声明:本书为(ynpj.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咸鱼大佬搞种田》作者:闫桔   文案   秦宛如上辈子搞科研过劳而死。   死后穿越,成为一七品芝麻官的三女儿。   秦宛如吃吃喝喝,撸猫逗鸟,愉快的过上了咸鱼躺的美好日子。   直到她即将及笄时,系统强制宿主启动任务,不做任务就会变丑长大麻子。   秦宛如:“……”   好吧,咸鱼翻了个身。   #稻棉、麦棉轮作种田经验了解一下?#   #黄道婆脚踏三锭棉纺车解放你的双手#   #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织造技术打开你的新世界大门#   #请问,一胎十宝金手指是什么鬼?#   #救命,我不小心把男主变成了八哥!#   #哎呀,我跟男主互穿把他吃胖了!#   #哦豁,一不小心把全家带飞!#   秦宛如的画风越来越奇怪……   后来,咸鱼大佬的种植基地从一个村扩张到一个县,再到一个州,乃至全国各地……   一不小心促进了整个纺织业大改革,拉动国家经济GDP大飞跃!   秦·咸鱼·大佬·宛如:“我只是平平无奇的《棉花种植纺织技术改革》推广小能手罢了。”   系统:“……”   男主篇   国公府世子王简与当朝太后乃至亲姐弟,又与新帝年少挚交,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未来前程似锦。   京中簪缨世族无不想攀附权势,揽住王简这般佳婿。   偏偏王简恃才傲物,性情高冷清正,凡夫俗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某日,王简被废太子一党暗害,坠马昏迷不醒时阴差阳错变成了秦宛如养的八哥。   王简:“……”   他默默地打量眼前的鸟笼,还有骨碌碌盯着他舔爪子的大肥橘猫。   “秦三娘,这就是你的金手指技能‘阴差阳错’的使用方法?”   秦宛如垂死病中惊坐起,“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阅读指南:架空,双C,1V1,HE!!!   温馨细水长流+非典型种田+脑洞金手指+双向奔赴小甜甜!!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宛如,王简 ┃ 配角:下一本《穿成通房后我跑路了》 ┃ 其它:完结文《绿茶穿成下堂妻后》   一句话简介:咸鱼大佬躺赢日常   立意:我为推进棉花种植纺织技术改革而奋斗   总书评数:2015 当前被收藏数:8440 营养液数:7555 文章积分:103,611,152 第1章 上京 咸鱼大佬   正值初春时节,阳光悄悄唤醒枝芽,一点点褪去裹紧一个冬的外衣,露出生机勃勃的娇俏春意。   官道上奔走着讨营生的百姓,还有几辆马车随仆,浩浩荡荡的,好似举家搬迁。   秦宛如懒洋洋地歪坐在马车里,拿着一本县志打发时间。   对面比她年长些的女郎规规矩矩坐着,一身素雅衣裳,衬得温婉端方。似看不惯她不成形的仪态,冷不防问道:“三妹你的腰呢?”   秦宛如:“???”   旁边的另一个女郎俏皮地掐了一把她的圆脸儿,青春明艳的脸上写满了浓浓的揶揄,“三妹这般贪吃,平素又犯懒,只怕要跟陈婆子一般了。”   秦宛如默默地摸了一把腰上的肉,回嘴道:“二姐瞎说。”   她生得娇憨,又是刚及笄的年纪,胃口好,顿顿肉食,圆脸带着婴儿肥,再加一双灵动的猫眼和小酒窝,比两个姐姐都要长得圆润讨喜。   秦二娘总喜欢摸她,肉嘟嘟滑腻腻的手感极好。   秦宛如怕痒,二人扭做一团,引得外头的陈婆子道:“小娘子们莫要打闹,若是被主母知道,又得挨一顿训。”   秦二娘娇嗔道:“要你管!”   外头没了声音。   无意间摸到秦宛如的胸,秦二娘“噫”了一声,说道:“想不到你这丫头还藏了料!”   见她愈发不成体统,秦大娘提醒道:“二妹别疯了,小心陈婆子告状。”   马车里很快安静下来。   进京车马劳顿,路途又远,秦家老小已经行了好些日。   现在想起来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秦父在安义县做了八年县令,原以为一辈子都会在这穷乡僻壤里耗到死。   谁料天降大运,去年夫妻走亲戚途中遇到了前往长州查贪污案的瑞王。瑞王时运不济,遭山匪劫杀,得幸遇秦家夫妇救助,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后来瑞王办理完公务回京,感念夫妻二人厚道仁义,便向吏部举荐了秦父。   吏部经过考核,认为秦父把安义县治理得还不错,这才提拔他进京上任,给了大理寺丞的官职,由七品升迁到从六品上,算是得了福报。   进入京畿地带后,接连几日春雨连绵,一家人在妥阳镇的官驿下榻。   秦二娘闲着无聊,拉着秦宛如到楼阁上观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根手指忽然戳了戳她,秦宛如扭头看去,只见朦胧细雨间,一道艳红油纸伞闯入这处静谧之地。   小厮撑着伞跟在那郎君身侧,伞下的人瞧不见模样,只知身量高挑,着月白圆领窄袖袍衫,腰束革带,脚蹬皮靴,身披玄色兜帽斗篷,仪态极尽风流。   周边一片青翠,贸然间闯入一道红,勾勒出一幅秀美图景,叫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秦二娘被那姣好仪态诱得眼馋,很想揭下油纸伞看看那郎君的样貌。遗憾的是很快就有官驿里的人冒雨接迎,几人朝右边的屋舍去了。   秦二娘道:“我先下去了。”   秦宛如知道她好奇心重,性子又叛逆,肯定是去偷看那郎君。   楼阁上只留下贴身丫鬟照看,一时间寂静得只能听到细密雨声。   秦宛如懒散地趴在栏杆上眺望,舒适又惬意。   自家老爹虽然是个芝麻官,但母家家境殷实,是乡绅之女,给了不少陪嫁,又擅经营,所以这些年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现在秦宛如已经把上辈子的经历遗忘得差不多了。   前生她犹如拉弓的弦,从小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后来出国留学归来,进入一个科研团队搞人工微结构物理研究,天天跟打鸡血一样早出晚归,废寝忘食,一不小心过劳而死。   也不知是疲惫了,还是彻底厌倦了那种高压生活,她生了逆反心理。以前的斗志昂扬全都烟消云散,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   秦家五个女儿中就数她最懒,天天躺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老大精通账目,擅理家务;老二腹有才华,棋艺高超。   就她这个老三没有任何特长,贪吃又随性。幸得祖母疼宠,打不得骂不得,秦母索性放养娇惯,对她已经没有任何奢求。   要是能这样混吃等死,秦宛如还是挺满意的,她一点都不介意精神贫乏和人生无聊。   不过很遗憾,老天既然赐予了她安逸,自然也会讨要代价。   她胎穿时曾绑定了一个任务系统,那系统原本是看中她的拼搏精神才给予了她新生的机会,结果看走了眼。   秦宛如这十几年来的表现不禁令系统产生了自我怀疑。   它从最初的质问,到后来的鼓励,试图撼动这条佛系咸鱼,哪怕让她翻个身都好。   结果很遗憾。   曾经的学霸大佬已经彻底放下一切,四大皆空,就跟庙里的和尚似的,无欲无求得几乎看破红尘。   为了保住业绩,系统强制给她定下规矩,必须在及笄后正式启动任务,要不然会病,会疯,会死……各种折磨。   秦宛如无比淡定。   她又不是没死过,反正这十几年是白捡来的,无所畏惧。   系统急了,迅速改变战略方针,及笄后不启动任务宿主就会发胖,变丑,长大麻子,还活得长!   秦宛如垂死病中惊坐起。   这简直就是瓦片揩屁股——刮毒!   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变丑长大麻子。   于是她在去年第一次进入系统,开始了解自己当初绑定的任务——棉花种植纺织技术改革。   犹记得当时系统给了她两个任务选择,另一个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任务是要干一辈子的,并且还是不能解绑的那种。   秦宛如嫌弃了一秒,宁愿去种地。   她解锁了基础新手的第一步,从一胡商那里花重金购买来一小袋棉花种子。   系统喜极而泣。   由于宿主是第一次做任务,有个盲盒被她无意间开了出来,叫做“贵人”。   去年秦父生辰时她想送一个砚台,于是那个带着贵人运的砚台被搁到了秦父的书案上,就此走了大运。   但此后秦宛如再也没有进系统了解任务了。   系统又一次愁坏了,生怕她会突发奇想把那袋棉花种子当成瓜子炒来吃。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棉花属于胡商奢侈品,主要是从天竺那边流入进来的,就跟胡椒一样昂贵。   它得到的待遇也非比寻常——被富贵人家种植在花园里做观赏性植物。   而秦宛如的任务则是把观赏性植物移植出来种到田地里进行全国推广普及,并且还要改革整个纺织业,让棉花取代目前流行的丝帛和麻布,使其成为主流,进入到每一个平民百姓家中。   这是一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问题是秦宛如赤手空拳,目前仅仅只是一个六品小官之女。   她既无财富,也无权势,若要在大燕这片土地上颠覆人们的衣被观念,开辟出一个崭新的产业出来,最终完成任务走上人生巅峰,成为大师受世人景仰,必定得付出超乎寻常的精力和心血。   秦宛如默默地摸了一把头顶上的两个可爱丫髻,这需要很多发量才能盘成的,要是头秃了还怎么做美美的发型?   “小娘子……”   一道呼喊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秦宛如回过神儿,看向楼梯处,原是膀大腰圆的陈婆子。   “小娘子快些下去,主母正四处找你呢,说要见客。”   “见什么客?”   “老奴不清楚,主母说一家子都要见,应该是个人物。”   听了这话,秦宛如心中有了揣测。   这里是京畿地区,怕是官场上的人碰巧遇上了,要不然哪会让一家大小去会见?   果不其然,她刚跟着陈婆子回房就听到秦老夫人和秦母小声低语。   秦宛如好奇地碰了碰秦二娘的手臂,她压低声音说:“父亲赶巧遇上了大理寺少卿路过官驿避雨,人家是从四品上,咱们算下属,又是一个官衙办事的,礼数不能坏。”   秦宛如轻轻的“哦”了一声。   不一会儿仆从过来,一行人规规矩矩往前厅去了。   她们毕竟是后宅女眷,见礼也不过片刻。不过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倒令她们惊讶,因为极其年轻。   那人头戴玉冠,一身月白圆领窄袖袍衫,衣料做工考究精致,正是方才撑油纸伞进官驿的男人。   他的皮肤白皙,面目清俊肃穆,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平滑上翘,透着几分冷冽,鼻梁挺直,唇色艳丽且有唇珠,下巴干净喉结性感,气质高冷自持,眼神具有攻击性,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秦父粗粗介绍了一下,女眷们行完礼就退下了。   回到后面的屋内,秦二娘兴奋不已,窃窃私语道:“那郎君是从京里来的吧,瞧那气派,通身的贵气,一般人家估计是养不出来的。”   秦母掐了她一把,“休得议论!”   秦二娘立马闭嘴。   几个姑娘们你瞧我,我瞧你,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她们一直窝在小地方过日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第一次看到这般品相的郎君,自然雀跃好奇。   下午雨停,那尊大佛总算御马离去。   这下秦母方氏憋不住了,故意走进屋内,暗搓搓问秦父道:“元威,那是哪家的郎君呀,竟这般明俊?”   秦致坤端起茶碗,知道妻子的小心思,指了指她道:“你就莫要瞎想了,京城王家,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敢肖想的。”   方氏坐到一旁。   她的身材肥硕,银盘脸上尽是中年富态,平日里中气足,说话的嗓门也大,这下却轻言细语,“京城王家是何等人物,可否说来听听?”   秦致坤抿了一口茶,正色道:“人家是国舅。”   此话一出,方氏不禁愣住。   也在这时,门外附了好几只耳朵偷听,就连一向端庄稳重的秦大娘都蠢蠢欲动地陪妹妹们听墙角来了。 第2章 天之骄子 就她那懒样儿还发家致富呢……   不一会儿屋内传出秦致坤的声音,“那郎君是卫国公府家的世子,与当今太后是一母同胞,打小跟天子伴读,十八岁中探花,由先帝亲提的大理寺少卿。”   方氏“啧啧”两声,赞道:“年少成名,了不得。”   秦致坤捋了捋胡子,国字脸上写满了艳羡,“就连先帝在生之时都曾夸过,生子当如王宴安,可见他头脑聪慧,做人处事很有一套本领。”   方氏半信半疑,发问道:“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周边的人宠着供着,还不娇惯到天上去了,哪能没有一点骄纵的毛病呢?”   秦致坤笑道:“这便是卫国公府的家教好了,听说品格清正,以后多半是要进政事堂做宰相的,再加之人又生得俊朗,如此乘龙快婿,京中有闺女的人家谁不肖想?”   听了这些雄厚背景,方氏心里头是服气的,“人比人当真气死人,有的人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咱们能见一见也算幸事。”   秦致坤心里头高兴,“你也别妄自菲薄,等进了京站稳脚跟,好好给闺女们物色物色,寻个好人家,万不能亏待了她们。”   说起这个,方氏不由得发起愁来,“我又何尝不想呢?咱们大娘十岁时相士说她命好会嫁高门,如今都十八了,我费尽心思把她教养得端庄贤淑,管理家务账目样样精通,就等着有朝一日她能博得一个好前程。   “退一万步,就算她最后没能攀上高枝儿,但样貌品性搁在那儿,匹配的人家也不会太差。   “说到二娘,她活泼机灵,腹有才华,就是性子被你惯养得野了些,跟个男孩儿似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就怕她往后不服管教闯出祸端来,容易吃亏。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样貌是最出挑的,生得明艳动人,盘靓条顺,总有郎君见色起意,也不愁嫁不出去。   “四娘和五娘才十一岁,我倒没那么操心。   “唯独三娘,成日里贪吃犯懒,没一点上进心,被老太太娇惯得跟什么似的。这都及笄了,还没抽条呢,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窈窕,可愁死我了。”   秦致坤默了默,老实道:“三娘确实犯懒了些,不过可爱。”   方氏嫌弃道:“那丫头身上没有一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我就怕她日后嫁不出去,没人要。”   秦致坤摆手,“咱们三娘好歹是官宦人家的闺女,大不了以后就这么养着,也不缺她一口吃的。”停顿片刻,抱着最后的倔强,“万一哪天谁家的郎君瞎了眼呢?”   方氏:“……”   门外的四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秦宛如,她默默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样子委实滑稽,令人忍俊不禁。   秦二娘憋不住去捏她的脸儿,秦宛如去摸她的胸。   两人弄出不小的动静,把屋里的大人惊动。   听到挪椅子的声音,五姐妹一哄而散,嘻嘻哈哈跑得飞快。   此后又过了好些日,一行人才入了京都平城。   街道两旁的屋舍民宅错落有致,一些是青瓦白墙,一些则是大气楼阁,建筑风格粗犷恢弘,是安义县无法媲美的繁荣昌盛。   街上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有玩杂耍的,小贩吆喝的,抬轿的,还有牵着骆驼的胡人商贩,以及骑在高头大马上戴着帷帽的靓丽女郎。   周边的嘈杂声刺激着姑娘们的感官,她们实在好奇得紧,偷偷地扒开马车窗帘,从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秦宛如眨巴着猫眼似的眼睛,看到玩杂耍的艺人会微微张嘴,瞧见年轻俊秀的小郎君会露出微笑,还有穿着胡服骑在马背上矫健又悍利的女郎,引得她发出阵阵轻叹。   她穿过来后从未见过这般繁荣开放的大城市,真跟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   这不,一旁的秦二娘被那些漂亮女郎吸引,悄声道:“三妹你瞧那个,穿胭脂色的女郎,衣裳可真好看。”   骑在马背上的女郎一袭胭脂石榴裙,外罩华贵绸缎锦袍,化着时下最流行的梅花妆。   秦宛如对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她的视线落到那女郎的头上,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两个小揪揪,露出艳羡的表情。   “那女郎的头发好多呀,梳的发髻也好看。”顿了顿,扭头问,“大姐,那是梳的什么发髻?”   秦大娘:“你甭想了,那是妇人梳的发髻,叫牡丹头,未嫁的女郎是不可以梳的。”   听到这话,秦二娘吃吃笑了起来。   马车进入百花街,瑞王府的管事前来接迎,领着秦家人去了乌衣坊的一处宅子,是瑞王府的私宅产业。   秦家远道而来,又拖家带口的人生地不熟,故瑞王妃特地安排家奴把这处两进四合院打理出来让一家人有个落脚处。   那院落宽广又气派,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一应俱全,可以直接入住。   管事安排随仆将秦家携带来的物什箱笼尽数搬进院子摆放好,处处周到妥帖,令秦家夫妇感激不已,表示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方氏懂人情世故,差陈婆子使了一包钱银给管事,客气请他们拿去吃酒。   管事不动声色掂了掂钱袋子,心道: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一家子,看起来寒碜,出手倒大方。   差事顺利办完,瑞王府的家奴们陆续离去,院子里只剩下秦家老小。   连日来车马劳顿,秦老夫人颠得骨头都快散了。老人家经不起长途跋涉折腾,秦致坤忙搀扶她进北房休息。   院落里摆放着好几个箱笼,还有七八个在镖局那儿。   当初他们离开安义县时方氏把不太重要的物什通过镖局托运进京,如今他们平安到达,自然要去取回。   她拿出凭证,差陈婆子带粗使奴仆去取。   把他们打发走后,方氏又叮嘱女儿们,“大娘看着点妹妹们,勿要弄坏了院儿里的物什,这里毕竟是王府的私院,东西都金贵着,弄坏了咱们赔不起。”   秦大娘应了声是。   秦二娘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瞎逛,说道:“方才那管事好生了不得,连个下人仆从都穿得比我们讲究。”   秦大娘:“人家好歹是从王府来的,哪能没有点派头。”说完朝双胞胎招手,领着她们去后罩房挑房间分配。   后罩房在正房后,是专门供女眷或女佣居住的。   秦大娘替方氏分担家务,做主把房间分配给妹妹们,又指完女仆们的住房,让她们把箱笼里的东西取出来整理。   男仆则安置在倒座房。   秦宛如舒适地瘫倒在柔软的床上,又开始继续咸鱼躺。   现在他们在京城里有了新的安定,秦母带着秦大娘打理家务琐碎,秦父则准备明日的任职报道。   之后夫妻还要去瑞王府谢恩,秦母还要熟悉京中环境,寻找新的居住,或买或租,总得操持打理。   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   秦宛如这些女儿家被束在后宅,年纪又小,帮不上什么忙,索性躺着好了。   第二日秦父去办理任职手续,秦母则领着秦大娘操持家务采买。秦宛如心血来潮,叫丫鬟彩英去把那袋棉花种子取来。   彩英进屋见她端着一碗水,好奇问:“小娘子要做什么呀? ”   秦宛如挽起袖子,露出瓷白的手臂,没有作答。   她从彩英手里接过布袋,从里头随手抓了一小撮种子投进碗里浸泡,说道:“去给我寻些花盆来,我要种点稀奇玩意儿给祖母。”   彩英应了一声,去找盆儿。   碗里的种子浸泡了一刻钟后,多数上浮,少许下沉。   秦宛如伸手捻浮起来的种子,一些是空心的,一些是扁的,皆是坏种或弱种。她“啧”了一声,那胡商拿劣质种子糊弄她哩。   撇去上浮的种子,她又抓了一小撮浸泡。   稍后彩英搜罗来三四个花盆。   秦宛如拣起一块红枣糕,边往嘴里塞,边道:“不够不够,我要二十个盆,你跟大姐说,让她支使银子去买。”   也在这时,秦二娘进屋来,听到她说要盆,好奇问:“你要这么多盆儿做什么呀?”   秦宛如答道:“给祖母种些花样。”   秦二娘机灵,“不如这样,我出钱给你买盆儿,你算我一份好。”   秦宛如乐了,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那敢情好,有二姐向阿娘讨银子不会挨骂。”   秦二娘啐道:“谁叫你平日犯懒,成天吃吃喝喝,没一点上进。我好歹也要看书习字,捣腾些胭脂水粉,阿娘这才给点零余。”   秦宛如端枣糕讨好。   秦二娘嫌弃道:“这么软糯的甜食,你还吃不腻。”说罢冲彩英道,“到我房里找绿袖拿铜板。”   彩英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下午家奴送来二十几个花盆,秦宛如吩咐粗使奴仆去弄些泥土、草灰、生泥和牲畜粪便等物来制底肥。   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牛粪,顿时整个院子里都臭烘烘的。   恰逢方氏外出归来,见秦宛如指使家奴捣腾制肥,被气得半死,暴躁道:“你这丫头瞎捣腾些什么,好好的院子弄得臭气熏天!”   秦大娘捏着鼻子,皱眉道:“三妹你又淘气了,小心挨板子。”   秦二娘和双胞胎则躲在柱子后窃笑。   方氏路过时不慎踩到生泥,幸亏秦大娘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要不然铁定摔跤。   这可把她气坏了。   见苗头不对,秦宛如拔腿就跑。   方氏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秦宛如边朝北房跑,边装瘸腿大声嚷嚷:“哎哟喂疼死我了,阿娘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祖母!祖母快来救救我,你家孙女要被打折了!”   众人哄堂失笑,连方氏都被气笑了。   秦大娘忍俊不禁道:“还不快收拾干净!”   家奴们连忙处理花盆。   闹剧一过,秦宛如的棉花种子也种下了。   那二十多个盆摆放在前院里,傍晚秦致坤回来见到那些花盆,好奇问方氏。   一提起这个方氏就来气,“今日若不是老太太护着三娘,我非得打折她的腿,不知在瞎捣腾些什么,弄得满院子臭气熏天。”   秦致坤笑问:“那些花盆里到底种的是什么东西?”   方氏仔细想了会儿,才道:“她说是从天竺那边来的什么……棉花?”   秦致坤愣了愣,更是好奇了,“种这个做什么?”   方氏摆手,又气又笑道:“说要发家致富。”   这下秦致坤彻底乐了,嫌弃道:“就她那懒样儿还发家致富呢。”   方氏也笑道:“可不是吗,当时我就气笑了。” 第3章 王府家宴 抱大腿的咸鱼   夫妻俩也没当回事,全当秦宛如心血来潮瞎折腾。   晚上秦宛如冥想进系统。   一株深蓝色的科技树生长在水面上,周边一片漆黑。   树干上写着硕大的“织女”二字。   树丫上标示着几个正方形版块,上面分别是新手、熟手、师傅和大师,以及盲盒,帮助功能等菜单。   其中新手版块、盲盒和帮助是亮色,其他均是灰色。   灰色状态是无法点亮的,她无权获取相关信息。   想起去年开金手指的经历,秦宛如试着打开“盲盒”菜单。   它很快就弹跳出一个提示:织女N206号是否开盲盒?   秦宛如语音确定。   不一会儿盲盒里掉落出来她开中的奖励,是红色的巧手。   秦宛如乐了,巧手好呀。   然而等她看过“巧手”金手指的使用方法后,又觉得不那么好了,限制条件还挺多。   一要聪慧勤快,二要特别有专长兴趣,三要持之以恒。   只有符合了这三个条件的人才能使用巧手。   秦宛如把“巧手”功能收纳进个人账户里,本以为盲盒会变成灰色,结果还是亮着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能继续开?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再开了一次盲盒。   这次开中的是黑色的嫉妒。   秦宛如:“???”   嫉妒没有使用说明,并且颜色还是黑色的,看起来很不详的样子。   她稀里糊涂地把“嫉妒”功能收纳进账户,盲盒变成了灰色。   在系统里琢磨了会儿,她才退出系统,开始整理目前获取到的信息。   看来若要开盲盒获取金手指,宿主就必须做任务——比如今天她种了二十多盆棉花种子。   开出来的金手指应该有好有坏,并且金手指的使用似乎也是有条件限制的,不能随意乱用,得符合实际情况才能发挥效用。   嫉妒这个金手指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先放一边不管。不过巧手倒是个好东西,用到谁身上好呢?   逢秦父休沐时,秦家夫妇去瑞王府谢恩。   方氏有心带秦大娘见世面,早早就给她新做了衣裳,精心准备了一套头面。   一袭时下流行的胭脂色石榴裙搭配月白窄袖衫,披帛与裙子同色。   头上梳着双丫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两副精巧的珠花佩戴到发髻上,耳上是一对红玛瑙。妆容清淡得体,一下子就把明艳冲淡了几分,更显端庄秀丽。   秦大娘身段高挑,体格均称,这身穿到身上,与平日的温婉素雅大相径庭。   秦二娘看得艳羡不已,伸手摸了摸那石榴裙,说道:“大姐真漂亮。”   秦宛如也觉得那裙子好看,也想伸手去摸,结果被方氏打开了,问道:“三娘也想穿这身是吗?”   秦宛如点头。   方氏:“那以后就少吃点。”   秦宛如撇嘴。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秦父在外头催促,方氏叮嘱道:“姑娘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二娘仔细盯着妹妹们,不要又给我弄出是非来。”   秦二娘问:“阿娘,是不是我们都乖乖的,以后就有石榴裙穿了?”   方氏戳她的额头,“有,只要你们听话别气我,个个都有。”   几个姑娘们这才笑着散开了。   待家中大人们走后,秦二娘无聊地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望天。   秦宛如则去看那二十几个花盆,还没发芽呢。   两姐妹坐了会儿,又去逗弄廊下挂着的八哥消遣。   那只鸟儿是秦父的朋友送的,养了两三年。   平素秦宛如喜欢逗它,教它说话,但它的模仿智商不太高,多数都是哑巴状态,极少发出声音。   下午秦宛如睡了半天,接近傍晚时分,听到外头的嘈杂声,才知是大人们回来了。   夫妻俩似高兴,径直去了北房的秦老夫人那里。   方氏激动道:“阿娘,今日宛月长出息了,瑞王妃对她很是夸赞!”   长辈们说些什么几个姑娘都不知道,不过秦大娘带回来一套精致的头面,说是瑞王妃赏下的。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般精美的饰物,琳琅满目十多种,有发梳、钗、步摇、耳饰、额饰等。   秦大娘大方道:“你们喜欢什么自个儿挑。”   秦二娘垂涎不已,却又觉得不该分拿,“这是瑞王妃赏给阿姐的,是阿姐靠自己得来的东西,我们不能因为年纪小就占阿姐的便宜。”   “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的就是你们的,看中了什么就自己拿,若是客套起来,反倒生分了。”   秦二娘拿起一支玉钗端详,打趣道:“夫君可不能同享。”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笑了起来。   秦大娘羞恼地掐了她一把。   秦五娘天真问:“大姐,瑞王府大吗?”   “那还用说,有好几十亩呢,里头有马场,树林园子,还有河,光楼宇就有十多座,我们逛了半天,腿都走酸了。   “不仅这些,府里光仆从就有数百人,等级森严,个个都规规矩矩的,哪像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寒碜。”   当即把她的见识所闻细细讲给妹妹们听,又提到下月初十瑞王府有家宴,瑞王妃特地请他们一家人去。   听到此,秦二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兴奋道:“我们也能去开眼吗?”   秦大娘点头,“自然了。”   几个姐妹兴致勃勃地说着闺中话,直到宵禁鼓声响起,才各自散去。   这几日秦母忙得要命,既要请裁缝来给几个姑娘们定做新衣裳参加家宴,还要找牙人带着去看合适的房子。   这里始终是瑞王府的产业,总不能一直死皮赖脸耗着不走。   她原先想着家底殷实,在京城里买座小点的宅院安身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结果和陈婆子由牙人领着看过大大小小七八处宅子后,跑断腿不说,还差点崩溃。   因为京城的房价太贵了!   晚上她跟秦父发牢骚,恨恨道:“今儿我看了一处宅子,在东南坊那边的,朝向虽然好,但是巴掌大的院落,你猜要多少贯钱?”   秦致坤边给她捏腿,边道:“我没管过家,不清楚这些。”   方氏不痛快地比了五个指头,“要五百多贯!”   秦致坤很配合的“啊”了一声。   方氏啐道:“那牙人跟抢钱一样,好似捡地上的铜板都不用弯腰似的。”   秦致坤安抚道:“这里毕竟是京城,咱们买不起就租,慢慢攒,总能买上。”   方氏掐了他一把,啐道:“你痴心妄想,就你那点俸禄,一年才六十多贯,刨去吃喝拉撒,若想买好一点的宅子,估计干到致仕都不一定买得起。”   秦致坤:“……”   方氏语重心长,“老秦啊,你可得长点心,咱们家里还有五个女儿要靠你养呐。”顿了顿,“十个家奴,一个老人一个妻,一只猫,一条狗,还有一只鸟,张嘴就要吃。”   秦致坤:“……”   方氏:“这地方太邪门了,十五文钱能买一斗米的地方,房价却高得离谱,跟空中楼阁似的,这是用来给活人住的吗?”   秦致坤:“……”   方氏:“我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当初就跟魔怔似的非要拼儿子续香火,明明你们母子都劝过我好多回了,我还一门心思瞎折腾。如今生了这么多孩子养着,若能再重来一次,我铁定塞几个回肚里去。”   秦致坤默了默,问道:“塞哪个回肚里呢?”   方氏被问愣住了,她仔细想了想,好像都舍不得,全是她费精力养大的,哪能白忙活一场呢。   秦致坤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莫要太焦虑,我日后好好干活,争取早日晋升。”   这话把方氏哄得开心了些,“我得赶紧把她们嫁出去,让她们去祸害夫家,娘家实在养不起了。”   秦致坤:“……”   默默地捂脸,做女儿奴的心酸你不懂!   两口子商定租房后,方氏才觉得压力小了不少,又开始找牙人领着到处看适合的房屋住宅。   大人们各忙各的,姑娘们则没有那么多烦恼。   秦宛如发现院子里的种子经过半个月后总算发了芽,她感到很欣慰,特地拿账本做了详细的生长笔录。   待到瑞王府家宴那天,五个姑娘们全都被方氏打扮得光鲜靓丽。   秦大娘一袭牙色襦裙,看起来端庄秀雅。   秦二娘一袭赤色石榴裙,明艳动人。   秦宛如一袭鹅黄,娇俏可爱。   双胞胎则是浅绿衣裙,俏皮活泼。   各有风采。   两辆马车出了大门,由方氏领着朝瑞王府去了。   路上秦二娘兴奋不已,秦宛如则兴致缺缺,她素来没甚规矩,去了瑞王府反而受束缚。   马车抵达瑞王府,一行人刚下车,就见两匹高头大马在门口停下。   一位穿着驼色胡服的爽利女郎下马而来,瞧见方氏等人,上下扫了两眼,把马鞭扔给仆从,大大方方地走入进去。   方氏压低声音道:“都给我仔细了,别丢秦家的脸。”   几人在王府家奴的引导下入了府。   秦大娘来过一回,已经非常镇定了。   妹妹们则偷偷张望,眼里充满着对新事物的探索与好奇。   王府里仆从众多,总有嘴碎的,私底下对方氏一行人评头论足,说她们穿得再光鲜,也上不了台面,一身小家子气。   到了和辉楼,方氏带女儿们给瑞王妃见礼。   那瑞王妃年近四十,一袭正红长裙,外罩牡丹宽袖对襟衫,月白披帛挽于臂间,梳着高椎髻。   她有一张大气的银盘脸,体态丰腴,气质温婉,很得人亲近。   见几个姑娘各有千秋,笑着赞道:“方娘子会养孩子,个个娇俏可人,瞧着欢喜。”   这话可把方氏哄得舒心,见过世面的权贵主母就是不一样,一言一行都令人如沐春风,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子。   不一会儿管事嬷嬷进来,瑞王妃还要见其他客人,方氏一行人被婢女领到另外的屋子喝茶消遣。   桌上的茶点无不讲究,精致的青瓷盘里摆放着七八种小食,有小饼、瓜果、糖食、奶糕等。   屋里也没有外人,秦宛如贪吃,悄悄拿一个蛋蓉饼咬了一口,是咸酥口的。   皮儿又薄又脆,包裹的馅料细腻沙化,葱香和蛋香交织,在味蕾上起舞,满口浓郁咸鲜。   她嗜甜,喜欢软糯糕点,但这味道令她惊艳。   喝了一口茶,秦宛如道:“五妹试试这个,又香又酥,特别好吃。”   秦五娘也好奇地尝了一个。   方氏倒也没有管她们,只要别失了仪态丢了脸,便由着她们去。   在屋里坐了一刻钟左右,外头传来几道脚步声,两名年轻漂亮的女郎施施然走了进来。   双方都不认识。   方氏和女儿们起身见礼。   那两位女郎不予理会,自顾坐到椅子上闲聊起来,说的都是京中时下流行的话题。   她们衣着光鲜,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气度从容,是秦家女儿们没有的家世底气。   方氏聪慧,一眼便知是贵女们来观热闹,看她们这些穷鬼的笑话了。   秦二娘样貌出挑,身段窈窕,又明艳张扬,身上有股子叛逆的活泼劲儿,几乎把那两位女郎艳压。   二人的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流连,充满着轻蔑鄙夷。   稍后她们刚离开,又来了一拨,就跟看猴似的打量。   那情形不禁令秦宛如想到了观光团。   她们把秦家姑娘当猴看,秦家姑娘则把她们当稀罕物瞧,毕竟极少有机会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贵女。   待到正午时分开宴,是流水席。   瑞王妃坐在正上方的主位上,其余娘子则按位分排。   秦家姑娘们地位最低,自然排到最后。   在座的皆是侯府高官女眷,这群人结交的几乎都是同等圈子。   像秦家这种,是压根就没法融入进去的。   前面的贵女瞧不起她们,故意问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有没有读书,见没见过什么东西,林林总总,皆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言语。   方氏有点尴尬。   秦二娘脾气冲,不是个善茬,直接当场打脸,反问那位女郎有没有听过某物或某地。   她提到的东西非常刁钻,当时就把人给唬住了。   有人好奇,问她出自哪里。   秦二娘回答说《山海经》,并讲了些冷门的地理天文知识,还有些更偏门的书籍记载,皆是她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因为那些罕见的知识晦涩难懂,若没有兴趣,是不会去钻研的。   秦宛如对她非常佩服。   那感觉就像她对普通人讲人工微结构物理学术研究一样,多半都是懵的。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这不,不少贵女都闭了嘴。   发问的那位女郎是宁国侯府的封七娘,她心里头不服气,悻悻然说她卖弄。   秦二娘回呛道:“倒比不上姐姐,熟读女诫妇德,堪称典范。”   “你!”   封七娘被气得半死。   瑞王妃发话打圆场,两个小姑娘才没再较劲,梁子却结下了。   被这一搅合,秦家姑娘们都没吃些什么,纵使秦宛如胃口好,也觉得拘束不自在,没动几筷子。   饭后众人又饮了些茶水,才去小憩。   方氏掐了一把秦二娘,小声骂道:“叫你出风头,出门前说的话都忘哪儿去了?”   秦二娘不服气道:“是她们不讲道理,先瞧不起人的。”   方氏恨恨道:“勿要给我捅篓子,要不然回去非得打折你的腿!”   秦二娘应声是,待她转身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被秦宛如瞧见了,故意做了个剪舌头的动作。   秦二娘捏了她一把。   下午人们逛园子的逛园子,看戏的看戏,自由安排。   秦宛如中午没吃饱,去找茶点填肚子,双胞胎也跟着她去的。   当时她在亭子里吃糕点,两个丫头吃得差不多后,便到附近去玩耍,结果不知怎么的招惹上了封七娘等贵女。   不一会儿秦五娘哭着跑了过来,说秦四娘被封七娘的丫鬟婆子按到地上教训。   秦宛如顿时炸了,立马过去看情形,只见自家妹妹像鹌鹑似的被两个下人欺负。   她平日犯懒,这下却手脚麻利跑得飞快,像球似的冲上去直接撞那婆子。   突如其来的冲击令婆子站不稳脚,一个不慎扑进了旁边的浅塘里,呛了不少泥水。   彩英见闯了祸,赶紧去找方氏。   另一个丫鬟也被秦宛如推翻进了塘里。   那婆子是封七娘的奶娘,感情深厚,见她吃了亏,封七娘冲动之下亲自上阵去教训秦宛如。   哪晓得又吃了亏。   秦宛如生得稚嫩,看起来好欺负,但她吃得多力气大,纤秀窈窕的封七娘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直接被她干、翻进了塘里跟丫鬟婆子作伴。   封七娘一身泥水,被气哭了。   场面顿时一团糟乱,捞人的捞人,抓人的抓人。   秦宛如见势头不对,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两名身着绯色章服的外男由仆从领着去见瑞王。   那仆人知道今天家宴请的是女眷,所以特地避开了她们的,哪晓得不慎撞到了。   秦宛如拐了个弯儿瞧见两道绯色,当机立断朝他们冲去,仓促地抱住其中一人的大腿,哭嚎道:“打死人了,郎君救命啊救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王简发懵,鹅黄身影像八爪鱼似的挂到他的腿上。   边上的同僚傻了眼,仆从更是头大如斗。 第4章 搬家 隔壁邻居王简   王简从未被女郎这般挂到身上过,手忙脚乱地去扒拉她的手。   同僚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仆从也道:“小娘子赶紧起来说话,这样不成体统。”   秦宛如死死地拽着不放手。   不一会儿丫鬟婆子们追了上来,见此情形目瞪口呆。   绯色与鹅黄相撞,交织出一道奇怪的暧昧风景。   被众人集体围观,王简素来冷峻的表情绷不住了,窘迫不已。   那胖嘟嘟软绵绵的团子像猴儿似缠着他,一张饱满的圆脸上尽是慌乱,额上的一小撮胎毛刘海被风吹动,俏皮又娇憨。   他绷着脸道:“你快松开。”   秦宛如努力挤出两滴泪,“不松,她们要打我。”   王简用力掰她的手,却又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红着耳根子道:“你是谁家的小娘子,不成体统!”   同僚忙道:“都杵着做什么?!”   丫鬟婆子们这才上来拽她。   把秦宛如扒开后,王简的章服已经彻底皱了。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被秦宛如这一冒犯,脸上泛着少许薄绯,增添了几分羞恼的艳色。   三人匆匆离去后,秦宛如被带去了戏台那边。   哪晓得祸不单行,另一边的秦二娘也闯了祸,跟汝南王府的陈四娘吵嚷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之前封七娘吃了秦二娘的亏,所以挑软柿子捏,故意找茬教训最小的两个,谁知被秦宛如干-翻在塘里出了丑。   这回的陈四娘想打脸秦二娘跟她对弈,结果自己技不如人想耍赖,秦二娘自是不依不饶,令她恼羞成怒发生口舌。   方氏头大如斗,瑞王妃更是没了看戏的兴致。   唯独秦大娘没出岔子,因为她一直都在方氏身边,比妹妹们更谨慎周全。   瑞王妃到底是管理后宅的人,这些女儿家的小伎俩轻而易举被她化解。   双方看在她的面子下没有继续瞎闹。   不过闯了祸,方氏到底失了颜面,也不好继续呆在这里了,匆匆带着姑娘们离去。   瑞王妃也没为难她,临行前特地给姑娘们备了头面礼物。   秦宛如没要,只讨了一盒糕饼。   回家的路上方氏气得脸色发青,幸亏她是和双胞胎一辆马车,要不然秦宛如和秦二娘铁定被训得狗血淋头。   秦大娘看着两个闯祸的妹妹,恨铁不成钢道:“好端端的怎生出这些是非来?”   秦宛如抱着食盒没有说话。   秦二娘不服气道:“明明是陈四娘瞎搅合,自己技不如人耍赖丢了颜面,反倒怪我头上来了。”   秦大娘看着她沉默了阵儿,才道:“二妹糊涂,你与陈四娘争输赢有什么用呢?”   秦二娘垂首不语。   秦大娘语重心长,“与她们那些贵女争输赢是不智之举,这下好了,你泼辣的名声可算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   秦二娘不痛快道:“大不了不嫁!”   她听不惯这些唠叨,把矛头转移到秦宛如身上,说道:“还是三妹厉害,直接把封七娘和丫鬟婆子扔塘里去了。”   秦宛如:“……”   秦大娘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你平素一声不响的,怎今日干出这般大的动静来?”顿了顿,无法直视道,“还厚着脸皮去抱外男的大腿,羞不羞人!”   秦宛如无辜道:“我不能看着两个妹妹受欺负呀,再说了,当时情况紧急,我若被她们逮着,铁定挨揍。”   秦大娘:“那也不能去抱男人,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怎这般失分寸?”   秦二娘学方才秦大娘教训她的话,“这下好了,你厚颜无耻的名声可算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   秦大娘掐了她一把,见秦宛如死死地抱着食盒,皱眉道:“你把食盒抱这么紧做什么?”   秦宛如:“吃得多,力气大。”   秦大娘被活活气笑了。   秦二娘打趣道:“还是三妹有意思,你闯的祸比我大,回去有你垫底,我心里头踏实多了。”   秦宛如:“……”   她默默地抱紧食盒,那可说不定。   这不,马车一到家门口,她立马提着食盒朝北房跑去。   秦老夫人见她回来颇觉诧异,问道:“三娘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秦宛如撒谎道:“那是因为孙女想着给祖母带好吃的回来。”说罢揭开食盒,“祖母快来尝尝,从王府里带回来的糕饼,可好吃了!”   秦老夫人坐到桌旁,仆人取来筷子供她使用。   秦宛如向她推荐蛋蓉饼。   老人家尝了一口,放下筷子道:“好了,我吃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秦宛如忸怩道:“祖母……”   秦老夫人摆手道:“你跟在我身边十多年,肚子里那点东西祖母清楚得很,又闯祸了是吧?”   秦宛如避重就轻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   秦老夫人叹道:“你阿娘定被你们气坏了。”   秦宛如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方氏回来后一直忍着没有找她们的麻烦,等着秦父回来再说。   哪晓得秦父一回来就叫仆人去把秦宛如找来。   秦宛如知道要挨训,临走时对秦老夫人道:“祖母等会儿一定要来救我。”   秦老夫人扬了扬手,叮嘱道:“态度软和点,好好认个错儿,等你们要挨打了我再过来,训斥两句也是应该的。”   正厅上,秦宛如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父亲。   秦致坤上下打量她,问:“你今日是不是见到卫国公府上的世子了?”   秦宛如低着头没有说话。   秦致坤指了指她,“今儿我在大理寺,听到同僚说你在瑞王府跑去抱王简的大腿,可有这回事?”   秦宛如默了默,老实回答:“有。”   秦致坤被气笑了,啐道:“你可真长出息,你老爹我就算想抱大腿也得委婉点,你倒好,直接就去抱了,像什么话!”   秦宛如缩了缩脖子。   外头的方氏走进来道:“今日我可丢尽了脸,一个跟汝南王家的闺女吵嚷,闹得不可开交。一个把宁国侯府的闺女扔进塘里不说,还去抱外男的大腿,可气死我了!”   秦致坤忙搀扶她道:“云娘坐着说话,喝口茶消消气。”   方氏坐到太师椅上,恨恨道:“这群丫头我是没法管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秦致坤朝女儿们使眼色,几人纷纷跪下认错。   要说秦二娘闯祸,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她的性情一向叛逆,又不服输,干出多大的事来都理所当然。   但秦宛如就不一样了,平日里贪吃犯懒,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竟干出这般彪悍的事情,委实把他们吓了一跳。   这不,秦致坤道:“三娘你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把宁国侯府的丫鬟婆子扔进塘里的?”   秦宛如三言两语说了。   方氏气恼道:“人家是贵女,哪能让你这般欺辱?”   这话秦宛如不爱听,回嘴道:“可是四妹被两个下人按到地上欺负了呀,我一时心急,这才闯下大祸。”   方氏:“那也不能把封七娘扔塘里!”又道,“你完全可以去搬救兵处理这事。”   秦五娘小声道:“阿娘,没用的,当时我已经磕头求了她们,可是她们全都看笑话,没有一个人理会。”   秦宛如撩起秦四娘的袖子,手臂上一块淤青,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娘,四妹可是你亲生的,那帮下人仗着主子身份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我凭什么还要给她们留颜面呢?”   “那也不能这般莽撞。”   “当时情况紧急,若等救兵来了,四妹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我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又道,“难不成等四妹被欺负完了她们道个歉,就把这事揭过去了是吗?”   方氏沉默了会儿,“你也不能去抱外男伤名节。”   说起这个,秦宛如理直气壮,“我怎么知道会有外男进来,这又不是我的错,是王府管理疏漏,他们明知今日有女眷家宴,还贸然领着两个外男进来,刚好撞上了,这哪能怪我呢?”   方氏被气着了,指着她道:“你还有理了!”   秦宛如:“难道不是吗?如果王府后宅没有出现纰漏,那仆从避开了我们,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在情急之下求错了人。”   秦二娘帮腔道:“三妹说得对,这事仔细想想,确实是王府管理疏漏了。”   方氏:“你闭嘴!”   秦致坤安抚道:“云娘今日也折腾得累了,早些去歇着,我来好好教训她们。”   方氏越看她们越不顺眼,甩袖离去。   待她走了后,秦致坤道:“都起来吧。”   几个姑娘规规矩矩地站起身,秦致坤坐到椅子上,说道:“二娘你仔细说说,为何要与陈四娘争执?”   秦二娘:“她输理,我不服气,是她自己要来挑战我的,自己技不如人反倒耍赖,我又不是她爹,凭什么要让着她?”   秦大娘皱眉道:“二娘你还不知错。”   秦致坤想了想,“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下回遇到这种事,你能不能稍微有点手腕,既让对方失了面子,自己又能做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女儿愚笨,想不出法子来。”   “大娘,你教教你妹妹。”   秦大娘缓缓说道:“今日妹妹们吃了亏,往后就记好了,凡事先防。”又道,“我在王府里一直跟在母亲身边,周边都有王府家奴在场,就算出了岔子,也能及时应付。你们错就错在没有分寸,给她们机会钻了空子,才落到如此结果。”   秦二娘不痛快道:“那哪能处处提防这么累呢。”   秦大娘严肃道:“父亲上值,人际关系皆要打理,处处小心谨慎以防出错,岂不是更累?”   秦二娘闭嘴不语。   秦大娘继续道:“这里是京城,比不得安义县,上头的权贵多得数不清,一不小心就会触霉头。既然出去见了世面,就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做任何事情先掂量掂量。”   被她训斥,几人默不吭声。   秦致坤也有些疲惫,他还没吃晚饭,说道:“好了,事已至此,再多说已无意义,我饿了,先传膳。”   晚上方氏生闷气,显然被气得够呛。   秦致坤耐着性子哄她。   方氏翻身道:“你说三娘那丫头,平时跟闷葫芦一样,我到今日才知她伶牙俐齿,你还辩不赢她,这是我生的女儿吗?”   秦致坤哭笑不得,“那孩子确实让人吃惊,丁点大,竟把丫鬟婆子给弄翻进塘里去了,一人挑仨,很有一番本事。”   方氏懊恼道:“你还给她长脸了!”   秦致坤忙摆手,“若她不出手,四娘不知得被折腾成什么样儿,到底是咱们亲生的孩子,自己都舍不得打,能不心疼吗?”   方氏闭嘴不语。   秦致坤:“这事都已经发生了,再生气也没法挽回,下次那种场合,就不要让她们去了,免得又出岔子。”   方氏恨恨道:“没有下次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瑞王夫妻也在说这个事情。   对于今日发生的糟心事,瑞王是训斥的态度。   瑞王妃知道自己的管理出了纰漏,倒也没有回嘴,只是受着。   她这般温顺,瑞王反而不好再啰嗦,只道:“往后眉娘长点心,卫国公府世子的名声在我府里出了岔子,这传出去叫人看了笑话。”   瑞王妃温声道:“二郎训导得是,今日确实是我疏漏了,没安排妥当。”顿了顿,“不过我还有疑问,想请二郎解疑。”   “你说。”   “我左思右想,都弄不明白,那秦家于二郎有恩不假,但二郎已经举荐秦致坤升迁,这恩也算还了,为何还……”   “你是想问,为何还这般抬举秦家是吗?”   瑞王妃犹豫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瑞王坐到床沿上,说道:“去年我前往长州查案,微服路过香谭山,被山匪劫杀,受伤得幸遇到秦致坤夫妇,他们抬着我翻山越岭走了半个月才脱的险。   “当时我以为山匪是凑巧抢劫,他们也不知我身份。后来还是秦致坤机敏,察觉到香谭山周边的路口都被卡点核查,才逼问我是不是惹上了官家的人。   “我没有他法,实话实说,他这才推断出是长州刺史合谋山匪趁我微服劫杀,分明就是故意做下的案子。   “我说了此行目的,他替我筹谋,避开了所有路口,护送我离开。此后又书信到长州妻家亲戚那里找来亲信给我牵头引路,助我进城,处处安排得缜密妥当,没出分毫岔子。   “此人虽不善阿谀奉承,却是个能办实事的。如今京中的情形复杂,你多少也清楚一些,我与秦致坤好歹有过命的交情,这般抬举秦家,是要用人,你明白吗?”   听了这番话,瑞王妃恍然大悟,“明白了。”   瑞王:“你太仁慈,秦家初来乍到,就给我整了这么一出,后宅那些没用的东西发卖的发卖,处理的处理,免得以后又生出是非来。”   瑞王妃敛容道:“知道了。”   瑞王:“天晚了,歇着吧。”   家宴这事不管有没有内情,秦二娘和秦宛如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对于秦家姑娘跑去抱国舅大腿一事,京中贵女们皆是嘲讽。   更难为情的还是秦致坤,他跟王简是同僚,一个官衙办理公务,总会见上几回。   好在是那个年轻人性子冷漠,教养也好,对这些绯闻并不在意。再加上边上的同僚们谨言慎行,倒也没有调侃,他毕竟是瑞王举荐入京的,并不想找不痛快。   之后没隔几天,方氏总算相中了满意的宅院。   在宝华坊百家巷街尾那边,离秦父上值的三元坊不是特别远,也是两进院子,不过面积要紧凑得多,价钱也贵,一年要二十一贯钱。   考虑到家里姑娘女眷多,都到了待嫁的年纪,主仆一起合计十八口人,总不能都挤一块儿,这才咬牙租了下来。   把各种租赁手续办好后,一家人开始搬家。   方氏一看到院子里那些花盆就头大,二十几个要占好多地方。   秦宛如机灵的把秦老夫人搬出来,她这才没有作声。   陆陆续续搬了两三天才算完事儿,一家人总算能安安心心落脚了。   瑞王府的私宅被他们打理得干干净净,各处都清理得规整,像从未来过似的。   归还了大门钥匙,方氏的心才算彻底落下,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初到新家,几个姑娘们一时无法习惯,毕竟这处院落跟之前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宅院上了年头,些许地方年久失修,需要请人修缮,但它处在街尾,隔壁只有一家邻居,所以相对清净。   地方小是小了点,但从地段和周边环境考虑,也算不错了。   他们搬来几日,都不见隔壁有人出入,大门时常紧闭,像无人居住的样子。   两家宅子中间隔得很近,秦宛如住的房间在后罩房的最尽头,靠近墙壁处有一棵大树,那树上了年头,红杏出墙到了隔壁院子。   她抱着秦老夫人养的大肥橘猫站在树下眯着眼睛看,树丫枝繁叶茂,最适合夏日遮阴乘凉。   挂在前院的八哥被仆人放出来活动,它刚飞到树丫上,秦宛如怀里的橘猫像跟它有仇似的,立马扑到树干上,狡灵地往上爬。   一猫一鸟在树上打斗起来,那八哥似惧怕它,落到了隔壁院子的墙头上。   橘猫虽然肥硕,动作却灵敏,非要去跟它缠斗。   两个死对头在墙头打斗得凶悍,不一会儿便滚落了下去,摔到了隔壁院子。   刚抱着一堆书籍出来晾晒的小厮无意间瞧见了它们,颇觉兴味,顿足看热闹。   不一会儿屋里走出来一位郎君,他一身宽松的灰色交领衣袍,头上一支简单的木簪,连腰带都没有束,就那么松松垮垮的罩在高大挺拔的身躯上,惬意随性。   小厮见他出来,笑道:“郎君你看,一猫一鸟斗得厉害呢。”   王简看了会儿,问:“从哪儿来的?”   小厮李南道:“不知道,兴许是从隔壁来的。”   没隔多久,他们听到树上传来窸窸窣窣声,同时扭头看去。   一颗脑袋从树丫上冒了出来,秦宛如爬得满头大汗。   底下忽然传来惊呼声:“三妹你疯了,爬这么高!” 第5章 卫国公府 一胎十宝是什么鬼   院子里的王简不动声色退到屋檐下避身。   秦宛如看到自家的猫和鸟还在院里没完没了的恶斗,瞧见抱着书籍的李南,忙道:“小郎君,能麻烦你把它们拆开吗,那猫凶悍,八哥斗不过它,迟早被吃掉。”   李南似觉得好笑,“它打不过会飞走的。”   秦宛如忙摆手,“那就是个蠢的,不信你看,它铁定受了伤。”   见她焦急,李南放下书籍去驱赶它们。   两个死对头打得难分难舍,八哥羽毛上见了血,还要恶斗,果然是个蠢的。   李南把猫捉住,八哥也扑腾累了,掉了不少毛,他索性把它们都捉来送过去。   秦宛如这才下去了。   没隔多时李南回来,进屋说道:“郎君你猜隔壁住的是何人。”   王简自顾将书架上受潮的书籍整理出来,淡淡道:“不知。”   李南:“是秦家,就是从安义县进京来的大理丞,没想到他们竟然租住到这儿来了。”   王简“唔”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见他对那家人没有兴致,李南也没过多八卦。   自家主子性情寡淡,又不苟言笑,多数都是冷着一张脸。他跟在他身边好几年,没有爱理不理就已经算得上亲近了。   这处宅院是王简母亲姚氏的陪嫁,他有时候嫌府里厌烦,会在这儿躲清静。   下午回到卫国公府,听说长子从大营里回来了,卫国公在二房那边,王简先去凌秋阁给父亲问安。   当时一家子正热络笑谈,气氛很是轻松愉悦。   卫国公的心情也很好,时不时过问长子在大营里的情况,以及他的生活状态。   王竟平皆一一作答。   稍后听到仆从来报,说三郎来了。   屋里的几人同时噤声,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卫国公皱眉道:“他来做什么?”   妾室乔氏笑道:“想是听说大郎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   卫国公正因最近在瑞王府传出来的八卦懊恼,不耐烦地扬了扬手。   片刻后,王简进屋给卫国公行礼,乔氏母子起身,双方互行礼。   王竟平笑盈盈地唤了一声三郎。   王简唤了一声大哥,双方寒暄了几句。   卫国公一袭华贵紫袍,头戴玉冠,六十出头的人丝毫不见老。   他是行伍出身,哪怕到现在,每天早上都会早起练会儿,体态精神保养得极佳。再加上这些年被权欲滋养,以前得先帝宠幸,先帝病故后又得天子依赖,骨子里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叫人不敢直视。   好比现在,王简就是垂着头的,身体自然而然呈紧绷的状态。   卫国公道:“方才听说你母亲病了,去瞧过了没有?”   王简恭敬答道:“儿刚回来,还未曾去过。”   卫国公:“你去看看吧。”   王简应了声是。   父子俩交谈就跟上下级似的,冷冰冰,没有任何情感,全然没有方才屋里的轻松欢愉。   待王简离去后,乔氏打圆场,气氛又缓和下来。   听到院子里的笑声,王简已经习以为常。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卫国公亲生的。   九个子女中,他对任何一位都宽容,唯独对他异常严厉,说话不带感情,动不动就训斥,且还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的那种。   不论是在兄姐还是弟妹跟前,从不留半分体面。   这种情况,已伴随王简十二年。   主母姚氏住的院子叫芳草阁,她常年累月都是病歪歪的,有虚劳病,一点累都受不得。   王简刚进院子,姚氏服完药半靠在床榻上小憩。   听郭婆子说三郎来了,她颔首示意请进来。   屋内弥漫着熟悉的药香,王简进屋行礼。   母子有八分相似。   姚氏生得俊,有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就算已经年过半百,依旧难掩当年风流,弱不胜衣,神韵雅致。   她一生只有一子一女,长女是当今王太后,剩下的便是王简。   “去给你父亲请过安了吗?”   王简坐到床沿,回道:“方才去过,大哥从营里回来了。”   姚氏点头,“大郎上午曾来请过安。”说完这话,她觉得喉咙发痒,轻轻咳嗽起来。   王简忙端来温水来给她润喉咙,咳过一阵后,她才觉得松快了些。   王简道:“阿娘受不得寒,得仔细身子。”   姚氏疲倦道:“老毛病,养些天就好了,不碍事。”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外头传得风言风语,说你在瑞王府被一姑娘给缠上了,可有这回事?”   王简皱眉,“儿的性情,阿娘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不得真。”   姚氏打趣道:“我倒巴不得有姑娘来缠你呢。”   王简:“……”   姚氏发牢骚,“你这性子太冷清,平素不苟言笑,垮着一张脸,着实叫人难以亲近。”又道,“若你有你长姐的半分性情就好了。”   王简沉默了阵儿,“阿娘是想长姐了吗?”   姚氏幽幽地叹了口气,“难为她了,才三十多岁就守了寡,一个人守在深宫里度日,再锦衣玉食,也处处礼制深严,比外头难熬多了。”   “阿娘若是想念,可差人送信进宫,让阿姐回来看望一回。”   “罢了,人多口杂。”   姚氏握住他的手,犹豫了好半晌,才试探道:“你院儿里没有一个贴心的女郎,这都已经行了冠礼,阿娘想着,给你挑一位性情不错的通房送进来,如何?”   王简默了默,不答反问:“若是日后主母进府,那通房又当如何处理?”   姚氏理所当然,“你若喜欢,便抬妾留着,若不喜欢,便打发出府也成。”   王简淡淡道:“既是跟了我的人,岂有打发出府的道理。儿就想问阿娘一句,二房那边的乔姨娘,可有让你疲于应付?”   这话把姚氏的嘴堵住了,悻悻然看着他,久久不语。   王简平静道:“阿娘莫要瞎出些馊主意,我就想身边清净一些。”   姚氏没有说话。   卫国公有四房妻妾,其他两位妾室她能处得下,唯独二房乔氏,她是处不下的。   因为乔氏曾图谋过世子爵位。   说起来她也只是卫国公的续弦。   之前卫国公的原配崔氏难产而亡,未曾留下任何子嗣就撒手人寰。   那乔氏是原配陪嫁,原配临终前托卫国公把她纳为妾室,代她照料。   卫国公允了。   后来姚氏进门的那一年,二房产下长子。   当时她压力极大。   二房在府里多年,根基深厚,又因有原配这层关系在里头,更得卫国公疼宠。   乔氏顺利生下长子,卫国公很是高兴。   后来她也算争气,入府的次年就产下长女王祯,即王太后。之后运气就不太好了,接连两次小产,伤了身子,再无身孕。   眼见年岁大了,却一直没有动静。   国公府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嫡子,但她自个儿又不争气。于是乔氏便给卫国公吹枕边风,筹谋着把长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好继承世子爵位。   这算盘打得响。   姚氏被活活气笑了,态度坚决的回绝了。   之后老天爷开眼,她在三十三岁那年不顾高龄,不顾身子虚弱,硬是豁出性命把孩子生了下来。   那孩子便是王简。   卫国公四十一岁才得嫡子,欢喜得要命。   乔氏希望落空,双方由此便忌恨上了。   今日她提起通房,被王简回嘴,想起曾经的疮疤,便也作罢。   见她神情颓靡,王简也不过多打扰,“阿娘想是倦了,先躺着歇会儿。”   姚氏“唔”了一声。   王简仔细把靠枕放下,服侍她躺好了才出去。   翌日王简上值,遇到秦致坤和几位同僚,几人朝他行礼,他点头颔首,跟往常一样面上没什么表情。   五品以上皆是绯袍配银鱼袋,他身量高,皮肤又白,唇色天生红润,五官生得俊,若是平常穿着,是显英气逼人的。   唯独这身绯色襕袍,把人衬得莫名冷艳。   毕竟有探花郎的名声。   王简其实是有点小困扰的,他不太喜欢这身官服,但又没法避开,除非努力爬到三品穿紫袍,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笑起来很艳。   他尤其不喜欢,故而大多数都是垮着脸,反正平时也这样,时间长了大家已经习惯了,若是哪天他忽然笑,反而容易吓人。   这不,秦致坤有时候觉得跟他打交道压力挺大。   人看着倒是年轻,就是冷冰冰的,一点活力都没有,显得不近人情。   晚上他跟方氏发牢骚,方氏给他揉腰道:“人家是天之骄子,家世显赫,又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出来的。之前你也说过,以后多半是要进政事堂的人,有资格傲。”   秦致坤:“……”   方氏:“你应该庆幸他没有追究三娘唐突冒犯的事,不管瑞王府如何,也是三娘冒失了。”   秦致坤想了想,“是没有提过,应是没放到心上。”   “这种家世的人,咱们就该躲远一点,招惹不起。”   “那倒是,卫国公权势滔天,女儿是太后,天子是外孙,又掌宫禁宿卫,跟天皇老子差不多。”顿了顿,“之前没摸着头脑,现在才稍稍摸出了些头绪,这京中的局势复杂得很,明里暗里有好几派党争,也不知进京是幸还是不幸。”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我就是有感而发,两口子私底下发发牢骚。”   “听你这一说,我心里头反倒七上八下的,还不如在安义县呆着呢,虽然没多大出息,胜在安稳自在。”   见她被吓着了,秦致坤忙安抚道:“你也别多瞎想,我就随口一说,咱们还有五个女儿要养,娘家若是没有背景,以后她们在夫家容易被欺负。”   方氏哭笑不得,“你倒是长出息了。”   秦致坤老实道:“我这不就是想在京城里买座宅院给你吗。”   方氏撇了撇嘴,是被哄高兴了的。   次日秦致坤出门,一早就见秦宛如蹲在院子里的花盆边瞎折腾,好奇问:“三娘干什么呢,一大早就起来了?”   棉花苗如今已经长到筷子高了,下种时筛选过种子,每一株长出来的苗都挺茁壮。   秦宛如拿尺子边量它们的叶片尺寸,边记录道:“儿要努力发家致富,给二老在京城里买座大一点的宅院。”   秦致坤被逗乐了,“你倒比我还有出息了。”   秦宛如搁下账本,送他出门,目送马车离去。   回来后她继续做记录,把棉花的苗期时间和生长发育做了一个详细的数据记录,以便往后查询。   不仅如此,她还特地画了棉花各个生长时期的图案,看起来更直观,并兴致勃勃地给账本壳子上写下了“发家致富”四字。   对,这个账本就叫发家致富!   睡了一个回笼觉,秦宛如被阵阵鲜香馋醒,原是秦大娘特地给秦老夫人熬的鱼汤。   老人家这两日胃口不大好,只想吃点清淡的,不爱油荤。   秦大娘孝顺,特地用鱼汤煨粥,搭配爽脆腌春笋。   那鱼汤是用陶罐小火慢炖的,食材是新鲜捕捞的江鱼,里头添了丁点猪油。   汤色奶白香浓,软糯易消化的米粒颗颗吸饱汤汁,晶莹剔透。几粒枸杞点缀在奶白中,增添了几分俏皮。   秦宛如闻到那香气顿觉饥肠辘辘,嘴馋地摸到了庖厨。   秦大娘知道她又来讨吃了,吩咐道:“你把粥送到祖母那儿去,哄她用了,我给你包馄饨,一会儿就好。”   秦宛如来了精神,端起木托就走了。   秦大娘包馄饨的速度极快,馅料是由猪肉和仔鸡肉,以及蘑菇精剁而成,里头加了蛋清,去腥的酒和盐,姜水,葱花等物。   馅料被搅拌得粘稠,她的指尖转动得飞快,一会儿一个饱满元宝落到竹筛里,圆滚滚的,很是喜人。   不一会儿秦宛如回来,秦大娘边煮馄饨边问:“祖母用了吗?”   秦宛如:“在用,说好吃。”   秦大娘:“得哄她多用一些,兴许是水土不服,清减了不少。”   秦宛如若有所思。   方才用来熬粥的鱼汤还有很多,秦大娘用鱼汤打底,又将碧绿的菠菜放到碗底,馄饨煮好后舀进瓷碗里,叫仆人给各房送去。   秦宛如胃口好,要了满满一大碗。   回到房中,她坐到桌前,用汤匙舀了一勺汤汁,一点鱼腥味儿都没有。   吹冷入口,舌尖上浸满了浓郁鲜甜,细流顺着食道入胃,满满的幸福感。   馄饨皮薄馅儿多,小小咬一口,里头细嫩的肉糜裹挟着少许油脂吵醒了沉睡一晚的味蕾。   蘑菇弹牙,肉糜细腻,汤汁鲜甜,一点点抚慰空了整晚的胃囊。   要是觉得不过瘾,还可以蘸醋或清酱,口味重的直接用蒜。   秦宛如用腌笋搭配,不到一刻钟就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稍后她去看秦老夫人,老人家用得不是特别多,陶罐里还剩下不少。   秦宛如又哄她再用了一勺。   刚吃完馄饨,她又在这儿讨了一碗粥。   恰逢秦大娘过来,见她又在吃,打趣道:“三妹你才用过馄饨,又来蹭吃喝,以后得胖成什么样子。”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三娘算不上,姑娘家就是要胖些才好,有福气。”   一碗粥下肚,鼓成了一个青蛙肚。   上辈子秦宛如一米七几的个头,哪晓得这辈子矮了好大一截,跟两个姐姐没法比。   她想着多吃些应该还能继续长个儿的,结果纵着没长,反倒开始横着长了。   秦宛如莫名觉得有点辛酸。   在秦老夫人房里陪着老人家闲话家常了许久,姐妹才离去了。   秦宛如回房后,决定把金手指“巧手”用到秦大娘身上试试,给了她一块饴糖。   亲眼哄着她吃了,秦宛如才生了继续研究系统的兴趣。   秦大娘应该是符合巧手使用规则的,原本就勤快聪明,也喜欢做吃的,那金手指有没有作用,下回就知道了。   回到床上躺了会儿,秦宛如冥想进系统,看到盲盒版块亮开,兴致勃勃地去开,结果开出来一个阴差阳错。   秦宛如:“???”   阴差阳错是什么玩意儿?   见盲盒版块还是亮着的,她继续开。   一胎十宝。   秦宛如:“???”   一胎十宝又是什么鬼?!   她盯着个人账户里的嫉妒、阴差阳错和一胎十宝。   很好,系统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秦宛如隐隐意识到,这些东西并不一定都是金手指,它们极有可能是坑。   她点开“帮助”菜单栏,里头居然一片空白。   秦宛如试着询问绑定她的服务系统006,结果那家伙装死。   默默地看着账户里的一胎十宝功能,直觉告诉她,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充满着新鲜和刺激。   按照系统里的新手提示,目前的棉花出现花蕾的时间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她仅仅只是试种,该怎么咸鱼还是继续咸鱼,成日里要么撸猫,要么逗鸟,要么去看两眼棉花苗,给它松松土浇浇水,小日子依旧滋润。   这天下午,瑞王府那边忽然派来家奴下请帖。   方氏颇觉诧异。   看过请帖后,她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兴冲冲去找秦老夫人,高兴道:“阿娘,大喜啊大喜!”   当时秦宛如正给老人家捏腿,见她这般兴奋,秦老夫人也受到感染,好奇问:“什么事儿这般高兴?”   方氏激动道:“瑞王妃下了帖子,说是想给咱们大娘说亲!”   这下秦老夫人也激动了,“当真?”   方氏把帖子给她看,“明日我就带大娘去王府见礼。”   秦老夫人笑盈盈道:“大娘这孩子有出息,端方稳重,是个上得了厅堂的人,若有瑞王妃牵头,相看的人家总不会太差。”   方氏:“是啊,她十岁时相士说她命好能嫁高门,说不准是真的。”   秦宛如插话道:“那也得是大姐自己喜欢的才行。”   方氏:“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秦宛如闭嘴。   方氏道:“你若给我老实一点,说不准瑞王妃也会给你牵红线,如今看来是泡汤了。”   秦老夫人爱怜地抚摸自家孙女的头,“三娘刚及笄,在我身边留两年也不迟,倒是二娘,她今年十七,也该好好物色了。” 第6章 秦家人 发家致富攀上人生巅峰   说起这个方氏就发愁,“前阵子她泼辣的名声传了出去,估计一时半会儿难了。”   秦老夫人:“婚姻是终身大事,慢慢来,不着急。”   第二日方氏把秦大娘带去了瑞王府,她们前脚一走,后脚秦二娘就找了个买书的借口,拉着秦宛如一起出去。   秦老夫人心疼她们在后宅憋坏了,特地吩咐丫鬟婆子跟着,只能在坊内活动,不许走远了。   于是两个姑娘换上一身轻便胡服,秦二娘还拿了一把折扇装潇洒。   这个时期的女郎虽被束缚在后宅,但地位相对较高,特别是权贵人家的女郎,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上溜达比比皆是。   上头的天家有胡人血统,鲜卑妇女家庭地位较高,这一风俗影响了大燕,故女人的整体地位比前朝上升许多。   再加之国家开放包容,丝绸之路闻名于世,各处文化汇聚交流,整个城市生机勃勃,活力四射。   秦宛如爱极了这片热闹。   坊里有好几条街道,胡姬酒肆,路边小食,还有从西域那边流入进来的稀奇玩意,看得人眼花缭乱。   连秦二娘都欢喜不已,说道:“这地方真好。”   秦宛如:“就是房价高了点。”   她看中了卖昆仑奴面具的小摊,指着不远处道:“二姐,我们去看看那个。”   秦二娘把她领了过去,她挑中一个只有黑红色的昆仑奴面具,看起来憨态可掬。   秦二娘欣赏不来这个,给她付了钱。   秦宛如立马戴到脸上,在她跟前摇头晃脑。   秦二娘被她逗乐了,“扑哧”一声,戳了戳她的面具,说道:“傻。”   两人寻到书肆挑书籍时,一位青衫郎君从外头进来。   他拎着药包,衣裳被浆洗得发白,个头高瘦,眉目温和,五官不是特别出挑,但气质养得好,给人一种温雅谦和。   秦二娘偷偷躲到书架后看他。   那家伙是个穷光蛋,赊欠了书肆不少钱。   见她偷看,秦宛如也探头观望。   不一会儿那人拿着书籍走了,秦二娘好奇问掌柜。   掌柜说道:“那郎君叫范谨,是个举子,就住在前边的胡同里。”   秦二娘轻轻的“哦”了一声。   掌柜见多识广,意味深长道:“你别瞧那郎君家中孤儿寡母是个穷光蛋,身后惦记的商贾可不少,都等着捉婿呢。”   秦二娘打趣道:“还是个抢手货呀。”   掌柜:“可不是吗,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了,可见肚子里有点东西,万一将来中了进士,不就有盼头了吗?”   秦二娘把玩折扇,点评道:“倒是了不得。”   离开书肆后,她特地往那巷子瞄了两眼。   旁边的秦宛如叫肚子饿,几人寻了一处路边小摊,看桌椅还算干净,便坐下叫了四碗馎饦填腹。   摆摊的中年夫妻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揪出几碗面片儿来。   汤底是由骨头熬制,泛着鲜香油花,翠绿的莴苣打底,洁白的面片儿细腻爽滑,汤汁上浮着少许葱花,热气腾腾的送到跟前。   秦宛如已经迫不及待了。   谁料她刚拿起汤匙,旁边就坐下来一个小郎君,看着有些眼熟。   见她盯着人家看,秦二娘问道:“你瞅啥呢?”   那小郎君察觉到她的视线,扭过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做了个见礼的动作。   秦宛如这才恍然大悟,原是隔壁帮她捡猫和鸟的小郎君,她落落大方打招呼:“小郎君好巧啊。”   李南也大方回道:“小娘子怎出宅院了?”   秦宛如:“帮阿姐买书。”   秦二娘好奇地蹭了蹭她,秦宛如解释说:“他是隔壁院儿的邻居。”   李南似有要事,用食的速度飞快,不到一刻钟就风卷残云干掉了满满一碗馎饦。   临走时他跟秦宛如打了声招呼,并向她推荐坊里柳家巷周记胡饼,说是全京城里最好吃的胡饼,就连他家郎君都喜欢。   秦宛如乐了,说道:“那我等会就去买。”   李南:“没了,只有早上卯时那会儿才有。”顿了顿,“千万别买他家的煎饼,连狗都嫌的。”   这话把丫鬟婆子们逗笑了,只觉得他性子活泼特别讨喜。   待他走远后,秦二娘才道:“看衣着应是仆从。”   秦宛如:“应该是的。”停顿片刻,“不过隔壁院子比我们住的要大得多。”   婆子分析道:“应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平日里大门紧锁,不见人出入。况且那小郎君的衣着也不差,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有气度,主人家多半富贵。”   秦宛如幽幽地冒出来一句,“咱们家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像乌衣坊那么大的二进院子呢?”   秦二娘打击她道:“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那样气派的宅子,至少也要八-九百贯了。”   婆子雪上加霜道:“应是不止的,此前老奴也曾跟着主母跑过两回,就拿现在租住的那院子,估计也值个六七百贯。”   秦宛如“啧啧”两声,把碗里的汤汁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看天色不早了,秦二娘丢下铜板,几人打道回府。   下午很晚方氏母女才回来,方氏喜笑颜开,向秦老夫人说起今日的事。   秦大娘拎着食盒叫妹妹们来分食,是几样糕饼小食。   秦二娘原本是不喜软糯甜食的,结果尝了后,诧异道:“这糖糕真不错,我从未吃过这般好的糖糕。”   秦四娘馋嘴道:“王府里的庖厨就是不一样。”   她们都以为是从瑞王府里带回来的糕饼,哪晓得秦大娘笑着说是她自己做的。   这下几个妹妹都惊讶了。   唯独秦宛如有些小兴奋,暗搓搓问:“当真是大姐做的吗?”   秦大娘点头,“今日瑞王妃说近些日胃口不大好,我便自动请缨卖弄了一下。哪曾想,做出来的东西仿佛比往日更有滋味,瑞王妃赞不绝口,我听着很是受用。”   秦二娘又忍不住往嘴里送了一块糖糕,边吃边嫌弃道:“甜食吃多了会发胖。”   秦大娘掩嘴笑,继续道:“真是奇怪得很,我做膳食的时候脑子里像有一道声音在指导我一样,它仿佛在教我怎么做才更好吃。”   秦宛如心里头委实高兴,定是金手指发挥了作用,“那是大姐的手巧,你做的东西是有目共睹的好吃。”   秦大娘:“是吗,那明日我再试试。”   次日上午秦宛如打理棉花苗时,发现嫩枝上居然长了蚜虫,浅绿色的还不少。她挨着检查,二十几个盆上有十多个都染上了棉蚜。   这类害虫以刺吸口器吸取棉苗内部汁液,有少许叶子开始发卷,显然是受到了危害。   她立马进系统查找防治棉蚜的方法,结果居然没有任何提示。   秦宛如骂了句娘。   目前看来破系统只作部分指导,需要宿主自己去实践获取经验来处理各种问题,它只起引导的作用,并没有金手指那般好使。   秦宛如没种过地,这个时代也没有农药之类的东西,只能就地取材找土方法。   她盯着那些棉蚜看了许久,蚂蚁喜欢吃它们,瓢虫也喜欢。   思考了半晌后,她灵机一动,去庖厨找来两颗大蒜,将它们剥壳后放进捣药罐里捣碎,随后倒进碗里,再兑些清水过滤,做成一碗蒜汁,用毛笔蘸蒜汁涂抹到棉苗上。   大蒜具有强烈的刺激性,沾了蒜水的蚜虫受不了那个辛辣味儿,杀虫效果相当好。   秦宛如兴致勃勃地涂抹了三盆棉苗。   职业使然,她吩咐彩英去把发家致富的账本拿来,要做详细的杀虫记录。   记录好蒜水杀蚜虫的过程后,她举一反三,又尝试用姜水,花椒水,茱萸水,只要是辛辣刺激的东西通通都拿到棉苗上做实验杀虫。   事实证明,很管用!   为了防止又长蚜虫,她把余下的水全都涂抹到棉苗上。   当然,这又引发了她的另一个思考。   目前她只有二十几个花盆,如果是大面积种植,遇到这类情况又要如何快速有效处理?   总不能拿蒜水一株株去涂抹吧。   秦宛如摸下巴若有所思。   之后她再次进系统,看到盲盒那里由灰变亮,应该是她杀蚜虫的功劳。   瞥了一眼账户里的嫉妒、阴差阳错和一胎十宝,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开盲盒。   之前开出来贵人和巧手,两个都是非常厉害的金手指。但最近两回运气好像有点背,开出来的东西都莫名其妙。   结果到晚上她就憋不住了,因为秦大娘晚膳竟然做了暖锅,让她彻底尝到了金手指的甜头!   暖锅有清汤和辛辣两种口味。   红泥小火炉上的陶锅里冒着滚滚热气,清汤这边是由猪筒骨和老母鸡一起熬制,加了红枣和枸杞,油亮金黄,鲜香四溢。   辣的那边看起来好似热情奔放的艳丽女郎,里头的油脂是猪油和麻油一起熬煮,放了花椒,八角,茱萸,还有红曲等各种香料调制。   这个时期没有辣椒,人们都是从茱萸上取辣,花椒则麻。   红曲的添加令翻滚的汤汁呈红亮色彩,略微刺鼻的辛香激发出人们的食欲,都想去试试那锅奇异的滋味。   桌上摆满了配菜,素的有菇、莴苣、胡瓜、炸豆包、泡发的木耳、黄花菜、面食等。   荤食有猪肉、羊肉、酥肉、鱼丸、肉丸、鳝鱼、泥鳅、鱼片等物。   满满一大桌!   还有各种蘸料,口味也有好几种。   这显然是改良版暖锅,也就是现代的火锅。   没有人能拒绝火锅的魅力。   秦老夫人吃不下辣,仆人用清汤涮煮素食伺候,其他成员则全对辛辣口味情有独钟。   秦父更是吃得满头大汗,跟方氏很有兴致地对酌几杯小酒助兴。   秦二娘在清汤和辛辣之间反复横跳。   她既怕辛辣吃了上火,又控制不了口腹之欲,一边往碗里捞鱼片,一边抱怨,“我晚上吃这么多,以后长胖了可怎么办……”   双胞胎一边灌酸梅饮子,一边吐舌头,直呼痛快。   秦大娘体贴地给家人们布菜,一会儿捞这个进秦宛如碗里,一会儿又捞那个进方氏碗里,看到所有人都夸她做得好吃,感到无比满足。   这还是他们进京后第一次聚在一起吃得开怀。   一家人围着餐桌笑谈,秦父会无伤大雅地发发公事上的牢骚,方氏会念叨京城和安义县的房价物价,几个姑娘们也会讲自己来这里的各种感受,皆是人间滋味。   秦父喝得微醺时,高兴道:“以后啊,咱们家大宅子会有的,好女婿也会有的!”   众人皆笑了起来。   似有些感触,他接着又道:“我秦致坤这辈子能与你们几个女儿结缘,也算是我上辈子攒下来的善缘。”   秦大娘道:“父亲言重了,能与你结父女缘,才是我们的福分。”   秦二娘起哄道:“阿爹,二娘敬你一杯!”   秦大娘:“我也来敬父亲一杯。”   方氏笑道:“长幼不分,敬你爹做什么,得先敬你们的祖母!”   于是五个姑娘都敬她。   秦老夫人笑盈盈道:“我就盼着吃你们的喜糖,日后可要好好给祖母领个好女婿回来,最好是像你们爹那样,是个知冷热的,懂得疼人的郎君。”   秦二娘问:“祖母,哪种郎君才算好啊?”   秦老夫人说出了她的独门秘笈,“听话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哄堂失笑,全都被老太太的幽默逗乐了。   一家子其乐融融,在这场人间烟火里喜笑颜开。   秦宛如无比庆幸能在这个家庭里找到归宿,父母恩爱,祖母疼宠,姐妹和睦,没有偏袒,没有严厉,只有相互间的亲情包容。   尝到了金手指带来的惊喜,入睡前她把系统里的盲盒开了出来。   这回她的运气贼好,居然开出来一个良缘和十贯铜板!   似没料到盲盒居然还能开出钱财,她暗搓搓地把它从系统里提取出来。   系统提示在床下的陶瓷罐里。   秦宛如趴到地上把它捞了出来,打开一看,里头放着几粒碎银。   她激动地拿到手中掂了掂,这是不是意味着明年她就可以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租下几亩地进行种植试验了?   想到做任务和开盲盒带来的刺激,秦宛如一下子精神了。   发家致富,攀上人生巅峰,撸起袖子干它丫的!   那笔巨款被她偷偷藏了起来。   晚上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明年的计划。   她至少要租十亩地,要买种子,要请农户,要学习治理虫害,要收割,要把棉花做成皮棉,做成棉线,再纺织成布匹……   哦不,最重要的一步是说服她爹支持她干这个。   她要把秦家人变成她最坚实的后盾,把他们变成当初做科研的团队!   秦宛如信心满满,压根就忘了账户里的嫉妒和一胎十宝带来的深深恶意。   现在秦大娘有瑞王妃牵红线说亲,秦家夫妇很是高兴。   这不,秦老夫人也想给孙女求得一桩好姻缘,听说城郊外的栖霞观很有名气,前去求姻缘求平安的人络绎不绝,便动了求符的心思。   方氏整理来京后的账务,脱不开身,便由秦大娘和秦宛如陪着老人家去。   祖孙三人坐在马车里出了门,路上秦老夫人慈爱道:“咱们宛月长大了,以后成了家,就是大人了。”   秦大娘娇羞道:“祖母,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秦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有瑞王妃给你做主,这事靠谱儿。”顿了顿,“祖母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心里头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祖母……”   “还不好意思了呢,自小看着长大的丫头,还有什么话是祖母不能听的?”   秦大娘红了脸。   秦宛如兴致勃勃道:“大姐是不是想找一个听话的?” 第7章 月老殿 我还没轮到要去讨姻缘   秦大娘被逗笑了,“听话自然是好的。”   秦宛如眨巴着眼睛,“还得是俊的。”   秦老夫人接茬,“俊的好,生气的时候看着那张脸,也就不那么气了。”   两个孙女失笑出声。   秦宛如爱极了这个老太太,幽默得要命,表面上中庸,内里却处处透着智慧。   秦老夫人继续道:“咱们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没有短缺你们。从小把你们放手心里呵护,娘家人这般疼宠的闺女,日后去了夫家,怎么忍心看你们受了欺负。所以一定得把眼睛擦亮了,好好挑,慢慢找,最好找脾气好的,良善的人家。”   秦宛如道:“可是瑞王妃接触的都是高门大户,那样的人家,里头的妻妾众多,人际关系必定复杂,大姐应付得来吗?”   秦大娘没有说话。   秦老夫人看着她道:“你阿娘一心想你嫁高门,也打小就把你培养得很好。祖母也盼着你嫁得好,可是你自己要想清楚,深宅大院的日子不比家里这般,有求有舍,方能安心。”   “祖母说得是,孙女谨记于心。孙女不求攀高枝儿,就想求得一良人,像父亲对母亲那样,知冷热,能说得上话,脾气温和一些,若是能不纳妾更好。”   “倘若家中有妾室呢?”   “他自己清楚妻和妾的分寸便好。”   秦老夫人点头,“若是家世背景好的,家中难免有通房妾室,你若相中了人家的背景,便要接受一夫一妻多妾。若受不了,就把眼光放低一些,不要钻了牛角尖。”   秦大娘轻轻的“嗯”了一声,“祖母的叮嘱孙女都记下了。”   秦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万事周全的孩子,也忍得下事,这样反而让我担心,担心你在婚姻里吃亏却默默受着。”   秦宛如忙道:“大姐良善又温柔,月老牵红线不会打瞌睡,一定会给你找个脾气好又听话的。”   这话把秦大娘哄得高兴,“三妹这张嘴,我是最喜欢的。”   秦宛如咧嘴笑,“那就多给我做些好吃的。”   栖霞观在栖霞山的山脚,抵达那里时,果然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三人下了马车,两人搀扶秦老夫人进观里,同行来的丫鬟婆子带着香烛篮子,跟在她们身后。   栖霞观有月老殿,来这里的人是最多的。   一行人求完平安符,才到月老殿求姻缘,秦大娘是诚心诚意想求得一如意郎君,跪在蒲团上非常虔诚。   当时旁边也有一位华服男子被自家母亲押着来跪拜,他是不信这个的,觉得这是女人家才求的差事,偏生被老娘盯着,只得忸怩地杵在那里。   秦大娘闭着眼在心中默默向月老诉说着理想的郎君,边上的男子好奇地看她,觉得这些女郎傻得可爱。   上完香,丫鬟搀扶秦大娘起身离去,谁料平安符忽然掉到了地上,是刚刚求来的,里头的符已经被秦宛如偷偷换成了良缘金手指。   那郎君瞧见,顺手捡拾起来,唤道:“小娘子。”   秦大娘走到门口才发现平安符丢了,听到身后的叫喊声,扭头看去。   那郎君把平安符递上,一袭深松绿圆领窄袖袍衫,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皮肤白白的,生得风流倜傥。   秦大娘道了声谢,丫鬟上前接过。   待她们走后,男子的母亲说道:“那女郎好,盘靓条顺的,瞧着也端方稳重。”   男子敷衍道:“阿娘既然喜欢,儿就给你求个这样的。”   外头的秦家祖孙前往客堂休息,路上居然遇到隔壁院儿的小厮李南打招呼。   秦宛如颇觉意外。   李南向秦老夫人行了个礼。   秦宛如好奇问:“小郎君是来求姻缘的吗?”   李南连连摆手,“我是跟着我家郎君来的,主母在这儿小住了几日,今日郎君来接她回去。”   不多时王简搀扶姚氏出来,他一袭做工考究的黛蓝衣袍,面容冷清,在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因神色肃穆,旁人却不敢多瞧。   李南见他们出来了,忙小跑上前。   也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爽朗的呼喊:“三郎。”   那人正是方才在月老殿里捡拾平安符的男子,诚意伯府家的嫡次子,贺亦岚,幼时曾跟王简玩耍过,有几分交情。   秦家姑娘们已经走远,贺亦岚向姚氏母子行礼,拿着折扇暗搓搓道:“三郎也来求姻缘了?”   王简不留情面道:“你竟也沦落到拜月老的地步了。”   贺亦岚痛心疾首,原本想说是被自家老娘逼着去的,后来仔细一想,索性对姚氏道:“夫人,我跟你说,那月老殿可灵验了,我方才去拜,就遇到了心仪女子,你说巧不巧?”   姚氏半信半疑,“当真?二郎可莫要哄我。”   贺亦岚忽悠道:“当真,就是方才!”   当即把那女郎的样貌粗粗描述,把姚氏说得有几分心动。   她默默地看向自家儿子,说道:“三郎要不也去拜拜,求个姻缘?”   王简:“……”   贺亦岚看着他笑,样子很是讨打。   王简憋了阵儿,才耐心道:“阿娘,儿还没沦落到要去讨姻缘的地步。”   姚氏:“反正来都来了。”   王简:“那我也在这儿小住几日修身养性。”   姚氏念叨道:“你年纪轻轻的修什么身养什么性?”   王简:“反正来都来了。”   姚氏:“……”   贺亦岚被母子二人逗笑了。   双方没寒暄多久便分头散去,离开道观的路上姚氏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小南,方才我见你跟一小娘子寒暄,可是认识?”   李南道:“回夫人,那小娘子一家租住在宝华坊的百家巷,就在咱们隔壁院儿,小奴曾见过两回,故而认识。”   姚氏轻轻的“哦”了一声,点评道:“那小娘子生得好,肉嘟嘟的有福气,瞧着就讨人喜欢。”   王简不露声色的“啧”了一声,不作任何评价。   上了回府的马车后,姚氏把求来的平安符掏出来递给王简,说道:“你得空时把这个带去,给你阿姐。”   王简伸手接过,“我明日要进宫见陛下,顺道去瞧瞧。”   姚氏“唔”了一声。   王简:“阿娘在这儿小住了几日,心情是否畅快了些?”   姚氏幽幽道:“是比府里松快不少,就是放心不下。这些年我身子不爽,府里都是二房在打理,我只管账目,始终对她不放心。”   王简握了握她的手,“乔姨娘喜欢管家,你便让她管。”   姚氏:“???”   王简轻声道:“阿娘的身子要紧,你是当家主母,又有太后和世子傍身,只要你在的一日,她乔元若永远都出不了头。”   姚氏皱眉道:“话虽如此,但这么大一个家,她又是个不安分的,我怕她生出乱子来。”   王简破天荒地笑了笑,上翘的眼尾含着神韵,皆是风情,“生出乱子来才好,人的欲望贪念是没有止境的,你便由着她去,莫要压着她,让她爬得高高的,一步踏错,总有人会来给她捡尸。”   这话令姚氏的心跳漏跳了一拍,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三郎……”   王简轻轻应了一声。   姚氏:“你父亲对她有几分旧情,莫要惹恼了他。”   王简淡淡道:“儿听阿娘的。”   之后母子没再多说。   次日王简进了趟宫,先去永宁殿见过天子后,才由内侍带着去了王太后的长寿宫。   里头热闹非凡,几个先帝遗孀聚在一起打叶子牌消遣。   王太后想是输了钱,娇嗔道:“余太妃你要点脸好吗,就不能多让着点哀家?”   余太妃道:“嗐,我一个月的月俸都不够太后塞牙缝,这不,想来你这儿捞点回去打打牙祭,吃两顿好的。”   王太后啐了一口,“出息!”   不知是谁道:“太后,国舅已经有好些日没来瞧过你了,听外头说有一小娘子跑去抱人家大腿呢,我琢磨着,怕是魂儿被勾走了,都忘了你这个姐姐了。”   王太后骂骂咧咧道:“你这贱婢,以前在先帝跟前贱,现在还改不了臭毛病,想挑拨我姐弟的关系,门儿都没有。”   余太妃暗搓搓道:“不过国舅是有好些日没进宫探望太后了。”   王太后指了指她们,口无遮拦道:“一群老寡妇,都惦记着哀家胞弟的那张脸呢。”   此话一出,内殿里的几位太妃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外殿里的王简听着里头那帮女人不成体统的言语,脸上居然还能稳如泰山,没有什么反应。   伺候王太后的刘嬷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太后说她把这局牌打完了就见国舅。”   王简面无表情的“唔”了一声,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浑身都包裹着礼制教养。   隔了许久后,里头的太妃们才陆续出来。   王简垂首行礼,目不斜视。   这群被禁锢在深宫里的女人把青春都耗尽后还能时不时看到这么一个俊俏郎君,那当真是一件美事。   毕竟探花郎的名声不是白得来的。   几人把他打量了一番,才窃窃私语地离去了。   没隔多时,王太后由小太监搀扶着出来,王简行跪拜礼。   王太后懒洋洋地端坐到凤榻上。   去年先帝去世,到现在她都是着的素服,穿了一身月白交领衣袍,梳着堕马髻,发髻上只别了一把做工精巧的木梳和素白珠花。   一张曲眉丰颊的脸上画着清丽妆容,虽已三十六岁,却保养得极佳,体态柔媚,处处透着丰腴女子的成熟娇妩。   她不高兴地拢了拢发髻上的珠花,看着自己弟弟说道:“今儿输了钱,三郎是不是给阿姐送钱来了?”   王简:“……”   他缓缓起身,瞧见给王太后捏腿的内侍,眉头微皱。   那内侍年岁颇小,生得唇红齿白,看王太后的眼神放着光,他敏锐地意识到二人关系匪浅。   王简不动声色把平安符取出,刘嬷嬷双手接过送了上去。   王太后拿着平安符问:“哪儿求来的?”   王简答道:“回太后,是阿娘从栖霞观求来的平安符,保太后平安康健。”   王太后“啧”了一声,故意说道:“哀家如今成了寡妇,阿娘求平安符给哀家做什么,还不如到月老殿那儿给哀家求段姻缘来呢。”   王简:“……”   紧绷的表情再也憋不住……裂了。 第8章 美食缘 丰富的守寡生活   见他脸绿,王太后很满意他的反应,打趣道:“三郎成日里垮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你银子似的,今日哀家输了钱,不高兴,给哀家笑一个,哄哄哀家。”   王简:“请太后慎言。”   王太后翻了个小白眼儿,做了个手势,给她捏腿的内侍和刘嬷嬷出去了,殿里只剩姐弟二人。   那内侍退下时王简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这个动作落入王太后的眼里,说道:“你瞧没根儿的做什么,难不成还有本事秽乱宫闱?”   “太后……”   “唤我阿姐。”   王简颇有几分无奈,“请阿姐慎言。”   王太后无聊地把玩自己的青葱玉指,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指甲了。   自从去年先帝病世后,宫里头一直都在禁声乐,她得着素服,吃斋念佛,以示哀悼。   这日子委实无聊。   以前先皇后还在时,她还能跟她争宠找找乐子,如今废太子一党落马,她儿子成了大燕朝的天子,她成了太后,整个后宫里头没了对手,反而觉得无趣。   一个守在深宫里的寡妇能有什么乐子呢,大不了伙同以前一起扳倒先皇后的太妃们打打叶子牌,逗逗猫狗,逛逛御花园,再八卦一下京中谁家的郎君长得俊。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消遣?   “阿娘近来如何了?”   “前两日到栖霞观小住了几日,精气神儿比往日好多了。”   王太后缓缓起身,说道:“没事去栖霞观做什么,是不是乔氏那小贱人给她找不痛快了?”   王简:“倒也没有。”   王太后冷哼一声,“那小贱人就是仗着父亲疼宠,说到底不过是个贱婢,承了原配的福分,若不然哪有她蹦跶的份儿?”   王简沉默不语。   王太后看着他,继续说道:“三郎好好劝劝阿娘,保住身子要紧,咱们慢慢熬,把二房熬死。”   王简心中好笑,“阿姐说得有道理。”   “反正我对那个家是没有半点情分的,我身为王家长女,一直都以为父亲疼我呢。谁知刚及笄就被他送进宫来,给大我三十岁的糟老头作妾。我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嫁谁不好,偏被送进这火坑里来,成为王家一步登天的踏脚石。这样的父女情,不要也罢。”   这话令王简有些心疼,喉头发堵道:“阿姐……”   王太后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三郎你可要记好了,那个家里,只有阿娘和我对你才是真心实意的。”   王简应了声是。   王太后走到他跟前,不想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情,自顾整理他的绯色襕袍,说道:“还是这身最适合你,我想穿红,都还穿不到呢。”   王简:“……”   王太后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她这胞弟那张脸真真叫人喜欢,明明讨尽女人欢心,却没有一点生趣,不禁嫌弃道:“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王简垂眸睇她,两张相似的脸庞上都浸染着几分不同程度的艳,他勉为其难地咧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王太后被他敷衍的动作气笑了,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撕他的嘴,被他敏捷地避开了。   王太后啐道:“你小时候可讨人喜欢了,聪明伶俐又活泼,特别爱笑。哪曾想最后竟长成了这般,跟个老迂腐似的,说话一板一眼,委实无趣。”   王简没有吭声。   王太后:“到底是父亲苛责了你,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今天这模样。”   王简沉默了阵儿,回道:“我倒觉得极好。”   这话王太后是不信的,家里的情形她再清楚不过。   之后姐弟二人又叙了些家常,王简才离开了长寿宫。   出了崇安门,一个老太监不动声色跟了上去,王简边走边道:“最近长寿宫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内侍?”   老太监答道:“回国舅,是有一个叫小安子的内侍得太后喜爱。”   王简顿身,扭头瞥了他一眼,“谁送给太后的?”   老太监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层。   王简淡淡道:“给我盯仔细了,勿要让他惹出事端来。”停顿片刻,“查查他的底细,莫要让太后知晓了。”   老太监应声是。   王简做了个动作,老太监悄悄退下了。   天空碧蓝,两边的红墙绿瓦与那道绯色交融,整个人好似融入进了这座古老的宫墙里,勾勒出一幅潋滟画卷。   直到颀长背影消失在甬道里,一切趋于平静。   话说自栖霞观求姻缘回来后,秦大娘就被瑞王妃“借”去了数日。   秦家门第到底太低,一六品官员家的小娘子,跟京中贵族匹配委实上不了台面,所以瑞王妃想了个法子,知道她有一双巧手,便让她做了不少美食出来。   以小点糕品为主。   秦大娘也争气,花样频出,有梅花糕,乌团,鲜肉饼,肉脯,还有时令果子做的糖水甜品,色香味俱全,皆令瑞王妃赞不绝口。   瑞王妃接触到的圈子大多是名门贵妇,宴请时把那些糕点小食推了出去,得到不少人喜爱,纷纷问她是在哪儿请到的庖厨,竟这般滋味。   瑞王妃得意不已,说道:“你们算是沾了我的光,这原本是小娘子专门做给我尝鲜的,我觉着好吃,这才托她多做了些。”   其中一人道:“好姐姐,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可是从江南那边请来的大厨?”   瑞王妃掩嘴笑道:“说到大厨倒是抬举她了,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人家好歹是官家娘子,有几分兴致捣腾点好东西孝敬我来的,我觉得不错,便分享与你们了。”   有人觉得那肉蓉酥好吃,比以往吃到的更有滋味,临走时还带走了一份,拿回去给家人尝鲜。   也有人喜欢吃芝麻肉脯,甜咸口的,薄薄一片,越嚼越香,小孩儿爱吃。   还有人喜欢吃撞奶,用牛乳与鸡蛋清调制蒸炖而成,洁白的颜色与白瓷碗相应成一体,上面点缀着几粒干果,叫人看着欢喜。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总有一款适合你。   在瑞王府小住了近十日,秦大娘才回来了一趟,跟家里的长辈们唠了一阵后,便到后宅同小姐妹们叙私房话。   姐妹极少分离得这般久,都显得兴奋热络,因为她带回来不少女郎家喜爱的金银饰物,还有几匹绸缎,皆是瑞王妃赏下的。   秦大娘坐在桌旁倒水道:“我在瑞王府可没有一日得闲,她们都夸我做的东西好吃,就连那些吃过山珍海味的侯夫人都夸好。”   秦宛如一边往嘴里塞肉蓉酥,一边道:“那是大姐手巧。”   秦二娘:“这肉蓉酥好吃,我喜欢蒜香的。”   秦四娘:“我觉得椒盐的好。”   秦五娘:“甜咸口的才好吃呢。”   秦大娘笑道:“还别说,肉蓉酥和肉脯是她们最喜爱的,有不少夫人临走时还特地带了一份回去,说让家里人尝尝,让庖厨跟着学学。”   秦宛如:“大姐的手这般巧,可以做私房菜了。”   秦大娘:“可不是吗,有时候我老在想,我还瞎琢磨嫁什么人呀,还不如自己开个私房菜馆呢,专为那些高门做私房菜,应是能赚不少银子的。”   秦二娘打击她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若是被阿娘知道,非得被气晕过去,好好的官家娘子去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秦大娘喝了一口水,“二妹言之有理,我就只有瞎想的份了。”   秦宛如却有不同的看法,“大姐的手艺这么好,以后不管身处何地,都困不住你。有一双巧手傍身,走到哪儿都有本事,日后也不必委屈自己。”   秦大娘被哄得高兴,“我就喜欢三妹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说话怎么听都舒坦。”又道,“你确实说得不错,倘若日后我在夫家过得不顺遂,大不了和离了自己单干,只要有这双手傍身,就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秦宛如:“正是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隔壁院子的大门被一白衣郎君敲开。   瞧见那张风流多情的俊俏脸庞,李南诧异道:“哟,什么风把贺家郎君给吹来了?”   贺亦岚“啪”地一声甩开折扇,“你家主子呢?”   李南忙把他请进院子。   贺亦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偏过头看隔壁那棵红杏出墙的大树,说道:“隔壁院儿住的就是秦家,对吗?”   李南:“是秦家。”顿了顿,“贺郎君这是要……”   贺亦岚瞅了瞅那高墙,暗搓搓道:“你家有没有木梯,借我用用。”   李南:“……”   他忙进去寻木梯,并跟自家主子汇报,说道:“郎君,贺家二郎来了,就在前院儿。”   王简从书籍中抬头,诧异问:“他怎么摸到这儿来的?”   李南摇头,“小奴不知,方才他吩咐小奴去找木梯。”   王简大惑不解,“找木梯做什么?”   李南认真地想了想,严肃道:“他曾问过小奴,隔壁住着的是不是秦家,小奴估摸着……是来爬墙的?”   王简:“???” 第9章 爬墙 我好想变成隔壁院养的猫   听到爬墙,王简起身出去了,果然见贺亦岚立在墙下,等着李南拿木梯。   王简的视线落到那棵出墙而来的大树上,不客气问:“贺二郎,你怎么摸到这儿来了?”   贺亦岚扭头,向他行拱手礼,笑嘻嘻道:“三郎,咱们这是有缘分呐!”   王简冷着脸,不想听他鬼扯,“你拿木梯做什么?”   贺亦岚:“我就偷偷瞅瞅,不搞事情。”   王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官威范儿十足,无形中给他增添了不少压力,忙解释说:“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出息,不像你们这些官家子弟般上进,唯一的嗜好就是寻吃的。”   “所以你寻到我院子里来找吃的?”   “倒也不是,前两日我阿娘去瑞王府作客,回来带了一盒酥饼,我无意间尝过后念念不忘。后来一打听,原是出自秦家小娘子之手,得知秦家住这儿,所以才摸过来的。”   王简嗤之以鼻,“一盒酥饼就让你上了天。”   贺亦岚嫌弃道:“像你这种味同爵蜡的俗人是不懂的。”顿了顿,“柳家巷周记胡饼好吃吧?”   王简默了默,“还行。”   那家的胡饼就是当初贺亦岚推荐给李南的,王简口中的还行就是认可了,毕竟自家老娘也爱吃周记胡饼。   贺亦岚说秦家小娘子做的酥饼比那胡饼好吃得不知多少倍,王简是不信的。   也在这时,李南把木梯搬了出来,贺亦岚让他把木梯架到靠近树丫那边。   李南照做。   隔壁养的橘猫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跳到了墙头上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院子里的人喵呜两声。   贺亦岚没把它当回事。   李南在底下固定木梯,他自顾往上爬,哪晓得爬到一半时,那只大肥橘猫猛地朝它扑了去。   贺亦岚“哎呀”一声,顿时踩滑滚落下去,幸亏李南手脚麻利把他稳住了,要不然铁定摔跤。   橘猫落到院子里喵喵叫,尾巴翘得老高。   贺亦岚懊恼地去驱赶它,那家伙几个起伏就跳上高墙消失了,贺亦岚又去爬墙。   李南提醒道:“贺郎君,你得小心那只猫,是秦家小娘子养的,凶悍得很。”   贺亦岚:“隔壁手艺这般好,难怪那猫被养得这么肥壮。”   这次爬墙要顺利得多,他趴到墙头张望,落入眼里的是后罩房,底下的秦宛如正抱着橘猫给它顺毛。   一粒鹅卵石忽然击打到他的屁股上,贺亦岚“哎哟”一声。   秦宛如听到异响,好奇探头张望,贺亦岚已经把脑袋缩了回去。   王简站在花台旁,丢下手中的石头,鄙视道:“不成体统。”   贺亦岚悻悻然下来,屁股被石头打得生疼。   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不高兴道:“你打我做甚?”   王简:“看你不顺眼。”   贺亦岚捡起鹅卵石,啐骂道:“粗鄙武夫!”   他们王家是行伍出身,个个都是练家子,王简身手自然也不错,虽比不上两个在军营里的兄长,但对付他这种娇生惯养的绰绰有余。   不理会他的抱怨,王简自顾去洗手。   贺亦岚惦记着隔壁的好手艺,李南把木梯挪到一旁道:“那秦家小娘子做的糕饼就这般有滋味?”   贺亦岚:“我哄你作甚?”   李南想了想,“那等会儿小奴去隔壁讨些来试试。”   贺亦岚的眼睛顿时亮了。   把木梯放回原位后,李南到书房里跟王简打了声招呼,王简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没有表态。   贺亦岚进屋,说道:“好歹是邻居,总不能空着手去。”   于是李南把库房里存放的一条金华火脮拿了过去。   秦家的奴仆把方氏请了出来,那条金华火脮算得上贵重物品了,她爽朗道:“不过就是些平日里解馋的小食罢了,哪能受这么大的礼。”   李南:“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的口才好,三言两语又夸又赞的,说得方氏盛情难却,若再推却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便接了下来。   不一会儿丫鬟取来一个食盒,皆是秦大娘带回来的,方氏道:“晚一些大娘还会做卤五香,倒时候我让她多备一份送过来。”   李南咧嘴笑道:“那敢情好,有劳夫人了!”   拎着食盒回到自家院子,贺亦岚早就迫不及待,探头问:“可是讨来了?”   李南把食盒递给他,说道:“今儿咱们家主子算是沾了贺郎君的光,晚一些还有卤五香送过来。”   贺亦岚高兴道:“这一趟没白跑!”   把食盒拿进书房,里头有四份小食,一份肉脯,一份糖糕,一份肉蓉酥和蛋黄饼。   李南取来筷子供两位主子使用,王简瞥了一眼没有动筷。   贺亦岚先尝了一口肉蓉酥,外皮酥脆,内里的蒜香裹挟着细软肉蓉入口,浓郁的咸香在舌尖上起舞,他露出浮夸的表情,“就是这个味儿!”   食物的香气在鼻尖萦绕,见他极致享受的模样,王简半信半疑地尝了一个,就跟嚼蜡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贺亦岚正要去挟第二个时,盘子被王简端开了,吩咐李南道:“给我阿娘留着。”   李南失笑,贺亦岚“啧”了一声。   王简是不爱吃甜糯食物的,但那份糖糕却做得好,不是齁甜,清淡的米香中掺杂着少许蜂蜜的滋味,质地细腻绵软,口感极佳。   肉脯是甜咸口的,颜色棕红,混着芝麻越嚼越香,最适合当零嘴。   李南对糕点兴致不大,最喜欢肉脯,吃了几块越吃越上头。   这不,贺亦岚跟他差不多。   王简默默地看着二人不停地咀嚼,就跟中邪似的停不下来,无比嫌弃道:“你俩出去嚼,别吵着我。”   两人端着肉脯出去了,贺亦岚念叨道:“我怎么就不是隔壁那只猫呢?”   王简:“……”   出息!   晚一些时,隔壁院子里传来阵阵卤香,早就馋嘴的秦宛如已经叫彩英给她捞两截鸭脖来啃食。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家里人都想吃点爽口的,秦大娘做了鸡丝凉面,卤五香,还用隔壁院送来的火脮做了火脮香菇粥。   陈婆子敲开了院子的大门,李南高兴不已,因为她们送过来的东西委实多。   待一行人离去后,李南把吃食送进屋内。   陶罐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火脮粥,特地配上一碟甜咸口的脆渍萝卜解腻。   酸辣口的鸡丝凉面里掺杂着爽脆胡瓜,两份卤味从食盒里取出,一份是卤仔鸡,被剃了骨,片成薄薄的装盘,色泽油亮金黄,叫人看着食欲大增。   还有一份则什么都有,鸭脖鹅掌凤爪,猪蹄排骨,心舌卤蛋,甚至还有猪大肠!   贵族多数以羊肉为主,少有吃猪肉,认为是贱食,王简无比嫌弃那份猪大肠。   李南给二位盛粥。   贺亦岚道:“东西是你上门讨来的,自个儿用,甭管我们。”   碗里的粥面上浮着一层香浓的米油,火脮和香菇颗粒在粥水中沉浮,饱满的米粒上浸染了烟火气,入口绵稠,鲜香四溢。   酸辣口的鸡丝凉面最适宜佐粥,王简吃不了辣,但那味道刚好合适,不至于太辣,也不至于太酸。   里头的胡瓜爽脆,混杂着劲道面条入口,再佐一口粥,最是滋味。   卤的去骨仔鸡无需蘸料就已经鲜香了,但蘸上略微辛香的蘸料更得贺亦岚喜爱,其中卤的肥肠很受他和李南欢迎,里头的肥油被撕得干干净净,精心处理过的一点臊腥都没有。   二人向王简力荐肥肠,再次被他嫌弃。   三人各有喜爱,王简喜欢粥和鸡丝凉面,李南和贺亦岚则喜欢那份杂卤,两人在吃上面很是默契。   用贺亦岚的话来说,若遇到像王简那样的人去找美食,那简直是暴殄天物,还得是同道中人才更懂得享受美食带给人的温暖滋味。   王简身上是没有那份人间烟火的,因为他缺了一股人情味,追求的东西跟多数人都不一样,像空中楼阁那样飘着呢。   到底是三个大男人,隔壁送过来的食物全都被他们一扫而光,个个出了一身薄汗,好不痛快。   贺亦岚饕足道:“秦家的小娘子,娶回家做媳妇儿极好。”   李南打趣道:“秦家可有五位小娘子呢。”   贺亦岚愣了愣,迟钝地看着空了的碗盘,发懵道:“当初我向瑞王府打听时,他们告诉我说是秦家小娘子,那到底是哪个小娘子做的?”   李南装傻道:“这个……小奴也不清楚。”   一直没有吭声的王简忽然拿起勺子刮陶罐道:“小南你等会儿再去隔壁讨些粥来。”   李南:“???”   贺亦岚:“???”   见两人盯着自己,王简不自在道:“你俩看什么?”   贺亦岚:“你还没撑饱呢?”   王简厚颜道:“给我阿娘带些回去,她兴许爱吃。”   贺亦岚“啧”了一声,出息! 第10章 一胎十宝 令郎这是喜脉啊   被美食勾了魂儿,此后贺亦岚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王简并不常来,宅子的钥匙给了他一把。   也不知是“良缘”的金手指起了作用还是其他,这日上午秦大娘带着丫鬟婆子出门采买,她打算研制几样新菜品,对食材要求较高,故亲自出了趟门。   秦宛如闲着无聊非要跟着去凑热闹,秦大娘再三叮嘱才允她一同去了。   哪晓得采买回来的途中她们运气不好,被一登徒子缠着调戏。   那登徒子衣着光鲜,又有家奴跟随,把主仆团团围住,说的话肮脏下流很是难听,甚至还动手动脚。   秦大娘忙把秦宛如护到身后,心里头愈发慌张。   陈婆子嗓门大,脾气暴躁,同他们吵嚷推搡起来。   边上不少人看热闹,却没有人上前解围。   正受困时,恰逢贺亦岚路过,见到不平事让侍卫管上了。   那登徒子和家奴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哪经得起侍卫折腾,三两下就被打得满地找牙。   吃了亏,一行人匆匆离去,谁知秦宛如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秦大娘忙道:“三妹勿要惹事!”   秦宛如记了仇,仗着有人撑腰,冲上去一掌拍到登徒子的身上,暗搓搓地把金手指“一胎十宝”赠送给了他。   闹剧过后,围观的人们陆续散去,姐妹二人向贺亦岚道了声谢。   贺亦岚并不知她们就是秦家的小娘子,也没忆起秦大娘就是当初在月老殿里见过的人,只道:“外头鱼龙混杂,二位小娘子还是赶紧回去。”   陈婆子方才受到不小的惊吓,生怕两位祖宗有个闪失,央求道:“恳请郎君好人做到底,这位壮士身手了得,能劳烦他护送一程吗?”   贺亦岚倒是爽快,“不知你们家住何处?”   陈婆子:“就在百家巷的。”   贺亦岚愣了愣,笑道:“倒是巧了,我也住在百家巷。”   于是一行人同行回去。   到底男女有别,贺亦岚和侍卫离她们有一段距离。   路上秦大娘的丫鬟昭昭时不时偷窥身后的二人。   秦宛如小声道:“昭昭你瞅什么呀?”   昭昭想了想,“奴婢觉着后面那位郎君看着有些眼熟。”   秦宛如:“???”   隔了好半晌,昭昭才猛拍脑袋,“奴婢想起来了,小娘子去栖霞观的月老殿求姻缘时掉了平安符,当时好像就是那位郎君捡起来给我们的。”   秦大娘:“???”   秦宛如:“!!!”   她无比关心那个平安符,忙追问道:“大姐,你的平安符弄丢了?”   见她面色激动,秦大娘道:“你紧张作甚,没弄丢,当时在月老殿掉到地上了,走到门口时被一郎君捡起来还给了我。”   秦宛如鬼使神差地偷瞥了一眼身后,发出疑问道:“昭昭,你说捡平安符的就是身后那位穿灰衣裳的郎君?”   昭昭点头,“是他无疑。”   秦宛如不由得乐了,良缘这个金手指也太好使了吧,简直是缘分天注定。   接下来她无比期待“一胎十宝”的效果,必定令那登徒子终身难忘!   一行人到了百家巷尽头,主仆道谢,哪晓得贺亦岚还不走。   秦大娘登时警惕起来,悄悄掐了一把秦宛如,提醒她防范。   贺亦岚倒没察觉她的防备心思,指了指隔壁院子道:“我住这儿。”   此话一出,所有人愣住。   贺亦岚咧嘴道:“真是巧了,竟是邻居。”   陈婆子半信半疑,“平日倒是极少见到郎君出行。”   贺亦岚解释说:“这里是别院,没经常过来,所以多数都是大门紧闭。”   这一解释打消了她们的疑虑,双方又客套了几句才各回各家。   进入院子后,姐妹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提醒丫鬟婆子莫要把路上的惊险说出来,免得让大人们操心。   秦宛如动了心思,试探问秦大娘觉得送她们回来的那位郎君长得怎么样。   秦大娘道:“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风流倜傥,很有一番派头。”   秦宛如暗搓搓道:“那大姐可喜欢这样的郎君?”   秦大娘摇头,悄声道:“不喜欢,太风流了,一看就是很受女郎喜欢又不安分的那种。”顿了顿,“我想找一个良家一点的郎君,方才那位一看就不正经。”   秦宛如:“……”   看来这段姻缘还有得折腾呢。   秦大娘自顾去了庖厨,秦宛如则去看院子里的棉花。   它们生长得很壮实,为了防止土壤板结,她耐心地进行松土。   有两株居然开始呈现出小花苞了,她颇觉惊喜,当初做的基肥足,暂时不用追肥。   庖厨里不要的豆饼渣之类的东西已经被她沤制发酵,备在那里,待开花结果时下肥。   现在的任务就是防虫害,她每天都会关注它们的生长情况。   之前把一胎十宝的金手指使用出去后,秦宛如也没怎么放到心上,结果没隔几日文禄坊忽然传出来一道奇闻——男子怀孕了!   事情是这样的,当初调戏秦宛如她们的男子是文禄坊黄桥街的人,名叫马峰,排行老四,也称马四郎。   马家是做粮油买卖的,家里头算得上殷实,又因马四郎排行老幺,故深得家中长辈宠爱,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时不时调戏周边的良家女子,名声极差。   马四郎在宝华坊被揍了一顿回去后,莫约隔了四五日的样子,忽觉腹痛难忍,闻不得油腥味儿。   平时他最爱荤腥,这下不知为何一看到肉就呕吐,更神奇的是没过两天肚子竟然像球似的鼓胀起来。   看着自家儿子食不下咽,肚子还变大了,邹氏焦急不已,忙命家奴去请大夫来看诊。   那大夫背着药箱来时,马四郎正抱着痰盂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只觉得满嘴酸水,连苦胆都快要吐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他吐得昏天暗地后,才稍稍舒缓了会儿,脸色发青道:“阿娘,我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婢女忙给他擦嘴漱口。   邹氏着急道:“钟大夫你快瞧瞧,我家四郎到底怎么了?”   钟大夫搁下药箱,取出手枕,放到马四郎腕下,坐到椅子上进行把脉。   他一边捋胡子,一边凝神感受脉搏涌动,奇怪的是手腕上的脉动居然滑脉如珠。   钟大夫颇觉诧异,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再仔细诊脉。   隔了好半晌后,他的神情变得凝重。   邹氏见他的面色不对,惴惴不安道:“钟大夫,我儿到底怎么了?”   钟大夫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迟疑了许久才道:“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邹氏:“你只管说。”   钟大夫严肃道:“令郎滑脉如珠,又厌油腥,且肚大如球,这是喜脉啊。”   邹氏:“???”   众人:“!!!”   床上的马四郎彻底懵了,脱口道:“我放你娘的屁,老子一个带把的爷们儿怎么可能会怀孕?!”   邹氏也恼了,说道:“钟大夫,你莫不是戏耍我们?”   钟大夫:“令郎确实是喜脉,有孕在身无疑。”   马四郎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愤怒道:“阿娘从哪里请来的庸医,给老子滚!”   就这样,钟大夫被轰出了马家。   男子怀孕实在是闻所未闻,马四郎躺在床上嗷嗷叫,食不下寝不安,抱着西瓜肚没得办法。   邹氏急得团团转,又赶紧去请了第二个大夫上门。   那大夫看过马四郎的情况后,同样进行诊脉,结果诧异道:“咦?令郎这是喜脉啊!”   邹氏:“……”   马四郎差点被气哭了,铁青着脸破口大骂道:“你才喜脉,你全家都喜脉!” 第11章 财富密码 论获取钱财的正确方式   大夫被问候全家,只得悻悻然走了。   马四郎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这下真哭了,嚎叫道:“阿娘我不想活了,我一大老爷们竟然怀上了,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邹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四郎莫要着急,咱们再去寻大夫来看诊,京城里这么大,总有厉害的大夫。”   马四郎抱着自己的肚子,哭兮兮道:“阿娘我真受不了这日子了,肚子跟塞了一口盆似的,侧着难受,仰着也难受,晚上都没地儿放。”   邹氏忙安抚他道:“你且忍忍,我这就去请大夫,这就去请!”   之后接连请了两个大夫,皆是同样的结果,说马四郎有喜了。   眼见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起来,马四郎彻底崩溃了,成日里哭哭啼啼,听得他老子厌烦。   马父的脾气本就不太好,马四郎又没甚出息,净惹些祸端,街坊邻里听说马四郎揣了崽后,皆带着戏谑的语气询问马父,令他倍感羞恼,觉得丢人现眼。   这不,似受不了马四郎哭啼,马父骂骂咧咧道:“你这狗杂种,平日里在外头不为正,拈花惹草的,把肚子搞大了回来还好意思哭!”   马四郎顶嘴道:“爹,我可没乱搞!”   马父:“那你这肚子是怎么大起来的,四个大夫都说你有孕了,难道他们一块儿瞎了眼吗?”   马四郎被气哭了,抹脸道:“爹,我可是带把的啊!”   马父也觉得别扭,无法直视道:“怀都怀上了还能怎地?当年你娘生了四胎,也没像你这般哭嚎,不就是揣了个崽吗,多大回事儿!”   马四郎一把鼻涕一把泪,撒泼嚷嚷,“你能耐你来怀呀!”   马父额上青筋暴跳,“我一老爷们儿怀什么怀?!”   马四郎:“我也是老爷们啊!”   马父:“……”   看着自家儿子滑稽又可怜的样子,他不耐烦地甩袖而去。   既然寻医不管用,马家人便请来道士神婆和尚什么的驱邪。   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马四郎有孕的消息顿时传遍京城。   晚上秦父在饭桌上唠起这段奇闻,感到不可思议。   秦老夫人不信道:“瞎说,男子怎么可能会怀孕?”   方氏道:“阿娘还别不信,我也听说了,马家请了四个大夫,四个大夫都说是喜脉,若说一个大夫是庸医,那也不能四个一块儿都是庸医吧,这其中定然是有道理的。”   秦致坤:“听说肚子大得跟球一样,挺显怀了。”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几个姑娘们全都笑了起来。   秦宛如故意道:“那得生多少个呀?”   方氏敲了她一筷子,“女儿家家的,勿要口无遮拦。”   秦宛如憋着笑扒饭,她原本想着马四郎活该,谁知入睡时系统忽然提醒她“一胎十宝”金手指使用错误。   秦宛如默了默,她自然是知道男子没法生产的,遂问系统,错误使用的后果是什么。   系统回答,如果在半月内宿主未能正确使用一胎十宝,那就会反噬到宿主身上。   秦宛如表示知道了。   退出系统后,她在腹中琢磨让谁出面去解决这个烦恼。   家里有男仆,但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这事,还不能牵连到秦家,思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到了隔壁院子李南身上。   那小郎君机灵,给他一个赚钱的机会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主意定下来后,之后几天秦宛如吩咐丫鬟彩英时不时去大门口蹲点。   隔了数日后,李南才过来了一趟,彩英借着办差的机会传话,李南趁着中午王简在书房用膳时悄悄搬来木梯爬墙。   这个时候秦家的姑娘们都去前头用饭了,后罩房里没人,彩英在门口守着,秦宛如则在墙院下学猫叫。   不一会儿李南的脑袋冒了出来,冲她咧嘴笑。   秦宛如忙把一根竹竿伸了上去,上面捆着一个布袋,里头放着财富密码。   李南麻利地解下布袋,双方做了个手势,便迅速撤退。   悄悄把木梯放好后,李南不动声色打开布袋,里头是一张纸条,上面详细写着赚钱的法子。   男子有孕这段奇闻他也听说过,那么多大夫都搞不定,隔壁院的小娘子竟然有法子。   刚开始李南其实是不信的,后来仔细一想,试一试也无妨,万一运气好成了呢。   拿定主意后,第二天李南告了一天假。   他也是个机灵的,特地去买了一身道士服,假胡子,把脸处理得蜡黄,并且还点了一颗大麻子,精心化过妆,直到叫人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为止。   挎上一只脏兮兮的布袋,手执拂尘,李南大摇大摆地去了文禄坊。   他故意当街询问,用的是外地口音。   旁人见他其貌不扬,身上满是尘土,还脏兮兮的,不由得离远了些。   有人好奇心重,问道:“这位道长从何处而来?”   李南捋了捋假胡子,忽悠说:“贫道云游四方,路过此地听闻男子有孕,大为惊奇,故前来看看。”   另一人道:“听说马家四郎腹大如盆,大夫束手无策,和尚神婆道士皆不得法,这位道长莫非有真本事?”   李南:“马家在何处,且让贫道瞧上一眼,便知其中原委。”   众人听他的口气甚大,一些看稀奇的立马带他过去。   周边听说有高人要来处理马四郎的胎,纷纷围拢上前。   到了马家后,李南站在门口,装模作样地摆起了排场。   马家的仆人赶紧去把主人请了出来,邹氏听说有高人来了,忙迎了出去。   马父则啐骂又是来骗钱的。   李南进了马家,由邹氏领着去了马四郎的院子。   见到马四郎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扶着腰身时,他没憋住失笑出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李南赶紧敛容,一本正经道:“令郎这肚子,怕是快要临盆了。”   邹氏发愁道:“可是我儿是男子,要从何处产子?”   李南捋胡子,忍着笑道:“且让贫道好生瞧瞧。”   马四郎在经历了病急乱求医的痛苦经历后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任由李南打量。   隔了好半晌后,李南坐到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掐念一番。   众人见他严肃,都不敢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南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作孽啊作孽。”   邹氏急道:“道长何出此言?”   李南若有所思地望天,“令郎这是得罪了送子观音,受了惩罚。”   众人:“???”   邹氏没心情追究什么送子观音,只道:“道长可有法子解忧?”   李南眯了眯眼,说道:“有倒是有,不过会得罪送子娘娘,她老人家好心好意给令郎送来子嗣,你们马家却当做烫手山芋,贫道若把令郎的胎处理了,便是得罪了菩萨。”   邹氏一听有门儿,忙跪拜道:“我的天爷,只要道长能有办法解忧,让我干什么都成!”   马父骂道:“你这妇人,净受人忽悠,只怕又是来骗钱的!”   这话李南不爱听,就算是骗钱也要骗得体面,当即起身道:“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贫道何故来讨无趣。”   见他要走,邹氏连忙拉住,慌忙道:“道长勿恼!”又冲马父发脾气道,“你给我滚开,别成日里说风凉话碍眼!”   马父气急,“你!”   邹氏不理会他吹胡子瞪眼,急切道:“道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能令我儿恢复如初,马家都能满足你。”   李南腹中盘算,他其实对这事是没有底的,若讨要的钱财太多,只怕两口子又要闹腾不易脱身,若讨要少了,又觉得白跑了这么一趟,再说他还要分一半给秦家小娘子呢,毕竟人家出了主意,不能白占便宜。   思索半晌后,李南才伸出两个指头,邹氏道:“两贯钱?”   李南摇头。   马父毛躁了,“二十贯钱?!你这是明抢!”   近来一家人为了马四郎的事情既费精力又花钱,委实被折腾得厌烦了,马父立马轰人,谁知李南机灵,说道:“且慢!”   马父愤怒道:“你这骗子休得糊弄我!”   李南摇手,对邹氏道:“邹娘子可先派家奴到周边打听谁家养了母猪。”顿了顿,补充道,“要配过种的,且没揣上猪崽的。”   邹氏:“???”   众人:“???” 第12章 金手指 雀雀变小了是什么鬼   李南先下套子,命令道:“赶紧的,马上就去找!”   邹氏稀里糊涂地命家奴去寻。   几位仆人出了大门,见街道上围了不少人,也顾不了那么多,高声道:“你们有谁知道哪家养了母猪,刚配过种没揣猪崽的赶紧报上来,马家有赏!”   听到这话,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好奇问:“陈老二,马家找母猪作甚啊?”   陈老二:“是那道长说的,要寻母猪,街坊邻里赶紧帮忙找找,有赏钱!”   最终在人民群众的力量下,马家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养母猪的农户,那家人姓刘,住在大井坊那边的,养了一头母猪,专门产猪崽售卖,前两日才配过种。   听说寻到了母猪,李南却不为所动,只伸出两个指头道:“二十贯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马父急了,“你!”   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邹氏抱着希望信了一回,咬牙道:“只要能让我儿好起来,二十贯就二十贯!”   李南:“我要银子,不要铜板。”   马家把一包碎银取来后,李南接过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起身道:“把令郎抬到刘家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前往大井坊刘家,不少人看热闹,纷纷跟了过去。   文禄坊与大井坊之间不算太远,莫约两刻钟后,众人抵达刘家,邹氏命人赏了些铜板给刘家夫妇。   李南先去看猪圈里的母猪,问刘老头道:“这母猪可是配过种的?”   刘老头回道:“五日前配过种。”   李南“唔”了一声,院子里聚满了观热闹的人,他说道:“去给我舀碗干净的水来。”   不一会儿水瓢端了上来,李南故弄玄虚,嘴里念念有词,众人看着他的举动窃窃私语。   隔了半晌后,李南把水瓢端到马四郎跟前,说道:“你且喝两口。”   马四郎半信半疑地喝了两口。   李南把水瓢递给刘老头,“劳烦老人家把这水喂给猪吃。”   刘老头照做,进猪圈把那瓢水喂给母猪吃了。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马四郎,李南的心里头其实有点紧张,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又故弄玄虚地念念有词。   之后隔了一刻钟左右,马四郎忽觉腹部嚯嚯作响,似要拉肚。他两腿一夹,捂住屁股道:“不行了,我要拉肚子!”   邹氏忙命人把他扶进茅房。   也不知马四郎怎么回事,忽地放了一个响屁,巨响!   猪圈里的母猪受到惊吓,嚎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茅房里传来一阵浓重的臭气,比黄鼠狼放的屁还要厉害,直接把院子里的众人熏得四散逃离。   李南也受不了那个味儿,趁机揣着银子钻进了另一条巷子溜人。   茅房里的马四郎跟便秘似的拉肚子拉得痛快淋漓,他的整个肚子都瘪了下来,那一胎十宝的金手指因为那瓢水做了媒介,从他身上转移到了母猪身上,一下子就揣上了崽。   等他出来时,院子里早就空无一人,全都被熏跑了。   等臭味散去后,众人又围了回来,见马四郎跟常人一样大感惊奇。   邹氏激动不已,冲上去抱住他道:“我儿这是好起来了?!”   马四郎也觉得神奇,摸自己的肚子浑身轻松道:“阿娘,我应是好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寻那道长,早就不见踪影,邹氏高兴道:“天可怜见,那道长真是世外高人呐!”   马父也有些激动,“以后勿要出去拈花惹草,这是送子观音在惩罚你不为正!”   一家人又惊又喜,困扰了多日的难题总算得到解决。   边上看热闹的群众算是开了眼界,有人好奇地去看猪圈里的母猪,并没有异常。   消息传开后人们津津乐道,对那位隐世高人佩服不已。   这不,李南也很佩服秦家小娘子竟有这般本事,晚上他又爬墙学猫叫。   起先秦宛如还以为是自家的猫,后来听了许久,才意识到了什么,披上外袍轻手轻脚地摸到了树下,趁着浅淡月光看到李南拿长竿递东西给她。   秦宛如解开绳子上的布袋,接到手里沉甸甸的,不禁感到困惑。   李南朝她做了个手势,便撤离了。   回到房里,秦宛如悄悄打开布袋,里头居然是碎银,还有一张纸条。   她诧异不已,因是半夜不敢撑灯,怕引起惊动,便把那包钱银藏好,明日再看里头的纸条。   翌日她睡了个懒觉,等后罩房里都没人了,才把昨晚李南给她的纸条摸出来细看。   上面粗略写着这笔钱的来历,那家伙装成道士讹了马家二十贯钱,两人对半分,一人十贯。   秦宛如掩嘴失笑,看着纸条上的落款李南,她的脑中不禁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那家伙是个小机灵,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可以借他的手干一些不方便干的事情实现双赢呢?   秦宛如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   李南只是奴仆,月例估计也不多,要是能额外赚点外水,他肯定是乐意的。   把意外得来的十贯钱放进布袋里藏好,秦宛如好似一只存储的仓鼠。目前她已经拥有了二十贯钱,这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是一笔巨款,存放下来的钱越多,则意味着她离明年的计划越近。   到外头吃早食时,她听到陈婆子津津乐道,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有世外高人把马四郎的胎处理了。   仆人们颇觉好奇,全都议论起来。   秦宛如在屋里听着他们八卦,心里头别提有多痛快了。她觉得她以后完全可以靠卖金手指发家致富,还去搞什么种植改革啊?   这条捷径可比种棉花方便多了。   不一会儿方氏领着秦大娘出门,原是瑞王妃给秦大娘牵线相看某家郎君呢。   秦宛如暗搓搓地想着,看了也白看,良缘金手指早就把对象给绑定了。   院子里的棉花又冒出来几个小花苞,秦宛如把每一盆棉花的长势情况做了一个详细的数据记录。   她发现有三盆棉花比其他盆里的都要长得高,跟出现花苞的长势不太一样。   这肯定是有问题的。   秦宛如进系统查询,居然什么都没有。   她把那三盆长得太旺的棉花与其他盆栽对比,最终进行一番数据比较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那就是那三盆吸收的营养太好了,就像她跟两个姐姐一样,她们都窈窕匀称,她却长得像团子,一脸婴儿肥。   秦宛如想了想,光长势头可不好,于是她拿工具切断了部分侧根,让它们减少从土壤里吸收的营养,控制徒长。   目前二十几个花盆里出现的花苞才只有四分之一,秦宛如根据系统提示,对有花苞的株苗进行整枝,把第一个花苞下的枝丫都去掉,使养分全部输送到增枝上,促进生殖生长。   这番劳作总算换来两次开盲盒的机会。   秦宛如兴致勃勃地进系统把它们开了出来,结果开出来一个“梦魇”和一个“雀雀变小了”。   秦宛如:“???”   雀雀变小了是什么鬼?!   下午秦大娘回来跟小姐妹们发牢骚,她今天相看的是户部侍郎家的郎君。   按说宋家正四品上,比秦家的门第可高多了,宋大郎生得俊,言谈举止也温雅,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就是后宅养的通房妾室多了点,有三个。   秦大娘一下子就怂了,她虽然做好心理准备夫家有通房妾室都挺正常,但一下子来三个,还是令她犹豫。   毕竟父母一夫一妻,家庭构造简单,没有那么多烦心事,若是嫁进宋家,不光要伺候公婆,还得应付三个姬妾,她打了退堂鼓。   秦二娘性子急,一听就嫌弃道:“主母都还没进门呢,就养了三个通房妾室,且还没打算把她们打发出府,可见人家姬妾感情深厚,大姐你这是多愁嫁才会找这样的夫家?”   秦大娘糟心道:“二妹别提了,我已经同瑞王妃婉拒了。”   秦宛如好奇问:“二姐,你日后钟意的郎君又是怎样的?”   秦二娘高傲道:“我不求他家世如何,就要求他对我从一而终,不准纳妾,要是敢出去拈花惹草,我打断他的腿!” 第13章 诚意伯府 击鞠赛打脸   这话把她们逗笑了。   秦二娘道:“我可不像大姐那样是贤妻良母,我就是个嫉妇,心眼儿小得很,容不下他人。”   秦宛如:“这样挺好,可以省下许多糟心事。”   秦二娘看向秦大娘,“大姐你可要考虑清楚,倘若因为攀龙附凤而委屈自己受着姬妾成群,这样的‘好’姻缘你吃不吃得消?”   秦大娘:“先前我以为我是容得下的。”   秦二娘倒是个拎得清的人,“你傻呢,除非不喜欢,若是喜欢,哪个女郎容得下夫君还有其他女郎呢?”又道,“你别听阿娘的,她总说家世背景好的人家谁没有三妻四妾,若是咱爹也纳一个妾进门,你看她不弄得天翻地覆。”   此话一出,秦大娘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妹你可真敢讲。”   秦二娘翻小白眼儿。   秦宛如安慰道:“大姐莫要着急,会有好姻缘等着你的。”   秦大娘双手托腮,“我倒不急,是阿娘急,她苦心积虑培养我,逼着我学理账,管家,但凡贵妇们会的我都得会。她一门心思盼着我嫁高门,可高门哪有这么容易攀,有些时候我也挺迷茫,既害怕摔跟斗,又怕令她失望。”   秦二娘也双手托腮,“我其实也挺不容易的,爹自小把我当成男孩儿养,逼着我饱读诗书,学这学那,日子过得不比大姐舒坦。”   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到秦宛如身上,异口同声道:“还是三妹好。”   秦宛如:“???”   秦大娘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胳膊,“懒人有懒福,古人诚不欺我。”   秦二娘也捏了捏她的脸儿,“三妹这犯懒的性子,一看就是放养的。”   秦宛如:“……”   她其实很想说,她也有烦恼啊,得学习种地。   接下来的数日秦大娘马不停蹄地相看人家,这消息被贺亦岚知晓后,便怂恿自家老娘主办一场击鞠赛。   主母窦氏酷爱击鞠,也经常聚集京中贵女郎君们在自家园子里娱乐,便下了帖子邀请。   秦家门第低,贺亦岚为了不引起自家老娘起疑,忽悠她托瑞王府请秦大娘帮忙置办糕点小品宴请前来击鞠的人们。   请帖下到秦家时,方氏已经没有之前的兴奋了,这些日她带着闺女相看了好几位郎君,折腾得疲惫不堪。   看到帖子上的诚意伯府贺家,秦大娘并不熟悉,不过是瑞王府那边下过来的,自然会卖账,便应承下来。   贺亦岚亲自来秦家接人。   方氏原以为只是诚意伯府的家奴,哪曾想是人家的郎君亲自走了这趟,她忙出去接迎。   贺亦岚朝她行礼,态度温和,彬彬有礼。   方氏受宠若惊,局促道:“怎敢劳烦贺郎君来这趟,派家奴通传一声就行了。”   贺亦岚笑道:“我阿娘很是喜欢大娘的好手艺,今日前来叨扰,委实唐突了,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方氏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小女平日就爱琢磨些吃的,能得你们喜欢,那是她的荣幸。”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叫仆人茶水伺候。   后宅里的秦大娘听说诚意伯府来人了,也没当回事。   谁料贴身丫鬟昭昭兴奋地跑了来,激动道:“小娘子,你猜是谁来了?”   秦大娘:“???”   秦宛如拿着一条胡瓜啃,探头问:“昭昭,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呀?”   昭昭:“是隔壁邻居来啦!”顿了顿,“就是上回护送小娘子回来的那个郎君,原是诚意伯府家的二郎,人家方才上门来了!”   秦宛如“啧啧”两声。   秦大娘后知后觉问:“他来这里作甚?”   昭昭拍大腿,“小娘子怎么忘了,你这是要去诚意伯府家置办击鞠赛的糕点小品啊,人家上门来接人了!”   秦大娘:“……”   秦宛如提醒道:“大姐,就是你说长得太风流的那个郎君,那个郎君是诚意伯府家的二郎,这会儿来接你了。”   秦大娘愣了半晌,困惑问:“昭昭这般高兴作甚?”   昭昭:“那郎君长得俊,说不定还听话呢。”   秦大娘这才品出味儿来,伸手掐了她一把,训斥道:“平日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净说些浑话。”   外头的贺亦岚和方氏在正厅寒暄,不多时秦大娘出来见礼,贺亦岚起身回礼。   诚意伯府的马车在门外候着的,同行而来的还有丫鬟婆子。   方氏也遣了昭昭和陈婆子跟着,她知道自家闺女稳重,也放心让她去诚意伯府,毕竟有瑞王妃在中间搭桥,那边是不敢出岔子的。   男女大防,贺亦岚很守礼节,绝不多瞧一眼。   秦大娘对他也很回避,待奴仆搀扶她上了马车后,贺亦岚才翻身上马,方氏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秦宛如不知何时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胡瓜啃食,方氏敲了她一记,“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还不快回去。”   秦宛如撇嘴。   待到击鞠赛那天早上,诚意伯府遣了奴仆送信儿,原是秦大娘想让两个妹妹开眼界,让她们去看看。   秦二娘对击鞠有兴趣,且技术还不错,当下便兴致勃勃。   方氏不放心她们,秦老夫人倒是乐观,说道:“既然是大娘让她们去的,便让姐妹去凑凑热闹吧。”   方氏:“可是上回……”   秦老夫人温言道:“我看姑娘们都挺机灵,上回吃了教训,这次想必知道该怎么防了。”说罢看向两个孙女,“二娘三娘,都长记性了没有?”   两人同时点头。   方氏欲言又止。   秦老夫人继续道:“姑娘们都长大了,总是关在宅子里也不是个事儿,既然来了这个地方,往后迟早都得出去长见识,趁着现在还有娘家兜底,出了错也有机会改正,总比日后在夫家出岔子的好。”   这话把方氏的犹豫打消了,“你俩可要听好了,勿要给你们长姐惹麻烦,丢她的脸。”   秦二娘点头,“阿娘放心,我们不丢大姐的脸。”   就这样,两个闺女打扮得体体面面地出了门。   到了诚意伯府,是陈婆子前来接的她们,路上陈婆子压低声音道:“咱们小娘子在府里可受人敬重哩,一双巧手很得伯爵夫人喜欢。”   秦二娘高兴道:“大姐为人稳重,又擅周旋,不比那些贵女差。”   陈婆子点头,“这会儿小娘子正忙着,老奴先带两位主子去厢房歇着,她晚一些便过来。”   两人在玉清筑等了莫约半个时辰,秦大娘才得空过来,笑盈盈道:“阿娘没念叨你们吧?”   秦二娘老实道:“若不是祖母,我们是来不了的。”   秦大娘:“上回吃了教训,这下该长记性了。”顿了顿,“走,我带你们去瞧瞧赛场,看看热闹。”   姐妹三人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前往击鞠赛场,出了玉清筑,一行人七转八拐的,秦宛如道:“这地方可真大,我都转晕了。”   秦大娘:“好歹是伯爵府,家底殷实,自然气派了。”   片刻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和击锣声。   几人走近,隔着围幕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秦大娘领着两个妹妹进了赛场,贺亦岚瞧见了她们,点头颔首,算是打招呼。   秦大娘回礼。   三人的视线落到赛场上,马背上的女郎们一身胡服,英姿飒爽,很是威风。   斜对面的李南看到姐妹三人,时不时往这边瞟。   秦宛如也看到了他。   二人同时咧嘴笑,想起马四郎的胎,皆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不一会儿王简同诚意伯贺知章出来,一下子吸引了女郎们的注意。   他一袭碧玉石淡雅窄袖袍衫,头戴玉冠,腰束玉带,站在贺知章身旁,有青松劲挺之姿。   秦二娘小声赞道:“那郎君好俊。” 第14章 三对一 三娘给姐姐们擂鼓助威   秦宛如:“俊是俊,就是看起来不太会听话的样子。”   此话一出,秦二娘偷偷地拧了她一把,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们秦家的姑娘全都秉承秦老夫人的独门秘笈,找夫婿就得找听话的那种。   几人到旁边的看台上坐了会儿,突见一婢女前来找秦宛如,她猜到是李南找她,便说要如厕,让丫鬟彩英跟着去了。   婢女领着她们和李南在相对清净的角落里碰了个头。   彩英到附近看守,李南憋了一肚子疑问,激动说道:“小娘子好生厉害,那马四郎的胎竟然真被小娘子破解了!”   秦宛如忽悠道:“倒也不是难事,我在安义县时也曾听闻过男子怀胎的异闻,那马四郎想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逗他乐呢。”   怕李南不信,她又道:“我也是听了一个神婆说的法子,便让你姑且一试,至于其中的道理,那神婆说得神神叨叨,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李南笑道:“我当时可心虚了,壮着胆子讹了马家二十贯钱,把马父气得跳脚,连说我是骗子。”   这话把秦宛如逗笑了。   两人就马四郎一事解疑说了会儿,才分头散去。   前头赛场比完了一局,贵女们皆下场休息。   第二局窦氏命人呈上彩头,是一套从西域来的小铜人,造型是八个小和尚。   它们的身体里藏得有机械,拧动发条就会摆动,看起来很有一番趣味,很得秦宛如喜欢。   见她目不转睛,秦二娘蹭了蹭她,问道:“三妹想要那铜人?”   秦宛如点头。   秦二娘又蹭了蹭秦大娘,蠢蠢欲动道:“大姐,要不咱们给三妹取来哄哄她?”   秦大娘摆手,“这风头我出不了。”   也在这时,窦氏命人把规则公布出来,两位女郎一组,进三个球为胜,得彩头。   秦二娘摩拳擦掌,又怂恿道:“大姐去试试,咱们姐妹组队,过把瘾儿。”   秦大娘摇头,“我不行,已经许久没有击鞠了,手脚不麻利,怕出丑。”   秦二娘:“试试嘛,我也许久没有玩过了。”   秦宛如也来了兴致,“我给两位姐姐呐喊助威!”   瞧她那副兴奋劲儿,秦大娘犹豫片刻才问:“三妹真想要那彩头?”   秦宛如点头。   秦大娘:“那便去试试吧。”   二人起身前往主台,问清楚详细规则后,同张娘子报了名。   贺亦岚颇觉诧异,问道:“两位小娘子也要击鞠么?”   秦大娘有些局促道:“三妹喜欢那彩头,我姐妹二人便试试,看能不能讨来。”   贺亦岚笑道:“我这儿的鞠杖比那些好使,二位先去换衣裳,我这就让人备鞠杖过来。”   秦大娘:“那敢情好,有劳贺郎君了。”   贺亦岚做了个“请”的手势。   姐妹俩前去换了一身轻便胡服,秦大娘着月白,秦二娘着赤红。   一个温婉素雅,一个热情似火,皆是干练爽利,很有一番精气神儿。   像击鞠这种运动多数是贵族参与,秦家姐妹也敢上阵可见方氏对她们的教育投资砸下不少钱银。   秦宛如跑上前夸赞道:“两位姐姐身段儿好,穿这身真好看!”   秦二娘被她哄得高兴,说大话道:“你可要瞧好了,今儿双剑合璧让你开开眼。”   秦大娘掩嘴,“二妹莫要说大话,仔细被打脸。”   这一局共有四组女郎抢彩头,秦家姑娘们的坐骑马鞍是绿色,其他三组则是红黄蓝区分。   贺亦岚备下的鞠杖要轻巧得多,材质也上佳。   秦二娘拿到手上试了试,说道:“这鞠杖好。”   贺亦岚眼角含笑道:“在此预祝二位旗开得胜。”   秦大娘道了声谢。   秦宛如道:“大姐二姐,安全重要!”   四组女郎陆续进场,张娘子细心讲解完比赛规则后,女郎们则相互致礼。   随着一声铜锣,七色球抛到上空落地弹起,击鞠手们开始抢球。   骏马在赛场上驰骋,女郎们挥杖追逐那只七色球,个个身姿悍利,矫健勇猛。   秦宛如坐在看台上紧张不已,秦大娘姐妹许久没有击鞠,才上场有些手生,不太熟练,与三组对手相较,并没有竞争力。   赛场上着蓝色马鞍的那组女郎技艺精湛,其中穿琥珀色胡服的女郎身手矫健,她正是封七娘的姐姐封五娘。   上回在瑞王府封七娘吃了秦宛如的亏,被她干翻进塘里丢了颜面,今日势必要来报仇,忽地砸了一粒干蜜枣到秦宛如的头上。   秦宛如扭头朝身后看去,原是封七娘,她挑衅道:“哪儿来的乡下人,竟也有胆量同我阿姐较量,等会儿被揍了,可别哭鼻子。”   秦宛如看向赛场,暗叫不好,试探问:“哪个是你阿姐?”   封七娘嘚瑟道:“当然是最厉害的那个。”顿了顿又鄙夷道,“不自量力的乡野丫头,妄想在咱们这儿撒野,今日必当把你们姐妹杀得片甲不留。”   秦宛如嘴硬道:“比赛才开始,你休得狂言!”   她嘴上不服输,实则心里头发慌,并非对两个姐姐的实力没有信心,而是局势对她们不利,倘若是公平竞争还好,若是三对一,那就要命了。   不出所料,在蓝色那组连进两个球后,她们开始作妖了,三组勾结在一起夹击秦家姐妹,势必让二人出丑丢人。   秦宛如瞧得心急,忙大声道:“大姐,小心她们使绊子!”   见她毛躁,封七娘乐了,啐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野丫头,今日必要让你们尝尝厉害,上回有瑞王妃做主让你们躲过了一劫,这回我就看谁来护你们。”   秦宛如拧眉道:“你们这是打欺心!”   封七娘:“打的就是你们,有本事就滚,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两人正吵嚷,赛场上的秦大娘差点被封五娘逼落下马。   秦宛如顿时揪起心来,脱口道:“大姐当心!”   秦大娘死死勒紧缰绳,险险稳住身子。   封五娘有意捉弄,满脸戏谑道:“姐妹们,咱们好好陪她们玩玩,叫她们长长记性,别以为有瑞王府撑腰,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另一组的女郎道:“是该狠狠教训一番,让她们见见世面,这儿可不是乡野地方,哪能容得下两个乡下丫头撒野。”   三组贵女皆嬉笑起来,眼里满是轻蔑。   秦大娘脸色铁青,秦二娘气得半死,咬牙道:“你们打欺心!”   封五娘挑衅道:“不服呀,不服就滚!”   往日秦大娘稳重自持,行事处处周全隐忍,这回却血气方刚,骨子里发了狠,要与她们争个输赢,冲秦二娘道:“二妹先撤!”   封五娘做了个手势,队友放她们撤后。   七彩球在封五娘的鞠杖下,而她的身后则是球洞,另外两组呈犄角形式守球,谨防秦家姐妹来抢。   看台上的贺亦岚意识到不对劲,朝自家老娘窦氏道:“阿娘,她们这是打欺心呢。”   窦氏饶有兴致道:“赛场上的事谁管得了呢,若秦家姐妹不愿继续,大可退下来,也没有人会说她们。”   贺亦岚双手抱胸。   看台上的人们嗅到了苗头,纷纷静观,看秦家姐妹是战还是离。   秦宛如心急如焚,怕她们吃亏,高声道:“大姐二姐,那铜人儿我不要了,你们快回来,我不要了!”   封七娘故意道:“秦三娘,还没开打呢就怂了?”   秦宛如回嘴,“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赛场上的秦家姐妹就目前局势窃窃私语,双方做了几个手势交流,似在讨论攻破封五娘等人的战术。   秦二娘性子烈,逞强斗狠,适合进攻;秦大娘行事沉稳,适合防守。   方才与封五娘她们交过手,多少知晓一些底,两人经过一番暖场算是进入到了状态。   二人商定好战术方案后,秦二娘朝秦宛如高声道:“三妹你可要看好了,今天大姐二姐定要让你好好开开眼!”   秦大娘朝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秦宛如瞥见看台边上的大鼓,说道:“两位姐姐,三娘给你们擂鼓助威!”说罢提着裙摆朝大鼓跑去。   仆人递上鼓槌,秦宛如接过,看向赛场上的姐姐们。   两人冲她笑,她也回她们灿烂笑容,随后一槌击打到鼓上。   她吃得多力气大,鼓声响亮,一下子就把赛场上的对决气氛点燃。   秦大娘做了个进攻的手势,秦二娘催马驰骋,朝封五娘后方冲去。   马蹄嘶鸣声响起,这场不公平的三对一在激烈的擂鼓声中拉开了序幕。   窦氏看得兴奋,拍大腿赞道:“好一个迎难而上!” 第15章 你们城里人 秦家姑娘获得满堂喝彩   眼见骏马要夺封五娘后方,另一组女郎立马去拦截,谁料秦二娘调虎离山虚晃一枪,以迅雷之速杀回。   与此同时,秦大娘再次朝封五娘后方夺去,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这一举动令黄组出动拦截,被秦大娘绊住。   秦二娘趁此机会正面抢球,封五娘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立马把七彩球避开。   哪晓得秦二娘性情刚猛,马匹竟然直接朝封五娘冲了过去。   眼见两匹马儿就要正面交锋对撞,看台上的人全都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观望。   封五娘懊恼道:“作死!”   她一杖挥出,把球传给了队友御马避开。   秦二娘见目的得逞,险险从封五娘身边擦过。   三组对手中封五娘技艺精湛,其余则稍逊一筹,只要球从她手中脱落,那她们就有机会抢球翻身。   这不,秦大娘见机会来了,和秦二娘里应外合,两人一守一攻,全然没有最初那般慌乱,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台边的擂鼓声声不绝。   秦宛如一身藕荷,双丫髻上的发带在风中飞扬,看起来丁点大,却极有爆发力,击出来的鼓声好似千军万马,以热烈奔涌的姿势为秦家姑娘呐喊助威。   之前奚落她的封七娘不禁被鼓声震住,似没料到她竟然有这般大的爆发力。   封七娘自然是不懂的,他们秦家的姑娘向来是一个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宛如每击出一道鼓声,皆是对姐姐们的钦佩赞扬。   那鼓声是她对她们的敬佩,同时也是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助威。   而赛场上拼搏的姐妹俩更是士气高涨,她们家的三妹喜欢那套铜人小和尚,便去夺来哄她欢心!   随着鼓声阵阵,秦家姐妹愈发勇猛,方才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的三组贵女被打得措手不及,黄队在慌乱中被秦二娘抢了球。   封五娘气急败坏,发起狠来,挥杖去夺。   秦二娘俯身把球传到了秦大娘鞠杖下,另外两队立马夹击抢夺。   目前她们离球洞的距离实在太远,并不适宜击送,秦大娘原本该找时机把球传出去,怎奈秦二娘被封五娘缠住脱不开身。   眼见另外两组逼近而来,她当机立断把身子斜歪贴到马腹上,策马从两队中间冲了去。   这一举动凶险万分,看台上的贺亦岚情不自禁脱口提醒小心,旁边的窦氏则坐直了身子,显然也被那动作揪住了心弦。   就在两队人马逼近的瞬间,秦大娘驱使马匹夹缝求生,以劈波斩浪的气势击鞠送球。   七彩球在鞠杖的猛力推送下朝球洞射去,最终擦过洞口堪堪进了球。   一道铜锣声响起,张娘子把红绸花挂到了绿组牌子上,看台上的窦氏站起身道:“击得好!”   丫鬟昭昭和彩英激动道:“进了!进了!咱们进球了!”   秦宛如同样激动不已,击鼓的动作更加卖力,哪怕两条胳膊酸软得要命,甚至连手掌都磨出水泡来了仍旧不愿停下来。   她要给两位姐姐助威,让她们撕下那帮贵女的骄傲,生生踩到脚下践踏,让她们知道什么是耻辱!   秦家姐妹进球后一鼓作气,秦二娘接连比划两个封五娘等人看不懂的手势。   秦大娘翘起小指头回应,双方再次展开对决。   输了一个球后,封五娘不敢大意,她深知秦二娘性子烈,进攻性强,特地避开与她正面冲突,故意让另外一组去拖住她。   秦二娘也知道自己的短板,决不逞能,唯有跟秦大娘配合才能发挥自身优势。   二人攻守自如,好似一座坚实堡垒,只要球落到她们手里,便休要抢走。   黄组上回丢了球被封五娘骂,这回又失误被另一组嫌弃,心里头不痛快,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斗志。   而秦家姐妹则与她们相反,两人以势如破竹之势攻守护球,一次又一次避开了封五娘等人的进攻,继而被秦二娘击进第二个球打成了平手。   又一道铜锣声响起,红绸花再次挂到绿组牌子上。   看台上的窦氏热血沸腾,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自己在赛场上的风姿。   一旁的贺亦岚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爱极了秦大娘的沉稳悍利和把控全场的气势,那巾帼风范不输他老娘!   这场不公平的三对一被秦家姐妹打出了花样来。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又有擂鼓助威,两姐妹以锐不可挡之势把封五娘等贵女压制。   封五娘在情急之下发狠作妖,秦二娘差点被她挤落下马。幸亏秦大娘眼疾手快侧身托了她一把,秦二娘才得以稳住身子。   眼见球被封五娘抢夺,二人朝她夹击而去,另外两组纷纷围拢上前护球。   秦大娘朝秦二娘做了个手势,秦二娘故技重施,虚晃一枪试图夺球。   封五娘早有防范,狡猾地避开了。   谁知秦二娘醉翁之意不在酒,趁机切断了封五娘的外援,把她逼进了秦大娘的圈子里。   两人把封五娘隔离进她们的包围圈,令她乱了阵脚,既不敢轻易传球也不敢击球。   秦家姐妹又开始一攻一守,把另外两组彻底隔出封五娘的救援地带,逼得她赌上一把,在情急之下击球进洞。   遗憾的是未能成功,那七彩球撞击到洞口外沿被弹送回来,谁知她运气好,居然再次抢到了球。   这回封五娘不再击送,而是迅速把球传给了队友。   秦大娘在抢球途中有贵女失手一闷棍朝她的面门挥来,秦二娘大惊失色,“大姐!”   千钧一发之际,秦大娘整个身子向后仰去,那鞠杖险险从她鼻尖擦过。   劫后余生,姐妹俩再次以双龙戏珠的方式夺球。   这一局打得异常艰难。   双方你来我往,七彩球一会儿被封五娘等人抢夺,一会儿又被秦家姐妹接回,看得围观的人们紧张不已。   两边纠缠了许久,最终在秦二娘的刚猛进攻下,秦大娘巧妙“偷”球,趁封五娘传球时以一招猴子讨食,直接从她的鞠杖下截杀,把球歪打正着击送进了球洞!   此举获得满堂喝彩,围观的众人全都大声叫好,把封五娘气得砸了鞠杖。   铜锣声响起,张娘子把第三只红绸花挂到了绿组牌子下。   彩英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声道:“小娘子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秦宛如这才停止击鼓,兴奋地扭头观望,在座宾客齐声叫好,纷纷为秦家姐妹绝地逢生的三连杀喝彩。   窦氏许久没看过这般精彩的赛事了,情绪激动不已。   张娘子高声宣布得胜彩头,赛场上的秦二娘笑得璀璨,朝秦宛如大声道:“三妹,你的小铜人儿到手啦!”   秦宛如挥了挥胳膊,兴冲冲地跑到主台去领彩头。   那群欺负人的贵女们吃了败仗扫了颜面,灰溜溜地离场,封五娘更是早就出了府。   方才奚落秦宛如的封七娘也悄悄走了。   在场的宾客兴致勃勃地讨论这场九曲十八弯的赛事,秦家姐妹的风采被他们认可,以至于往后隔了许久都还有人津津乐道。   木盒里的八只铜人小和尚落到秦宛如手里,她笑得合不拢嘴。   秦家姐妹带着满身疲惫来到她身旁,秦大娘笑道:“这场击鞠赛打得痛快!”   秦二娘发现她的手掌磨出水泡,拉过她的手说道:“都磨出水泡来了,这般卖力作甚?”   秦宛如的眼里亮晶晶,“大姐二姐,我击的鼓怎么样?”   秦大娘揉了揉手腕,赞道:“极好,如千军万马,令我们心神澎湃!”   姐妹两人身上也有多处擦伤,但这些小伤跟她们在赛场上获得的喜悦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贺亦岚过来道喜,对二人一番夸赞,两姐妹听着很是受用。   也在这时,看台上的窦氏生出几分意犹未尽,觉得秦家姐妹很有意思,便又给她们出了一道难题,招手命张娘子上前低语了几句。   张娘子笑着点头。   稍后她高声问道:“秦小娘子,那彩头你可喜欢?”   秦宛如爱不释手道:“喜欢!”   张娘子笑眯眯道:“喜欢就好,不过我们主母还有其他规则的。”   秦家姐妹同时扭头,“???”   张娘子:“这场比赛的彩头被小娘子得了,那下一场的彩头就得在小娘子身上取了,不知小娘子可有异议?”   秦宛如:“???”   秦大娘皱眉道:“张娘子这是何意?”   张娘子忍着笑,“规则就是小娘子取了彩头,那下一场的彩头就得在小娘子身上取,自然是要最好的东西了。”顿了顿,视线落到秦宛如的手腕上,“小娘子戴的镯子就是极好的。”   秦宛如急了,摆手道:“这镯子不行,是我祖母送的及笄礼!”   张娘子和颜悦色道:“如此说来非常贵重,这样的彩头是最好的。”   秦宛如:“!!!”   秦二娘不服气道:“你这是故意坑人吧!”   张娘子厚颜道:“两位小娘子技艺精湛,想来把彩头又抢回来也是轻而易举。”   秦家姐妹面面相觑,心里头有点毛躁。   张娘子想了想,轻拍脑门道:“嗐,瞧我这记性,这一回仍是双人组,不过……是男女抽签异性搭配。”   秦家姐妹:“……”   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儿! 第16章 抢彩头 王简你不讲武德   三姐妹一时骑虎难下。   秦宛如捧着铜人如捧烫手山芋,丢与不丢都不是。   秦二娘气愤道:“伯爵夫人也太损了,分明就是故意捉弄我们。”   秦宛如郁闷道:“这镯子是祖母给我的及笄礼,虽值不了几个钱,可是情义重,若是当做彩头被他人抢了去……”   秦大娘斟酌当前形势,咬牙道:“我们是客,不能拂了主家的颜面,叫人说小家子气。”又道,“今日既然打了一场,便打个痛快!”   秦二娘:“我听大姐的。”   秦大娘轻声道:“三妹勿要急躁,大不了咱们再去抢回来。”   秦宛如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镯子取了下来。   秦大娘将其转交给了张娘子,颇有几分无奈道:“这彩头是小妹的及笄礼,不能落到外人手里,我姐妹二人继续参赛。”   张娘子双手接过,笑道:“极好!”   那翡翠镯落到窦氏手里,张氏把它的由来说了,窦氏笑眯眯道:“姑娘家的及笄礼啊,可是好彩头。”   说罢将它放到盒中,由张氏送到主台上。   贺亦岚觉得不大妥当,探头道:“阿娘,这好歹是女郎家的私物,做成彩头怕是不妥。”   窦氏歪着身子,“我看你对秦家姐妹还挺上心。”   贺亦岚否认道:“瞎说。”   窦氏:“你是我亲儿子,心里头藏的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罢看向休息的秦家姐妹,说道,“那对姐妹花倒是有几分骨气,你老实说,看上哪个了?”   贺亦岚坐到她旁边,试探问:“你不计较门第低?”   窦氏:“秦家一六品小官儿,进我诚意伯府的门是低了些,你父亲是不会同意的,就甭瞎想了。”   贺亦岚“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窦氏蹭了蹭他的胳膊,暗搓搓问:“瞧上哪个了,我给你组队。”   贺亦岚故意道:“反正都成不了事,招惹人家作甚?”   窦氏:“……”   姜到底是老的辣,隔了片刻后她自言自语道:“秦家大娘的技艺好,等会儿我给她配哪位郎君呢?”   贺亦岚急了,“阿娘,你这样会让儿子讨不到媳妇儿的!”   窦氏斜睨他,啐道:“出息!这样就把你给诈出来了。”   贺亦岚认真道:“等会儿我要上场,去把那彩头给秦家三娘抢回来,要不然没法给秦家姑娘们交差。”   窦氏:“哟,长出息了,为娘成全你。”   不一会儿张娘子公布下一局的彩头和比赛规则。   在坐的听说是秦家小娘子的及笄礼后,有贵女想替之前吃了败仗的封五娘等人讨回点颜面,便前去报名参赛。   也有郎君因着是男女匹配而报名。   不过这回仍是女郎优先,报名的共计七名女郎,郎君们的名字则被写在纸条上封进小竹筒放入一只盒子里供女郎抽取。   秦大娘是第三位抽的,把竹筒递给张娘子,她打开竹筒,将里头的纸条取出,抿嘴笑道:“贺亦岚,贺郎君。”   秦大娘愣住,贺亦岚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窦氏不动声色瞥了二人一眼,两人站一块儿倒是登对。   见自家崽子傻笑的样子,她心里头无比嫌弃,有了媳妇忘了娘,不过还是感到高兴,眼光挺不错。   秦大娘,她是欣赏的。   贺亦岚主动走到秦大娘跟前行了一礼。   秦大娘回礼,说道:“有劳贺郎君出力,那镯子是小妹的及笄礼,对秦家姑娘非常重要,今日必当取回,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贺亦岚回道:“小娘子且宽心,你们姐妹二人技艺了得,七队击鞠手里占了两队,成功的胜算极大。”   秦大娘谦和道:“藏龙卧虎,不敢自夸。”   贺亦岚压低声音道:“无妨,我还偷偷备了一手,那镯子绝对落不到他人手里。”   秦大娘:“???”   直到所有女郎都抽完签后,秦二娘才抽最后一位。   张氏打开竹筒,取出纸条看到上面的名字时沉默了阵儿,念道:“王简,王郎君。”   这个名字一报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轰动了,甚至哗然。   不少人对秦二娘又嫉又恨,她一脸懵然地站在那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而看台上正跟旁人说话的王简听到李南提醒也是一脸懵,因为他根本就没报过名。   底下的贺亦岚冲他道:“三郎,该你上场了!”   王简的视线落到他身上,贺亦岚晃了晃鞠杖,说道:“秦家小娘子抽中了你,赏个脸,打一场?”   王简默了默,看向旁边的李南,李南忙摆手,“小奴没有报名参赛。”   王简“啧”了一声,那便是被贺亦岚暗箱操作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秦二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小声道:“大姐,他们的表情好奇怪。”   秦大娘也不明所以。   贺亦岚挑衅道:“你一个老爷们儿,莫不是还怕小娘子不成?”   王简被气笑了,抱手坐在看台上,歪着头问:“彩头是何物?”   贺亦岚:“秦家三娘的及笄礼。”   王简挑眉,女郎家的及笄礼确实不宜落到他人之手,也难怪贺亦岚要把他搬出来,不过被坑,心里头到底不爽。   他缓缓起身,朝下方走去,不咸不淡道:“便陪你打一局。”   此话一出,人们窃窃私语,有兴奋,有嫉妒,还有一些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绪。   不少人的视线都投到秦二娘身上,令她很不自在。   贺亦岚小声解释说:“有三郎出马,那镯子便是稳稳当当的了。”   秦大娘困惑问:“贺郎君何出此言?”   贺亦岚:“三郎是一等一的击鞠手,先帝在时曾带领皇家队跟吐蕃使团对阵,从未有过败绩,他只跟军队对赛,是国手一般的人物,今日他下场,无人敢争锋。”   秦大娘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有了王简这张王牌,秦宛如的镯子便稳当了。   当时所有人都这般想,贺亦岚更是胸有成竹。   被他坑了,王简的心里头自然是不爽的,他并没兴致同这群贵女郎君们玩花架子。但也不好拂了贺亦岚的颜面,只得赶鸭子上架。   去换了一身玄色窄袖衣袍,李南双手送上鞠杖,王简接过,围观的女郎们窃窃私语,并没心情看赛事,只想看美人儿一展英姿。   拿着鞠杖朝赛场走去,贺亦岚冲他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王简“啧”了一声,那家伙想勾搭秦家大娘,把他弄来当垫脚石,岂能如他的意?   秦二娘没料到她手气这般好,抑制着内心的小激动,行礼道:“有劳王郎君。”   王简不予理会,只看向贺亦岚,破天荒地抿嘴笑了,颇有几分艳,“贺二郎,你会后悔的。”   贺亦岚:“???”   王简杵着鞠杖像木头似的等还未上场的击鞠手们,他的个头极高,又常年练武,身姿比普通人要挺拔得多,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冷漠,英气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这不,站在一旁的秦二娘觉得他态度傲慢,很不好相处。   贺亦岚倒是脸皮厚,知道他就是这个死样,赔笑道:“那彩头是秦家三娘的及笄礼,姑娘家的私物若落入外人手中实在不妥,我击鞠的技艺也不出挑,所以就想劳烦三郎搭把手。”   王简垂眸睇他,并没有发作,贺亦岚当他卖了账。   七组人马抢秦宛如的镯子,围观的人们还以为会花点时间,哪晓得才到一盏茶的功夫赛事就结束了。   毕竟把王简这样的国手扔进业余选手里参赛,本身就属于降维打击。   他压根就不需要跟秦二娘配合,单枪匹马三连杀,连花枪都没耍一个,直接把赛场上的对手碾压。   那厮马术精湛,在赛场上几乎可以人马合一。   看台上的女郎们被那飒爽英姿激得齐声喝彩,有的甚至发出不成体统的尖叫,并且还有郎君们跟着高呼,因为他代表的是大燕男儿在击鞠赛场上的荣耀。   窦氏也瞧得高兴,站起身为他鼓掌喝彩。   这是击鞠赛场上与外来邦交使团对战从未有过败绩的国手,他值得大燕人骄傲,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探花郎,有一张令无数女郎倾慕的脸。   哪怕她们八十岁了仍旧爱看美人儿!   三道铜锣声响后,这场短暂的赛事结束。   秦二娘捡了个大便宜,兴奋地朝主台跑去。   张娘子笑盈盈地把彩头盒子双手奉上,道了一句恭喜。   秦二娘正准备伸手去拿时,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手把那镯子取了,头顶上传来王简不冷不热的声音,“这彩头极好,我要了。”   秦二娘:“???” 第17章 互败名节 啊你裤-裆破了   王简眯起眼打量手中的翡翠镯,任由秦二娘懵然地看着他,自顾说道:“这镯子我要了,你要什么彩头只管说,我替你取。”   秦二娘急了,忙摆手道:“不敢劳烦王郎君,我就想要这镯子,它是祖母送给妹妹的及笄礼。”   王简斜睨她,面目寡淡道:“那真是不巧,这彩头我相中了。”   秦二娘:“……”   王简继续重复方才说过的话,“你要什么彩头只管说,我替你取,这镯子,我要了。”   秦二娘差点哭了,因为对方的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就当着她的面把镯子放进了袖袋里,说道:“想好要什么彩头再来找李南,我会替你去取。”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南忙冲秦二娘抱歉地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   另一边的秦大娘察觉到了异常,忙过来探情形,秦二娘一见她就发作道:“王家郎君欺负人!”   秦大娘:“怎么回事?”   秦二娘气愤道:“三妹的镯子被王郎君拿去了,他就要那个彩头,偏要夺人所好,欺负人!”   这下秦大娘也懵了。   两姐妹看着王简走远的背影不由得发起愁来,国公府家的世子,她们是招惹不起的。   也在这时,秦宛如兴冲冲地跑上前,问道:“二姐,我镯子呢?”   秦二娘看着她没有吭声,秦大娘惭愧地指了指王简的背影。   秦宛如顿时炸了,脱口道:“他一老爷们儿拿女郎家的及笄礼做什么呀?”   秦大娘:“……”   秦二娘:“……”   秦宛如是真的急了,不高兴道:“我找他说理去!”   秦大娘连忙拽住她,激动道:“三妹勿要莽撞,那人我们招惹不起!”   秦宛如气红了眼,辩解道:“我不惹事,我就论理。”顿了顿,“两人一组,不管怎么说二姐也有一份功劳,他怎么能独吞呢?”   秦二娘也不痛快道:“人家说了,他就相中了那镯子,我要什么彩头只管说,他替我去取。”   秦宛如:“???”   秦二娘发牢骚道:“国公府家的世子,当朝国舅,咱们爹的上司,我怎么敢差使他呀。”   秦宛如死死地瞪着王简的背影,恨不得把他剜出一个窟窿来。   秦大娘安抚道:“三妹莫要着急,我们想法子问问贺郎君,两人似乎有些交情,看他能不能讨回来。”   秦宛如咬唇不语。   秦二娘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稍后秦大娘把这事跟贺亦岚说了,他颇觉诧异,不可思议道:“你说三郎把那彩头拿走了?”   秦大娘点头,“他同二妹说相中了那镯子,给其他彩头替换。”   贺亦岚叉腰道:“那镯子又值不了多少银子,他拿去做什么?”   秦大娘欲言又止。   贺亦岚道:“你等着,我去讨回来。”   王简主仆在看台上休息,瞧见贺亦岚过来,他视若无睹。   李南在一旁给他打扇,贺亦岚大老远就道:“三郎,可真有你的!”   王简冷哼,自顾端起饮子抿了一口。   贺亦岚站在看台下,伸手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拿女郎家的镯子做什么?”   王简居高临下睇他,不答反问:“我可曾报过名要参赛?”   贺亦岚老实回答:“未曾。”   王简表情淡漠,“你暗箱操作逼我上场,我靠本事拿的彩头,何故要还给你?”   贺亦岚:“……”   王简:“你若再跟我罗里吧嗦,就把百家巷的钥匙还与我。”   贺亦岚愣了愣,憋了好半晌才指了指他道:“是个狠人!”   见他吃瘪,王简心情愉悦,“今日你是主,我是客,你坑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二郎下一回可得长点记性。”   贺亦岚气恼道:“你给还是不给?”   王简:“不给。”   贺亦岚被气走了,结果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说道:“下回你甭想吃到隔壁院子的东西,馋死你!”   王简失笑,无耻道:“秦致坤,是她们的爹,我下属。”   贺亦岚:“……”   这回真被他给气死了!   王简就看着他怒气冲冲地走人,扭头对李南道:“去问问秦家姐妹要讨什么彩头,若是不需要,我便去换衣裳了。”   李南应声是。   王简拿过折扇慢条斯理地摇了摇,方才出了一身汗,黏腻腻的浑身都不舒服,要去沐浴更衣换身干净清爽的。   不一会儿李南回来,说她们不需要讨彩头。   王简“唔”了一声,起身离开看台。   主仆出了赛场围幕,哪晓得没走多久,就见秦宛如迈着小短腿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呈大字型阻拦在路上,不让他们过。   王简背着手居高临下看她,圆脸红扑扑的,胎毛刘海歪到了一边,双臂伸开拦截,跟个团子似的小胳膊小短腿,像一只愠恼的山雀,气呼呼的还挺可爱。   李南为难道:“秦小娘子……”   秦宛如忍着气道:“请王郎君成人之美,那镯子是祖母赠我的及笄礼,万分重要。”   王简俯视她,俊颜上没有表情,不近人情道:“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秦宛如:“……”   王简:“它既然成为了彩头,便意味着所有参赛者都可以获得,我出了力拿到它,凭什么要物归原主?”   这话把秦宛如气着了,质问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拿女郎家的私物做什么呀?”   王简挑眉,“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秦宛如不痛快道:“既然如此,那今日王郎君别想从这儿过了,先留了买路钱再说。”   王简失笑,瞧她那小胳膊小短腿的,他一根小指头就能摁死她。   他没兴致跟她纠缠,瞥了李南一眼,他尴尬地上前道:“小娘子先回吧。”   秦宛如不依,李南硬着头皮把她拦住。   王简背着手离去。   待他走远后,李南才小声说:“小娘子先请回,我家郎君不是不讲理的人,就是不痛快被贺郎君坑了一回,晚一些我再想法子替你讨回来。”   秦宛如并不信他的话,一时也不得法,只得暂且离去。   秦二娘见她回来,小声问:“怎么样了?”   秦宛如没有说话,只叉着腰像一只炸了的小河豚。   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今日被王简招惹,势必要让他吃点苦头才会善罢甘休,腹中盘算着个人账户里的金手指,用哪个弄他好呢?   见她久久不语,秦二娘当她被气坏了,喊道:“三妹?”   秦宛如回过神儿,一本正经道:“二姐你帮我个忙,可行?”   秦二娘:“???”   秦宛如压低声音道:“祖母给我的及笄礼我今日是一定要讨回来的,可是大姐行事沉稳,必定不允我胡作非为,你可否替我打掩护?”   秦二娘皱眉,“你要如何去取?”   秦宛如:“去偷。”   秦二娘:“若是被逮着了又如何?”   秦宛如:“爹曾说过,那王简清正,从未传出过花名声来,就算被他逮着,也不敢张扬出去败了自己的名声。”又道,“况且他现在恼的是贺家郎君暗箱操作把他逼上赛场的,跟我又没有关系,他这是故意耍性子。”   秦二娘没有吭声。   秦宛如严肃道:“女郎家的私物落入外男手里,回去肯定要被阿娘训斥,你不能坐视不管。”   秦二娘犹豫了许久,才咬了咬牙道:“你可别又像在瑞王府那样闯出祸端来。”   秦宛如连连摆手,“今日大姐二姐好不容易在府里长了脸,我不能拆秦家姑娘们的台。”   听了这话,秦二娘稍稍放下心来,“你明白就好。”   秦宛如咧嘴一笑,怕秦大娘起疑,两姐妹行事前秦二娘特地跟她打了声招呼,说要去劝劝妹妹,宽慰一番。   秦大娘也未生疑。   另一边的王简寻了一处清净僻静的院子沐浴,李南在外头守着,屋里的门也没反锁,王简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哪晓得半道儿上秦二娘走到这里找借口把李南引开了,就那么一会儿便出了岔子,因为秦宛如避开外头伺候的仆人顺利地摸了进来,偷镯子!   听到轻微的推门声,王简还以为是李南进来了,没放到心上。   秦宛如轻手轻脚地摸进屋里,映入眼帘的屋子非常宽大,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圆桌,右手边是圆拱门隔断。   她提着裙摆垫着脚尖朝圆拱门走去,室内有一股好闻的甘松香,浴桶就在屏风后,旁边的椸架上搭着干净衣物。   秦宛如贼精,先把那衣物弄到手,悄悄地伸手去拉搭在上面的衣裳。   王简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扭头一看,瞧见上面的亵衣一点点消失不见,皱眉唤道:“李南?”   没有人出声。   他当机立断从浴桶里出来,捡起地上的脏衣物匆匆裹到腰间,以迅雷之速抓住了椸架上仅存的裤腿。   两人隔着椸架抓着那条外穿的玄色膝裤不松手,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只听“嗤”的一声,裤-裆撕破了。   秦宛如:“!!!”   王简:“……” 第18章 角色扮演 春天的梦你值得拥有   “何人在此撒野?!”   王简愠恼质问。   秦宛如立马松手,那坏了的膝裤被王简夺过,从椸架后探身。   猝不及防见到秦宛如抱着衣裳盯着他,王简立马拿膝裤遮挡赤-裸的上半身,红着耳根子道:“不成体统!女郎家竟趁男子沐浴时偷衣裳,传出去你把脸往哪里搁?!”   秦宛如理直气壮道:“一个世家郎君竟涎着脸霸占女郎家的私物,又成何体统?”   王简被气着了,匆匆把膝裤裹住上半身道:“秦致坤是怎么教养女儿的,官家娘子竟跟乡野粗人一样不知羞耻!”   秦宛如柳眉一横,瞥了一眼两条光溜溜的腿,啧啧叹道:“王郎君,你下半身还没穿呢,在姑娘面前光着腚,还好意思说不知羞耻。”   此话一出,王简的表情彻底裂开了,狼狈地躲到了浴桶后,脸上染了一层绯色,艳得要命。   “秦三娘你……你就是个小流氓。”   秦宛如回嘴道:“我是小流氓你就是老流氓,在姑娘跟前衣不蔽体,连裤衩都不穿,像什么话?”   王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痛苦地拿手遮脸,努力保持教养道:“你给我滚,要不然我叫人了。”   秦宛如:“叫啊,尽管叫,让府里的人都来看看你王郎君在姑娘跟前不穿衣裳的模样。”   王简气急,“秦三娘你还要不要脸了?!”   秦宛如厚颜道:“我一乡野粗人还要什么脸啊,若是要脸,就不会偷摸进来了。倒是王郎君你,若是被他人知晓,今日你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你可得仔细掂量掂量。”   听了这话,王简总算冷静下来,阴沉着脸问:“你又当如何?”   秦宛如伸手,“把镯子还我。”   王简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不痛快道:“我若不给呢?”   秦宛如冷笑,“你不叫我替你叫,咱们互败名节,看谁吃亏。”   也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李南的声音,“郎君。”   秦宛如正要出声恐吓时,王简以迅雷之速捂住她的嘴强行把她拽进了屏风后。   外头的门被推开,李南走了进来。   王简故意咳了一声,说道:“小南再去替我寻一条膝裤来,这条沾了水。”   李南隔着屏风并未察觉到异常。   秦宛如被捂住嘴奋力挣扎,不慎抓到了王简的腰间,松垮的衣物顿时脱落了一半,摸到了他的大腿。   秦宛如:“???”   王简:“!!!”   捂住嘴的手加重了力道,秦宛如不敢乱摸了。   王简另一只手懊恼地提住松垮的衣物,两人几乎贴身裹在一起。   滚烫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到秦宛如的后背上,两人的动作暧昧得要命。   秦宛如是现代人观念,并没有男女大防的觉悟。   王简却不同,他从小接受的是儒家那套,处处受礼教熏陶荼毒,又从未碰过女郎,今日此举已经是踩了线,真真是又羞又恼,觉得很没颜面。   待李南出去后,王简才松开了她,忍着掐死她的冲动道:“你还不快滚?”   秦宛如正要转身,他眼疾手快地扳过她的身子,不准她看。   秦宛如憋着笑,说道:“王郎君什么时候把镯子还我,我就什么时候走。”   王简生了气。   秦宛如机敏地躲到了浴桶对面,故意刺激他道:“记得小时候我给爹洗脚时他腿上长了不少毛,王郎君却不同,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顿了顿,“大腿上也滑溜溜的。”   王简痛苦地扶额,指了指她道:“秦三娘你……”   他今天算是彻底开了眼界,果然是乡下来的粗野丫头,一点家教都没有。   稍后外头再次响起李南的敲门声。   王简应了。   李南取来膝裤,秦宛如也不想闹出事端,赶忙躲藏到王简身后。   李南把膝裤搭到椸架上,秦宛如忽然掐了一把王简的腰。   他吃痛瞪她,秦宛如晃了晃手腕,又要去扒他裹在腰间的衣物。   王简怕她弄出动静来,忍着火气道:“李南,你把那彩头还给秦家姐妹。”   李南愣了愣,问:“现在吗?”   王简“嗯”了一声,李南这才又出去了。   待他前脚一走,后脚王简就恼火道:“还不快滚?”   秦宛如道了声谢,快要到门口时,她忽然又折返回来,笑眯眯道:“多谢王郎君成人之美。”   王简不痛快道:“滚!”   秦宛如撇了撇嘴,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时王简并不知道他身上得了秦宛如赠送的金手指“梦魇”,一个让人无法直视的奇怪梦境,在此后几天令王简的节操碎了一地。   成功脱身后,秦宛如找到秦二娘,秦二娘拿出镯子高兴道:“三妹,王家郎君把镯子还回来了!”   秦宛如伸手接过。   秦二娘好奇问:“你没出岔子吧?”   秦宛如把镯子戴到手腕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明明一脸甜软可爱,却充满着恶趣味,“我能出什么岔子?”   她暗搓搓想着梦魇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很是期待呢。   今日前来观击鞠赛的贵女郎君们算是饱了眼福,先有秦家姐妹绝地三连杀,而后又是王简单枪匹马一骑绝尘,可谓精彩纷呈。   窦氏不由得对秦家姑娘们刮目相看,更难能可贵的是秦大娘从赛场上下来后又恢复了端方沉稳,不骄不躁,颇有大家风范。   先前在瑞王府曾传出她们的不好传闻,如今看来怕都是有因果的。   排除门第上的巨大悬殊,窦氏个人非常欣赏秦大娘,觉得自家儿子有眼光。   下午她们并未在府里逗留多久便回去了,主要是许久都没有这般运动过,打了两场球折腾得委实疲惫。   贺亦岚亲自送三姐妹回百家巷。   窦氏赠了不少金贵料子,皆是从江南织造府出来的丝帛。   贺亦岚知秦大娘喜欢捣腾点吃的,特地命家奴把库房里的许多香料送给她。要知道那些都是从西域进来的好货,值不少钱。   秦大娘对布匹不感兴趣,对香料却喜欢,够她捣腾好一阵子了。   路上三个姑娘歪坐在马车里,往日秦大娘是最讲究仪态的,这下也瘫了,只觉得两条胳膊和腿都酸软不已。   秦宛如的两条胳膊也软绵绵的,她懒洋洋地靠到秦二娘的身上,像没有长骨头似的无精打采。   秦二娘的精神倒是不错,说道:“今天可真高兴!”   秦宛如:“我也高兴,把那帮贵女的脸打得啪啪响。”   秦二娘恨恨道:“下次看到她们还打,看一次打一次!”   秦宛如生了几分兴致,看向秦大娘道:“大姐平日里是最稳重的,怎今日也血气方刚,斗起狠来了?”   秦大娘笑道:“三妹喜欢那彩头,就算是刀山火海都给抢。”   这话令秦宛如窝心,撒娇道:“大姐最疼我了。”   秦二娘:“你二姐就不疼你了吗?”   秦宛如扭了扭身子去抱她,秦二娘又去抱秦大娘,三姐妹亲昵地搂在一块儿,秦大娘道:“谁敢欺负秦家的妹妹们,我第一个不饶他。”   秦二娘:“除了夫君外,什么都可以共享。”   秦宛如:“我的就是姐姐们的。”   秦二娘嫌弃道:“你成日里贪吃又犯懒,能有啥呢?”   秦宛如暗搓搓道:“我的宝贝可多着呢,往后你就知道了。”   秦大娘笑盈盈道:“咱们家的三妹就是个活宝,嘴甜讨人喜欢,像个小太阳,不论是你烦心还是高兴的时候都是暖洋洋的,叫人浑身舒坦。”   秦宛如被哄开心了,拍马屁道:“大姐,你有一双擅于发现美的眼睛!”   三姐妹在马车里笑了起来,哪怕浑身疲惫,心情却温暖愉悦。   回到百家巷后,三人同贺亦岚道别。   目送他离去,一行人才进了院子。   方氏听说闺女们回来了,忙出来看情形,却见一个二个都恹恹的,敷衍地喊了她一声,便全都往后罩房去了,只想躺着。   方氏大惑不解,问陈婆子道:“这都怎么了,平时个个生龙活虎,怎今日全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陈婆子笑容满面地向她解释了一番。   而后罩房的秦宛如刚像蛋饼一样瘫在床上,脑中忽然跳出系统的提示声,表示金手指“梦魇”已经加载成功。   秦宛如立马进系统,系统告诉她宿主王简已经被“梦魇”绑定。她现在就可以给王简进行造梦做设定,只待对方在睡眠中便会做梦。   面板上出现五款人设和剧情简介,人设有清纯小可爱,火热小辣椒……   秦宛如的视线落到最后一个人设上——老、色、批!   然后她精心挑选了一个剧情——春梦。   春梦剧情加老色批人设,这组合简直绝了!   想到晚上王简会做这场梦,秦宛如在床上扭动得像条蛆。   王简:“???” 第19章 羞于启齿 无法直视的   外头的方氏在听过陈婆子的解释后欣慰不已,说道:“真给秦家长脸,也不枉我平时的苦心栽培。”   陈婆子道:“可不是吗,在场的宾客皆为小娘子们喝彩,狠出了一番风头。”   方氏点头,“这风头出得好,就是要让她们看看从乡下来的丫头不比她们差。”又道,“我们秦家的女儿个个都是顶好的。”   晚上秦致坤回来,一家人在饭桌上说起今日在诚意伯府发生的事,他万分开怀道:“你们几个可算给我老秦长了回出息!”   秦二娘拿着筷子,添油加醋道:“爹没瞧见封五娘她们那张脸,就跟掉进染缸里似的,五颜六色,别提有多难堪了。”   秦宛如接茬道:“上回封七娘在瑞王府吃了亏还记着仇,拿干蜜枣砸我,嚷嚷着要教训我们,哪曾想自己却被教训了一顿,赛事一结束便灰溜溜地跑了,我还想着奚落她一顿呢,没抓到人。”   秦二娘:“那帮人打欺心故意刁难我们,反倒出了丑,也是活该。”   方氏给秦老夫人盛汤,赞道:“这回连三娘都长了出息,知道给姐姐们擂鼓助威,也算了不得。”   秦老夫人心疼道:“水泡都磨出来了,可见当时发了狠。”又道,“都上了药吗,在马背上逞能,总有擦伤小痛。”   秦大娘道:“祖母无需担忧,一点小擦伤不碍事,就是浑身酸痛,得躺好些天缓缓。”   秦致坤笑道:“还是你们的娘有远见,当初砸了不少钱银让你们学击鞠,可算是派上了用场。”   方氏以往总怕她们出去闯祸,这回却放心了,高兴道:“今日诚意伯府赠送的料子好,颜色也鲜亮,赶明儿给你们做两身夏衣,往后总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的。”   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地吃完这顿晚饭。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王简正坐在铜镜前由瑶娘给他绞干头发。   瑶娘是姚氏指派过来服侍他的贴身婢女,自小看着他长大,已年近四十,平时言语不多,手脚麻利,又细心,很得王简信任。   似想起了什么,王简说道:“瑶娘得空时把那条膝裤给我缝补一下。”   瑶娘应声是。   把他的头发绞干后,她随后去看那条破了的膝裤,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把裆给撕破了?”   王简:“……”   瑶娘困惑地看向他,他默了默,敷衍道:“你别多问,拿去缝补就是了。”   瑶娘心里头生了疑,却也没有多问。   王简穿着亵衣坐到床沿,她道:“郎君早些歇着,明日还要上朝呢。”   王简“唔”了一声。   瑶娘收拾一下便出去了,她拿着破了裆的膝裤,找到李南,压低声音问:“小南,今日郎君在诚意伯府可有跌着摔着?”   李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瑶娘:“那这膝裤怎么破了?”   李南困惑地看了看,诧异道:“这膝裤郎君都没穿过,何时弄破的?”   瑶娘拧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她道:“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竟这般粗心大意。”   李南:“……”   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待到宵禁鼓声响起时,王简进入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嗅到了陌生又熟悉的脂粉香,心中正疑惑,鼻子忽然痒痒的,他困顿地睁开眼。   一张婴儿肥的圆脸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上拿了一撮头发挑逗。   起初王简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闭目继续睡觉,结果那人冷不丁钻进了薄被,爬到他的胸膛上冒出头来。   这下王简的瞌睡被惊飞了,忽地一激灵,脑门炸了。   他猛地睁开眼,错愕地看着眼前那张充满着挑衅的圆脸,失声道:“秦三娘?!”   秦宛如看着他咯咯地笑,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   王简想推开她,却无法动弹,不由得急了,脱口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竟厚颜无耻到钻人被窝,成何体统?!”   秦宛如趴到他身上,饶有兴致地把他的头发拨开,色眯眯道:“白日里王郎君还什么都没穿呢,岂不是更加不成体统?”   “荒唐!”   王简被气煞了,盯着她不安分的手,警告道:“你赶紧给我滚,要不然我叫人了!”   秦宛如不要脸地在他身上蹭了蹭,“我偏不走。”   王简急了,再次挣扎,却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似的无法动弹。   秦宛如的指尖在他的脸上流连,细细勾勒他的眉眼,垂涎道:“这张脸可真好看呀,特别是王郎君的唇。”当即附到他耳边轻声道,“那唇珠可诱人了,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王简:“……”   他无法动弹,只得用余光瞥她。   秦宛如又摸了摸他的耳朵,“咦,好烫呀。”   王简:“……”   秦宛如:“王郎君这是害羞了?”   王简强忍着吐血的冲动,脸上一点点染了薄绯,最后辐射到脖子上,映得唇色更艳了,他有些崩溃道:“厚颜无耻。”   秦宛如咯咯地笑,又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再次附到他耳边道:“滑不溜丢的,手感极好。”   王简再次挣扎,这回是彻底失了态,脸上的表情又羞又恼,几乎快哭了。   那失态又无力的反抗好似一朵任人□□的娇花儿,丹凤眼里含着羞恼风情,与平日里的寡淡大相径庭,撩人心扉。   秦宛如兽性大发,骑到了他身上,他大声道:“瑶娘!瑶娘!”   却没有人回应。   王简再叫,还是无人应答。   秦宛如骨碌碌地盯着他,跟色中饿鬼一样抚摸他的脸,“叫啊,就算你叫破嗓门都没用。”   王简无法直视道:“秦三娘你……”   他一时竟然词穷了。   秦宛如趴到他的胸膛上,食指挑逗地在他的唇上摩挲,“全京城女郎都想要的探花郎,今儿个还不是被我秦三娘弄到手了,让我好好想想,我要怎么辣手摧花呢。”   “啊,王郎君,等会儿你可别哭哟。”   许是被她彻底吓着了,王简涨红着脸奋力挣扎,猛地突破束缚,从床上坐起身来,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周边一片寂静,外头的微光从窗边洒落进来。   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看着四周,隔了许久才松了口气。   是梦,幸好是一场梦。   意识到是一场荒诞怪异的梦境后,他虚脱地瘫软在床上,被惊吓得不轻。   哪晓得片刻后,耳边忽然想起一道声音,“王郎君?”   王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了起来,像见鬼似的从床上弹跳起来,有多远滚多远。   他神经质地张望,心有余悸道:“何人在我房里?”   无人应答。   王简把头发撩到耳后,穿着亵衣打着赤脚在屋里翻找,自然什么都没有。   是梦。   只是一场梦。   他稍稍放下心来,坐到桌前倒了一杯冷水下肚,紧绷的神经总算得到缓解。   但一想到梦里的情形,顿觉难以启齿。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梦到秦三娘,并且还如此……如此下流不堪!   他痛苦地捂脸,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般羞于启齿的……那啥。   他恨不得掐死自己。 第20章 王家父子 他不怕鬼他怕野路子   第二天王简眼下青影沉沉,显然昨晚没睡好。   瑶娘来服侍他穿衣梳洗,见他精神困倦,关切问道:“郎君昨夜没睡好吗?”   王简不想说话。   对此瑶娘习以为常,自家主子向来如此,性情捉摸不定。   她拧干湿帕子给他擦脸,伺候他洗漱,给他梳头,正衣冠。   从头到尾王简的眼睛都是闭着的,很是疲劳。   整理妥当后,他前去用早食,婢女在一旁伺候,给他布菜。   王简的胃口不是很好,没吃多少就撤下了。   婢女端来茶水供他漱口,又送上干净帕子,他接过拭净唇上水渍。   不一会儿瑶娘拿着官帽进来,王简用湿帕擦手。   瑶娘把官帽替他戴上,直到全身抚得平整后才放他出门去朝会。   外头的李南早就候着了,王简抱着笏板出来,李南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现在天色还没亮开,卫国公府离皇城还有一段距离,往日朝会都是晨钟响起时出门。   主仆抵达国公府大门时晨钟响起,马车早已在府门口等候。   御马的家奴见他来了,朝他行了一礼,王简问道:“父亲还没来吗?”   家奴答道:“未曾。”   王简在那儿等了许久,才见卫国公一身紫袍出来,是由乔氏伺候着过来的。   王简朝卫国公行了一礼,唤了一声父亲。   卫国公“嗯”了一声,王简上前搀扶他上马车,他冲乔氏道:“回吧。”   乔氏应了声是。   直到父子二人上了马车离去,她才回去睡回笼觉。   宽敞舒适的马车上静默无声,父子二人坐在一起少言寡语。   卫国公闭目养神,旁边的王简规规矩矩坐着,神经自然而然呈紧绷的状态。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十二年,它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习惯,似乎只要在他面前,王简就会潜意识地保持待命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国公才轻轻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问道:“近日你阿姐可还好?”   王简答道:“还好。”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前些日不知是谁送了一名内侍到长寿宫,很得阿姐喜欢。”   卫国公睁眼,目露精光,“内侍?”   王简点头,“只怕是送去讨阿姐欢心的玩物。”   卫国公不以为意,“没根儿的东西,她若喜欢便留着。”   王简没有说话。   卫国公又道:“你阿姐为王家的前程付出许多,你要多多哄着他们母子,勿要惹恼了他们。”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哄阿猫阿狗似的,令王简不太舒服,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温顺道:“儿明白。”   卫国公不再言语,继续闭目养神。   王简偷偷瞥了他一眼,内心有些复杂。   这是大燕曾经的战神,亦是他崇拜的父亲。   他们王家行伍出身,祖辈在战场上拼死挣下来的累累功勋造就了现在的如日中天。   就算是当今天子,也会给几分颜面。   京中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个家族的荣耀,因为他们不仅在表面上煊赫,还手握实权,只要王家人一跺脚,大燕就会抖三抖。   然而卫国公的野心并不止步于此。   王简的两个兄长在军营里挣前程,他却弃武从文,并没有秉承王家的传统,自小就被卫国公逼着学士子治国的那一套,请来教学的更是当代大儒窦维。   值得欣慰的是王简并未令他失望,窦维把他教得清正,很有士子风骨,身上全然没有武夫的鲁莽。   先帝很是欣赏,甚至出言佳赞,生子当如王宴安,可见对他的喜欢。   卫国公也很满意这个儿子。   在王简八岁前他是非常娇惯的,处处依着他,毕竟四十一岁才得来的嫡子,哪能不宠着呢。   后来乔氏提醒他溺子如杀子,王家本就风头正盛,再加之武帝宠爱,王简又是世子,是未来会继承爵位的人。整个王氏家族的荣辱兴衰都肩负在他身上,不能出分毫差错。   卫国公深以为然,此后便对他异常严厉,甚至苛刻。   常年累月的高压教条把曾经恣意放纵的少年扭曲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卫国公大体上是满意的,至于王简满不满意,那并不重要。   在三纲五常的父权礼制下,他就是绝对权威。   父为子纲,子女只有绝对的服从。   王简亦如此。   抵达皇城,王简搀扶卫国公下马车,父子一并去了待漏院,已经有不少官员在那里聚集。   众官见到父子二人,纷纷朝他们行礼。   卫国公抱着笏板颔首。   朝会政事跟往日那样枯燥乏味,不必细叙。   不过散朝后内宫那边来人传递消息,说查清楚了长寿宫那名小太监的确切身份,王简立马过去了一趟。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老太监徐品后把小安子领了来,他哆嗦地跪到地上,连声呼道“少卿饶命”等语。   王简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摩挲袖口,问:“是谁指派你来的?”   小安子瑟瑟发抖道:“无人指派。”   王简轻哼一声,“不老实。”   小安子沉默不语。   王简再好脾气地问了一声,“是谁指派你来的?”   小安子连连磕头,“小奴不敢了,小奴不敢媚上了!”   王简抱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也不知隔了多久,他忽然朝小安子招手,“你过来。”   小安子依言爬了过去,脖子猝不及防被掐住。   那手的力道极大,按压到他的喉结上,令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安子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慌乱地去掰王简掐住脖子的手。   然而下一瞬,王简眼都不眨,手腕忽地一扭,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旁边的徐品后眼皮子狂跳,因为小安子的头颅缓缓地搭了下去,嘴角很快就沁出一丝鲜血,滴落到王简白皙的手上,触目惊心。   小安子双目大睁,死亡来得太快,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王简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似乎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跟摁死一只蚂蚁一样,毫不在乎。   手上沾了血,他嫌弃地松开,小安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   徐品后赶紧命人来把尸体拖下去处理了,并打清水来供他洗净手上的血迹。   王简拿胰子仔细清洗,洗了两遍后嗅了嗅,觉得还不干净,又换过清水再洗了两遍才满意了。   徐品后送上干净帕子,王简接过仔细地擦手,说道:“景仁府那位庶人还不死心,往后给我盯仔细了,勿要让他钻了空子。”   徐品后应声是,迟疑了片刻,才道:“若太后追问起来……”   王简淡淡道:“就跟她说我看不顺眼,杀了。”   徐品后:“……”   王简又交代了几句才离开了内宫。   下午他回到大理寺上值,见到秦致坤时鬼使神差地多瞥了他两眼,想到昨晚上秦三娘那张脸,嘴角抽了抽,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   白日里杀了人,见过血,晚上王简又开始做梦。   睡得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困顿地睁眼,秦宛如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没什么反应,比昨晚要镇定许多。   “梦魇”金手指共有四场梦,昨晚上秦宛如给王简造了一场春梦,把他折腾得够呛。今日则改了剧本,变成鬼片剧情,想吓唬吓唬他。   “王郎君?”   秦宛如披头散发,一身白衣伏到他的胸膛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猫眼忽然翻白,嘴角沁出一丝殷红的鲜血,滴落到他的衣裳上,触目惊心。   王简:“……”   就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他不怕鬼,他怕老色批。 第21章 阴差阳错 一人一鸟死亡凝视   对方的反应太过镇定,秦宛如一时发懵。   王简的喉咙里发出轻蔑的冷哼,他的眼神非常沉静,像是在看一只死鬼。   没有昨晚上的效果,秦宛如觉得很不得劲儿,猛地朝他咬了去,把他从梦魇中吓醒了。   四周一片漆黑,王简虽有些受惊,状态却比昨晚上要好得多。   他也不知道为何接连两晚上都会梦到秦三娘,许是她在诚意伯府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导致,他如此自我解释两番梦境。   然而第三天晚上他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张大床上,披头散发,一身艳红,四肢都拴着铁链。   秦宛如兴致勃勃地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根小皮鞭,看着他嘿嘿地笑。   王简彻底被逼疯了,惊慌失措地扭动身体,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异常刺耳,他崩溃道:“秦三娘你有完没完?!”   秦宛如猥琐地捏住他的下巴,俯下身道:“花式十八摸,王郎君,你可别哭哟。”   王简脸色发白。   要死!!!   接连被她在梦中折腾了四晚,王简整个人都神经质了,眼下黑沉,脾气异常暴躁,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毛毛的。   见他愈发古怪,瑶娘担忧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王简没有吭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那眼神看得瑶娘发憷,她私底下问李南近两日王简可有遇到过什么事,李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瑶娘把他的情况告知姚氏,姚氏更是担忧不已,把王简找来询问。   王简沉默了许久,才面露难色道:“儿近两日心神不宁,总是做噩梦。”   姚氏轻摇团扇,问:“什么噩梦?”   王简想了想,皱眉道:“一个女郎,接连四晚上都梦到她。”   听到此,姚氏笑了起来,“你莫不是喜欢上了人家,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王简忙反驳道:“并非如此,是她……她……”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姚氏掩嘴道:“好端端的,梦到姑娘做什么,定是你起了心思。”   王简急了,“阿娘!”   见他毛躁的样子,姚氏心里头有了几分猜测,试探道:“我儿莫不是做了春梦?”   此话一出,王简的脸一下子就烧红了,失态道:“阿娘胡说些什么!”   姚氏轻咳两声,拿团扇指了指他道:“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王简痛苦地掩面,难为情的样子令姚氏忍俊不禁,轻拍他的背脊道:“都是大人了,还像孩子似的害羞呢。”   王简:“……”   越说越离谱!   为了替自己挽回些颜面,他说道:“这两日我杀了一个长寿宫的内侍,是废太子那边派到阿姐身边的人。”   听到这茬,姚氏果然严肃起来,问:“你长姐可还安好?”   王简:“阿姐无恙,我就怕他会对阿姐不利,这才杀了。”顿了顿,“怕是沾上杀孽,才做了噩梦。”   姚氏恍然,她信鬼神,当即便道:“我这儿有从静慧师太那里求来的辟邪手串,你把它放到枕头下,看能不能镇压住邪祟。”   王简“唔”了一声,他压根就不信邪,因为他本身就是邪。   不过神奇的是把姚氏给他的手串放到枕下后,当天晚上居然睡了个清净觉。   王简颇觉诧异,那两日莫不是真被邪祟缠了身?   此后几日都没再被梦魇困扰,他逐渐把这事抛之脑后。   而“邪祟”秦宛如对梦魇金手指非常满意,她觉得这场角色扮演大大的满足了她的恶趣味。   只是遗憾,只有四个晚上的使用时间。   院子里的棉花已经进入花蕾期,这个时期的棉株需要大量营养补充。   秦宛如命人把之前沤制的豆饼等肥施入盆中,进行细致管理,并详细地做了它们的生长记录。   几人正在前院忙碌时,成衣铺的婆子送来姑娘们早先定做的夏衣。   秦二娘爱美,立马去看新衣裳。   那料子是诚意伯府赠送的,手感极佳,成衣铺的娘子们手工也好,做出来的襦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很得她喜欢。   秦宛如挑的是嫩绿,衣料质地轻盈,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   方氏让女儿们一一试穿,看效果。   她对秦宛如的身段尤为不满,嫌弃道:“三娘以后少吃点,女儿家窈窕些才好,往后长成一个胖姑娘,以后都嫁不出去。”   秦宛如吐舌,方氏拧了她一把。   双胞胎为了新衣裳吵嚷起来,方氏忙去看情形。   秦宛如问:“大姐呢?”   秦二娘:“在庖厨呢,这么热的天儿,就她喜欢折腾,躺着不好吗?”   秦宛如把新衣裳换了,闻着鲜香去了庖厨,却见秦大娘正兴致勃勃地甩面。   她颇觉诧异,问道:“大姐又在弄新花样了?”   秦大娘:“今儿试试做拉面,比馎饦好吃。”   秦宛如从篮子里拿起一个桃儿洗净啃咬起来,说道:“那敢情好,天天都有新花样。”   秦大娘嫌弃道:“连皮都不削,小心肚子疼。”   秦宛如:“我皮实不怕。”   系统开出来的金手指只能用到他人身上,她觉得这个设定蛮好,因为这样她就不用亲自动手了,让别人去干活,她坐享其成。   这才是咸鱼该有的样子!   方才她给棉花施肥,想来有开盲盒的机会。   回到后罩房冥想进入系统,这回她没开出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而是一个非常吉利的“长寿安康”。   秦宛如高兴不已,这个金手指最适合祖母了。   于是那块带着长寿安康的饴糖被她送到了秦老夫人的房里,哄着老人家吃了才作罢。   双胞胎还在为了新衣裳争执,方氏把二人训斥一番。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夏蝉也跟着起哄,在树干上扯开嗓门没完没了的疯叫。   庖厨里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食物的香气。   前院的男仆正偷懒打盹儿,肥硕的橘猫在树下饶有兴致地玩自己的尾巴,落到墙院上的八哥目不转睛地看它,以及屋檐下的陈婆子正小声说着什么……   整个四合院里充斥着人间烟火,吵吵闹闹的,与隔壁院儿的清净大相径庭。   凉亭下的贺亦岚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折扇,听着隔壁的蝉鸣,猫叫,和姑娘们的笑声叫骂声,毛躁的心里头稍稍得到宽慰。   早前他跟诚意伯吵了一架,为的自然是秦大娘。   虽然他是嫡次子,但也不会沦落到娶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为妻。   为此父子俩争执一番,他不痛快地躲到这儿来生闷气。   排除门第差异,他是实实在在看上秦大娘的,喜欢她的温婉与落落大方,还喜欢她一双巧手,以及那日在赛场上的飒爽英姿。   窦氏也觉得秦大娘不错,但门第差距摆在那儿,不上不下的,若是做妾又委屈了,做正妻又差了一截,真真是为难。   不多时,外头忽然传来声响,王简被他催了过来。   李南推开大门,王简顶着日头进院子。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他忽然顿住身形,仿佛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见他停顿,李南困惑问:“郎君怎么了?”   王简微微蹙眉,鬼使神差地偏过头看向隔壁院子,神奇的是墙头上的八哥也在看他。   某种奇怪的磁场在不经意间将人和鸟绑定。   那时隔壁院子的秦宛如并不知道她账户里的“阴差阳错”金手指忽地消失不见。   她并未使用它,可是它却不见了,并以随机的方式绑定了两个距离她二十米以内的目标。   王简和那只八哥成了倒霉蛋。   一人一鸟同时嗅到了那种奇怪的味道,他没什么反应,那只八哥却被熏吐了,扑腾了两下,在墙头上干呕。   李南顺着他的视线朝墙头看去,“咦”了一声。   王简冷不防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李南:“???”   见他困惑的样子,应该是没有闻到。   王简再仔细嗅了嗅,已经消失不见,他也没放到心上。 第22章 八哥王简 高冷男人变成了沙雕八哥   见到贺亦岚坐在亭子下不痛快,王简懒得理他,自顾进了前厅。   李南朝他行了一礼。   贺亦岚吩咐道:“小南,你去燕春楼叫一桌送来,记我账上。”又道,“别忘了到对面蔡记酒家那儿捎一坛女儿红来。”   李南应声是。   贺亦岚把一块牌子递给他,他上前接过,出门办差。   不一会儿王简在屋里唤李南,贺亦岚进去道:“小南出门了,我让他去燕春楼叫了一桌。”   王简瞥了一眼桌上的冷茶。   贺亦岚:“我煮的,没毒。”   王简这才舀了一碗解渴。   贺亦岚无精打采地坐到桌旁,垮着脸道:“心里头不痛快。”   王简“啧”了一声,“与我何干?”   贺亦岚单手托腮,“陪我喝两杯,我跟父亲吵架了,正闹离家出走呢。”   见他的神情全然没有往日的吊儿郎当,可见是遇到了难题。   王简没再刻薄,只道:“离了诚意伯府,你太常丞的那点俸禄养得活你?”   贺亦岚没有吭声,似想到了什么,发牢骚道:“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你王三郎有出息呢,我若有本事混到从四品上,我爹多少也会对我刮目相看。”   王简斜睨他,就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全靠父辈庇佑。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王简又何尝不是靠父辈这棵大树乘凉呢。   “我想娶秦家大娘。”   贺亦岚冷不防说道。   王简愣了愣,端起茶碗又放下。   贺亦岚继续说道:“父亲不同意,嫌秦家门第太低。”   王简淡淡道:“秦致坤一六品官儿,与你诚意伯府匹配确实差了一截。”   贺亦岚:“可是他家的女儿却好,被教养得端方稳重,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王简冷哼,得了吧,想到秦三娘对他干的事,不提也罢。   “三郎,你能不能替我想个法子?”   “???”   “我想娶秦家大娘,但父亲不同意,得想办法说服他。”   王简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才是你的归途。秦家大娘是官家娘子,做妾太委屈,做正妻又缺了身份,你别做白日梦了。”   这话贺亦岚不爱听,“往后你若有心仪的女子,难道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点都不去争取?”   王简面无表情,“你既然享了家族利益,自然就得付出些什么,做为子女的婚姻不都是父母之命吗,父辈让你娶谁,你就得娶谁,不得忤逆。”   贺亦岚痛苦道:“我不想娶一个不遂意的女郎,相互折磨,两看相厌。”   王简没有他这么高的觉悟,只道:“娶谁不是娶?”   贺亦岚嫌弃道:“也是,像你这种人,一门心思都扑到公务上,一心想往上爬进政事堂,女人只会影响你上进的速度。但我不同,我没上进心,就只想过过平常的小日子。”   王简沉默不语。   贺亦岚试探问:“三郎你可曾有钟意过的女子?”   王简:“没有。”   贺亦岚:“往后你的婚姻……”   王简发出灵魂拷问,“你以为王家是我在做主?”   贺亦岚:“……”   王简:“父母之命,他们高兴就好。”   他的语气甚是冷漠,仿佛没有自己的喜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讨厌什么。   凡事长辈们说了算。   毕竟卫国公在府里代表着绝对权威,任何事情只要他拿定了主意,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家里的人们也习惯了,子女对父辈俯首称臣,从未质疑过他的对与错。   王简已经习以为常。   贺亦岚找他倾吐显然找错了对象,因为他是没法与他共情的。   他们两个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贺亦岚随性,王简拘谨;贺亦岚追求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王简追求的则是步步高升进政事堂成为宰相。   一个是安于现状,只想过吃吃喝喝小日子的男人;一个是不满现状,为了摆脱穿绯色襕袍而努力上进的事业型男人。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说到一块儿去呢?   贺亦岚嫌王简没有生活情趣,王简则嫌他婆婆妈妈。   不过两人好歹有穿开裆裤就玩耍过的交情,贺亦岚心情不痛快,王简还是耐着性子陪他小酌两杯解愁。   当天晚上贺亦岚宿在了这里,王简则回去了。   哪晓得这一走,两人竟许久都没有见面。   三日后王简离京办理公务,同行的除了侍卫外还有同僚,共计七人。   当时他们御马而行,众人路过一片竹林时,王简骑的马匹像受到某种刺激似的忽然扬蹄嘶鸣,狂躁不已。   他的马术精湛,当即勒紧缰绳试图制服马儿。   哪晓得那马像疯了一般不停地乱跳,完全不受控制。   众人被吓得惊呼出声,却不敢上前。   王简再厉害也制不住彻底癫狂的烈马,一个不慎被颠落下来,好巧不巧的从斜坡处滚落下去撞到了一块石头上,顿觉天旋地转,晕厥了过去。   侍卫忙下马去查看,他身上除了擦伤外并无明显外伤,头部也未见血。   同僚们都松了口气,心想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那发癫的马儿拔足狂奔,一侍卫觉得蹊跷,当即策马追了上去。   如今王简出了意外,他们只得匆匆把他护送回京,请大夫看诊。   姚氏听到自家儿子出了事后,心急火燎地去玉琼园探望。   王简安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一样,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大夫来看诊后,说道:“世子应该没有大碍,晚些时自会清醒,夫人无需忧虑,先观察两日再做打算。”   听了这话,姚氏悬挂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没事就好。”   不一会儿寿安堂的王老太君由大丫鬟搀扶着过来,她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极少外出。   把她惊动,姚氏颇有几分局促,忙迎上前行礼道:“阿娘。”   王老太君穿得极其素简,慈眉善目中透着几分威仪,她看向床上的王简道:“三郎马术精湛,好端端的怎跌落下马了?”   姚氏道:“儿听他们说那马儿忽然发起狂来,把三郎颠到一块石头上磕到了头,这才昏迷不醒。”   王老太君坐到床沿,又问:“文霖知道这事儿了吗?”   姚氏:“已经遣人去了。”   也在这时,二房那边的乔氏过来探望。   王老太君心里头烦,挥手道:“这个节骨眼上来凑什么热闹,让她回去。”   仆人立即下去传话。   外头的乔氏伸长脖子朝院子里看了几眼,她旁边的婆子小声道:“主子还是回去吧,莫要惹老太君厌烦。”   乔氏“嗯”了一声,在回凌秋阁的路上她若有所思道:“你说三郎的情形是不是很严重,若不然连老太君都惊动了。”   婆子压低声音,“晚些老奴再去打听一回。”   乔氏点头,面目冷淡,看不出情绪来。   卫国公回府后直奔玉琼园,王老太君坐在榻上,脸色阴沉。   卫国公看过王简的情形后过来行礼,王老太君道:“方才我听到消息,说三郎骑的那匹马口吐白沫死了。”   卫国公蹙眉。   王老太君:“是谁给他牵的马,出了这样的岔子,你可要好好查查。”   卫国公道:“儿知道。”   王老太君阴霾道:“你可得长点心,就这么一个嫡子,若是出了差错,宫里头的太后定是不依的,若追责起来,你如何向她交代?”   卫国公恭恭敬敬地应声是。   当年他把长女王祯送进宫,目的就是用她做踏脚石给王家铺路。   王祯也没有令家族失望,很是争气,正是因为宫里和外头双管齐下才有了王家的如日中天。   王祯是功不可没的,同时又是太后,身份尊贵,卫国公哪怕是她的父亲,也要屈膝下跪行君臣之礼。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儿并不亲近他,只与王简亲厚。   再加上天子幼时也与王简结伴,很喜欢这个舅舅,故他总是提醒王简多多笼络宫里头的母子。   王祯脾气怪不易相处,却对王简疼宠,听得进他的话。   姐弟二人感情深厚,可以说王简是维系皇室与王家的唯一纽带。如果没有这层关系,皇室是不会信任王家人的。   原本大夫说晚一些时候王简就会清醒,谁料第二天过了王简仍旧昏迷。   这下姚氏开始着急了,又请来第二个大夫看诊,推断出患者应是脑部受到撞击生了淤血导致昏迷不醒。   大夫施银针散淤血。   此后王简又躺了两天才从昏昏沉沉中转醒,刺目的白光令他不适,他微微眯起眼,只觉得头重脚轻。   闭目缓了许久,他才复又睁开,映入眼帘的情形有些奇怪。   一道道竖条阻隔在眼前,王简露出疑问。   视线困惑地穿过竖格,他看到一只硕大的橘猫正懒洋洋地舔爪子。   王简:“???”   这情形委实奇怪,他的大脑一时有些犯懵,再浑浑噩噩地朝上看去,看到秦宛如正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一只手拿着胡瓜啃食,一只手在撸猫。   王简:“???”   哈,大白天的他又在做梦了。   庆幸的是不是春梦!   王简如此想着。   然而下一刻,当他低头看到眼前蓬松的胸脯和黄色的爪子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好像是一只笼子。   鸟笼。   鸟食罐里蠕动着几条恶心的虫子,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王简眨巴着眼睛,黄色的喙张得老大,从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怪叫。   这道声音把秦宛如和橘猫吸引,视线同时落到笼子上。   然后一人一猫看着笼子里的八哥梗着脖子,缓缓把脑袋扭成了九十度看他们。   橘猫:“???”   秦宛如:“???” 第23章 八哥日常 一更   这具新的躯体令王简兵荒马乱,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不大对劲,他又努力把脖子板正,朝反方向扭成了九十度。   秦宛如:“……”   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她的表情, 王简觉得自己像个憨批。   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崩溃与混乱, 痛苦地转过身, 用尾巴对着她。   然而片刻后, 他又担心自己的屁股暴露出来不太雅观, 于是又艰难地转过身, 以一种忸怩的姿势蹲着。   秦宛如的表情总算变得稍微正常点了。   王简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打量周边环境, 他竟变成了秦家养的八哥。他的世子爵位,他的宰相梦……全没了!   默默地低头瞅着蓬松的羽毛,许是鸟的本能,他忍不住用喙梳理了一下毛。   下一瞬, 王简不禁被自己娴熟的动作惊呆了,他痛苦地把小脑袋插-进了翅膀里。   他、没、疯!!!   “三妹。”   外院传来一道呼喊, 秦宛如应了一声, 起身出去了。   那只橘猫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屁颠屁颠地跟到主人身后。   待一人一猫离开后, 王简才把脑袋冒了出来,尝试着用爪子去开鸟笼的门。   才开始他没有经验, 对这副新的躯体操作并不纯熟,动作非常笨拙吃力。   他闷着头对着那道门扒拉了许久,突见橘猫进来了, 立马警惕地离开笼子边缘,落到晒杠上。   橘猫跳到石台上观察他,王简知道它凶悍, 不敢正面冲突,只得梗着脖子与它僵持。   一猫一鸟对峙了许久,那猫才爬到了树干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鸟笼。   王简歪着脑袋偷窥,心里头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沦落到如斯地步!   直到那只橘猫消失后,他才继续用爪子开门,却怎么都不利索。   不一会儿秦宛如回到摇椅上,拿着一个桃儿啃食。   王简无视她的存在,又尝试用喙去开笼子的门。   秦宛如看到八哥不停地挠门,说道:“八哥你想出来吗?”   王简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秦宛如道:“恭、喜、发、财,跟我学一遍,学一遍我就放你出来。”   王简:“……”   秦宛如伸长脖子,“快说,说了我就放你出来。”   王简翻小白眼儿鄙视,嫌弃地抖了抖羽毛,跳到了晒杠上,转身用屁股对着她,慢条斯理地用喙梳理身上的毛。   唉,为什么嘴这么欠呢?   尽管他想控制自己的某些举动,但属于鸟类的身体记忆总会在潜意识里促使他去做,比如现在的梳理羽毛。   看到鸟食罐里的虫子,他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去啄食,索性坏脾气地用爪子把它掀翻。   这一举动令秦宛如发出“啧啧”声,啐道:“还生气了。”   王简又跳回到晒杠上,歪着头看笼子外的世界,不知在想什么。   秦宛如好奇地捡起一根小树枝去戳了戳他的尾巴,王简不耐烦地摆动两下,往旁边挪了两步。   秦宛如又去戳他的小爪子,王简又往边上挪了两步。直到他挪到最边缘,没地儿挪了,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那厮还不死心,一字一句教他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王简:“……”   秦宛如拿树枝戳他,再接再厉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王简:“……”   见他一直没有反应,秦宛如很不满意他的表现,咬了一口桃儿,嫌弃道:“小畜生,傻鸟。”   这话王简不爱听,他当时没有发作,待她坐回到椅子上时,冷不防说道:“小畜生。”   秦宛如的视线立马落到笼子上,“你骂谁小畜生?”   王简作死道:“骂你,小畜生。”   秦宛如当即拿树枝狠狠戳他,他扑腾着乱跳,她骂骂咧咧道:“你还长出息了,傻鸟!笨鸟!”   王简坏脾气地去啄那树枝,用力将它扯进了笼子里,彪悍异常。   秦宛如起了心思收拾他,把桃塞进嘴里咬着,打开了鸟笼的门,伸手去抓。   王简跟犯人放风似的迅速冲了出去,从她手中逃脱。哪晓得一个操作不当,直接脸朝地落到了地上。   秦宛如被逗乐了,要去抓他,他反应贼快,张开翅膀奔走,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   恰逢秦五娘开门出来,秦宛如道:“五妹,给我拦住它!”   秦五娘立马去抓。   王简一会儿蹦跳,一会儿跑,机灵躲闪,唯独不会飞。   两姐妹追着他跑。   后宅里传来姑娘们咯咯的笑声,不一会儿秦四娘也加入了追逐的团队,三人跟孩子似的嬉闹折腾。   王简张着喙,两只小爪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他被三人逼到了墙角处包围,王简骨碌碌地盯着她们,就算成为俘虏,也得是有骨气的俘虏,只要秦宛如敢去捉他,总少不了一嘴啄去。   谁料那厮狡猾得很,知道他凶悍,忽地把啃了一半的桃儿塞给了他。   王简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喙戳进了桃肉里。那半颗桃子挂到嘴上,他承受不住重力,笨拙地往后退,一时半会儿取不下来。   三人被他的憨批举动逗得哈哈大笑,王简气得炸了毛。   秦宛如顺理成章把他逮住,随手把桃子取下扔掉。   王简奋力挣扎,奈何翅膀和爪子都被她禁锢了,动惮不得。   秦宛如指指点点道:“平时瞧你呆头呆脑的,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狡猾了?”   王简梗着脖子,不想理她。   秦宛如忽然摸了摸他蓬松的胸脯,王简顿时急了,摸哪儿呢?!   见他不安分,秦宛如又挠他的脖子,教他道:“恭、喜、发、财,跟我学,学会了给你吃虫子。”   王简:“……”   秦宛如:“恭、喜、发、财。”   王简:“……”   他对虫子没有任何兴趣。   持续教了好几遍,那八哥都是一副死样儿,秦宛如觉得没劲,便放了它。   得到自由后,王简嫌弃地抖了抖羽毛,两条小爪子跑得飞快,却不敢离秦宛如太远,怕遇到橘猫。   目前他能掌控跑和跳等动作,但不会飞,还有在言语方面并不能很好的使用。他得尽快学会飞,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回卫国公府看看。   鸟类身体轻盈,只需轻轻弹跳便落到了大树上,王简试着从高处落下,张开翅膀扑着往下坠落,结果悲惨地摔了个脸朝地。   一次不行就试二次。   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他总算能成功着陆了,至少姿势不会太难看。   中午后罩房里的姑娘们去前院儿用饭,王简趁着秦宛如房里没人,偷偷地摸了进去,拍打着翅膀跳到桌上,看到茶杯里有水,用喙喝了几口。   天气炎热,又身披羽毛,他只能张着喙,摊开翅膀散热。   瞧见桌上有一盘米糕,他又去啄食了几嘴,吃这个总比吃虫子好。   直到两块米糕下肚,他才觉得饱足了。   正欲出去时,忽然听到一声猫叫,王简机敏地躲藏到了屏风后。   那猫儿在外头喵喵叫了好几声才离开,他警惕地跳到门口探头张望,确定没有危险才溜了出去。   秦家后宅的干扰因素太多,猫要攻击他,几个姑娘们也要逗弄他,他没法潜心练习飞翔。   隔壁院子无疑是最佳场所,他又怕肚子饿了没有吃食,索性进屋把桌上的米糕偷了一块叼着跑了出去。   哪晓得他运气不好,被秦宛如撞了个正着。   王简当机立断叼着米糕往树上躲,秦宛如啐道:“你这小畜生,偷我东西吃!”   王简不予理会,害怕被她抓住摸胸,一个劲儿往树上窜。   好不容易落到墙院上,他放下米糕,摆了摆尾巴,瞧见秦宛如立在墙下瞪他,他当即回敬她一句:“小——畜——生。”   秦宛如被气笑了,随手捡起小石头朝他砸了去。   王简机敏地躲过了一劫,立即叼起那块米糕蹦蹦跳跳地落到了隔壁的院子,并屁颠屁颠地朝前厅去了。   把晚上的口粮放好后,他喘着粗气熟门熟路地去了前院的小水池,跳到里头扑腾着洗了个澡。   简直不要太爽!   鸟类的身体语言促使他在小水池里扑腾得欢儿,溅了不少水到外头。   仔细把黝黑光滑的羽毛梳理了一番,王简才心满意足地进屋,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舒适地伸展身体进行休息。   经过上午的一番兵荒马乱后,现在他的心理素质要好得多,他记得那日他坠马撞到石头上晕厥,醒来后就变成了这个鸟样。   当时有同僚和侍卫随行,如果没出意外的话,他本来的身体应该是躺在卫国公府的,至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只有自己去亲眼看过才知道。   舒舒服服地歇了半个时辰,王简才觉得体力得到恢复。   他尝试着模仿人类的语言,学着说自己的名字。   然而不论他怎么努力,喉咙里发出来的皆是鸟语。   他没法说出“王简”二字。   王简还不死心,又尝试说卫国公府,结果仍旧如此。   他不禁有点毛躁,随口说了一句“恭喜发财”,结果吐词非常顺利。   他愣了愣,又说了一句“秦三娘,小畜生”,字正腔圆的,还带着京腔儿。   王简拿爪子挠了挠痒,隐隐意识到,他是没有办法说出有关自己的一切信息的,好似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把他牵制。   他再接再厉,模仿“皇宫”、“陛下”、“太后”等语,还是不行。   王简“啧”了一声,这是要让他安安分分地当一只鸟呢。但眼下还不是毛躁焦虑的时候,他首要的目的是学会飞!   休息好了,他到后院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尝试飞翔。   每当他从高处跌落时,属于鸟类的身体记忆就会开启,翅膀会自然而然地扇动。   试过一次又一次后,他意外发现自己已经能短暂飞翔着陆了。   喉咙里发出“哒哒哒哒哒”声,王简尝试从地上起飞,结果还是不行。   身上的羽毛弄得有些脏,特别是腹部,因为多数时间都是用腹部着陆的,他果断跑到小水池里洗了个澡。   哪晓得还没洗多久,忽然听到一声猫叫。   王简受到惊吓,立马从小水池里跳了出去,顾不得脸着地,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进屋藏着去了。   片刻后,隔壁院子传来秦宛如唤猫的声音,橘猫从树上跳了下去,被秦宛如关进了笼子里。   王简隔了许久才出来,借助周边的建筑物几个起落回合降落到墙头上,看到秦家的姑娘们进屋午休。   听到猫的声音,他大着胆子去瞧,见那猫儿被关在笼子里,总算可以好好洗个澡了。   他当即从墙头拍打翅膀在前院里飞了一圈,虽然有些笨拙吃力,好歹能勉强控制身体,不会在半道儿上坠落。   这学习能力已然不错!   王简很满意自己目前的情况。   重新跳进小水池恣意清理了一番,又认真地梳理了一遍羽毛,他看着水池里的倒影,脑中不由得冒出一个疑问。   这只八哥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如果是母的,是不是意味着他还得下蛋?   想到此,王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前他是从来不信鬼神的,经历了这一遭,不禁生出许多疑窦。   他为什么一醒来就变成了八哥呢?   原来的那只八哥难不成跑到他的身体里去了?   这情形实在荒诞。   王简难以置信,却又被眼前的事实征服,只得作罢。   之后两天他一门心思练习飞翔,总算能顺利在周边上空盘旋。   这日接近正午时分,王简朝文庙坊飞去。   羽翼下的风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从高空俯视,纵横交错的屋舍民宅密密麻麻,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巨大的。   他颇觉新奇,自小在京城里长大,对这座古老的城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换一个视觉去看它,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没隔多时,文庙坊落入眼底,王简放慢速度低飞,寻着往日记忆进入卫国公府后,他降落到玉琼园里的一棵大树上。   院子里聚满了人,他仔细观察那些人的衣着,应是宫里头的,怕是惊动了皇室。   卫国公的妾室子女们顶着日头站在太阳下,规规矩矩的,不敢造次。   寝卧里气氛凝重,整个太医署的御医们都来了,就王简的昏迷情形进行看诊讨论。   王太后坐在耳房的椅子上,头戴白花,着素服,面色阴沉得似浸了寒霜。   屋里除了她和王老太君是坐着的外,其余人皆是站着的,包括卫国公和姚氏。   姚氏很担心王简,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傍身,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往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   隔了许久,院使黄长林从寝卧出来,毕恭毕敬地向王太后汇报看诊的情况,说道:“世子昏迷不醒,应是脑内有淤血堵塞导致,需扎银针,服汤药才能活血化瘀,只有淤血化尽排除后才能苏醒。”   王太后皱眉问:“这得要什么时候才能醒?”   黄院使:“回太后,根据臣等初步看诊,病人只是浅度昏迷,目前对外界刺激还有反应,待臣施针后,若效果良好,病人自会呈现半昏半醒状态,如此一来,可用银针和药剂双管齐下,初步估计,若快的话需一两月能彻底恢复正常,慢的话……则要三五月。”   听到这话,姚氏顿时揪起心来,却怕失了仪态,只得偷偷抹泪。   王太后心情不好,阴霾地扬手,黄院使退下了。   室内一片寂静,低气压令在场的人浑身不自在。   王太后看向自家老爹,说道:“父亲可有仔细查过三郎坠马的原因?”   卫国公道:“臣仔细查过,那马匹有类似癫痫的病症,突发疾症,才致使三郎坠马。”   王太后柳眉一拧,“好端端,怎么就三郎骑上了那匹马?”又道,“谁牵给他的,给哀家仔细的查,务必弄出个名堂来。”   卫国公应声是。   王太后伸手,刘嬷嬷搀扶她起身,她说道:“哀家要在这儿小住几日。”   卫国公:“碧月楼已经着人收拾出来了,太后随时可以过去。”   碧月楼是王太后未出阁时住的地方,离主母姚氏的住处也近,她想了想道:“哀家乏了,要去歇会儿,你们都散了吧。”   刘嬷嬷搀扶她出去,她好歹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那身皇家气派是容不得亵渎的,整个国公府的人都不敢直视,纷纷垂首静默。   主仆走到前厅,院子里的妾室携子女跪到地上恭送。   王太后状似无意地扫了她们一眼,视线落到二房乔氏母子身上停留片刻,才由刘嬷嬷扶着上了步辇。   华盖在头顶遮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碧月楼。   跪在地上的妾室们松了口气,她们是惧怕这位太后的,因为她极不好相处。   府里除了姚氏和王简外,无人能与她亲近,包括卫国公和王老太君。   停留在大树上的王简见到这一幕,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飞到了寝卧窗边探情形。   见床上的自己躺在竹榻上,像一具尸体。   屋里的几名御医他是认识的,窃窃私语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王简从他们的言语中得知了自己目前的情况——脑袋里有淤血,需扎银针活血化瘀才能清醒。   看这样子,估计还得躺好一段时日。   是不是只要他的身体恢复健康,他就能从八哥的身体里还魂儿了呢?   王简默默地抖了抖翅膀,这里人多嘈杂,他索性飞到碧月楼去看情形。   正午时分宫女把姚氏请到碧月楼用膳,桌上菜肴丰富,母女却没怎么动筷,心情沉甸甸的,哪里用得下。   姚氏眼眶发红,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   王太后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说道:“三郎吉人自有天相,阿娘勿要太过伤心,若日后他醒了,你却把身子折腾垮了,又该如何是好?”   姚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是我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王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现在三郎并无生命危险,整个府里的人都看着你这个当家主母,咱们不能自乱阵脚,让她们有机可乘。”   姚氏看着她欲言又止。   王太后替她盛汤,“王家要靠哀家博取荣华富贵,这个家里头只要有哀家在的一日,底下那些玩意儿就别想翻身,她们休要欺负到你头上来。”   姚氏轻轻地叹了口气,黯然道:“都怪娘不中用,难为你了。”   王太后冷嗤,刻薄道:“不怪阿娘不中用,要怪就怪父亲被猪油蒙了心,就像哀家当初在宫里头一样,若是先帝不把你当回事儿,任凭你有三头六臂都于事无补。”顿了顿,口无遮掩道,“男人这东西,从来都是靠不住的。”   姚氏忙道:“太后慎言。”   王太后撇了撇嘴,没再多说。   天气炎热,她的胃口也不佳,没吃些什么便撤下了。   母女二人坐在屋里吃了些果品和清凉饮子,王太后命人把冰鉴用上,姚氏道:“这才没到酷暑,小心贪凉受冷。”   王太后:“这么热的天儿,哀家可受不了。”   姚氏:“那我先回去了,你好生歇会儿。”   王太后当即命人送她回附近的芳草阁,外头的王简见她出来,跟着飞了过去。   姚氏回到芳草阁后,郭婆子送来温茶,边给她打扇边说道:“娘子这些日食不下寝不安,都清减不少。”   姚氏垂眸沉默了阵儿,“三郎如今这模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郭婆子安慰道:“今日太后来了,宫里头的御医个个医术精湛,他们定能把世子治好。”   想到黄院使说快则一两月,慢则三五月,姚氏的心沉了下去,冷不防问道:“你说三郎出了事,这府里谁得利?”   郭婆子的眼皮子狂跳不已,“娘子……”   姚氏阴沉道:“只希望这次坠马仅仅是一场意外,若不然,我定要与二房拼命。”   郭婆子:“娘子勿要多想,有太后在,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主仆正细细说着话,窗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声,把二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原是一只八哥。她们还以为是府里养的,也没在意,并未驱赶。   王简大摇大摆地停留在窗边听她们低语,稍后姚氏觉得疲乏,进寝卧午休,房间里登时清净下来。   王简的视线落到桌上,悄悄摸进去偷自家老娘的糕饼水果等食物,直到吃饱喝足了才飞回秦家。   哪晓得他运气霉,刚落到后宅就被橘猫缠住,一猫一鸟追逐折腾。   往日它们总是如此,橘猫喜欢逗弄八哥,但决计不会吃掉,要不然不会一猫一鸟养两三年还能安然无恙。   秦宛如任由它们追逐,也未插手干预。   饭后犯困要午睡,她进屋关门锁了,嫌天气炎热,在屏风后脱了外衣,只穿着酥-胸半-裸的诃子和轻薄的亵裤躺到竹榻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拿蒲扇,一手拿胡瓜啃食,小脚丫时不时晃动,惬意得要命。   在外头跟橘猫缠斗的王简被它折腾得厌烦,灵机一动从窗户木栏挤了进去,橘猫肥硕,没法进入屋内,只能跳到窗台前虎视眈眈。   王简警惕地飞到房梁上,然而一上去他就后悔了。   秦宛如的竹榻在屏风后,哪怕窗户是开着的,也没法看到内里,因为被巨大的屏风阻隔。   王简一落到房梁上就看到竹榻上的情形,底下的女郎衣不蔽体,一身扎眼的瓷白,手里摇着蒲扇,光着腿,脚丫子不安分地晃动,活色生香得叫人血脉喷张。   他从未见过闺中情形,当即窘迫地回避,非礼勿视!   兵荒马乱扑着翅膀落到桌上,王简懊恼不已,大白天的,这个秦三娘真是不成体统!   可是转念一想,明明是他自己闯了人家的闺房……   那只橘猫还蹲在窗台上盯着他,许是做贼心虚,王简无法直视那双滚圆的猫眼,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被猫堵在屋里,进退两难。   竹榻上的秦宛如翻了个身,王简竖起耳朵,紧绷着神经不敢弄出动静。 第24章 八哥卖艺 二更   也不知过了多久, 屏风后才没了声响,秦宛如睡着了。   橘猫在窗台上蹲守许久,秦二娘路过窗边, 把它抱了过去。   王简总算能离开房间飞到隔壁院子打盹儿,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当即仔细倾听, 原是贺亦岚。   王简坠马的消息他也听说了, 曾去探望过一回, 无奈国公府受了太后之命, 闲杂人等不得近王简的身,便把李南找了过来,询问病情。   李南悄悄过来了一趟,红着眼道:“不瞒贺郎君, 我家主子的情况实在不妙,这些日府里上下忧心忡忡, 有好事者私底下嚼舌根说府里就快操办后事了, 可把小奴气得半死!”   贺亦岚关切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 竟这般严重了吗?”   李南愁眉苦脸, “今日太医署的御医们来看过了,说快则一两月恢复正常, 慢则三五月,就算是正常人这样躺着,也是受不住的啊。”   贺亦岚也跟着发起愁来。   他跟王简的关系算不上至交, 但也不算太坏,原以为外头的传闻是夸大其词,不想竟然是真的。   “你也别太着急, 三郎他吉人自有天相,我看他那刻薄性子,至少还能折腾到七老八十,不会这么快就短命的。”   房梁上的王简听到这番话哭笑不得。   贺亦岚继续道:“三郎是一等一的击鞠手,马术精湛,怎么就坠马了呢?”   李南:“当时小奴未曾跟去,具体情形小奴也不清楚,只听说那马儿有癫痫病症,在奔跑途中突然发狂把主子颠簸了下来,不慎撞击到头部,于是才有了这茬。”   贺亦岚皱眉不语,只觉得太过蹊跷。   之后两人又细说了好一阵子,李南才匆匆离去。   贺亦岚独自坐在屋里,自言自语道:“这家伙前几日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躺着了呢?”   房梁上的王简发出“哒哒”声,把他惊动,好奇仰头,看到那八哥,颇觉诧异,“你这小八哥,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王简落了下来,骨碌碌地盯着他看。   贺亦岚也知道隔壁院子的猫和鸟喜欢缠斗,问道:“是不是被猫赶过来的?”   王简抖了抖毛,没有理会他,自顾去前院的小水池洗了个澡。   贺亦岚单手托腮,听着外头的蝉鸣,觉得心情有点烦躁。   傍晚隔壁院子的秦致坤下值回来,在饭桌上说起近两日京中的传闻,自然是关于王简落马一事。   方氏道:“这么一个天之骄子竟成了短命鬼,着实让人扼腕。”   秦致坤也感慨道:“是啊,世事无常,好端端的一个人儿,忽然就不行了。平日里我虽少与他打交道,但看着不像那些纨绔子弟,是个品行端正的人。谁料天妒英才,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秦宛如好奇问:“那日在诚意伯府不是才生龙活虎的吗,怎么就不行了?”   秦致坤:“所以才说世事无常。”又道,“咱们可得好好珍惜这辈子的缘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呢。”   秦老夫人:“你可莫要说丧气话,听着怪瘆人的。”   屋檐下的王简听着里头的秦家人八卦他的不幸遭遇,很想翻白眼。   他虽然坠马昏迷,但也不至于气绝身亡。   听到他们的言论,可见外头不知风言风语传成了什么样子。   翌日一早他又飞到卫国公府探情形,看到瑶娘和李南正给自己擦身,整个玉琼园里的家奴除了他们外全都换成了宫里头的人。   领头的芳嬷嬷是王太后身边的老人,但凡进入玉琼园的外人都要经过他们查看,把控得异常严格。   不仅如此,王太后还亲自处理了几名府里的奴仆。   她刚用过早食,听到刘嬷嬷来报,说下面的仆从乱嚼舌根,逮了四人过来领罚。   王太后冷哼一声,坐到太师椅上道:“把他们都带进来让哀家好好瞧瞧,谁的舌头上长了豹子胆。”   刘嬷嬷应声是,走到门口打起帘子,做了个手势。   一名小厮、两个婢女和一个婆子被领了进来,四人恐慌地跪到地上磕头求饶。   王太后斜睨他们,不紧不慢问:“是谁说的府里不日就要操办后事了?”   四人集体噤声,大气不敢出。   王太后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语气不咸不淡道:“私底下议论主子,这样的家奴不要也罢。”   四人顿时急了,忙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王太后听着心烦,轻颦眉头扬手,“把他们拖下去,拔了舌头,杖毙了。”顿了顿又道,“让府里所有的家奴们都去看看,在背后私议主子,会是什么下场。”   刘嬷嬷冲管事做了个手势,四人在哭喊连天中被拖下去拔舌。   王太后起身道:“去玉琼园。”走到门口时,忽地想起了什么,“仔细查查那四人是哪个院子的。”   刘嬷嬷当即吩咐下去。   当王太后抵达玉琼园时,御医正替王简扎银针活血化瘀。   与此同时,杖毙家奴一事在府里引起了恐慌骚动,其中一名丫鬟是三房赵氏屋里的人,听到消息后赵氏心知惹了大祸,立即去碧月楼跪着领罚。   四名家奴被活活杖毙,那情形实在惨烈,着实把在场的奴仆们吓狠了,全都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宫里头的管事嬷嬷道:“从今日起,若府里再听到有人嚼舌根,下场便与他们一样,先拔舌头再杖毙,望各位惜命,且好自为之。”   众人鸦雀无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四具尸体被装进麻袋拖走,现场的血迹很快就被内侍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有人受不了那个刺激,当场晕厥过去,也有人被吓尿了,人们的脸上无不露出受惊后的惨白。   管事嬷嬷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她在宫里头处理过大大小小人命案,打死几个奴仆再正常不过。   “都散了吧。”   一众人陆续散去。   王太后在玉琼园呆了许久,她坐到床沿,轻轻抚摸王简的手,黯然道:“三郎你可要早些好起来,咱们阿娘还等着你给她养老呢。”   不一会儿王简落到窗前,看到她偷偷拿手帕拭眼角。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旁边的刘嬷嬷不忍她伤心难过,安慰道:“主子……”   王太后不痛快道:“哀家就这么一个弟弟,自小看着长大的人儿,他小时候可淘气了,被哀家揍过许多次,却从不记隔夜仇。   “有些时候啊,当哀家在宫里头熬不下去时,他总会厚着脸皮来哄哀家高兴。那时候哀家便想着,这人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王家的当家人,哀家得忍着熬着,给他和陛下挣前程,将来能有一个依靠,也不至于落得太狼狈。   “他也很是长出息,小小年纪就出人头地,知道在击鞠场上给大燕争光,靠真本事考取功名成为探花郎。也很会疼人,在哀家不受先帝待见被禁足时,常在外头找些小玩意儿来哄哀家,陪哀家……”   说到这里,王太后已是伤心不已,抹泪道:“福慧,你说若是三郎没能熬过去,往后哀家母子又该怎么办?”   刘嬷嬷忙道:“主子勿要瞎想,世子年纪轻轻,定能熬过这一劫的。”   王太后伤心道:“哀家心里头难受,这偌大的王家,父亲是靠不住的,他从来不会替我们母子着想。但三郎会,他若没了,哀家便没有了娘家人,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刘嬷嬷慌乱道:“主子莫要说胡话,你若乱了阵脚,主母那边怎么办?”   经她一提醒,王太后擦泪道:“瞧哀家这脑子,糊涂了。”   无意间瞥见落到窗台上的八哥,她边擦泪边骂骂咧咧道:“你这小畜生,来凑什么热闹?”   王简:“……”   王太后指着他道:“去给哀家赶走,看着讨厌。”   刘嬷嬷忙过来驱赶,王简只得无奈飞走。   他的这个阿姐啊,方才还真情实感伤心难过不已,结果一转眼就骂他小畜生,跟秦三娘一样,变脸好似翻书。   之后隔了近半个时辰,王太后才回碧月楼,三房赵氏已经在前院里跪了许久,可见是被吓坏了。   王太后不予理会,任由她在太阳底下跪着。   正午时分卫国公回府,他先到玉琼园看过王简的情况,随后才去了寿安堂。   王老太君见他来了,板着脸训斥道:“你看你都宠了些什么玩意儿出来,听说三房那边去碧月楼跪了一上午,晒死也是活该。”   卫国公愣住,他并不清楚府里的事情,皱眉道:“三房又怎么把太后给招惹了?”   王老太君面色阴沉,“府里风言风语,说要操办后事了,这是咒我这个老婆子,还是咒三郎呢?”   卫国公颇觉诧异,“这谣言是从三房那儿传出来的?”   王老太君不高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只知杖毙的丫鬟是三房屋里的人,其余的是庖厨里的婆子和下奴,还有一个是管园子的小厮。这些祸害都藏在府里兴风作浪,平日里二房这般会管家,怎么这时候哑巴了?”   卫国公沉默。   王老太君语重心长,“文霖你可得长点心,如今三郎出了岔子,太后又在府里,让那些妾室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兴风作浪,若不然,这王家是容不下她们的。”   卫国公应了声是。   王老太君:“这些日你多去芳草阁走动走动,那毕竟是你的正妻,当家主母,莫要凭着自己的喜好寒了母女俩的心,也别忘了你王翰华日后还得靠长女扶持。”   这番话是极其严厉的,直戳卫国公的肺管子,他心里头虽不痛快,还是忍耐了下来,不敢忤逆,因为自家老娘说的都是事实。   他们王家确实需要太后扶持,既相互依靠,也相互防备。   王祯是王家的女儿不假,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今天子年幼,许多事情都会受她影响,一旦她跟王家翻脸,那王家在朝堂上立足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寿安堂用过饭后,卫国公才去了一趟芳草阁。   王简看着家里的那些糟心事觉得心烦,便飞回了秦家。   哪晓得一个不慎被秦宛如逮住了,她嫌他身上脏,命彩英打来干净的清水,把他扔进铜盆里洗澡。   王简是特别爱洗澡的,但现在他一点心情都没有,因为被两个大姑娘盯着。   这不,他刚从盆里扑腾出来,就被秦宛如抓住扔了进去,并嫌弃道:“飞哪儿去撒野了,弄得一身脏。”   王简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又跳了出来,秦宛如再把他扔了进去。   接着秦大娘和秦五娘也来观热闹,几个大姑娘围在一起看他洗澡。   王简:“……”   士可杀,不可辱!   秦宛如戳了戳他的小脑袋,说道:“你看你还没洗呢,水就脏了。”   秦五娘忽然异想天开问:“大姐,你说八哥肉好吃吗?”   众人:“???”   王简:“!!!”   气氛顿时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中,王简意识到不对劲,想溜,却被秦宛如一把抓住。   秦大娘想了想道:“应该不好吃,咱家的猫最馋嘴了,都没吃它呢。”   秦宛如饶有兴致地撩起王简腿上的羽毛,好奇地捏了捏大腿上的肉,说道:“这八哥又笨又蠢的,跟普通鸟儿没什么区别。按说养了两三年的老母鸡煲汤好喝,八哥煲汤应该也好喝吧。”   见她正儿八经的样子,王简急了,在她手中奋力挣扎,迫不得已卖了一回艺,“恭——喜——发——财。”   这道模仿语令秦宛如愣住。   秦大娘笑道:“它说话了。”   王简为了保住自己不被拿去煲汤的命运,恨恨地再说了一句,“恭喜发财。”   秦宛如乐了,啐道:“刚说你笨,你就学乖觉啦,再说一遍,要不然拿去煲汤。”   王简缩着脖子装死,任凭秦宛如折腾,他仍旧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直到她觉得无趣了,才把他放了。   他立马飞到大树上,不高兴地抖了抖翅膀,模仿了一句:“哒哒哒哒哒,秦三娘,小畜生。”   底下的几人顿时被逗笑了,秦五娘道:“三姐,它骂你呢。”   秦宛如捡起一粒小石头朝王简砸去,他机敏地躲开,又作死地说了一句,“小畜生。”   秦宛如叉腰骂骂咧咧道:“你这傻鸟,还敢翻天了!”   王简转身就跑。   稍后秦宛如进屋午休,心血来潮冥想进系统。   近来棉株在花期,生长得还不错,她已经很久没进系统去看过了,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个人账户里好像少了一个金手指。   她颇觉困惑,那个“阴差阳错”怎么不见了呢?   秦宛如仔细回忆使用金手指的过程,对它没有一点印象,她困惑询问系统,结果系统006装死。   秦宛如到处查看,确定“阴差阳错”那个金手指确实不见了,而她清楚的记得她未曾使用过它。   秦宛如百思不得其解,再细细回忆近期的日常,也没发现特别之处。   看着账户里的“嫉妒”和“雀雀变小了”,这两个金手指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退出系统,秦宛如也未过多追究“阴差阳错”到底去了哪里。毕竟身边一切正常,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而隔壁的倒霉蛋也在绞尽脑汁琢磨他怎么就变成了八哥,难不成一辈子都得做八哥?   王简无语望苍天。   现在他被困在这具鸟类身体里干什么都不成,往日每天上值,天天都有事情干,这会儿闲下来浑身都不自在。   之后每天他都会飞一趟卫国公府,看着御医在自己的院子里进出,王太后每日来瞧他,还有祖母王老太君。   平时王老太君喜欢清静,不怎么跟他们这些小辈儿的接触,在寿安堂几乎与世隔绝。   如今他出了岔子,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人顶着烈日来回奔波,可见心里头是疼他的,只是极少表露出来。   待她从玉琼园回去后,王简跟着飞了过去。   王老太君的屋里有冰鉴,他悄悄从门帘钻进去蹭凉。   大丫鬟白芷瞧见了他,小声道:“老太君,你瞧,那有只八哥来屋里蹭凉了。”   王老太君握着紫檀手串,偏过头看了看,她信佛,不杀生,对那只八哥也友好,说道:“应是府里养的,给它些吃的,甭管它。”   白芷应了声是,去弄了些食物。   王简在自家祖母这儿蹭凉蹭饭饱餐一顿,随后舒适地伸开翅膀眯眼打盹儿。   白芷被他的举动逗乐了,打趣道:“还赖着不走了呢。”   王老太君也觉得有点趣味,歪着头看了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姜婆子的声音,白芷打起门帘把她请了进来。   姜婆子是卫国公院子里的人,她跟王老太君行了一礼,说道:“老太君,方才家主让老奴来传话,说世子坠马一事查出来了。”   王老太君放下茶碗,“你快说。”   姜婆子道:“跟景仁府有关。”   听到景仁府,王老太君的面色变了变。   姜婆子继续说道:“那日替世子牵马的小厮没有问题,是有人从中作梗,偷偷给马厩里的马下了药,导致马匹突发癫痫发起狂来。”   王老太君追问:“下药的人呢?”   姜婆子:“已经被抓起来了,经过拷打,交代是景仁府那位指使的。”   王老太君沉默了许久才道:“文霖人呢?”   姜婆子:“在碧月楼太后那里商事。”   王老太君扬手,表示知道了。   姜婆子毕恭毕敬地退下。   屋里一时陷入了冗长的寂静中,躺在角落里打盹儿的王简心里头早就有了七八分猜测,他们王家跟景仁府那位是有仇的。   说起前废太子赵贤,那真是一把血泪。   要怪就怪先帝做皇帝做得太久了。   赵贤是皇室嫡长子,十五岁被立太子,三十九岁被废,当了二十四年的太子结果摔了跟斗,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泥泞,以庶人的身份被禁足在景仁府。   先帝一生共育有四子三女,废太子赵贤性情跋扈,恃宠而骄,屡屡触碰逆鳞,以至于被先帝三废三立。   储君关系到一国根本,这一折腾下来,朝中大臣们也跟着废太子起起伏伏,王家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刚开始卫国公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长女王祯母子是没有能力跟先皇后抗衡的。   哪晓得先帝反复无常,一来把众人搞得疲惫,二来也让心怀野心的人动了念头。   卫国公开始替王祯母子筹谋。   按说四皇子赵章是压根就没有竞争能力的,前头有三个兄长压在头顶,最有竞争力的当属瑞王,他也名正言顺成为了废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瑞王有短板,那就是他的生母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上不了台面。   还有一个端王则从小体弱多病,这样的人无法肩负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剩下的赵章太过年幼,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才十三岁,可见当时并不是最佳人选。   但他偏偏捡了便宜,生生从废太子手里夺了位,把他给气得半死。   赵章能继承大统,王太后和卫国公等人功不可没。   在宫里王祯绞尽脑汁跟先皇后斗智斗勇,把宫斗练得炉火纯青。   先皇后跟先帝是原配,原本感情深厚,要不然先帝也不会三废三立,多数都是看在先皇后的面下给予体面。   遗憾的是废太子太过骄纵,朝中大臣又都是他的帮手,先帝疲于应付,生出厌烦。   王祯趁此钻了空子,怂恿自家崽子好好挣表现,知道先帝喜欢王简,又常常让他进宫在先帝跟前晃悠,于是才有了生子当如王宴安的传言。   先帝也确实喜欢王简,常夸卫国公教养得好,也乐意把这棵好苗子培养成国栋。   再加上王简争气,给自家姐姐长脸,姐弟俩刷了不少好感,以至于先帝开始重新考虑储君的问题。   最终在王家里应外合的协作下,他们成功把太子拉下马,再无翻身立足之地,宫里头的皇后也被打入冷宫,含恨而终。   这回赵章比他哥的运气要好得多,十三岁被立太子,十六岁继位。   不过先帝到底对长子有亏欠,把他废黜后还留了一手,给了免死金牌护着。   再加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废太子虽被禁足,朝中还有不少中流砥柱是他的拥趸,故王家是不敢轻易动他的,需徐徐图之。   王老太君自然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王简身为国公府的世子,是王家未来的希望,废太子搞这么一出,是要断王家的根基。   王老太君心里头沉甸甸的。   现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玉琼园那边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决不能再让他人钻了空子。想到此,她吩咐白芷道:“你请人去一趟碧月楼,待文霖出来了让他过来一趟。”   白芷应声是。   趁着她打起帘子时,王简也跟着钻了出去,飞到碧月楼探情形。   屋里气氛凝重,王太后坐在太师椅上,恨声道:“那人早就该把他杀了!”   卫国公语重心长,“太后莫要着急,现今陛下根基不稳,废太子又有免死金牌护身,再加之朝中有不少拥趸,牵一发而动全身,切忌莽撞。”   王太后隔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明日哀家就回宫去,府里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卫国公点头称是。   王简落在外头听不到二人说话的声音,转了一会儿才飞走了。   回到秦家,却见贺亦岚架着木梯爬墙,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跟秦三娘搭上了线,两人隔着墙壁取一只布袋。   王简落到墙头,看着竹竿上挂着的袋子。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一个爬墙,一个私会外男,简直不成体统! 第25章 我心悦你 一更   秦宛如把布袋拿到手后, 偷偷回房去了。   贺亦岚从木梯上下来,将其搬到原位放好。   王简鄙视不已,那家伙对秦大娘贼心不死, 怕是来拉拢秦宛如给他牵线搭桥的。   这不, 屋里的秦宛如偷偷地打开布袋, 里头写着一张小纸条, 后天是端午节, 贺亦岚想见一见秦大娘, 表明心迹。   秦宛如抿嘴笑。   听他们说端午节观音湖有赛龙舟, 不过诚意伯府与他们秦家门第悬殊得实在太大, 贺家二郎这般费心思,她便当一回红娘试试,看他到底有多少诚意。   端午节按照风俗是要挂艾草菖蒲到大门口辟邪的,方氏早早就差人备好了。   秦二娘带着妹妹们用五彩丝编织长命缕, 不但人手一条,连床帐上都要挂, 以此来祈福免灾。   陈婆子则安排家奴们把整个院子做一番大扫除。   端午朝廷放了两天假, 过节的头一天秦致坤就不用去上值, 一家人索性聚在一起包粽子。   秦大娘准备了很多馅儿, 有蜜枣、咸蛋黄鲜肉、八宝米、什锦、酱肉、白粽等,五花八门。   全家老小都坐在一起, 人人参与。   秦宛如手笨,拿到手里粽叶总是会散,秦二娘嫌弃道:“三妹不中用, 还不如五妹呢。”   竹篮里的粽子大小不一,有的过于肥胖,有的又小得可怜, 有的甚至还没下锅就已经松散了,连糯米都散落出来。   秦宛如技不如人,拉秦父垫背道:“二姐你看,我可比爹包出来的好看多了!”   秦致坤略带尴尬,“啊,卑职手拙,让诸位见笑了。”说完还特意拱了拱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这一举动把众人逗笑了,方氏啐道:“老不正经。”   秦大娘要给瑞王妃送些过去,秦致坤也会给同僚备一些,秦老夫人包的粽子个头均称,外形也好看,上得了台面,送人的则由她包了。   陈婆子先把外形差的拿去庖厨下锅,院子里的老小一边包粽子一边谈天说地,说的话题自然是家长里短。   那种市井百姓的人间烟火是王简未曾体会过的,他出身高门,又是世子,主仆等级森严,再加上卫国公妾室多子女多,四房妻妾各为各筹谋。   就算妻妾兄弟表面上和睦,暗地里也少不了使绊子为利益争斗,哪里像秦家这般满堂和睦,不论老少,皆是相亲相爱。   王简懒洋洋地摊在石台上听他们闲话家常,有以前在安义县的经历,还有街坊趣闻,日子仿佛也变得惬意悠闲起来。   直到第一锅粽子出炉,几个姑娘们放下手中的箬叶,抢着去捞。   秦宛如喜欢咸蛋黄鲜肉粽,把翠绿的箬叶剥开,软糯的白玉团裹着咸蛋黄和鲜肉映入眼底。   扑鼻而来的箬叶清香夹杂着肉香刺激着味蕾,她小小地咬了一口,糯米柔软粘稠,第二口咬到鲜肉上,肥而不腻,而沙化的咸蛋黄才是她最喜爱的。   秦大娘剥开一个什锦粽,送到秦老夫人跟前,老人家咬了一口,连声夸赞好吃。   秦二娘口味刁钻,拿白粽蘸清酱吃。   人们皆受不了她这种吃法。   秦宛如瞥见躺在石台上晒太阳的八哥,剥开了一只酱肉粽去投喂,结果那家伙不吃。   秦宛如嫌弃道:“还挑!”   王简换了个姿势躺着,不食嗟来之食。   待那肉粽放冷了些,他看院子里人手一只,个个吃得津津有味,索性去啄食了一嘴。   噫,还将就!   那只粽子也不知是谁包的,个头不算大,但馅料足,他硬是把整个儿都吞进了肚里,结果第二天一整天都没法进食,因为消化不良撑着了。   满院子粽香四溢,人们包粽子,吃粽子,欢声笑语。   秦二娘喜欢凑热闹,说起明日的赛龙舟不由得两眼放光。   方氏打趣道:“就知道你们这些顽猴儿想去凑热闹,前阵子你们爹催我去得月楼订位置,早就给备上了。”   秦二娘高兴不已,搂着秦父的脖子撒娇,“还是爹心疼闺女们!”   秦五娘当即剥了一个粽子讨好,“爹辛苦了,吃一口粽子。”   秦父乐呵呵地咬了一口。   接着秦四娘也跟着学,方氏啐道:“少拿粽子给你们爹吃,他肠胃不好,吃多了不易消化。”   秦宛如看向秦老夫人,提醒道:“祖母的胃也不好,应少吃。”顿了顿,“欸?都偷偷吃了三个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她连连摆手,“我吃不下这么多,是二娘吃的。”   秦二娘:“???”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上午把送人的粽子备好后,下午秦大娘亲自把它们分批送了出去。明儿一早家人们都要去观音湖看赛龙舟,她回来后又备了些小零嘴。   翌日一早,三辆马车朝观音湖驶去。   这还是他们进京后第一次观这种大型活动,连秦老夫人都兴致勃勃,跟着孙女们去凑热闹。   马车抵达四里街时车水马龙,已经没法前行了,需步行到观音湖。   于是一家人下车徒步。   秦老夫人走得慢,由秦父仔细搀扶着。   方氏招呼秦大娘把妹妹们看好,谨防走散了。   像这类节气主办的大型活动是非常受百姓欢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论男女老少皆欢喜笑谈。   今日最流行的便是长命缕,几乎个个都戴着,女郎们手腕上一串,郎君们也戴。各类小摊贩也聚集到一起吆喝,不少官差在街道上巡逻防治安。   秦致坤望着满城繁华,感慨道:“还是皇城脚下好啊,人人安乐。”   方氏:“是呀,热闹,就是房价不亲民。”   前面的秦二娘拉着秦宛如往人堆里钻,秦大娘忙叫婆子跟上去,怕她们走散了。   待一家人走到观音湖那边已经是锣鼓喧天,湖边围了不少人,秦致坤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供秦老夫人就坐。   几个姐妹站在湖边眺望,只见十艘精美大气的龙船上锣鼓阵阵,碧绿湖水四溅,船上的参赛者们谁也不甘心落后,齐头并进。   岸边的众人为划船者们呐喊助威,锣鼓和高呼声混杂在一起,现场好不热闹。   秦宛如摇着团扇,和秦二娘赌哪艘龙船能得胜。   那时她们并不知道贺亦岚隔着好一段距离张望,瞧见秦大娘低头与两个妹妹说着什么,三姐妹拿团扇遮面窃窃私语,感情很是亲厚。   秦二娘性情活泼,胆子也大,看到某位俊俏郎君便同姐妹们评头论足起来。   秦老夫人经不起折腾,先由大人们搀扶着到得月楼歇脚。   几个姑娘贪耍,由丫鬟婆子跟着,等会儿再过去。   夏日湖边景色秀美,女郎们个个娇俏,或三五成群,或二人成双,结伴而行。   郎君们也意气风发。   秦宛如见不远处有一家小摊贩在卖清凉饮子,拉着姐妹们过去。   几人坐下各自要了喜欢的饮子茶解渴,秦二娘抿了一口清热的菊花饮子,说道:“京城挺好的,以后我一定要在皇城脚下扎根儿。”   秦大娘打趣道:“你倒是有出息。”   秦宛如试探问:“大姐呢,又有何打算?”   秦大娘:“我呀,随缘,爹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想离他们太远,将来若是连一个照应都没有,那才叫孤苦。”   秦二娘好奇问:“三妹你呢,成日里吃吃喝喝,像永远都长不大似的,仿佛不知忧愁。”   秦宛如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将来是要种地的。”顿了顿,“要种很多地。”   众人:“???”   秦四娘不解问:“三姐要种什么地呀?”   秦宛如豪气干云,“院子里那些棉花知道吧,我将来要把它们种遍大燕的每一寸土地。”   众人:“……”   秦二娘调侃道:“你逗我玩呢,好好的官家娘子,去种什么地?”   秦宛如俗气道:“二姐不懂,种那个东西能发家致富,以后咱家会买很多大宅子。”   几人皆被她的言语逗笑了,都没当回事,毕竟她实在太懒,像种地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她怎么可能去做,再说让一个官家娘子去种地,也实在荒谬了点。   不一会儿贺亦岚主仆假装凑巧坐到了旁边的桌前,他一袭雅致的霁色衣袍,把人衬得秀美多姿。   秦宛如看到了他,心照不宣地提了一嘴,“咦,那不是贺家郎君吗?”   众人扭头看去。   贺亦岚察觉到她们的视线,颇觉诧异道:“真是巧了,秦小娘子也是来观赛龙舟的么?”   秦宛如故意打趣道:“这么多秦小娘子,贺郎君说的是哪位呀?”   这话把贺亦岚噎着了,一时有些发窘。   秦大娘偷偷地掐了秦宛如一把,小声道:“不得无礼。”   秦宛如抿嘴笑着不语。   秦大娘歉意道:“小妹淘气,还请贺郎君勿要见怪。”   贺亦岚道:“是我自个儿没说清楚,怪不得三娘。”又道,“今日端午佳节,几位可是随长辈出游?”   秦大娘:“正是,听说观音湖热闹,故来看看。”   贺亦岚:“那你们可不能错过得月楼的烧子鹅和蜜汁火方,他家就这两样拿得出手。”   一提到吃,秦宛如来了兴致,馋嘴道:“这里还有其他好吃的吗?”   贺亦岚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他是京城土著,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了如指掌,但凡她们问,他总能答出几分,不管是风俗人情还是节日忌讳,什么都知道。   这不,卖饮子的摊贩听他侃侃而谈,也觉得有趣,连另外两桌的客人都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是非常有气度的,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一点都不畏畏缩缩,再加上样貌生得俊秀,口才又好,确实很讨女郎喜欢。   稍后一仆人来寻,原是他的朋友催促。   贺亦岚临走时把秦家姑娘们的账顺道结了,秦大娘正要阻止,他行得匆忙,片刻就钻进了人堆里。   秦二娘:“这郎君倒是有趣。”   秦宛如挤眉溜眼道:“大姐说他长得太风流了。”   秦二娘愣了愣,揶揄道:“别人还说我长得妖艳,不像个正经人呢,怎么能以貌取人?”   秦宛如嘿嘿地笑。   秦大娘道:“少议论,人家是伯爵府的郎君,哪容得下咱们道长短。”   之后几人又继续坐了阵子,才往得月楼去了。   方氏预定的包厢位置是极好的,整个观音湖尽收眼底。   几个姑娘们到二楼寻到包厢,阵阵湖风吹来,周边柳枝荡漾,很是凉爽。   秦二娘靠到围栏边的长椅上,望着湖里的龙船道:“这地方好,看得远,又凉快。”   方氏:“那是自然,光订这个位置就要上百文呢,今儿又是过节,酒楼里的东西也不便宜。”   秦宛如馋嘴道:“方才我们遇到了贺家郎君,他说得月楼的烧子鹅和蜜汁火方是最拿手的,阿娘有订吗?”   秦致坤宠溺道:“既然来了,想吃什么尽管说,都满足你们。”   秦宛如高兴道:“还是爹疼人。”   她在包厢里坐了会儿,便带着彩英出去了,说到楼里看一看。   方氏叮嘱道:“可莫要走远了,等会儿蜜汁火方来了不等你。”   秦宛如忙道:“我就随处瞧瞧,一会儿就回来。”   出了包厢,两人沿着走廊前行,彩英好奇问:“小娘子要去哪里呀?”   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行至转角处时,一颗脑袋忽地探了出来,不是贺亦岚是谁?   秦宛如跟彩英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彩英有些犹豫,“小娘子……”   秦宛如做了个威胁的动作,彩英立马闭嘴。   转角处那边的长廊相对僻静,秦宛如过去见到贺亦岚站在那,笑盈盈地朝她行拱手礼,小声道:“有劳三娘了。”   秦宛如回礼,“我大姐这会儿跟阿娘他们在一块呢,不过我把她哄出来了贺郎君可想好说什么了吗?”   贺亦岚点头,“想好了。”   秦宛如又提醒道:“大姐性情端方,你说话可莫要吓着她了,油嘴滑舌那一套她是不吃的。”   贺亦岚继续点头,严肃道:“我是正儿八经想娶她为妻的,府里没通房,也不纳妾,是真心实意想与你们秦家结亲,但又怕官媒娘子上门来唐突了,故才出此下策,想探探她的口风,得她应允。”   秦宛如笑道:“这是极好的,婚姻讲究两情相悦,但也讲究门当户对。”   贺亦岚摆手,“三娘只管放心,门当户对是我的事,我会想法子处理,但大娘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她若没有这份心,此后我绝不纠缠。”   秦宛如:“你可要说话算话。”   贺亦岚道:“我说话算话。”   秦宛如笑眯眯道:“你且等着,我去替你哄出来。”   贺亦岚再朝她行拱手礼,“有劳三娘了。”   彩英见她过来,压低声音说:“小娘子私会外男,实在不妥。”   秦宛如挽着她的胳膊,悄悄咬耳朵,“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诚意伯府这桩姻缘若是成了,大姐以后会有好归宿的。”   此话一出,彩英诧异不已,“贺家二郎……”   秦宛如点头,“人家说了,府里没通房,也不纳妾,愿娶大姐为正妻。家底又殷实,人也生得不错,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我觉得,与大姐相配挺合适。”   彩英笑道:“那郎君是生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听不听话。”   秦宛如掐了她一把,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彩英是一个人回的包厢,把秦大娘叫了出去,说秦宛如找她。   秦大娘也没多想,出去寻人。   秦宛如把她哄了过去,说要让她看花样儿,结果走到转角处瞧见贺亦岚,秦大娘不由得愣住。   贺亦岚有些局促,破天荒地腼腆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朝她行了一礼。   秦大娘回礼,看向秦宛如,露出困惑。   秦宛如附到她耳边道:“贺家郎君想见你,我就在边上守着。”   秦大娘急了,当即抓住她的衣袖道:“你疯了!”   秦宛如:“大姐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说完便退到了另一边。   秦大娘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发起窘来。   于是两个局促的男女尴尬地杵在那里,进退皆不是。   平时贺亦岚口才好,侃侃而谈,如今跟心上人单独相处,一时嘴笨,想好的腹稿全都忘了。   见他傻站着,秦大娘打破僵局,指了指天道:“今天的天气挺好。”   贺亦岚愣了愣,说道:“是挺好。”顿了顿,“我……”   秦大娘:“???”   贺亦岚的耳朵微微发红,挣扎了许久才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秦大娘尴尬道:“三妹实在不像话,贺郎君勿要与她较真。”   贺亦岚:“???”   另一边的秦宛如听着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不由得干着急。   她悄悄探头,小声道:“大姐,贺郎君想对你说‘我心悦你’,问你答不答应?”   此话一出,秦大娘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   贺亦岚也是红着脸不敢看她。   秦大娘忸怩道:“你这小疯子胡说些什么?!”   她也不管贺亦岚是什么心情,匆匆离去。   秦宛如朝贺亦岚跺脚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害什么羞啊?”   贺亦岚腼腆地扶着额,欲言又止。   秦宛如赶紧追了上去。   秦大娘走得匆忙,脸一直都是烧红的,又羞又恼。   不一会儿秦宛如上前拽住了她,秦大娘没好气地拧了她一把。   秦宛如“哎哟”一声,忙提醒道:“大姐红着脸进屋像话吗?”   经她一提醒,秦大娘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定会引长辈询问,不敢再往前走了,啐道:“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秦宛如插诨打科,“就是碰巧遇上了。”   秦大娘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勿要糊弄我!”顿了顿,“回去再收拾你!”   秦宛如吐舌,故意道:“秦小娘子,我心悦你,家中有良田十亩,房屋一座,奴仆几人,愿娶秦小娘子为正妻,没通房,不纳妾,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大娘红着脸道:“你还说!”   秦宛如笑嘻嘻道:“就问你愿不愿意,我虽然长得风流,但人不风流……”   “哎哟”一声,秦宛如被掐痛了,忙求饶道:“大姐饶命,三妹不敢了!不敢了!”   秦大娘是万万没料到贺亦岚是有这份心思的,打得她措手不及。   在外头站了许久,直到脸上的红潮退下,她才进包厢,秦二娘好奇问:“大姐去哪里了,怎去得这般久?”   秦大娘敷衍道:“得月楼还蛮大,我方才迷路了。”   秦宛如看着她笑,她瞪了她一眼,心里头五味杂陈,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这茬的,贺二郎……不提也罢。   接近正午时分,方氏订的菜肴端上桌,一来便是压轴菜,烧子鹅和蜜汁火方,均用硕大的白瓷盘盛放。   蜜汁火方由金华火脮制作,色泽呈棕红色,鲜亮抢眼,卤汁黏稠,与白瓷盘搭配赏心悦目。   另一道烧子鹅从外观上看不出品相来。   接着送上来的是凉拌鸡丝,鸡丝撕得极细,用的胡瓜打底。   一道热腾腾的蒸鱼端上桌,不一会儿全部菜肴都出齐了,有罐儿乳鸽、兔脯、虾球,还有几道叫不出名的海货,素的则是时令蔬菜,以及什锦拼盘等,满满一大桌。   秦致坤扶秦老夫人坐下,说道:“都坐过来吧。”   人们陆续围拢。   最后上来的甜品是银耳羹和杏仁儿酪,还特别赠送了雄黄酒和粽子。   这个时期的银耳是非常珍贵的,价格也高昂,今天过节算是小小的奢侈了一回。   秦大娘细心地给秦老夫人布菜,待长辈们动筷了,小辈们才挑自己喜欢的吃。   如贺亦岚所说,蜜汁火方的味道确实不错,一家人都喜欢。   秦二娘喜欢那道烧子鹅,秦宛如则喜欢虾球,姑娘们各有所爱,大体来说对这里的菜品是满意的。   在一家人吃吃喝喝笑谈时,另一边的王简则飞回了卫国公府。昨儿一个粽子把他给撑着了,什么都吃不下。   府里虽然过节,但气氛不是很好,毕竟他还躺着,生死未卜。   王简飞到自己的房里,屋里有冰鉴颇凉爽,他跳到竹榻上,看着床上躺着的自己,忍不住啄了一嘴手指。   床上的人反射性的动了动,还有气儿,没死。   也在这时,有人打起帘子进来,他立马躲藏,原是瑶娘端汤药进来。   经过这些日的针灸治疗,病人目前的情况良好,虽在浅度昏迷状态,但已经知道吞咽了,有时候也会对外界有反应。   王简默默地想着,自己身体里装的是不是八哥?   如果是八哥清醒过来,府里的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第26章 八哥成精 二更   待瑶娘喂完药出去后, 王简在屋里蹭了会儿凉。   外头蝉鸣声阵阵,太阳又大,这会儿秦家人都在观音湖看热闹, 屋里也没人, 他也懒得回去。   寻了一个地方舒适地伸开翅膀, 王简惬意地躺着。   自从变成了八哥后, 他发现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 成日里跟秦三娘一样吃吃喝喝, 天天不务正业, 人都变懒了。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未时, 观音湖的人们散去不少,方氏差人去把马车赶过来,一家人准备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马车里的秦宛如哈欠连连。她有午睡的习惯, 歪着头靠到秦大娘的肩膀上打盹儿。   秦大娘摇着团扇给她打扇。   秦宛如眯了会儿,似忽地想起了什么, 冷不防问道:“大姐, 贺家二郎那事, 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一提到贺亦岚, 秦大娘没好气伸食指戳她的额头,“你还说!”   秦二娘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 好奇问:“贺家二郎怎么了?”   秦宛如嘿嘿地笑,一下子精神了,眨巴着眼睛道:“咱们大姐走桃花运了。”   秦二娘也来了兴致, 蹭了蹭秦大娘,“贺家二郎把你相中啦?”   秦大娘拿团扇打她。   秦二娘忙用胳膊遮挡,啧啧道:“脸都红了, 还不好意思了呢。”   秦大娘忸怩道:“莫要胡说!”   秦宛如:“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你别不当回事。”顿了顿,“只要你应允了,诚意伯府那边就会差官媒娘子上咱们家提亲,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团扇敲了她一记,秦宛如捂住脑袋,秦大娘质问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就跟贺家郎君搭上了?”   秦宛如解释说:“咱们租住的院子不是红杏出墙了吗。”   两姐妹:“……”   秦宛如:“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贺家郎君的意思大姐是什么态度?”   秦大娘正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私定之理?”   这话秦二娘不爱听,反驳道:“大姐迂腐,依我之见,婚姻这等终身大事,就得挑自个儿喜欢的,倘若父母给你找了一个瞎了眼的,你难不成也嫁吗?”   秦宛如:“二姐说得有道理。”   秦大娘烦心道:“你俩别起哄,诚意伯府与秦家的差距,岂能相提并论?”   这倒是大实话,秦二娘道:“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两家的差距确实大了些。”   秦宛如:“咱们先别管这个,这是贺家郎君自己的问题,他若是有这个诚意,定有法子说服家中长辈成人之美。现在最主要的是大姐你是什么态度,你若对他有意,便点个头,人家好筹谋下一步,你若无意,便到此为止,他绝不纠缠。”   两双眼睛都落到秦大娘身上,她没有吭声。   秦二娘道:“如此说来,这个贺家郎君也算懂礼了,知道先来问问大姐的意愿,若是直接上门,以母亲那性子,必定是日日催促。”   秦宛如:“到时候天天在大姐耳边催婚,让你烦不胜烦。”   突听外头传来彩英的声音,“小娘子说话小声一点,可别让前头的陈婆子听到了。”   三人噤声。   秦宛如忽地撩起车帘,冲马夫道:“张叔,我们说的话你可莫要说出去,要不然罚你月例。”   马夫张叔是秦家的家生子,看着这群小主人长大,感情也亲厚,笑道:“好好好,不说不说。”   回到秦家后,秦宛如到后宅去躺着了。   井里的水凉,她特地让彩英把竹榻用井水擦过,这样躺到上面才觉得舒适了些。   也幸亏后宅有一棵大树遮阴,要不然更热。   但烦恼也有。   夏蝉总喜欢飞到树干上叮它,没完没了的疯叫,有时候被她们拿长竿赶走,不一会儿又来了,吵嚷个不停。   前院儿的棉花也被晒得恹恹的,秦宛如没心情管理它们,只想咸鱼躺着。   井里冰镇过的饮子被彩英取来给她解暑,她狠狠地灌了一口,喟叹道:“我一定要努力发家致富,买上大宅子,用上冰坨子。”   彩英给她打扇道:“奴婢听说冰鉴可贵了,是烧钱的玩意儿,一般人家可用不起。”又道,“小娘子是后宅女郎,以后多半是要靠夫家的,如何发家致富?”   秦宛如朝她摇食指,“你不懂。”说罢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了。   彩英拿蒲扇打扇,秦宛如在蝉鸣声中小憩。   直到傍晚时分王简才从卫国公府飞了回来,秦宛如摇着团扇,瞧见他落到树上,唤道:“八哥下来。”   底下的少女穿着一身碧绿的坦领半臂,挽着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臂,几缕发丝黏在脸上,一手叉腰,一手摇团扇,充满着夏日的青春活泼。   王简懒得理她,只蓬松着翅膀,张着喙散热。   秦宛如觉得那家伙越来越不亲人了,以前还能逮着它顺顺毛撸两把,近来压根就没法近身。   “三娘。”   听到前头的方氏唤她,秦宛如应了一声,出去了。   当天晚上异常闷热,秦宛如睡不着觉,洗了个冷水澡才稍稍觉得痛快了些。   翌日变天,突然下起了暴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把地气驱散,昨儿被太阳烤得病恹恹的棉花一下子精神抖擞。   前院儿里的家奴们高兴不已,兴致勃勃地说起这场及时雨。   王简一个不慎被秦宛如逮了去,她把他按到腿上好奇地翻看羽毛,说道:“你这小八哥,还没到秋天呢就开始换毛了。”   王简奋力挣扎,被她按住。   秦宛如把他撸了两把,尾羽一下子掉了两根。   王简:“……”   瞅着落到地上的大毛,他没好气地啄她。   秦宛如捏住他的喙,他使劲往后退。   突见橘猫冒雨跑了进来,他立马乖顺了。   那猫围着秦宛如喵喵叫了几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随后跳到窗台上舔毛发进行梳理。   王简老老实实地躺在秦宛如的腿上一动不动。   几个姑娘们坐在屋檐下观雨,秦大娘则心事重重。   秦宛如偶尔偷偷瞥她,冲秦二娘挤眉溜眼。   两人心照不宣。   秦宛如平时就喜欢撸猫逗鸟,指腹轻轻挠八哥的下颚脖子。   起初王简是拒绝的,不太喜欢与人亲近,后来听着淅沥雨声和姑娘们的笑谈,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还挺舒坦!   他彻底放松下来,甚至眯起眼有些昏昏欲睡。   晚些时候秦宛如觉得肚子饿了,庖厨给她煮了一大碗馄饨送进屋来。她怕烫,拿小碗舀了几只冷着。   王简闻到鲜香不由得嘴馋,前儿一个粽子把他撑着了许久都没有进过食,闻到屋内传来的香气,立马飞到窗户前够着脖子往里头瞧。   秦宛如坐在桌前,吹冷一只送进嘴里,细腻肉香裹挟着浓郁汤汁,叫人分外满足。   她接连吃了好几个,看得王简食指大动,冷不防飞进屋,跳到桌上,够着脖子看她。   秦宛如没把他当回事。   然而当她舀起一只吹冷后,刚送到嘴边,那厮忽然以迅雷之速虎口夺食,叼起勺子里的馄饨就开跑。   到嘴的馄饨瞬间飞走,秦宛如一下子懵了。   王简怕被她逮住,三两下就把整颗馄饨吞食下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烫!   烫!   好烫!!!   秦宛如回过神儿,骂骂咧咧道:“臭八哥,你还敢偷食!”   她随手拿起旁边的蒲扇去驱赶,王简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树上。   好烫!   烫脚!   哦不,是烫嘴!   他怪异地抖身子,那滑稽的模样把秦宛如逗笑了。   彩英又从庖厨里换了一只勺子来,哪晓得那家伙贼心不死,不一会儿又飞到窗台上偷窥,伺机而动。   秦宛如被气笑了,没好气道:“你这小畜生,长了豹子胆,敢在我秦三娘嘴下夺食,明儿把你拿去炖汤!”   王简抖了抖翅膀,掉了一根毛。   欸,还真开始换毛了?   这回怕他夺食,秦宛如拿手护着碗,警惕地盯着他。   一人一鸟僵持了许久,秦宛如忽然改变了主意,唤道:“小八哥过来。”   王简没动。   秦宛如道:“恭——喜——发——财,说了就给你吃。”   王简:“……”   虎落平阳被犬欺!   想不到有一天他王宴安竟落到了要靠卖艺才能换一口吃食的地步。   王简盯着她的碗,憋了许久才说道:“秦三娘,小畜生。”   秦宛如愣住,气极反笑道:“还骂上了!”   她拿着蒲扇去打他,王简立马朝外头跑,使了一招调虎离山计,把她引到了前院儿,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掉头回来又偷食了一个馄饨。   目睹一切的秦二娘惊讶不已,调侃道:“这八哥成精了。”   折返回来的秦宛如见八哥从她的屋里飞了出来,气得砸了蒲扇,被王简险险躲过,落到了树上。   秦二娘饶有兴致道:“三妹你那脑子还不如一只八哥,人家都知道用调虎离山计偷你的东西吃了。”   秦宛如觉得很没颜面,啐道:“换毛期得吃点好的,我这是逗它玩儿呢。”   王简“啧”了一声。   吃了两个馄饨,饱了。   结果第二天他上了当,秦宛如那厮睚眦必报,在米糕里加了很多茱萸,他刚啄食了一嘴,就被辛辣刺激得暴跳。   躲在屏风后偷窥的秦宛如被他暴躁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王简张着喙,忙飞到前院儿去找水喝。   秦宛如追了出去,却没见到踪影。   殊不知那家伙已经摸到庖厨里啄食一只嫩葫芦吃,直到把那只葫芦啄食了一个窟窿,王简才觉得嘴里没有辛辣味儿了。   这个秦三娘,让他说什么好呢。   稍后见一个婆子进来了,他偷偷地溜了出去。   外头的秦宛如已经回到后罩房,去了秦大娘的房间。姐妹俩窃窃私语,说的自然是贺亦岚。   秦大娘拿不定主意,一来觉得贺亦岚讨女人喜欢,门第又高,害怕往后会应付莺莺燕燕;二来则是缺乏自信,想不明白贺亦岚瞧上她什么了。   秦宛如却不这么想,觉得自家大姐是最厉害的,夸赞她道:“大姐的一双巧手人尽皆知,且身段儿好,又端方稳重擅理家务,处事细心周全,品格良善,击鞠也厉害,不比京城里的贵女们差。”   被她这番夸赞,秦大娘挺不好意思的,“三妹嘴甜,最喜欢讨我欢心。”   秦宛如连连摆手,“这可不是夸赞,是事实。”又道,“阿娘一直把你往贵妇方向培养,盼着有朝一日你能飞上枝头,除却身份上的差距,事实上你也配得上贺家郎君。”   秦大娘低头沉默。   秦宛如继续道:“上回去诚意伯府,你也见过诚意伯夫人了,你觉得她好相处吗?”   秦大娘想了想道:“性情挺直爽的,也给颜面,但多半是看在瑞王府的面下给我体面罢了。”   秦宛如:“那贺家郎君呢,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秦大娘:“尊礼守节,倒也没有纨绔子弟的骄纵。”顿了顿,“比王家郎君易相处多了。”   秦宛如失笑,“国公府家的世子就是个刺头。”又道,“我倒觉得大姐可以试一试,倘若贺家郎君真有这个诚意,那就让他三媒六聘,用八抬大轿抬你入贺家的门,且不准纳妾。”   秦大娘心里头没底儿,“人家愿意吗?”   秦宛如理所当然道:“你管他愿不愿意,把你的要求提出来就好了,虽然咱爹只是一六品,好歹也是个官儿,并且还有瑞王府做倚靠。倘若贺郎君真心实意,必定会排除万难满足你,若是没有这个心,也趁早打消他的念头。”   秦大娘没有吭声。   秦宛如握住她的手,“你若还不放心,咱们偷偷差人打听打听,看看贺郎君的风评怎么样。”   秦大娘试探问:“让谁去打听?”   秦宛如压低声音道:“张叔,偷偷的。”   秦大娘还有些犹豫,秦宛如又道:“就是不知道大姐对贺郎君是什么心思?”   秦大娘颇有些羞涩,迟疑了许久才道:“他的样貌确实是顶好的,比我之前相看的都要好,条件也不错。”顿了顿,“就是各方面都太好了,我才觉得云里雾里的,心里头没底儿。”   秦宛如抿嘴笑,“是不是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   秦大娘:“你也知道是馅饼,还一个劲儿劝我接着,万一烫手呢?”   秦宛如笑道:“大姐莫要高兴得太早,万一人家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呢?我劝你接着,是觉得你们两人是良配,如果对方排除万难同你在一起,那就更能证明他心里头有你,是动了真心的。”   被她这一说,秦大娘不由得患得患失起来。   秦宛如道:“婚姻嫁娶,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有情郎不易得啊,大姐若白白错过了,三妹替你惋惜,不管最后成与不成,总得去试一试才不会遗憾。”   秦大娘犹豫道:“你让我考虑两日。”   秦宛如点头,“成,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姐妹商量好后,秦宛如出来找八哥,却不知那家伙已经飞到皇宫去了。   王太后闲着无聊,同几个太妃们游湖,苏太妃摇着团扇道:“世子已经躺了好些天了,近两日可有动静?”   王太后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黄院使说有苏醒的迹象,应是快好了。”   另一名贾太妃剥开一只荔枝递过去,庆幸道:“能苏醒就好,说句难听的,若是世子有个三长两短,太后日子不好过,咱们也会跟着遭殃。”   王太后接过荔枝,“你倒是个聪明的。”   贾太妃道:“嗐,像咱们这种半老徐娘,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以前为了站稳脚跟吃了不少苦头,现在虽成了寡妇,好歹日子安稳。”   苏太妃:“琴娘说得对,咱们膝下没有子女傍身,不就指望着太后能给条活路吗,唯有前朝后宫安稳,咱们才能过几天舒坦日子。”又压低声音道,“王家可不能出岔子,当初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前程,不能便宜了他人。”   这里的他人不言而喻。   瑞王赵咏和前废太子赵贤,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端王赵文语,皆在暗地里虎视眈眈。   这些人的身后都有多年培植起来的势力,唯独当今天子是赤手空拳被外祖推起来的,没有一点根基。   倘若王家出了岔子,天子就没有了倚靠,一旦被重新洗牌,谁还会白养着她们这群寡妇呢?   停留在画舫顶端的王简静静地听着她们窃窃私语,当时他并未察觉到上空有一只白尾鹞在周边盘旋已久。   这种猛禽喜欢觅食蛇鼠,蛙,小型鸟类等物,它盯准画舫上的王简,一个俯冲向他袭击而去。   突听“砰”的一声巨响,底下的王太后等人受到惊动,画舫上的宫女太监们也是不知所措。   王太后被惊吓得不轻,皱眉问:“什么声音?”   画舫顶上的白尾鹞与王简发生了一场恶斗,但八哥的个头到底太小,哪里是猛禽的对手,他逼不得已壁虎断尾,忍着剧痛奋力从白尾鹞的利爪下挣脱,尾羽全断。   很快画舫上的人们就见一只八哥慌乱飞走,紧接着白尾鹞追了上去。   刘嬷嬷抚了抚胸口道:“原是两只鸟在打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着实吓了一跳。”   另一边的王简被白尾鹞追得到处跑,所幸他在体型上吃亏,但有人类的智商,对付猛禽还是有办法的。   他专门往假山石林里钻,白尾鹞也是个有脾气的,追逐了许久才被他折腾得泄了气。   最后王简躲藏进石缝里,它没得办法,只得飞走了。   之后王简在石缝里呆了许久,确定周边没有异常后,才探头探脑地挤了出来。   他摆动尾巴,只觉得凉飕飕的,方才尾羽全都被白尾鹞拔光了,这下肯定是光腚。   今天真是出师不利。   上下打量自己一身狼狈不堪,不止尾巴被扒光了,还掉了不少毛。   王简抖了抖翅膀,又脱落了几根。   欸,为什么要换毛呢?   从皇宫灰溜溜飞回百家巷后,王简并未去秦家,而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落脚。   他跳到小水池边上顾影自怜,原本想洗个澡的,但尾巴被扒光,沾上水肯定会痛,想了想还是算了。   隔壁院子的橘猫不知什么时候跳到墙头上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简察觉到它的视线,立马警惕起来。   那橘猫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歪着脑袋瞅他,瞅了老半天后才意识到它的小伙伴好像缺了点东西。   第二天王简饥肠辘辘地去秦家找食物,仆人瞧见了他,诧异道:“咦,这八哥的尾巴怎么没了?”   经他一提醒,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八哥的异常,有人说道:“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吗?”   “会不会是被咱家猫咬掉的?”   蹲在石台上舔爪子的橘猫:“???”   王简不理会他们的猜测,自顾进了庖厨,不想竟被陈婆子逮住了,把他送到了后罩房。   秦宛如端着一碗杏仁酪吃,陈婆子进来说道:“小娘子你瞅瞅,这八哥估计受了伤,尾巴都没了。”   秦宛如颇觉诧异,她把碗递给彩英,伸手接过王简,视线落到光腚上,当真一根尾羽都没有了,看那样子也不像是自然脱落,况且昨儿都还有尾巴的。   意识到不对劲,秦宛如仔细翻看他的身体,看还有没有其他伤,万幸就只有尾巴上的毛没了,其他并未发现伤痕。   “你这小八哥到哪儿去撒野了,怎么把自个儿的尾巴都玩秃了?”   王简不想理她。   秦宛如摸他的腹部,瘪瘪的,想是饿了,便叫彩英取来两块米糕喂食。   结果王简不吃。   秦宛如没好气道:“没有茱萸。”   王简这才啄了一嘴,两块米糕很快就被他狼吞虎咽下肚。   秦宛如把他扔到桌上,脏兮兮的,也不敢给他洗澡,怕刺痛尾巴上的毛囊。   得了她的投喂,王简的态度总算好了些,老老实实地蹲在桌上看她。   秦宛如坐在桌前,伸食指戳了戳他的腹部,训斥道:“今儿又到哪里去撒野了,尾巴都玩秃了?”   王简没有回应。   秦宛如又戳他,“问你话呢,哑巴了?”   王简:“哒哒哒哒哒。”   秦宛如:“说人话。”   王简憋了憋,“秦三娘……”   以为他要说小畜生,秦宛如柳眉一横,做了个威胁的动作。   王简不敢吭声了。   那厮又戳他的小脑袋,就像他爹一样训斥他,“你看你都折腾成了什么样子,成日里往外头跑,不知道换毛期要好好待着吗?”   说罢嫌弃地撩起他的翅膀,似想起了什么,冷不防问道:“你这小八哥是不是在外头找到了相好的?”   王简:“???”   秦宛如:“难不成到了发情期?”   王简:“……”   发情期是什么鬼?! 第27章 光腚八哥 橘座承受了太多委屈   秦宛如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要不然这家伙为什么天天往外头窜呢?   “你是不是在外头偷鸟了?”   “……”   “问你话呢,哑巴了?”   王简不予理会,想走, 结果被她捉住, 他立马装死。   秦宛如瞅着缺了尾羽的尾巴,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肯定是被猛禽或猫之类的东西攻击导致。   为了避免再遭殃, 她毫不犹豫地把八哥关进了鸟笼里。   这下好了, 铁窗泪。   王简不甘心地用喙去开笼子的门, 深深地感受到了鸟生艰难。   扒拉了半天也弄不开, 他索性回到晒杠上,把小脑袋插进翅膀里打盹儿。   傍晚秦致坤回来,看到屋檐下的八哥缺了尾巴,诧异问家奴, “好端端的怎么缺了尾羽,是不是被咱家猫咬了?”   原本要来蹭主人的橘猫跑到一半立马折返回去。   仆人答道:“昨儿都还好好的,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 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小主人检查过, 除了尾羽外,其他并无外伤。”   秦致坤把官帽递给仆人, 亲自上前打开鸟笼。   王简立马跑了出去,动作麻利得很。   看他在院子里跑得飞快,秦致坤笑道:“还挺精神, 应该没有问题。”停顿片刻,“就是丑了些。”   王简:“???”   这家伙是眼瞎吗,居然说他王宴安丑?!   他不高兴地上前啄了秦致坤一嘴, 秦致坤道:“说它丑还不高兴了呢。”   王简:“……”   要是你的屁股被很多人看过,你还能高兴吗?   此后几天他都被关在笼子里,这期间秦宛如派张叔去找李南打听贺亦岚,李南回复书信,把诚意伯府的大概情况都给她说清楚了。   秦宛如把那封信交到秦大娘手里,说道:“这下大姐可以放心了,人家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么多是非。”   秦大娘看过书信后,心里头是高兴的,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秦宛如蹭了蹭她,“你是什么态度,总得拿出来,倘若一直吊着,夜长梦多东窗事发就不好了。”   秦大娘沉默了阵儿,才道:“我原是不解的,现在算是豁然开朗,那人……竟跟你一样是个贪吃的。”   秦宛如打趣道:“大姐的一双巧手可算能拴住贺郎君的胃了。”   秦大娘垂眸笑,总算不是见色起意。   秦宛如戳了戳她的肩膀,“你什么个想法,说来听听。”   秦大娘不好意思地点头。   秦宛如:“那便给一样信物做交换,只有对方吃了定心丸才能极力去争取。”   秦大娘还有些犹豫,“万一落入他人手里,日后……”   秦宛如严肃道:“这般重要的事情,万不能出任何差错,让我来做,亲自交换信物。”又道,“隔壁院子原本是国公府的,贺郎君与王郎君有些交情,他手里有宅子的钥匙,可约他过来一趟。”   听到这话,秦大娘忧心忡忡道:“这实在不成体统。”   秦宛如知道她自小到大都规矩惯了的,还没有媒妁之言就私定,确实不像话。   “大姐且宽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这桩姻缘成与不成,他日你至少不会后悔。”顿了顿,“现在你也清楚贺郎君的情况,算得上良配,倘若你今日错过了,日后回想起来,总会有遗憾。”   秦大娘仔细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对于贺亦岚这个人,不论是家庭还是外在条件都是非常出挑的,再加上他本人风评算得上不错,没甚上进心,平日里只喜欢吃吃喝喝,也不拈花惹草。   这样的郎君用来过安稳小日子是很不错的,只要诚意伯府不作妖,贺家的家底完全够后辈们折腾几辈子了。   排除外在条件,她对他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反感讨厌,毕竟都没相处过几回。   话又说回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又有多少人能事先有好感呢,多半都是婚后培养出来的。   最终秦大娘赌上了一回,把她的长命锁作为信物拿给了秦宛如,并叮嘱她道:“可莫要弄丢了。”   秦宛如小声道:“放心,大姐的名节压在我手里,不会出岔子。”   秦大娘:“三妹心里头有数就好,倘若败露,这辈子我算是完了。”   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女郎家的名节至关重要,我心里头有数。”   这日下午贺亦岚过来,在墙边学猫叫。   不一会儿橘猫跳到了墙头上,蹲在那里看他。   贺亦岚有些惧怕,有次被它扑过,可凶悍了。   片刻后,王简也飞到树上来观热闹。   底下的秦宛如事先把姐妹们哄了出去,让彩英在门口放哨。   稍后见贺亦岚爬到墙头,她立马把竹竿布袋递了上去。   王简冷不防道:“秦三娘。”   许是做贼心虚,猝不及防听到有人喊她,秦宛如被吓得手抖。   墙头的贺亦岚悄声道:“无妨,是八哥。”   秦宛如瞪了王简一眼,继续递布袋,结果那家伙又说道:“秦三娘,小畜生。”   秦宛如顿时被气着了,冲墙上的猫道:“橘座,撕它!”   橘猫没有动,只懒洋洋地趴在墙头,喵呜叫了两声。   贺亦岚把布袋里的长命锁取出后,又把自己的一块玉佩放入进去,并小声道:“且等我消息。”   秦宛如点头,“可要藏仔细了。”   贺亦岚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东西顺利交换后,两边迅速撤离。   秦宛如取下布袋,见八哥还在树上,立马拿竹竿捅它。   王简赶忙朝隔壁院子飞了去。   贺亦岚把木梯放好后,进屋看手中的长命锁,越看越觉得欢喜。   这物件应是秦大娘出生之始就佩戴的东西。   她应了。   贺亦岚一个劲儿傻笑,她应允了。   飞到房梁上的王简看着他那副傻样儿,嗤之以鼻,男女私定,简直不成体统!   不一会儿被贺亦岚支使出去买饮子的家奴从外头回来,他赶忙将那长命锁贴身藏好。   王简飞到小水池里洗澡。   贺亦岚出来瞧见了他,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尾羽缺失,好奇道:“你这小八哥,尾羽怎么没了,是不是被猫咬掉的?”   王简抖了抖身上的水,小水池里掉了几根毛。   换毛期大毛也开始脱落,外形实在有点寒碜,那家奴道:“这八哥也太丑了,还是府里养的好。”   这话王简不爱听,盯着他说了一句,“小畜生。”   家奴:“还骂人呢。”   贺亦岚笑道:“脾气是不太好。”   家奴进屋去拿碗倒饮子,王简冷不丁喊了一声,“贺二郎。”   贺亦岚愣住,片刻后才指了指自己,“你这是在唤我?”   王简:“贺二郎,小畜生。”   贺亦岚:“……”   王简:“哒哒哒,私定终身,不成体统。”   这话把贺亦岚吓坏了,赶忙去抓他。   王简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凉亭上,贺亦岚气急,“你这小八哥,休得胡说八道!”   王简:“小畜生。”   贺亦岚懊恼不已,捡起花台里的石头吓唬他,王简飞到了树上,看到秦宛如和秦大娘进了屋。   啧啧,这个秦三娘的胆子忒大!   姐妹俩把门反锁,秦宛如从袖袋里取出贺亦岚的玉佩,小声道:“大姐可要藏好,莫要被他人发现了。”   秦大娘伸手接过,色泽温润,造型质朴,从外观上看起来很不错,算得上美玉。   “他收了?”   秦宛如点头,“这会儿估计还在隔壁院儿。”   秦大娘垂首不语,脸有些发烫。   秦宛如附到她耳边道:“他让你等消息。”   秦大娘轻轻的“嗯”了一声,患得患失道:“我心里头实在没底儿。”   秦宛如安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成,就得看他的本事了。”   秦大娘点头,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我已然尽力,成不成都得看命。”   秦宛如拍了拍她的肩膀,“且安心等着吧,毕竟这事也挺棘手,总得给他一些时间。”   屋里的窃窃私语外头的王简听不清楚,他蹲在竹竿上,隔了许久才见秦宛如开门出来。   似没料到他会守在门口,秦宛如被吓了一跳。想起方才被八哥抓包的情形,她莫名心虚,没好气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王简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秦宛如被那眼神瞧得很不舒服,骂骂咧咧道:“你这八哥一天到晚光着屁股到处窜,知不知羞?”   “光着屁股”四字把王简刺激到了,恼羞成怒扑上去啄她。   秦宛如赶忙躲开,嘴里骂道:“还长出息了!”   王简记了仇,目前处在换毛期脾气异常暴躁,跟她杠上了。   于是人们看到秦宛如走到哪里,八哥就追到哪里,一人一鸟没完没了纠缠。   秦二娘颇觉好笑,问道:“三妹,你把那八哥怎么了,竟似跟你有仇一样。”   秦宛如蹲在棉株旁查看花苞情况,王简去啄她的腿,她不耐烦把他甩开,“这家伙换毛期脾气不好,我说了它一嘴,就记上了。”   秦二娘:“你说它什么了?”   秦宛如:“我说它光着腚到处跑,不乐意了。”   “扑哧”一声,秦二娘被逗笑了,打趣道:“你难道没发现这八哥比以前聪明多了吗,会想法子偷你的东西吃,还听得懂一些话。”   经她一提醒,秦宛如后知后觉的“咦”了一声,骨碌碌地盯着八哥看。   这回换王简被她看得发憷了。   秦宛如仔细想了会儿,自言自语道:“好像是比以前聪明了些。”说完便伸手去抓他。   王简跑得飞快。   秦宛如追了上去,大声道:“你光着腚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你!”   也在这时,张叔从外头进来,拎了半桶白鲦。上回秦大娘提过一嘴,这次运气好遇到有人卖,便买了回来。   仆人去把秦大娘叫了出来,她看着木桶高兴道:“今天有口福了。”   张叔笑道:“这东西价贱,肉少又费油,一般人家都不爱吃,今儿算是捡了便宜。”   秦大娘伸手去捞,个头均匀,比手指长些,体型似柳叶。   这种鱼裹上糯米粉油炸是最好吃的,要把骨头小刺都炸得酥脆了才最佳。   橘猫闻到鱼腥不停地喵喵叫,她随手丢了两条给它,叫仆人把白鲦拿去处理内脏。   家里人多手快,才半个时辰就把白鲦处理干净了。   秦大娘亲自上阵,用清水淘洗过好几遍沥干水份,洒上细盐,酒,姜片去腥。   正如张叔所说,炸白鲦特别费油。   她倒了半罐油到铁锅里,待油温升高后,白鲦在下锅前裹上少许干糯米粉,一入锅滋滋声作响,焦香四溢。   双胞胎闻到香气馋嘴,已经摸进庖厨讨食来了。   干净的筲箩里装了不少炸白鲦,两人偷食了一条,入口酥脆,焦香裹挟着咸鲜刺激着味蕾,连肉带骨嚼碎,香得要命。   秦大娘道:“你俩别光顾着吃,给祖母送些过去。”   秦四娘应了声好,拿盘子装了些送到秦老夫人房里。   恰逢方氏从外头回来,一进院子就闻到油香,好奇问:“庖厨里在炸什么呢,这么香?”   仆人说在炸白鲦。   方氏去了庖厨,一见铁锅里翻滚的油,顿时心疼不已,骂道:“秦大娘你这个败家子儿,半罐油拿来折腾这东西!”   当即拧了她一把。   秦大娘“哎哟”一声,秦五娘忙塞了一条白鲦到方氏嘴里。   唔,还真香!   方氏一边嚼白鲦,一边心疼锅里的油,仿佛那翻腾的不是油,而是沉甸甸的铜板!   秦五娘讨好道:“阿娘,这白鲦好吃吧?”   方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骂骂咧咧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她肉疼不已,临走时又忍不住捞了两条。   别说,还真香!   炸白鲦最适宜当下酒菜,秦大娘备了好几种口味,有蒜蓉,椒盐和麻辣。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同方氏倒了点小酒喝,方氏委实心痛那半罐油,念叨了许久,但吃也是真的好吃。   与秦家的安宁和睦相比,诚意伯府则闹得鸡飞狗跳。   贺亦岚回去后再次提起求娶一事,贺知章自是不允。   父子俩发生冲突,贺亦岚铁了心要犟到底,跪在院子里耗了整整一夜。   窦氏心疼自家儿子,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翌日一早听仆人说贺亦岚还跪在前院,贺知章惊了一头。   他昨晚上心情不好,埋怨窦氏慈母多败儿,对母子有怨言,直接歇在妾室那里。   原以为贺亦岚只是耍小性子,因为他自小到大都温顺听话,从未忤逆过他,不想竟较起了真儿。   听说贺亦岚跪了一整夜,贺知章诧异道:“这会儿还跪着的?”   仆人道:“还跪着的,怎么劝都不听,主母请郎君过去瞧瞧,怕二郎把身子给折腾坏了。”   这一说,贺知章顿时恼了,不痛快道:“年纪轻轻的身板好得很,他要跪就让他跪着,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见他动了怒,仆人不敢再多言,只得回去回话。   这回贺亦岚是铁了心要挑战父权,任凭窦氏怎么劝说,皆是一声不吭。   眼见朝阳升起,太阳落到他的身上,窦氏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那秦大娘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这般忤逆?”   贺亦岚的下肢已经麻木,一宿未睡,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沙哑道:“阿娘也曾说过她极好,端方稳重,有一双巧手,胆色过人,身段也不错,这样的女郎,儿求娶,有何不妥?”   窦氏懊恼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秦家的门第太低,上不了台面。你虽是次子,可大郎自小就是药罐子,活一日得一日,贺家就指望你继承爵位了,你却要娶一六品官的女儿为正妻,不是打你爹的脸吗?!”   贺亦岚平静地看着她,“贺家的世子之位是兄长的,他能长命百岁,我不需要。”   提起嫡长子贺亦平,窦氏揪心不已。   他在娘胎里就先天不足,有胸痹的毛病,常年累月与药物为伍,能长成人已是不易。   前年长子娶了妻,一直没有子嗣,他的身体极度羸弱,已经耗得油尽灯枯,怕是熬不过这两年了。   府里子嗣不多,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世子爵位迟早都会落到老二身上。   诚意伯早有婚配人选,偏偏贺亦岚闹了这一出,不是给他们添堵吗?   窦氏也不想藏着掖着了,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也别瞎折腾了,你父亲已经打算让你娶忠勇侯府的沈二娘。”   此话一出,贺亦岚愣住。   窦氏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得了小辈做主?”   她原本以为贺亦岚会失望,谁知他忽然笑了起来,看得人发憷。   “你笑什么?”   “阿娘,儿自小到大可曾忤逆过你们?”   窦氏沉默了阵儿,才道:“没有,你一直都很听话。”   贺亦岚哀哀道:“是啊,儿一直都很听话,也会永远听话下去。”顿了顿,“可是这一回,儿想自己做一回主。”   窦氏毫不犹豫打断他的念想,“你别做梦了,只要你还是贺家的二郎,就永远都做不了主。”   贺亦岚闭嘴不语,他忽然想起王简曾说过的话,娶谁不是娶?   也许对于王简来说,没有喜好也没有厌憎,娶谁都是一样。   但对于他来说就是不一样,若是他喜欢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若是不喜欢的,塞多少都不要。   夏天日头毒辣,贺亦岚执意犟到底,跪到正午时□□体受不住,中暑晕厥了过去。   窦氏急了,忙请大夫来看诊。   哪晓得傍晚他突发高热,人都烧糊涂了。   窦氏心急如焚,命婆子去把贺知章请过来。   贺知章还以为是吓唬他,放下碗说道:“白日里不都好好的吗?”   婆子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   贺知章半信半疑,因为他经常上母子的当。   窦氏溺爱儿子,毫无底线,他是最看不惯的,多半是做戏。   婆子无奈,只得回去回话。   窦氏火冒三丈,她性子烈,又是将门之女,立马到小厨房里提着一把菜刀冲进了妾室的院子里,要砍死丈夫。   那阵仗把仆人们吓坏了,窦氏怒火冲天骂道:“贺知章你个老乌龟!今日二郎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贺知章见她动了真格的,边躲边骂道:“疯妇!你这成何体统?!”   窦氏状似癫狂,从昨晚到现在慈母心备受煎熬,哭闹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是要二郎的命啊!”   贺知章:“你胡说些什么!他反了天,就该跪着好好反省!”   婆子忙道:“主子,二郎高热不退,已经烧糊涂了!”   贺知章这才后知后觉地急了,“怎么不早说!”又问,“大夫呢?”   “大夫在施针,喂不进药。”   贺知章骂骂咧咧道:“不早说!”   他匆匆忙忙去探情形,走到半道上绊了一跤,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贺亦岚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净说胡话。   给他施针的大夫见贺知章来了,起身行礼,贺知章急道:“今儿上午都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烧成了这般?”   大夫道:“令郎昨夜应是受了寒,正午又中暑,再加之心志郁积不畅,才导致高热,病症来得委实凶险。”   贺知章焦虑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退热?”   大夫:“老夫方才已经喂了药丸,待施针后看情况。”又道,“令郎的膝盖淤青红肿,也需要仔细处理。”   贺知章撩起贺亦岚的裤腿看,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整个晚上两口子都没有入睡,因为贺亦岚反复高热,折腾到天明情况才稳定下来。   从昏昏沉沉中苏醒,瞧见窦氏坐在床边,贺亦岚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窦氏高兴道:“二郎醒了?”   贺亦岚的视线是涣散的,不知在看哪里。   窦氏端来汤药,却没法喂进去,她不由得急哭了,抹泪道:“你这倔孩子,是要气死我不成!”   见她抹泪,贺亦岚的视线才渐渐聚拢,沙哑道:“阿娘,儿什么都愿意听你们的,唯独婚姻……不愿。”   窦氏:“跪了一晚上你还执迷不悟!”   贺亦岚看着她笑,“儿跪了一晚上,想明白了,就算不娶秦大娘,也不会像大哥那样,听从你们安排的政治婚姻。”   窦氏气急,“你!”   贺亦岚:“正如阿娘所说,只要我是贺家二郎的一天,就永远都做不了主。孩儿不孝,从今往后,阿娘就当没有生过我。”   这话委实把窦氏气坏了,药碗被她砸得粉碎,发狠道:“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胳膊还能扭过大腿不成!”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乳母焦氏愁眉苦脸道:“二郎这话实在让人寒心,看把主母都气成了什么样子!”   贺亦岚闭目不语,心中存了死志。   父为子纲,他从小到大没有为自己做过一次主。   唯独婚姻,不愿顺从。 第28章 被亲的八哥 厚颜无耻不成体统   此后贺亦岚水米不进, 成日里不言不语,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儿,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灵魂, 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原本就是病体之躯, 这一禁食下来, 只短短两天就瘦了一大截。   兄长贺亦平过来瞧他, 看到他形容消瘦, 了无生息的样子不禁感到心疼。   轻轻地叹了口气, 贺亦平坐到床沿, 温言道:“二郎莫要任性了, 以后这个家还需你来担当,你若有个闪失,叫阿娘怎么办?”   贺亦岚闭目不语。   贺亦平耐心劝说:“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不是娶?”又道, “父亲已打算让你娶沈家二娘,于贺家来说, 这场联姻的利益事关重大, 你身为贺家子嗣, 自当以大局为重, 岂能因一己之私……”   “大哥。”   贺亦岚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 “我不想日后两看相厌。”   贺亦平沉默,跟他相似的脸上写着些许无奈,“以后的事, 谁说得清,倘若你觉得不顺意,也可纳妾。”   贺亦岚缓缓摇头, “就算今日我娶不了秦家大娘,也不会娶沈二娘。这辈子我什么都听他们的,唯独婚姻,不顺从,那毕竟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怎么能随便将就呢?”   “二郎……”   “大哥莫要劝了,我彻底想明白了,我就想替自己做一回主,一辈子,就做一次主。”   “你这又何苦?”   贺亦岚不愿再多说。   劝说无果,贺亦平只得起身离去。   外头的妻子曹氏小声问道:“怎么样了?”   贺亦平摇头,黯然道:“我从未见过二郎这般,可见是下了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   曹氏搀扶他道:“这个秦大娘还真是个祸害,都没进门就搅得家中鸡犬不宁,若是进了门,不知得折腾成什么样子。”   贺亦平垂首不语,想起自家弟弟说一辈子就想做一次主,心里头五味杂陈。   二人离开后,落在树梢上的王简从门帘缝隙钻了进去。   那日贺亦岚与秦家大娘交换信物后,他就猜到那厮要搞事情,故特地来看看。   见到床上的贺亦岚,王简着实被惊了一遭。   才几日未见,他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般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简直是个人才!   王简难以置信地跳到床沿啄了他一嘴。   贺亦岚被啄痛了,无精打采地睁开眼,瞧见缺了尾羽的八哥,颇觉诧异。   王简骨碌碌地打量他,张了张喙,喉咙里发出哒哒声。   贺亦岚扯开一抹笑,苦涩道:“你这小八哥,也来看我的笑话了。”   王简说道:“哒哒哒,不成体统。”   贺亦岚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你若有灵性,日后劳烦你提醒李南,就说王三郎若是醒了,叫他到我坟头上烧柱香送壶酒,蔡记的女儿红……便是极好的。”   王简:“……”   在他的印象里那家伙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好似对什么都不上心,却不想竟为了秦大娘较了真儿,说不惊讶肯定是假的。   他一时竟生出些许感慨。   稍后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王简赶紧躲进了床下。   乳母焦氏进来劝说了一番,贺亦岚一声不吭,送来的食物也不吃,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   焦氏擦了擦泪,叹道:“二郎小时候丁点大,好不容易才喂养活了,如今你这番作为,是要让乳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贺亦岚没有反应。   床底下的王简默默地想着,这家伙还真是死脑筋,为了一个秦大娘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至于么?   他是体会不到那种心情的,对儿女情长也嗤之以鼻,天底下的女郎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娶谁不是娶?   待焦氏伤心离开后,王简从门帘缝隙钻了出去。   回到秦家,看到秦宛如蹲在院子里拿毛笔给棉花授粉。   那些棉花才开没多久,他是见过的,卫国公府也种了些,在秋季会结铃,颜色洁白,还挺好看。   秦宛如一株株授粉,动作极轻,神情也严肃,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王简落在墙院上看了会儿,想起贺亦岚的情形,倒也没有迁怒秦家姐妹,那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又没有人强迫他。   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贺亦岚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了一个女人跟父辈较劲儿,值得吗?   底下的秦宛如折腾了许久才把二十几个花盆授完粉,彩英好奇问:“小娘子,这样做有什么作用呀?”   秦宛如站起身,把毛笔递给她清理,说道:“授过粉的花会结很多果儿。”   彩英:“然后呢?”   秦宛如耐心解答:“它会跟桑蚕一样,不同的是桑蚕吐丝结茧,棉花则是种植出来的。待它们吐铃成熟后,摘取下来去籽做成皮棉,再用纺车制成丝线,纺织成布匹,也可以做衣裳。”   彩英是个机灵的,举一反三道:“就跟羊毛一样,剪下来雪白的一团?”   秦宛如想了想,“也差不多。”   彩英更是好奇了,“可是用羊毛编织的东西很贵的,这种棉花也跟羊毛一样贵吗?”   秦宛如笑道:“目前肯定贵了,因为种得少啊,但你仔细想一想,倘若有朝一日它像稷米一样多的时候,自然就很普通了,就跟麻布一样便宜。”   彩英若有所思,隔了好半晌才问:“小娘子是打算把它们种得像稷米一样多吗?”   秦宛如:“对,就像种桑一样。”   稍后她觉得口渴,去喝了一碗冰饮子,结果上午还精神抖擞,下午就萎了,月信来了肚子疼。   秦大娘特地给她熬煮了红糖姜汤。   秦宛如喝了还是不管用,捂住肚子在后宅里痛得嗷嗷叫。   见她疼得满头大汗,姐妹们也没法子,方氏又是心疼又是急躁,骂道:“叫你平日里贪凉不忌口,现在知道厉害了!”   秦宛如痛得脸青面黑,连秦老夫人都被惊动了,过来看过她的情况后,吩咐道:“赶紧去请大夫来做个针灸或艾灸什么的,疼成这样子怎么了得?”   陈婆子忙出门到隔壁街请大夫。   待大夫来看诊后,点燃艾条,用其刺激穴位。   艾灸具有温经散寒的作用,秦宛如出了一身汗,疼痛也得到有效缓解。   折腾了半日人也乏了,大夫走后她趴在竹榻上昏昏欲睡。   秦老夫人坐在一旁拿蒲扇给她打扇,秦大娘放下心道:“总算是好了些。”   方氏提醒屋里的姑娘们,“可莫要贪凉,要忌口,若不然还有下次。”   第二天后宅里静悄悄的,往日秦宛如爱和双胞胎嬉闹,这回一下子清净不少。   连王简都不太习惯,昨儿那家伙跟杀猪似的嚎叫个不停,这会儿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无精打采。   他飞到窗台上,见她一手捂住肚子,一手趴在桌上,脸色苍白,全然没有昨日的活力,像病了许久似的。   王简好奇地跳到桌上,秦宛如瞥了他一眼,身子犯懒,一动不动。   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王简上前啄了她一嘴。   秦宛如不痛快道:“你这臭八哥,连我不舒服都要来欺负我。”   王简:“……”   好吧,看她这般可怜,索性哄哄她,说了一句,“恭喜发财,哒哒哒,恭喜发财。”   秦宛如转动眼珠子,表情总算没有那么丧了。   她懒洋洋地伸食指戳了戳他的腹部,说道:“你平日里不是特别会装死吗,装死给我看一看。”   王简犹豫了阵儿,才仰倒在桌上,两条小爪子贴着腹部,双目紧闭装死。   秦宛如总算被逗乐了,咧嘴笑了起来,虽然平时这家伙总喜欢给她找不痛快,但看在它会哄人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王简睁开一只眼瞧她,她道:“起来。”   王简翻身,规规矩矩地蹲在桌上。   秦宛如觉得心情大好,撩起他的翅膀,换毛期长短不一,实在太丑。   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教他学新词道:“发——家——致——富,跟我学,发——家——致——富。”   王简:“……”   秦宛如再接再厉,“发——家——致——富……”   看她这般卖力,他勉为其难地敷衍了一句,“发家致富。”   秦宛如一下子精神了,似觉得不可思议,说道:“再说一遍,发家致富。”   王简无聊地望了望屋顶,用更无聊的语气道:“发——家——致——富。”   秦宛如顿时高兴不已,她一直都觉得这只八哥笨得要命,万万没料到它竟这般聪明,激动之下抓过它狠狠地亲了一嘴。   王简:“!!!”   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无视男女有别,简直厚颜无耻!   伤风败俗!!   不成体统!!!   王简像见鬼似的奋力挣扎,扑腾着翅膀从她手中逃窜,顾不得脱落的几根毛,连滚带爬地飞了出去。   秦宛如:“???”   那厮兵荒马乱地飞到隔壁院子的小水池里洗澡,并骂骂咧咧。   他不停地在水里扑腾,直到觉得全身的毛都清理干净了才作罢。   下回他再也不去哄她了,这女人简直不知廉耻!   殊不知秦宛如亲的这一嘴……歪打正着把“阴差阳错”金手指给破了。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半夜雷电交加,时不时炸几个响雷。   王简在笼子里歇息,他和往常一样蹲在晒杠上把脑袋插-进翅膀里睡觉。   迷迷糊糊中,一道霹雳炸雷在头顶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一下子把他吓得抖了起来。   外头的闪电晃动着骇人的白光,王简从睡梦中困顿地睁开眼睛,本能偏过头看那道光亮,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窗户。   当时他也没有在意,闭目继续睡了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王简再次睁眼,迟钝地偏过头看那道窗户,陌生又熟悉。   他困惑地动了动身子,笨拙得发沉,头也有些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艰难地坐起身,在黑暗中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借着外头闪电的白光打量屋里的一切,是他的屋子不假。   他明明记得他入睡前是在鸟笼里的,难道还魂了?还是在做梦?   带着疑惑,王简试着喊了一声,“瑶娘?”   无人应答。   他不死心,再喊了一声,“瑶娘!”   不多时,耳房里传来动静,瑶娘撑着灯过来看情形,见到床上坐着的人,顿时又惊又喜,难以置信道:“郎君醒了?”   王简看着她,是瑶娘不假,数日未见,都清减了不少。   瑶娘生怕是做梦,放下油灯掐了自己一把,不是梦,疼!   她一时难以自持,又哭又笑道:“郎君真的醒了?!”   王简迟钝地摇了摇昏沉的头,朝她伸手,瑶娘忙上前扶住,他呓语道:“我听着外头的雷鸣闪电很是吓人,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瑶娘擦泪道:“郎君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简喉结滚动,似乎有些不适应,“我有些渴。”   瑶娘忙替他倒水。   王简伸手接过,灌了两大杯才满足了。   他似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的手发怔,那皮肤白得瘆人,骨节分明,跟鸟爪子完全不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动了动手指,忽然用力抓住瑶娘的手腕,她吃痛冷嗤。   王简松手,还挺有力。   见他的行为古怪,瑶娘心里头发虚,皱眉问道:“郎君可有哪里不舒服?”   王简晃了晃衣袖,空荡荡的,胳膊都细了不少,他若有所思道:“头有些发沉,应该无大碍。”   瑶娘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郎君躺了这般久,必定空肠饿肚,可要用些粥水?”   经她一提醒,王简才觉得肚腹里确实空落落的,遂道:“让小厨房给我熬些粥来。”   瑶娘高兴道:“好好好,郎君先躺着,奴婢去去就来。”说罢拿靠枕垫到他的后背,王简顺从地躺下。   待瑶娘走到门口时,他冷不防道:“瑶娘。”   瑶娘顿身。   王简神经质地说了一句,“你能掐我一把吗?”   瑶娘:“???”   王简:“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瑶娘忍着笑,上前掐了他一把,他“哎呀”一声,可见被掐疼了。   待她出去后,王简一会儿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又摸自己的脸,甚至还摸了摸屁股,没有尾巴!   谢天谢地,他总算不用做一辈子八哥了!   外头暴雨淋漓,整个玉琼园的灯都被点亮。   家奴们全都起来忙碌,熬粥的熬粥,备汤药的备汤药,烧水的烧水,以及打伞去通知各房,世子清醒的好消息。   整个玉琼园形同白昼。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肌体虚弱,王简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他静静地听着外头的淅沥雨声,感觉很微妙,仿佛跟八哥听到的不太一样。   不一会儿瑶娘送来粥水,严格来说并不是粥,而是浓稠的米糊。   宫人说他身子太虚,又许久没怎么进食,平时全靠参汤和少许米糊保身,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只小小的半碗,并且还只是糊糊。   王简对吃的不讲究,小半碗米糊下肚后,胃囊暖和不少。   瑶娘拿茶水给他漱口,又用温帕子替他擦汗,他嫌弃道:“躺了这些日,骨头都松了,我要梳洗沐浴。”   瑶娘忙道:“郎君身子太虚,白日再梳洗,勿要受了凉。”   也在这时,最先冒雨过来的人是姚氏,她带着满身水汽,一进院子就问道:“我儿可是醒了?”   仆人忙将她请进寝卧。   姚氏行得匆忙,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只穿了一身家居素服,披了一件斗篷,连绣鞋湿了都浑然不知。   王简疲倦地唤了一声阿娘。   姚氏喜极而泣,坐到床沿握住他的手道:“天可怜见,我儿可算醒了!”   婆子忙拿干净的鞋给她换上,她身体弱,受不得凉,瑶娘吩咐小厨房熬些姜汤备着,又命人端来火盆放到屋里祛除湿气,直到确定姚氏身上都是干爽的才作罢。   另一边的王老太君也得知王简苏醒的消息,当即要过来看情况。   白芷和婆子劝说了好半天,现下暴雨,路面湿滑,老人家经不起折腾,倘若受凉病倒了就得不偿失。   二人轮番劝了许久,王老太君才作罢,决定明早去玉琼园探望。   她人虽没去,要求却多,叫人去传话,黄院使就住在文庙坊里的,命人去请来看诊,又让那些个妾室弟兄姐妹们勿要去叨扰,毕竟才苏醒过来身子虚,应付不了他们。   仆人领了命下去办差。   寝卧里温度上升,姚氏这才觉得身上暖了起来,家奴把火盆撤了出去。   母子叙了会儿家常话。   稍后卫国公由乔氏伺候着过来看情形。   王简唤了一声父亲。   卫国公松了口气,说道:“醒来就好。”又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王简:“头有些昏沉,其他并无大碍。”   乔氏热心道:“黄院使就在坊内,可去请来给三郎瞧瞧。”   卫国公当即命人去请,王简折腾了这会儿有些困乏,姚氏道:“三郎若是困了,就先歇着。”   王简“唔”了一声。   一行人退出寝卧,去了前厅。   王简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署院使黄长林冒雨前来给他看诊。   主仆进入前院后,卫国公站起身来接迎。   黄长林进前厅行礼,卫国公虚扶道:“黄院使无需多礼,方才三郎醒了,说头有些昏沉,你赶紧给他看看。”   黄长林在去寝卧之前询问瑶娘王简醒来后的情况,瑶娘一一作答,他沉吟了半晌,方才进去了。   仆人把药箱放到桌上,取出手枕,黄长林将其搁置于王简腕下,进行诊脉。   姚氏由郭婆子搀扶着站在一旁,明明很疲惫了,却硬撑着。   过了许久后,黄长林才捋胡子道:“世子脉象平稳,恢复得极好。”   姚氏展颜道:“如此说来,我家三郎是无碍了吗?”   黄长林点头,“夫人无需忧虑,世子躺了这些日,身体虚弱,头晕也属正常。方才瑶娘说他清醒后的反应,可见脑中淤血已经散尽,应是无碍的。”   姚氏高兴道:“无碍就好。”   黄长林:“不过后续还需服药巩固,可逐步进食调养,切莫饮食太多。”又道,“世子年轻,身体底子好,可适当活动筋骨,助于恢复。”   他细细叮嘱了一番,屋里的仆人们皆记下。   现在半夜三更的,外头漆黑一片,家奴收拾客房供主仆休息。   人们折腾了这一阵子也乏了,便各自散去,待白天再说。   翌日王简在晨钟声醒来,他本能地看自己的手,不是爪子,很好,不是做梦,他确确实实回来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王简唤了一声瑶娘。   她送来温水,替他净面洗漱后才送来早食,王简吃饱后非要去沐浴梳洗,很是执着。   怕他受凉,瑶娘先是命人用火盆把浴房里的温度升上去后,才让李南伺候他梳洗。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王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他穿了一身交领白袍,坐到椅子上任由瑶娘绞干头发。   李南在一旁打杂,高兴道:“郎君可算好起来了,往日小奴天天都想睡懒觉,现在巴不得日日早起送郎君去上值。”   这话把王简逗笑了。   瑶娘没好气道:“你这偷奸耍滑的东西,成日里就知道犯懒。”   李南嘿嘿地笑。   主仆已经许久没有交流过,李南把他在昏睡途中府里的情形说了一番,多数情况王简都知道,并未作声。   不一会儿婢女来报,说黄院使来了。   瑶娘做了个手势,婢女退下。   现在是病中,倒也无需太正式,瑶娘绞干头发后拿一支玉簪绾上,替他束腰带时,王简冷不防说道:“瑶娘这些日辛苦了。”   瑶娘笑道:“只要郎君能快快好起来,奴婢做什么都不辛苦。”   王简垂眸睇她,这偌大的府邸,除了自己的亲娘和她外,几乎没有贴心人。   整理好衣着后,王简温和道:“来抱一下。”   瑶娘应付道:“好好好。”   王简伸手,瑶娘如慈母心疼自家孩儿,搂了搂他,说道:“往后郎君要好好的,万事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王简“唔”了一声。   李南不服气了,“郎君偏心,小奴也出了不少力的。”   瑶娘掐了他一把,“莫要胡闹。”   王简伸手,李南也搂他的腰蹭了蹭,瑶娘嫌弃道:“莫要把郎君的衣裳蹭皱了。”   王简失笑。   也不知是受到秦家人那种相亲相爱的温暖日常感染,还是其他原因,现在他并不介意给身边亲近的人拥抱。   他们毕竟是在他受难时尽心尽力照料过的人,是真心实意把他这个主子放到心上的。   整理妥当后,李南搀扶他出去。   王简走得并不快,精神虽不错,体力却不是很好,清减了一大截。   那身交领白袍穿到身上,空了许多,脸上泛着病态苍白,全然没有平时的干练爽利,倒平添出几分儒雅风流的士子清韵来。 第29章 插刀教主 我太难了真的   探花郎的名声不是白得来的, 就算他在病中,仍旧难掩风流神韵。   那毕竟是从小到大在权贵中熏陶出来的,严苛的家教礼制, 内敛的情感, 以及自身的好修养, 造就出芝兰玉树般的清贵妙人儿。   黄长林主仆在后院等了许久, 见两人前来, 他忙上前行礼道:“世子怎么不好好躺着, 可莫要受了凉。”   王简回礼, “躺了这些日骨头都松了, 想走动走动。”   黄长林摆手,“你才刚刚好,切莫受凉。”   王简坐到榻上,黄长林替他诊脉, 隔了许久才道:“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又问, “昨晚听瑶娘说世子头晕, 今日可好些了?”   王简答道:“是要清醒得多。”   黄长林:“可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王简摇头, “倒也没有, 就是体虚,走几步会喘。”   黄长林捋胡子笑道:“世子已经有好些日没有下过地了, 肌体自然虚弱,日后慢慢调理就能养好,不可操之过急。”   王简“唔”了一声, 问:“我还要多久才能去上值?”   黄长林道:“下官再开几贴温补的药方给世子服用,莫约十日就能像常人一样,只不过切莫劳累, 万不可做剧烈活动。”   王简点头。   黄长林开好药方后,王老太君来了,他起身向她行礼,并把药方交到李南手里,朝二位说道:“下官还要去宫里复命,就不多耽搁了。”   王简道:“李南,送送黄院使。”   李南做了个“请”的手势,黄长林主仆离去。   王简唤了一声祖母,王老太君坐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他道:“三郎清减了许多,日后可要好好养养,祖母瞧着心疼。”   王简笑了笑,“孙儿听瑶娘说祖母这些日每天都来探望,是三郎不孝,让祖母忧心了。”   王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逃过了这一劫就好。”又道,“你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太后也操碎了心,待身体好些了,得进宫去谢恩,勿要让她担忧。”   王简点头。   祖孙细细说了会儿家常,往日王老太君不苟言笑,极少跟后辈亲近,经此一劫后,对王简的态度要亲和许多。   这令他颇觉诧异,虽然也知道自家祖母是关心他的,但常年性子孤僻寡淡,几乎不出寿安堂。   卫国公在很大程度上随了她,不苟言笑,多数都是严肃的。   上午府里的兄弟姐妹全来探望,王简应付了许久才得到清净。他平安无事后,宫里的人从府中撤走,回去复命。   王简舒适地躺到摇椅上,任由阳光穿过树叶洒落到他身上。   光斑星星点点,他懒洋洋地伸手在光斑下晃动,做人确实比做八哥舒服多了,不用光腚,还不用换毛。   换毛期真的很讨厌啊,动不动就秃,还得时不时被秦三娘威胁,被挼被撸。   不过在秦家呆的那些日子也不算太糟,大体上是惬意的。   他转危为安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另一边的秦家人并未发现八哥的异常,它似乎跟往常一样,只是对缺了尾羽的自己仿佛感到了几分困惑。   后罩房里的秦宛如冥想进系统,把上回给棉花授粉的盲盒开了出来,都是好的金手指,一个是“慧眼”,还有一个则是“好人缘”,非常友善。   听到外头的秦五娘喊她,秦宛如退出系统,秦五娘趴在门口高兴道:“三姐,阿娘说有荔枝吃。”   秦宛如立马从屏风后探出头来,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货,毕竟对运输条件要求高,价格也贵。   方氏把小竹篮里的荔枝给几个姑娘们分食,那荔枝不知是什么品种,色泽红艳艳的,个头看着小,味道却甘甜多汁。   秦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吃这个,觉得味道怪。   秦致坤倒喜欢,今天休沐在家,秦宛如给他拿了些去,没看到秦二娘,她好奇问:“怎没见二姐?”   秦大娘道:“在书房跟爹手谈呢,你多拿些去。”   秦宛如又多抓了几颗进盘子里,冷不防问:“阿娘,是不是咱爹发俸禄了,你这么大方舍得买荔枝吃?”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了起来。   方氏啐道:“靠你爹那点俸禄养着,你们迟早得去喝西北风。”   当年方氏出嫁时陪嫁颇丰,老家还有不少田产铺子,一年的租子也能收不少,应是收的租子到手了,要不然这种金贵货,平常是舍不得的。   从表面上看他们来京后的日子跟以前差不多,但各方面其实都收紧了些,不敢再像以前在乡下那般大手大脚。   秦宛如端着荔枝进书房,说道:“爹,今天有口福了。”   秦致坤从棋局中抬头,笑道:“哟,这可是好东西。”   仆人端来铜盆,秦致坤洗干净手,拿起一粒荔枝剥壳。   秦宛如喊道:“二姐……”   秦致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道:“勿要打扰她,许久没对弈手生了,技艺也差了不少,需好好磨磨。”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秦宛如是看不明白的,她对琴棋书画一点兴趣都没有,家里也就秦二娘喜欢琢磨那些,其他的几个姑娘都不喜欢。   按说喜欢棋艺诗书的人性子也该沉静才对,秦二娘恰恰相反,叛逆又好强,还莽撞,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   这样的人若在现代比比皆是,但在这里却容易吃亏。   秦宛如动了心思,方才开出来的金手指“慧眼”倒适合她,至少能有效避开小人,护着她少吃些亏。   她在脑中将它提取出来,亲自剥开一枚荔枝送到秦二娘嘴边,说道:“二姐吃颗荔枝,吃了就能把爹打败了。”   这话把秦二娘纠结的眉头哄舒展了,她把那枚荔枝含进嘴里,满口甘甜,“噫,味道还不错。”   秦致坤也赞道:“个头看着虽小,味道却正,明日叫你阿娘再买些回来。”   秦宛如暗搓搓道:“可是爹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们嘴馋。”   秦致坤笑道:“是我馋嘴。”   一盘荔枝吃完,秦二娘被棋局困住还解不开,她不高兴道:“爹欺负人,这棋局是死局,女儿没法解。”   秦致坤捋胡子,“说你犯懒手生了还不承认,自个儿再下去琢磨琢磨。”   秦宛如:“二姐歇会儿,说不定换换思维就行了。”   秦二娘“嗯”了一声。   片刻后方氏进书房,把剩下的拿来给他们分食。   几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有家里的琐碎,也有近两日的传闻。   秦致坤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听说过些时日国公府的世子就要去大理寺上值了,前阵子还传他命不久矣,想来是假的。”   方氏:“人家是龙凤命,年纪轻轻的,哪能这么快就折损了。”   秦宛如口无遮拦道:“我若是他,就算是死了也得爬起来,这么大的家当,可够他挥霍好几辈子了,怎么都得把家业折腾完了才能躺着。”   方氏嫌弃道:“就你这出息!”   秦二娘也很赞同她的说法,接茬道:“是啊,人家的长姐是太后,天子是外甥,又是国公府的继承人,那家业可够得他造作了,况且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是就这样躺着,那得多不甘心呀。”   几人就王简的家世八卦了好一阵子。   外头的秦大娘则没有妹妹们的轻松惬意,她站在屋檐下望天儿,忧心忡忡。   一来担心与贺亦岚交换的信物被暴露,二来则是担心贺亦岚与家里人闹矛盾捅出篓子。   秦家与贺家的门第差距实在太大,当时被秦宛如怂恿,她脑子一热应了。如今冷静下来细想,确实是她痴妄了。   不管贺亦岚是否真心,那样的门第于她来说都是空中楼阁,几乎算得上一步登天。   在她为贺亦岚发愁时,没隔两日王简也去了一趟诚意伯府。待他觉得身子大好,能走动不喘后,命瑶娘给他找一身外出的衣裳换上。   瑶娘皱眉道:“郎君身子还未大好,实在不宜出门。”   王简:“你看我已经能行动自如了,憋了这阵子委实厌烦,况且诚意伯府就在隔壁坊,路程也不远,一会儿就到。”   瑶娘还想说两句,被王简打断,“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多叫几个侍卫跟上。”   被他说服后,瑶娘只得找来一身深松绿圆领窄袖袍衫替他换上,穿到身上宽松不少,她边系玉带边发牢骚道:“郎君清减了许多,得找成衣铺裁两身合适的衣裳。”   王简:“养两天就好了。”   正好衣冠后,李南伺候着他出门,瑶娘还不放心,又命人去知会姚氏。   马车已在府门口等候,数名侍卫随行。   见他出来,家奴放下杌凳,王简由李南搀扶着上了马车。坐定后,马车缓缓向隔壁的青石坊驶去。   两家离得近,马车行了茶盏功夫就到。   当时诚意伯没在府里,窦氏听贺亦岚乳母焦氏来报,说国公府世子来访。她颇觉诧异,放下茶碗道:“王三郎不是病着的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焦氏:“门房说他听闻二郎病了,特意过来瞧瞧。”   窦氏更诧异了,贺亦岚在家中闹矛盾的消息并未走漏出去,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面面相觑,焦氏道:“国公府世子毕竟是贵客,娘子万不能怠慢了,还是先请进府再说。”   窦氏扬手,焦氏道:“去吧。”   仆人领命下去请人。   家奴把王简主仆领到前院正厅,窦氏备下茶水接迎。   王简向她行了一礼,说道:“晚辈在府中听闻二郎病了,故来瞧瞧,不知夫人现下可方便?”   窦氏有几分尴尬,试探问:“三郎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王简抿嘴笑,敷衍道:“前两日无意间听到的。”又道,“二郎与我颇有交情,平日里也有几分照料,不知他近来可还安好?”   窦氏叹了口气,“不甚好。”   王简:“我能去看看他吗?”   窦氏做了个“请”的手势,命焦氏把主仆领到望春居。   当时贺亦岚还躺在床上装死,王简由焦氏请入寝卧,她正要出声时,王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她挥了挥手,焦氏无奈地退了出去。   贺亦岚是背对着他的,王简居高临下拿折扇戳了戳他的背脊,他一动不动。   王简继续戳,喊了一声:“贺二郎?”   贺亦岚还以为是兄长又来当说客,无精打采道:“大哥莫要白费……”   停顿片刻,似觉不对,不耐烦地翻过身,瞧见王简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脱口道:“王三郎?!”   王简斜睨他,啧啧道:“我听他们说你害了相思病日渐消瘦,都快不行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病入膏肓。”   贺亦岚没好气道:“你莫要说风凉话,我绝食抗议呢。”   王简鄙视不已,示意李南到门口守着,把闲杂人等支开,两人有话要说。   待李南出去后,王简自顾坐到桌旁,贺亦岚盘腿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王简道:“醒了好些日了,听说你病了,这才来看看。”   贺亦岚拍大腿,“当初我就跟李南说过,以你那刻薄的性子,不像是个短命鬼,阎王肯定不会收你的。”   王简“啪”地一声甩开折扇,“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的口德了。”   贺亦岚不好意思地搔头,“你出事后我也曾去国公府看过,但太后有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国公府,被拦了下来,后来才找李南探听你的情况。”   王简似笑非笑,“这么说来你倒还有几分良心,不至于见色忘友。”   贺亦岚摆手,“别提这茬了,你出事前我不是说过想娶秦家大娘吗,跪了一晚又病了一场,这会儿一天只吃一顿熬着,熬到他们什么时候松口为止。”   王简:“……”   贺亦岚晃了晃衣袖,发狠道:“我就不信待我瘦成皮包骨头他们还坐得住。”   王简:“……”   是个狠人!   他沉默了阵儿,才道:“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吗?”   贺亦岚情绪激动道:“现在已经不是娶秦家大娘的问题了,现在是他们逼我娶沈家二娘,就是忠勇侯府的沈二娘。”   王简仔细回忆了会儿,“忠勇侯府不挺好的吗?”   贺亦岚不高兴道:“好什么好,好的话你王三郎去娶啊。”   王简:“……”   贺亦岚气愤道:“人活一口气,我就拿这口气儿吊着,吊到他们丧子,沈二娘成寡妇为止。”   王简憋了憋,总结道:“你这叫做喜丧。”   贺亦岚:“对,就是喜丧!”   见他倔强又任性的样子,王简嗤笑出声,贺亦岚不痛快道:“你笑什么?”   王简慢条斯理地摇折扇,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其他,“我笑你命好,我若敢像你这般,估计腿都被打断了。”   贺亦岚奚落道:“也是,像你这么听话的孙子,娶谁不是娶?”   他这般刻薄,王简倒也没有生气,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   仔细想来,他王宴安二十年来从未干过忤逆卫国公的事,一次都没有。   不过贺亦岚的这种对抗方式实在令人不齿,一个大男人成日里躺着装死像什么话,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父母,不就是仗着疼宠为所欲为么?   王简是干不出来的,也不屑去干。   那时他从未想过,今日的贺亦岚就是明日的自己,而他对抗父辈的方式可比躺着装死厉害多了,直接杀兄弑父,血洗朝堂,遇神杀神,遇佛屠佛。   如果说他长姐王祯是宫斗高手,那他就是政斗牛人,姐弟俩简直是顶级人才!   贺亦岚委实勇气可嘉,打算跟父辈打一场持久战,要么是他们看着他吊着一口气搞一场喜丧,要么就依了他做一次主。   二选一。   王简并不赞同,却也没有阻止,毕竟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应该知道自己将要承担的责任。   两人又细说了许久王简才离开了望春居,主仆向窦氏告辞。   窦氏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王简落落大方道:“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窦氏迟疑了许久,才无奈道:“二郎可曾与你说过什么吗?”   王简默了默,坦白道:“他想自己做一次主。”   窦氏不痛快道:“这逆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毕竟是贺家的家事,王简只是外人,不好插手。   窦氏也觉自己失态了,做出送客的手势。   待主仆离开了,她才去了一趟望春居。   焦氏见她来了,无奈道:“还躺着呢,东西也不吃,就这么拖着,一日又一日,都瘦脱形了。”   窦氏恨恨道:“我就看他任性,大不了替他收尸。”   焦氏瞧得心急,劝道:“娘子莫要说气话,那毕竟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儿子,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怎么狠得下心把他给逼死呢。”   窦氏偏过脸,眼眶红了,“我又何尝不伤心?自小宠到大的孩子,当什么似的,可是他呢,就知道给我找气受。”   焦氏安慰道:“二郎也是个听话的,虽然淘气了些,但也没怎么惹娘子生气。老奴倒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就是这回犯了倔,较了真儿,可见是真心实意对秦家大娘上心的。”   窦氏沉默不语。   焦氏试探道:“不若娘子就成全了他?”   窦氏不高兴道:“休要再提!”   焦氏急道:“娘子怎么犯起了糊涂,你二人毕竟是母子,打断骨头连着筋,难不成真要看着二郎日渐消瘦油尽灯枯才甘心吗?”   窦氏:“可是那逆子……”   焦氏替她分析道:“倘若最后二郎娶了沈二娘,必定是恨娘子的,母子若离了心,往后娘子还能倚靠谁?”又道,“如今大郎已经这样了,二郎若有个闪失,那往后这个伯爵府还能靠谁来撑家?”   窦氏犹豫道:“贺郎必定是不允的。”   焦氏握住她的手,“娘子怎么还想不明白呢,虎毒不食子,只要你与二郎母子一条心,软磨硬泡,郎君必定会服个软。”   窦氏沉默。   焦氏继续道:“诚意伯府只有两个儿子,大郎体弱多病,希望全落到二郎身上,若把他也折腾没了,到时候娘子找谁哭去?”   “我……”   “娘子,你仔细想一想,你是当家主母不假,若膝下无子,难道诚意伯府就会断子绝孙?主母不能生养,可以再过继,这么大的家业,怎么能白白便宜了他人呢?”   这话把窦氏给刺激着了,“我呸!贺家的家业都是我儿子的,谁敢来抢?!”   “可若娘子的两个儿子都折腾没了呢,难不成还能再生养?”   “这……”   焦氏语重心长,“娘子年纪大了无法生养,但郎君能找年轻女郎生养啊,只要过继到娘子名下,那就是嫡子。”   听到这话,窦氏的血压立马飙升,“焦孟黎,你……”   焦氏镇定道:“老奴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二郎还是老奴奶大的,这二十年来老奴一直跟在娘子身边,说的都是真心话,还请娘子慎重考虑。”   听了这番肺腑之言,窦氏陷入了沉思。   待她若有所思离去后,焦氏又去劝贺亦岚吃点东西,他不予理会。   瞧身边没人了,焦氏才压低声音道:“二郎多少吃一点,方才你阿娘有松口的迹象了,只要她像往日那般护你,母子软磨硬泡,你爹总会松口。”   听到这话,贺亦岚翻身看她,半信半疑道:“奶娘可莫要哄我。”   焦氏心疼道:“老奴哄你作甚,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赶紧来吃两口。”说罢端过碗来喂他。   贺亦岚顺从地吃了一口肉粥,问道:“阿娘真的想通了?”   焦氏:“你是她亲儿子,她不护你护谁?”又道,“往后还要靠你傍身呢,把你折腾没了,靠谁给她养老。”   贺亦岚笑了,“还是奶娘有办法。”   焦氏也笑道:“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话说窦氏被焦氏一番敲打后,彻底悟了,倘若她把自家儿子折腾没了,那往后诚意伯府的前程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她自己生的崽继承了爵位,这才算得上是她的前程。   如今老大的情形不容乐观,指望全在老二身上,娶忠勇侯府之女固然重要,但终究没有老二的命重要。   想清楚这一点后,窦氏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耍泼,因为这件事贺亦岚是不占理的,她若还像往日那般护着,定会惹贺知章生怨。   窦氏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法子,命人去备后事用的纸扎之类的东西。   这不,当贺知章来她的院子里看到她在叠金元宝时,诧异不已。   窦氏表情平静,认认真真地叠元宝,做出来的手艺还挺不错。   贺知章不明就里,看着桌上的金元宝,问道:“好端端的,春娘叠这个做什么?”   窦氏头也不抬,隔了许久才故意叹了口气,无奈道:“二郎糊涂啊,钻了牛角尖死也不听劝,如今看他这样子是铁了心跟我们作对,可是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身为贺家儿郎,不替家族考虑前程,委实不孝。这样的不孝子,便由着他去吧,我就当没有生养过他。”   贺知章:“那也不至于叠金元宝啊,你这不是咒他死吗?”   窦氏抬头看他,凄切道:“贺郎,他这般忤逆,又绝食日渐消瘦,怕是熬不长的了。这些东西迟早都得备,他好歹与我母子一场,我亲手替他备后事,也算尽了这场母子缘分。”   听到这话,贺知章的血压“噌”的一下就飙到了脑门上,涨红着脸道:“你疯了!虎毒不食子,好端端的备什么后事!”   那些金元宝看着扎眼,他一怒之下将其掀翻踩踏,气恼道:“愈发不成体统,那可是你亲儿子,竟这般咒他死!”   窦氏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要求他娶沈家二娘的主意可是贺郎你自己出的。”   贺知章:“……”   窦氏默默地插刀,“贺郎怎么能怨起我来呢,他想自己做一次主,贺郎自是不允的,他想不开寻死,我也劝不住,我夹在你们父子中间也实在是……两难啊。”   贺知章:“……”   被噎住了。 第30章 灵魂拷问 舅舅我看好你哟   窦氏幽怨地看着他, 神情委屈至极。   贺知章破天荒地觉得尴尬起来,他郁闷地坐到桌旁,不痛快道:“二郎好歹是咱们的孩子, 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窦氏幽幽道:“可是他这般不孝, 着实令我伤心。”   贺知章叹了口气, 无奈地搔了搔头, 反而还安慰她道:“儿大不由娘, 便由着他去吧, 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窦氏:“可是……忠勇侯府那边……”   贺知章摆手道:“不要再提了, 就当是我当初和忠勇侯的一句醉言罢了。”   窦氏轻轻地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愿二郎能明白我们的用心良苦。”   贺知章摇头,“这逆子,不提也罢,我总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窦氏温柔地望着他, 脸上写满了理解。   贺知章看那些金元宝碍眼,说道:“把这些扔了, 不吉利。”   窦氏应声是。   接下来夫妻俩又说了些其他, 贺知章才离去了。   窦氏捡起地上的金元宝, 抿嘴笑了起来, 只要她窦春娘愿意,就没有她搞不定的男人。   “来人。”   一名婢女进屋, 窦氏命她将那些纸扎处理了,随后去了一趟望春居。   贺亦岚继续装死,虽然早就躺得不耐烦了, 但为了捍卫自己勇于追求爱情的勇气,坚决抗争到底!   窦氏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她没好气地戳他的背脊,唤道:“贺二郎。”   贺亦岚不理她,她坐到床沿,故意说道:“你说请哪个官媒娘子去提亲好啊,张家娘子还是李家娘子?”   贺亦岚翻身看她。   窦氏道:“你爹说了,不日便请官媒娘子去沈家提亲,不论你乐不乐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贺亦岚没有说话,窦氏还以为他会恼,谁知他笑了起来,坐起身道:“我就知道阿娘是最疼我的了。”   窦氏:“???”   贺亦岚抱住她猛地亲了一口,暗搓搓道:“阿娘的金元宝叠得极好。”   窦氏:“……”   意识到了什么,她狠狠地掐他,贺亦岚“哎呀”一声,窦氏啐骂道:“你这逆子,现在才知道老娘好了!”   贺亦岚被掐得生疼,赶紧求饶道:“阿娘,我的好阿娘,别掐了,疼!疼!”   他到底惹窦氏生过气碎过心,被狠狠地胖揍了一顿才作罢。   这天上午方氏从外头采买归来,刚坐下没一会儿,突听家奴来报,说有官媒娘子上门来了。   方氏诧异不已,困惑问:“什么官媒娘子?”   家奴答道:“那娘子说她姓蔡,专程上门道喜来了。”   方氏听得云里雾里。   陈婆子反应倒快,揣测道:“会不会是某家郎君给小娘子们提亲来了?”   经她一提醒,方氏赶忙道:“快!快去请进来!”又道,“备茶!备茶!”   待家奴下去后,她看向陈婆子,喜笑颜开道:“我的天爷,可算等到了今天!”   陈婆子提醒道:“娘子得稳重些。”   方氏赶紧敛容,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不多时,蔡娘子被请进前厅。   她是个高瘦的女人,莫约四十多的年纪,穿得很讲究,一身檀香色对襟衣袍,梳着圆髻,化着细致的妆容,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方氏坐在椅子上,说道:“这位娘子是?”   蔡娘子朝她行了一礼,笑盈盈道:“我是官媒娘子蔡丽兰,夫人大喜,丽娘来给你道喜了。”   方氏心里头明明乐开了花,面上却未表露出来,只平静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蔡娘子何出此言?”   蔡娘子坐下,婢女奉上好茶,她道:“有一郎君相中了夫人家的姑娘,特地请我来走这趟。”   方氏轻轻的“哦”了一声,“我家可有五位女儿,不知那位郎君相中了哪位?”   蔡娘子:“相中了长女,男方夸赞她温婉端方,很是欣赏。”   方氏心里头美滋滋,在两人细说男方条件时,陈婆子按捺不住内心的小激动,偷偷到后罩房给姑娘们报喜。   当时秦大娘正和妹妹们在屋里低声说着什么,陈婆子人未到声先至,“小娘子大喜啊大喜!”   听到她的声音,秦宛如好奇地探头,问:“陈妈,什么事儿这般高兴?”   陈婆子站在门口,激动道:“有官媒娘子上门提亲来了!”   此话一出,秦大娘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秦宛如站起身,比她还要激动,“你说什么,谁来了?!”   陈婆子:“官媒娘子!这会儿就在前厅跟主母商议!”   秦宛如高兴的“啊”了一声,拉住秦大娘的手道:“大姐,成了!”   秦大娘也是振奋不已,不由得喜上眉梢。   秦二娘好奇插话问:“秦家五个姑娘呢,那官媒娘子到底是给谁说亲?”   陈婆子喜滋滋道:“给大娘子。”   秦宛如喜形于色,故意问:“是谁家的郎君来提亲,你知道吗?”   陈婆子:“是永平坊易家的郎君。”   啥?   秦宛如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她诧异道:“你说哪家的郎君?”   陈婆子:“永平坊易家。”顿了顿,“京兆少尹易志生。”   秦宛如:“???”   秦大娘:“???”   闹了半天不是贺家?   两人面面相觑。   陈婆子高兴道:“易家郎君可是个年少有为的好儿郎,才二十六岁就已经是从四品的官职了,上次在……”   她说些什么,秦大娘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团糟乱。   不是贺家。   不是贺亦岚!   见她脸色不对,秦宛如赶紧扶住她,小声道:“大姐稳住,勿要慌乱。”   秦大娘扯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秦宛如心里头也有些发虚,这易家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贺亦岚呢,怎么还不来信?   与此同时,前厅的方氏正和蔡娘子热络笑谈。   方氏对易家的情况是非常满意的,那易志安年少有为,才二十六岁就谋了京兆少尹的官职。   对方家中只有一个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日后也不存在妯娌相处的问题。   男方有一名妾室,父母一夫一妻,家庭构造简单。   这样的条件对于秦家来说,算得上高攀。   蔡娘子笑眯眯道:“男方家的情况就是这些,不知夫人可还满意?”   方氏道:“今日当家的去上值了,等他下值回来,再商量商量。”   蔡娘子点头,“也好,婚姻大事需得慎重,我便回去静候佳音。”   方氏客气道:“有劳蔡娘子跑这趟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阵子,方氏才亲自送蔡娘子出门,待她上马车离去后,方氏喜滋滋地去了秦老夫人房里。   秦老夫人也很满意易家,婆媳细说了阵儿,去把秦大娘叫进屋问她的意思。   秦大娘坐在凳子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方氏见她久久没有发话,伸手打了她一下,问道:“怎么了,不合意?”   秦大娘回过神儿,摇头道:“没有。”   秦老夫人温和道:“宛月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莫要憋在心里头,虽说婚姻嫁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咱们家里头还是希望姑娘们自己是满意的。”   秦大娘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方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试探问:“你今儿怎么了?”   秦大娘心里头不痛快,找借口道:“怕是月信要来了,身体不大舒服。”   秦老夫人:“那便去歇着,可别像三娘那样贪凉。”   秦大娘点头,起身出去了,直到走出那间屋,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外头的天空晴朗无云,家里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唯独她愁云惨淡。   歪着头看了会儿天,她收起捉摸不定的思绪,回到了后宅。   秦宛如见她回来了,上前道:“祖母她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秦大娘平静摇头,“没说什么。”顿了顿,“我身子不大爽,想躺会儿。”说完便进自己的屋里去了。   秦宛如走到门口欲言又止。   秦大娘的房门只虚掩着,巨大的屏风把床阻隔。她躺在床上发呆,似想起了什么,从枕头里的夹层把贺亦岚的玉佩摸了出来。   那枚玉温润精致,小小的一块,在手心中却变得沉甸甸的。   他说等他音信,她等了,可是他终归没来。   秦大娘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自嘲地想着,她怕是疯了才会痴妄这场姻缘能成。   起初她对他原本是没有期许的,可是经过了这些日的患得患失,那个人仿佛就变得重要起来。   她握着玉,望着屋顶,陷入了纷繁的思绪中,脑中乱糟糟的,颇有几分迷茫。   易家上门提亲,所有人都很满意,要是没有贺亦岚这茬,她势必是会应承下来的。毕竟对方家庭简单,有一名妾室也还好,况且那郎君还年少有为,能瞧得上她已然不错。   女郎家十八岁还未嫁,她多少有些压力,如今有郎君上门提亲,且条件不错,长辈们都很满意,她还不痛快什么呢?   秦大娘默默地把那枚玉塞进枕头里,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情,翻身睡了。   门口的秦宛如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吭声,秦大娘睡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把易家上门提亲的事情跟他细说一番。   秦致坤虽没见过易志安,但人家年纪轻轻就是京兆少尹,比他有出息多了。   一家子坐在一起说起这门亲事,秦宛如好奇问:“爹,京兆少尹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秦致坤捋胡子打比喻道:“如果说京兆尹算是安义县的县令,那京兆少尹就是副手,只不过是管理京城的副手。”   秦宛如挑眉,这不就相当于首都副市长了嘛,确实很了不起。   秦二娘似乎觉得难以置信,“那易家应是有背景的吧,要不然哪能这么快就爬到从四品了?”   秦致坤指了指她,“还是你的脑袋瓜聪明,易家我也曾听闻了一些,以前好像也是高门大户,后来家道中落,才没了以前的风光。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在京中自然累积了不少人脉。易志安若有小才能,会来事,那在这个年纪做到京兆少尹的位置也在情理之中。”   听他这一说,方氏道:“如此说来,易家这门亲是可结的,对吗?”   秦致坤点头,“易家倒没传出过什么花名声来,不过我想不透的是他家怎么就把我们秦家给相中了?”   方氏看向秦大娘,“我听蔡娘子说,易志安是在诚意伯府上见过大娘一回,夸大娘击鞠技艺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秦大娘身上,她后知后觉道:“我不知道这个人。”   秦致坤还有不解,“按说像易家这样的家世,虽然家道中落了,但也不至于来结交我这个刚进京没有任何根基的人家,况且我还是一小小的六品,他们图什么呀?”   这话把众人问住了。   秦老夫人倒是个老辣的,说道:“还不是看中了提拔你进京来的贵人。”   此话一出,秦致坤恍然,“瑞王府?”   秦老夫人道:“不然呢,要不然人家还看中了你秦致坤的能耐了不成?”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秦致坤发窘道:“儿自知没甚出息,阿娘就莫要打趣我了。”   秦宛如试探问:“那爹以为,这门亲事可结吗?”   秦致坤若有所思道:“男方家的条件已然算不错了,我们算是高攀。这门亲事若大娘没有异议,便可应允下来。”又道,“改日我悄悄去瞧瞧那个易志安到底长什么模样,若是样貌周正,我觉得这门亲事算是良配。”   方氏看向秦大娘,问道:“大娘你是什么意见?”   秦大娘淡淡道:“爹娘自是为了女儿好,易家能得你们满意,必定是极好的。”   方氏:“那便是没有异议了?”   秦大娘:“但凭爹娘做主。”   方氏点头。   秦宛如不禁有些心急,说道:“大姐,对方可有一妾室,你不介意?”   秦大娘摇头,平静道:“男子纳妾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对方已经二十六岁了,只要没在主母进门前生下长子就好。”   秦宛如皱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家人闲话家常了许久才各自散去,回到后罩房,秦大娘前脚进屋,秦宛如后脚就跟了进去,压低声音道:“大姐,这门亲事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可好?”   秦大娘坐到床沿,笑了笑,“三妹说什么胡话。”   秦宛如急了,“咱们再等等好吗?”   秦大娘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想明白了,那门第不是我秦宛月能高攀得上的,易家,挺好。”   秦宛如跺脚,出主意道:“要不……我想法子再去打听打听?”   此话一出,秦大娘阻止道:“三妹勿要莽撞。”停顿片刻,难堪道,“女儿家也是要脸面的,我脸皮儿薄,你给我留些体面,好吗?”   “大姐……”   “我知道你是好心想促成这事,但有些事不是想就可以办到的。”说完比了一个手势,“我跟那人有这么远的距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你莫要任性,我该做的已经做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秦宛如沉默。   秦大娘继续道:“方才你也看到了,祖母和爹娘对易家都很满意。我也觉得易家算得上良配,至少比我来京后相看过的都要好,你让我怎么开口告诉他们我不乐意?”   “大姐……”   “我素来拿得起放得下,他有他的难处,我也有我的无奈。这事顺其自然吧,你就莫要掺和了,我还想给自己留两分体面。”   见她态度这般坚决,秦宛如叹了口气,“你心里头可会难受?”   秦大娘笑了笑,老实道:“自然会了,毕竟空欢喜一场,可是难受也没用,过两天就好了。”   秦宛如垂首不语。   秦大娘摸摸她的头,“天晚了,回去睡吧,我没事,这些日患得患失,现在可算能睡安稳觉了。”   秦宛如欲言又止。   秦大娘道:“去睡吧,你不用担心我,我缓两天就好了。”   秦宛如拉她的衣袖,“我跟大姐睡。”   秦大娘:“……”   执拗不过她,两姐妹最后躺在一张床上,却背对着背,各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宛如忽然翻身从身后抱住秦大娘。   秦大娘望着黑暗,不知在想什么。   秦宛如蹭了蹭她的背,像是在安慰。   不知怎么的,秦大娘觉得有些窝心。   四个妹妹中,她是最喜欢这个三妹的,嘴特甜,虽然犯懒又贪吃,却像个小太阳。   不论你是在高兴还是伤心的时候,她都能哄哄你安慰你,暖暖的,从不吝啬把她的关心给予他人。   似受到触动,秦大娘翻过身拍了拍她的背。   姐妹俩依偎在一起,秦大娘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在黑暗中小声道:“我心里头难受。”   秦宛如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泪,喃喃道:“起初我没把那人放到心上,他长得太风流,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每每想起端午那天他像个傻子一样,就觉得好笑。”   秦宛如:“当时是挺蠢的。”   秦大娘在黑暗中笑了笑,“是啊,一个大老爷们还脸红呢,比我还上不了台面。”   秦宛如问:“那大姐喜欢他吗?”   秦大娘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应该只有一点点,毕竟他的样貌是很讨女郎喜欢的。”   秦宛如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秦大娘的心情似乎得到平复,“有三妹陪着,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秦宛如“唔”了一声,有些犯困道:“明天大姐要给我做好吃的。”   秦大娘:“好,你想吃什么都给做。”   当时她们都觉得贺亦岚这茬多半是黄了,易家这门亲是迟早的事,包括秦宛如都对贺亦岚丧失了信心,毕竟自从双方交换信物后他就消失得太久太久。   谁知道易家这门亲事黄得比贺亦岚还快,是被王简搅黄的。   他在府里休养了数日后,觉得身体没有大碍了,才进宫见天子报平安。   当今天子才只有十七岁,去年先帝去世继位,被卫国公等人推上宝座,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当皇帝也不安逸,至少对于赵章来说这差事还挺枯燥无聊的,因为他经常被自家老娘指着鼻子骂,骂他没出息。   少年天子闲着无聊在永宁殿逗蝈蝈消遣,不一会儿听到内侍来报,说国舅来了。   他眼睛一亮,赶忙把蝈蝈藏好。   王简一身绯色进殿行礼。   赵章兴奋上前搀扶他起身,说道:“舅舅可算大安了!”   王简扶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他道:“臣有罪,让陛下忧心了。”   赵章冲内侍挥手,闲杂人等退了出去。   少年清秀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牢骚,他不满道:“在舅舅昏迷的那些日阿娘心情不好,日日拿我撒气,我可没少吃苦头。”   这话把王简逗笑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等会儿臣去长寿宫探望时多替陛下美言几句。”   赵章指了指他,“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王简点头。   对于这个外甥,他多数都是宽容包庇的。   宫里头的日子比不得外面,最初母子过得并不如意。娘俩不得先帝宠爱,处处被压制,受了不少委屈,吃过不少苦。   那时候得先帝允许,他经常进宫陪母子,后来年纪大了才避嫌。   日子长了,舅甥关系相处得极好,再加之姐弟二人亲厚,有这层血缘亲情,私底下可算得上无话不谈。   很多时候赵章是乐意向这个舅舅发牢骚的,特别是被王太后骂的时候。   自家老娘太过泼辣,跟刺头一样,又是宫里头辈分最高的那位,没有人能制得住她,只有这个舅舅说两句她才会听一些,稍稍收敛点,要不然那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   许是觉得憋闷,少年天子坐到地板上恹恹的,不太高兴的样子。   王简也坐到他身旁,问道:“陛下怎么了?”   赵章单手托腮,一身白袍常服把他衬得骄气。   他的样貌是非常出挑的,毕竟自家老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外祖这边个个盘靓条顺,可以说几个皇子中他是最耐看的。   “我这个皇帝做得挺无趣。”   王简默了默,说道:“陛下今日的折子都批完了?”   赵章歪着头看他,“舅舅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王简:“……”   赵章不痛快道:“那些个东西不过是走过场罢了,政事堂的老家伙们早就拿定主意了,哪还需我亲自处理?”   王简沉默不语。   赵章继续发牢骚,“阿娘总喜欢骂我,说我是窝囊废,成日里不务正业,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她怎么就不想一想,有那些老家伙把持朝政,我插得上手吗?   “她还骂我没上进心,就她厉害,天天跟那些个太妃打叶子牌赌博娱乐,逗猫弄狗的,还是一国太后呢,简直不成体统!”   王简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太后确实要比陛下厉害一些。”   赵章:“???”   王简分析道:“陛下你想想,太后毕竟是女流之辈,供她发挥作用的也只是后宫这片小天地。当初她进宫时也只是妃位,后来爬到贵妃,再后来成为太后,在这后宫中算得上最荣耀的女人了,她的职位晋升已经到顶了。”   赵章:“……”   王简:“而陛下的职位晋升才刚开始,你初初继承大统,根基不稳,唯有培植自己的势力掌了实权,才算晋升到顶。”   赵章仔细思索了许久,发出灵魂拷问:“那舅舅什么时候才能爬到政事堂替我把那些老家伙干掉呀?”   王简:“???”   赵章:“我只想躺着抱大腿。”   王简:“……”   赵章语重心长,“舅舅,我看好你,我的晋升未来就靠你了。”   王简:“……” 第31章 高危职业 哎呦我的亲娘嘞   舅甥默默地对视了许久, 先前藏着的蝈蝈不知什么时候逃了出来,并在殿内发出洪亮的叫声。   赵章尴尬地笑了笑,王简无语地偏过头去找那蝈蝈, 嫌弃道:“你娘俩一个打叶子牌赌博, 一个逗蝈蝈, 这大燕的江山迟早都得败在娘俩手上。”   赵章趴到地上找逃犯, 理直气壮道:“不是有舅舅你吗?”顿了顿, “你的小字‘宴安’还是我爹给取的呢, 意喻海晏河清, 你万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王简:“……”   对于这个外甥, 他是服气的。   那只肥壮的蝈蝈在殿内到处跑,两人一红一白,撅着屁股往桌案下钻,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它逮着了。   赵章像藏宝似的把它装进竹筒里。   王简拍了拍身上的灰, 颇有几分无奈,“臣去长寿宫了。”   赵章忙提醒道:“若阿娘问起来, 舅舅记得替我美言几句。”   王简“唔”了一声, 整理整理衣着, 行礼退下了。   出了永宁殿, 他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赵章确实说得不错,他只是一个傀儡皇帝而已。   大燕的朝廷, 他们王家占一股,废太子占一股,还有瑞王和端王, 几股势力在朝中明暗交替。   唯独他这个天子是孤家寡人,表面上是九五之尊,实则没有任何实权, 全仰仗外祖扶持。   然而王太后并不信任自家老爹。   王简其实是不太理解的,既然当初卫国公把母子推上了那个宝座,对皇室肯定是忠心耿耿。   对于自己的亲爹,虽然平时严苛了些,但王简从未想过会忤逆他,毕竟他在他心里是一棵永远都不会倒塌的参天大树。   那种信念是根深蒂固的,是从小就种植在心底的信仰,因为他们王家能走到今天全靠祖辈满门忠烈为大燕战死沙场换来的。   就拿他祖父那一辈来说,王家三支旁系当年全都死在战场上,包括他的祖父。   王老太君原本有四个儿子,三个战死沙场,最后只剩下大房这一支,全靠卫国公撑了起来。   父辈用鲜血替王氏家族铺下了这条锦绣的康庄大道,卫国公也不负众望,把王家的地位推上了最高峰。   王简也一直相信他们王家人清正严明,行得端坐得正,对得起满门忠烈这四字。   王太后不待见卫国公,他存私心想着,也许是当年父亲把她送进宫令她怨憎留下来的心结吧。   除此之外,他找不出任何令她不满的理由。   从外宫进内宫要过好几道门,待王简抵达长寿宫时,不出意外,里头的几个太妃又聚在一起打叶子牌。   稍后刘嬷嬷出来,行礼道:“世子且到偏殿候着,太后片刻就过来。”   王简由宫女领着去了偏殿。   这回王太后的动作还挺快,没一会儿就把太妃们打发走了。   见她进殿,王简行跪拜礼。   王太后赶忙把他扶了起来,打量他道:“三郎清减了许多,衣裳都宽松不少。”   王简温和道:“养些日就好了。”   王太后里里外外把他看了阵儿,才抬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直到殿内没人了,她才压低声音道:“景仁府那位,哀家迟早要杀他祭天。”   王简垂眸道:“太后莫要急躁,需徐徐图之,不宜操之过急。”   王太后冷哼一声,不痛快道:“不就是一块免死金牌么,破铜烂铁就把人给唬住了,哀家偏不信这个邪。”   王简知道她是嘴上过把瘾,倒也没有再劝说。   王太后岔开话题问:“去看过陛下了吗?”   “看过了。”   “他在干什么?”   “在批阅奏折。”   王太后失笑,“哀家信你个鬼,怕不是那小子哄着你来糊弄哀家,替他说好话。”   王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陛下确实在忙。”   王太后翻小白眼儿,嫌弃道:“你说哀家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窝囊废出来呢,他若是有你一半的机灵就好了,成日里不务正业,动不动就诉苦说他没权,就他那半桶水,拿权给他也没处使。”   王简耐心劝道:“陛下到底太年幼,况且去年才继承大统,对诸多事务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待时日长了,自然就开窍了。”   王太后摇着团扇,“三郎净说好话宽慰哀家。”顿了顿,“说句老实话,哀家心里头其实挺着急的,他就跟丢进老鼠窝里的白面馒头一样,谁都能去啃上一嘴。”   王简沉默不语。   王太后拿团扇戳他,“当初窦维教你的就是治国的那一套,你得空时常去看看他,教教他,别让他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王简“唔”了一声。   王太后:“可莫要敷衍哀家。”顿了顿,“莫要让父亲知道了。”   王简点头。   王太后自言自语道:“父亲巴不得他那傻外孙一直都这样不务正业下去,哀家岂能如他的愿。”   这话令王简皱眉,“倒也不至于。”   王太后看着他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王简:“???”   姐弟二人叙了许久的家常,王简才离开皇宫回去了。   第二日他去大理寺上值,无意间听到有人恭喜秦致坤。   起初王简还以为是诚意伯府上门提亲的消息传了出去,后来才听说是永平坊易家意与秦家结亲。   王简颇觉诧异。   易家他是知道的,曾经在京中风光无限,后来因为涉案被判流放,最后还是先帝初初登基大赦天下替易家平反才不至于彻底败落。   但经此一劫重创,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先帝崇武,对士族文人的那一套不甚喜欢,易家虽被平反,但后世子孙并未受到重用,再加之人丁不兴,没什么出头的人,就此衰败到至今。   按说秦家在京中没有任何根基,且还是一六品小官,这样的家底居然也能入易家的眼,委实让人意外。   王简拿着卷宗有些走神儿,想到贺亦岚在床上装死的模样,动了心思。   下值回去的路上他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许是清减了些,五官比先前要柔和许多,没有那么锋利,气质与绯色襕袍更加融合。   “李南。”   外头的李南应了一声。   王简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子,说道:“你待会儿去打听一下永平坊易家,他们近来可有什么好事。”   李南应声是。   回府后,李南搀扶他下马车。   瑶娘在门口接迎,行礼道:“郎君,主母让你去芳草阁用晚膳。”   王简点头,看向李南道:“去吧,天黑前回复我。”   李南迅速离去了。   主仆前往芳草阁,路上瑶娘问:“今日上值,郎君觉得身体怎么样?”   王简答道:“还好。”顿了顿,“明儿起来练练,是觉得体弱许多。”   瑶娘:“郎君才恢复,可得悠着点。”   王简:“我知道分寸。”   到了芳草阁,郭婆子打起门帘,将主仆请入进去。   王简取下官帽,瑶娘伸手接过,婢女端来铜盆供他洗手。   姚氏坐在榻上,摇着团扇笑眯眯道:“今日上值可还习惯?”   王简拿干净帕子擦净手上的水渍,说道:“审了一日卷宗,还好。”   姚氏:“身体吃得消就好,你毕竟躺了这么久,需得慢慢调养,切莫操之过急,那些棍啊棒的就别去碰了。”   王简:“……”   稍后小厨房送来晚膳,皆是清淡可口的菜肴,有清炖乳鸽、蒸鱼、凉拌木耳、蛋羹、葱油仔鸡、葫芦瓜等。   姚氏口味清淡,王简对饮食不太讲究,也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瑶娘给他布什么菜他就吃什么。   不过感觉跟秦家的饮食味道是要差些,他做八哥那阵子尝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主要是秦三娘太贪吃了,他看着也会嘴馋偷她的东西吃。   饭后母子叙了会儿家常,仆人送上时令蔬果。   这个季节有荔枝和葡萄,荔枝算得上金贵货,王简却不爱吃,葡萄也只吃了几颗,对甜的没甚兴趣。   眼见天快黑了,瑶娘伺候他回玉琼园。沐浴梳洗后,准备歇着了李南才回来复命,把他打听到的消息细细叙述了一番。   王简穿着亵衣,坐在床沿上沉吟片刻才道:“那日在诚意伯府的击鞠赛上你可曾见过易志安?”   李南摇头道:“当时人多,小奴也未注意到他。”   王简低头不语。   李南心中虽不明白他打听这个做什么,却也没有多问。   王简隔了许久才扬手,“天晚了,你下去歇着吧。”   李南退出了寝卧。   翌日王简起了个早,穿了一身短打在院子里练红缨枪。   手中的白蜡杆通体洁白,起初耍起来还不太习惯,后来待时间长了些,便能把一套枪法完整地练出来。   李南捧着汗巾站在一旁伺候。   王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满意,跟以往比起来差远了。   他们王家是靠马背上博取功名的人,两个兄长的功夫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唯独他重文轻武,被卫国公逼着学儒家治国的那一套,藏了满腹经纶。   至于练武,只需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便罢。   王简私底下喜欢练武,这套枪法就是卫国公小时候手把手教的。   练武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起到发泄的作用,有时候他被压抑狠了,或遇到不痛快的事,就会用练武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那个时候他的破坏力是极强的,爆发力也彪悍,还曾跟兄长对战时撂倒过对方一次。   一套枪法练下来出了一身薄汗,王简拄着枪杆喘气。   李南忙上前递汗巾,他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汗,喘着粗气,只觉得心脏似要跳出胸腔,缓了许久才适应过来。   李南担忧道:“郎君还需多休养一阵子才行。”   王简把红缨枪扔给他,歇了会儿喝了几口温水,去梳洗一番出来后神清气爽。   晨钟响起时瑶娘服侍他更衣,他似想起了什么,冷不防道:“小南,你今日抽空去一趟百家巷。”   李南:“???”   王简暗搓搓道:“你想法子找秦三娘,告诉她一个事儿。”   李南困惑问:“什么事?”   王简想了想,摸下巴道:“你就跟她说,京兆府曾经在一年内换过四五任京兆尹。”   李南:“???”   他憋了满肚子疑问,偏偏王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留了这么一个云里雾里的差事。   把王简送去上值后,李南果然老老实实地去了一趟百家巷。他找秦家的仆人通传秦宛如的贴身丫鬟彩英,说有要事。   彩英走到门口,李南也没啰嗦,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劳烦彩英姑娘替我捎句话给你家小娘子。”   彩英:“???”   李南:“京兆府曾经在一年内换过四五任京兆尹,你把这句话转达给秦三娘子就是了。”   彩英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呀?”   李南摆手,“你甭管什么意思,直接转达给她就行了。”   彩英“哦”了一声,稀里糊涂地把这句话转告给了秦宛如。   当时秦宛如正在后宅里撸猫,没头没脑地听到这句话,不解问:“这是什么意思来着?”   彩英摇头,“奴婢也不明白。”   秦宛如一边挠橘猫的下巴,一边问:“李南人呢,还在吗?”   彩英:“已经走了,急赶匆匆的,似有差事要办。”   秦宛如得了这么一句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一家子坐在一起用饭时,秦宛如冷不防道:“爹,女儿想问你一个问题。”   秦致坤看向她,温和道:“你说。”   秦宛如拿着筷子,歪着脑袋道:“那日你说京兆尹相当于安义县的县令,那京兆府不就相当于是京城的县衙了吗?”   秦致坤道:“可以这么说。”   秦宛如:“以前爹在安义县时每日处理的皆是鸡零狗碎的杂事,京城的杂事应该比安义县要多得多吧?”   秦致坤点头。   秦宛如继续道:“女儿有些困惑,天子脚下动不动就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什么的,那京兆府要管理京城,左脚出门是伯爵府,右脚出门是国公府,几乎全国的权贵都在京城里扎堆,京兆府管得上吗?”   这话把秦致坤问愣住了。   秦二娘聪明,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些王公贵族谁敢管呀。”   秦宛如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京兆府的差事不好做,容易得罪人,是这样的吗,爹?”   秦致坤放下筷子,想了想道:“京中权贵如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京兆府若要在其中周旋是得费些心思。京兆尹若是太强势,得罪的人就越多,若是太弱,又治理不好京中,这差事确实不易干。”   秦宛如:“那京兆少尹呢,京兆尹的副把手,这差事好干吗?”   方氏插话道:“正主儿的差事都不好干了,副手的差事能好干吗?”   说完这话后,意识到了什么,方氏“啊呀”一声,“那易家还挺有能耐的,易志安这般年轻就能把这么难办的差事接下来,可见有几分真本事。”   秦二娘嫌弃道:“阿娘,你方才没听爹说吗,这差事干得好容易得罪人,若是运气不好被权贵缠上,还会掉脑袋。干得不好呢又容易被贬官,运气不好也会掉脑袋,里外都不是人。”   秦宛如单手托腮,含着筷子做总结道:“这是一项高危职业啊。”   众人:“……”   这下秦致坤被搅得没有胃口了,秦老夫人也陷入了沉思中。   几个长辈们沉默下来,气氛顿时有点沉重。   秦大娘后知后觉问:“爹,好端端的你们怎么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秦二娘看向她,直言道:“大姐,易家这门亲不能结。”   秦大娘:“???”   秦二娘:“一个不慎,就会当寡妇。”   秦大娘:“……”   秦宛如语重心长,“京兆少尹属于高危职业,需得慎重。”   这下秦大娘也不说话了。   秦致坤起身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似在思索着什么。   方氏悻悻然道:“这也太可惜了,易家郎君年纪轻轻就爬到了从四品的位置,京中像他这般年轻有为的没多少人。”   秦二娘反驳道:“可是爬得再高也不稳定呀,若咱们爹天天睡在刀尖上,阿娘你还能安稳吗?”   方氏不语。   秦老夫人深思道:“这门亲事还得再仔细斟酌一番。”   秦宛如道:“我们初来京,对京中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要不爹再打听打听?”   秦致坤面色凝重,捋胡子道:“起先光顾着高兴了,竟没想到这茬儿。女儿家的婚事还是安稳最重要,哪怕对方再了不得,也不能没有安稳,若是成日里担惊受怕的,这样的亲不结也罢。”   方氏还有些遗憾,“元威再打听打听,毕竟易家算得上最好的良配了,就算回拒,也得委婉一些。”   秦致坤点头。   饭后几个姑娘们回后罩房,对于易家这门亲事秦大娘是没怎么放到心上的,那就跟贺亦岚一样,可有可无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心里头是不痛快的,经过了这两日后,心情平静多了,顺其自然。   与她的波澜无惊相比,秦宛如则感到庆幸。   幸亏李南的提醒,虽然攀高枝人人都想,但首要还是安稳最重要,毕竟他们家无权无势,若真有个什么,光靠她抽金手指是没法庇护下来的。   这不,秦致坤细致打听过近几年京兆府的具体情况后,对易家这门亲事打了退堂鼓。   前几年朝廷内斗得挺厉害,废太子一党和王家争斗几乎呈白日化。   两方势力拉锯,京中也不太平,元初三十八年更是接连换了四任京兆尹。   其中一位上任三天就被杀了头,还有两位被贬了官入了狱。   之后京兆府大换血,内部经常调换,能坐稳京兆府尹职位的至多干了两年就算是资深人士了。   京兆尹这般艰难,京兆少尹自然也不好过。   那易志安也是去年才上任的,能干多久全靠他的造化。   这一职位的不稳定因素实在太多,秦家赌不起,一来怕被牵连,二来则怕秦大娘真成了寡妇。   秦致坤胆子小,也没甚上进心,拖家带口的上有老下有小,只想贪图安稳过过小日子,不敢压上身家性命去赌前程。   两口子在秦老夫人的房里商议这门亲事,秦老夫人叹道:“京中局势复杂,咱们秦家一无背景,二无人脉,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秦致坤点头道:“儿也是这么想的,家里人口多,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全家都得遭殃,还是小门小户安安稳稳的好。”   秦老夫人看向方氏,“云娘你呢,又是怎么想的?”   方氏失落道:“还是小命重要。”   秦老夫人摇头,“不是说这个。”   方氏:“???”   秦老夫人语重心长,“宛月自小就被你器重,你也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在她身上,盼着她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若是她没能如你的愿,嫁了小门小户,你心里头又是怎么想的?”   方氏没有说话。   秦老夫人面色严肃起来,把话挑明了,“宛月是我亲孙女儿,我自然希望她高嫁,可高嫁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没你心气儿高,只想她平平安安,不要嫁得太远,能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过安稳日子便是极好的,这样也能相互照应着些。”   秦致坤点头道:“我也是阿娘这种想法,只想她平平安安,也无需她去挣什么前程。”   方氏沉默了许久,心里头到底有几分不甘,但事实摆在那里,只道:“也罢,她好歹是我亲生的,也不是儿子,家里不需要她去挣前程,只要她安安稳稳就好。”   秦老夫人:“你能想通透就好,几个孩子们的婚姻只要她们自己愿意,能谋得安稳,就已然算不错的了。”   秦致坤:“是啊,京中局势复杂,权贵如云不比安义县,像咱们这种小官儿,一旦走错一步,要么下大狱要么掉脑袋,高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我都还惶惶瑞王,当初得了他的恩惠来了京城,到了这儿才发现各方局势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错综复杂的,不敢随意站队,就怕遭殃。”   方氏道:“你莫要说这些了,听得我心惊肉跳,宛月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岂能把她推入火坑?”   秦老夫人:“是这个道理,我们都盼着她好。”顿了顿,“那易家这门亲事便推掉了,咱们不去沾惹。”   方氏点头。   三人商定后,两口子回了自己的房里,方氏坐在床沿自言自语道:“这门亲事委实可惜了。”   秦致坤安慰道:“往后会有更好的来。”   方氏撇了撇嘴,发愁道:“我要怎么跟蔡娘子说才能不伤两家的和气呢,你替我想想措辞。”   这个秦致坤也发愁。   然而方氏还没想好怎么跟蔡娘子婉拒易家时,这日上午突听家奴到前厅来报,说有官媒娘子上门来了。   方氏顿时头大如斗,苦着脸对陈婆子道:“人家都找上门儿来了,我要怎么回复才能不伤颜面呢?”   陈婆子也愁,“这事既然做了决定,迟早都得说清楚的。”   方氏唉声叹气,硬着头皮道:“去请进来吧。”   没隔多时,官媒娘子由仆人领进了前厅,哪晓得来的人并不是蔡娘子,方氏一时有些发懵。   那娘子比蔡娘子要年轻得多,人也长得喜庆,她向方氏行了一礼,笑眯眯道:“夫人大喜,我是官媒娘子颜五娘,今日特地来给你道喜了。”   方氏:“???”   她一头雾水地看向陈婆子,陈婆子显然也懵了。   方氏后知后觉了许久,才讷讷道:“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颜五娘道:“是这样的,昨日我受了诚意伯府贺家的请托,伯爵夫人委托我上门来给她家的二郎提亲。”   方氏:“???”   一旁的陈婆子被惊着了,忍不住问:“诚意伯府贺家?”   颜五娘:“对,文庙坊诚意伯府的贺家。”   方氏迟钝的大脑忽地回过神儿,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   哎呦我的亲娘嘞! 第32章 贺府提亲 两个官媒娘子打起来啦……   她强压下血压飙升的冲动, 手足无措道:“颜娘子是不是搞错了?”   颜五娘笑盈盈道:“没弄错,就是你们秦家,贺家指了名来你家提亲, 讨的是大娘子秦宛月做媳妇儿。”   此话一出, 方氏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差点厥了过去。   她又暗搓搓地掐了一把大腿, 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这事儿……我怎么听着愈发荒唐呢?”   颜五娘掩嘴笑道:“不瞒方娘子, 起初五娘也觉得惊诧, 但男方说了, 你家的大娘盘靓条顺的,又端方稳重,且有一双巧手,见得起大世面, 击鞠技艺也是顶尖儿的,诚意伯夫人很满意这个女郎, 愿意讨到贺家做儿媳妇。”   听到男方这般夸赞, 方氏不禁乐开了花, 心里头虽高兴, 却一点都不糊涂,问道:“是贺家的二郎来讨人, 是吗?”   颜五娘点头,“正是。”   方氏:“是讨去做主母还是?”   颜五娘:“自然是做正妻了,而且呀, 那贺家郎君房里没有妾室通房,人家干干净净的,诚心诚意来讨你们大娘呢。”   方氏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啊!   前头她还惋惜易家这门亲事黄了,结果转头就给她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哦不,是惊吓!   她接连掐了自己三回,才觉得这事儿不像是在做梦。   显然颜五娘也对秦宛月好奇不已,毕竟两家的差距悬殊实在太大,而且男方又这般夸赞,她定要好好瞧瞧这位秦大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殊荣获得贺家青睐。   “不知夫人可否把你家大娘请出来见一见?”   方氏朝陈婆子道:“去把大娘请出来。”   陈婆子应声是,心花怒放地去了后宅。   同上次那样,陈婆子风风火火地跑去了后罩房,人未至声先到,“小娘子们大喜啊大喜!”   屋里的秦宛如探头看她,经过了上一回的乌龙,她和秦大娘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   见两人表情淡淡,陈婆子不由得愣了愣,说道:“大娘子,大喜!”   秦大娘微微蹙眉,“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陈婆子激动道:“官媒娘子上门儿来了!”   秦宛如吊儿郎当问:“这回又是哪家的呀?”   陈婆子唾沫星子横飞,“贺家!诚意伯府贺家!”   此话一出,秦宛如怔住了。   秦大娘更是难以置信,她强压下内心的汹涌,努力镇定道:“你说诚意伯府贺家上门提亲来了?”   陈婆子点头。   秦宛如追问:“是贺家的哪个郎君来讨人?”   陈婆子笑道:“小娘子们都见过的,贺家二郎,遣官媒娘子上门来讨大娘子做正妻!”   听到这话,秦宛如忽地笑了起来,就像她自己遇到喜事一样。   秦大娘则腿软地扶住桌子,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秦宛如看向她,轻声道:“大姐,成了。”   秦大娘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些回不过神儿。   陈婆子赶紧道:“这会儿官媒娘子正跟主母在前厅商事,那官媒娘子想见见大娘子,你稍作整理出去应付一下。”   秦宛如立马呼昭昭给秦大娘简单打理一下妆容。   秦大娘浑浑噩噩地被她们按到凳子上梳妆,她直愣愣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掐了一把掌心,疼。   “三妹。”   “哎。”   “你掐掐我。”   秦宛如笑着掐了她一把,她被掐疼了,手足无措道:“这事真的成了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秦宛如:“是真的,成了!”   秦大娘呓语道:“我总觉得不踏实,前阵子才难受了两天,这又来了。”   秦宛如:“等会儿大姐出去见见官媒娘子就知晓了。”   秦大娘“唔”了一声。   稍后整理妥当,昭昭同她一道儿去了前厅。   秦大娘一身牙色襦裙,梳着双丫髻,面色沉稳地向颜五娘行了一礼。   颜五娘起身回礼,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转,夸赞道:“难怪贺家要来讨大娘子做媳妇儿,大娘子的样貌身段儿是极好的,温婉秀美,不比京中的贵女们差。”   听她夸赞,方氏心里头美滋滋。   秦大娘在一旁坐下。   颜五娘道:“大娘子真是好福气,那贺家二郎模样生得俊,又不是纨绔子弟,在外头没有花名声,且房里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你若嫁过去做正妻,干干净净的,省事多了。”   秦大娘垂首道:“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凭爹娘做主。”   颜五娘又看向方氏,直言道:“我是个爽快人,不瞒夫人,咱们都是女郎家,谁不想房里清净呢,你说是吗?”   方氏道:“这倒是大实话。”   颜五娘:“你是过来人,贺家的门第毕竟摆在那里,贺二郎房里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已经极为难得,如今贺家不计较门第前来提亲,还是聘娶大娘子回去做正妻,可见其诚意。”   方氏欲言又止。   颜五娘心细,很会说话,说道:“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今日五娘既然受了命上门来,自然想撮合这桩姻缘,你们有什么话只管说,只要是五娘知道的,必定如实道来。”   方氏想了下措辞,嗫嚅道:“五娘是直爽人,我有一处不明,还请五娘解惑。”   颜五娘:“请讲。”   方氏:“秦家与贺家的门第你是清楚的,诚意伯府找到你时,他们到底是何种态度?”   颜五娘“噢”了一声,解释道:“当时诚意伯夫人说了,他家二郎是在击鞠赛上相中的大娘子,她也觉得大娘子的击鞠技艺不错,很有她当年的风范,既然他家二郎喜欢,便依了他上门来讨回去做儿媳妇。”   听到此,方氏感到不可思议,“就这样?”   颜五娘:“对,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方氏看向秦大娘,秦大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方氏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无法说服她,主要是两家的差距太大,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不,颜五娘看出她的疑虑,又说道:“不瞒夫人,贺家的情形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方氏:“???”   颜五娘耐心解答:“诚意伯只有两个儿子,皆是嫡出,嫡长子自小体弱多病,活一日得一日,这是京中人都知晓的。长子已经如此了,往后贺家的前程全靠次子支撑,故诚意伯夫妇很是疼宠二郎,事事都依着他。”   方氏轻轻的“噢”了一声,若有所思。   颜五娘继续说道:“既然二郎相中了大娘子,生了求娶之心,诚意伯夫人多半会顺他的意,所以这桩姻缘应是二郎自己的意思。”   这一解释倒也说得过去,若是父辈,肯定是看不上秦家的,但小辈就不一样了。   不过方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秦大娘则一言不发,从头到尾都很镇定。   颜五娘颇为欣赏,确实端方稳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人。   她在这儿说了许久,方氏要等秦父回来商量了才能做决定。   颜五娘倒也理解,那毕竟是当家人。   双方说妥后,颜五娘起身离去,方氏送她出门。   哪晓得两人刚出前厅,就见仆人来报,说蔡娘子上门来了。   方氏:“……”   两个官媒娘子凑一块儿了,这是要干架的节奏啊!   果不其然,颜五娘见她面色不对,试探问仆人道:“可是官媒娘子蔡丽娘?”   仆人老实回答:“正是蔡丽娘。”   同行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蔡丽娘还曾跟颜五娘抢过人,双方不对付,整个官媒行业都是知晓的。   颜五娘一听到仇家上门来了,啐骂道:“这恶婆娘,真是冤家路窄!”   当即冲了出去。   方氏暗叫不好,也赶紧追了上去。   上回蔡丽娘来过秦家,当时方氏表现得非常高兴,并且对男方的各方面都很满意,心想易家这门亲事大概率是铁板钉钉的。   谁料她刚进门,就见颜五娘朝她冲了上来,扯开嗓门道:“蔡丽娘你这老虔婆,又上门来败我好事是不是?!”   蔡丽娘没料到会在秦家见到她,诧异道:“我呸!你颜五娘没事跑这儿来撒什么野?”   颜五娘叉腰道:“老娘是来给秦家大娘子说亲的!”   蔡丽娘也叉腰道:“老娘也是来给秦家大娘子说亲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诧异,同时扭头看向方氏。   方氏被那阵仗吓着了,她还有好几个女儿呢,往后还得靠官媒娘子们牵线搭桥,是万万不能得罪她们败了名声的,忙摆手道:“两位都是来秦家送喜的,莫要伤了和气。”   蔡丽娘道:“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氏如实作答,“颜娘子是今日才来给大娘说亲的。”   蔡丽娘看向颜五娘,鄙夷道:“你是给谁家来说亲的?”   颜五娘轻蔑道:“不告诉你。”   蔡丽娘啧啧两声,“我是替永平坊易家郎君来提亲的。”   她的口气很是倨傲,因为易家于秦家来说已经算得上高攀了。   方氏一听那语气就知道要出事。   这不,颜五娘上回被她抢了人,这回算是出了口恶气,讥讽道:“瞧你那点出息,一个易家就让你上了天。”又道,“秦家大娘子这般好的女郎,值得匹配更好的郎君。”   蔡丽娘听着不对味儿,试探问:“你又是替哪家的郎君来说亲的?”   颜五娘得意道:“老虔婆你可要听好了,姑奶奶今儿是替诚意伯府贺家来提的亲,人家愿意三媒六聘,用八抬大轿聘娶秦大娘子为正妻!”   这话令蔡丽娘惊诧,半信半疑道:“你莫要唬我。”   颜五娘:“我唬你作甚,就你那点眼皮子,上回臭不要脸跟我抢周家郎君,明明我们是说好了的,结果被你半道儿截了胡,今日你算是跌了铁板,还跑来丢人现眼作甚?”   蔡丽娘不痛快道:“咱们各凭本事吃饭,你自己没本事反倒怨起我来,不就走了一回狗屎运讨了个乖吗,仗着男方有势汪汪叫,好似自家闺女得了便宜一样,也不去看看你家那个嫁不出去的傻闺女。”   这话把颜五娘刺激到了,因为她家的小女儿幼时候生了场病把脑子烧坏了,养了十多年操碎了心。   蔡丽娘说的话直戳肺管子,颜五娘气急败坏道:“你骂谁家的女儿嫁不出去?!”   蔡丽娘:“就骂你怎么了,你家那个不就是个蠢的……”   话还未说完,颜五娘就扑上去同她厮打起来。   女人的叫骂声在院子里响起,两个官媒娘子全然无视主人家的劝说扭到地上厮打起来。   方氏急得团团转,赶紧命仆人上前拆架。   前院儿闹得委实凶悍,把后宅里的姑娘们都惊动了,秦宛如一行人悄悄地溜到角落里偷窥。   秦二娘打趣道:“这下咱们家出名了,两个官媒娘子同时来给大姐说亲,结果言语不合打了起来,传出去咱家大姐倍儿有面!”   秦大娘恨恨地拧了她一把,她“哎哟”一声,秦大娘羞恼道:“莫要说风凉话。”   秦二娘掩嘴笑,暗搓搓道:“我就想问一问大姐,易家和贺家,你选哪家郎君呀?”   秦大娘瞪了她一眼,“你还说!”   秦老夫人也被前院的动静惊着了,由婆子搀扶着出来探情形,见几个姑娘们偷偷观热闹,板着脸道:“还不快回去,让人瞧见了像什么话。”   秦二娘吐舌,几个姑娘窃窃私语地回了后宅。   最终还是秦老夫人出面劝说了一番,才把两个官媒娘子劝走的。   方氏松了口气,捂胸口道:“这两位娘子真是凶悍,打架斗狠不输男子。”   秦老夫人:“这要传出去了成何体统。”   方氏倒未放到心上,只高兴道:“阿娘,前儿我还觉得易家可惜了,哪曾想今儿诚意伯府就上门提亲来了,可真是天赐的良缘啊。”   秦老夫人没有吭声,只默默地想着,秦家的祖坟莫非是冒了青烟?   经过方才的闹剧,院子里总算清净下来,后宅里的秦宛如同两个姐姐关在一起说悄悄话。   秦二娘是聪明人,也知道上回端午节贺亦岚那档子事,如今贺家上门提亲来了,两家悬殊这般大,中间肯定有由头。   秦宛如知道瞒不住她,三言两语把大概情形说了。   秦二娘震惊不已,看向秦大娘道:“好你个大姐,平日里你一向稳重,万事考虑周全,竟也这般大胆同贺家郎君私……”   话还未说完,嘴就被秦大娘死死地捂住了。   “莫要胡说!”   秦二娘掰开她的手,嘿嘿地笑,调侃道:“爹娘还总觉得这家里头我是翻天的泼猴儿,我看呐,你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三妹胆子忒大,大姐你也不相上下,我们都被你骗了。”   秦大娘皱眉道:“你瞎说什么。”   秦二娘啧啧两声,“你还死不承认。”又道,“这事若被阿娘知道了,非得打断你的腿。”   秦宛如插话道:“现在她可不敢了,大姐可是诚意伯府的媳妇儿了。”   秦二娘:“……”   她憋了憋,指了指她们道:“你俩让我说什么好呢?”   秦大娘垂首不语。   秦宛如蹭了蹭她,试探问:“方才在前头,那官媒娘子都跟你说过什么话?”   秦大娘想了想道:“她说贺二郎在家中很得疼宠,这门亲事多半是贺二郎的意思。”   秦二娘“哦”了一声,刻薄道:“言外之意,就是贺家父母原本是瞧不上咱们家的,但架不住自家儿子喜欢,所以才委曲求全了。”   秦宛如忍不住去撕她的嘴,姐妹俩打闹了好一阵儿才消停。   秦二娘嘴上虽讨嫌,心眼儿却好,提醒她道:“大姐,我看你这门亲事还挺棘手,人还没过门呢,就把夫家的长辈给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多半有磕碰。”   秦大娘忧心忡忡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秦二娘赞道:“不过也赚了呀,贺二郎必定是想尽了法子才得了父母应允,他这般上心,可见是对你有情有义的。”   秦宛如插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甘蔗哪有两头甜的,也不能两头都占了。”又道,“既然诚意伯夫妇疼宠自家儿子,愿意成人之美,诸多事情应该也会看在贺二郎身上忍让一些。”   秦二娘摇食指,“三妹天真,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贺二郎能成事,必定干了令二老不得已的事。这梁子已然结下了,哪有这么容易化解?”   秦宛如辩驳道:“我却不这么认为。”   秦二娘双手抱胸,“你说说,我听听高见。”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不管贺二郎在家里干了什么,诚意伯夫妇已经低头,这门亲事代表着木已成舟,是吧?”   秦二娘点头,“是这个道理。”   秦宛如:“虽然开局不利,但并不代表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假如你是那个婆母,儿子违背你的意愿娶了一个不满意的女郎回来,你反感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得仔细想想,当你跟你儿媳妇较劲儿的时候你儿子夹在中间,他又会维护谁呀?”   秦二娘被这话问愣住了。   秦宛如继续道:“那个媳妇儿可是自家儿子费尽心思讨回来的,你要是作妖把她给搞没了,那母子之间又会是什么光景?”   秦二娘低头陷入了沉思。   秦宛如:“当初你儿子死活闹着要娶令你不满意的媳妇儿,你为了维护母子情分低头应允了,结果娶进门来你又天天搞事情,让你儿子夹在婆媳之间烦不胜烦,生生坏了母子情分,你说你这到底图什么呀?”   秦大娘似乎被点通了,想明白了一些事,说道:“侍奉公婆是尽本分孝道,我不会平白无故搞事情弄得家宅不宁的。”   秦宛如赞道:“大姐英明,你一向端方稳重,又擅理家务,处处小心谨慎,三妹相信,只要你有那个心思,是能应付得了诚意伯夫妇的。”   秦大娘有些犹豫道:“可是还未进门就落了这么个坏名声……”   秦宛如:“且宽心,咱们虽然开局不利,但你有贺二郎的维护啊。若诚意伯夫人聪明的话,一开始是不会给你找霉头让自家儿子生厌的,成全了这桩姻缘,就会维护母子情分,若一进门就开撕,她当初又何苦低头来着?”   秦大娘沉默不语。   方才不赞同的秦二娘都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说道:“三妹这番话我倒是认可的。”   秦宛如继续表达自己对这门亲事的看法,“我认为,大姐进门后首要目的有两个,一是趁热打铁牢牢抓住贺二郎的心,二则是绞尽脑汁拉拢诚意伯夫人,只攻她就行,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要去管。”   这话秦大娘听得不甚明白,发出疑问道:“此话何解?”   秦宛如:“你仔细想想,贺家那一家子,人家是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至亲,你一个外人刚进去,对他们谁都不了解,能讨好得了谁呢?”   秦大娘:“……”   秦宛如:“贺家对你最重要的就是贺二郎和他亲娘,目前贺二郎对你是上心的,你不用太焦虑,主要是攻略他娘,只要你拿下了她,就拿下了整个贺家。”   秦二娘不赞同道:“诚意伯府还有兄弟姐妹妯娌妾室呢,这些人的关系也得好生处理。”   秦宛如摆手,“二姐想太多了,你一个做儿媳妇的,管这么多作甚?况且那些人你应付得过来吗,让诚意伯夫人去应付不就行了。她是当家主母,在府里资历是最老的一个,对每个人都清清楚楚。你初初进府,只需讨好她一人就行了,只要她欢心了,什么妯娌诚意伯的,让她自己去搞定自家人就是了,哪还轮得到你出手呀。”   听了她的这番言论,秦二娘是服气的。   秦宛如还是那句话,“进门后其他人都不要管,本本分分攻略婆母,先把她拿下了再考虑其他人其他事,只有把她哄欢心了,她才会替你办事,一旦你有婆母和丈夫撑腰,就算他人嚼舌根中伤你,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些话都被秦大娘听了进去,点头道:“诚意伯夫人,只攻她。”   秦宛如:“对,一门心思攻略她,她自然会替你排忧解难。”   秦大娘也是个聪明的,做总结道:“还得搭上贺二郎去讨他老娘欢心,毕竟是亲生母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更易得手。”   秦宛如竖起大拇指,“大姐英明,哄着儿子去讨好老娘,一箭双雕。”   秦二娘对她们刮目相看,啧啧道:“你俩还真是个人才!”   秦大娘罕见的露出了当初在击鞠赛场上的野心,淡淡道:“既然冒了这个险,又岂有打退堂鼓的道理?当初在击鞠赛场上被那么多人围堵,我走出了一条道来。现在再进诚意伯府,我依旧有本事再踏出一条道来。” 第33章 戏精本精 永恒的真香定论   秦宛如爱极了她的自信。   他们秦家的女儿个个都是不怕事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有冒风险的胆量,也有遇事不乱的沉稳。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 一进家门仆人就向他道喜, 把今日诚意伯府上门提亲的事说了。   秦致坤差点跌了跟斗, 若非仆人眼疾手快扶住, 他铁定跌了个狗啃屎。   扶了扶歪了的官帽, 秦致坤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问道:“你说哪家又上门提亲来了?”   仆人答道:“诚意伯府贺家。”   秦致坤身子一歪, 指了指他道:“我信了你的邪。”   也在这时, 方氏迎了出来,拍大腿道:“元威,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秦致坤:“???”   夫妻二人进了屋,方氏边接官帽边兴奋道:“今日诚意伯府上门来给大娘说亲, 当时我差点厥了过去!”   秦致坤脱下襕袍,难以置信问:“这事是真的?”   方氏找来家居服给他换上, 说道:“自然是真的。”又道, “说来也巧, 那诚意伯府请来的官媒娘子刚准备出门, 谁知道撞上了易家的官媒娘子,两人往日怕是有恩怨, 在咱们院子里打了起来,还是老太太把她们给劝走的。”   秦致坤:“……”   方氏给他系腰带,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两个官媒娘子打架斗狠呢, 凶悍得要命!”   秦致坤憋了憋,一言难尽道:“你说易家和贺家的官媒娘子在咱们院儿打起来了?”   方氏点头,“对。”   秦致坤痛苦地扶额, “两家都还是为大娘说亲?”   方氏:“对!”   秦致坤“哎呦”一声,两条眉毛扭成了油炸鬼儿,拿袖子遮脸道:“这要是传了出去,咱家在京城里可就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方氏知道他难堪,无奈道:“这也怨不得我,我哪知道会遇上这茬?”   秦致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稍后仆人送来晚膳,两口子用过饭后,去了秦老夫人房里。   老人家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一来高兴诚意伯府这门亲事,二来则担忧两个官媒娘子在院子里打架传出去的事。   三个人坐在屋里,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隔了许久后,秦老夫人才叹道:“这真是一场一波三折的造化,前脚咱们高兴得了易家这门亲事,结果事后又觉得不妥,空欢喜了一场。哪知还没退易家,贺家又来了,一茬接一茬的,还一家还比一家厉害。”   方氏心里头暗搓搓高兴,小声道:“或许是咱们大娘命里头有这场富贵姻缘。”   秦老夫人指了指她,“我就知道你心里头不甘心。”   “阿娘,我苦心教导的女儿,自然盼着她能攀高枝儿,如今贺家来了,这就是相士说的高门大户啊。”   秦致坤:“瞧你乐得那样子。”   方氏啐道:“你心里头就不偷着乐?”   秦致坤:“……”   夫妻二人对视了许久,忽地笑了起来,连秦老夫人都跟着笑了。   秦致坤捂脸道:“咱家的女儿迟早有一天得把她老子给吓死。”   方氏:“给你长脸了吧,那也是她当初在击鞠赛场上靠自己挣来的脸面。”   秦致坤附和道:“是是是,了不得,了不得!”   秦老夫人毫不吝啬赞道:“咱们宛月确实有出息,能让两家的郎君相中,可见是有几分真本事,只不过……”   方氏:“只不过什么?”   秦老夫人叹道:“两家来说亲的官媒娘子在院子里打了起来,传出去确实不像话。这事也实在是巧,定会成为市井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家呢。”   方氏倒没她这么愁,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更何况主因不在我们身上,是二人不睦,又凑巧撞上了,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在乎那些劳什子作甚?”   秦致坤:“人言可畏啊。”   方氏:“嗐,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既然想站到高位上,哪能不经受些风雨呢?”   这话把母子俩说沉默了。   方氏继续道:“大娘能得贺家郎君青睐,便是她的命,命里有这场富贵姻缘,能不能拿得稳,还得靠她自己的真本事。咱们在这里发愁也没有意义,她迟早都得走出去闯自己的天地,若是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就打了退堂鼓,那她这辈子还是由家里头养着吧。”   秦老夫人赞同道:“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   方氏:“阿娘,元威,我就觉得你们太过小心谨慎。咱家五个女儿,以后都会走出去靠自己闯前程,我觉得她们个个都不错。”   秦致坤:“谁给你的自信?”   方氏:“我方云娘教导出来的女儿哪个差了?”   秦致坤不敢反驳,“是是是,个个都比她们老爹厉害!”   秦老夫人打断道:“你俩别顾着斗嘴,把大娘找来问问她的意思。”   方氏道:“我去叫她。”   待她出去后,屋内的母子皆无奈地笑了起来,秦致坤道:“阿娘,你说咱家这祖坟是不是埋得极好?”   秦老夫人不痛快道:“倘若秦家的祖坟埋得好,你爹就不会走得早,你的两个姐姐和弟弟也不会死得早,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得了你这么一个崽傍身。”   秦致坤摆手道:“以前的伤心事不提也罢,只看眼前要紧。”   秦老夫人:“对,只看眼前,我还有五个孙女儿傍身呢,以后她们的前程个个都了不得。”   秦致坤心里头美滋滋,“你说诚意伯府看上咱们家什么了,难不成又是瑞王?”   秦老夫人嫌弃道:“得了吧你,人家是在京城里扎根的高门大户,若要攀附瑞王,直接就上手了,还拐弯抹角找你秦致坤做什么?”   秦致坤:“所以这事儿我总觉得玄乎。”   秦老夫人:“我心里头也没底儿,不知是好还是坏。”   没隔多时秦大娘跟着方氏进屋来,待母女二人坐下后,秦老夫人才问道:“今日诚意伯府贺家上门提亲,大娘你可愿意接下这门亲事?”   秦大娘点头道:“孙女儿愿意进贺家。”   方氏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才是我的女儿,上得了台面,有胆色。”   秦致坤插话道:“我方才听你阿娘说的那些话,贺家好像是冲着你来的,这门亲事是贺二郎的意思,那高门大户里头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可不比咱们家单纯,大娘你能应付得了吗?”   秦大娘平静道:“女儿应付得了。”顿了顿,“女儿也知道两家地位悬殊太大,诚意伯夫妇必定是瞧不上秦家的,既然贺二郎愿意说服家中长辈来讨这门亲事,便意味着他是把女儿放在心上的,只要有他的这颗诚心,女儿就不怕事。”   秦老夫人提醒她道:“有情郎固然难得,可是今日两家官媒娘子为你打了起来,传出去必定会流言蜚语,贺家那边定会对你有怨言,你心里头怕不怕?”   秦大娘摇头,坚定道:“我不怕。   “当初祖母也曾说过,希望孙女儿们能找一个像爹一样知冷热的郎君。贺二郎能说服诚意伯夫妇促成这门亲,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了,且房里没有通房妾室,我得了他的偏宠,自然就会用这份偏宠去讨婆家欢心。   “孙女儿一直认为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若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要死要活,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听了这番话,秦老夫人点头道:“看来是想明白了的。”   秦致坤指了指她,“自己选择的路,日后可莫要哭鼻子。”   秦大娘:“自个儿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秦致坤:“还长本事了。”   眼见天色已晚,几人又说了阵子才散去。   秦老夫人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不,没隔两日易家和贺家的官媒娘子在秦家打架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话题实在叫人心痒。   两家官媒娘子同时上门替一人说亲,结果还在女方家打了起来,并且男方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唯独女方家名不见经传。   市井百姓们最爱听这类谈资了,一时间秦家的名声确实在京城里火了一把。   当消息传入诚意伯府时,贺知章懊恼不已,嫌弃道:“这个秦大娘就是个祸水,竟引得两家官媒大打出手,像什么话?!”   他的妾室附和道:“一个还未出嫁的女郎家,弄出这样的名声来,确实不大妥当。”   贺知章连声哀叹家门不幸。   不一会儿窦氏过来,妾室起身向她行礼,她全然无视那妾室,看向自家男人道:“外头传得风言风语,说永平坊易家竟然敢上秦家跟咱们抢人,你说气不气人?”   贺知章不痛快道:“你还有脸说,你儿子好眼光,挑了这么一个媳妇儿,还引得两家官媒争夺,简直不像话!”   这话窦氏不爱听,质问道:“两家抢人怎么了?那易家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破落户,敢跟我诚意伯府抢人!”   贺知章骂道:“那秦家大娘就是个不安分的妖精祸害!”   窦氏坐到桌旁抿了一口茶水,戏谑道:“就算她是妖精祸害,也是你儿子自己要去讨的。”   贺知章被气得够呛,“你诚心气我是吧!”   窦氏摇了摇团扇,“我气你作甚,我若是你,就得该着急了。”   贺知章:“???”   窦氏指了指外头,“现在秦家还没回复我们到底要把女儿嫁哪家呢,虽说咱家儿子生得不错,但那易家小子也不差,况且还比咱家这个有出息,年纪轻轻就做了京兆少尹,若是秦家应允了易家,你贺知章的老脸岂不是被打得啪啪响?”   贺知章瞪着她,一时竟忘了说话。   窦氏继续道:“我堂堂诚意伯府若是连讨个媳妇儿都得被易家截胡,往后贺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此话一出,贺知章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裂开了。   他们贺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窦氏道:“现在那秦家大娘就算是个祖宗,你贺家也得赶紧把她娶回来,别让她被易家讨了去,若不然往后你贺老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方才贺知章还义愤填膺,听了窦氏的话一下子就萎了。   她说得确实不错,现在最要紧的并不是讨儿媳妇,而是讨贺家的那张脸!   堂堂诚意伯府,若是连易家那种破落户都争不过,在京中只怕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贺知章这回是真着急了,忙道:“那你还坐着作甚,赶紧去趟秦家,亲自把这事定了,莫要生出变数!”   窦氏嫌弃道:“瞧你这出息,跟做买卖似的,这般瞧不起秦家,又催着我去求人家的闺女讨体面,你像话吗你?”   贺知章气得跺脚,“你诚心气我不是!”   窦氏打退堂鼓道:“这差事我才不去办,你原本就看秦家不顺眼,也嫌弃秦家大娘,我若是去把讨她回来,日后你定要冲我发牢骚,到时候我百口莫辩。要去讨儿媳妇你自己去,自己去讨回来的,日后也没话说。”   “你!”   “贺郎,当初我替二郎备金元宝时你骂我虎毒不食子,我依了你们父子请了官媒娘子上门提亲,这已经给足了颜面。谁知道中间却生出这等变故来,这不是我窦春娘能左右得了的。如今你又逼我亲自上秦家去讨人家的闺女,日后你嫌弃起来,我还不得被你骂成孙子。这样的差事,我敢去做吗?”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把贺知章噎得无语。他的脸色一青一白,指着她气急道:“窦春娘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守寡呀你……”   窦氏委屈道:“贺郎冤枉啊,你既然咽不下这口气,那退了也来得及。”   “你!”   贺知章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真被活活气晕了过去。   “贺郎!贺郎!”   众人手忙脚乱,赶忙去看他。   妾室抱着他急得哭哭啼啼,窦氏看着不耐,一把掀翻她道:“哭什么哭,老娘自个儿嫁的男人都不急着哭丧,哪轮得到你哭?!”   这话把妾室怼得无语。   窦氏道:“滚开,让我来!”   妾室赶紧让开。   窦氏蹲下-身掐贺知章的人中,不一会儿他就转醒了。   见到眼前的女人,他破天荒地哭了,拉着她的手道:“春娘,你就去一趟秦家吧,把秦大娘给咱家儿子讨回来,全了他的愿,啊。”   窦氏甩开他的手,“这差事我不干,你要全自己的颜面,自个儿去讨。”   见她要走,贺知章忙抱住她的腿,哀求道:“你就当哄哄我,啊,哄哄我。”   窦氏嫌弃地掰开他的手,啐道:“一把年纪了还撒娇,丢不丢人。”又道,“还真当自己是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呢,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老脸。”   一听老脸这词儿,贺知章的血压又升了上来,指着自己的脸道:“我这张脸怎么了?当年你不就是贪图我这张脸吗?!”   窦氏骂道:“你一满脸褶子的老黄瓜,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了你这么一个祸害,现在我后悔了不行?”   贺知章炸了,爬起身道:“搞了半辈子,你哄我!”   窦氏:“以前你还有一张脸可贪图,现在还有什么可贪的?”   “你!”   “以前老娘乐意哄你,现在不乐意了,不行?”   “窦春娘你欺人太甚!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天天贺郎贺郎的叫,还说非我不嫁,哄得我偷偷拿了私物与你订……”   屋内的气氛忽然凝固了,所有人都望着他。   贺知章懊恼地打了自己一嘴巴,说漏嘴了!   他傲娇地把窦氏拉到一边,说道:“走,换个地方说理去。”   众人:“……”   妾室僵着脸看着二人走了出去,被生生塞了一嘴狗粮。   遗憾的是不论贺知章怎么撒娇讨好都没法动摇窦氏的心,秦家这趟打死她都不去。   贺知章没得办法,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最终为了保住贺家的颜面不被易家打脸,贺知章只得硬着头皮亲自走了秦家这趟。   当时方氏带着秦宛如和秦大娘去了栖霞观,上回秦大娘在月老殿求了姻缘,现在特地回去还愿。   恰逢秦致坤休沐在家,他正在书房里翻阅某古籍,正端起茶碗时,突听家奴来报,说诚意伯上门来了。   这话把秦致坤吓得手抖,茶水洒了一半到桌上,那古籍瞬间被浸湿。   他心疼不已,赶紧搁下茶碗,手忙脚乱地去弄干净,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问道:“你说谁上门来了?”   家奴答道:“诚意伯贺知章,说来商议秦贺两家亲事的,这会儿已经把他请到了前厅。”   秦致坤:“……”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那大佛居然亲自上他秦家的门来了!   他怔忡了片刻才回过神儿,忙起身整理衣着,匆匆去前厅会客。   坐在太师椅上的贺知章不动声色打量前厅的摆设,无比嫌弃,到底是从乡下来的一家子,寒碜得要命。   他的视线缓缓落到仆人身上,随后又落到茶碗上,瞧哪哪都不顺眼,甚至连地板都长得丑!   稍后秦致坤从外面进来,还没跨门槛呢,贺知章一改方才的嫌弃,犹如见到了救星,站起身浮夸道:“亲家,咱们两家这是有缘分呐!”   听到“亲家”二字,秦致坤身子一歪,脚崴了一下,家奴赶紧扶住他。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秦致坤着实受不了他这般热情,用官场上的那一套来应付,向他行礼道:“贵客上门,下官有失远迎,还请……”   话还没说完,贺知章就上前拉过他的手,打断道:“什么贵不贵客的,以后咱们可就是亲家了!”   秦致坤:“……”   视线默默地落到贺知章的手上,两家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上赶上了,也太不要脸了吧!   偏偏贺知章表现得跟自家人似的,那模样看着万分真切,不像是作假。   秦致坤不禁生出些许困惑,难道京城人都这般热情?   贺知章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把他拉到太师椅前坐下,热络道:“我今儿是专程来给犬子讨你家长女的。”   秦致坤抽了抽嘴角。   贺知章察觉到他的不自在,随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哪晓得方才还嫌弃,结果一下子就诧异了,真香!   他吃惊地盯着茶碗,汤色浑浊,一点都不鲜亮,闻起来也没有什么茶味儿,但尝起来却甘香回甜。   见他面色不对,秦致坤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这茶汤……”   贺知章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细细品尝了一番,赞道:“好茶!”   秦致坤:“???”   贺知章显然来了几分兴致,问道:“这是什么茶?”   秦致坤老实回答:“这茶没有名字,就是从老家带来的土茶,野生长的,也没人管理,自家人去采来炒制的,平常会饮一些。”   贺知章竖起大拇指道:“好茶!”又道,“我还从未吃过这般回甘的茶,初初尝起来有几分涩,细细回味,却回甜甘香,算得上上品。”   秦致坤:“……”   这土货有这么神奇吗?   他半信半疑地端起自己那碗茶抿了一口,挺家常的呀。   原本以为贺知章是忽悠,却不料他一本正经道:“不知亲家这儿还有没有余的,我带些回去过过嘴瘾。”   秦致坤默了默,命仆人去取。   不一会儿婢女从秦老夫人房里讨来一包未开封的送上,贺知章高兴地接过,并嗅了嗅,赞道:“这茶是好东西。”   秦致坤有些懵,不明白乡下土货哪里成了上品。   被茶水的话题打断,贺知章一时忘了他上门来的任务。   边上的仆人见自家主子忘了正题,忙提了一嘴,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方才我要说什么来着?”   秦致坤看着他,光顾着琢磨那茶到底哪里好,也跟着断片儿了。   贺知章想了想,“噢,我今日是替犬子上门来讨亲的。”顿了顿,“那日官媒娘子上门来,想必亲家对二郎已经有所了解了。”   秦致坤点头,谦虚道:“令郎一表人才,又官拜太常丞,且还是伯爵府的郎君,我家小女实在是高攀不起。”   听到这话,贺知章急了,忙道:“攀得起!攀得起!”   秦致坤:“???”   贺知章:“上一回我夫人主办击鞠宴,你家大娘子在赛场上巾帼不让须眉,当时我也瞧见了,三对一确实了不得。我家夫人很是喜欢,赞大娘子有她当年的风采。”   秦致坤继续谦虚,“孩子家的斗气,让诚意伯看了笑话。”   贺知章连连摆手,“不不不,赛场上讲究的不是意气,而是靠真本事去博弈,亲家你也别妄自菲薄了。”说罢从袖袋里掏出半块玉放到几上。   “这玉原本是一对儿,是我夫人外祖给她的陪嫁,一块在大儿媳妇手里,这半块就交给你家长女了。”   秦致坤惊了,忙推托道:“使不得!使不得!” 第34章 难言之隐 他是不是不行   贺知章:“使得!使得!我贺家就认定你家大娘子这个儿媳妇了!”   他说得异常坚定, 态度决绝,颇有一股壮士断腕的悲壮气魄。   秦致坤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半块玉被他强行塞进手里,就仿佛自家儿子讨不到媳妇似的, 盯准了一个就死咬着不松口。   不知道为什么, 贺知章的态度令他有些怵。   秦致坤握着那半块玉, 只觉得烫手, “那个……唉, 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见他吞吞吐吐, 贺知章的心悬了起来, 试探问:“莫不是亲家有难言之隐?”   秦致坤摆手, “倒也没有,就是那日官媒娘子在院子里……”   贺知章的血压“噌”的一下子飙到了头顶,“莫不是许了易家?”   秦致坤:“……”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味儿来,原是来跟易家抢人的。   贺知章忙道:“嗐, 这事儿,还得怪我家那婆娘。”   秦致坤:“???”   贺知章睁眼说瞎话道:“我当初早就催促她请官媒娘子上门来提亲了, 谁料她办事不利索, 后来大郎的老毛病又犯了, 折腾了一场, 便把这事给耽搁了。”   秦致坤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含义。   贺知章又接茬道:“若是你家的大娘子进了我贺家的门, 我保证犬子会一心一意待她,我们这些做公婆的也不会苛刻。”   秦致坤沉默,这话听着倒是舒坦。   贺知章再接再厉, 用当初窦氏哄他上钩的那些花言巧语去哄秦致坤。   “我家二郎虽然没有易家小子那般有出息,但胜在安稳,再加上家底殷实, 只要府里不作妖沾染朝堂党派,那些个家业够得他们折腾好几辈子了。”   “……”   “二郎屋里还没有通房妾室,也不喝花酒,就嗜好吃吃喝喝,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五毒俱全。”   “……”   “秦大娘子若是答应进我诚意伯府的门,我立马赠她宅邸,就在平康坊那边的一座二进院子!”   “这……倒也不必。”   “不不不,这是我贺家的诚意,亲家若是不接,便是瞧不起我贺家!”   “欸这……”   在贺知章绞尽脑汁哄秦致坤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的同时,栖霞观的秦宛如正拖着方氏,找机会让贺亦岚跟秦大娘碰个面。   之前双方约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找还愿的借口来这里了。   昭昭在一处颇清净的大殿边放哨,两个局促的男女站得老远。   贺亦岚原本有许多话想说,结果看到心上人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最后还是秦大娘打破沉寂,不自在地捏着帕子道:“你清减了许多。”   啊?   贺亦岚愣了愣,搔头道:“前些日病了一回。”   秦大娘微微蹙眉,半信半疑道:“什么病竟这般严重,消瘦成这样?”   怕她误会他有病,他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也不是病了。”   秦大娘:“???”   贺亦岚知道她聪慧,定是瞒不过她的,只得老实说道:“前些日我不是跟家里人说了求娶吗,然后跪了一晚上,发起高热病了些时日,跟他们熬了一阵子。后来他们妥协了,原本是要来提亲的,结果我大哥老毛病犯了,折腾了好些日,这才把事情给耽搁了。”   秦大娘轻轻的“噢”了一声。   他的这番解释令她窝心,难怪让她等了这么久,短短时日竟消瘦成这模样,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贺亦岚见她面色淡淡,试探问:“那个……我听说永平坊易家也上门来提亲了?”   秦大娘“唔”了一声。   贺亦岚不禁有些心急,“你可应了?”   秦大娘忍着笑,“还没有。”顿了顿,故意道,“爹娘他们很满意易家。”   贺亦岚顿时炸了,冲动地走上前,却又怕惊着她,赶紧退回原位守着礼节,着急道:“你的长命锁还在我这儿呢,可不能反悔!”   秦大娘咬了咬唇,“我正要说这茬,你的玉我今儿带来了,总是放在我这儿也不妥,该还给你。”   贺亦岚涨红了脸,“你当初拿都拿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秦大娘“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那也不能强买强卖。”   贺亦岚:“……”   那厮委屈又手足无措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秦大娘偷偷地抿嘴笑了起来,发现这个男人逗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发现她在笑,贺亦岚又羞又恼,“你逗我呢!”   秦大娘拿手帕掩嘴。   也在这时,昭昭忽然用力咳了一声,两人警惕地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散去了。   有人往这边走来,主仆不动声色离开。   秦宛如和方氏在前面的客堂里休息,主仆从侧门进来,秦宛如瞥了她们一眼,秦大娘笑了笑,二人心照不宣。   到月老殿还完愿,母女三人打道回府。   一进门,母女就见秦致坤坐在前院屋檐下望着天儿发呆。   秦宛如好奇道:“爹怎么了?”   方氏走到他跟前晃了晃手,问:“老秦你这是怎么了?”   秦致坤回过神儿,呓语道:“我在看太阳。”   方氏:“???”   秦致坤隔了许久才道:“进屋里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夫妻俩往屋里去了,姐妹则回了后宅。   秦致坤压低声音道:“贺家来人了。”   方氏:“???”   秦致坤:“诚意伯亲自上咱们家来讨大娘去做他家的儿媳妇。”   方氏“哦”了一声,心想是官媒娘子又上门来了,结果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说啥,谁来讨人了?”   “诚意伯府的当家人,贺知章,亲自上咱们家来给他儿子讨大娘进贺家做儿媳妇。”   此话一出,方氏差点踢到门槛摔了一跤。   秦致坤赶忙把她扶住。   方氏拍了拍胸口道:“大白天的你瞎说什么鬼话?”   秦致坤默了默,从袖袋里取出贺知章拿给他的信物,说道:“这是诚意伯夫人外祖赠予她的陪嫁,本来是一对儿,另一块在贺家大儿媳妇手里,这半块是专程给宛月的,你拿去瞅瞅。”   方氏摆手,“我不要,烫手。”   秦致坤:“……”   夫妻俩进了寝卧,他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同方氏细说了一番。   方氏越听越觉得蹊跷,发出灵魂拷问道:“贺家是不是疯了,不就讨个儿媳妇吗,又不是讨祖宗,至于那么腆着脸上赶着吗?”   秦致坤皱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时贺知章的反应委实奇怪,叫我浑身都不自在。”顿了顿,“他还讨走了一包茶。”   方氏:“???”   秦致坤难以置信道:“就是咱们平时没花钱的土茶,他说是上等极品,我寻思着,那土茶它怎么就成极品了呢?”   方氏抽了抽嘴角,越听越觉得糊涂。   诚意伯府这么大的家当,什么玩意儿没见过,至于对一碗土茶赞不绝口吗?   夫妻俩都觉得这个事情反常,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   方氏在屋里来回踱步,莫约转了七十多圈后,似想到了什么,猛拍大腿道:“我知道了!”   秦致坤:“???”   方氏推测道:“难不成贺家二郎有难言之隐?”   秦致坤:“???”   方氏露出发现天机的表情,激动道:“那贺二郎屋里没有通房妾室,又二十岁了都还未娶妻,难道他……不举?”   秦致坤:“……”   默默地捂脸。   方氏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倘若贺二郎没有见不得人的缺陷,诚意伯府至于这般上赶着来讨人吗?   想到这茬,方氏不禁心急,“这可怎么办呐,倘若贺二郎不行,那咱们大娘不是得守活寡吗?”   秦致坤越听越觉得离谱,没好气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方氏:“我怎么不正经了?”   秦致坤白了她一眼,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桩亲事原本秦家就打算接下来的,再加上贺家又亲自走了这趟,若秦家再端着就显得无趣了。   方氏一边把自家的意愿告知官媒娘子颜五娘,一边退了易家。   得了女方家应允议婚后,媒人开始正式走流程纳采。   秦家的大门再次被颜五娘敲开,一行人陆续进院子。   仆人通传后,方氏出来接迎,颜五娘高兴道:“夫人大喜,我们来送纳采礼了!”   方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道:“辛苦五娘跑腿了。”   竹笼里装着活大雁,上面扎着喜庆的红绸花,被诚意伯府的家奴小心搁到院子里。   大雁一生一夫一妻,代表着忠贞不渝,是纳采的必备品。   接着送上来的是一套玉器摆件,几匹上等锦缎,从西域进贡来的葡萄美酒,还有长命缕和合欢铃等。   零零总总有十二件。   每一样东西都用代表着喜庆的红绸扎花装饰,看起来就叫人欢喜。   方氏心里头美滋滋的,命陈婆子给前来送纳采礼的仆人们喜钱。   颜五娘同她到前厅坐着说了好一会子话,两个妇人心情好,拉了许久的家常。   莫约隔了一个时辰颜五娘才回去了,方氏命家奴把那些纳采礼放进库房。   后宅里的几个姑娘们好奇地出来逗弄篓子里的大雁,那东西凶悍异常,秦五娘一个不慎被它夹了一嘴。   那家伙嘴上有锯齿状小齿,跟鹅差不多,疼得秦五娘嗷嗷叫。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秦宛如心血来潮想吃暖锅,说道:“大姐,今天是喜庆日子,晚上咱们吃暖锅庆祝一下好吗?”   秦大娘心情不错,应道:“好。”   傍晚秦致坤下值回来闻到鲜香,探头问:“今儿晚上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仆人说大娘子做了暖锅,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   院子里的秦老夫人见他回来了,说道:“今儿贺家送来纳采礼,那大雁还搁在屋里呢。”   秦致坤好奇道:“我去瞧瞧。”   他把官帽递给仆人,进杂物间去看那大雁,结果跟秦五娘一样逗弄时被夹了一嘴,他“啊呀”一声,捂着手指头跑了出来。   外头的方氏瞧见他被雁啄了,啐道:“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儿似的喜欢稀奇。”   秦致坤咧嘴笑,“高兴!”   方氏:“赶紧回屋里把衣裳换了,该用饭了。”   今天接了贺家的纳采礼,意味着三媒六聘正式进入流程。   家里头开心,秦大娘特地备了两大桌,主人一桌,仆人一桌。   人们各自围拢。   秦致坤在这场人间烟火里笑得合不拢嘴,秦老夫人也高兴,说道:“大娘的婚事算是咱们进京来的第一件大喜事。”   方氏得意道:“我苦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可算没白费。”   秦宛如:“那也是靠大姐自个儿挣来的。”   秦致坤点头,“这前程,确实是大娘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秦大娘端起酒杯道:“没有爹娘的悉心教导,就没有宛月的今天,以后女儿出嫁了,也不会忘记这份养育之恩。”   秦二娘怂恿道:“爹,喝两杯!”   秦致坤:“好好好!今儿高兴,喝个痛快!”   一家人举杯相碰,相互说着祝福语。   桌上的红油汤锅里翻滚着热气腾腾的幸福滋味,困扰了方氏许久的婚嫁总算开了个好头。   五个女儿第一个就高嫁,让她这个老娘倍儿有面子,她嘚瑟道:“改明儿我得书信一封回长州老家报喜,向爹娘兄长他们讨个大礼来!”   秦大娘掩嘴笑,“外祖和舅舅自小便疼我们,进京来看看也不错。”   秦老夫人道:“以前在安义县多得他们操心照料,如今又是外孙女的大喜,是该请来聚一聚。”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说起以前在安义县的过往,是实实在在的感到欢喜。   因为今年真真是喜事连连,先是秦致坤得贵人赏识升迁,来京后虽有波折也算顺利,这接着又是秦大娘得了门好姻缘。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京城里一下子有了奔头。   人们围着桌子跟过年似的笑谈了许久,才酒足饭饱散去。   入睡前秦宛如特地给了秦大娘一枚蜜枣。   之前她给棉花授粉时曾开出来两个金手指,一个是慧眼,那个被她用到了秦二娘身上。还有一个则是好人缘,一直都没用出去,今儿她把它赠给了秦大娘。   贺家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头的人际关系要比秦家复杂得多,势必需要心思周旋。   以后秦大娘嫁进去总会遇到磕碰,她把好人缘金手指赠与她,助她在诚意伯府顺风顺水,便是她这个当妹妹送给姐姐最好的婚嫁礼物。   翌日方氏亲自修书一封送回长州老家报喜。   没隔几日诚意伯府又遣媒人来秦家问名。   方氏把秦大娘的年庚八字拿给了颜五娘,由她带回诚意伯府,以便男方卜问。   窦氏拿着秦大娘的年庚八字看了看,命焦氏拿去找人相合。   焦氏出来见到贺亦岚,那家伙冲她招手,她不动声色走上前。   贺亦岚悄悄把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奶娘,我下半生的盼头全指望你了,可莫要给我搞砸了。”   焦氏抿嘴笑,“知道,你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贺亦岚嘿嘿地笑,“就知道奶娘是最疼我的。”   焦氏笑盈盈道:“你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每顿要多吃些,把身体养好,要不然怎么当新郎官儿?”   贺亦岚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什么都听奶娘的。”   焦氏这才出去了。   贺亦岚心里头爽,抽空去了一趟卫国公府,到时候亲迎是要拉一帮三朋四友的,王简也在他的名单中,得拉去凑数。   这日王简下值回来,刚换下一身便服,就听家奴来报,说诚意伯府家的二郎来了。   王简挑眉,那家伙倒会挑时间,专程来蹭饭的。   他扬手示意请进来。   不一会儿贺亦岚一身绯袍进屋,显然是刚下值回来。   瞧见桌上摆着的晚膳,他笑道:“赶得早还不如来得巧。”   王简故意打趣道:“太常丞不是日日躺着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贺亦岚:“你别挤兑我。”   婢女端来铜盆供他净手。   王简坐到桌前,上下打量他道:“倒是个狠人,我病了躺的那些日也没你清减得厉害。”   贺亦岚接过帕子擦手,“你那是被动,我这是主动。”顿了顿,“我若不这样折腾,能成事么?”   王简啧啧两声,拿起筷子道:“你那事成了?”   贺亦岚点头,坐到他对面道:“成了!已经送了纳采礼,问了名。”   王简调侃道:“秦家可是出尽了风头,听说两家官媒娘子为了秦大娘在院子里打了起来,闹得沸沸扬扬,人都还没过门呢,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家老子还不得被气死。”   贺亦岚摇手,暗搓搓道:“可多亏了易家那小子来抢人,我爹怕被易家打脸,亲自去秦家把婚事给定了下来。”   这话倒是令王简诧异,“你爹亲自上秦家讨人?”   贺亦岚点头,“他那哪是讨人啊,他是讨的他那张脸,若咱们家连易家都抢不过,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王简垂眸接过瑶娘盛来的汤,失笑道:“你家这般上赶着,秦家必定以为你贺二郎有见不得人的毛病,这才死咬着秦大娘不松口。”   贺亦岚:“???”   王简道:“你仔细想想,诚意伯府与秦家的门第悬殊巨大,明明是他家高攀,结果你贺家的老爷子还亲自登门讨人去了,你贺二郎若是没有见不得人的毛病,谁信?”   贺亦岚不服气道:“我有什么毛病了?”   王简毒舌道:“你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屋里既没通房也没妾室,指不定人家怎么想呢。”   这话把瑶娘逗笑了,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憋着。   贺亦岚脱口道:“你王宴安也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屋里也没通房妾室,估计某些方面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王简:“……”   贺亦岚冲他努嘴,来啊,相互伤害啊!   王简看了他许久,“你今儿来找我,就是为了斗嘴的?”   贺亦岚:“三媒六聘,走完流程后,亲迎那天抓你去凑个数儿,少卿赏个脸?”   王简“啧”了一声,“求我,态度诚恳点。”   贺亦岚:“……”   王简似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当初易家去提亲,我看秦致坤那样子,这事原本是成了的。后来若不是我施了小伎俩,秦家大娘早就跟易志安那小子成双成对了,哪还有你贺二郎捡便宜。”   听到这话,贺亦岚颇觉诧异,“还有这事?”   王简:“那易家若不是败落了,门第可不比你贺家差。易志安那小子比你有出息多了,他家上门提亲,秦致坤夫妇必定是满意的。后来我让李南去给秦三娘放了话,那家伙也是个机灵的,估计让他爹查了查近些年京兆府的情况,对易家摇摆不定,这才拖到了你家上门。”   贺亦岚轻轻的“噢”了一声,“如此说来,这杯喜酒还有你的功劳了。”   王简淡淡道:“功劳倒谈不上,只是瞧你日日躺在床上装死的模样可怜兮兮的,顺道搭了把手。”   这话贺亦岚不爱听,啐道:“等你以后被家里头逼婚时,我看谁可怜。”   王简抿嘴笑,炫耀道:“我跟你不一样,没你这么倒霉。”   贺亦岚:“???”   王简颇有几分小傲娇,“婚姻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莫要忘了王家宫里头还有一个太后,天大的事落到我头上,我若不乐意,进宫跟她发发牢骚诉诉苦,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贺亦岚:“……”   王简:“有人罩着就是不一样。”   贺亦岚指了指他,受不了道:“你这人真讨厌!”   王简斜睨他,“你吃着我的饭食,还骂我讨厌,你像话吗你?”   贺亦岚被噎着了。   王简忽然又道:“你娶了秦大娘进门,往后到你家蹭饭就方便多了。”   贺亦岚:“你想得美!”   王简:“我阿娘还蛮喜欢她做的火脮粥。”   贺亦岚嘚瑟道:“求我,态度诚恳一点。”   王简:“……”   那家伙在这儿蹭了一顿饱饭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李南送他出府。   瑶娘端来温补的参汤,王简伸手接过。他日日都服用这玩意儿,早就喝吐了,偏偏被瑶娘盯着,只得硬着头皮服用。   瑶娘接过空碗,说道:“郎君的身子比往日好多了。”   王简“唔”了一声,打趣道:“贺二郎比我更厉害,那阵子一日只吃一餐吊命,就为了一个秦大娘。”   瑶娘:“看他欢喜的样子,必定是极其喜欢那女郎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幸事。”顿了顿,“瑶娘倒盼着郎君有朝一日也能讨到自己心仪的女郎。”   王简淡淡道:“不强求。”   瑶娘:“郎君性子太冷,得讨一个活泼一些的女郎匹配才好。” 第35章 脊梁骨 断了   听到活泼, 王简“啧”了一声。   在他见识过的女郎里,估计就秦三娘符合“活泼”这两个字了,趁他洗澡偷衣裳, 骂他小畜生, 还把他的毛撸掉了两把, 并且还啃了他一嘴。   这确实挺“活泼”。   翌日上值, 大理寺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除了要处理日常外, 还得把以往各地呈上来的卷宗全部复核一遍封存。   这项工作内容繁复又枯燥, 还需要耐心。   秦致坤的职能是分管几个州的司法案件复审, 经他复查完毕后还会送到另外几名寺丞手里复审,只有每个寺丞都签字画押后,它才具有真正的法律效力。   这是他的日常工作。   现在每个人又多了一项,复核陈年卷宗。   海量工作一下子压了下来, 搞得秦致坤近些日疲惫不堪,每天下值回来腰酸背痛, 只想躺着。   方氏给他揉肩膀, 发牢骚道:“你这差事, 俸禄一丁点儿, 屁事倒不少,一年还没我老家那几间铺子田地挣得多。”   秦致坤趴在床上, “说起来这差事倒是比在安义县做县令好多了,至少没那么鸡零狗碎,就是近日按照惯例要把十年内的卷宗全部核查整理归档, 事儿一下子多了起来,有些吃不消。”   方氏用力捏他的肩,他“哎哟”一声, 忙道:“酸酸酸……”   “休沐了找个大夫来扎两针。”   秦致坤“唔”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娘的八字合过来了吗?”   方氏:“还没呢,这流程走下来,我估摸着都得快过年了。”   秦致坤拍了拍她的手,“还得云娘操心了,后续的嫁妆,各种,样样繁琐。”   方氏美滋滋道:“我乐意操这份心,咱们闺女是高嫁,要是每个女儿都让我这么操心的话,我做梦都会笑醒。”   秦致坤哭笑不得,“你想得还挺美。”   好不容易熬到他休沐,方氏命家奴去隔壁街请大夫来做针灸。   在医馆大夫由仆人领进院子时,秦宛如正在前院伺候她的棉株。   它们已经结出果铃,这个时期需要大量水分,也易受到虫害,特别是棉铃虫,最喜欢吃幼嫩果实。   秦宛如挨个浇水,彩英在一旁翻看棉株,检查有没有虫害。   两人正忙碌着,突听外头传来媒人颜五娘的声音,这是来下聘书送礼到女方家纳吉了。   仆人忙去请方氏,她一听说下聘书,喜笑颜开地出来接迎。   颜五娘向她行了一礼,说道:“夫人大喜,贺家经宗庙占卜,说大娘子与贺家郎君八字相合,占得吉卜,遣我送聘书来了。”   方氏笑呵呵道:“相合就好。”   颜五娘送上聘书,诚意伯府的家奴送上纳吉礼。   这一回也少不了大雁。   男方家送来的纳吉礼是贺亦岚的私物,其中有块玉正是先前与秦大娘私定的那块,它转了一圈又送了过来——只不过这回是名正言顺。   女方家也得回礼。   秦大娘的长命锁和些许小物件回送给了男方家。   双方正式交换了信物,这桩婚事才算初步议定。   颜五娘似还有其他差事,并未耽搁多久便离去了。   秦大娘握着贺亦岚的玉佩,站在屋檐下抿嘴笑,先前见不得光偷偷藏着,这回可以光明正大把玩了。   方氏提醒道:“可得放仔细了,勿要摔了。”   秦大娘“嗯”了一声,冷不防说道:“这玉应该能卖不少钱。”   方氏没好气道:“你敢,男方给女方的订婚信物,弄丢了看你怎么交差。”   秦大娘撇嘴,不远处的秦宛如暗搓搓地笑。   也在这时,医馆大夫出来了,方氏进屋去看秦致坤的情形。   大夫说肩周经络不畅,用现代的理解就是肩周炎。   秦致坤扭了扭脖子,说道:“老了,毛病出来了。”   方氏:“早上起早些,打一套拳活动活动,说不定能缓解。”   秦致坤:“那明早试一试。”   第二日他去上值,不止他喊吃不消,同僚们也是精神颓靡。   他们大多数都是同龄人,纷纷交流起职业病和枸杞养生茶来。   秦致坤觉得昨儿医馆大夫替自己做完针灸后,感觉肩周是要好一些。   同僚立马问他是哪家医馆做的,下回也去试试。   几人交流了一番后,又继续投入海量工作中。   王简的官职虽比秦致坤高,也一样会干复审的差事。他人年轻,倒不会像他们那群中老年人喊腰酸背痛。   复审陈年卷宗的工作持续了半个月后,总算干完了一半。   秦致坤有时候看到稀奇古怪的卷宗会在私底下跟方氏八卦。   比如有因为偷一只鸡杀人的,还有两个八十岁老翁打架斗殴伤人性命的,以及两个屠夫发生口舌互捅的……什么都有。   这天他跟方氏八卦的是同僚复审到的一桩旧案,是数年前在魏州发生的一起灭门惨案,一富贵人家被山匪打劫,全家灭门,可谓惨绝人寰。   方氏听后义愤填膺,说道:“这等断子绝孙的孽事,当真惨无人道。”   秦致坤也道:“是啊,不过那群山匪也被正法,算是给苦主讨回了公道。”   方氏好奇问:“那商贾被灭全家,留下来的家底呢,又去了哪里?”   秦致坤捋胡子,“多半是充入国库了。”   那些陈年旧案早就成为了纸上冰冷的一页,秦致坤也没把它放到心上。毕竟年深已久,况且还是盖棺定论的案子,只是时隔多年听起,还是感到欷歔。   当时他只是觉得惨烈,跟方氏小小的八卦了一下,谁知那卷宗被王简核查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反反复复把卷宗细阅一番,随后又找以前的案档进行抽丝剥茧,生了去魏州查探的心思。   晚上王简到姚氏房里说起近日要离京办理公务的事,姚氏对上一回他坠马心有余悸,担忧道:“又要离京啊,能不去吗?”   王简失笑,知道她的忧虑,安抚道:“阿娘无需担忧,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姚氏:“你没在我身边看着,总是不放心。”   王简默了默,“儿总是得出去做事情的,不可能一直在京中在宅院里守着阿娘。”   姚氏闷闷不乐,隔了许久才道:“有些时候我倒巴不得你像贺家二郎一样,只贪图安稳就好,别那么有上进心,也别去冒任何险。可有些时候我又矛盾,知道你自小就是个有抱负的人,唯有像你爹那样在朝堂上一展才华才能实在你的愿望。我既替你感到骄傲,又替你担忧。”   这话令王简窝心,握住她的手道:“阿娘……”   姚氏不痛快道:“上一回你坠马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令我惶惶不安,这一回你又要离京出去了。”   王简正色道:“吃一堑长一智,路上我会小心谨慎的。”   姚氏摇头,“终归没有在京中安稳。”又道,“在京里头好歹还能时时照应着,去了外头,便要处处靠自己应付。”   母子叙了许久,姚氏终归未能打消他离京的念头,那毕竟是办理公务。   在离京的前一天晚上王简去了一趟卫国公的房里,卫国公倒没有姚氏那般担忧,只提醒他路上小心谨慎,莫要让姚氏操心。   王简应声晓得。   次日凌晨他带着两名侍卫离京,前往魏州。   当时他并不知晓,在他离京的上午有几只信鸽从一家宅院里放飞。   另一边的方氏忽然接到一封家书,上回她修书回长州老家向父母兄长报喜,本以为是他们回信来了,哪晓得那家书是从魏州送过来的。   方氏打开信件,一看到信纸上熟悉的字迹,立马翻白眼儿。   这信,是她妹妹方林慧寄来的。   说起自家亲妹,方氏有一肚子牢骚要发,她跟方二娘从小到大就不对付,可以说是活生生的对照组。   方氏本分,方二娘则叛逆,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惹祸精,方氏无比嫌弃。   方家是乡绅,家庭条件在当地算得上殷实,但在方二娘及笄那年,她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路,非要嫁给一个外乡商贾,比她大了整整二十多岁,并且对方还是死过老婆的,腆着脸上赶着去做填房,把一家人气得半死。   那妹夫就是魏州人,姓段,家里头是干绸缎生意的。   也不知是她有旺夫命还是其他,嫁过去没几年段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方氏最初嫁给秦致坤时光景不太好,每回姐妹俩在娘家碰头时总少不了冷嘲热讽。   方氏看不惯方二娘暴发户式的炫耀,恨不得把整个家当都穿戴到身上;方二娘则看不惯她明明穷酸还要端着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   两姐妹见一回怼一回。   后来妹夫病逝,留下偌大的家产给母女。   当时段家就只有段珍娘一个闺女,没有儿子。   这么大的家当,旁支亲属自然想来分一杯羹,结果方二娘也有几分真本事,硬是靠着过硬的手腕打消了那群人的念头,并以最快的速度掌控了整个段家的生意。   兴许是她命里有这份财富,接手段家的生意后,非但没有败落,反而还越干越好了!   这点方氏是服气的。   晚上在饭桌上方氏提起方二娘母女要来京的事,几个姑娘们都很高兴。   方氏虽然跟这个妹妹不对付,但女儿们却喜欢,因为她们姨母贼有钱,还大方,每回碰面都会给她们备好东西。   而且她们跟表姐段珍娘感情要好,从没红过脸。   这不,听到姨母要来京,秦二娘高兴道:“许久都没见过表姐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带她出去转转。”   秦四娘暗搓搓道:“姨母最疼我们了,这次进京肯定又带了稀奇玩意儿来。”   方氏啐道:“出息!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给收买了!”   几个闺女嘿嘿地笑。   她们也知道自家老娘跟姨母不对付,主要是姐妹俩都泼辣要强,但不管怎么说,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头却是惦记对方的。   前些年姨父病逝,她们还看到姨母抱着自家老娘哭,姐妹俩伤伤心心地哭了许久。   饭后三个大人在秦老夫人房里说起方二娘要进京的事。   方氏发牢骚道:“那泼辣货就见不得我好,定是听了咱们大娘觅得一门好亲事,想来讨点便宜了。”   秦致坤笑道:“好歹是你亲妹子,她们要进京来,便来吧,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母女,也无所谓。”   秦老夫人也道:“是有许久都没见过林慧了,她们母女也不容易,珍娘命运坎坷,才二十就嫁过两回,说不准到京里来,还能觅得一门好亲事。”   说起段珍娘,比她老娘的运气还不好。   十六岁时曾嫁过一回,结果刚过门丈夫就出意外死了,之后又改嫁,不到两年光景又病死了,从此落下个克夫的名声。   方氏不喜欢自家妹子,对这个甥女还挺上心,因为她比她老娘讨人喜欢多了。   既然人家要来喝喜酒凑热闹,方氏总不能把人撵回去,只得命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备给母女俩住。   在方二娘母女从魏州上京的同时,王简走水路从京城赶去了魏州。哪晓得在半道上被拦截了,是他的老师——窦维。   傍晚王简进平塘县落脚,主仆刚上码头,就见窦维的儿子窦昌怀带着仆人站在码头上,似等了许久。   窦昌怀王简是认识的,忽然在这里见到他,颇觉诧异,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看了两眼,是他不假。   窦昌怀年近半百,身着普通的玄色衣袍,朝他拱手笑了笑,唤道:“三郎。”   二人上前相互行礼。   王简唤他兄长,困惑道:“阿兄是来这里办事吗?”   窦昌怀上下打量这个俊朗的年轻人,眼中藏着几分悲悯,温和道:“父亲想见你一面,知道你离京了,特地让我在这儿等你。”   这话王简听不明白。   窦昌怀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上了马车。   王简心里头藏着疑,发出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离京了?”   窦昌怀看着他沉默了阵儿,才回答道:“我们不仅知道你离京,还知道你要去魏州。”   王简心头一惊,脸沉了下来。   窦昌怀:“按照惯例,近段时日大理寺都会复核十年内的卷宗,是吗?”   王简点头,似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开始收缩,试探道:“魏州屈家的案子……”   窦昌怀严肃道:“父亲会给你答案。”   王简:“???”   他心里头憋着疑问,搞不明白他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窦昌怀安抚道:“三郎无需多虑,父亲是想替你引荐一个人,但有些不方便,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引你离京走了这趟。”   王简沉默不语,他相信窦维父子是不会为难他的,但费了这般心思把他引到这里来,定是有意避开卫国公府的耳目。   想到此,他的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马车走了许久才在郊外的一处民宅前停下,二人下马车,王简打量周边,僻静得反常,他心里头的疑窦愈发大了,两名侍卫也万分警惕。   窦昌怀上前敲门。   侍卫小声道:“世子……”   王简镇定道:“无妨。”   没过多久里头的仆人把门打开,现在天色已晚,院子里黑黢黢的,仆人打着灯笼来接迎他们进院子。   两名侍卫东张西望,总觉得诡异。   窦昌怀引他们去了后院,两名侍卫意欲跟去,被仆人拦了下来。   王简冲他们做了个手势,二人只得守在外面。   后院的屋里亮着灯,窦昌怀走到门口,躬身说道:“父亲,三郎来了。”   里头隔了许久才传出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进来。”   窦昌怀上前推开门,王简落落大方地走入进去。   室内一片明亮,简陋的屋里几乎没有陈设。   窦维跪坐在地上正对着门,他穿着灰色的粗布衣,须发尽白,脸上表情平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儒家学者的沉静气质,犹如隐世松鹤,孤高自傲。   王简上前行跪拜礼,唤道:“老师。”   窦维看着他,小子一身干练爽利的圆领窄袖袍衫,风尘仆仆的,精气神儿却好,还是跟以前一样意气风发。   他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三郎一路奔波,劳累了。”又道,“大郎去备饭食来。”   窦昌怀退了出去。   窦维:“坐吧。”   王简席地而坐。   师生面对面,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授教时的情形。   窦维似乎有些感慨,抱手说道:“为师把你哄了过来,你怨不怨我?”   王简摇头,“老师费了这般心思,定有自己的苦衷。”   窦维看着他沉默了阵儿,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哀,心事重重道:“你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说什么你就信。”   王简坦诚道:“因为你是恩师,只会盼着学生好。”   “恩师”两个字把窦维的心扎了一下,有些疼。   他一生只教过三名学生,王简是最后一个。   当时他久负盛名,算得上当代大儒,诸多王公贵族都想请他。不过他也有点怪脾性,还很挑剔,资质普通的不教,愚笨的不教,长得丑的不教。   并且脾气还不好,动不动就喜欢骂人。   三名学生中王简是最少挨骂的那一个,因为有时候他生气王简会哄他。那个丁点大的孩子忒会哄人,又生得乖巧可爱,他是非常偏疼他的。   王简十八岁时不负众望高中探花,丝毫没有依靠家族背景,靠的是真本事博取的功名。   他功成身退,在乡间隐世。   不一会儿窦昌怀送来饭食,王简道了声谢。   他心里头藏着事,匆匆吃了几口就要撤下,窦维忽然看着他笑眯眯说道:“三郎多吃些,估计明天你会气得吃不下饭。”   王简:“???”   窦维:“多吃点,年纪轻轻的,胃口还当不住我这个老头子。”   听他这样说,他索性又多扒了几口。   窦昌怀看向自家父亲,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知道,他老子活不了多时了,甚至连后事都已经备好了,就等着王简来送终。   吃得差不多后,王简放下筷子,用茶水漱口。   窦昌怀把剩余的撤了下去。   王简一本正经道:“我吃饱了,老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窦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这个学生。   他们王家行伍出身,最开始卫国公找到他时,他是不屑教王简的。   后来觉得这个小娃娃跟武家子完全不一样,冰雪聪明,又生得乖巧,还会哄人,便收了这个学生。   儒家讲究的是忠孝仁义,礼义廉耻,卫国公对这个嫡子很是器重,期待他满腹经纶,有治国才华。   窦维也很看重他,把毕生所学教给他,教他做人之道,教他治国方针,教他明辨是非,知善恶,懂进退。   王简也学得认真,尊礼守节,内敛自持,继承了士族文人特有的清正傲骨。   窦维一直坚信这个人是有骨气的,哪怕他出身高门,哪怕他常年累月被权贵熏陶,哪怕周边尔虞我诈,他依旧坚信他能在权欲漩涡中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他万分坚信王简骨子里的清正,因为那是他从小到大就灌输给他的做人理念,是刻进了骨血里的认知。   而今天,他却要亲手打碎这个从小就被他用忠孝仁义教导出来的人。   窦维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他这一辈子光明磊落,从未亏过心。   王简应该是他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那个敬他、爱他、视他为人生导师的学生,是他一生的亏欠。   窦维心情沉重,久久不语。   室内的气氛顿时陷入了沉闷压抑中。   王简也保持沉默,态度是反常的冷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窦维才无奈地唤道:“严老儿,出来吧。”   片刻后,一人从另一间屋里走了出来。   王简扭头看去,那人同样一身粗布衣,跟窦维年纪相仿,须发尽白,身体佝偻,眼神却清亮。   那人态度傲慢地问道:“王宴安,你认识老夫吗?”   王简喉结滚动,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老师。他当然认得他,曾经的太子太傅,严禹诸。   废太子一党余孽。   强压下内心的震惊,王简努力保持镇定道:“老师,你们认识?”   窦维闭目不语。   严禹诸冷哼一声,说道:“我俩有四十年的交情,你说认不认识?”   王简抽了抽嘴角,克制着坏脾气,喊道:“老师!”   窦维缓缓睁眼,那眼神是惭愧的,他平静道:“我若说我跟严老儿有四十年的交情,但我从不参与你们的党派相争,你信吗?”   王简沉默。   严禹诸不耐道:“老头跟他啰嗦什么,他不是要去魏州找屈家灭门的答案吗,你舍不得,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说罢看向王简,一字一句道:“小子,你可要听好了,魏州屈家灭门一案,实属官匪勾结,里头啊,还有你们王家的手笔。”   此话一出,王简震怒不已,脱口道:“你这老儿休得狂言!”   严禹诸指着他字字锥心道:“元初三十一年的常州矿场事故,拜你父亲王翰华所赐;元初三十四年的科场舞弊案,也是你父亲王翰华的手笔;还有元初三十五年的曲阳赈灾粮款贪污案,更与你王家脱不了干系!”   王简怒不可恕,恨声反驳道:“我王家满门忠烈,你休要血口喷人!”   严禹诸似听到了笑话般,讥讽道:“王家满门忠烈是不假,可笑的是你父亲把你们王家战死沙场的忠魂生生玷污了!你们王家祖辈用性命去挣来的忠烈名声在他的野心面前一文不值!你还说我血口喷人,可笑啊,可笑之极!”   一堆陈年旧案的证据被他丢了出来,木箱落到地上,乱七八糟的撒落了一地。   王简死都不信,跪在地上去翻看那些指证。   窦维静静地望着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脊梁骨被一点点折断。   那属于王家人的骄傲,被他残忍地折断了。 第36章 人间道 房子塌了   室内变得寂静下来, 两个老人相互沉默,窦维闭目不忍再看。   王简红着眼,在地上扒拉那些冰冷的罪证, 甚至连手都有些抖了。   稍后一道声音响起, 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双目空洞, 面色沉寂, 全然没有同龄人的活泼。   严禹诸指着他道:“这孩子叫屈良英, 屈家唯一留下来的骨血。王三郎, 你敢看他吗, 你敢看他那双眼睛吗?”   王简在崩溃的边缘挣扎,握紧拳头道:“你严禹诸是废太子一党余孽,造谣中伤本就是你们的拿手好戏!”   严禹诸冷哼,“我是太子一党不假, 但我还没有本事去左右你卫国公府造下来的孽事。”   又一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严禹诸道:“这人是元初三十四年科场舞弊案的受害者,蒋允先。十年寒窗, 你王三郎也是读书人, 他跟你不一样的是他没有你这样的家世, 他只是一名普通人……”   “我不信!”   接着又走出来一个妇人和一个中年男人。   严禹诸道:“元初三十一年, 琴娘的丈夫和公公在常州矿场中遇难,留下了一双儿女和一个婆母靠她养家。”   “元初三十五年, 曲阳赈灾粮款被贪,刘大明的一家人皆在那场灾害里被活生生饿死……”   他的话还未说完,王简就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方才守在院子里的两名国公府侍卫已经被窦昌怀杀了, 他正在处理他们的尸体,哪晓得王简忽然冲了出来。   两人撞了个正着。   窦昌怀愣了愣,一时有些尴尬。   王简像从未见过他似的盯着他看。   窦昌怀瞥了一眼脚下的尸体, 颇不好意思道:“我把他们杀了,三郎若要讨命,等我先把正事办了再给。”   王简白着脸冲进了夜幕里。   窦昌怀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日此举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实在太残酷,可是有些事情,终归要有人站出来去做。   屋里的那些受害者悄悄地离开了,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窦维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跪坐姿势,严禹诸将满地狼藉一一拾进木箱里。   隔了许久,窦维才道:“我终究是亏欠了他。”   严禹诸哼了一声,“要怪就怪那小子命不好,降生在这样的老子手里,也算是他的不幸。”   窦维叹了口气,“你是太子一党,成王败寇,也莫要在他身上公报私仇。”   这话严禹诸不爱听,“那是曾经,跟王家斗败了我无话可说。这些年我也悟了,太子私德有亏,这样的人若是承了大统,于大燕的未来也是不利。”   窦维看着他沉默。   严禹诸继续说道:“我就是不服气,王翰华那孙子心肠黑手段狠,他把自家的外孙儿推上了宝座,天子稚嫩,唯他是从,朝廷被这样的人掌控,大燕两百多年的基业危矣!”   窦维幽幽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也该走了。”又道,“国公府耳目众多,我把他骗来,是瞒不了他们多久的。”   严禹诸:“那你呢?”   窦维:“我自有我的打算。”   严禹诸欲言又止。   窦维冲他挥手道:“走吧,赶紧的。”   严禹诸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时,忽然顿身道:“老弟,你是否后悔?”   窦维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我最喜爱的学生,他比你教的那个可要厉害多了。我原本是盼着他好的,如今弄了这么一出,他只怕是没法像以前那样好好的了。”   严禹诸沉默。   窦维自言自语道:“他原本是有一份好前程的,煊赫的家世背景,满腹才华,也胸有抱负,只要他本本分分,便能踩在他父亲的肩膀上一步登天。”顿了顿,“可是现在,我把他父亲那座大山给摧毁了。”   窦维心里头显然不太好受,喃喃道:“他自小便信任我,视我为人生导师,可是我这个恩师却亲手把他的信念打碎了。”   严禹诸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毕竟他也曾为人师,“这些事情他迟早都会知道。”   窦维摇头,“但那个让他知道的人,不应该是我。”   两人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窦维道:“天晚了,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严禹诸重重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陷入了冗长的寂静,窦维默默地望着跳动的灯火发愣。   莫约茶盏功夫后,窦昌怀进屋来,恭敬道:“父亲。”   窦维回过神儿,平静道:“伺候我梳洗沐浴,该上路了。”   窦昌怀扑通跪了下去,泪流满面道:“父亲!”   窦维望着自己的孩子,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他已经是入土之人,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荣华富贵享过,粗茶淡饭也受过。   数十年来的岁月侵蚀改变了他的容颜,却改变不了属于文人骨子里的傲骨。   他把那身明辨是非善恶的清正传给了王简,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   “过来。”   窦昌怀哭着爬了过去。   窦维伸手摸摸他的头,平和道:“以后二郎和三郎他们就要靠你来管束了,记住,窦家人莫要从政。”   窦昌怀抹泪点头。   窦维继续道:“好好照顾家里人,也不必为我悲伤,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走得心甘情愿。”   窦昌怀泪雨如下,喉头哽咽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窦维心意已决,无人能动摇。   窦昌怀忍着悲痛伺候他沐浴梳洗,留着最后的那份体面。   另一边已经驾着马车连夜逃跑的严禹诸似忽然明白了什么,慌忙叫家仆折返回去。   屋里灯火通明,窦维一身白色交领衣袍,白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跪坐在桌案前,静静地望着匍匐跪地的儿子,面目清朗,目中含着平和的慈祥。   “若是三郎回来了,你便告诉他,我对不住他,不配为人师表。”   窦昌怀含泪不语。   窦维喃喃道:“我这辈子唯一亏欠的人就是他,亲手把他捏造,却又亲手把他打碎。他已经长大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教他了。”   “父亲!”   “记住我的话,窦家人莫要从政。”   “儿……谨记。”   “出去吧,我该走了。”   “父亲!”   窦昌怀失控地爬了过去,想要阻止,却又不敢。   窦维凝视桌案上的鸩毒,默默道:“我还要再教三郎最后一堂课,用我这条命,让他知道这是人间,不是鬼蜮,你明白吗?”   窦昌怀泣不成声,哽咽道:“儿明白。”   窦维一字一句道:“三郎的小字宴安,是当年先帝亲自给他取的,意喻海晏河清。这条人间道,他有责任去护佑。”   窦昌怀小声呜咽起来。   窦维摸摸他的头,“我先走了,若有来生,还与你们续父子缘。”   窦昌怀抬起头看他,泪眼模糊。   窦维心中不忍,“出去吧,别让我走得不安。”   窦昌怀忍着心中痛苦,拜别道:“请父亲……上路走好。下辈子,儿还与你续父子缘。”   窦维心中触动,眼眶微微泛起泪光,轻声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窦昌怀磕了三个响头,咬咬牙,狠心地出去了。   屋里的窦维缓缓拿起桌案上的鸩毒,沉默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三郎啊,为师对不住你。”   说罢拔开瓶盖,将那鸩毒一饮而尽。   鸩毒入喉,窦维却恍若未知,他平静地整理衣着,保持着属于士子的最后体面。   这最后一堂课,他要让王简记住,这是人间道,不是鬼蜮。   他是一个堂堂正正有血有肉的人,一个由他窦维用毕生心血教导出来的傲骨君子,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被权欲引诱成为堕进鬼蜮里的恶鬼!   一声轻响,窦维歪倒在桌案上,悄无声息地走了。   外头的窦昌怀听到声响,匆匆推开门,看到自己的父亲歪倒在桌案上,嘴角沁出血丝,衣裳上沾染了血迹。   他缓缓跪了下去,泪眼模糊道:“请父亲大人……走好。”   屋里一片死寂,窦昌怀无声地送自己的父亲离开人间。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用他一生的信仰来捍卫这条人间道。他用自己的性命来给学生上了最后一堂课,一堂名叫正义的课。   当严禹诸仓促赶回这座院子时,里头已经挂起了白。   窦维的遗体被平放在地上,他嘴边的血迹已经被擦洗干净,双目紧闭,走得异常安详,没有一丝痛苦。   唯独衣襟上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   窦昌怀披麻戴孝跪坐在旁边,像木头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外头忽然传来声响,严禹诸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见到眼前的一切,不禁愣住了。   窦昌怀缓缓扭头,看到那张悲恸欲绝的脸,黯然道:“严叔……父亲他……去了。”   严禹诸的身子晃了晃,失魂落魄地走到窦维的遗体跟前,跪了下去。   他望着那个相交了四十年的挚友,想伸手去摸他,却又不敢,只颤抖道:“你这老头儿,撂下我一声不吭就走啦。”   窦昌怀落泪道:“严叔……”   严禹诸一字一句道:“我同你父亲结交了四十年,他可夸那小子了。”   窦昌怀沉默。   严禹诸叹了口,起身道:“我没你父亲那么蠢,我得逃命去了。”说罢走了出去。   起初窦昌怀没反应过来,待他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突听外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失声道:“严叔!”   严禹诸撞得满头鲜血,触柱而亡。   窦昌怀惊慌地跑上前抱起他,他气若游丝道:“告、告诉那……小子,你父、父亲欠他的,我我……还了……”   “严叔!”   严禹诸闭了眼,死在他怀里,窦昌怀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翌日凌晨,消失了整晚的王简不知从哪里回来了。   他一身脏污,头发乱糟糟的,面色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给他开门的仆人披麻戴孝,朝他行了一礼。   王简愣了愣,随即惊慌失措地冲了进去。   整个院子里挂起了白,后院已经搭建起了简陋的灵堂。   在看到窦昌怀披麻戴孝跪在两具遗体前时,他彻底崩溃了。   窦昌怀平静地望着他,轻声道:“三郎回来了。”   王简疯了似的冲上前,窦维和严禹诸的遗体已经被处理妥当,他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好似睡着了般。   窦昌怀黯然道:“父亲说,他对不住你。”   王简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可怕,他的喉咙像被人掐住了般,绝望又无助。   看到他茫然又手足无措的样子,窦昌怀心底泛起了心疼,讷讷道:“请三郎节哀。”   王简泪眼模糊,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沾染了本不属于他的挣扎,喉结滚动,他沙哑道:“昨晚,他们都还好好的。”   窦昌怀沉默。   王简失控地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愤怒道:“阿兄,昨晚老师都还好好的!”   窦昌怀静静地望着他,字字锥心道:“父亲说,他这一生光明磊落,唯独你王简,是他唯一亏欠的人,他对不住你。”   这话把王简彻底击溃了,温热的泪水滚落到手臂上,窦昌怀仿佛听到了那个年轻人心碎的声音。   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庞被悲伤浸染,它一点点染上了他的眉眼,他的灵魂。   那双支离破碎的眸子里盛满了挣扎与痛苦,那是忠孝仁义与人间正道的一场苦战。   它们一点点啃噬着这个年轻人的心,让他在理智与情感中挣扎徘徊,不得解脱。   窦昌怀轻轻掰开他的手,淡淡道:“父亲走得很安详,他说你已经长大了,他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往后的路,遵循本心就好。”   王简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哭,毫无体面尊严。   他泪眼模糊地望着他,嘶哑问道:“阿兄,你教我什么是本心?”   窦昌怀哑口无言。   王简泣不成声,“是让我拿起屠刀维护你们所谓的正义,去弑父吗?”   窦昌怀沉默。   王简绝望又悲伤,“那是生养我二十年的父亲,我曾经视为一生信仰的存在,我日日祈盼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他。可是现在你们却告诉我他是吃人的恶鬼,让我拿起屠刀大义灭亲……   “阿兄,你们也太看得起我王简了。我为什么要去忤逆他,我只要乖乖听他的话,待他百年后,国公府的爵位便会落到我手里。   “我有大好的前程,只要对你们视而不见,我便依旧可以做那个清清白白的国公府世子,我为什么要受你们的蛊惑去忤逆他?”   窦昌怀没有说话,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王简步步后退,仿若他们这群人是洪水猛兽般。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两具遗体跟前,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阿兄,我要走了。”   他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窦昌怀默默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然而不到茶盏功夫,那个人又回来了,红着眼眶,倔强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来送老师一程。”   窦昌怀笑了笑,也许他父亲并未白白丧命。   这个人,是个君子。   翌日他们把两具遗体火化后,严禹诸的骨灰由严家的仆人带了回去。   窦昌怀则要护送窦维归乡,家中还有亲人等着他回家。   王简送了他一程,尽最后的师生情谊。   两人一身白袍,一个携带骨灰盒,一个背着灵牌,快马加鞭赶往洛水。   途中京城那边消息走漏,国公府派人前来追杀。   他们遇到围堵那天已经接近傍晚,天空乌云密布,黑沉沉的,似要落下来般。   些许小雨从空中滚落下来,十匹骏马扬蹄飞奔,势必将窦家人首级夺下。   意识到在劫难逃,王简二人行到一处狭窄的隘口时忽然勒停马儿,他冲窦昌怀道:“阿兄先走,我断后。”   窦昌怀焦急道:“我不能让你受到牵连!”   王简取下用白布包裹的白蜡杆红缨枪,“你走,我护你。”   “三郎……”   “走啊!”   眼见阵阵马蹄声逼近,窦昌怀还犹豫不定。   王简狠狠的一枪-刺到马股上,马儿吃痛疯了似的扬蹄狂奔,窦昌怀失声道:“三郎!”   王简嘶声道:“走!”   这处隘口又细又长,便于堵截。   王简一人一马阻挡在道路中央,一身白衣孝服,背上背着恩师灵牌,手持白蜡杆红缨枪,如泰山立顶。   细密的小雨从空中洒落下来,冷风吹动衣袍,他静静地等着前来猎杀他们的敌人。   没过多时,十名黑衣人追击而来。   王简御马后退,将他们引入狭长的通道里,用那套卫国公从小教他的王家枪法去屠杀国公府的杀手。   马匹的嘶鸣声响彻山谷,一对十的血腥拼杀在细密小雨中拉开了序幕。   他们王家祖辈一生在战场上拼杀,那套王家枪法流传了四五代,是第一次用来对付自己人。   王简如受困的猛兽,把这两日受到的折磨全都发泄到那群人身上,下手辛辣残暴,不留退路。   背上窦维的灵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身为王家人的耻辱,严禹诸生前的怒斥更是历历在目!   你父亲把你们王家战死沙场的忠魂生生玷污了!   你们王家祖辈用性命去挣来的忠烈名声在他的野心面前一文不值!   以及,元初三十一年,琴娘的丈夫和公公在常州矿场遇难……   元初三十四年,科场舞弊案致使蒋允先十年寒窗梦破……   元初三十五年,曲阳赈灾粮款被贪,刘大明一家皆在……   字字锥心,句句刻骨。   那些愤怒的质问犹如带刺的鞭子鞭笞到他的尊严上,笞打得面目全非。   雨,越下越大,染透了那身沾血的孝服。   红缨枪上沾染了腥红的鲜血,惨烈的哀嚎声和马匹的嘶鸣声在山谷间弥漫。   王简杀红了眼,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用残暴的杀戮去平复心中的怨恨。   他恨窦维,他曾经敬重的恩师,用大义凛然的仁义道德去血淋淋地撕开了王家的伪善;   他恨卫国公,他曾经景仰崇拜的父亲,为了私欲折断了他身为王家人的骄傲;   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与挣扎,夹在忠孝与正道之间无法挣脱。   浓郁的血腥气息很快就被冷风吹散。   最初那十人并未把王简放在眼里,他毕竟是娇生惯养在后宅里的贵人,不像他的兄长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练家子。   而当十人里一半死在他的枪下后,他们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   他犹如一匹嗜血的恶狼,眼眶腥红,脸上沾了鲜血,杀人又狠又毒。   几人不敢轻敌。   山谷间的雨愈发大了,王简持着红缨枪,堵在隘口里,枪头上的鲜血一滴滴往下坠落。   他马术精湛,只要在马背上,几乎可以与马合二为一,他们根本就没法擒拿他。   那家伙又非常狡猾,仗着隘口优势以一敌十,再加之红缨枪又是长兵器,使得他们不敢近身,吃了不少的亏。   几人相视几眼,想法子把他逼落下马再收拾。   双方莫约缠斗了茶盏功夫,又丧生了一人才换得把王简逼落下马的机会。他吃了亏,在地上狼狈翻滚,几人联手攻击。   王简爆发出全身力量拼杀,一人的剑落忽地到他的手腕上,迫使他弃枪躲避,随后麻利地捡起尸体上的利剑应对。   这场血战,是王简一生中厮杀得最艰难惨烈的一场。   那身素白的孝服裂开了好几道口子,背上的灵牌被打落在地。   一人勒马踩踏。   他彻底愤怒了,重新拿到红缨枪后,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力量,一棍打到马腿上。   马儿吃痛跪了下去,马背上的人摔落下来,被他一枪捅死了。   惨烈的哀嚎声和腥红的鲜血刺激着王简的神经,变得更加杀戮疯狂,硬是豁出去把十人一个个斩杀。   直到最后一人受伤在地上苦苦挣扎哀求他饶命,他毫不留情的一枪捅去,把那人活生生捅穿了一个血窟窿。   那人瞪大眼睛痛苦地抽搐,他看着他冷不丁笑了起来。   那张白皙的脸上沾染了鲜血,一双腥红的丹凤眼里含着变态的笑意,整个五官都被反常的艳丽笼罩,危险到极致,猖狂到极致。   重新捡起碎掉的灵牌,王简将它背到背上,翻身上马,冒雨前行。   一场大雨浇灭了这场惨烈的血腥杀戮,它很快就将地上的血腥冲刷干净。   那十人的尸体在山间荒野里无人祭拜,如果说他们的死亡是王简屠杀的开始,那么接下来,他将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黑夜,将整个大地吞噬。   窦昌怀到底担心王简不能应付,躲在前面的一处乱石旁等他。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在昏暗中瞧见那身白衣孝服,他激动呼道:“三郎!” 第37章 我胆小 你当是海底捞呢   王简勒停马儿。   窦昌怀从石堆里跑出来, 见他安然无恙,几乎想哭,“三郎没事吧?”   王简破天荒地咧嘴笑, 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看起来异常瘆人, “你莫要忘了我们王家枪法当年在战场上横扫四方的威力。”顿了顿, “还是我父亲手把手教的。”   这话把窦昌怀噎得难堪。   王简不理会他的复杂情绪, 说道:“阿兄莫要大意, 赶紧走。”   二人冒着雨夜继续前行。   直到第二天下午, 两人才抵达洛水的一个废弃码头, 已经有一条渔船在那里等着接应了,那渔夫正是窦家二郎。   临别前王简把窦维的灵牌双手送上,有些黯然道:“我没能护好恩师,被摔碎了。”   窦维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的路,三郎务必小心谨慎。”   王简沉默了许久, 才说道:“为了引我出来, 你们是不是筹谋了许久?”   窦维迟疑了阵儿, 不知该怎么说这茬。   窦二郎催促道:“大哥。”   窦维:“且稍等片刻。”   他把骨灰和灵牌送到窦二郎手里, 同王简走近几步,“卫国公爪牙甚多, 一直把你看得很紧,我父亲想把你这只雏鸟引出来委实不易。”   王简面色阴冷,“是恩师自己的意思?”   窦维摇头, “父亲一直不知卫国公的底细。”又道,“严叔的情况你也知晓,当年同王家斗败后就回乡归隐了, 我琢磨着他心里头估计一直都不服气,这才费尽心思查了你爹的底。”   王简沉默。   窦维:“最初我父亲是不信的,后来看到那些人那些事,怕你有朝一日误入歧途,这才同严叔筹谋把你引出来,但一直没有机会,直到等到大理寺惯例复审陈年卷宗,才找到了这个机会。”   王简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只道:“阿兄以后且好自为之,如今事情败露,我父亲是不会放过窦严两家的。”   窦维欣慰道:“三郎没有埋怨父亲,就已然不错了,往后窦严两家会归隐山林,不再现世。”   王简:“祝阿兄一路顺风,我要回去了。”   窦维有些担忧,“你回去后要如何面对你父亲?”   王简冷笑,“那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窦维被噎着了,只得讷讷道:“三郎一路小心。”   王简“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窦维望着他的背影,心底生出些许无奈。   这个年轻人的命运,终归被改变了,只希望他往后的路能走得顺遂些。   回到京城后,王简跟往常一样,先去姚氏的院子里报平安。   见他好模好样归来,姚氏悬挂在心中的担忧总算落下。   王简坐到她身旁,轻声问道:“阿娘近些日可还安好?”   姚氏摸摸他的脸,“你不在的日子,我总是担惊受怕。”   王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入秋了,天气转凉,阿娘要多加注意身体才行。”   姚氏笑眯眯道:“知道知道,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王简握住她的手,凤眼微微上挑,冷不防问道:“往后不管我做了什么,阿娘都会护着我,站在我身边,是吗?”   姚氏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了,你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我不护你谁护你?”   王简歪着头,“父亲自然也会护我的。”   姚氏:“你只要不惹他生气,他就会护你。”   听到这话,王简“啧”了一声,不惹他生气啊,好像很难。   姚氏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王简同她闲话家常了许久,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当初在隘口对战时他曾挨过几刀,皮肉伤,未见骨。   瑶娘替他上药包扎时眉头一直紧皱,问道:“郎君是不是在外头跟人打架了?”   王简敷衍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揍了几个小喽啰。”   瑶娘半信半疑,“郎君不是带了侍卫出行的吗?”   王简:“死了。”   瑶娘顿了顿,总觉得他这回回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三郎,你莫不是心里头藏着事?”   王简愣了愣,到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一丁点不痛快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怕她胡思乱想,他打消她的疑虑道:“这趟出去,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心里头有点烦。”   瑶娘轻轻的“哦”了一声,仔细包扎伤口道:“你外出平安归来,该去立雪堂那边报声平安。”顿了顿,“家主也很担心你,这些日不知谁招惹了他,脾气不太好,你得仔细了,莫要惹恼他。”   王简似笑非笑,“我知道了。”   待她整理妥当出去后,王简望着窗外愣神儿。   最开始严禹诸说的那些糟心事他其实是不信的,毕竟双方立场不一,想怎么中伤他父亲都行。   可是他们两个人都死了,不是他人陷害,而是自尽。   接着他父亲派人来追杀,若是堂堂正正,何故多此一举?   王简把脸埋进双掌中,他根本就不愿去想,如果当时他弱了些,那些人会不会连带他这个世子也一并杀掉,反正国公府不缺儿子。   这个问题不敢深思,也不忍深思。   一个无视家族清誉,被权欲迷了眼,只想着一手遮天的人,这样的人,他心里头还会存在那份良善吗?   王简感到迷茫,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目光去看待他曾经崇拜的信仰。   他的父亲,就是他的信仰,虽然他严苛,不近人情,但他忘不了小时候在他怀里撒娇时的样子,他手把手教他练王家枪法时的样子,以及他训斥时的冷漠威严……   点点滴滴,造就了今日的王简。   那个京中无数人口中艳羡的天之骄子,他躲在他的羽翼下成长,哪怕天塌下来了,都还有他父亲顶着。   如今,他父亲的形象在他心里轰然倒塌。   那个曾经视为神明的人,他内里阴暗腐朽,视人命如草菅,为了私欲可以践踏律法纲常,为所欲为。   这样的一个恶鬼,偏偏是他的父亲。   有时候王简逃避地想着,就当这是一场噩梦好了。   梦醒来,他依旧是国公府的世子,清清白白,继续躲在卫国公的羽翼下享受着他的哺育滋养,毕竟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让王家爬得更高,站得更远。   待他百年以后,挣下来的一切还不是他这个世子的。   好好的安逸日子不过,他纠结什么呢,不痛快什么呢?   那些恼人的思绪在胸中郁积,他不愿胡思乱想,索性睡了一觉。   哪晓得在梦中看到了窦维那张脸,他跪坐在地上,一身白衣,看着他笑,面目清朗,笑容温和。   他唤他三郎。   接着他又看到了严禹诸那张充满着厌憎的脸,再接着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一个妇人,一个男人……   那些,都是曾经的受害者。   他们直勾勾地望着他,眼里充满了轻蔑,令他无地自容。   “啊”的一声,王简被吓醒了,他睁开眼看向窗外,已经是傍晚时分。   原来是一场梦。   他疲倦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听外头传来脚步声,瑶娘轻声唤道:“郎君?”   王简应了一声。   瑶娘沉默了阵儿,说道:“立雪堂那边叫你过去一趟。”   王简从床上坐起身,啧,他老子来兴师问罪了。   此刻卫国公坐在书房里,面色阴沉。   王家树大招风,总有魑魅魍魉想来啃上一嘴。   上回王简被废太子陷害,他已经严加防范了,哪晓得这回又使了伎俩,并且连窦维都参与了其中。   那个人从不涉及党派相争,他对他是非常器重的,若不然也不会把王简交到他手里教养。如今却出了岔子,叫他心里头震怒不已。   烛火在室内不安地跳动,低气压令跪在地上的人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国公才阴沉道:“两家人全跑光了?”   奴仆小声回道:“全跑了。”停顿片刻,“派出去的十人皆被世子斩杀于通往洛水的宛平道上。”   卫国公被活活气笑了,砚台猛地朝那人砸去。他也不敢躲闪,只听“砰”的一声沉闷,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   “就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三脚猫的功夫,以一敌十,把你们搞得全军覆没,我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   “请家主息怒。”   “我息你娘的怒!”   突听外头传来家奴通报,说世子来了。   卫国公收敛怒气,冲他挥手道:“滚!”   奴仆应声是,窝囊地退了出去。   外头的王简看到那人头破血流地躬身出来,冷不防拽住他的胳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垂着头,也不敢看他,只道:“回世子的话,小奴不慎摔了一跤,磕到了头。”   王简忽然附到他耳边,悄声道:“下回可得小心一点。”   这话把那人气着了,不痛快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在笑,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苍白,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   那人忙收回视线,心里头瘆得慌,只觉得书房里的老鬼叫人讨厌,这只小鬼儿一样令人讨厌!   王简面无表情地走进书房,朝桌案后的卫国公行礼,叫了一声父亲。   卫国公看着他没有吭声,王简则垂首不语。   父子俩的心情都很微妙,一个想刺探,一个想忽悠,各怀鬼胎。   两人僵持了许久,卫国公才开口了,说道:“你这次去魏州办理公务,可有遇到了什么人?”   王简沉默了阵儿,回道:“儿在半道上凑巧遇到了老师。”   卫国公不动声色问:“他找你做什么?”   “他替儿引荐了一个人。”   “何人?”   “曾经的太子太傅,严禹诸。”顿了顿,“他中伤父亲,儿一怒之下把他杀了。”   这话倒是令卫国公意外,表情稍稍缓和了些。   父子俩心里头虽生了疑窦,却也没有当面撕破脸皮,卫国公平静道:“这次回来,可有伤着?”   王简摇头,“没有。”   卫国公:“没有就好。”又道,“你出去了一趟也乏了,你阿娘成日里担惊受怕的,这两日在家里陪陪她,明天就不用去上值了。”   王简应声是。   卫国公挥手,“下去吧。”   “儿告退。”   王简默默地退出书房。   不让他去上值,是被禁足了呢。   第二天下午大理寺来了一群官差抓人,秦致坤的同僚被抓走了一个,那人就坐在他隔壁,叫老焦,上回还跟他讨论过肩颈问题。   待那群官差把人抓走后,同僚们面面相觑。   有人悄声问秦致坤知不知道其中缘由,他茫然摇头,完全是一头雾水。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听说老焦惹了事。”   另一人试探问:“可知是惹了什么事吗?”   “不清楚。”顿了顿,“寺正也被抓了两个。”   秦致坤一脸懵,抓走的那几人平时都打过交道,相互间的关系也不错,好端端的忽然被带走了,听他们的语气怕是凶多吉少。   他就弄不明白了,这职位应该是非常稳定的,只要别出太大的岔子,一般是不至于落狱掉脑袋的,什么时候变成了高危职业?   秦致坤胆子忒小,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下值回去后,他胃口不是很好,没吃几口就撤下了。   方氏见他心事重重,好奇问道:“老秦你今儿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致坤盘腿坐到榻上,两条眉毛拧巴起来,“今天下午我隔壁桌的老焦被抓了,听他们说他犯了事,只怕是凶多吉少。”   方氏愣住,“不至于啊,你们不就是一寺丞吗,搞搞复审的文职类差事而已,若是贪污受贿,也得五个人一起捞吧。”   这话秦致坤不爱听,“什么叫五个人一起捞,你难不成也想我被捞进去吃不花钱的官家饭?”   方氏连连摆手,“你还较真儿了,我就是打个比喻,复审一份卷宗得五个人签字画押才作数,倘若老焦是公事上没办好被抓,你们应该也会受到牵连的。”   经她一提醒,秦致坤才醒悟过来,若有所思道:“是这个道理。”   方氏:“那肯定是他干了其他事才被抓的,你跟着惶惶什么呀?”   秦致坤看着她,稍稍定了定心神儿,说道:“欸,方才撤走的饭食呢,给我端回来,我还要再吃两口。”   方氏:“……”   出息!   现在已经入秋,早上亮得要迟些,也更想睡懒觉。   次日晨钟响起,方氏把秦致坤叫了起来,他还想再赖会儿,迷迷糊糊道:“云娘莫要催促,让我再眯一会儿。”   方氏没再催促。   结果他眯了许久还在赖床,方氏一把掀开被褥,扯开嗓门道:“秦致坤,该起床上值了!”   秦致坤蜷缩成一团,只觉得眼皮子怎么都睁不开。   方氏戳他的背脊道:“你赶紧起来!家里还有五个女儿……不,四个女儿三个主子,十个家奴,一猫一狗一鸟要靠你养!”   秦致坤:“……”   方氏继续大嗓门,“你不是说要升官给我买大宅子吗?在床上做梦升官啊?!”   秦致坤垂死病中惊坐起。   方氏把湿冷的帕子搭到他脸上,他一激灵,瞌睡顿时醒了一半。   赖床耽搁了不少时间,方氏伺候他穿衣洗漱,他连早食都没来得及吃,等会儿出门在路边随便买张胡饼凑合着算了。   匆匆忙忙出了门,院子里的仆人们已经起来洒扫做清洁,各干各的活儿,有条不紊。   后宅里的姑娘们则还在酣睡。   对于这个时代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女性来说,当姑娘的时候应该是最幸福的。   她们不用伺候一家老小,只需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待在后宅做本分女郎就好。直到嫁人了,便会像方氏那样围着丈夫和孩子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   上回贺家敲定订婚后,中间隔了许多日,今天上午总算走到纳征送彩礼的流程来了。   媒人颜五娘同贺家宗族中的四名妇人亲自跑了这趟。   送彩礼是有讲究的,来的四名妇人必须要儿女双全,且聘礼和礼书一并送达。   方氏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长龙似的聘礼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它们全都用大红箱子抬来,上头扎着红绸花,贴着喜字。   颜五娘拿着礼书读报。   贺家送来的彩礼共计二十四件,有一对儿玉如意,一套华贵的金饰头面,各类珠宝器物,顶级绸缎,甚至还有当初贺知章许诺的二进院子地契和数间铺子田产。   当然,也少不了聘金。   木匣子里装着两锭黄灿灿的金元宝。   林林总总摆满了院子,全都是扎眼的大红。   方氏招待送聘礼的几人吃了会子茶,聊了些家常,又给了不少喜钱,她们才回去了。   几个姑娘们都出来看那些彩礼,眼花缭乱的,叫人瞧着欢喜。   连秦老夫人看过贺家送来的礼书后,都赞道:“贺家可见是把大娘放到心上的,她嫁过去,我放心。”   方氏笑呵呵道:“平康坊的二进院子才是大手笔,值不少钱呢。”   秦老夫人指了指她,“咱们的陪嫁一点都不能寒碜,勿要叫人在背后嚼舌根。”   方氏:“嫁个女,倾家荡产也得给她挣面子。”   秦老夫人点头,“我们固然比不上贺家,但体面还是要有的。”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把贺家的礼书拿给他看。   他颇觉诧异,说道:“我权当那日诚意伯是哄我来着,哪曾想,竟真把平康坊的二进院子送来了。”   方氏暗搓搓道:“那院子,可比咱们这儿好多了,我估摸着,值这个数。”说罢比划了一个数字。   秦致坤不禁发起愁来,“咱们又该如何陪嫁呢?”   方氏:“阿娘说了,砸锅卖铁也得把体面挣回来,不能太寒碜,叫人在背后嚼舌根。”   秦致坤:“是得办体面些。”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昨儿我不是跟你说我隔壁桌的同僚老焦被抓了吗,你猜今儿我听到了什么。”   方氏:“???”   秦致坤:“死了,昨天抓的几个人,全都死了。”   此话一出,方氏惊了一遭,不可思议道:“一晚上就死了?”   秦致坤点头,“说是畏罪自尽,但犯了什么罪不清楚,不过我听他们私底下议论,好像是跟王家有关。”   方氏“哎呦”一声,“那就是天皇老子,谁敢去招惹啊?”   秦致坤神神秘秘道:“前阵子国公府家的世子,寺少卿离京办差,我琢磨着,怕是出了什么事,那几个同僚受到牵连,多半是被国公府的人给弄死的。”   方氏:“……”   秦致坤皱着眉头道:“现在我们几个寺丞个个都发怵,寺里也搞得人心惶惶,生怕那小祖宗回来多看我们一眼,他就跟带了刺儿一样,走到哪儿,哪里就得遭殃。”   方氏坐到他旁边,“这么说来,还得盼着他被调走才是。”   秦致坤若有所思道:“我上京这么久,才算弄明白了,朝堂上分了好几个党派,王家,瑞王,端王,还有一个前废太子,错综复杂的,一不小心就踩到坑。”   方氏沉默。   秦致坤自言自语道:“当初瑞王发慈悲把我提携进京来,我初来乍到也算顺遂,从未受过他人排挤,他们多半都是看在瑞王的面下才对我这般,倘若日后瑞王有心拉拢我站队,到时候我不就得跟天家对着干吗?”   这话把方氏吓怂了,“你莫要吓唬我!”   秦致坤神经质地看着她,严肃道:“隔壁桌的老焦,不知道是哪个党派的,一晚上就没了。”   方氏眼皮子狂跳,“真是作孽啊,咱家十多口人呢!”   秦致坤默默地摸了摸脖子,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总觉得凉飕飕的。   方氏心里头七上八下,戳了戳他道:“要不,咱们别想着挣大宅子了。”   秦致坤摇头,拿起大红礼书,一脸严肃道:“你瞧瞧人家,讨个媳妇儿又是宅子又是田产的,金银珠宝阔绰得要命,我秦致坤嫁女儿,以后也要这般!”   方氏:“……”   秦致坤:“我以后要买大宅子,要风风光光嫁闺女,要在京城里扎稳脚跟,要一级一级往上升。”   方氏默了默,这厮显然是被贺家的聘礼给刺激到了。   “以后大娘嫁了贺家,总有些人脉可以使。”   秦致坤“唔”了一声,冷不防想起贺知章曾说过的话。   他说贺家只要不作妖,不涉及党派之争,那贺家的家业够小辈们折腾好几辈子了。   现在细细回味,贺知章倒是个聪明人。   贺大郎体弱多病,成日里龟缩在后宅里,贺二郎也不过谋了个太常丞的职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纯粹混日子。   反正他家也不缺钱,靠祖上荫庇吃老本。   子女也还本分,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大肆挥霍,虽然没甚出息,但至少安稳。   这倒不失于一个立足的好办法。   秦大娘嫁过去,往后是吃不了亏的。   以往秦致坤总是小心谨慎,怕这怕那,隔壁桌老焦给他的心理造成了巨大冲击。   一个老实本分,跟他同等职位的同僚,只要兢兢业业不出岔子,就不会有这些灾难的。   可是若日后瑞王拉拢他呢,会不会也跟老焦一样,忽然就成为政治牺牲品,一下子就没了?   秦致坤很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老焦,他决定好好观察下京中局势,找条大腿来抱。   结果头一天他还跟方氏信誓旦旦要买大宅子,要一级一级往上升,该赖床还是继续赖床。   方氏受不了他了,一块湿帕子直接搭他脸上。   秦致坤惊得一屁股坐起身来,嘴里直嘀咕,“方才我梦到老焦了,他问我上回做肩颈针灸的医馆管不管用。”   方氏:“???”   秦致坤呓语道:“他跟我说他头疼,然后把脑袋掰了下来……”   方氏啐骂道:“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   秦致坤抹了把脸,“起床,挣大宅子!” 第38章 忤逆子 渡劫升天   之后大理寺趋于平静, 杀了几个人后,就没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卫国公由大理寺顺藤摸瓜,把窦严两家早前布在京中的耳目统统绞杀, 这期间王简一直被禁足在国公府。   他就犹如一只雏鸟, 卫国公则是老鹰。   外界那些冷箭无法对付猛禽, 只有把主意打到这只雏鸟身上, 试图从内部瓦解这座坚实的堡垒。   王简被保护得很好, 他同时也被卫国公防范, 因为他跟皇室走得太近。   卫国公既需要他去笼络那对母子, 同时也要防范他成为那对母子的利器, 故而很多事情王简都被排除在王家党羽的圈子外。   他的身份是非常尴尬的,他既属于王家最重要的人,同时也是王家随时都有可能抛弃的那个人。   许多事情卫国公从不会让他插手,而是更加信任乔氏所生的老大和老二, 因为他们的利益与他才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王简,是有两种选择的, 一种是倚靠国公府, 另一种则是倚靠皇室。   卫国公不敢把赌注压到他身上, 也不想, 因为他的野心并不止步于此。   这些局势王简从未深思过,只要他安分守己听从卫国公的安排, 那他的前程就是一片光明,尽管光明的背后踩着无数枯骨。   起初王简也以为自己可以无视窦维给他带来的影响,后来在禁足的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他们后, 他觉得自己没法再继续装下去了。   他无法选择忽视。   严禹诸的痛斥,以及那一个个无辜的受害者,他们仅仅只是代表,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数以上百的人们在曾经的伤疤里煎熬。   更或许,在未来还会再出现这类人。   如果他的前程是由这些人的血泪铺垫而成,那他是否还会走得安稳?   王简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   最终那种挣扎煎熬,促使他鼓起勇气走向了立雪堂,他想求证,他想听那个人亲口否认,哪怕是哄他的都行。   这几日卫国公都很忙,王简在立雪堂等了许久才见他回来,他垂着头唤了一声父亲,态度很是恭敬。   卫国公“嗯”了一声,王简喉结滚动,欲言又止。   卫国公偏过头看他,“有事?”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道:“儿心中有惑,想恳请父亲解惑。”   卫国公:“你说。”   王简没有吭声,卫国公又看了他一眼,“去书房等着。”   王简应声是。   稍后卫国公换了一身便服来到书房,他刚坐到榻上,王简便跪了下去,用一腔孤勇去挑战父辈的绝对权威。   “儿心中有惑,困扰了许久,想请父亲解惑。”   卫国公两手放于膝上,看着他道:“你说。”   坐在榻上的人犹如一座泰山压在他的头顶,自小到大他都不敢忤逆,因为那是王家的当家人。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着绝对的父权,子女无人敢去挑战抗争。   王简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去冲撞质疑。   心中挣扎了许久,他才一字一句道:“儿想问,元初三十一年的常州矿场事故,是否与父亲有关。”   此话一出,卫国公愣住。他眯起眼,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王简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父子僵持了许久,卫国公才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王简咬咬牙,狠下心肠道:“儿想问,元初三十四年的科场舞弊案,以及元初三十五年的曲阳赈灾粮款贪污案,是否与父亲……”   话还未说完,卫国公便怒不可遏地冲上去甩了他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王简被打歪在地。   卫国公指着他,阴鸷道:“你敢质疑老子?”   那巴掌下的力道极重,王简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疼,甚至连嘴里都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他平静地跪直身子,继续重复方才的话,“儿恳请父亲解惑,元初三十一年……”   又一道耳光落到脸上,一丝腥红从嘴角沁出,卫国公血压飙升,指着他咆哮道:“逆子,滚出去跪着反省!”   王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清亮得叫人害怕。   他让他出去跪着,他便温顺地走了出去。   哪怕是跪,也要把身子挺得笔直。   外头的天空阴霾,起了冷风,王简像标杆一样跪在院子里,脸上的五指印清晰得骇人。   半边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嘴角的血丝被他擦净,他像木头似的,全然无视路过的仆人揣测,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跪着,直到天黑。   院子里的灯笼一盏盏亮开,卫国公阴沉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到屋檐下看他,冷声道:“你想明白你被罚跪的原因了吗?”   王简沉默。   卫国公厉声道:“回答我!”   王简缓缓看向他,一双眼睛仍旧清亮得吓人,“儿,没有错。”   这话把卫国公气着了,指着他道:“好,好得很!窦维教出来的好学生!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到底有多硬!   “来人,拿鞭子来,家法伺候!”   姜婆子焦急道:“主子……”   卫国公暴脾气道:“你聋了吗?!”   姜婆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得去拿鞭子。   在她拿鞭子的途中,逮着一名婢女道:“快去找瑶娘,快!”   婢女应声是,匆匆去了玉琼园。   这是王简第一次挑战父权,也是他第一次忤逆,代价是惨痛的。   卫国公拿着鞭子指着他再问了一句,“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王简还是那句话,“儿,没有错。”   “啪”的一声,一鞭子抽打到他的背脊上,火辣辣的疼。   王简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   卫国公恨声道:“你这孽子,我王翰华养了你二十年,还当不住一个外人,他人一句花言巧语挑唆,就让你生了豹子胆质疑你老子,你说你该不该打?!”   王简红着眼咬牙道:“该!”   又一鞭子抽到背上,卫国公额上青筋暴跳,厉声道:“你既知该打,为何还要质问?!”   王简喉结滚动,脑中缓缓浮现出灵堂里的情形。   他的恩师本不必自尽,可是他还是选择用死来告诉他,什么是对与错,善与恶。   忠孝与正义,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儿……没有错。”   卫国公被他的执迷不悟气得半死,恼怒道:“那窦维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这般忤逆我?!”   王简眸中水雾弥漫,一字一句道:“恩师教导三郎正心明志,立德修身。他教三郎明事理,辨是非,更让三郎明白什么是清正廉明。”   说罢看向他,字字诛心问:“父亲,当初你请他来教导儿,不就是欣赏他的刚正不阿,高风亮节吗?”   这话把卫国公问愣住了。   王简眼中的光逐渐变得灰暗,“你让这么一个人来教导我,我承了他的志,你却又不满意了。那你说,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认为我是一名合格的学生?我又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认为我是一名称心的子女?”   这声尖锐的质问直击卫国公内心的阴暗。   看到那双眼睛,他破天荒地感到了羞耻,为了掩饰那种狼狈的失态,他用鞭打来发泄胸中的愤怒。   一鞭又一鞭抽打到王简的背脊上,他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承受。   皮肉上的阵痛已经无法掩饰内心受到的折辱摧残,卫国公每打到身上的一鞭,都在赤-裸-裸地告诉他,身为王家人的耻辱。   他曾经认为的满门忠烈,早已染上了污迹;他曾经视为神明一样的信仰,早已不复当初;他曾经视为祖辈骄傲的尊严,从此蒙上了羞耻。   那身顶天立地的铮铮傲骨,在这次的家法惩戒中,被生生折断。   王简心中不服,忍着屈辱跪直身子。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哪怕今天被打死,他都不愿低头认错。   另一边的姚氏接到消息仓促赶来,看到院子里受罚的儿子,心都碎了。   卫国公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试图用手中的鞭子驱散窦维带给这只雏鸟的影响。   姚氏不顾仆人劝阻,哭着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卫国公的腿,哀求道:“王郎,别打了,三郎他知错了,他知错了!”   卫国公一脚踢开她,眼中布满着可怕的血丝,咬牙切齿道:“你教养的好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知道忤逆他老子了,好得很!好得很!”   姚氏慌忙爬到王简跟前,哭道:“三郎,向你父亲认个错,服个软。”   王简一脸惨白,早已痛得麻木,咬牙道:“阿娘,儿……没有错。”   姚氏泪眼模糊,泣不成声道:“你这傻孩子,从小温顺听话,怎么就拧巴了,听阿娘的话,跟你爹认个错,服个软。”   王简:“儿没有错。”   姚氏气得打了他一下,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却拿他没得办法。   卫国公命人把她拽了下去,发起狠来,啐骂道:“我王翰华今天就要看看那窦维给了你几条命教你忤逆我!”   说罢一鞭子重重地击打到他的背上,后背的衣裳已经浸出血迹。   王简任由他鞭打,他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大不了今日还了便是。   姚氏哭得肝肠寸断,却束手无策。   也在这时,王老太君拄着拐杖匆匆赶来,见此情形震怒不已,骂道:“王翰华,虎毒不食子,你这是要打死三郎啊!”   姚氏犹如见到了救星,哭着爬了过去,乞求道:“阿娘,你救救三郎,再打下去,他命都得没了。”   卫国公委实被气坏了,无视自家老娘的斥责,铁了心要打死这个不孝子。   王老太君一怒之下冲上去打了他两拐杖,卫国公吃痛,这才作罢。   王老太君把自家孙儿护到怀里,睚眦欲裂道:“你这孽畜,三郎是我嫡亲的孙子,你今日是不是要打死他才会善罢甘休?!”   卫国公愤怒道:“阿娘,这不孝子吃里扒外包藏祸心,他不配做王家的后嗣!”   这话令王老太君震怒,又一拐杖打到他身上,“你疯了吗,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这是王宴安,先帝亲取的小字,王家嫡亲的子嗣,你王翰华的嫡子,国公府的世子,王家未来的继承人!”   卫国公恨恨不语。   王老太君一字一句道:“你今日若是把他打残了,我这老婆子非得跟你拼命!”   “阿娘……”   “闭嘴!父子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非得伤成这般叫人看了笑话才痛快吗?!”   卫国公死死地盯着王简。   王老太君见他不服气,又要拿拐杖打他,他悻悻地避开,拿着鞭子走了。   姚氏匆忙上前,想去摸王简的脸,却又不敢,只得泪眼婆娑道:“儿啊,疼吗?”   王简朝她笑了笑,沙哑道:“不疼。”   姚氏心酸不已。   王老太君命人去叫大夫,随后把他送到了寿安堂。   瑶娘忍着泪去了他的衣裳,整个背上斑斑血迹,全是触目惊心的鞭痕。   王简赤-裸着上身,坐在榻上一言不发。他的半边脸肿得老高,没有悲喜,只有反常的平静。   姚氏不忍再看,只偏过头小声抽泣。   王老太君显然被那血淋淋的伤形刺激到了,恨声道:“这孽障竟这般狠心,简直不配为人父!”   姚氏悲声道:“阿娘,今日若非有你出面,三郎只怕得被活活打死。”   瑶娘用温水小心清理背上的伤口血迹,轻声道:“三郎,若是疼就说出来。”   王简没有反应,只是木木的,不知在想什么。   稍后大夫仓促赶来,见此情形,也觉瘆人。   那背脊上错综复杂全是鞭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他仔细看诊后,才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白瓷小瓶,洗净手,将药液倒进容器里,用干净的羽毛沾药水给他上药。   姚氏担忧道:“大夫,这伤……要紧吗?”   大夫回道:“夫人无需忧虑,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姚氏这才放下心来。   郭婆子委婉道:“娘子方才也摔了一跤,可需大夫看看?”   刚才姚氏被卫国公一脚踢开,想来是落下伤形的。她一门心思都扑在王简身上,说道:“无妨,一点小擦伤,不碍事。”   待大夫把伤口处理好后,又留下了些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才由仆人送出了府。   婢女送来饭食,王简没有任何胃口。   姚氏焦急道:“三郎,你多少吃一些,啊。”   王简沉默了许久,才疲倦道:“阿娘,我有些话想跟祖母说。”   王老太君道:“你先去用饭,三郎有我这老婆子罩着,不会有事儿。”   郭婆子也道:“娘子先去用饭吧,你胃不好,切莫饿着。”   姚氏这才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王老太君命白芷道:“到门口去守着,闲杂人等不得走近旁听。”   白芷应了声是。   室内烛火跳跃,王老太君走到王简身旁,伸手摸摸他的头,温和道:“三郎有什么话只管说,祖母替你做主。”   王简抓住她的手,仰头看她,茫然道:“孙儿想请教祖母,忠孝和正道,该如何选?”   王老太君愣住。   王简心如死灰道:“今日父亲此举,令孙儿伤了心,孙儿只想求证,到底什么才是对与错。”   王老太君坐到他对面,严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闹成了这般?”   王简黯然道:“老师去世了。”   这话令王老太君诧异,问道:“窦老儿什么时候去世的?”   “已经去世好些日了,是自尽死的。”   王老太君怔住。   王简望着她,眸中支离破碎,“他临终前说对不住我,可是三郎只希望他好好活着,活着看着我怎么去走这条路。”   不忍他伤心难过,王老太君拿手帕拭去他落下的泪,“三郎莫要伤心,你老师是个有气节的人,他既然选择了离开,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王简摇头,自言自语道:“老师错了,他以为他用死亡就可以让我明白什么是正道。我王宴安没那么糊涂,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只想他好好活着,活着看着我拨乱反正,看着我怎么把王家丢失的尊严捡起来。”   王老太君微微蹙眉,“你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事令你这般痛恨?”   王简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已经八十一岁了,一生都以王家为荣,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皆为了王氏家族的荣耀战死沙场。   皇室赐予了她至高荣誉,赞王家满门忠烈,赞王家国之栋梁。   她跟他一样以这个家族为荣,以这个家族为骄傲。   而今天,现在,他将打碎她几十年来付出的坚守,彻底击碎她曾经的骄傲。   那些由她丈夫和三个儿子们用性命换来的坚贞,将被她唯一倚靠的长子毁灭。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场灾难性的打击。   王简不敢说,也不忍说。   王老太君拿起她的拐杖道:“这根拐杖是先帝亲赐,上打昏君,下打佞臣,你只管说,我受得住。”   王简犹豫不决。   王老太君威严道:“你只管说,我这老婆子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有比接二连三丧夫丧子更惨烈的吗,我不信!”   王简迟疑了阵儿,才咬牙道:“元初三十一年的常州矿场事故,是父亲所为;元初三十四年的科场舞弊案,也是父亲所为;还有元初三十五年的曲阳赈灾粮款贪污案,更与父亲脱不了干系!   “祖母,父亲他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令人敬仰的卫国公,他被权欲迷了眼,成为了一头吃人的恶……”   话还未说完,一拐杖差点就打了下去。   王简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王老太君驳斥道:“我放你娘的屁!那是我自己亲手教养出来的儿子,岂容得了你这孙子评论!”   王简闭嘴不语。   王老太君站起身道:“你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孙儿也不信。”   王老太君脸色铁青,显然被气惨了。   王简强压下内心的痛恨,字字锥心道:“老师说他对不住我,自尽了。”又道,“我起初也是不信的,但后来我和阿兄护送老师骨灰回乡时,半道上被人追杀。那些人的手法我最清楚不过,他们是国公府的人,若非孙儿命大,只怕是回不来的。”   王老太君看着他,“所以你回来质问他?”   王简不痛快道:“孙儿想了许久,不知道忠孝与道义该如何抉择。祖母若是我,又当如何?”   这话把王老太君问住了,久久不语。   王简:“孙儿痛恨,父亲明明知道窦维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他教出来的学生不合父亲的意,当初又何故请窦维做我老师,叫我陷入两难?”   王老太君沉着脸一声不吭,祖孙二人陷入了冗长的静默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老太君才道:“这一顿,打得好!”   王简:“……”   王老太君厉声道:“父为子纲,你做子女的竟然敢质疑你父亲,这便是不孝。他打的是不孝子,你说你该不该打?”   王简沉默。   王老太君又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认个错,服个软,给他一个台阶下,不就相安无事了吗,非得闹成这般?”   王简固执道:“孙儿没错。”   王老太君又举起拐杖想打他,王简把脖子伸了上去,让她打。   她没好气地戳他的头,骂道:“榆木脑袋,白挨了这一顿,现在痛快了?”   王简心里头不服气,却也没有说什么。   王老太君指着外头,“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往后是要继承爵位的人。你爹挣下来的一切以后还不都是你的,你跟他较什么劲?”又道,“你知道你这爵位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觊觎吗,他们巴不得你出岔子,好把你拉下马来。”   王简嫌弃道:“这样的爵位,孙儿不要也罢!”   王老太君骂道:“糊涂!当年你娘为了这个爵位差点丧命,岂能容你这般轻贱?”   王简垂首不语。   王老太君:“不管你父亲做了什么,他始终是你的爹,他的爵位,是你的,他的权势,也是你的。你是王家名正言顺的嫡子,又有宫中的太后母子扶持,只要你别太荒唐,他就不敢夺你的世子之位,你明白吗?”   王简继续保持沉默。   王老太君:“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他不为正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跟他硬碰硬无异于鸡蛋砸石头。   “你难道就不能迂回夺他的权势吗,架空他的政权,拨乱反正,成为王家堂堂正正的主人。   “这才是你应该去做的,而不是凭着一股子傲气跟他硬碰硬,你明白吗?”   听到这番话,王简内心备受触动,“祖母……” 第39章 事业小伙伴 秦三娘的助攻搭档上京来啦……   王老太君痛心疾首, “今日挨了这顿打,你心里头应该有数了,你那父亲已经坏了芯子, 往后你要怎么做, 你心里清楚吗?”   “孙儿清楚。”   “你清楚就好, 王家祖辈用鲜血挣来的清誉容不得有半分污迹沾染, 就算他王翰华是我亲儿子都不行!”   王简歪着头看她, 冷不丁道:“若是有一天孙儿杀兄弑父, 祖母又当如何?”   “你!”   王老太君震惊地望着他, 提醒道:“他是父亲。”   王简表情淡漠, 冷酷道:“我护送老师骨灰回乡时,他派人来追杀,我以一敌十捡回这条命来,他可曾把我当过儿子?今日我恳请他解惑, 他恼羞成怒把我往死里打,又可曾把我当过儿子?”   王老太君被噎住了, 只得垂首沉默。   王简字字戳心, “我感念他养育之恩, 这才抱着最后幻想找他求证, 哪怕他是敷衍哄我都好,可是他没有, 给我一顿毒打,把我仅有的那点亲情都给打没了。祖母你说,他可有把我当过亲生子?”   “三郎……”   “祖母, 孙儿寒了心。你真以为我蠢得去讨打吗,正如你说的那样,认个错服个软, 大家都相安无事。可是我没有,我就想赌,赌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他对我的底线又在哪里。今日这顿毒打,打得好,把我彻底打清醒了,只要是阻挡他的绊脚石,任何人都可以抛弃。”   听了他的话,王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初你父亲还是我亲手教养的。”   王简委婉道:“祖母在后宅不知前朝的事,这些年跟废太子一党争斗,父亲确实改变许多。”   王老太君伸手,王简扶住,她轻声道:“你可莫要像你父亲那般,让祖母失望。”   王简许诺道:“孙儿不会,老师的这条命背在孙儿身上,一辈子都抹杀不掉。”   王老太君拭了拭眼角,感慨道:“窦老儿是个高风亮节的人,可怜了他的一番苦心,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万不可负了他。”   “孙儿明白。”   “真是造孽,你年纪轻轻就背负了这样的重担,我王家也不知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竟这般多灾多难。”   “祖母……”   “你也饿了,我让白芷送些饭食来,好好吃饭,勿要跟自己过不去。”   王简点头。   王老太君起身道:“我去看看你阿娘,她性子弱,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稍后白芷送来饭食,王简洗过手后,拿起筷子默默地用饭。   挨了这顿打,他心里头一点负担都没有了。   先前还在忠孝与正道之间徘徊,现在卫国公替他做了选择。   他在他眼里就是一颗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   那么接下来,这个父亲,在他眼里便不再那么重要了。   年轻的幼崽,从这一刻起,开始亮出他锋利的獠牙与尖锐的利爪。   他将用他的权术与智谋一点点架空卫国公几十年建造起来的堡垒,甚至青出于蓝,把整个朝堂血洗,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理想王国。   另一边的姚氏忧心忡忡,见王老太君来了,忙起身接迎。   姚氏愁容满面道:“阿娘,三郎现在还好吗?”   王老太君安抚道:“他没事,天色也晚了,你今日就在这儿歇着,改日我把他带出去走走散散心,给父子俩一个台阶下。”   姚氏不知内情,头疼道:“这孩子犯起倔来真叫人担忧。”   王老太君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去立雪堂看看,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子,总不能让他们闹得太僵。”   姚氏起身送她出去。   家奴抬来步辇,王老太君由婆子搀扶着坐了上去,婢女在前面提着灯笼照亮,一行人前往立雪堂。   在王老太君过去的那阵子,二房乔氏正在寝卧里劝卫国公。   他的心情很不好,愠恼道:“你还要替那逆子说话!”   乔氏温言道:“三郎到底太年轻,经不起外头的蛊惑,王郎多加规劝便好,如今你把他打了一顿,倘若日后他忌恨起来,岂不是伤了父子情?”   这话说得微妙至极。   卫国公阴鸷地盯着她,细细回味话里的含义。   乔氏露出惊慌的表情,后知后觉道:“妾该打,妾不该胡乱说话。”   卫国公沉默不语。   乔氏不敢多说,怕越说越错。   没过多时,姜婆子来报,说王老太君来了。   卫国公起身去了书房。   家丑不可外扬,这事确实闹得太过,母子在书房里坐了会儿。   王老太君的心里头其实是微妙的,甚至有些无法直视卫国公。   那毕竟是她的亲儿子,一直以为他清正廉明,却不想早已坏了芯子。   她收起复杂的思绪,睁眼说瞎话道:“三郎这孩子实在太倔,到底年轻了些,外头的花言巧语轻易便把他哄糊涂了,殊不知文霖挣来的前程都是为了他,到底让人心寒。”   这话听着倒是熨帖,卫国公道:“母亲理解孩儿的难处就好。”   王老太君叹了口气,“今日你也把他打得太过,他纵有万般不是,也好歹是你的嫡子,难不成还当不住外人吗?”   “阿娘,那逆子实在气人!”   “好了好了,方才我好生劝过他了,他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到底是亲生的,闹成这般,叫人看了笑话。”   卫国公沉默不语。   王老太君继续说道:“你父子俩一个臭脾气,改日我把他带出去走走,他挨了你这顿打,心里头肯定是不痛快的,得多哄哄。”又道,“你自小就对他严厉,光打巴掌不给枣怎么行。”   她亲自来当和事佬,卫国公怎么也得给点面子,缓和道:“阿娘做主便好。”   “过几日我去慈恩寺清修一阵子,把三郎也带去,他的那些公务,你给他处理了,让他在我身边多陪几日,我好生开导开导。”   “如此更好。”   王老太君伸手,卫国公起身搀扶,她道:“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今儿这事便到此为止,翻篇了,日后若府里还有谁提起,发卖的发卖,杖毙的杖毙,你明白吗?”   卫国公:“孩儿明白。”   王老太君边走边道:“二房在管事,你让她盯紧了,若我听到有人议论,在背后嚼舌根,唯她是问。”   卫国公:“是。”   王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外头的婆子前来搀扶,一行人陆续离去。   送走他们后,卫国公回寝卧,把王老太君的话叮嘱了一番。   乔氏唯唯诺诺,卫国公也没心情应付她,把她打发回去了。   乔氏回到自己的凌秋阁,心里头憋着气,不痛快地砸碎了一只碗盏,她身边的婆子忙道:“娘子息怒!”   乔氏恨声道:“寿安堂那老太婆真是讨厌!”   婆子安抚道:“那老太君都已经八十一了,她还有多少年的活头?”又道,“今日世子忤逆,可见把家主气惨了,父子俩迟早离心,一旦生了嫌隙,往后还怕没有机会吗?”   乔氏阴沉的脸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你说得不错,三郎越是跟王郎闹得僵,大郎和二郎就更要贴心才好。”   婆子:“娘子想明白了就好,这个家说到底不是老太君做主,主母那边又是个软弱的,只要大郎和二郎牢牢抓住家主,比世子会做人,迟早会变天。”   乔氏看着她,翻白眼道:“那老太婆说了,若是日后府里传出父子不合的言论,唯我是问。你听听,这不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娘子无需理会,做好本分就行,不能让她拿了把柄说辞。咱们就当局外人看戏,老奴就不信,经过了这事,父子还能跟以前一样。”   乔氏替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且瞧着吧。”   王家的世子爵位,她迟早都会把它拿到手的。   之后待王简身上的伤好些后,王老太君把他带去了慈恩寺。   离开国公府的那天上午,王简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像一只小猫咪跟卫国公行礼。   见他态度谦顺,卫国公也没有找茬。   父子俩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马车浩浩荡荡离开,前往慈恩寺。   在王家的车队离开京城时,另一辆马车则从魏州进城来了,正是方氏的妹子方二娘母女。   得知她们今天能到京,方氏遣陈婆子和张叔前去接迎,双方在崇德牌坊接头。   当母女二人由陈婆子他们送到秦家时,秦宛如正在前院捉棉铃虫。   段珍娘难掩雀跃,先进了院子,瞧见秦宛如蹲在花盆边,高兴呼道:“三妹!”   秦宛如听到呼喊声好奇抬头,见那窈窕女郎一身赤青色齐胸襦裙,梳着妇人发髻,鹅蛋脸上全然没有风尘仆仆,只有神采奕奕的喜悦之色。   秦宛如激动地尖叫一声,“表姐!”   段珍娘笑盈盈地伸开双臂,秦宛如像一只活泼的鸟儿热情地扑到她的怀里,两人亲昵地搂到了一起。   也在这时,方二娘由婢女搀扶着进来了。   她一身珠光宝气,梳着圆髻,发髻上插着一对金灿灿的缠枝花钗和一把玉梳栉,化着时下流行的妆容。   脖子上戴着一串南海珍珠项链,穿着一身上乘的绫罗襦裙。   手腕上一对儿水头极好的翡翠镯,从头到脚收拾得体体面面,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权贵夫人驾临了!   秦宛如被那身行头闪瞎了眼,她姨母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这般阔绰张扬。   “姨母!”   她高兴地唤了一声。   方二娘笑弯了眼,亲热道:“三娘过来,让我好好瞧瞧,长个儿没有。”   秦宛如乖巧地走到她跟前。   方二娘上下打量她,点评道:“个头比以前长高了些,脸儿也长圆了,看来你阿娘没嫌你。”说罢指了指后面抬进来的箱笼,“里头有好东西,叫姐妹们来挑。”   秦宛如应声好,乐呵呵地去挽段珍娘的手臂,两人去了后宅。   秦宛如暗搓搓道:“表姐,姨母穿这身来京,不怕路上被人抢吗?”   段珍娘附到她耳边,小声道:“那哪能啊,这身行头是专程在崇德牌坊那边的客栈里换上的。”   听到这话,秦宛如咧嘴笑了起来。   屋里的方氏受到惊动,出来探情形,只见自家妹子跟以往一样讨厌,珠光宝气的跟主人一样在院子里东看西瞧。   方氏看她不顺眼,故意说道:“哟,贵人登门寒舍,可谓蓬荜生辉啊。”   听到她的声音,方二娘扭头,笑眯眯道:“不敢不敢,我等从穷乡僻壤里来的穷亲戚,腆着脸上门来打秋风了。”   方氏翻白眼儿,没好气道:“既然是穷亲戚,那你穿这身是几个意思?”   方二娘无辜地扶了扶发髻上的缠枝花钗,贱兮兮道:“大姐真是霸道,连二娘穿什么都要管。”顿了顿,“不过这地方确实寒碜了点,你们好歹是京官儿,住这样的宅子,也太不像话了。”   这话方氏不爱听,拿起扫帚就要撵人,“既然寒碜,你拿着你的臭钱去住客栈,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见她动真格的,方二娘大嗓门道:“方云娘你还真要撵人了!我孤儿寡母的人生地不熟,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方氏骂骂咧咧道:“人生地不熟你还穿得跟暴发户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几个臭钱来抢!”   几个姑娘们出来见二人杠上了,赶紧去劝开。   方二娘嫌那身太累赘,要去换了,方氏啐道:“换什么呀,就穿这身去见老太太,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脸!”   方二娘叉腰道:“你别说废话,我房间呢,给我收拾出来没有?”   秦大娘道:“姨母我带你去,在东厢房,早就替你们收拾出来了,就等着你们上京呢!”   这话把方二娘哄高兴了,往自己脸上贴金道:“你阿娘嘴上嫌我,心里头巴不得我来,是不是?”   秦大娘连连点头,笑着把她哄去了东厢房。   段珍娘也嘴甜地唤了一声姨母。   方氏朝她招手,“珍娘过来,带你去见老太太。”   段珍娘走上前,方氏扶着她的腰身,说道:“既然来了,就在京里多住阵子,几个妹妹陪你出去转转。”   段珍娘应声好。   方氏:“别像你娘那样,走到哪儿都惹人嫌。”   段珍娘失笑,哄她道:“其实阿娘在路上一直都很惦记姨母呢,说你们大老远到京城扎根,必定不容易,还怕你们受排挤。”   这话倒是令方氏意外,半信半疑道:“当真?”   段珍娘点头,“阿娘刀子嘴豆腐心,姨母是知道的。”   方氏“哼”了一声,这才没再计较。   两人去了秦老夫人房里,段珍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她只比秦大娘大两岁,生得又好,性情温和讨人喜欢,秦老夫人瞧着欢喜,说道:“珍娘坐我边上来。”   段珍娘依言坐了过去。   秦老夫人握住她的手,问道:“路上可还顺遂?”   段珍娘跟着秦宛如她们唤她祖母,回道:“回祖母的话,顺遂。”又道,“一路走走停停,算是游山玩水了。”   秦老夫人:“顺遂就好。”说罢看向方氏,“林慧人呢?”   方氏嫌弃道:“换衣裳呢,说穿那身来见你不成体统。”   秦老夫人:“???”   段珍娘掩嘴笑。   秦老夫人转移注意力到她身上,慈爱道:“家中若没有事就多待阵子,京城里的郎君们好看得多,珍娘身段好,挑一个合适的,说不准还能觅得一段良缘。”   段珍娘对这个已经没甚兴趣,她嫁过两回,当了两回寡妇,随缘便罢。但也不好推拒,只道:“珍娘听祖母的。”   不一会儿方二娘进屋来,这回要穿得顺眼多了,体面又得体。   她朝秦老夫人行了一礼,送上两支上好的山参。   秦老夫人推辞道:“林慧每回上门都送大礼,这礼实在贵重,我不能接。”   方二娘:“老夫人莫要跟我客气,一家子说这些就见外了,况且这回二娘进京来还得叨扰老夫人好一阵子呢。”   方氏不给面子道:“我就嘴上说说客套话,你还当真了?”   方二娘“啧”了一声,“我孤儿寡母大老远跑来,哪能就这样被打发了?”   方氏:“你不是嫌我这儿寒碜吗,还腆着脸赖上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又斗上了。   秦老夫人和段珍娘对视,颇觉无奈。   两姐妹上辈子估计八字不合是冤家来着,见一回咬一嘴,就跟狗见羊差不多。   秦家住的地方确实跟方二娘的宅邸差得多,并且还是租住的,在她眼里哪哪都寒碜,好像一家子进京来吃了不少苦头似的。   方氏受不了她那种怜悯的眼神,暗搓搓地把她带去看贺家送来的彩礼。   不出所料,方二娘酸了。   她是商贾人家,也见多识广,贺家送来的玉器等物皆是上等好货。   那些稀罕物件被放在喜庆的红木箱里,赤-裸-裸地向她炫耀秦大娘的这门好亲事。   她艳羡地伸手去摸,却被方氏打开,嫌弃道:“勿要去碰,碰坏了你赔不起。”   方二娘撇嘴,酸溜溜道:“瞧你那点出息,这些东西又不能拿去换银子,干看着有什么用?”   方氏觉得挽回了一些颜面,“你这是嫉妒还是羡慕?”   方二娘“哼”了一声,方氏继续说道:“贺家,伯爵府,这门亲事还是诚意伯亲自登门来讨的。”   方二娘半信半疑,“你秦家这么大点门楣,至于当家人亲自登门么?”   方氏得意道:“那是咱们大娘有富贵命,你方林慧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贾,士农工商,最底下的那层。贺家却不同,家底殷实,且有爵位,贺家的大郎体弱多病,往后贺家多半要靠贺二郎支撑。大娘嫁过去是要做伯爵夫人的,这是多少女郎一辈子仰望的存在。”   提到士农工商,那真是戳到了方二娘的痛脚。   秦家再穷酸也是官家,比做商贾的有脸面多了,这也是她为什么要上京来的目的,想要把生意做大走得更远,就必须要找倚靠。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那就更需要强大的依附去支撑了。   看过贺家送来的礼书,方二娘是服气的。   方氏着重提醒道:“平康坊的二进院子才是大手笔呢。”   方二娘翻小白眼儿,轻蔑道:“瞧你那点子出息,不就是一二进宅子么,我也能给珍娘买上。”   方氏没有答话,因为她暗搓搓地等着这个心高气傲的妹妹来跟她发牢骚京城的房价,等着她被打脸。   两姐妹凑在这儿看彩礼,姑娘们则聚在后宅里热络笑谈。   这回母女进京依旧跟往常一样捎了不少好东西来,有地方特产,还有许多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秦宛如坐在椅子上,边吃段珍娘从魏州带来的肉脯,边问道:“表姐,这次你们进京来打算待多久?”   段珍娘道:“估计得有些日子了,我阿娘想把绸缎庄的铺子开到京里来试试。”   秦二娘激动道:“那敢情好,这样咱们也有个照应。”顿了顿,“这地儿人生地不熟的,成日里闷在后宅,我早就厌烦了,你们来了,也有个去处。”   段珍娘严谨道:“只是有这个打算,具体还得看阿娘的主意。”   秦大娘给姐妹们倒饮子茶水,“表姐难得进趟京,改日咱们出去转转,我们来这里还没出去过几回呢。”   秦二娘啧啧道:“大姐你就甭想了,乖乖待在家里等着嫁人吧。现在男方已经送了彩礼,就等着婚期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出任何岔子,阿娘是不会轻易放你出去的。”   秦大娘:“……”   众人皆笑了起来。   段珍娘生了几分好奇心,戳了戳秦大娘的手臂,问:“你嫁的那郎君生得俊不俊?”   秦大娘抿嘴笑。   秦宛如道:“俊,祖母都说了,找郎君就得找生得俊的,这样生气的时候看着那张脸也要痛快一点了。”   这话把段珍娘逗乐了,秦二娘道:“表姐也在京里找一个,京里的郎君比小地方的是要俊得多。”   段珍娘摆手,“我已经嫁过两回了,不比你们这些黄花大闺女,对这茬没什么想头了。”   秦宛如:“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遇上合适的了呢?”   “若是合适的那就更不能嫁了。”   “为什么呀?”   “我克夫。”顿了顿,“若是遇到讨厌的,直接嫁他,克死他!”   众人哄堂失笑。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晚饭。   秦大娘高兴,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子好菜招待上京来的母女。   方二娘性情活泼,在饭桌上热络笑谈,哄得众人开怀。   方氏虽然跟她不对付,但到底是至亲姐妹,刀子嘴豆腐心,在异乡见到亲人还是很亲热的,一个劲儿给她布菜。   方二娘嘚瑟道:“你不是嫌弃我吗?”   方氏打了她一板,“那你别吃了。” 第40章 吃绝户 不被我吃垮的   方二娘往嘴里塞了一只虾球, 点评道:“大娘的手艺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不比魏州的天香楼差。”   秦大娘高兴道:“姨母莫要哄我。”   方二娘摆手,“是真的, 你这手艺可做私房菜了。”   方氏嫌弃道:“人家是要进伯爵府的, 哪能当垆卖酒。”   方二娘斜睨她, 鄙夷道:“你这是偏见, 女郎家靠自己的手艺吃饭, 那才叫真本事呢, 龟缩在宅子里靠男人算什么本事?”   秦宛如颇觉诧异, 赞道:“姨母, 这话我爱听!”   方二娘得意道:“你表姐珍娘也有本事打理铺子了,做账进货盘查管人样样都忽悠不了她,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这话得到了姑娘们的佩服。   段珍娘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竟然能独当一面跟外头的男人打交道了, 确实了不得。   秦二娘佩服道:“表姐真厉害!”   段珍娘笑道:“二妹才厉害,读书人, 一肚子墨水, 我是比不了的。”   秦二娘摇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 你已经能独当一面靠自己养活自己了,我们这些妹妹还缩在后宅等着爹娘养呢, 比起你来,差远了。”   几个姑娘们一阵相互吹捧,把桌上的大人们都逗乐了。   饭后众人又吃了阵瓜果才各自散去, 姑娘们去后宅说悄悄话,方氏则和方二娘在东厢房唠了阵私房话。   姐妹俩盘腿坐在榻上。   秋季天气干燥,方氏倒了一杯清热的菊花饮子递给方二娘, 说道:“也不知爹娘他们什么时候进京来。”   方二娘:“你急什么,婚期都还没定呢。”   方氏揣测道:“亲迎多半是冬天了。”又道,“这阵子我天天盯着大娘,就怕她出岔子。”   方二娘无比嫌弃,“说得好像那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似的。”   “你懂什么,已经跟男方定了亲的闺女,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更何况那边还是伯爵府,若是出了岔子,我怎么交差?”   方二娘端起饮子抿了一口,伸长脖子试探问:“男方家的彩礼这般阔绰,你打算怎么陪嫁?”   提到这个,方氏不禁有些发愁,“老夫人说了,不能伤了体面,叫人在背后嚼舌根。”   方二娘:“那倒是,好不容易攀了高枝,怎么都得把颜面挣回来。”顿了顿,“姐夫好歹是京官儿,一年能挣多少俸禄?”   方氏倒也没有隐瞒,发牢骚道:“他那芝麻官儿,一年干到头也不过五六十贯,表面上京官儿京官儿的,实则连家都养不起,靠我乡下那些铺子田产的租子补贴呢。”   方二娘啧啧两声,起身从箱笼里取出一只木匣子,放到方氏跟前,暗搓搓道:“你打开瞧瞧。”   方氏依言打开了那匣子,里头装了满满的首饰,有金钗,玉镯,宝石项链等,她不痛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二娘豪爽道:“这是我这个姨母给甥女备的嫁妆。”   方氏愣住,她素来知道这个妹妹大方,但大方到这个程度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商人狡诈,你老实交代,想在大娘身上打什么主意?”   方二娘连连摆手,“大姐龌龊,那可是我的亲外甥女,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姨母,我不疼她还能疼谁去?”   方氏把木匣子推了回去,“你这点小恩小惠哄不了我。”   方二娘一本正经道:“嗐,你生了一窝子女儿,我也只有一个独女,以后老了都得靠这群姑娘们傍身呢。”又道,“正如你所说,士农工商,我再能干也不过是最底层,并且还是个妇道人家,没有一个倚靠,我心里头慌。”   方氏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你慌什么呀,当初段家那帮人想侵占你娘俩的家产,不都被你给打发了吗?”   一提到这茬方二娘就糟心,“大姐在后宅里天天围着那三分地儿转,哪知外头险恶。我虽然把段家那帮人打发了,但对他们来说我娘俩就是绝户,谁不想来啃两嘴?”   方氏闭嘴不语。   方二娘继续道:“那帮孙子,天天琢磨着过继一个段家的孩子到我名下来。我毕竟还要在魏州立足,跟他们撕破脸有什么好处?”   方氏不痛快道:“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大娘身上来?”   方二娘连连摆手,“民不与官斗,我就想沾点光,让那些人知道我娘家上头有人罩,他们想来占我的便宜也得掂量掂量。”   方氏没好气地戳她的额头,啐道:“打得一手好算盘!”   “大姐,我的亲大姐!我方二娘苦心经营了这些年挣下来的家当哪能让段家人给吃了绝户,与其被他们捞了去,还不如送给这几个外甥女呢,说不准以后还有个落脚处。”   方氏抱手沉默。   方二娘发牢骚道:“女人难为啊,做寡妇更难为。”   “你就没想过再嫁?”   “再找个男人来瓜分我的家产吗,想得美。”又道,“你是不知道,那帮段家人变着法子想占我便宜,一会儿想过继男丁到我名下,一会儿又请媒人说媒嫁给段家人,什么法子都用尽了。”   听了这番牢骚,方氏心里头是服气的。   一个女人家,手里握了数间绸缎庄,还拖着一个闺女,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操持,若没有点真本事,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所以你不请自来,就是为了这茬?”   方二娘摆手,端起碗抿了一口饮子润润嗓子,“我起先原本是没打算让珍娘走我这条路的,到底太辛苦,只想着她嫁人生子在后宅里平平安安过这一生就行了。”   方氏叹了口气,“珍娘那孩子命苦。”   “可不是吗,她现在也没心思嫁人了,跟着我学做生意,我对她也没什么要求,哪曾想,她却是个好学的,做起事来头头是道,不比我差!”   “所以你打算让她跟着你学?”   “我问过她了,她自己愿意。”又道,“我们这些商贾,不兴你们官家人抛头露面那一套,她有这份心,也不怕吃苦,我便琢磨着,放手让她试试。”   方氏道:“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她若有这份心,倒也可以试试,毕竟路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像我们大娘,嫁进诚意伯府,能不能过好日子也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方二娘赞许道:“你这想法是好的,孩子们迟早得长大,长大了过好过坏都得看自己的本事。”   “所以这次进京来,是想在京里也开一间铺子?”   “我是有这个打算,魏州那边离不了人,我多半会在那边,京里想开一家小点的铺子让她上手试一试,不管盈亏,只要能正常运转就已经不错了。”   方氏没有说话。   方二娘道:“这不有大姐你们在京里吗,她若在这儿,我也放心。”   方氏看向她,“珍娘是个懂事的,你把她留在京里倒也无妨,不过……”   “不过什么?”   “你这些年在外打拼,油滑得要命,我反正不信你的鬼话,把珍娘丢在这儿就只为了那一间小小的铺子。”   方二娘目中闪动着精光,撒娇道:“我的好大姐,大娘这份好姻缘谁不眼红?”   方氏没好气道:“哼,就知道你是个算盘精,想来蹭点便宜。”   “别介,我算计谁也不能算自家人!以后外甥女们发达了,我还得靠她们沾光呢。再说了,我就这么一个独女,哪能不盼着她往后的前程能好呢。”   方氏垂首不语。   方二娘起身坐到她边上,蹭了蹭她道:“家中五个兄弟姐妹,我就只跟你亲,哥哥们都有儿子傍身,就咱们全都是女儿。儿子以后娶了媳妇忘了娘,只有姑娘们才会偏着她老娘,那才是自家人。”   方氏失笑,“老夫人也经常说以后得靠这些闺女们傍身呢。”   方二娘拍大腿,“可不!所以这嫁妆,你替大娘收着,还有四个外甥女,我个个都这么送。倒是侄儿那些,我还没这么大方,到时候他们进京来了你别漏了嘴,免得大嫂她们在背后嚼舌根。”   方氏没有吭声。   方二娘继续道:“我巴不得你们全家节节高升,到时候我可沾光了。我娘家有人罩着,他们那些孙子谁敢来打我孤儿寡母的主意?”   这话方氏不赞同,“你也太瞧得起我秦家了,皇城脚下权贵如云,左一个亲王,右一个公爵,就老秦大理丞那六品,你能沾得上什么光?   “咱们大娘虽走运能嫁进伯爵府,但到底是高攀,我们自个儿都生怕给她添了麻烦让她往后在伯爵府里日子不好过,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和事,休要来沾染她。”   方二娘啐道:“你当我蠢呐,咱们家好不容易才有一个飞上枝头的,娘家人不使劲往上推,还拖后腿把她往底下拽,这是图啥?”   方氏指了指她道:“你心里头清楚就好。”   方二娘:“论起轻重缓急利弊来,我脑子可不比你差。正如你所说的,商人重利,我图的是长远,就想沾亲带故有个倚靠,往后也不至于落得个被吃绝户的下场。”   方氏歪着头审视她,半信半疑问:“当真如此?”   方二娘竖起二指,“我方林慧对天发誓,对你我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方氏掐了她一把,“你若敢包藏祸心,看我不打死你!”   方二娘“哎哟”一声,“我家珍娘还搁你眼皮子底下呢,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日后你可得给我看好了,她要是有个差错,我才跟你没完。”   方氏冷哼一声,“你那闺女可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方二娘“啧啧”两声,“你能喜欢她,我倒是高兴。”说罢看了看外头,“天色也不早了,明儿到坊里转转,你陪陪我。”   方氏起身,“那你歇着吧。”   她走时忘了那只木匣子,方二娘提醒道:“大娘的嫁妆别落下了。”   方氏折返回来,“你可想清楚了?”   方二娘挥手,豪气干云道:“嗐,咱们赚的不都是给这些闺女们花的吗,况且一个女郎家,哪能没有嫁妆傍身,越多越好。”   方氏拿起木匣子,“你这个姨母,她倒是没有白叫。”   方二娘笑嘻嘻道:“我巴不得那些外甥女个个高嫁,以后都来给我撑腰!”   这话把方氏逗乐了,“你想得倒美!”   外头忽然传来陈婆子的声音,“娘子,郎君唤你呢。”   方氏应了一声,对方二娘道:“你早些歇着,我过去了。”   方二娘:“你也早些睡,明儿陪我逛京城。”   方氏捧着木匣子回到自己的房里,看到秦致坤在找东西,问道:“找什么呢?”   秦致坤扭头,调侃道:“你姐妹俩不是狗见羊吗,还唠嗑这么大半天。”   方氏坐到凳子上,冲他招手,“你过来瞧瞧,这是二娘给外甥女备的嫁妆,比我这个亲娘还上心呢。”   木匣子被打开,里头五颜六色的晃花了秦致坤的眼。   他吃惊地走了过来,从木匣里取出一对沉甸甸的金钗,难以置信道:“这些都是林慧给大娘备的嫁妆?”   方氏点头,仔细清点那些首饰,“也就她这个姨母上心。”   木匣子里林林总总有不少首饰,一对金钗,两对翡翠镯子,一条珍珠项链,两副玛瑙手串,一对玉梳栉,两只镂空缠丝金镯子,一对玉簪,一支金镶玉步摇,一套宝石项饰……有十多种。   秦致坤笑道:“这声姨母可没白叫。”   方氏把首饰仔细收捡好,“明儿陪她去逛逛京城。”又道,“她打算把珍娘留下来,那孩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看有没有适合的地方开间铺子给她捣腾。”   秦致坤愣了愣,半信半疑道:“就珍娘那孩子做生意?”   方氏点头。   秦致坤:“这怎么行呢,一个女郎家,况且珍娘年岁不大,又人生地不熟的,跟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打交道,能应付得了吗?”   方氏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当珍娘还像咱们家里养着的那些丫头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秦致坤皱眉,“林慧就放心把她一个人撂这儿?”   方氏:“不是还有你这个姨父吗,咱们这么大一家子在这儿的,照看下又怎么了?”   秦致坤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珍娘那孩子懂事,不像二娘三娘她们淘气,就是她一个人打理铺子,这事我怎么听着悬呢。”   方氏:“瞎操心,试试不就知道了?”又催促道,“你赶紧去睡,要不然明儿又得赖床了。”   秦致坤:“……”   不出所料,翌日老秦这个公务员又赖床了。   方氏已经习以为常,湿帕子往他脸上一搭,保管他垂死病中惊坐起。   睡眼惺忪地起床洗漱,秦致坤从头到尾都是混沌的。   方氏替他更衣穿襕袍,正衣冠。   秦致坤冷不防亲了她一嘴,笑眯眯道:“家里头有个婆娘就是好。”   方氏掐了他一把,啐道:“老不正经!”   用完早食,方氏送他出门,秦致坤打了个哈欠,冲她挥手,“回去再睡会儿吧。”   方氏:“我等会儿还得和林慧出去呢。”   秦致坤提醒道:“多带几个仆人一路。”   方氏应声晓得。   待马车走了,她才回去吃早食。   上午她和方二娘母女出门,原本秦宛如她们也想去凑热闹的,结果被方氏打消了,几个姑娘们只得龟缩在宅子里。   秦宛如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望天儿,以前她倒不觉得做咸鱼有什么不好,整天吃吃喝喝,虚度光阴。   然而待时间长些后,也不知是年龄增长还是其他原因,她开始觉得无聊了。   秦二娘在书房里看书消遣,双胞胎则玩投壶游戏。   秦宛如闲着无聊,也加入她们。   结果三人玩脱了。   每一局输的那个会被抹锅底灰到脸上,秦五娘投壶特别厉害,几乎百发百中,秦宛如和秦四娘回回被她抹脸。   后来两人不服气,耍赖把秦五娘按住抹了一脸锅底灰,气得她去向秦老夫人告状。   秦老夫人看到那张大花脸,又气又好笑,说道:“去把三娘叫来,我好好骂骂她。”   秦宛如还没把脸洗干净呢,就被秦五娘拽进了秦老夫人的房里。   秦老夫人指着她们道:“你们这几个丫头,玩得这么疯,若是被你们阿娘知道了,还不得骂成什么样子。”   秦宛如理直气壮道:“祖母,是五妹出的主意,她投壶可厉害了,专欺负我和四妹。”   秦五娘:“三姐强词夺理,愿赌服输,你们自己投壶输了不服气,反来欺负我。”   秦老夫人看着姐妹俩拌嘴,觉得有趣。   也在这时,秦大娘送来一碗梨汤,天气干燥,梨汤滋阴润肺,最适合老人家。   秦宛如嘴馋,探头道:“大姐,还有没有啊?”   秦大娘看着她那半张花脸,嫌弃道:“都已经及笄是个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贪玩,以后嫁人成了当家主母,我看你像什么话。”   秦宛如:“祖母说过了,要把我留在身边多养些日子呢。”   秦老夫人拿起汤匙,“顶多养到十八岁。”   秦宛如:“……”   秦大娘调侃道:“吃不了两年闲饭了。”   秦宛如跺脚跑了出去,秦大娘道:“庖厨里给你留了一碗。”   出去把脸洗干净后,秦宛如端着梨汤去了书房,秦二娘懒洋洋道:“又去讨什么吃的来了?”   秦宛如:“梨汤,二姐要不要吃一口?”   秦二娘:“不要。”   秦宛如坐到桌旁,若有所思道:“二姐,你想不想嫁人?”   秦二娘:“???”   秦宛如发愁道:“方才祖母说顶多养我到十八岁就要把我踢出去了。”   秦二娘失笑,“按理说你现在已经及笄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家里头给你相看人家,也在情理之中,你愁什么?”   秦宛如咽了口梨,“我以后要种地,嫁人了还怎么种地?”   秦二娘翻白眼儿,“你可以找富农,家里有很多地的那种人家,够得你种了。”   经她一提醒,秦宛如开始正儿八经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秦二娘不可思议道:“你莫不是真打算嫁给这样的人家?”   秦宛如回过神儿,不以为意道:“我觉得挺好的呀。”   “你疯了,好好的官家娘子,哪能嫁给一个种地的人家?”又道,“多少寒门子弟盼着科举入仕为官,你倒好,直接从官家堕落到草民去了,阿娘还不得被你气死。”   秦宛如闭嘴。   秦二娘继续道:“你又懒又贪吃,爹娘他们势必得给你找一个安稳的人家,多半是匹配的同僚子弟,哪能看着你受苦呢。”   秦宛如:“那你又想嫁一个怎么样的?”   秦二娘搁下书本,认真地想了许久,才道:“我想嫁的郎君,必定是满腹才华的,他要敬我,爱我,欣赏我。”又道,“我不求他门第,只求他人品厚道,像爹娘一样一夫一妻,对我从一而终。”   “你这要求还挺有意思。”   秦二娘戳了戳她,“你呢,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秦宛如敷衍道:“不被我吃垮的。”   秦二娘:“……”   出息!   一碗梨汤下肚,秦宛如破天荒地生出危机感来。她到院子里蹲着看花盆里的棉株,小小的棉铃果子承载着她的希望。   以前倒没想过婚嫁,如今看来年龄越大,压力就越大。   想想自己的上辈子,也是大龄未婚女青年,家里少不了催婚,哪晓得到了这儿还是逃不了催婚的命运。   秦宛如郁闷地戳棉铃果子。   秦二娘说得不错,她以后的婚姻多半都是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匹配,嫁进去了少不了和她老娘方氏一样,一辈子围着丈夫子女转。   她得想法子从这个圈子里跳出来,就用这两三年的时间脱离后宅的命运。   话又说回来,嫁人迟早都得嫁,但这个时代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就太令人心梗了。   秦宛如是怎么都接受不了的。   她没有秦二娘那么极端,要打断男人的腿,她只会让男人——雀雀变小了。   下午很晚方氏姐妹才打道回府,仆人们拎了不少东西回来,全是方二娘买的,皆是京中时下流行的物件。   方氏嫌弃她是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   方二娘回怼道:“我花自个儿的钱,要你管。”说罢叫段珍娘喊妹妹们出来挑胭脂水粉,喜欢什么挑什么。   女郎家都喜欢那些香香的东西,秦二娘尤其喜欢。   几个姑娘们围在一块儿试香粉,方二娘去了秦老夫人房里,给她带了一盒银耳。   秦老夫人怪不好意思的,因为这东西极其金贵,属于达官显贵们享用的东西,她能买来赠送,可见费了不少钱银。   “哪能每次都让林慧这般破费,叫我这老婆子不知说什么好。”   方二娘道:“老夫人客气了,我昨儿同大姐商量,打算把珍娘留下来,往后还得劳烦你老人家多多费心。”   秦老夫人:“珍娘是个懂事的,多一个人多双筷子,反正家里头都是一帮姑娘,一并照看了,你何故这般见外。”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是老夫人通情达理,我就想试试看她到底能不能独当一面。”   与此同时,在东厢房里试香粉的秦二娘好奇问:“表姐,姨母真打算把你一个人留在京里吗?”   段珍娘点头,“今儿我们在坊里看过两家铺子,屁大点地方,租子贵得咬人!”   秦大娘失笑,“你还别说,京城里不仅房价高,租子也贵得吓人。就拿我们现在住的这院子,一年租子也要二十一贯钱呢。”   段珍娘吃了一惊,嫌弃道:“就这小破地方?”   秦大娘点头,“这还是阿娘跑断腿才找到的院子,离父亲上值的地方不算远,周边的条件也不错,除了破旧一点,已经算得上不错的了。” 第41章 卖了数钱 这误解可大了   段珍娘道:“比起老家的来, 差了十万八千里。”   秦宛如忽地探头,“表姐,你若开了铺子, 我来给你帮忙打下手, 免费的不要钱。”   秦二娘无比嫌弃, “就你那贪吃犯懒的性子, 莫要添乱就已然不错了。”   秦宛如悻悻然, “反正在后宅里也挺无聊的。”   段珍娘歪着头看她, 发出灵魂拷问:“姨父准你出去抛头露面?”   秦宛如闭嘴。   秦大娘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段珍娘只比她大两岁而已, 竟然能靠自己独撑一个档口了, “姨母真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单干?”   “怎么不放心了,京中不是有你们照应吗。”顿了顿,“魏州嘉平县的那个绸缎铺子都还是我跑腿把它开起来的呢,里里外外都是我张罗, 就是辛苦了一些。”   听到这话,几个姑娘们皆露出佩服的表情。   秦宛如坚定地握了握小拳头, “表姐, 我要跟你跑腿, 你在这儿找铺子的时候一定要捎上我, 让我跟着去见见世面。”   段珍娘:“好好好。”又道,“我跟你们这些官家娘子不一样, 我商贾出身,且嫁过人,出去走动也没什么闲言碎语, 你们却不同,未嫁的闺女是不一样的。”   秦宛如摆手,“无妨, 我找祖母替我说情,她疼我。”   段珍娘:“那就好。”   秦五娘道:“表姐,我也想跟着一块儿去见世面。”   秦宛如打消道:“那不行,你们太小了,照应不了,更何况我们是去办正经事。”   秦五娘撇嘴。   第二天从魏州发过来给秦家人的绸缎顺利到京,方二娘命人去取回来。   那些料子花色清丽,是她特地备给他们的。   方氏是个讲究人,也见识过瑞王府和诚意伯府赠来的料子。自家妹子送来的锦缎虽比不上江南织造府的做工,但也差不到哪里去,皆是上等货。   几个姑娘们知道又有新衣裳了,高兴地拿着那些布匹翻看。   方氏轻轻抚摸一匹苍黄料子,说道:“这颜色沉稳,适合老太太。”   秦二娘抱着一匹嫣红绸缎,高兴道:“阿娘,我要这个!”说罢指着几个妹妹们,“你们谁也不能跟我抢,这是我的。”   秦大娘指了指那匹黛螺色料子,“这个适合爹。”   方氏道:“都别挣着抢,让你们大姐挑完了才轮得到你们。”   秦二娘不高兴道:“阿娘偏心。”   方氏:“你若定了亲,我什么好的都给你。”   秦二娘被这话气着了。   秦大娘笑道:“这匹嫣红太艳,我还是喜欢沉稳一些的花色,就让给二妹了。”   秦二娘笑嘻嘻地搂了她一把,“还是大姐疼我!”   没过多时方二娘母女从东厢房过来,两人到了前厅,方二娘说道:“明年开春的时候我手里有几匹新出的纱罗,那才叫好看。”   方氏颇觉诧异,纱罗工艺复杂,她进京这么久,也只在瑞王妃身上看到过,“那东西可不简单,也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起。”   方二娘得意道:“你倒是个识货的,那几匹纱罗是我留着自己用的,来得不容易,花了不少钱。”   方氏“啧啧”两声,“你这辈子算是过得滋润了,虽然是个商贾,吃穿用度也不比那些权贵差。”   方二娘:“嗐,大姐抬举我了,财不外露,现在我已经收敛许多了。”   两人坐到太师椅上,方二娘拿起盘子里的一粒枣,说道:“坊里有牙子吗,我明儿想去瞧瞧宅子。”   方氏:“想给珍娘置房产?”   方二娘:“我就看看,她以后若有本事在京中立足,便给她置着。”   听到这话,方氏酸了。   才来京时她看宅子跑断了腿,现在是没有心情再跟着一块儿跑的,便道:“我让陈婆子带你们去,明儿我还得去成衣铺看看大娘的嫁衣备得如何了。”   方二娘:“也行。”   秦宛如在后宅里早就憋坏了,听到她们明天要去坊里,缠着段珍娘要一块儿出去,顺带把秦二娘也捎上。   翌日两个姑娘穿上一身轻便胡服当小跟班,方二娘只在附近坊里看看,由陈婆子领着去找牙人崔大娘。   见生意找上门,崔大娘高兴不已,乐呵呵把几人请进了院子。   院子虽小,却打扫得干净整洁,崔大娘的女儿热情备茶水招待。   方二娘把来意说了,崔大娘细细想了会儿,说道:“方娘子想找小一点的四合院,且还得在坊内,委实不太好找。”   陈婆子:“隔壁坊也行。”   崔大娘摆手,“京城的院子紧俏得很,租住还容易一些,买卖却不易。”   崔大娘的女儿插话道:“阿娘,石桥街那边不是有一处吗,就是陈旧了些,也小了点,但地段好,出行也方便。”   段珍娘道:“要不劳烦崔娘子带我们过去看看?”   既然人家提了出来,崔大娘便动身带她们过去看看。   石桥街离百家巷倒也不远,也不过茶盏功夫,路上段珍娘给秦宛如买了一支糖人。   一行人抵达那院子后,崔大娘取钥匙打开院子的大门。   方二娘刚进门口就嫌弃了,小不说,还破旧,若要住人,几乎得重新修整一番。   人们由崔大娘带着到坊内和隔壁几个坊看了四五处宅子,都不理想。   最后崔大娘耍了心眼子,又把她们带回了坊内,前往张家胡同。   张家胡同出来有一家书肆,上回秦宛如和秦二娘偷溜出来还在这儿买过书,秦宛如有印象,说道:“二姐,我们好像来过这地方。”   秦二娘打量书肆道:“是来过一回。”   崔大娘故意说道:“你们可别小瞧这胡同,里头还住了不少人物呢,不但有举人,还有鸿胪寺的两个六品官儿。”   方二娘打趣道:“京城里就是不一样,随便哪个穷巷子都能找出官儿来。”   崔大娘唾沫星子横飞,“可不是吗,天子脚下,到处都是权贵,人人都想往这地方挤啊,特别是到了会试的时候,那才叫热闹,各州的举人都往京里来,人多得要命。”   进入胡同,道路狭窄,不比百家巷那边宽敞,屋舍也相对低矮,四处都透着拥挤。   方二娘不太满意这地方,问道:“这里头还有好宅子吗?”   崔大娘避重就轻,“胡同的尽头有一座四合院,主人家要卖,还算宽敞,朝向也好,就是价格高昂,我先带你们去看看。”   一行人快要走到胡同尽头时,附近巴掌大的院子里蹲着一个年轻的郎君正在浆洗衣物。他的眉目生得温和,皮肤白净,一看便是读书人。   像这类人多半都是家里娇养着,家务活大多是由女人做,他却什么都干,并且还是家务活的好手。   瞥见路过的那群人衣着光鲜,他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不一会儿一名妇人从屋里端着菜篮出来,坐到屋檐下择菜,那郎君冲自家老娘小声道:“又有冤大头被牙子拐上门了。”   妇人看向他,“怎么?”   范谨指了指胡同尽头,压低声音道:“丘家的宅子,方才我看到牙子领着几个女郎过去,多半是看那宅子的。”   妇人默了默,“也就欺负外地人不知情罢了。”   范谨把浆洗干净的衣物拿到后头晾上,出来时见到邻居家的小子蔡六郎,他生了心思,冲那小子招手道:“六郎过来。”   蔡六郎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平时范谨会教他识几个字,但凡他有需求,蔡六郎都会跑腿帮忙。   范谨个头高,蹲下-身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蔡六郎连连点头,问道:“明天哥哥会教六郎识字吗?”   范谨摸摸他的小脑袋,“你只管过来,到时候我要考考你。”   蔡六郎像模像样的学读书人行揖礼。   范谨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同他拉钩。   另一边的方二娘等人被崔大娘领进了丘家宅子,里头虽久未住人,但比先前看过的宅子都要宽敞许多,朝向也好,只需稍稍修整便能入住。   段珍娘满意道:“这宅子好,比先前瞧的那些顺眼多了,而且清净。”   秦宛如:“比我们租住的也要好。”   一行人把正房和厢房看过后,方二娘心里头欢喜,问道:“这宅子要多少贯钱才能买?”   崔大娘比了个数,“我也知道这宅子好,但人家主人要价也高,所以都不怎么带人来瞧,因为多半成交不上。”   秦二娘啐道:“九百多贯的一进院子,要价确实挺高。”   秦宛如:“但确实要比我们租住的院子条件好。”   崔大娘赶忙道:“附近住的都是良善人家,方才进来的那家住的是个举人,斜对面的是卖粮油的,再退回去就是在鸿胪寺上值的六品官儿。”又道,“这院子在胡同尽头,平时只要大门一关,特别清净。”   方二娘满意道:“离百家巷也近,就是价格高得离谱。”   崔大娘:“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众人在这里耽搁了许久才走了。   外头的蔡六郎瞧见她们出来,忙躲到了一边去。   当时秦宛如走在最后头,蔡六郎瞧她好欺负,捡起一粒小石子扔她。   那石子砸到秦宛如的背上,她吃痛回头,见那小子朝她招手,又指了指尽头的丘宅,似有话要说。   她抱着好奇瞥了一眼前头的秦二娘,迅速朝那小子跑去。   蔡六郎躲到了一家大门前,小声说:“丘家宅子是凶宅,闹鬼,哥哥叫你们不要租不要买。”   秦宛如:“!!!”   也在这时,前头的秦二娘没见着人,唤道:“三妹!”   秦宛如应了一声,朝那小子道:“谢谢你家哥哥了!”说罢朝秦二娘跑了去。   秦二娘皱眉道:“你莫要走丢了。”   秦宛如忽悠道:“方才瞧见了一只猫,跟我们家的那只很像,多看了两眼。”   方二娘母女接连看了几处宅子也累了,一行人没心思再看,便打道回府。   恰逢方氏从成衣铺归来,双方碰了个头,方氏问道:“看得如何了?”   方二娘:“张家胡同那有一处一进院子,朝向好,也宽敞,只需稍加修缮便能入住,我是看上了的,就是要价高,要九百多贯。”   方氏咂舌,“就一进院子,九百多贯?”   方二娘点头,“我这家底都得掂量掂量了。”   结果秦宛如爆出惊天大雷,打断她们道:“姨母,那丘家宅子不能买,是凶宅!”   这话把她们给唬住了。   方二娘诧异道:“三娘别吓人,我胆子小,是最怕鬼的。”   秦宛如连连摆手,“我没瞎说,就方才回来的时候,有一个小郎君偷偷跟我说的,他说他哥哥说了,那宅子是凶宅,叫我们不要买不要租。”   段珍娘懊恼道:“如此说来,那崔娘子不是欺负人吗,欺负我们这些外地人不懂里头的门道儿。”   方二娘糟心不已,“我就说呢,这么好的宅子怎么还空置着,原来是这茬。”又道,“那牙人也太不要脸了,一凶宅还要价这么高,唬谁去!”   秦二娘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问方氏道:“阿娘,那咱们租的这宅子……你可曾向周边打听过,干净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方氏身上,大白天的,她总觉得身上有点发毛,老实道:“我确实没打听过。”   秦二娘:“……”   秦宛如后知后觉,“咱们都已经住了这么久,也没见有鬼。”   段珍娘拍了拍胸脯,说道:“二妹莫怕,我八字大,能压邪,什么牛鬼蛇神我都镇得住。”停顿片刻,“若是丘家宅子便宜点,我觉得还能去捡个便宜呢。”   众人:“……”   方二娘瘆人道:“你疯了,凶宅,闹鬼的宅子,那哪能住人?”   方氏也道:“送我都不要,晦气。”   段珍娘反其道而行之,“京城房价高啊,那凶宅我若能砍价到两三百贯,买下来也挺值的。”   众人:“……”   段珍娘:“凶宅,连贼都不敢进的地方,住那儿多清净。若是夏日酷暑的时候,里头深冷,连冰鉴都可以省了。”   众人:“……”   段珍娘越想越觉得划算。   秦二娘受不了她道:“表姐你疯了,好端端的谁愿意去惹那样的晦气。”   段珍娘:“鬼有什么好怕的,人心才叫可怕呢。”   这话秦宛如是服气的。   接下来的几日方二娘母女都在看宅子铺子,但总是不如意,要么地方差,要么面积太小。   秦宛如跟着跑了几回也不想跑了,只想在后宅里躺着。   方二娘在京里也没耽搁得太久,毕竟魏州的生意还需要她亲自打理。   在她离京那天,方氏和秦致坤送她出城,几个姑娘们则在家里待着。   同秦致坤夫妇临别时,方二娘道:“大娘的婚期若是定了,便书信与我。”   方氏:“知道了。”   方二娘又道:“珍娘就拜托大姐照看了,她若做了出格的事,尽管打骂,我是不会心疼的。”   方氏指了指她道:“这可是你说的。”   姐妹二人叙了许久,方二娘才走了。   方氏目送她的马车离开,心里头颇不是滋味,感慨道:“一个女郎家,里里外外都得靠她一人支撑,委实不易。”   秦致坤:“好歹是亲妹子,云娘有些时候说话还是别戳人心窝子,现在她把珍娘交到我们手上,就当多一个女儿看待。”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后,陈婆子提醒道:“娘子,外头风大,勿要受了凉。”   方氏:“回去吧。”   与此同时,家里的秦宛如闲着无聊打理她的棉株,有两株的果实上长了棉铃虫,已经把果子蛀空了,她把果实掐了下来,又浇了一遍水。   段珍娘出来见她蹲在花盆边,之前以为只是普通的花卉,后来看果子又不太像。她没见过棉花,好奇问:“三妹这是什么呀?”   秦宛如:“棉花。”   段珍娘:“???”   秦宛如解释说:“从天竺那边传来的种子,可金贵了。”   段珍娘也蹲到边上,伸食指戳了戳那幼嫩的果子,“是种来吃的吗?”   秦宛如摆手,“不能吃。”   “观赏用的?”   “也不是。”   “???”   秦宛如仔细想了想,段珍娘家是干绸缎生意的,肯定也清楚纺织工序,于是说道:“这上面结的果实叫棉铃,以后待它成熟时会吐絮,颜色是洁白的,就像羊毛一样。”   段珍娘来了几分兴致,问:“拿来有什么用?”   秦宛如不答反问:“你认为羊毛拿来有什么作用?”   段珍娘:“作用可多了,可以保暖,可以做成织物。”顿了顿,“羔羊绒毯最舒服了,软软的,冬天御寒极好。”   秦宛如耐心道:“棉花的作用也跟羊毛差不多,把棉籽去除之后,可以用来做成被褥保暖,也可以做成棉线,再纺织成布匹,做成衣裳,毯子,什么都行。”   段珍娘吃了一惊,“那不是可以媲美蚕丝了?”   秦宛如点头,“对,只不过桑蚕吐丝,棉花却是种植出来的,得来却比桑蚕容易得多。”又道,“一年开春时播种,秋冬季收获,跟种稻子稷米那些差不多,也没那么娇气。”   段珍娘又戳了戳那些果实,调侃道:“你在院子里种这些东西,难不成也想种它织布?”   她原本是戏谑的态度,哪曾想秦宛如却一本正经道:“我就想种地,明年就种,租个十亩八亩的来试试。”   段珍娘愣住。   秦宛如自顾说道:“用它纺织出来的布比不上丝帛,但比粗麻布好多了,更适合普通平民……”   段珍娘打断她道:“你莫不是疯了,好好的官家娘子去种什么地?”   秦宛如:“前些日我们在张家胡同看的那凶宅,所有人都嫌弃,你不是觉得能砍下价来的话挺好的吗,我觉得种地也挺好的。”   这话把段珍娘噎住了,她单手托腮,盯着眼前的棉株道:“这东西真能织布吗?”   秦宛如:“我哄你做什么。”   段珍娘又问:“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秦宛如:“棉花。”又道,“当地没有的,只有天竺那边才有。”   段珍娘“啧啧”两声,“还是稀罕物呢。”   秦宛如眼中装满憧憬,“当它开遍大燕的每一寸土地,那就不是稀罕物了。”   当时段珍娘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她没有见过棉织物,只能在脑内想象用这种金贵东西编织出来的样子,就跟纱罗一样,不是一般人能瞧见的。   秦宛如替棉株除虫浇水,获得了开盲盒的机会,现在她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兴致勃勃了,开出来一个周公梦。   这个金手指秦宛如看不大明白。   下午媒人颜五娘送来请期礼书,男方那边卜得吉日是十月十八。   恰逢秦致坤在家,几个大人坐在一起商议迎娶日期。   一家人确定没有异议后,秦致坤才复书同意。   送走媒人,方氏高兴不已,这桩婚事总算还差临门一脚了。   大体来说还算顺遂。   秦致坤道:“如今日子确定下来,也该给爹娘他们报喜了。”   方氏:“我明日便修书回去。”   秦致坤点头,问道:“大娘的嫁衣备妥当了吗?”   方氏:“都差不多了。”又道,“先前我还愁嫁妆不像样,被林慧添了一笔,也算体面了。明儿叫成衣铺的娘子来给姑娘们做几身新衣裳,林慧送来的那几匹布刚好派上用场了。”   夫妻两去秦老夫人的房里说起婚期。   秦老夫人到底有些舍不得,叹道:“眼瞅着养了这么些年的孙女就要嫁人了,心里头既是高兴又是不舍。”   方氏也道:“没谈婚论嫁的时候盼着她们嫁出去,真要送出去了,是觉得挺舍不得的。”   秦致坤:“咱们大娘毕竟是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多年的女儿,以后待她出嫁了,盼着她在婆家也能有人疼。”   方氏以往还挺乐观的,这下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婆家到底不如娘家,能不能过好日子,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秦老夫人说道:“大娘端方稳重,自小就被你教养得好,遇事不乱,是个拿得定主意的。她进了诚意伯府,我倒不担心她应付不了,毕竟有贺家二郎偏着,我现在愁的反倒是三娘。”   秦致坤笑道:“三娘怎么了?”   秦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孩子像长不大似的。”   秦致坤夫妻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秦老夫人继续道:“二娘是个有主意的,日后也吃不了亏。唯独三娘,没什么脾性,对谁都乐呵呵,天真又单纯,这孩子我怎么看都像是被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那种。”   秦致坤:“……”   方氏:“……”   秦宛如:“???”   祖母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第42章 白叠子 牌友关系   秦老夫人对秦宛如做出来的总结, 夫妻俩深以为然。   秦致坤也觉得自家三女儿天真烂漫,说道:“以后三娘就别把她嫁远了,近些也好照应着。”又对方氏道, “像那些高门大户就别瞎琢磨了, 里头人事复杂, 她性子单纯, 应付不了, 去了只会害了她。”   方氏点头, 表示认可, “这丫头自小便被你们娘俩娇宠, 成日里只知吃喝,什么都不学,也什么都不会,看她那样子, 也不像是个当家人。”   秦老夫人叮嘱道:“知道她的性子如此,在婚事上就要多上心, 不求多好的家世, 只求知冷热, 品格好, 能疼人,也能事事顺着她。”   秦致坤:“三娘还小, 多耽搁两年也无妨,慢慢来不着急,倒是二娘的婚事, 该得操心了。”   秦老夫人说道:“二娘这孩子性子野,跟个男孩儿似的,也有几分小才华, 一般的郎君估计镇不住她,得找个让她心服口服的,要不然养不住。”   秦致坤笑道:“这孩子我倒知她性情,给她找个读书人,比她厉害的。”又道,“要么棋艺精湛,要么腹有才学,性情温和,能包容她的准没错。”   秦老夫人点头,“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第二天成衣铺的娘子来跟几个姑娘们量尺寸,段珍娘要出门,秦宛如想当跟班,催促着成衣铺的娘子先给她量了。   前阵子秦宛如一直跟着段珍娘跑腿,方氏也未拦着,只多叫了几个仆人跟上。   两人上了马车,秦宛如兴奋又好奇,问道:“表姐今儿又打算去哪里?”   段珍娘道:“我想去西市看看。”顿了顿,“昨晚我一直在琢磨你说的那种棉布织物,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说棉花是从天竺那边传来的,西市那边的胡商最多了,说不准能找到呢。”   听到这话,秦宛如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敢情好!”   西市处于皇城外的西南部那边,它跟东市所针对的消费人群是完全不一样的。   东市所贩卖的物品大多数供应达官显贵,西市则繁杂,什么都有,并且胡商扎堆。   待马车行到西市那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秦宛如撩起马车帘子,邸店林立,商贾如云。有从大食、高丽、波斯等地带来的香料,也有全国各地的商贩在这里扎堆。   越往里走,人就越多。   张叔把马车停下,命人看守,陈婆子等人护着两位小主人沿街而行。   这边跟宝华坊那边的格局是完全不一样的,各种商铺、酒肆、货栈沿街而设。   体型高大的胡人随处可见,他们着奇装异服,或金发碧眼,或满脸络腮胡,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语言。   秦宛如像观把戏似的,丫鬟彩英也好奇不已。   倒是段珍娘已经习以为常,她专门进胡人开设的铺子询问,落落大方,一点都没有她们畏缩。   结果挨家挨户的白折腾了一天。   起初段珍娘没有找到门道儿,后来她学聪明了,专门花钱请了一个懂胡商言语的本地人。   那人叫朱三,精通波斯语,个头矮,人也长得胖,常年混迹西市,见多识广,并且还会好几门语言。   段珍娘把她要找的棉布跟他细叙一番。   朱三摸了摸八字胡,似乎没有听说过那玩意儿,似懂非懂说道:“软软的织物,跟羔羊绒地毯似的?”   段珍娘:“对。”   秦宛如插话道:“没有羔羊绒那么软,类似蚕丝与羊毛之间的织物。”   朱三追问:“那种东西叫什么来着?”   秦宛如:“叫棉花。”顿了顿,“跟柳絮似的,就是那些达官显贵园子里种来观赏的那种,会吐铃,颜色洁白,价贵。”   说起种在园子里观赏的,朱三一下子就明白了,比划道:“是不是一坨一坨的,白色的,像茧子一样。”   秦宛如激动道:“对,就是那种,从天竺传过来的!”   朱三拍大腿,“我见过那东西,是挺金贵,这就带你们去东市找,东市肯定有。”   秦宛如:“???”   段珍娘困惑问:“那东西不是从天竺传来的吗,怎么在东市能找到?”   朱三得意道:“因为贵啊!东市卖的全是供应达官显贵的物什,什么稀奇古怪珍奇玩意儿都有,你们说的那金贵货,东市肯定有!”   这逻辑好像没问题。   于是一行人又折返回去到东市。   比起西市的鱼龙混杂,东市则显得气派规范许多,因为这边贩卖的几乎都是权贵富裕人家用的东西,一般的平民百姓是极少来瞎逛的。   朱三收了酬劳,对雇主极尽耐心,陪着她们挑贩卖布匹的铺子一路询问。   一行人折腾了大半天,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一家商铺里问明白了那玩意儿,原来叫做白叠。   店主把一匹白净不起眼的布匹取出来给她们看。   秦宛如摸着那柔软朴素的质感,倍感亲切,高兴道:“就是这个,用棉纱织成的布,叫棉布。”   段珍娘好奇不已,仔细看那布匹,它比粗麻布柔软得多,但质感没有绸缎那么光滑细腻,不过用手腕触碰,还挺亲肤。   朱三没见过这东西,困惑道:“这布看起来挺普通的,没想还挺难找。”   店主捋胡子,说道:“你可莫要小瞧了它,这是由木棉所织,它叫白叠子,开出来的花如茧,茧中丝如细纩,由天竺引进来的,价格高昂,可比咱们的丝绸金贵多了。”   朱三“啧啧”两声,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   段珍娘对白叠生了浓厚的兴致,花了两枚金锞子才得了少许。   秦宛如瞧着肉疼。   段珍娘也挺肉疼。   她是一个执行力非常强的人,若是起了心思,就一定要弄到手才行,今日得了这匹白叠,势必要好好研究一番。   朱三任务完成,临走前段珍娘问了他的住址,方便下回有需求再找他做向导。   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一直拿着那匹白叠不丢手。   段珍娘觉得那东西贵得不可思议,明明看起来这般普通,不论是从质感还是外观,都没有丝绸吸引人。   偏偏贵得离谱!   秦宛如自言自语道:“这东西原来叫做白叠,棉花叫白叠子。”   段珍娘探头问:“你嘀咕什么呢?”   秦宛如回过神儿,“表姐,这么一块布,花了你两块金锞子,你心不心疼?”   段珍娘接过棉布,啐道:“那还用说!”又道,“起先我还以为它多了不得呢,结果就这玩意儿,比羊毛和蚕丝还贵得离谱。”   秦宛如:“因为种得少啊,你想想看,像桑蚕几乎每家每户都能养殖,还有羔羊,谁家都能养。但白叠子没人种,哦不,有人种,但是种它的人是达官显贵,并且还是种在园子里观赏用的。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可跟香料媲美了!”   段珍娘里里外外研究那块棉布,“这东西还挺容易皱的。”   秦宛如:“对,它不但易皱,还会缩水,变形,粘毛。”   段珍娘:“……”   秦宛如:“先前那店主说了,白叠子结的茧丝如细纩,它就像羊毛那样,蓬松后用来做成被褥保暖那才叫舒服呢。”   段珍娘:“听你这语气,你似乎还对它了解颇深。”   秦宛如连连摆手,忽悠道:“我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又道,“我屋里还有一丁点棉种,回去了给你瞧瞧。”   一行人打道回府后,秦宛如立即去后宅把剩下的一丁点棉种拿出来给段珍娘看。   那棉籽颜色呈灰褐色,豆子般大。   段珍娘拿到手里,问:“这就是白叠子?”   秦宛如点头,“对,种出来就是院子里那种,现在它们已经结了果,待果实炸开,就会吐出白茧,跟蚕茧一样。”   秦大娘见她们这些日天天往外头跑,又见二人窃窃私语,好奇地围拢过来,问道:“你俩在琢磨什么呢,日日不见人影儿。”   段珍娘拉着她的手,“给你看看稀奇玩意儿,你保准没见过这东西,可花了我两枚金锞子呢。”   几人去了东厢房。   段珍娘把棉布拿给秦大娘看,她细细看了阵子,是没见过这种料子,说道:“摸起来软软绵绵的,有细小丝絮,羊毛不似羊毛,蚕丝不似蚕丝,这到底是什么织物?”   段珍娘指了指秦宛如,“这叫白叠,三妹花盆里种的白叠子就是这种。”   秦大娘颇觉诧异,“就花盆里那些花,能织成布?”   秦宛如点头,“不仅能织成布,还能做成被褥子,冬天御寒不比兽皮差。”   秦大娘看向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当初你一进京来就种了二十几个花盆,说给祖母种的玩意儿,我权当你种着好玩儿,不曾想还有这样的用处。”   秦宛如没有说话。   段珍娘把棉布拿到外面,透过光线看它,质地轻盈透气,她好奇问道:“三妹,这东西能印染吗?”   秦宛如答道:“当然能了,就跟丝帛一样。”顿了顿,“可以把它制成棉衣、棉袜、棉鞋、棉毯,汗巾子,吸水性好,也透气。”   段珍娘眯起眼笑,喃喃道:“真好。”   秦宛如生了心思,拉了拉她的衣袖,怂恿道:“表姐,要不……你也试试这个?”   段珍娘:“???”   也在这时,突听方氏唤秦大娘。   秦宛如道:“大姐,阿娘叫你呢。”   秦大娘应了一声,过去了。   秦宛如把段珍娘拉进屋,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表姐不若考虑一下,我明年打算想法子试种白叠子,先种几亩试试看。”   段珍娘倒水来喝,皱眉道:“姨母他们会让你出去?”   秦宛如趴在桌上,单手托腮,“这个你不用管,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说服他们。”又道,“白叠子的作用你也知道了,况且目前整个大燕都极其难寻,全靠外来引进,几乎是一片空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段珍娘:“机会。”   秦宛如点头,“对,这就是商机。”   段珍娘还有困惑,她的思维被局限在上流阶层,说道:“可是这东西实在太金贵,它比不上蚕丝羊毛,价格却高昂得离谱,我们若是弄了出来,那些富贵人家会用它吗?”   秦宛如摆手,“这不是给上流阶层用的。”   段珍娘:“???”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这是给中层百姓用的,上流富贵人家用绸缎,贫苦百姓用麻布,但还有一部分人家手里宽裕,用绸缎太娇贵,用麻布舒适性又差了些,现在的白叠,便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段珍娘陷入了沉思中。   秦宛如继续道:“白叠之所以金贵,那是因为物少,若咱们像种桑那样遍地都是,它的价还能贵得上去吗?”   “像种桑一样?”   “对,把它当做稻和麦那样种,成片成片的,反正它也不娇气,只要气候适宜就可。”   段珍娘也单手托腮,脑中默默盘算种白叠子的成本。   秦宛如是随便她的,反正不管如何,明年她都会进行试种。   如果段珍娘有这个兴致,多个合作伙伴肯定是极好的,没有这个兴致也无妨,毕竟人各有志。   这显然是一场非同寻常的冒险,段珍娘一时还无法接受秦宛如的宏图大志,毕竟她一直接触的都是丝绸。   丝绸市场目前已经非常成熟了,并且各种工艺她都了解。但棉布这种东西完全是新品种,更重要的是整个大燕都没有人去尝试。   它是一项全新的考验,首先要让人们接受它,其次还要运作工艺,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产业。   如果要去做它,需要巨大的心血和精力,但带来的利益也是不可估量的,需要慎重考虑。   之后两天段珍娘把这茬搁到了一边,继续相看合适的铺子。   往日秦宛如贪吃又犯懒,这些日跟着她跑腿,人不但瘦了些,连饭都要多吃两碗了。   见她在桌上一个劲儿埋头干饭,秦老夫人打趣道:“你瞧瞧,这丫头活像谁没给她饭吃似的,那副狼狈相。”   秦致坤笑道:“三娘好像抽条了,比以往瘦了些。”   方氏:“是抽条了。”顿了顿,“若还像往日那般横着长,将来铁定长成一个小胖子,嫁都嫁不出去。”   秦宛如回嘴道:“阿娘这是歧视,胖子怎么招惹你了?”   秦二娘:“小胖墩穿衣裳不好看。”   秦宛如:“我还要吃,偏要长个小胖墩!”   这话把众人逗乐了。   秦大娘替段珍娘布菜,秦老夫人看向她们,问道:“这些日珍娘天天往外头跑,可有相中适合的铺子?”   段珍娘道:“实在难找,我把周边坊都看遍了,哪个角落缝里都满了。”   方氏道:“你也莫要着急,京里就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不比魏州城。”   秦二娘插话道:“表姐你们不是去过东西市吗,把铺子开到那边怎么样?”   段珍娘摇头,“你饶了我吧,那样大的排场,非得我阿娘亲自打理才行。我还是太嫩,就想弄间小的试试,不论盈亏,只当小打小闹练练胆儿。”   方氏说道:“东西市那样的大排场,小作坊是立不住脚的,盈亏巨大,一般的家底只怕赔不起。”   段珍娘:“姨母说得对,那样的排场,非得我阿娘亲自下场周旋。”又道,“她之前也考虑过那边,后来怕折到了里头翻不了身,与其摸瞎,还不如巩固魏州那边的老主顾,更稳妥。”   秦老夫人道:“常言说得好,做熟不做生。”   段珍娘:“祖母说得对,我原先跟在阿娘身边是学了不少东西,但到底依附她,这回进京来,是想彻底靠自己独当一面,以便往后接她的班子。”   秦致坤赞道:“珍娘有出息。”   段珍娘笑道:“姨父过奖了,往后还得叨扰你们呢。”   秦致坤:“反正我们也在京中,你莫要慌,慢慢来,一步步走,也没人催你。”   众人在饭桌上唠了许久的家常,段珍娘也融入得快。   她懂事识大体,处事也比较沉稳,很得几个长辈喜欢。再加上跟几个姑娘们年纪相仿也能扎堆,在秦家几乎是如鱼得水。   翌日贺亦岚忽然登门,送了些物什来,说诚意伯府得了些秋冬进补的滋补物,特地给秦老夫人送来的。   方氏心里头高兴,忙命人备茶水。   贺亦岚坐到椅子上,表面上送礼,实则是想看看自家还未过门的媳妇儿,顺便再给他老子讨包土茶回去。   秦家就只有土茶值得贺知章惦记了。   话又说回来,贺亦岚上门还是贺知章暗搓搓支使的,就为那包土茶。   后宅里的姑娘们听说贺亦岚上门来了,就跟观猴儿似的悄悄挤到一起偷看,搞得他很不好意思。   秦大娘送茶来,他忙起身行礼,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贺亦岚没有答话,只抿嘴笑。   方氏坐在太师椅上,真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观猴儿的姑娘们探头探脑,段珍娘小声问:“那就是贺家的二郎?”   秦宛如:“对,生得俊吧。”   段珍娘赞道:“俊,看来我阿娘没哄我,京中的郎君是生得俊。”   这话把姑娘们逗笑了。   先前贺亦岚清减许多,这些日养了起来,看秦大娘时眼里会放光,叫她怪不好意思的,悄悄退了下去。   方氏轻咳一声,贺亦岚回过神儿,同她客气地唠了几句家常。   当然,土茶是万万不能忘的!   方氏倒有些诧异,以前秦致坤曾说过诚意伯钟意他们家的土茶,她权当有钱人山珍海味吃腻了换换口味,哪晓得还被惦记上了。   方氏命人去取来,说道:“再过些日老家还有今年的新茶会捎上京来,到时候也给你父亲送些去。”   贺亦岚咧嘴笑,“那敢情好。”   他临走时不但拿了土茶走,还有秦大娘做的肉蓉酥,有葱香和蒜香,还有甜口的。   秦大娘把食盒递给他,送他出去。   两人走在一块很是登对儿,秦大娘小声道:“你没事来这儿作甚?”   贺亦岚理直气壮道:“我是来替父亲讨茶的。”   秦大娘:“……”   贺亦岚暗搓搓道:“顺道看看你。”   秦大娘脸色微红,说道:“下回莫要忽然上门来了,叫他们看着不像话。”   贺亦岚:“无妨,反正十月份就过门儿了。”   秦大娘这下真的红了脸,半道上就撇下他折返回去了,贺亦岚转身厚着脸皮道:“欸,秦大娘,你不是要送我出门吗?”   秦大娘羞恼道:“你自个儿找不到路呀。”   贺亦岚:“……”   挤在一块儿的姑娘们全都看着他在笑,这下换他不好意思了,拎着食盒由仆人领着出了门。   回到诚意伯府后,贺亦岚亲自把食盒和那包土茶送到贺知章的院子里,随后就出去了,前往国公府。   贺知章出来看到桌上的食盒,问婆子道:“这谁拿来的?”   婆子答道:“方才二郎来过,他说是去秦家讨来的。”   贺知章打开食盒,看到里头的酥饼,色泽金黄,表皮上全是芝麻,闻起来一股浓郁的葱香。   他拈起一个来尝,满口葱香夹杂着肉蓉的香味填满了味蕾。   真香!   另一边的贺亦岚去了国公府,结果一打听,王简居然还在慈恩寺的。   他就想不明白了,那厮年纪轻轻的待在和尚庙里做什么,难不成要出家?   王简已经在寺里待了不少时日,王老太君清修,他陪着老人家修身养性。   闲着无聊时他找来木头亲自雕了一块老师窦维的灵牌。   山中粗茶淡饭,日子平和而安宁,王简一身简单的布衣,发髻只用一根木钗绾上。   他盘腿坐在溪边的大石上认真地雕琢那灵牌,听着溪水潺潺,鸟语声声,整个人变得异常温和,全然没有往日的锋锐,甚至连眉眼里都浸染了温柔。   不多时,李南从远处走来,说道:“郎君,老太君叫你回去。”   王简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李南:“老太君说梁王到寺里来了,你是晚辈,理应去见一见。”   王简愣住。   慈恩寺深得京中权贵们的喜爱,时不时会上山来小住或礼佛,皇叔梁王来此地倒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既然王老太君让他回去,那便回去看看吧。   王简起身,抱起即将完成的灵牌回去了。他走得极快,身轻如燕,李南追不上,忙道:“郎君等一等!”   回到王老太君住的斋院,王简唤了一声祖母。   王老太君由白芷搀扶着从蒲团上起身,说道:“方才我听到小沙弥说梁王老儿上山来礼佛了,既然凑巧碰上了,你是晚辈,理应去拜见他。”   王简垂眸道:“是应该去见一见,混个脸熟也好。”顿了顿,“不过他老人家不太待见王家人。”   王老太君不清楚前朝的事,皱眉道:“是这样吗?”   王简点头,“他以前是太子一党的,跟我们合不拢。”   王老太君沉默。   王简拉了拉她的衣袖,“不如祖母替孙儿出个面?”   王老太君:“???”   王简:“你老人家有先帝亲赐的拐杖,可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又有诰命在身,若你下了拜帖,他势必会卖面子。”   王老太君坐到榻上,“也可,不过那老儿性情古怪,你应付得了?”   王简笑了笑,“孙儿能应付,只需一盘围棋就可。”   王老太君:“???”   于是第二天王简手持王老太君给他的拜帖前去拜见梁王。   梁王老儿已经七十二岁了,是先帝兄长,当朝皇叔。   其人性情耿直,早年得先帝信赖,后来因为太子三废三立,兄弟二人发生冲突,关系陷入僵化中。   再后来怕先帝忌惮,不再参政,但德高望重,在京中很有威望。   当年废太子与王家争斗时梁王很不待见王家,听到家奴拿着王家的拜帖来报,他拿着叶子牌,不高兴道:“你没看到我打牌没空吗?”   仆人:“……”   看这态度是输了钱! 第43章 三个老头子 大家一起来搞事   梁王老儿确实是输了钱, 并且输得还有点惨。   仆人在边上站了会儿,待他打完了这局,又说道:“主子, 王家的拜帖是王老太君亲笔来的。”   听到这话, 梁王愣了愣, 他的两个牌友皆是七老八十的退休公务员, 一个是以前的御史中丞, 一个则是工部尚书。   三人交情甚笃, 经常约在一起打打叶子牌消遣, 像他们这个年龄阶段的老头儿是知道王老太君的威名的。   这不, 御史中丞周项文看向梁王道:“老哥子,王老太君的面子得给。”   另一个曹复香也捋胡子道:“虽说王翰华那孙子不是个人,但他老娘却了不得,既然凑巧遇上了, 还是见一见吧。”   梁王抱手沉默了阵儿,偏过头问:“是王家的哪个孙子来拜见了?”   仆人答道:“国公府的世子王宴安。”   三人对视一眼, 梁王不高兴道:“那小子跟他老子一个德行, 不见。”   曹复香劝道:“先让人进来吧, 理不理他又是一回事。”   周项文也道:“王老太君的拜帖, 咱们礼数得有,不能让人在背后嚼舌根, 寒了臣子的心。”   经二人一番劝说后,梁王这才允了。   王简被仆人请进斋院,见到三个老人坐在亭子下打叶子牌, 他毕恭毕敬地朝三人行礼。   梁王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小子一身简约素白,身量高挑, 生得唇红齿白的,跟他长姐一样都是个祸害。   三人心照不宣地把他晾在一旁,懒得理会。   王简瞅着他们玩牌,站了莫约两盏茶的功夫后,索性走到亭子里坐下围观。   当时他是坐在曹复香身边的,原本是默默围观,后来见曹复香有几次失误,忍不住提了一嘴。   梁王本就看他不顺眼,他还提醒对家,火气老大了,不痛快道:“你小子看就看,还出声做什么?”   曹复香反驳道:“怎么不能出声了,他又没看你和老周的牌。”   梁王看向王简,指了指他道:“你能耐你来上,我倒要看看你多了不得。”   王简瞥了一眼他的台面,铜板没几个了,输着呢,估计是想换换手气。   上就上吧。   “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梁王满脸晦气地起身让位,王简不客气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宫里王太后嗜好打叶子牌,并且技艺精湛,王简得了她的真传。   犹记得某次她回府省亲时拉着他打了两个通宵的叶子牌,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王简都不想碰那玩意儿。   三个老头经常玩牌,技术肯定也不差,比的就是运气。   王简精于算牌,胜在人年轻,脑子比他们活跃,再加上运气也要比梁王好那么一丢丢,不出半个时辰就把他先前输的捞回来一大半。   梁王心里头总算高兴了些,索性坐在他旁边观战。   有时候看到王简出的牌跟他想的不一样,梁王会忍不住提一嘴,惹得周项文抱怨,曹复香更是怼他道:“你老小子看就看,还出声做什么?”   梁王板脸道:“我又没看你和老周的牌,我这是指点年轻人。”   周项文奚落道:“你能耐,有本事还输得只剩下了裤衩。”   梁王贱兮兮道:“你有本事就把小子替我赢的捞回去啊。”   周项文:“……”   这老头儿,好想打他。   于是王简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陪几个老头打了半天的叶子牌,把曹复香和周项文的铜板搜刮得一干二净,并且还欠了账。   两个老头被郁闷坏了,梁王则笑得合不拢嘴。   曹复香跟周项文不服气,叫王简明天带铜板来继续对战。   王简笑着应承。   眼见天色已晚,他起身告辞离去。   梁王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子,美滋滋地炫耀,结果两个老头都不想跟他说话。   回到王老太君的斋院,老太太已经用过晚饭。   见他回来得这般晚,王老太君好奇问道:“你这是去干什么了,回来得这般晚?”   王简坐到榻上,说道:“孙儿陪他们打了半天的叶子牌。”   王老太君:“???”   婢女端来铜盆,王简洗干净手。   不一会儿斋饭送上,他显然饿坏了,吃得极快。   王老太君道:“你慢着点。”又道,“我亲自下了拜帖,结果你拿着拜帖去跟那几个老儿打了半天牌?”   王简“唔”了一声,“他们拉我打的。”   王老太君哭笑不得,因为王简说明天还要去陪他们打叶子牌。   原本是想让他到梁王老儿跟前博得一个好感,结果混成了牌友。   这不,第二天一大早曹复香和周项文就来催王简过去,要把昨日输的赢回来。   王老太君啐道:“你两个老头儿,莫要把我孙子带坏了!”   曹复香回嘴,“你王家这么大的家当,还怕输几个铜板不成!”   王老太君:“……”   王简出来没带钱银,刚向白芷讨了一包铜板,就被两个老头拉走了。   王老太君指了指他们,又气又笑道:“这真是……一把年纪了成什么体统!”   白芷笑道:“那也是咱们郎君厉害,老少通吃。”   王老太君闭嘴不语。   也是,哪怕是打牌呢,也混了个脸熟。   就这样,王简接连几天都被三个老头拉着打牌。   他们的牌瘾特别大,年纪大了没什么事情干,就这唯一的爱好了。   刚开始王简其实还有些端着,毕竟是小辈。   后来混熟了也放开了些,看到梁王失误会提一嘴,有时候周项文算错账会故意忽悠,他会扒拉出来重新算过,然后几人一起讨伐他。   也有时候梁王跟曹复香斗嘴,他会和稀泥,再加上牌品不错,比较耿直。   这点深得三人喜爱。   最开始梁王看他不顺眼,毕竟当初他和他姐在先帝跟前蛊惑夺了太子之位,双方立场不一,诸多事情自然有隔阂。   哪曾想接触下来觉得这小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至少牌品是非常不错的,说一是一,脑子也好使,反应快,发现谁算错账会坚持原则扒拉出来,而非顾忌身份装作没看到。   这点是极其难得的。   要知道他们三个老头一辈子都在官场上厮混,更何况还伺候过先帝那个疑心病极重的神经病,个个精得跟什么似的,王简若有点小心思,哪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很奇妙的是这个年轻小子居然也能跟他们这群人精厮混到一起去。   也许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有时候曹复香会唤他王老弟。   周项文只觉得可惜,可惜为什么这小子是王翰华的崽子。   梁王倒是比二人都通透,像慈恩寺这种地方,基本都是一些老家伙爱来修清净,他一个二十岁的小子到山上来吃斋念佛做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曹复香和周项文都后知后觉的有些奇怪。   面对三双审视的眼睛,王简颇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晚辈心中生了惑,这才由祖母陪着到寺里来解惑了。”   周项文好奇问:“你一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生了什么惑得找和尚来解?”   梁王一本正经道:“你得去找姑娘来解。”   此话一出,三人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王简面色发窘,耳根子泛红道:“皇叔说笑了,晚辈是正儿八经的有惑。”   曹复香拿着叶子牌看他,不客气道:“你王家位高权重,你又是国公府世子,你爹掌了权,天子是你外甥,太后是你长姐,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难题让你跑到山上来吃斋念佛?”   梁王也生了几分兴致,把牌收拢道:“你且说说,你有什么惑解不了?”   周项文:“对,王老弟说来我们听听,你这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还有什么问题是解不了的?”   王简看了会儿他们,一本正经道:“晚辈说了,你们可莫要打我。”   三人相视一眼,曹复香道:“你只管说,不打你。”   王简把牌搁到一旁,俊朗的脸上生了几许狡黠,“我说了啊,不准打我。”   三双眼睛都盯着他,他直戳他们的痛脚,说道:“晚辈是想问,三位以前扶持的废太子,可当得起大任?”   不出所料,这话一下子把三人全得罪了。   曹复香性子暴躁,当即就要拿牌砸他。   王简忙道:“曹前辈,之前说好的不准打我!”   周项文把他拽住,指了指王简道:“你这狗东西,不愧是王翰华生的崽,狗得要命!”   王简不服气,看向梁王,作死道:“皇叔,前废太子和当今天子都是你的侄儿,你摸着良心说句实话,哪个更干净?”   梁王抽了抽嘴角,不痛快道:“你再说我打死你!”   王简“啧啧”两声,“你看吧,心虚了,不高兴了,被戳中痛脚……”   话还未说完,梁王就要起身去揍他,被曹复香和周项文拽住了,两人忙劝道:“老哥冷静冷静!世风日下,那是卫国公的崽,打不得!打不得!”   梁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王简又继续作死问:“瑞王和端王可有承大统之资?”   这回三人异口同声道:“那俩祸害!”   王简挑眉,“如此说来,只有当今天子是干干净净,众望所归的了。”   梁王不痛快地坐到凳子上。   曹复香指着他道:“你们王家野心勃勃,包藏祸心,没一个好东西!”   周项文附和道:“对,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王简:“所以晚辈心中有惑,怎么样才能算是一个好东西。”   这话有点意思。   方才三人被气着了,现在重新坐下来各自沉默不语。   王简严肃道:“晚辈很困扰,王家满门忠烈,先祖用性命和血泪去换来的清誉又要如何才能流芳?”   周项文有一说一道:“你们王家在以前是很了不得的。”   曹复香也道:“是啊,当年先帝亲赐你祖母王老太君诰命,又赐拐杖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可见那时候的忠勇。”   周项文摇头,“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梁王不高兴道:“还不是我那弟弟搞出来的,他若不昏聩,岂有王家今日的权势?”   曹复香道:“你也莫要埋怨了,要怪还是怪太子自个儿不中用,烂泥扶不上墙。他若能有点本事不搞些荒唐腌臜事来,哪至于落到被三废三立的地步?”   提到废太子,梁王心里头糟心,闷闷不乐。   王简试探问:“现在景仁府那位还不死心呢,诸位曾扶持过他,若是他继了大统,你们可高兴?”   三人闭嘴不语,觉得很没颜面。   王简继续问:“瑞王和端王呢,不知三位如何看待?”   梁王冷哼,“也是个坏了芯子的狗屁玩意儿。”   周项文:“那两个祸害,比废太子还要不如。”   曹复香发牢骚道:“先帝的子嗣个个不中用。”又看向王简道,“你外甥倒是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主儿,可是有什么用呢,你们王家只手遮天,你老子野心勃勃众人皆知,那只雏鸟迟早得完蛋。”   王简:“所以晚辈生了惑,要如何才能破这个局?”   梁王冷冷地抛出来一句,“让天子掌权。”   王简:“群狼环伺,要如何掌权?”   周项文理所当然道:“让他们狗咬狗,把一个个都清理干净。”   王简没再说话。   曹复香刺探道:“你小子,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王简回过神儿,笑道:“正如三位所说,晚辈有大树乘凉,何必去瞎折腾?”   三人同时露出鄙视的眼神。   周项文啐道:“孙子就是孙子。”   也在这时,突听仆人来报,说王老太君来唤人。   王简起身向三人行礼告辞。   待他出了斋院后,曹复香若有所思道:“这小子好像有点意思。”   梁王也沉思道:“是有点意思。”   当即吩咐仆人去打听,王家祖孙到寺里待了多久。   周项文倒了一碗茶水,琢磨道:“我听着他那口气,像是想搞事。”   三人对视,各自沉默。   没过多时仆人回来告知,说祖孙二人在寺里待了好些日了。   梁王是个人精,捋胡子猜测道:“那小子多半是在家中惹了事才躲到这儿来的,要不然好端端的来寺里吃斋念佛做什么?”   周项文:“我倒觉得小伙子挺有趣,以后多找他打几场牌,什么名堂都能摸明白。”   这话得到了曹复香的认可,“老周说得不错,没有什么是打牌解决不了的,不行的话就多打几场。”   三人对视,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反正他们这群老头闲得无聊,那崽子一回拐不出来就多拐两回,总能从卫国公的窝里把他哄出来。   而另一边的王简则在回斋院的路上心情大好,反正那三个老头也闲得无聊,索性把他们拖下水跟着他一起搞事情好了。   大家都不无聊!   回到斋院,王简还以为王老太君有什么事,结果是府里送来的消息,说宫里头的王太后久不见他,让他进宫一趟。   看来是卫国公让他回去的,要不然引起王太后猜疑就不好了。   于是第二日王简动身回去,临行前他特地去跟三个老头道别。   周项文看着他,笑眯眯道:“以后有空了什么时候再跟王老弟打一场。”   王简也笑道:“晚辈等着呢,今日家中有事先行一步,他日在京中再与三位前辈玩两把。”   曹复香故意说道:“你家老子就放心你跟我们几个老头儿厮混?”   王简:“怎么不放心,晚辈又不是胡作非为。”   曹复香:“那就好。”又道,“回去了若是你老子问起来,还得靠王老太君替我们美言几句,莫要斥责咱们三个老头儿把他崽子带坏了。”   王简失笑,“曹前辈多虑了。”   几人又说了阵子,王简才离去了。   王老太君年事高,是乘坐的马车回京,王简和李南等人则骑马先行。   他们动作快,只需半日就抵达京城,一路回去还算顺遂。   到了国公府,王简先去立雪堂报平安,结果卫国公不在。   姜婆子说他在主母那里,王简又去了趟芳草阁。   听到仆人来报,说世子回来了,姚氏高兴不已,忙命人请进来。   王简进屋跟二人行礼,态度跟以往一样恭顺。   姚氏笑盈盈道:“三郎快过来我瞧瞧,数日不见,在山上可还安好?”   王简走上前,答道:“儿一切安好。”又道,“祖母也回来了,要晚一些,估计得明早才能到。”   卫国公问:“这些日她身子可好?”   王简恭敬道:“回父亲的话,祖母一切安好。”顿了顿,一改往常的锋利,说道,“儿在慈恩寺的这些日多亏祖母开导,才让儿想明白了,父亲做的一切皆是为了王家,为了儿的前程。”   卫国公平静道:“你能想通透就好。”   王简跪下道:“往日儿忤逆父亲,不知天高地厚,还请父亲原谅儿的不孝。”   姚氏欣慰道:“你看,三郎已经知道自己的不是了。”   卫国公“唔”了一声,扶起他道:“去了这些日,可见是懂事多了。”   王简站起身,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头不再有崇敬,只剩下虚与委蛇。   他知道卫国公耳目众多,在慈恩寺的经历肯定是瞒不过去的,遂道:“说来也巧,前几日梁王一行人去慈恩寺礼佛,祖母让我去拜见了一回。”   卫国公端起茶碗,不露声色道:“那老儿与我们王家素来不对付,他愿意见你?”   王简摇头,“自然不乐意了,还是看在祖母的面下才见的我,起初他们故意晾着我,后来我陪他们打了一场叶子牌,混了个脸熟。”   姚氏道:“那群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你去混什么?”   卫国公道:“无妨,那毕竟是皇叔,跟他打交道也没什么。再说了,我们王家是天子的外祖,他是天子的皇叔,关系搞好一些只有益处。”   王简故意松了口气,“父亲若是觉得不妥,往后我便不与他们往来了。”   卫国公:“没关系,这些个老儿没有实权,空有名声罢了,你与他们走近些笼络笼络也无妨。”   王简应声是。   卫国公又道:“宫里头来信儿,说太后想见见你,明日你进一趟宫,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相信你自己清楚。”   王简点头,“孩儿明白。”   卫国公提醒道:“你可莫要忘了,这个王家以后都是你的,所有荣辱也是你的。”   “孩儿清楚。”   卫国公很满意他的温顺,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你们娘俩好好叙叙话,晚上我再过来。”   母子送他离去。   待他走了后,姚氏才握住王简的手,说道:“方才你父亲已经说了,他的就是你的,往后你可莫要再忤逆他了,知道吗?”   王简看着笑,眼睛亮晶晶的,颇有几分朗艳,“儿知道。”   姚氏:“看来在慈恩寺待的这些日没白待。”   王简没有说话。   窦维的灵牌被他藏了起来,他会一直藏着,藏到可以光明正大供奉的那一天。   晚上卫国公过来用饭,一家三口仿佛又恢复到以往那般。   王简恭顺听话,似彻底悟透了,态度谦逊。   卫国公对他的态度也要好了些。   那场激烈的父子冲突仿佛未曾发生过似的,被他们共同抹杀。   姚氏的心情极好,只要父子俩不闹矛盾,父慈子孝的,便是她最大的满足。   用过晚饭,王简回到自己的院子,瑶娘高兴道:“郎君去了这些日,屋里清净得很,奴婢都不习惯了。”   王简:“这不是回来吗?”又道,“备热水,我要沐浴,明儿还得进趟宫。”   瑶娘试探问:“郎君什么时候能去上值?”   王简:“父亲说了,明日就可以去了。”   瑶娘松了口气,“可算不用被禁足了。”   王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仆人把热水备好,他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穿着亵衣出来,瑶娘拿帕子替他绞头发时看了看他的背脊,鞭痕淡了许多,就是不知道打到心上的那些痛是否会消散些。   怕他又生出祸端,瑶娘提醒道:“明日进宫,郎君有些话憋在心里就好。”   王简懒洋洋的“唔”了一声。   瑶娘又道:“宫里头的毕竟是姓赵,太后虽是王家人,但她好歹是皇室的太后,许多事情,总有她的难处。”   王简歪着头看她,笑得无辜又无害,“瑶娘多虑了,我心里头都清楚。”   瑶娘压低声音道:“奴婢怕了。”   王简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清亮的,一张白皙的脸庞显得温雅,不像往日那般清冷。   把头发绞干后,王简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到身上,又拿一支玉钗把齐腰长发撩到耳后挽起。   见他要出去,瑶娘问道:“郎君要去哪里?”   王简敷衍道:“去书房坐一会儿。”   独自去了书房,王简把门锁了,将窦维的灵牌藏入书架后的暗格里。   他在灵牌前站了许久,满头青丝松散,一缕发落到肩上,丹凤眼里敛藏了锋锐,只剩下了一身傲骨嶙峋。 第44章 油糖 我是个打工人   一块纸包裹着的饴糖被放到灵牌前, 王简自言自语道:“老师,吃块糖,甜。”   突听外头传来瑶娘的声音, “郎君, 天晚了该歇着了。”   王简应了一声, 把暗格的门锁上, 将书架归位。   第二日他起了个早, 练了半个时辰的王家枪法。   李南站在屋檐下伺候,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 总觉得自家主子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了。   那套枪法在他手里攻击性极强, 辛辣又勇猛,比以前更精练许多。   待晨钟声敲完,王简才作罢。   李南送上汗巾,他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把红缨枪丢给他。   李南双手接住,说道:“郎君的枪法比往日更精进许多。”   王简淡淡道:“比兄长差远了。”   李南:“话可不能这么说, 郎君是文治, 大郎君是武功。”   王简没有说话,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哪有那么多理由。   瑶娘上前伺候他梳洗,王简先用过早食才去换的襕袍。   她耐心地给他束腰带, 正衣冠,说道:“绯色倒是衬郎君的。”   王简垂眸睇她,“紫袍不好吗?”   瑶娘笑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不过紫色显老气,郎君年轻,就应该鲜艳一些, 更显意气风发。”   王简理了理袖子,只有爬到了三省,成为尚书令或中书令,侍中这些品级,进政事堂才有话语权。   他未来要干掉废太子,瑞王,端王,还有自家老爹。   道阻且长。   戴好官帽,李南伺候他出门。   御马的车夫早就在府门口等候着了,王简由李南扶着上了马车,李南把杌凳拿到前面,坐到马夫身边,御马前往皇城。   结果他们还没出文庙坊,贺亦岚驾马看到李南,匆匆勒停马儿,问道:“李南,你家主子回来了?”   李南应道:“回贺郎君的话,昨儿才回来。”   马车里的王简听到贺亦岚的声音,撩起车窗帘子。   贺亦岚道:“三郎这是去上值吗?”   王简:“去宫里。”   贺亦岚:“晚上回府了我来找你。”   王简应声好。   两人出了文庙坊便分头散去,一个去皇城,一个则去鸿胪寺。   今日皇帝赵章心情不太好,一早就被尚书令给怼了。   他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又娇养在深宫,不知人间疾苦难免天真,被尚书令怼了也是无话可说。   但到底是小皇帝,心里头还是不太痛快。   马公公哄了他许久,他憋着气,抱着一只鸽子坐在椅子上满脸不高兴。   稍后突听内侍来报,说国舅来了,赵章都没提起兴致。   王简由内侍领进大殿,行君臣礼。   赵章看着那身扎眼的绯色,无精打采道:“舅舅,我不高兴,你哄哄我。”   王简:“……”   视线默默地落到他手里的鸽子上,这位天子不高兴的时候玩鸽子,没有玩下人撒气,已经很不错了。   马公公做了个手势,闲杂人等皆退了出去。   王简朝他挥手,马公公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路过他时小声道:“今儿一早陛下被尚书令骂了,心里头不痛快,劳国舅好生劝劝。”   王简点头。   待人都走光了后,他朝赵章招手,“陛下过来,臣有悄悄话要说。”   赵章把鸽子放到桌案上,屁颠屁颠地走了上前。   王简拍了拍他身上的两根鸽毛,问道:“尚书令骂你什么了?”   赵章想了想,学尚书令的动作把数落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   他的模仿能力强,像模像样的,颇有几分滑稽。   王简抿嘴笑,“人家说的都是大实话。”   赵章不高兴道:“连舅舅也数落我。”   王简没有说话,只看着他笑。   赵章觉得他那身绯色扎眼,嫌弃地拈了拈他的衣袍道:“什么时候给舅舅换成紫袍,把你扔进那堆老头里让他们训你。”   王简打开他的手,意味深长道:“当一个废物挺好。”   赵章:“???”   王简做了个手势,赵章附耳过去,听到他小声说:“陛下就要做一个废物才好,这样你外祖才对你放心。”   这话听着不大对味儿,赵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舅舅你是认真的?”   王简点头。   赵章:“可是……”   王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赵章觉得他不对劲,悄悄把他拉到柱子后,压低声音道:“舅舅是不是疯了?”   王简失笑,“我没疯。”又道,“你想不想掌权?”   赵章眼睛一亮,搓手道:“想啊,做梦都想。”   王简:“那就老老实实做一个废物,你现在是箭靶子,箭靶子太聪明太有主见了会是什么下场,你清楚吗?”   赵章连连点头,“会被戳成蜂窝。”   “想不想被戳成蜂窝?”   “不想!”   “那就乖乖让他们训,让他们骂。”   赵章不爱听这话,发出灵魂拷问道:“可是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王简附到他耳边,“舅舅偷偷替你挖他们的墙角,偷偷的。”   这话把赵章逗乐了,悄悄道:“舅舅你也太坏了吧。”   王简斜睨他,“瞎说,他们才是坏东西。”   赵章试探问:“外祖的墙角也要挖吗?”   王简不答反问:“你想靠你外祖还是靠你舅舅?”   赵章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是舅舅了。”   王简:“那就听我的话乖乖当一个废物给他们看,你成了废物,他们才放心,我才好偷偷挖墙角,明白吗?”   赵章一扫先前的不痛快,高兴道:“好,当废物好啊,我最在行了!”   王简摸摸他的头,“以后还是要学东西的。”   赵章点头,“只要舅舅愿意教,我就愿意学。”   王简满意道:“小机灵。”   舅甥两坐在一起唠了许久。   赵章是真真正正被这个舅舅哄高兴了的,任何事情,只要是他开过金口的,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办到,这点他深信不疑。   现在王简开了口说要想法子让他掌权,他也是深信不疑。   因为之前王简从未说过这些,也从未把国公府和自己分割开来,现在是第一次把父子切割。   赵章很是高兴,他惧怕卫国公,也隐隐意识到他的外祖并不想只做纯臣。   那种日益膨胀的野心不止他感受到了,他老娘也嗅到了危机,所以才会经常骂他是不上进的废物。   而以往王简是国公府不可分割的整体,他们母子对他是依赖的,也是喜欢的,但也不能挑拨离间,坏了血缘亲情。   现在王简主动与国公府分开,这意味着他这只雏鸟可以彻底放心去信任依赖。   他不信卫国公那个外祖,但他信王简这个舅舅,因为他老娘自小就告诉他,唯有这个舅舅才是真真切切为他们母子考虑,其他人都是有利可图。   这点赵章是认可的,有十多年的相伴扶持为证。   把小皇帝哄高兴了后,王简才去了内宫。   当时王太后正同小宫女玩双陆戏,听到他来了,忙道:“快把三郎请进来。”   内侍将王简请入偏殿,王简行跪拜礼。   王太后冲他招手道:“三郎过来,许久没同你玩双陆了,今日玩一局。”   王简应声好。   宫女起身退下,刘嬷嬷亲自上茶饮。   棋盘上黑白棋子各有十五枚,棋子呈锥形,用骰子行棋,谁掷的骰子点数大谁先行棋,先走完为赢。   王太后先掷骰子,说道:“听说前些日你去了慈恩寺?”   王简点头,“祖母去清修,陪着她去小住了阵子。”   王太后狐疑地看着他,“你年纪轻轻的,不好好上值,去和尚庙做什么?”   王简拿过骰子,掷出来的点子比她大,先走白棋,说道:“这一趟还小有收获呢,在寺里遇上了皇叔梁王。”   王太后愣了愣,“梁王?”   王简点头。   王太后啐道:“那老头脾气古怪,又是废太子一党的,对咱们王家人是最看不顺眼的,你去撞上了,他还不得挤兑你?”   王简笑,眼神闪烁道:“他瞧不起我,祖母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王太后“啧”了一声,“这倒是实话。”顿了顿,“你去拜见了?”   王简“唔”了一声,说道:“我去陪三个老儿打了半天叶子牌,运气好,赢了不少铜板。”   这话把王太后逗乐了,端起茶饮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玩牌了?”   王简掷骰子道:“是他们非得拉我去玩的,打了好几天的牌,赢了六七百文。”   王太后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她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岁年轻人跟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打牌的情形,更何况还是死对头。   这完全不像王简平时的作风。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弟弟是非常正经的,甚至比较端,还刻板得要命。   他能跟那群怪老头混在一起打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事父亲知道吗?”   “他知道。”   “没骂你?”   “没有,他说多跟他们笼络也好。”   这就更令人诧异了。   王太后朝刘嬷嬷做了个手势,她不动声色把闲杂人等遣退,而后亲自把守,防止隔墙有耳。   王太后压低声音道:“哀家怎么听不明白呢?”   王简:“???”   王太后戳了戳他的手背,“那帮人是废太子一党的拥趸,你跟他们厮混了几天,父亲竟然没有骂你?”   王简摇头,“父亲说了,他们空有虚名,没有实权,况且梁王又是皇叔,王家是外祖,双方关系搞好往后自有益处。”   这话倒是不假。   王太后还是觉得怪异,“梁王那老儿待见你?”   王简看着她笑,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陛下和废太子皆是他的侄儿,他不待见我,他总得待见他的侄儿。”   这话王太后听得云里雾里,“此话怎讲?”   王简朝她招手,她把头伸了过去,王简小声说:“你觉得梁王是个怎样的人?”   王太后愣了愣,不明就理,“怎么说起了这茬?”   王简:“当年他们扶持废太子是不假,但废太子干的那些事也确实让不少人寒了心,要不然王家哪有这么容易把陛下推上位?”   “所以?”   “太后有没有想过,既然梁王能扶持废太子那位侄儿,那咱们陛下这位侄儿,是不是也可以拉拢他扶持呢?”   此话一出,王太后似悟到了什么,激动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儿。   王简嫌弃地打开她的手,“掐我做什么?”   王太后暗搓搓道:“你这是要挖咱爹的墙角啊。”   王简板脸道:“瞎说,父亲是知道我跟那群老儿厮混的。”   王太后“哦”一声,笑道:“那便是光明正大的挖了。”   王简:“……”   王太后再也没有心情玩双陆了,像第一次见他一样,上下打量他道:“梁王那帮老头虽然德高望重,但到底没有实权,拉拢他们扶持陛下有用吗?”   王简斜睨她,“太后是真傻还是装傻?”   王太后:“???”   王简:“他们那群致仕的老儿固然没有实权,但他们有人脉,有数十年累积起来的根基和影响力,更何况陛下是名正言顺继的位,只要他们成为陛下的拥趸,废太子那些余孽失势不说,先帝留下来的旧班子必然会跟着他们走。如此一来,陛下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太后明白了吗?”   听了这番分析,王太后豁然开朗,自言自语道:“有道理。”   王简:“废太子还妄想着翻身,咱们就先撬他的墙角根儿,只要把梁王笼络到了陛下这儿,他自然会想法子把某些人一并笼络过来。这里头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在朝廷里办事的,陛下手里头不就开始有人手了吗?”   王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高!”   王简继续道:“那帮人毕竟陪了先帝数十年,官场上的门道早就被他们摸透了,精得跟什么似的,有他们出主意,也便于我夺父亲的权。”   王太后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   王简不痛快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莫要管,我就只问你,你是想依靠父亲的王家,还是我做主的王家?”   王太后忙道:“我的好弟弟,我们娘俩全指望你出头了。”   王简:“那以后就少骂陛下两句,他越废物父亲才对他越放心,父亲放心了,我才能搞事。”   王太后高兴道:“听你的,哀家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能把王家拿下来,我们母子俩就能睡安稳觉了。”   “阿姐且宽心,祖母都跟我一个鼻孔出气了。”顿了顿,“勿要让阿娘知晓,她性子软,经不起磨。”   “这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哀家怎么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简淡淡道:“没什么事,就是觉得父亲野心勃勃,已经变了,祖母容不得他败了王家清誉,哪怕是亲儿子都不行。”   王太后揣测道:“你是不是揭了父亲的底?”   王简敷衍道:“王家能有什么底?”   王太后翻小白眼儿道:“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王家背地里的鬼名堂多得要命。”   王简知道她是清楚一些事情的,要不然以前就不会这般防备卫国公,“阿姐心里头清楚就行,我若掌了王家,自会拨乱反正。”   王太后:“我信你,当年先帝曾赞过窦维,说他是君子,那样的君子教出来的学生,定是不差的。”   提到窦维,王简的神情有些黯然,“老师已经去世了。”   王太后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怎没听说?”   王简:“就前些日,去得很突然。”   见他神情阴霾,王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节哀。”   她像小时候他哄她那样随手递了一块纸包裹的糖给他,说道:“来,吃块糖,心里头就甜了。”   王简接过那块糖,小时候他喜欢拿糖去哄人,也喜欢吃糖,因为甜。   后来长大就不爱吃了,也不大喜欢甜食,总觉得腻。   现在王太后拿糖哄他,他默默地打开外面裹着的那层纸,把糖块放进嘴里,奶香浓郁,还挺好吃。   “这是什么糖?”   “用奶酪做的油糖。”   王简瞥了一眼盘里的油糖,“我要带些回去,好吃。”   王太后抿嘴笑,“好好好,都给你带回去。”又道,“往后你有什么事先跟我们母子俩通个气儿,别让我们蒙在鼓里头,坏了事。”   王简“嗯”了一声,“是得需要你们协作,目前我首要办的是笼络住梁王他们,得多去跟他们打打牌才行。”   王太后笑道:“你打牌的铜板哀家出了。”   王简指了指她道:“可是阿姐自己说的,报公款。”   王太后点头,愈发觉得这个弟弟可爱得要命,“你以后干任何事的开销都报到哀家头上,陛下那里还有个小金库没动。”   王简这才高兴了,“那敢情好,梁王那些老儿精得很,可不好应付,那日我在寺里还差点被他们打了一顿,个个脾气怪,不过还挺有意思。”   王太后道:“那老儿胆子大得要命,当年先帝都还被他打过呢。他毕竟是赵家人,若是他站到了陛下身后,朝廷里的中流砥柱多半会跟着他走。”   “这也是我走近他们的原因,不管哪个党派,他们那群人都是正统的。之前的太子好歹是嫡长子,他们拥护他理所应当。现在陛下才是大燕名正言顺的天子,他们理应也该拥护陛下,成为他身后的倚靠。”   “是这个道理。”   “往后宫里头又得像以前那样跟王家里应外合了,不过这回是另起灶炉。”   王太后心里头痛快,喜滋滋道:“你这个弟弟,哀家算是没白疼,倒是那个父亲,算是白叫了。”   王简没有说话,王太后抿了一口茶,“不提他了,提起来就糟心。”   姐弟俩吃了好一阵子茶,又唠了许久的家常,王简才回去了。   临走时刘嬷嬷替他拿牛皮纸袋装了不少油糖,王简接过,由内侍送出内宫。   李南和马夫还在宫外候着,见他出来,李南忙迎了上前。   王简把纸袋递给他,他好奇接过,沉甸甸的,说道:“郎君,这是什么呀?”   “奶酪做的油糖,好吃。”   “???”   李南一脸懵,在他的印象里自家主子是不爱吃糖的,应该说所有甜食都不太喜欢,今儿居然破天荒地从宫里拿回一袋糖来。   简直匪夷所思。   见他发愣,王简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回去了。”   李南回过神儿,嘴馋道:“小奴能吃一颗吗?”   王简:“随你。”   李南扶他上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李南剥了一粒糖吃,别说,还真好吃!   他给马夫也剥了一粒,马夫赞道:“宫里头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回到国公府后,瑶娘见李南递过来的纸袋,困惑地伸手接过。   李南说道:“这是郎君从宫里头讨来的油糖,用牛乳做的,奶香味重,特别好吃。”   瑶娘:“???”   玉琼园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糖类甜食,怎么忽然拿回来一袋糖?   王简去小憩,下午还要去大理寺上值。   瑶娘伺候他换便服,问道:“李南说郎君从宫里讨回来一袋糖?”   王简“嗯”了一声,瑶娘露出奇怪的表情,“郎君不是讨厌甜食吗,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   王简居高临下看她,“酸甜苦辣,谁不喜欢甜呢?”   瑶娘:“……”   这话没毛病。   待他去歇着后,她好奇地剥开一粒来尝,别说,还真好吃!   下午王简去大理寺上值,自从上回大理寺被清理几个人之后,他就一直没现过身,如今忽然来了,倒是令人们诧异。   王简跟往常一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另一名少卿蔡恒好奇问他道:“这些日王少卿去哪儿了,你不在的日子我可忙死了。”   王简忽悠道:“上回外出公办回来不慎摔了一跤,在家里躺了好些日子,憋死我了。”   蔡少卿半信半疑。   王简从袖袋里取出一枚油糖递给他,“上午从宫里讨来的,还不错。”   蔡少卿接过,剥开放进嘴里,“油糖。”   “对。”   “这东西死贵,牛乳做的,半斤就得好几百文。”   王简愣了愣,他上午拿出来那袋估计也有两三斤,细算一下值好几贯钱,可以跟梁王他们打好几局牌了。   他忽然觉得肉疼。   以前王简对钱银这些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自小到大都是拣最好的拿,因为有这个家底供他任性。   他目前的俸禄一年有一百四十贯左右,平均下来每个月将近十二贯,细算下他的个人开销是远远不够的。   一年光制衣和购买书籍纸墨就会花费不少,往日他不太关注这些,直到那几日跟梁王老儿打了几天牌,才发现铜板还挺难赚,至少要在他们三个老儿手里抠钱委实不容易。   看来往后他得经常去找他老姐哭穷了。 第45章 凶宅 捡凶宅大便宜   在大理寺忙碌了半天, 下值回去刚进府没隔多久,贺亦岚就上门来蹭饭。   瑶娘笑着打趣道:“贺家二郎倒真会挑时间。”   王简坐到饭桌旁,“早上去宫里的路上碰着了, 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正说着, 婢女来报, 说贺亦岚来了。   王简做了个“请”的手势。   片刻后那家伙笑嘻嘻地进屋来, 看到桌上的饭食, 高兴道:“真香。”   婢女端铜盆来供他净手, 王简问道:“听说你来找过我两回了?”   贺亦岚边洗手边道:“可不是吗, 你是个大忙人儿, 害我白跑了两趟。”又道,“好端端的你去慈恩寺做什么?”   王简:“祖母去清修了阵子,我陪了一趟。”   贺亦岚接过帕子擦手,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   瑶娘替他们盛汤。   贺亦岚道:“我跟秦家的婚期已经定了, 十月十八日亲迎。”   王简默了默,“那快了。”   贺亦岚:“亲迎要进女方家的门儿得对诗词, 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 边上的狐朋狗友都上不了台面, 就你王三郎是探花郎, 到时候得让你去出头开女方家的门儿。”   王简指了指自己,“我去开?”   贺亦岚点头, “就你学问多些,若是被女方给压了一头,连门儿都开不了, 那才叫丢脸呢。”   瑶娘笑道:“若诗词对不过,那就拿喜钱去开。”   贺亦岚摆手,“喜钱要给, 诗词也得压过她们。”又道,“秦大娘的那些个妹妹可刁钻了。”   王简想了想,说道:“你堂堂诚意伯府,若是上了女方家连门儿都开不了,那确实挺丢脸的。”   贺亦岚拍大腿,“我特地打听过了,秦家的二娘精通棋艺,什么山海经乱七八糟都看,肚里装了墨水,当初在瑞王府的家宴上还怼过一群贵女,把她们问得哑口无言。咱们一帮老爷们儿若是被她给压了,传出去得叫人笑话。”   王简失笑,“那就弄简单一点的,对飞花令,谁都可以插一嘴。”   贺亦岚歪着脑袋想了想,“飞花令也可以,没那么费脑子。”   王简:“若要更稳妥些,那就花钱去找市井里的读书人,多找两个,方才万无一失。”   经他提醒,贺亦岚眼睛一亮,“我竟没想到这茬儿。”   王简拿起汤匙,今日是炖的鱼汤,白瓷碗里的汤汁呈奶白色,几粒枸杞葱花在汤汁里沉浮,舀一勺入口,浓郁鲜甜。   这鱼汤得贺亦岚喜爱,赞道:“味道还挺不错。”又道,“我现在是掰着指头数日子,就盼着秦大娘过门儿,这样天天都有口福了。”   王简鄙视道:“出息,说得你好像前二十年都没吃过东西似的。”   贺亦岚摆手,“那不一样。”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之前我爹瞧秦家哪哪都不顺眼,结果人家一包土茶就把他给收买了,上回还腆着脸支使我去讨呢。”   听到这话,王简觉得好笑。   两人许久都没坐在一起聊过了,贺亦岚话多,直到天黑了他才打道回府。   回去后他命人到市井里去找厉害些的读书人,要有真才实学的那种,找两个,每人三百文喜钱,专门用于亲迎那天对飞花令。   秦家这边听说亲迎要对飞花令,秦二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带着双胞胎找带“花”的七字诗词抄录。   而秦宛如则和段珍娘四处看铺子场地,两人跑了这些日子,段珍娘不想再跑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竞争力。   附近各坊里卖布匹的铺子她几乎都去瞧过,一些是专门卖麻布类织物,这种铺子就是针对穷困人家群体的。   还有一些则是针对普通家庭群体,更有再讲究一点的,类似方氏他们这种家庭。   不论哪种群体,每个角落里都有他们需求的贩卖,并且不比他们魏州的货差,而且价格也适中。   段珍娘陷入了两难。   她原先是想着靠自己独当一面,不管盈亏,但既然做了这行,定然是要花心思去做好的,结果转了一圈下来,才发现市场已经饱和了。   这才叫要命。   她家的绸缎在魏州那片区域来说算得上顶好的,并且她老娘眼光独到,一直跟着京中这边的潮流走,脱销得也快,这是他们能立足的优势。   然而到了京城来,这些优势全没有了。   比她家好的绸缎多如牛毛,之前她们曾去东市看过,家家都是顶好的。   市井这些就更多啦,什么层次的都有,也能满足人们的需求,她拿什么来竞争?   段珍娘不禁有些气馁。   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第二天秦宛如来喊她,问她还出去不,她眼下乌青,睡眼惺忪道:“今日不出去了,我想歇一日。”   秦宛如应声好,随后去看自己的花盆。   目前她种的棉花已经到了采收季节,棉铃开始裂缝,有些已经露出少许白白的絮了。   秦宛如瞧着欢喜,再过十天就到中秋,采摘棉花应该就在这段时间。   今儿段珍娘难得的睡了回懒觉,直到巳时她才起床洗漱。   贴身丫鬟小桃端来粥食伺候,她用过后,到前院活动。   橘猫懒洋洋地摊在地上伸懒腰,段珍娘上前撸了两把,跟它玩了阵儿。   她闲着无聊,到花盆前看了看,些许棉铃炸开了裂缝,里头洁白的絮露了出来,看起来就跟蚕茧一样。   这东西真是神奇。   段珍娘蹲在花盆前认真地观察它们,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想到秦宛如曾说过的话,她又回房去看之前花重金买来的白叠。   这般金贵的东西,实则人人都可用它。   它没有丝绸那么娇贵容易勾丝,只是平平常常的织物。   段珍娘若有所思地把它拿来跟丝绸和麻布织物对比,质感比麻布要好,但比丝绸要差,普普通通的,是挺适合一般家庭使用。   也许是因为太贵,她一直都舍不得用,现在闲着无聊,索性叫小桃找来剪子和针线,亲自动手用白叠做了一件亵衣试试。   结果洗涤后,确实跟秦宛如说的那样会缩水。   段珍娘又裁剪了一块做脸帕,还挺亲肤。   白日把那件亵衣晾干后,晚上段珍娘穿着它睡觉,绵绵软软的,感觉还不错,就是第二天起来皱巴巴的,需熨烫。   一般来说富贵人家比较讲究品质,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他们的首选。但无论是触感还是质地,穿着它确实要比粗麻布舒服多了。   也许秦宛如说得不错,一旦把白叠子大量引进种植,使它放下身段成为平民之物,购买它的群体将是巨大的,因为它太实用了。   棉衣棉袜棉袄棉被棉巾……可以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某一瞬间,段珍娘不禁生出些许佩服,能把富贵人家种植在园子里的花卉变成平民所用之物,这一想法是非常大胆创新的,并且匪夷所思。   但它就是行得通。   最终她经过多方面思考后,决定放弃开铺子,跟秦宛如一起种地。   几个姑娘们都在后宅的,不方便说话,她偷偷把秦宛如拉到东厢房,小声说道:“三妹,我想过了,我要跟你一起做。”   秦宛如:“???”   段珍娘指了指院子,“你种的那些白叠子,我也生了兴致,想搭个伙。”   秦宛如咧嘴笑,“表姐你可莫要忽悠我。”   段珍娘摆手,“我是正儿八经想过了,在京城里开铺子没什么意思,多半是做不走的,若半死不活地混着,我还不如回魏州呢。”   秦宛如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真想明白了?”   段珍娘点头,“想明白了,你说的这事是行得通的,就是初期艰难一点,但只要做起来了,比我老娘开的绸缎庄厉害多了。”   秦宛如失笑,“那是自然,你家开的铺子是给有钱人的,我们弄的白叠是给普通人家的,毕竟有钱人少,普通人才多。”   “是这个道理。”   “我原本是想着明年先试种几亩地看看,反正白叠子也不娇贵,就是施肥除虫比较麻烦一些。”   段珍娘道:“咱们可以雇老农,他们种地的经验丰富,也知一年四季的气候规律,比我们这些后宅女郎厉害多了。”   秦宛如:“还得是经验丰富的老农,我目前对白叠子的习性了解得不是太多,只知一个笼统,少量种植能应付得了,但批量种就不同了,更何况这东西金贵,稍不留神就会砸在手里。”   段珍娘:“只要东西出来了就不会砸手里,到时候若是在京里脱不了手,我便让家里的绸缎铺子销,总能销掉一些。”   秦宛如抿嘴笑,再问了一遍,“你真想清楚了要干这个?”又道,“这跟你的老本行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况且咱俩都是新手,全靠摸着石头过河。”   段珍娘正色道:“非也非也,我把它当成蚕丝来看不就行了?”   秦宛如想了想,“也是,你家就是干这个的,对纺织的门道儿清楚,倒也难不住你。”   段珍娘眼中放光,“那咱俩就试试,反正再过些时日我阿娘就要进京来吃喜酒,到时候我向她讨要些本钱,买种子租地雇农,一步到位!”   秦宛如乐了,“那敢情好,实不相瞒,我其实也藏了私房钱,不过只有十来贯,还是我凑了好些年才有的。”   段珍娘“啧啧”两声,“你能耐了,十来贯可不是小数目,得凑多久?”   秦宛如敷衍道:“反正有好些年了。”   段珍娘倒桌上的开水,似想起了什么,冷不防道:“张家胡同的那个凶宅,我其实是惦记上了的。”   秦宛如:“……”   段珍娘暗搓搓道:“如果能把它砍到两三百贯,我是想把它买下来的。”   秦宛如憋了憋,“姨母会同意你买它?”   段珍娘颇有几分小得意,“两三百贯我是做得了主的。”   秦宛如酸得不得了,知道她花钱阔绰,但一出手就是两三百贯购大件,还能全凭自己做主,她确实算得上当家人了。   “那毕竟是凶宅,你就不怕?”   “不就闹鬼吗,我什么都信,就是不信鬼神。”顿了顿又道,“曾有相士给我批过八字,说我八字大,一般人镇不住,所以他们才说我克夫,嫁了俩死了俩,我就不信这个邪。”   秦宛如单手托腮道:“那宅子确实挺不错,朝向好,也宽敞,半新不旧的,又在胡同尽头,门关上清清静静,在这个坊里已经算好的宅院了。”   段珍娘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口,“我就是觉得不错,除了是凶宅,其他没毛病。”   秦宛如:“但那牙人开的价也贵,要九百多贯呢。”   段珍娘摆手,“这你就不懂了,她是故意的,像这种宅子,一般人都嫌晦气,不易脱手,她不就欺负咱们是外地人吗,以为我们不清楚内里,按常价开。”   “你若买下来了,真打算在里头住?”   “不然呢,买来做什么?”   “……”   “到时候肯定要翻新,重新布置一番,然后再养两条恶犬看家护院,养只猫,再把魏州老家办事稳妥的奴仆调几个来,一切便妥当了。”   秦宛如笑,“你还想得挺美。”   段珍娘冲她挤眉溜眼,“要不明儿咱们偷偷过去打听打听凶宅的情况?”   秦宛如点头,“你既然有意,打听一下也无妨。”   段珍娘:“以后咱们办事总会进进出出的,若是在你家院子里来往,影响不好,能把那四合院买下来进出,我认为是极好的。”   “这倒是实话。”   “不过我还有些担心,姨母姨父他们准你到外头跑吗?”   “这个你不用管,等大姐的事办完了,我就有法子让他们放我出去。”   段珍娘半信半疑。   秦宛如没有多说,只道:“你跟我搭伙,说起来我还占了便宜,毕竟我是做的无本买卖。”   段珍娘摆手,“咱们五五分,初期的本金我先垫上,日后再来细算明账。”   秦宛如笑道:“好,把账目一笔笔记上,不过丑话说到前头,你得听我的,有些事情我是有主意的。”   段珍娘点头,爽快道:“我原本就一问三不知,自然得你带头摸着石头过河了,只要是我家铺子能用得上的只管用。”   秦宛如:“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事先勿要透露出去,晚一些咱们再筹谋。”   段珍娘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两人说定后,第二天上午偷偷去了一趟张家胡同。   离丘家凶宅没多远的邻居范谨出门前往文庙坊,他听书肆的店主说诚意伯府在找读书人,一天的工钱有三百文呢,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碰运气。   他走后,老娘孔氏坐到屋檐下干绣活,娘俩孤儿寡母的,靠做绣活和抄书什么的零碎活维持生计,倒也能勉强度日。   秦宛如姐妹一路过来,见孔氏瞧着面善,又离丘家凶宅近,便上前打听了一下。   孔氏是个热心肠的人,给她们找来两个矮凳,边绣手帕边道:“听两位女郎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秦宛如:“大娘说得对,我们是魏州人。”又指了指胡同尽头道,“我听说丘家宅院是凶宅,大娘清楚这事吗?”   孔氏诧异地看了她们两眼,“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段珍娘道:“实不相瞒,家里人初来乍到想租宅子,然后听到有人说张家胡同这儿有一座四合院儿,但又听别人说那是凶宅,所以才过来打听打听。”   孔氏轻轻的“哦”了一声,倒也没有隐瞒她们,“那座宅子确实发生过一起命案。”   秦宛如追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孔氏仔细想了会儿,“好像有近十年了吧。”   段珍娘好奇道:“是什么命案,大娘清楚吗?”   孔氏:“我其实也是外地人,在这儿租住得有好些年了,丘家宅子的命案也听街坊邻里说过。   “那宅子的主人原本是一个商贾,常年在外做营生,极少回来,家中的娘子是个不安分的,据说偷偷厮混了一个野男人,经常进出丘宅。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一日傍晚被家主回来给撞上了,主人家气得半死,一怒之下拿刀要砍那姘头。   “双方在争执途中失了手,把自家娘子给砍死了,那姘头被砍伤而逃,邻里报了官,把姓丘的捉了去。”   “然后呢?”   “丘姓商贾不服气,在府衙里闹了起来,明府命人把砍伤的姘头抓了,经过审问后,判了那姘头流徒。丘姓商贾被无罪释放,赔了女方娘家一些钱财把案子结了。”   “之后就闹鬼了吗?”   “听说是隔了一段时间才闹的鬼,那丘姓商贾续了弦,没住多久总是不安生,听传言半夜总听到类似婴孩的哭声,那两年的运气也不好,便搬了出去。”   “后来就空置了吗?”   “没有,有租出去过,但租住的几家都说宅子里闹鬼,坐不住。后来那宅子就空置了,莫约空了六七年吧。”   听到这些经过,秦宛如和段珍娘对视了一眼。   孔氏好心提醒她们道:“那宅子毕竟是凶宅,住人影响气运,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空置了这么些年,你们若是要租住,还是得考虑清楚为好。”   段珍娘道:“凶宅确实可怕。”   孔氏:“可不是吗,还闹鬼呢,听他们说半夜的婴孩儿哭声可瘆人了,时断时续的。”   她这一说,秦宛如觉得浑身上下都毛毛的,情不自禁抱了抱胳膊,问道:“那婴孩儿哭声是从何处传出的?”   孔氏:“好像是从井里,丘宅后院有一口深井。”   秦宛如皱眉道:“莫非是那口井不干净?”   孔氏:“这我就不清楚了。”   段珍娘插话道:“主人家没请道士和尚上门驱邪吗?”   孔氏笑道:“宅子里闹了邪祟,自然会想法子去弄的,但不管用。”   段珍娘“哦”了一声,两人又同孔氏唠了一阵儿才离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发毛道:“表姐,你确定还想去捡便宜?”   段珍娘摸下巴,“我原先还以为会有女鬼什么的,结果听说是婴孩儿的哭声,还是从井里传出来的,难道那口井里有鬼?”   秦宛如:“有没有鬼,只有晚上去过了才知道。”   段珍娘:“我反正是不信鬼的。”   秦宛如失笑,“还惦记着呢。”又道,“那宅子空置了这么些年,上次我们去看,打扫得还挺干净的,平时肯定也有人去整理过。”   段珍娘看着她沉默了阵儿,“去趟崔家吧,我去试探一下。”   秦宛如“啧啧”两声,“还不死心呢,去就去。”   于是两人去了一趟牙人崔大娘家里。   也是运气好,崔大娘刚要出门就被她们撞上了,段珍娘道:“崔大娘这是要出门吗?”   崔大娘对她们有印象,笑眯眯道:“家里的米缸空了,正要去买几斗回来。”顿了顿,“二位是?”   段珍娘开门见山道:“咱们来谈谈张家胡同的丘家凶宅,如何?”   听到凶宅,崔大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忙摆手道:“小娘子可莫要胡说!”   段珍娘“啧”了一声,“你莫要装了,欺负我外地人,拿凶宅来唬我,还开价九百多贯,脸都不要。”   崔大娘挂不住脸,尴尬道:“看你年纪轻轻的一小娘子,说话倒是老练,你听谁说的那是凶宅?”   段珍娘:“是一桩情杀案,丘家主人把自家的妻子给砍死了,我说得对吗?”   崔大娘闭嘴不语。   段珍娘:“听说还闹鬼呢,半夜能听到初生婴儿的啼哭声,住进去的人气运也差。”   崔大娘不痛快道:“你既然知道了实情,还找上门做什么?”   段珍娘笑道:“别不高兴嘛,今儿我找上门来,就想买你那凶宅,你愿不愿意出手?”   听到这话,崔大娘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吃惊道:“小娘子可莫要哄我。”   段珍娘抱手道:“不哄你,不知崔大娘有没有兴致请我进去吃碗茶?”   崔大娘换脸比翻书还快,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她们请进了院子,又喊自家女儿备茶饮。   几人在堂屋坐下。   崔大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心试探问:“小娘子当真要买那宅子?”   段珍娘点头,“对,不过你开的价太离谱,我得砍几成。”   崔大娘立马道:“那宅子小娘子是看过的了,朝向好,院落也宽……”   “可是它是凶宅,闹过人命案的,半夜还闹鬼。”   “……”   “崔大娘,咱们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行吗?”   “……”   “如果那宅子真有那么好,至于空置了六七年,连租都租不出去,更何况买卖?”   “……”   “崔大娘,凶宅就按凶宅的价来算,放下你的身段儿,别端着。”   “……” 第46章 死对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被她连番敲打, 崔大娘一下子就焉了。   段珍娘很满意她的反应。   旁边的秦宛如是佩服的,□□势上就压了对方一头,谈起价来完全占了主导地位。   这不, 每当崔大娘想反驳段珍娘的话, 她毫不犹豫戳痛脚——凶宅, 闹鬼。   并且还是没法租, 卖不出去的宅子。   崔大娘确实老实了不少, 也不跟她兜圈子, 问道:“若是小娘子诚心诚意要买, 你开个价, 我去跟主家说一说。”   段珍娘伸出两个指头来。   崔大娘不痛快道:“两百贯买一座四合院儿,也亏得小娘子想得出。”又道,“那宅子再贱价,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况且是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段珍娘笑眯眯道:“实话跟你说,崔大娘, 我是生意人, 愿意出价买那宅子, 全凭撞运气。”   这话崔大娘听不明白, “此话怎讲?”   段珍娘:“相士说我八字大,我就想捡个便宜看我能不能镇得住那闹鬼的凶宅, 若是镇不住,那宅子不就砸我手里了吗?”   崔大娘沉默不语。   段珍娘继续说道:“我今儿是来捡漏的,一个不慎两百贯就得打水漂, 更何况那凶宅换过好几户人家了,一家说闹鬼,总不会几家全都说闹鬼, 里头肯定是有名堂的。这便宜若真那么好捡,还会等到现在?”   崔大娘悻悻然道:“两百贯实在太贱价了。”   段珍娘笑道:“无妨,你且考虑考虑,我只开两百贯,能不能促成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拿去打水漂的。”   崔大娘没有说话,她的女儿倒是个机灵的,应承下来道:“这事我阿娘做不了主,还得跟丘家商量,不知小娘子住在何处?”   段珍娘把暂住地方说了。   崔大娘道:“改日我去找丘家说一说,若是有消息,便来找段娘子,你以为如何?”   段珍娘:“极好。”又打心理战术道,“最好动作快一点,因为我又相中了另一家的一处宅子,那宅子比这要小,价格也合适,但胜在人家干净,牙人等着我回话呢。”   崔大娘连声应好。   两人把事情谈妥后,没坐多久便离去了。   崔大娘把她们送走后折返回院子,发牢骚道:“那段娘子也太利索了,两百贯买一座四合院,亏她想得出。”   她的女儿钱秋娘道:“有一个冤大头上门来就已经不错了,阿娘又不是不知道,那宅子捂手里多少年了。”   崔大娘皱眉,“这事丘家定然是不同意的。”   钱秋娘:“你管他同不同意,先走一趟同他们说一说,两百贯固然贱价,但总比一直砸手里的好。”又道,“那段娘子说得很明白,她就是来捡便宜的,既然人家把这宅子当做便宜来看,你还要人家出多高的价?”   崔大娘被这话噎着了。   钱秋娘继续说道:“这些年阿娘带不少人去看过那宅子,他们都说好,但私底下一打听是凶宅闹鬼,有哪个上过门来相问的?”   “……”   “一个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上门来,你赶紧去丘家说一说。现在买家和卖家都清楚底细,你甭管价多价少,只要促成了这桩交易就有佣金拿,其他的还管这么多作甚?”   经她一番劝说,崔大娘道:“那我等会儿就去。”   钱秋娘:“别去买米了,我去买。”   崔大娘匆匆出了门。   另一边的秦宛如和段珍娘暗搓搓地躲在某个巷子里观望,见到崔大娘空着手出门,段珍娘小声道:“是去办事了。”   秦宛如笑道:“真有你的。”顿了顿,“两百贯的便宜真能捡下来吗?”   段珍娘:“我心里头也没谱儿,就试一试。”   没过多时钱秋娘拿着米袋出了门,待她去了隔壁街后,两人才走出来回去了。   路上段珍娘叮嘱仆人先别提这茬,怕方氏他们阻拦。她是铁了心想把那凶宅拿下来的,等生米做成熟饭再打主意。   与此同时,前往诚意伯府碰运气的范谨捡了个大便宜。   他有举人身份,肚里有真才实学,府里的管事让他当场写飞花令,他一口气写了近二十个诗词,皆是能对得上的,且字迹工整漂亮,很得管事赞扬。   管事问过姓名和住址后,便给了他一块进府的牌子,说道:“十月十八日那天一早就过来,府里要给你一身体面的衣裳,到时候随迎亲队伍一同去宝华坊。”   范谨应声好,他就居住在宝华坊,遂问道:“是去哪家迎亲能否说吗?”   管事:“百家巷秦家。”   范谨轻轻的“哦”了一声,百家巷他知道,秦家他不知道。   管事再三询问他到时候能不能来,他做了保证,管事很看得起他,先命仆人付了三百文到他手上,又签字画押立了字据才作罢。   范谨揣着那三百文铜板,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   这些钱足够他娘绣好多匹手帕了。   回到宝华坊后,他顺便去菜场买了一斤多猪肉,还买了几块饴糖。   路过书肆时,店主见他拎着肉,探头问道:“成了?”   范谨高兴道:“成了!”   店主指了指他,“下次把欠的笔墨钱还上。”   范谨应声好。   店主似乎也替他高兴,嘀咕道:“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能耐。”   回到自家屋里,孔氏见他拎着一块肉,问道:“少仪你哪来钱买的肉?”   范谨把肉放好,又摸出纸包着的饴糖,洗干净手取出一块喂进她嘴里,说道:“诚意伯府那事成了,管事提前给了我三百文喜钱,让我在十月十八日那天去一趟。”   孔氏笑道:“真的?”   范谨点头,“你儿好歹是个举人,若连飞花令都拿不下,还考什么功名。”   孔氏打了他一板,笑得合不拢嘴。   范谨从袖袋里掏出剩余的铜板,全交给她,“阿娘,饴糖甜吗?”   孔氏笑眯眯道:“甜,你也吃一颗。”   范谨:“明儿阿娘先把书肆的五十文还了,这份差事还是店主老贾提醒我的。”   孔氏:“好好好。”   隔壁的蔡六郎先前见到范谨拎着一块肉回来,厚着脸皮跑过来蹭饭。   范谨拿了一块饴糖给他,说道:“这顿饭可不易蹭,我得先考考你,你若答错了,就乖乖回去。”   蔡六郎含着饴糖,连声说好。   孔氏在厨房里做饭,从门口往外看去,一大一小正在对《论语》。   她对自家儿子是非常满意的,孝顺又懂事,还有学问,背地里不知有多少商贾上门,想与他们家结亲,无非就是看中范谨是举人身份,往后考中进士就是当官儿的了,更重要的是人也长得顺眼,还年轻。   有好多回孔氏都觉得那些商贾人家的姑娘挺不错,但他家儿子就是没兴致,直言什么时候考取功名了什么时候才谈婚论嫁。   说到底骨子里清高,嫌那些商贾铜臭味重,拿自家闺女做交易。   娘俩虽艰难一些,那小子好歹什么活儿都干,又疼人,家务事样样精通,里里外外都操持,倒也能勉强支撑。   似想起什么,孔氏忽然道:“今儿上午有两个女郎来唠了一阵儿,问的是丘家凶宅。”   外头的范谨愣了愣,“是来看宅子的吗?”   孔氏:“说打算租住,私底下打听了一下。”又道,“看衣着,家里头应是殷实的。”   范谨进屋道:“多半是上回由牙人带去看的女郎,当时也有好几个,衣着光鲜,应是外地人。”   孔氏:“今日来的也是外地人,说是魏州的。”   范谨:“阿娘如实说就是,咱们不做亏心事。”   孔氏点头,“看那两个女郎挺面善的,年纪小,说话也客气,很有教养。”顿了顿,忽地问道,“你讨的那差事,可清楚女方家在哪个坊?”   范谨笑道:“说来也巧,诚意伯府迎亲的女方就在咱们坊里,百家巷的秦家。”   孔氏:“你一说秦家我倒有点印象,前阵子传的,两家媒人给同一个闺女说亲,在女方家院子里打了起来,应该就是那个秦家。”   范谨:“多半是的。”   孔氏叹道:“这个秦家闺女倒是了不得,能得伯爵府大打出手抢人,必定是顶好的。”   范谨笑笑不语。   孔氏又念叨道:“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讨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   范谨刻薄道:“阿娘就别想了,咱家穷得叮当响,讨媳妇来吃苦头吗?”   孔氏:“……”   范谨:“这些话我不爱听,等会试过了你再念叨。”   孔氏闭嘴,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一旦定下来就不会改变。   眼见中秋佳节快到了,平时京城里都有宵禁制度,中秋那天晚上则灯火通明,全京城百姓都会上街观花灯看热闹。   朝廷里也有三天假期。   这样盛大的团圆日子,秦家人自然也少不了观花灯赏月。   现在秦大娘就在备做月饼的馅料了。   上一回秦致坤的同僚得了他家包的粽子,老惦记着,这回中秋,自然也少不了要送月饼赠礼。   几个姑娘们纷纷报自己喜欢的口味,杂七杂八的,有枣泥、咸蛋黄、火脮、蜜汁烤肉、鲜肉、芋魁泥、芝麻馅儿等。   秦大娘也爱捣腾吃的,不嫌麻烦,样样满足全家人。   家里人口多,还要送人,她先试做了鲜肉,火脮和芋魁泥口味的。   秦宛如馋嘴,兴致勃勃地帮忙打下手剥熟芋魁。   待第一批鲜肉和火脮馅儿的月饼出炉,整个庖厨都是诱人的饼香。   秦宛如扔掉芋魁就洗手去捞,秦大娘拍她的手道:“先给祖母送两个过去!”   秦宛如拿筷子夹了两个放进白瓷碗里,跑得飞快。   秦大娘被她的举动逗笑了。   秦老夫人在房里,大老远就听到自家孙女儿喊她,咋咋呼呼跟只小黄鹂似的,活泼得叫人欢喜。   秦宛如端着白瓷碗高兴道:“祖母,有月饼吃了,刚出炉的,第一锅,头两个都给你拿来了。”   秦老夫人笑道:“你动作倒挺快,什么馅儿的?”   秦宛如掰开看,热气腾腾的,有些烫手,她一边吹,一边说:“这个是鲜肉的。”   秦老夫人伸手接过,她提醒道:“祖母小心烫。”   秦老夫人拿到手里小小地咬了一口,笑道:“你阿姐的手艺就是不错,好吃。”   秦宛如又掰开另一只,是火脮馅儿,“祖母尝尝这个。”   秦老夫人接过半块,说道:“咱们一人一半,我还等着尝芋魁口的呢。”   秦宛如失笑。   祖孙二人坐在一起吃月饼,两种口味的一人一半。   秦老夫人道:“再过些日子你阿姐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可不容易吃到她做的东西了。”   秦宛如:“大姐疼我们,一有好吃的,肯定会悄悄给我们送些来。”   祖孙二人说了会儿家常,秦宛如才端着瓷碗出去了。   她到庖厨里跟段珍娘也拿了几个送过去,哪晓得刚端进东厢房,就见家奴来报,说有一妇人来找段珍娘,姓崔。   秦宛如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道:“快去请进来!”   里头的段珍娘出来问:“牙人崔大娘来了?”   秦宛如笑道:“来了,这才过几天就上门了,我觉得那凶宅多半有门儿!”   段珍娘也笑了,暗搓搓地点头。   不一会儿崔大娘被请进东厢房,二人相互行礼,她笑眯眯道:“段娘子这儿倒是好找。”   段珍娘命小桃备茶饮。   秦宛如道:“崔大娘尝尝我家大姐做的月饼,刚出锅的。”   她笑得热情,一张圆脸上两个可爱的酒窝,看起来纯真又讨喜,叫人无法抗拒。   婢女端来铜盆供崔大娘净手,崔大娘不动声色打量屋里的摆设和二人的衣着,是户讲究人家。   秦宛如道:“你尝火脮馅儿的,那个比鲜肉好吃。”   崔大娘拿了一个试着咬了一口,饼里馅料足,满口火脮香,她诧异道:“这手艺真了不得,好吃!”   秦宛如咧嘴笑,“我阿姐的手艺是顶好的,不比得月楼那些差。”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这般热情,崔大娘还怪不好意思的。   段珍娘端起茶碗道:“今日崔大娘上门来,可是丘家那边来信儿了?”   崔大娘点头,正色道:“那日我去把段娘子开的价给他们说了,他们考虑了几日,回复我说两百贯委实太贱价,要添到两百八十贯才愿意脱手。”   段珍娘轻轻的“哦”了一声,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崔大娘仔细观察她的面色道:“我见段娘子也是个爽快人,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段珍娘道:“你请讲。”   崔大娘:“若段娘子真有这个诚意,就再添些,两百贯确实价贱了。”   段珍娘垂眸,细细思索了会儿,说道:“两百八十贯也太高了,我顶多再添三十贯,两百三十贯,多的一厘都不会再添。劳烦崔大娘再跑一趟,跟丘家说清楚,话又说回来,我还有些怵那口深井呢,他们难道没填吗?”   崔大娘摇头,“之前你曾去看过,就是封了的,没填。听说里头可深了,是以前老宅留下来的古井,以前是有水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枯了。”   秦宛如好奇道:“丘家人难道没下去看过井里的名堂?”   崔大娘:“听说曾请人去看过,什么都没有,但一到晚上就有动静。”   秦宛如和段珍娘相视一眼。   两人沉默了阵儿,段珍娘才道:“那口井还是得请高人来做场法事,宅子里也要重新翻修,毕竟有过一起凶杀案,零零总总合计下来,我还得花好些钱砸进去呢。”   崔大娘应声是。   那宅子毕竟空置了好些年,这群女郎一看就是讲究人,要想住得舒适些,确实需要仔细修整一番。   段珍娘道:“两百三十贯,若丘家愿意脱手,中秋节后我就可以同他们签订契约,有劳崔大娘再跑一趟,把我的难处同他们说一说。”   崔大娘笑道:“好,段娘子也是个爽快人。”   双方讲妥当后,崔大娘又坐了会儿才走了。   临走前秦宛如拿油纸给她包了几个月饼带走,她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小娘子嘴巴甜,又生得可爱,委实讨人喜欢。   把崔大娘打发走了后,秦宛如回到东厢房,坐到桌前,说道:“两百三十贯应是能成的。”   段珍娘点头,“多半能成。”   秦宛如:“若是买下来了,那口井里的古怪一定要去探一探。”   段珍娘:“我心里头其实是怵的。”   秦宛如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不是说你不怕鬼吗?”   段珍娘:“……”   临近中秋那两天秦大娘赶做了一批月饼出来,屋里大大小小都帮忙,一些是送到瑞王府的,一些是送到贺家的,还有一些则是送秦致坤同僚的。   各种口味的都有。   这不,贺知章尝到了甜头,厚着脸皮差人来问还有没有芋魁泥馅料的,他拿去送人。   于是秦大娘又多做了些。   她不止做了芋魁泥月饼,还用糯米粉裹着芋魁泥馅料油炸。   那些小丸子油亮金黄,把油脂沥净后,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全是芋魁的甜香。   这份小甜点得到了全家的喜爱。   贺亦岚也兴致勃勃地送了一份月饼给王简,故意向他炫耀。   王简嘴上嫌弃,身体很诚实,芋魁泥糯米丸子委实不错,甜度适中,他阿娘一定喜欢。   到了中秋那天晚上,宫中家宴,皇室所有赵姓成员都会参加。   卫国公跟那帮人都不对付,要是坐一块儿,指不定会唇枪舌战,他托病避开了,让王简替他去。   瑶娘伺候他更衣,他挑了一件素雅的牙色衣袍,头戴玉冠,腰束玉带,面容秀美清朗,气质沉静,颇有几分郎艳独绝之姿。   瑶娘赞道:“郎君穿这身好看。”   王简:“今晚是去斗嘴皮子的。”   瑶娘掩嘴笑,“谁叫你是世子呢,家主不愿去讨不痛快,你总得去顶上。”   王简“啧啧”两声,“瑞王,端王,梁王,这些个赵家人都看王家不顺眼,你说我老子也真放得下心,把他崽子推到他们眼皮底下,还不得被挤兑成什么样子。”   瑶娘:“上回郎君不是在慈恩寺曾跟梁王老儿打过牌么,既然混了个脸熟,今晚再混个脸熟也不错。”   王简指了指她,暗搓搓道:“瑶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瑶娘轻轻打了他一下,“小孩子家家的打牌不好,勿要被那群老儿裹坏了。”   王简失笑,“什么时候再跟他们打两局,多赢几个铜板。”   外头的李南催促道:“郎君,时辰快到了。”   瑶娘:“去吧,回来的时候也去凑凑热闹看看花灯。”   王简:“你也去走走,看看我大燕的不夜天。”   李南伺候他出门,乘坐马车前往皇宫,几名便衣侍卫跟随护送。   现在还没到晚上,街道上就人来人往扎堆了。   今天整个城内的百姓都会出来看花灯,鱼龙混杂,巡防随处可见。   待马车抵达皇城,王简刚下马车就见到梁王府的仆人。   也是凑巧,居然碰上了。   这不,梁王老儿一身华贵紫袍由家奴搀扶着下马车。   王简上前行礼。   见到他,梁王颇觉诧异,拄着拐杖道:“你老子呢?”   王简道:“回皇叔的话,家父小染风寒,怕把病气带进宫里,故让晚辈来参宴。   听到这话,梁王不屑地撇嘴,拿拐杖指了指他道:“依我看,你老子只怕是怯了场,没胆量来。”   王简笑道:“家父是真病了来不了,倒是晚辈,还真有些怯场。”   梁王啐道:“瞧你这点出息!”   他伸手,王简上前搀扶,一老一少慢吞吞地走在前头,倒把梁王自己的子孙落下了。   “上回从慈恩寺回来,你老子有没有骂你?”   “没有。”   “我不信。”   “真没有,家父说王家和赵家,一家是皇叔,一家是外祖,都是为了陛下,应当把关系搞好。”   梁王斜睨他,“你王家的脸可真大。”   王简默了默,“晚辈倒觉得这话没毛病,你是陛下的皇叔,晚辈是陛下的舅舅,太后又是晚辈一母同胞的长姐,不都盼着陛下好吗?”   这话令梁王愣住,若有所思地看他。   王简也看他。   两人对视了半晌,忽地都笑了,梁王鄙夷道:“你这小子鬼精鬼精的。”   王简也不客气道:“晚辈可比不上皇叔。”   也在这时,有内侍抬着步辇过来,梁王冲他们挥手,让他们退到后头去。   王简道:“皇叔年迈,还是乘步辇好,省得后头的世子担忧。”   梁王:“谁说我老了?”   王简附和道:“也对,打叶子牌还挺利索。”   “上回在慈恩寺曹老儿输了几百文,天天惦记着让我把你哄出来玩两局。”   “那敢情好,晚辈又可以在曹前辈那儿捞点油水了。”   “你这孙子,白得了探花郎的名声,当初不是在先帝跟前夸下海口说要进政事堂吗,天天不琢磨着上进,反倒盯着我们这些致仕老儿兜里的几个铜板,出息!”   “皇叔此话差矣,王家又不是晚辈当家,现在晚辈就靠那点俸禄和家里头的补贴过活呢。”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梁王试探道:“想自个儿当家了?”   王简厚颜无耻道:“手头紧得很。”又道,“王家的掏不出来,就只能去掏赵家的了。”   这话把梁王活活气笑了,骂道:“泼皮孙子!”   两人正唠着,瑞王也进宫来了,他原本是乘的步辇,结果看到梁王跟王简像龟爬似的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他只得叫停,下辇上前来行礼。   梁王心里头不待见他,表面上倒没表现出来。   王简朝他行礼。   瑞王惊讶不已。   赵王两家是死对头,人尽皆知,今儿王简居然和自家皇叔混到一块儿去了。   见两人的样子似乎很熟识的样子,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47章 中秋夜 哦豁药丸   瑞王唤了一声皇叔。   梁王应了一声, 朝他挥手道:“你小子先走吧,今儿这孙子的老子不敢来,我得好好教训一顿王翰华那老乌龟的崽子。”   瑞王应声是, 带着家眷先走了。   隔了老远后, 瑞王妃压低声音道:“真是奇了, 王家居然跟皇叔也说得上话了?”   瑞王不动声色扭头瞥了一眼后头, 那一老一小还在慢吞吞地龟爬。   他愈发觉得蹊跷。   梁王曾是废太子一党的, 王家把废太子斗垮了上位, 他心里头别提有多恨了。   更何况现在卫国公野心勃勃人尽皆知, 早就有不臣之心, 那老儿居然跟国公府的世子走在一块儿,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这不,后头的王简小声说道:“方才晚辈看瑞王殿下瞥了晚辈好几眼,瞅得晚辈心里头发慌。”   梁王斜睨他, 戏谑道:“我若是他,我也得瞥几眼, 两家死对头搅合到了一块儿, 能不好奇么?”   王简:“……”   梁王似觉得有趣, 继续说道:“也真是奇怪, 王翰华那老乌龟居然养了你这么一个崽出来,他倒也有几分本事。”   王简倒不认同, “皇叔得想想晚辈的老师窦先生是何等人物。”   提到这茬,梁王后知后觉道:“我竟把他给忘了,那老儿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很有一番风骨。”顿了顿,“你老师现在如何了?”   王简:“前些日去世了。”   梁王愣了愣,颇有几分惋惜, “可惜了,如果当初太子之师是他的话,或许就不会像至今这模样了。”   王简憋了憋,说道:“其实太傅严禹诸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停顿片刻,“他与老师还有四十年的交情。”   这话倒是令梁王诧异,吃惊道:“两人竟有这般关系?”   王简点头,“只不过老师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但二人私底下是至交,所以说到底,学生不学好,也不能全怪老师。”   梁王被这话气着了,举起拐杖要打他。   王简不客气道:“你瞧瞧,戳中痛脚了。”   梁王不痛快的“哼”了一声,鄙夷道:“你倒会自夸。”   王简一本正经地打他的老脸,“我王三郎是靠自己的本事夺的探花,从先帝手里谋的大理寺少卿职位,宴安这个小字也是他老人家自己亲取的。我堂堂正正得来的东西,说的都是事实,皇叔凭什么说晚辈自夸了?”   梁王的血压一下子就飙到了脑门上,瞪着他看了许久,“我若是你亲爹,这般忤逆子,非得打死你。”   王简似笑非笑,“你老人家不就巴不得我跟亲爹忤逆么?”   梁王:“……”   这小子……还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他这一生,奉承他的人如过江之鲫,最不缺的就是顺从恭维。能与他走到一起的曹复香和周项文皆是敢怼他有自己立场观点的。   现在多了一个王简。   这稚子说话刻薄,却字字带理,跟周项文他们一样,有时候让他讨厌,有时候又让他欢喜得紧。   “你这孙子,有点意思。”   王简:“那等会儿在家宴上,还得劳烦皇叔多多护着晚辈,要不然晚辈铁定被几个殿下拆骨入腹。”   梁王“哼”了一声,“老乌龟的崽,被他们吃了也好。”   王简歪着头看他,“我爹还有好几个儿子,我若被吃了,总有其他儿子顶替国公府的世子爵位,但你老人家就缺了一个牌友了。”   梁王:“……”   这话居然没毛病。   王简招来步辇,搀扶他道:“皇叔年迈,若劳累着了,晚辈还得被太后骂呢。”   梁王坐到步辇上,嘴上却不服老,“谁说我老了?”   王简:“你没老,晚辈就是觉得把精力留着多打几回牌,不是更好吗?”   梁王:“……”   边上伺候的仆人被这话逗笑了。   老头牌瘾大,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因为先帝还在时也经常跟他打牌消遣。   中秋家宴设在朝阳宫,与此同时,后宫王太后正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高椎髻上只别了一把玉梳栉,一朵做工精巧的金菊斜插到发髻中。   妆台上放了不少首饰,皆是她平日里喜爱的,她一一拿到头上比划。   刘嬷嬷提醒道:“主子还是素淡些好,免得叫宗亲嚼舌根。”   王太后撇了撇嘴,发牢骚道:“陛下丁忧三年便罢了,我也得跟着吃斋念佛,这叫什么事儿?”   刘嬷嬷耐心道:“低调些总是好的,主子就当是为陛下好了。”   王太后不痛快地搁下首饰,问道:“三郎可进宫了?”   刘嬷嬷:“方才听内侍说已经进宫了。”顿了顿,“好像还是跟梁王一块儿的。”   听到梁王,王太后失笑,“他俩怎么走到一块儿了?”   刘嬷嬷:“听内侍说两人刚好在宫门口碰头,便一起进来的。”   王太后把玩一支钗,似笑非笑道:“我这个弟弟倒真有点意思,不知瑞王和端王瞧见他跟皇叔混上了,会是何种表情。”   刘嬷嬷掩嘴笑道:“必定是匪夷所思的。”   王太后觉得心情大好,若是卫国公来了,那场面指不定剑拔弩张,她弟弟来了,那场面就有趣多了。   此刻朝阳宫里热热闹闹的,梁王辈分最大,他一到场,所有宗亲都向他行礼。   先帝只有梁王一个兄长和昭庆大长公主一个妹妹。   梁王子女众多,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风流老头儿,哪怕现在七老八十了,依旧风趣有气度。   昭庆大长公主则比他小得多,现年四十五岁,说起她的经历倒不比梁王差,也是个风流的主儿。   昭庆在年轻的时候曾招过两任驸马,结果两个都死了,也没留下子嗣。后来闲着无聊,便养了不少面首,还开办了一个文社。   说起她那个文社,还挺有名气,里头的成员皆是有才华的官家女子,要么琴技高超,棋艺精湛,要么就书画了得,反正总有一项拔尖儿的长处才能入得了。   京中贵女皆以能入文社为荣,挤破头都想进去。但大长公主挑剔,要人长得漂亮的,有本事的才行。   一旦你进入文社,便意味着婚嫁有着特殊的优势。   毕竟那是才女贵族的圈子,同时也意味着宽广的人脉。   只要哪家郎君听说女方是文社成员,家里的长辈总会刮目相看。   王太后总是羡慕她,因为论起守寡,昭庆的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爽,养面首,办文社,出入自由,我行我素。   就她这个太后,天天守在深宫打打叶子牌,和几个太妃唠唠家常。稍微出格一点就是玩玩小太监,上回看中的小安子偏偏还被她老弟给杀了。   这让她找谁说理去?   老赵家的没一个不风流,先帝如此,梁王亦是,昭庆更是私生活混乱。   当初她还曾惦记过王简那个探花郎,年轻水嫩,又正经,比她养的那些面首好了不知多少倍。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又生得俊,干干净净的雏儿,谁不喜欢呢?   不过那只雏儿她也不敢轻易上手,那毕竟是卫国公的崽,又是天子的舅舅,太后的弟弟,她要想法子把王简弄到手,王太后指不定怎么搞-她。   还是看看好了。   这不,见到王简站在梁王身旁说话,昭庆还是挺诧异的。   她一身华丽的大袖罗衫,梳着牡丹头,银盘脸雍容大气,周身都保养得极好,精气神儿也不错,看起来像三十多的人。   “老哥哥。”   昭庆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由嬷嬷搀扶着过去。   梁王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打趣道:“往日昭庆是最磨蹭的,今儿倒是来得早。”   昭庆朝他行礼,王简则朝她行礼。   昭庆上下打量王简,一双眼睛把他里里外外看了一番,问道:“卫国公怎么没来?”   王简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家父染风寒病了,怕把病气过到宫里,故让晚辈来了这趟。”   昭庆轻哼一声,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调侃道:“那老乌龟,就不怕把你这崽子丢到赵家这群狼堆里拆骨入腹?”   王简:“……”   这话真是一箭双雕。   也在这时,天子来了,众人行君臣礼。   赵章一身常服,跟那群长辈混得不亲,见到王简在场,呼他过去说话。   昭庆的视线一直粘在王简身上。   那小子真真是哪哪都顺眼,明明是行伍出身,偏偏一点武夫的粗莽都没有,身量高挑仪态端方,言行举止秀雅清和,肚腹里还有才华,若是面首,那也是顶级的了。   见她一直盯着王简看,梁王伸手晃了晃。   昭庆回过神儿。   梁王鄙视道:“你这一把年纪了,还惦记人家小郎君,也不害臊。”   昭庆掐了他一把,梁王“哎哟”一声,她啐道:“你一七十二岁的老头子,府里还养着三十岁的娇妾,不是让人家守活寡吗?”   梁王:“……”   昭庆:“老哥哥积点德,走路都带喘了,还说我不害臊。”又道,“年轻漂亮的郎君,谁不爱多看几眼呢?”   梁王斜睨她,“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是叫王太后知道你想打那崽子的主意,看她不摁死你。”   昭庆翻小白眼儿,若不是顾忌王太后和卫国公,那探花郎早就被她弄到手了。   不一会儿端王也携家眷前来,他比瑞王要年轻些,面色苍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是正儿八经的走两步都会喘的那种。   梁王说道:“去看看你那侄儿,听说这些日老毛病又犯了,看他那样子,说不准还熬不过我这老头儿。”   昭庆打了他一下,“你这皇叔老不正经,哪有这般咒侄儿的?”   梁王“哼”了一声,端王由端王妃搀扶着上前来行礼。   之后莫约隔了茶盏功夫,王太后才出场,衣着仍旧跟往日那般素简。   众人纷纷朝她跪礼,她虽是小辈儿,但尊贵,哪怕梁王老儿也得行君臣礼。   当太后还是有点爽的。   人都到齐后,家宴才正式开场。   梁王与昭庆辈分高,坐在最上首,其他亲王依次类推。   王简仗着是天子舅舅,捡了个便宜,比亲王子嗣要稍稍排前一些。   宫里头的酒宴他常吃,歌舞也常看,都是中规中矩的那种,很不得劲。   事实上不止他不得劲,所有人都是如此。   这帮赵家人各为其主,相互间几乎都是虚与委蛇。   昭庆是忍着对面那小子的脸才坐得住的,看着那张小白脸下酒也不错。   不得不承认王家人的长相就是好,王太后生得美艳,她弟也长得扎眼,就连小皇帝也遗传了外祖家的好样貌,比他们赵家人生得俊。   卫国公那老儿虽体型高大相貌端正,但也架不住娶了姚氏那个病美人儿。   当年姚氏的美貌在京城里是公认的,就是身份低了些,仅仅只是刺史之女。   卫国公见色起意,把她取来做填房。   姚氏生了这么一对儿女,走到哪儿都是出类拔尖的。   这点毋庸置疑。   在宫里的家宴冗长又无趣时,另一边的秦家则其乐融融。他们在院子里摆了两大桌,要早些吃饭,然后去花月楼看花灯。   几个姑娘们早就兴致勃勃,秦二娘道:“听说花月楼的花灯是全京城最好看的!”   段珍娘也有几分兴致,“咱们得去早点,找个好一些的位置。”   方氏道:“不急,今晚没有宵禁,多迟都能回来。”   秦致坤提醒她们,“出去了可得看紧些,莫要走散了,街上估计全都是人,安全最重要。”   秦老夫人也道:“是啊,都是女儿家,今晚人多,鱼龙混杂的,若是走散了可不好找。”   秦宛如道:“把四妹五妹看紧就好,我们都是大人了,就算走散了,也知道问路回来,她俩小,走丢了才叫麻烦。”   秦二娘:“今晚的巡防肯定多,若是不知道回来的路,问他们就稳妥。”   几人七嘴八舌议论一番,预先防范万一走散了该如何应付。   一家子都想去看热闹,团圆饭并未吃多久就撤下了。   秦老夫人年事高,腿脚不便,懒得跟他们一块儿折腾。   众人收拾一番,便带着丫鬟婆子出了门,家里只留了三人守着。   花月楼在靠近皇城那边,从宝华坊到花月楼要经过好几个坊。   人们当饭后散步,慢悠悠地出了坊门。   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像他们那样出来了,秦宛如瞧着路边贩卖花灯的兔子漂亮,缠着秦致坤给几个姑娘买。   那花灯是纸糊的,做得甚是精巧,姑娘们挑自己喜爱的,人手一只。   一行人走走停停,莫约半个时辰,路边的灯笼皆被陆续点亮,很快整座城市都被花灯照亮。   不一会儿远处不知哪个坊里传来烟花炮竹的响声,似得到回应,紧接着阵阵喧嚣的烟火一飞冲天,在空中炸裂,绚烂五彩飞散开来,向世人昭告这太平安乐盛世。   出来营生的小摊贩在市井里流连,带着烟火气。   像中秋和元宵这种合家欢的日子,人流量巨大,也是赚钱的好时机。   街上有挑着担子叫卖的,推着推车随走随停的,也有卖汤饮小食,各类玩意儿……林林总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随着夜幕降临,京城笼罩在一片五彩灯火中。   秦家人被那热闹繁华吸引。   皇城那边忽然燃放大量烟花,漫天洒落的五彩缤纷好似流星坠逝,人们纷纷仰头观望,方氏感慨道:“这地方真好。”   秦致坤搂了搂她的肩膀,望着漫天烟火道:“往后我们也会很好。”   秦五娘拉了拉秦宛如的衣袖,指着炸裂的烟火,“三姐你看,那朵颜色才好看呢。”   秦宛如抿嘴笑。   一轮巨大的圆月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偷升上高空,亮堂堂的月光恣意洒落下来,与人间烟火交相辉映。   一家人在这满月里享受着和睦安宁,体验着盛世下的祥和喧闹。   越接近皇城花月楼那边,人就越多。   路上人们一边看杂耍,一边看摊贩卖的稀奇玩意儿,走走停停。   一家子怕走散了,都是两个挽着手臂在一块儿的。   双胞胎年龄小些,分别由秦大娘和陈婆子带着,秦宛如则和段珍娘,秦二娘在一起。   跟来的还有张叔和几个丫鬟,都把小主人们看得很紧。   临近问月坊,人越来越多,几乎都是扎堆而行。   秦宛如挽着段珍娘的胳膊东张西望,突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说她们的手帕掉了。   两人回头。   捡到手帕的中年妇人衣着讲究,提着兔子花灯,她旁边跟着丫鬟婆子,妇人说道:“这手帕是二位小娘子的吗?”   秦宛如摸自己身上,不是她的。   段珍娘瞥了一眼,那手帕颜色洁白,也不是她的。   两人摇头,道了声不是。   待她们和婢女等人走远后,提着兔子花灯的妇人默默地把那手帕放进袖袋里,她旁边的婆子说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妇人点头。   三人不紧不慢地跟上。   丫鬟装扮的女人困惑道:“娘子是要挑高个儿的那个吗?”   婆子:“糊涂,自然是矮的那个,圆脸儿的,样貌生得好,肉嘟嘟的天真烂漫,身段儿要长成未长成,这种丫头才是那些人最喜爱的。”   妇人赞许道:“将长成未长成的才最是滋味,那些老儿什么女人没见过,他们就喜欢这口,似懂非懂,最适宜拿去□□。”   三人挤进人群,妇人使了个眼色,婆子分头离开了。   秦家人在边上聚到一起,方氏提醒道:“人太多了,老张你们盯紧点,可莫要走散了。”   也在这时,天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火,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阵阵凉风扫过,头顶上的花灯随风飘荡。   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喧嚣,炸裂的烟火在花月楼响彻天际。   花月楼不止有烟火,还有层出不穷的花灯,那些巨大的花灯造型别致,或被做成拉寿桃的马车,或嫦娥奔月,或月兔。   它们会在大街上游行。   在第一只花灯离开花月楼被马车拉到街上时,人声鼎沸。   一朵巨大的红莲花灯映入人们的眼帘,花灯正中央盘腿坐着一位端方的女郎,扮成观音的模样,手持玉净瓶,笑盈盈望向众生。   众人兴奋不已,纷纷向那观音挥手。   秦家人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听到周边有人说花月楼的观音出来了,他们又往前挤了阵儿,才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秦宛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跟假期爬长城或春运一样。   人,从,众……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全都是人!   他们无法想象花月楼里的情形,这还没进问月坊呢,就已经水泄不通了,若是挤进坊里,不知得挤成什么样子。   几个姑娘们被挤得没了脾气,秦二娘大声道:“我下回再也不来凑热闹了!”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淹没在绚烂的烟火里,淹没在拥挤如潮水的人群里。   秦致坤笑道:“幸好阿娘没来,我的脚都不知被踩多少回了!”   方氏:“我也被踩了好几脚,人太多,挤得热死了!”   秦二娘道:“我好想回去!”   秦宛如高声道:“二姐你死了这条心吧,这条路有来无回,你看后头那些人,你挤得出去吗?!”   众人又笑了,颇有苦中作乐的意味。   方氏道:“既然来了,就再看一会儿回去!”   从花月楼游街的花灯会在附近几个坊游行,街道上的人实在太多,会有人预先清理一条道路出来。   每当他们清理道路时,人群涌动,人们会被分成两边撇开,一旦花灯走过,那些人又重新聚拢,等着看下一场热闹。   对于秦家人来说,这场盛大的花灯节是非常新奇有趣的。然而对于土生土长在京城里的王简来说,则无趣至极。   他们这群贵人在宫里享过佳肴,看过歌舞,观过烟火走完家宴流程后,已经到亥时初了。   酒足饭饱,人们陆续离去。   王简坐到马车上,离开皇城打道回府。   李南知道问月楼那边堵塞,特地避开兜了个圈子,无奈文庙坊也在花灯巡游的范围内,怎么走都是拥堵。   马车没法挤进拥挤的人群里,王简只得弃车徒步。   路边有卖昆仑奴面具的,不少人都戴着好玩,李南也去挑了几个。   王简戴了只鬼脸面具,他身边的护卫也戴着遮脸。   一行人跟着人群涌动,李南小心护着。   这样走走停停折腾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到了文庙坊附近的琵琶坊。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秦家人在避让从花月楼游街出来的嫦娥奔月时出了岔子。   花灯巡游到街上,所有人都会朝两边避让。   秦宛如先前被牙婆给盯上了,他们是群体作案,七八名汉子早就潜伏在身边,趁着避让游街花灯时故意推搡,把目标单独推开隔离。   当时秦宛如还以为又像之前避让那样,也没在意。   她个头娇小,被两个男人挡着,忙伸手去扒开他们。   哪晓得身后忽然捂来一块帕子,堵住了她的口鼻。   那帕子上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只闻一股呛人刺鼻的酒味闷头袭来,差点把她熏晕过去。   她发出呜呜声,慌乱去掰开捂住口鼻的手,那手臂强而有力,趁着人群涌动把她拖离秦家人目所能及的范围内。   天空中忽地炸裂出绚烂烟火,人们仰头观望,都被那烟火吸引。   也在这时,彩英发现自家主子不见了,忙四处张望唤人。   秦家人受到惊动,段珍娘大声道:“三妹方才都还在我身边的!”   彩英急道:“就那么一会儿,奴婢就没瞧见人了!”   众人再也没有心情观烟火花灯,忙到周边寻人。   那群作案者全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一些戴着昆仑奴面具,一些则跟常人无异。   他们娴熟地推搡周边人群,被推搡的人涌动,产生羊群效应,把秦家人的动作拖延下来。   秦致坤等人高声呼喊秦宛如,头顶上的烟火不停地炸裂,把呼喊声压了大半。   秦宛如离他们其实并不远,也听得到他们的呼喊,但她无法发出声音。   那药物异常厉害,她已经感觉身体明显不受意识控制了。   只短短片刻,她就如待宰的羔羊被转接到了三个牙婆手里。   那妇人和婆子夹着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丫鬟则替她们开路。   妇人边走边啐骂道:“你这死丫头,叫你不要贪杯,你偏不信,现在喝醉了还得让老娘来找你,回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一路骂骂咧咧,边上的人们都没发现异常,权当是长辈教训不听话的闺女。   秦宛如被二人挟持,脸色潮红,头重脚轻,浑身都软绵绵的,身子越来越不听使唤。   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头却非常清醒。   意识到自己遇到人贩子了,她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   被二人挟持,她无法挣脱,很快就冷静下来,在脑中询问系统,结果系统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装死!   她试图用金手指自救,结果只有一个嫉妒,雀雀变小了,以及周公梦。   这三个女人都没长雀雀。   哦豁,要完! 第48章 讹系统 工伤请赔钱谢谢   花灯巡游过来时周边热闹非凡, 巨大的烟火在上空炸裂,所有人都被那些喧闹吸引,无人察觉秦宛如内心的求救呐喊。   她一直被她们拖着往前, 耷拉着脑袋听着四周的嘈杂, 尝试着挣扎。然而在两个身强力壮的妇人手里, 就跟初生的婴儿差不多。   不能坐以待毙!   秦宛如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把手伸了出去, 但凡摸到东西就死死拽住。   有人的衣裳被她拉住了, 那人被拉扯, 发出“哎呀”的声音, 骂骂咧咧道:“拽我做什么?!”   妇人忙掰开她的手, 向那人赔礼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丫头吃醉了酒,不高兴撒酒疯呢!”   那人嫌弃地瞥了她们几眼,也没发现异常, 不高兴地避开了。   秦宛如欲哭无泪。   发现这法子能引起旁人注意后,她接连拽了好几个人, 结果她运气霉得很, 连拽了七个人, 全都被妇人给忽悠过去了。   就算有人觉得她行为举止怪异, 也没找茬。   因为她的样子确实像吃醉酒似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 再加上一个衣着体面的妇人和丫鬟婆子在身边,根本就想不到背后的意图。   接连失败数次,秦宛如还不死心, 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这是要晕过去的征兆。   她又暗骂了一句狗日的。   再次求救系统, 这回系统006总算没装死了。   秦宛如气恼不已,在脑内暴脾气骂道:“006我做你娘的任务,我他妈开的外挂系统就是你这玩意儿?!”   系统006:“宿主你运气也太霉了。”   秦宛如:“我霉你老娘,老子是被你们绑来做任务的,不是来体验人间疾苦的,赶紧替我把这俩人贩子搞走!”   系统006:“……”   秦宛如的脾气愈发暴躁,抓狂道:“我他妈已经抓了七个人了!七个葫芦娃都没发现我的异常,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经她一提醒,系统006赶紧去查了一下。因为一般来说绑定任务的宿主运气基本都不会太衰,像她这么衰的确实有点奇怪。   结果一查,好像还真出了BUG。   有一位位面宿主使用“霉运”金手指,结果主系统出了岔子,转嫁到N206身上来了。   秦宛如就是那个倒霉蛋。   系统006憋了憋,用略带尴尬的语气道:“欸,你这好像属于工伤。”   秦宛如:“???”   系统006:“你先别急,让我想想法子。”   秦宛如彻底躺平,她就说她这鬼运气衰成这样也太邪门了,接连拽了七个人,全都没发现她的异常,简直匪夷所思。   不一会儿系统006再次发出声音,说道:“宿主你等会儿再抓一个。”   秦宛如不依,追问道:“方才你说我这属于工伤,是不是你们的主系统出了BUG?”   系统006没有吭声。   秦宛如“啊”了一声,“既然属于工伤,那咱们不妨把工伤做大一点,我就让两个牙婆把我拐去卖了,反正你们也得兜底。”   系统006:“……”   秦宛如:“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不抓人了,就让她们把我拐走。”   系统006忍了她许久,才道:“206你也太无赖了吧,这误伤属于不可抗力因素,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问题,本着解决问题的原则,请你配合一下。”   “我要报工伤。”   “……”   “请给我报工伤,谢谢。”   “咱们能不能大事化小商量一下?”   “拿钱来商量,谢谢。”   “……”   系统006被这赖子噎了半晌。   主系统出了BUG不假,但它这个服务系统未能及时发现,是要承担一半责任的。一旦宿主上报工伤,那它的业绩积分就会被扣一大半作为惩罚。   最终衡量了许久,系统006才道:“我用私人积分给你换十贯铜板作为工伤补偿,怎么样?”   秦宛如:“我要报工伤,谢谢。”   系统006:“……”   这泼皮赖子!   “二十贯?”   “我要报工伤,谢谢。”   “三十贯?”   “五十贯,成交。”   “……”   系统006肉疼地憋了许久,五十贯钱要花费它五百万积分,但比起被主系统扣罚,它还是宁愿被这赖子讹。   “好吧,五十贯,成交。”   “划我个人账户里,赶紧的。”   “206你……”   “啊,我感觉我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了,全身都没有力气,快要晕过去……”   “已经到账了,206请尊重一下你的职业道德,谢谢。”   秦宛如立马进个人账户查看,看到金币图案是亮着的,立马打开查验,确实有五十贯铜板到账。   系统006:“请宿主继续抓人。”   秦宛如:“我觉得手软,没有力气。”   系统006威胁道:“那咱们报工伤,上头只会赔付金手指给你,不会赔付钱财。”又道,“你知道拐你的牙婆是要把你拿去卖给什么人吗?”   秦宛如:“???”   系统006:“专门卖给有特殊癖好的老头儿□□。”   操!   秦宛如骂了一句狗日的,脑门子上出了一层汗。   系统006很满意她的反应,“记好了,不管什么东西抓牢了就别丢,要真被卖了可不能怨我。”   秦宛如:“你别瞎逼逼,赶紧让我脱身。”   两个妇人拖着她避让巡游的花灯,秦宛如只觉得脚下虚浮,完全不得力。   她试着伸手出去,被妇人发现,打了一板,骂骂咧咧道:“你这不安分的劣货,休要再惹事!”   秦宛如很想翻白眼儿。   也在这时,另一边的李南等人护着王简挤了过来。   丫鬟伪装的妇人在前面推搡开路,推到护卫身上时,被那护卫用力掀开。   男子力大,一下子就把那丫鬟撇到老远,撞到同伙身上。   若是她们避让还好,两名妇人偏偏没个眼力见,骂道:“你们没长眼睛吗?!”   护卫不让陌生人近身,动作粗鲁,当即把她们撇开替王简开路。   二人不慎踩到了旁人的脚,又被旁人用力挤了过来。   秦宛如和妇人一个重心不稳朝前面扑了去,她慌忙抓东西。   李南眼疾手快挡到王简身前,袖子被她抓住了。   秦宛如心中狂喜,有门儿!   天空中炸裂出阵阵烟火,遮掩了妇人的啐骂声,她们慌忙去拽秦宛如,她死死地拉着李南的衣袖不松手。   李南忙去掰她的手,秦宛如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旁边的护卫用力把她拖开,秦宛如再次求救失败,她再次落到两名妇人手里。   护卫将她们推到一旁,护着王简往前时,他忽然偏过头看那二人,冷不防问道:“这人怎么回事?”   护卫愣住,似没料到他会发话,忙又把准备离开的妇人拦了下来,不耐烦道:“这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妇人不高兴忽悠道:“给她定了一门亲,不满意,在外头吃醉了酒撒酒疯,把她寻回来了不痛快,撒气呢。”   护卫看向王简,李南困惑问:“郎君,怎么了?”   王简走上前,他常年办案,比一般人的警觉性都要高,指了指妇人道:“你哪个坊的?”   妇人愣了愣,护卫不耐烦道:“问你话呢!”   婆子道:“你们是巡防吗,不分青红皂白问话!”   王简不动声色观察二人,说道:“把她松开,我要问话。”   他们人多,妇人有些怂,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这位郎君,我家小女喝醉酒一路吵嚷,路都走不稳了,话也说不利索……”   她的话还未说完,李南也觉得不对劲,追问道:“既然醉得这般厉害,不等着人少些回去,偏要在这个时候挤?”   妇人闭嘴不语。   王简继续道:“你松开她,我要问话。”   妇人和婆子面面相觑。   护卫不耐烦了,直接去掰开她们的手,她们自然不依,双方在推搡中秦宛如再次朝前面扑了去。   这回李南在旁边没来得及拦,秦宛如直接扑到了王简身上,摸到了他的腰带,死死地拽着不松手。   王简皱着眉头推她,秦宛如像挂件般死拽着不松。   旁边的护卫和两个妇人忙伸手去扒拉她。   秦宛如拽着玉带,那玉带金贵,是王简中探花时先帝御赐的。他们这一拉,玉带上的玉饰定会损坏,李南忙道:“别乱拉!”   护卫又匆匆把两名妇人弄开。   秦宛如挂到王简身上,完全站不稳脚。   怕她把玉带上的玉饰抠落损毁,他只得被迫扶住她的腰身,只闻一股淡淡的酒气在鼻息间盘旋,他嫌弃地抬起她的头。   映入眼帘的面庞潮红,已经迷迷糊糊了,他没细看,听到她似在说话,他又附耳去听,结果没听清说什么。   妇人怕他看出异常,忙道:“哎呀,我家闺女真是吃醉酒了,你们还不信。”   王简只相信自己的经验,又看了秦宛如两眼,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他一时却想不起来,唤李南道:“你来瞧瞧,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李南:“???”   他依言上前细瞧,看了好半天,才露出诧异的表情。   怕自己认错了,他再抬起她的头细看了阵儿,没错!   李南看向那妇人,上下打量她们道:“你说这人是你闺女?”   妇人道:“对,排行老六,六娘。”   李南失笑,“你夫家姓什么?”   妇人忽悠道:“夫家姓刘,我们家就住在琵琶坊的,马上就到家了。”   李南聪明,也没跟她们撕破脸,只道:“这人我瞧着眼熟,好像是我们隔壁的邻居,排行老三,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此话一出,三个牙婆的脸色变了。   婆子斟酌当前形势,偷偷拉了拉妇人的衣角,面前几个全是大男人,还是勿要招惹的好。   妇人干咳两声。   王简等人故意收回视线到秦宛如身上,给她们机会脱身。   三人趁他们不注意时偷偷地淹没进人群里,王简冲边上的护卫做了个手势,那护卫不动声色追踪上去。   李南皱眉道:“这秦小娘子怎么落到牙婆手上了?”   王简被她死拽着脱不了身,只得看了看周边,说道:“这儿人多,先把她带到人少的地方看看情形。”   一行人不再往前,又折返回去,找人少的地方落脚。   经过这番折腾,秦宛如的意识已经被药物彻底侵吞了,人虽迷迷糊糊,手上却抓得牢,犹如救命稻草般死也不丢。   几人好不容易挤了出去,李南寻了一处卖馎饦的小摊,找来长凳供王简就坐。   秦宛如跟牛皮糖一样瘫在他身上。   李南试图去掰她的手,王简道:“那玉被她拽在手里,一掰就掉。”   李南愁了。   王简从袖袋里取出手帕,“拿去浸凉水来,把她弄醒。”   李南拿着手帕向摊主讨来冷水,打湿后激到秦宛如脸上,她猛地一哆嗦,嘴唇蠕动,似在咕隆什么。   王简附耳去听,听了好半晌,才听清楚她在呓语——狗日的。   这三个字是相当粗俗不堪的,他痛苦地扶了扶额,拍她的脸道:“秦三娘?”   秦宛如没有反应。   王简又拍她的脸,“秦三娘你醒醒!”   李南道:“看这样子怕是中了迷药。”   王简无语。   怕她把玉带损坏了,他只得扶着她的腰身,让她依附到身上做支撑。毕竟男女大防,这样委实不成体统。   方才两个牙婆从问月坊方向过来,秦家人多半在那边,但现在那边水泄不通,全是人堆,等他们过来不知得什么时候了。   思来想去,王简冲李南道:“去寻马车来,先把她送回百家巷再说。”   李南应声是,忙去寻马车。   之后等了近茶盏功夫,李南才寻来马车。   一行人小心翼翼把两人送了上去,那玉带是先帝亲赐,万万不能毁在她手里。   往宝华坊方向要顺畅得多,马车行得很顺利,路上王简时不时拍秦宛如的脸喊她,她已经昏昏欲睡了。   有时候他憋着气,又捏她的脸,肉嘟嘟的,触感滑腻。   捏了两回,他又忍不住去捏……   反正他成为八哥时也没少被她挼被她撸,现在风水轮流转,讨还回来了。   抵达百家巷,李南敲开了秦家的门。   家奴见到他颇觉诧异,李南道:“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我们是卫国公府的,你家的小娘子在半道儿上被牙婆拐了,我们碰巧遇上给送了回来,现在昏迷着。”   听到这话,家奴忙把他们请进去,又匆匆去秦老夫人房里。   秦老夫人已经歇着了,婆子把她喊醒,把外头的情况三言两语说了,惊得她急躁道:“赶紧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婆子拿外衣给她披上,又拿钗把头发挽起。   老人家顾不得仪态,满脑子都是牙婆拐卖。   院子里的灯笼全都亮了起来,王简和李南把秦宛如扶进了秦老夫人的房里。   看到自家孙女那模样,秦老夫人心急如焚,不明就里道:“好端端的,怎弄成了这般?”   李南安抚道:“老夫人莫要着急,小娘子怕是中了迷药,这才迷迷糊糊的。”又道,“也该她运气好,把我们碰上了,发现不对劲,这才拦了下来。”   秦老夫人抹泪感激道:“天可怜见,我孙女儿算是遇到贵人了,若是弄丢了,我这老婆子不知道该怎么活!”   婆子发现秦宛如手里抓着东西,意欲去掰,李南忙道:“勿要掰她的手,郎君的玉带是先帝亲赐的,她抓得紧,一掰就坏。”   听到先帝亲赐的,所有人都不敢上前了。   秦老夫人着急道:“那该如何是好?”又道,“这孩子不成体统,我替她给贵人赔礼了。”说罢要跪下行礼。   李南一把扶住,“老夫人莫要添乱,小娘子昏迷不醒,先去请大夫来看看为好。”   经她提醒,秦老夫人忙吩咐仆人道:“快去找大夫!”   那玉带被秦宛如抓得牢,众人又不敢掰,王简没有办法,思来想去,只得命李南把玉带解下来。   李南折腾了好半天才把玉带完好解开,衣袍松散,秦宛如总算脱离了他身上,手却还死死地抓着玉带呢。   婆子上前把她扶到榻上躺着,王简不死心,又去掰了会儿,还是没法弄开。   他又气又笑,叫李南把他的革带解下给他。   李南解开革带,王简胡乱拴上,一点都不想在秦家逗留,匆匆离去道:“那玉带,让秦致坤收好了上值给我。”   秦老夫人连声应是。   李南怕她们把玉带损坏了,又吓唬她们道:“可得仔细了,那是先帝御赐的物件,万不能损毁了,会掉脑袋的!”   婆子听到这话吓得脸色发白。   秦老夫人镇定道:“老身记下了,请小郎君放心。”   李南又道:“这事勿要张扬出去,恐坏了小娘子的名节。”   秦老夫人:“老身明白!”   李南这才走了,她要相送,他拦住道:“外头风大,老人家歇着,我们走了。”   秦老夫人忙叫婆子送他们,直到他们离开后,院子里才趋于平静。   婆子打来温水,秦老夫人绞干帕子,擦洗秦宛如的脸。   她死死拽着那玉带,婆子犹如看到烫手山芋,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要掉脑袋的东西,被小娘子这般拽着……”   秦老夫人紧皱眉头,“她醒来了总会松开的。”顿了顿,自言自语道:“真是万幸,若落入牙婆的手里,我到哪里去找这孩子?”   婆子见她情绪激动,忙安慰道:“老夫人勿要忧心,这不是虚惊一场寻回来了吗,往后小娘子必定逢凶化吉。”   等人许久,仆人才把隔壁街的大夫寻了来。   经过看诊后,大夫说明日就能清醒,应该没有大碍。   秦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仆人送走大夫折返回来后,她又细细清问仆人,方才匆匆忙忙,也未细想那些人的身份。   仆人回答说是卫国公府的。   秦老夫人仔细一盘算,那玉带是先帝亲赐的,那郎君又说叫秦致坤上值了给他,多半是在大理寺上值的世子了。   视线落到自家孙女身上,也实在不成体统。   婆子道:“小娘子走丢了,这会儿主母他们多半着急。”   秦老夫人吩咐仆人道:“赶紧去花月楼那边看看,找着他们了报声平安。”   仆人应声是,匆匆离开了。   另一边的秦家人早就炸开了锅,找不到人,方氏哭得眼泪花花。   秦致坤也是心急如焚,抱着侥幸心理叫张叔回家看看。   一行人在人堆里大海捞针,绝望又无助。他们不停地呼喊,不停地询问,求助巡防帮忙找人。   现在已经临近子时,人们散去不少,张叔一路跑,也该他运气好,同秦家出来报平安的仆人遇上了。   得知秦宛如平安的消息,张叔喜极而泣,抹泪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二人赶紧去找秦家人报平安。   当秦致坤夫妇得知自家闺女已经到家的消息后,方氏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缩在秦致坤怀里骂道:“那死丫头,回去了也不让人来说一声,明儿我非得打死她!”   仆人忙把大概情形三言两语说了,众人听得脸色发白。   秦二娘抹泪道:“我就说,不过片刻,三妹就不见了,定有蹊跷!”   秦大娘也是恨得咬牙切齿,“这种牙婆,当该诛杀!”   段珍娘道:“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一行人折腾了半天,个个都疲惫不堪,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   方氏发了怵,以后再也不凑这种热闹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王简总算回到了国公府,折腾了这半天,他只想躺着。   瑶娘端来铜盆伺候他洗漱,发现他的腰带不对劲,瑶娘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忙追问道:“郎君的玉带呢?”   王简:“……”   他默了默,忽悠道:“落到宫里了。”   瑶娘:“???”   去参加中秋宴吃个饭,为什么还要换玉带?   “好端端的,怎么把玉带给换了?”   王简一时犯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跟她说那玉带在一个女人手里。   这不,瑶娘露出奇怪的表情,她嗅了嗅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说道:“郎君莫不是在宫里喝了酒行了荒唐事?”   王简:“???”   瑶娘戳了戳他,“郎君是不是对宫女下手了?”   王简反驳道:“瞎说,我王宴安是个正经人。”   瑶娘:“那玉带呢,那可是先帝御赐的,落哪儿了?”   王简不耐烦敷衍道:“落到宫里头了,在阿姐那儿。”   他压根就不想提秦家,不愿跟任何女人有沾染。   瑶娘怕惹恼他,不再追问,心里头仍旧犯起了嘀咕。   伺候他歇息后,她找到李南,细细询问了一番。   李南倒也没有隐瞒,把大概情形粗粗说了。   瑶娘顿时急了,“玉带这般私物,落到女郎手里像什么话?”   李南无奈。   瑶娘急得跺脚,“若是女方找上门来,郎君是百口莫辩的。”   李南忙摆手道:“秦家不至于。”   瑶娘紧皱眉头,“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而另一边的秦家人匆匆回到百家巷已经是丑时,屋里的婆子听到外面的动静,忙迎了出去,跟他们说道:“郎君,小娘子在老夫人房里!”   一众人全都挤进了秦老夫人的房里。   见秦宛如好端端躺在榻上昏睡,个个都红着眼,方氏更是小声呜咽起来。   秦老夫人的心情已经平缓下来,说道:“莫要哭了,已经请来大夫看过,人没事儿!”   秦致坤腿软跌坐到地上,抹泪道:“天可怜见,若是今儿把三娘弄丢了,我这辈子要怎么活?”   这话击到众人心上,全都破防了,纷纷抱头痛哭。   中秋佳节,原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若是把这个三女儿弄丢了,他们无法想象往后的日子要该如何继续下去。   等众人哭一场发泄完先前的恐慌后,才见秦宛如手里握着一条做工精致的玉带,秦致坤爬起身上前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要伸手去拿,婆子忙提醒道:“那是国公府世子的玉带,先帝亲赐的,若弄坏了是会掉脑袋的!”   听到这话,秦致坤忙缩了回来。   烫手! 第49章 白毛汗 我怕鬼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那玉带上, 皆露出困惑的表情。   秦老夫人道:“他们送来时三娘就死死地拽着那玉带,世子没法,只得解下由她拽着。”又看向秦致坤道, “世子说了, 等你上值的时候把玉带还他。”   秦致坤:“……”   方氏擦净脸上的泪, 走上前, “这孩子也太不成体统了, 玉带这种私物, 拽着像什么话?”   秦老夫人:“只有她清醒过来, 我们才知道当时的情形。国公府送来人说碰巧遇上了, 见情形不对劲,这才从牙婆手里拦截了下来。”   秦致坤骂道:“这该死的牙婆,若今日三娘没遇到贵人,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秦老夫人叹道:“这事莫要张扬出去, 毕竟牵扯到国公府的世子。”   秦致坤连连点头,冲大伙挥手, “总算是虚惊一场, 大家都折腾累了, 去歇着吧。”   段珍娘上前打量, 担忧道:“三妹真的没事吗?”   秦老夫人:“大夫来看过了,说早上应该就能醒来, 不碍事。珍娘去歇着吧,有什么事白日再说,那时候三娘多半醒来了。”   一行人这才陆续退了出去。   虽说是虚惊一场, 到底把他们折腾得够呛,个个都疲惫不堪。   秦老夫人则一宿未睡,生怕一闭眼自家孙女儿就不见了, 婆子劝了也不听,非要守着看着才安心。   几个姑娘中她是最疼老三的,觉得她天真烂漫,最易受欺负,又遭了这一劫惊吓,怕她醒来害怕。   直到凌晨天刚放亮时,秦宛如混沌的大脑才逐渐有了意识。   她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秦老夫人在旁边打盹儿,秦宛如隔了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皱着眉头拿手揉眼,睡眼惺忪看到手里的东西,露出困惑的表情。   迟钝的大脑像断片似的,一时忆不起昨晚上的经历,她眯着眼打量四周,这好像不是她的房间。   视线落到秦老夫人身上,秦宛如忍着头痛唤了一声祖母。   听到动静,秦老夫人困顿睁眼,见她醒了,高兴道:“醒了?”   秦宛如精神颓靡的“唔”了一声。   秦老夫人唤婆子,她忙走了进来,见秦宛如清醒,喜笑颜开道:“小娘子可算醒了!”   “我想喝水。”   婆子忙去倒水,秦老夫人把她扶坐起来,她拿着玉带,困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老夫人赶紧接过,“勿要弄坏了,这可是先帝御赐的物件,弄坏是会掉脑袋的。”   秦宛如:“???”   似觉烫手,她立马松开。   婆子端来白瓷杯,秦老夫人把玉带拿去放好,秦宛如接连喝了好几杯水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些。   “祖母,我怎么在你的房间里?”   婆子道:“昨晚老夫人一宿没睡,担忧小娘子,怕你醒来了害怕。”   这话令秦宛如窝心,她搔了搔头,大脑空荡荡的,“我昨晚怎么了?”   秦老夫人走过来坐到凳子上,握住她的手,“你昨晚上差点被牙婆拐去卖了,若非运气好遇上了国公府家的世子拦了下来,今日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   听到这话,秦宛如渐渐有了些印象。   她摇了摇昏沉的头,回忆道:“昨晚上看花灯时孙女确实遇到了歹人,当时避让花车,人多挤得要命,有人忽然从身后用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子酒味,差点把我呛晕了过去。”   “后来如何?”   “那手帕上有药物,他们人有好些个,一路推搡,我根本就叫不出声来,力道又弱,明明听到爹娘在唤我,却于事无补。”   说到这里,秦老夫人已不忍再听。   一个闺阁女儿家,遇到这样的事情,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头得有多绝望多慌乱才是。   婆子也揪心道:“小娘子受苦了。”   秦宛如若有所思道:“我琢磨着,那帮人应该是早就把我给盯准了,这才趁机下的手。”又道,“后来我被他们转交到了两个妇人手里,那牙婆可会演戏了,一路拽着我往前挤,骂骂咧咧的,还当起了我老娘来。”   怕她们担忧,原本沉重可怕的事,被她用夸张幽默的语气叙说出来,听得秦老夫人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不一会儿秦致坤夫妇也过来探望,见她清醒,方氏又忍不住抱住她哭了一场,显然是被吓怕了。   秦宛如替她擦泪道:“阿娘平日里不是最嫌弃我的吗?”   方氏又哭又笑,狠狠地揪了她一把。   秦宛如连声叫疼。   秦致坤去瞧那玉带,谢天谢地,完好无缺,没被弄损!   婆子寻来木匣子,秦致坤像供奉神明似的小心翼翼把玉带盘起放进去,念叨道:“这可是先帝御赐的物件,若是弄坏了,我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秦老夫人:“明日上值便拿去还了,多在手里放一日就多一分担心。”   秦致坤连声说是。   夫妻二人又问了些昨晚的情况,秦宛如避重就轻,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待天彻底亮开后,几个姐妹们皆来探望。   她们昨晚都被吓怕了,秦大娘道:“幸好三妹机灵,若是被牙婆得手,这辈子可算是毁了。”   秦二娘也道:“我若是三妹,遇上那样的情形,当时指不定就吓晕了过去,哪还顾得了想法子自救?”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说了开来。   秦宛如学那牙婆啐骂的样子又把众人逗乐了,明明是一场惊险万分,偏被她弄得气氛愉悦,反叫她们哭笑不得。   秦老夫人一宿未睡,眼下乌青,秦宛如用过早食后去陪老人家睡了会儿。   心里头到底瘆得慌,秦老夫人一直握着她的手没丢过,怕一觉醒来疼爱的孙女儿又不见了。   秦宛如倍感窝心,搂着她道:“祖母放心,孙女儿在边上呢。”   秦老夫人闭着眼,“那牙婆不知坏了多少人的家庭,当该千刀万剐。”   秦宛如安慰道:“既然昨晚撞上国公府世子,他是大理寺少卿,那帮人多半是跑不掉的。”   秦老夫人仔细想了想,是这个理,这才安心睡了。   直到下午秦宛如的身体状态才好了不少,头还有些昏沉,但大体上来说已经没有问题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冥想进系统,把昨晚讹来的五十贯提了出来。   偷偷从床底下把罐子捞了出来,里头放着好几枚金锞子。   秦宛如拿到手里,犹如一只存储的仓鼠。   她觉得她又发掘了一条发家致富的路,讹系统!   上回用金手指“一胎十宝”借李南的手讹来十贯,加上之前开盲盒的十贯,总共有七十贯了。   这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要知道她爹一年干下来的俸禄也不过五六十贯,她觉得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富婆,虽然比不上段珍娘那般阔绰,但积少成多,说不准还能找到讹系统的机会。   把私房钱藏好后,秦宛如非常诚心地向系统006道谢,表示下回还有捡漏的机会一定不能让她错过了。   系统006只想掐死她。   五百万积分是它四分之一的保底工资,为了挽住业绩不落下污点,它也是咬牙出了血的。   摊上这么一个宿主,系统006忍着申诉换任务的冲动继续苟着。   它还能怎么办呢,因为之前绑定的倒霉蛋多数都被金手指吞噬了。   这个倒霉蛋目前看起来还不算太笨,虽然懒惰了些,但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还挺机灵狡猾。   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秦宛如前去开门,段珍娘站在门口道:“三妹现在好些了吗?”   秦宛如晃了晃脑袋,“头有些晕,应该无碍了。”   段珍娘握住她的手,“没事就好,昨晚可吓死我们了,特别是姨母,哭得伤心,个个都红着眼。”   秦宛如:“我阿娘平日里是最嫌我的,骂我懒骂我笨,说我没上进心。”   段珍娘掐了一把她的包子脸儿,“胡说,姨母是刀子嘴豆腐心,这院儿里谁会嫌你,都说你是个小太阳,嘴甜会哄人最暖心,你若是走丢了,以后谁还笑得出?”   秦宛如听着窝心,搂着她的腰,两人亲昵地去了前院。   院子里的棉花早就炸开了,一朵朵雪白的,还挺好看。   秦宛如去掐了一朵棉絮出来,洁白蓬松的丝絮在手中轻盈如白云,她说道:“表姐你看像蚕丝吗?”   段珍娘接过,用手指拈了拈,赞道:“软软的,颜色又好看,不比蚕丝差。”   秦宛如得意道:“若是收成好,我一棵白叠子结出来的果实顶好几个蚕茧了,更重要的是它们没有蚕娇气,只要种地里,就易打理。”   段珍娘从棉絮中取出棉籽,“这是种子?”   秦宛如:“对。”   段珍娘:“这东西真是神奇。”   秦宛如:“你家是做绸缎的,若要把这东西做成棉线,又该如何弄才好?”   段珍娘得意道:“这可难不到我,可以把它当做羊毛来做,咱们先把白叠子的籽去了,再用针刷把它弄蓬松,拿到纺车上捻纺成线,便成了。”   秦宛如高兴道:“有内行就是不一样。”   段珍娘抠开棉籽,“这东西倒不易祛除,每一朵里都有。”   秦宛如:“咱们可以想想法子。”   两人就院子里的棉花聊了许久,全是对未来的畅想。   翌日秦致坤上值,特地去了一趟王简办公的地方。   当时蔡少卿也在,瞧见他来了,王简冲蔡少卿道:“五郎你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要跟秦寺丞说。”   秦致坤朝他行了一礼,蔡少卿起身离去。   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秦致坤心情紧张道:“前日多亏王少卿出手相救,若不然我家小女这辈子算是毁了。”   王简打开木匣,取出玉带瞧了瞧,完好无缺,他似笑非笑道:“你家闺女机灵的很,好端端的,怎吃了这样的亏?”   秦致坤把大概情形叙说一番。   王简收好玉带,说道:“这事算是翻篇儿了,往后谁也别提。”   秦致坤连连点头。   两人虽是同僚,但交道打得少,也没什么话可说,秦致坤很快就离去了。   回到自己的桌案前,秦致坤松了口气,若对方是平常人家,理应谢礼的。但他偏偏是国公府的世子,人家说了翻篇了,便不想再有牵扯。   秦家毕竟门第低,他不愿落得个攀附的名声,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不管怎么说,中秋这一劫惊吓总算是过去了。   与此同时,秦家院里来了人。   中秋节前牙人崔大娘上门来说了丘家凶宅开的价,段珍娘还价二百三十贯,丘家考虑后愿意成交,找崔大娘上门来办事。   方氏得知消息后惊诧不已。   当时崔大娘在场,她并未发作,待段珍娘把事情谈妥崔大娘离去后,才憋不住道:“珍娘你疯了不成,那丘家宅子是凶宅,且还闹鬼,你买下来作甚?!”   段珍娘不慌不忙道:“姨母,那宅子才两百三十贯,我这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方氏跺脚,“闹鬼的宅子,你住进去不闹心?”又道,“万一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你阿娘交代?”   “姨母莫慌,我打听过了,没你想得那么吓人。”   方氏拧了她一把,“你这孩子,不知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家里再殷实,那也不能拿去打水漂。”顿了顿,“那宅子若真这么好,至于空置到现在让你去捡便宜吗?”   段珍娘道:“姨母你没去看过,明儿我带你去瞧瞧,保管你看得上眼。”   方氏瘆人道:“我才不去,闹鬼的凶宅,晦气。”   这不,秦老夫人听到段珍娘买凶宅的事也是震惊不已。   一般来说,像这类大件人们都会讨个吉利,毕竟两百三十贯不是小数目,结果花了一笔钱买来一座空置的凶宅,并且还闹鬼,也太不讲究了。   晚上秦致坤回来,一家子在饭桌上说起这茬,全都是持反对的态度。   秦致坤无法理解道:“珍娘你何苦花钱买一座凶宅来闹心?”又道,“那丘家都坐不住,你一个女郎家,还有胆量进去住?”   段珍娘道:“不是还有姨父你吗?”   秦致坤:“???”   段珍娘:“姨父你是当官儿的,为人又正派,且还是男子汉,你先进去住两晚压压邪,说不准就不闹鬼了!”   此话一出,秦致坤的脸立马变绿了,脱口道:“你莫要坑我,我才不去那鬼地方。”   方氏又气又笑道:“我跟你说,你姨父其实是最怕鬼的,你把他扔进去,他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秦致坤挂不住脸道:“瞎说!我好歹是当官儿的,没做过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方氏:“那你晚上就去试试。”   秦致坤背上发毛,明明吓得要死,却嘴硬道:“去就去,穿上红裤衩,备上黑狗血,什么鬼怪都不怕!”   秦二娘掩嘴笑道:“爹,你拿筷子的手还在抖呢。”   秦致坤涨红着脸道:“瞎说!”   众人兴致勃勃拿他打趣说笑了一番,秦老夫人正色道:“珍娘,你可要考虑清楚,两百多贯毕竟不是小数目,若那宅子真有名堂,就算彻底捂手里了。你自己也是生意人,孰轻孰重,心里头应该有数。”   段珍娘道:“祖母放心,珍娘已经考虑得很清楚,那宅子就是捡漏得来的便宜,不管里头有什么名堂,必得探清楚。”   秦二娘插话道:“当初我和三妹也去看过丘家凶宅,张家胡同出行倒也方便,里头虽然是一进院子,但宽广,朝向好,也不算太旧,关起门来清清静静的,住起来应是舒适的,就是杀过人,还闹鬼,晦气。”   方氏道:“听你这一说,我倒要去瞧瞧了,花两百三十贯捡来的便宜能有多便宜。”   段珍娘:“明日我们找崔大娘拿钥匙去看看。”   秦致坤碰了碰方氏,“你好好给珍娘把把关,两百多贯的交易,可不是小数目。”   方氏点头。   秦老夫人又提起玉带的事情,秦致坤道:“今日把玉带还给了王宴安,人家说这事翻篇儿了,让不要再提。”   秦老夫人道:“那日晚上送人来的那个小郎君倒是机灵,应是世子仆从,特别会说话,挺讨人喜欢。”   秦宛如道:“那个小郎君叫李南,以前在诚意伯府也见过。”顿了顿,指了指隔壁道,“隔壁院子,也应是国公府家的私产。”   听到这话,秦致坤倒是惊讶了。   秦二娘歪着脑袋看秦宛如,“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秦宛如:“李南你没见过吗,陈妈妈也见过的,柳家巷周记胡饼还是他推荐的。”   秦大娘怕她说漏嘴把贺亦岚的事露了出来,冲她使眼色,秦宛如瞅着她笑。   说好了第二天要去看凶宅后,连秦老夫人都上了心。   张家胡同离百家巷倒也不算太远,段珍娘差仆人先去崔大娘那里取钥匙,她们一帮人直接去了凶宅。   张家胡同里的邻居们听说有人要买凶宅,全都好奇不已。   见她们一帮女郎来瞧宅子,斜对面卖粮油的夫妇探头探脑张望。   那男人姓薛,排行老五,人称薛五郎,他跟自家媳妇犯嘀咕道:“这是哪来的冤大头,那丘家院儿白日里都阴深深的,还敢住进去?”   他媳妇向娘子压低声音道:“多半是不知情形的外地人。”   方氏一行人没等多久,仆人就把钥匙取来了。   段珍娘亲自打开了宅子的大门,她一推开,方氏情不自禁躲到了秦老夫人身后。   秦宛如失笑道:“阿娘,大白天的,鬼是不敢出来的,它怕太阳。”   方氏打了她一下,段珍娘道:“姨母,进来看看,这宅子挺宽敞的。”   毕竟人多势众,方氏心里头再发憷,还是稍稍安了心。   她搀扶秦老夫人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影壁,绕过影壁,方氏吃了一惊。   那院子当真宽敞!   院子里是由平整的石块铺就而成,就算下雨天也不会弄脏脚,几棵海棠因为无人修剪,生长得恣意妄为。   房屋坐北朝南,太阳洒进院落里,明晃晃的,光线极好。   方氏是服气的,“这一进院子,构造确实不错。”   秦老夫人道:“是挺不错。”   一行人又去看东西厢房,里头的布局方方正正,虽空置得久些,但修建起来的年深不是太远,比他们租住的地方要新许多。   看完厢房,众人又去看正房,每间房屋都挺方正,瞧不出毛病来。   方氏道:“是哪间房闹鬼?”   段珍娘:“是井里有名堂。”说罢把她们带到正房的后院儿。   “那牙人说了,那口井原本是丘家的老井,以前他们家都吃井里的水,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枯了。”   秦老夫人问:“凶杀案是在哪儿发生的?”   段珍娘:“在院子里,当时丘郎君跟他妻子争执到院子里失手把她给杀了。”   说话间,后院里被巨石封住的古井映入人们的眼帘,似对它惧怕,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离得远远的。   秦宛如倒不怕,走上前观察道:“就是这口井,说半夜会发出动静来。”   方氏觉得后背毛毛的,“丘家人没下去看过么?”   段珍娘道:“看过,但没有东西,白日里并无异常,一到晚上就闹出动静来了,我向附近邻居打听过,他们说好几家都有听到类似婴孩的啼哭声。”   方氏搓了搓手臂,“这宅子好是好,但闹心。”   段珍娘:“姨母,我就问你,两百三十贯值不值?”   方氏:“京城这种地方,寸土寸金,这宅子也算像样,比我们租住的地方还漂亮,若是平常,估计也得六七百贯。”   秦宛如指了指封口石,“什么时候把它搬开下井里去看看。”   方氏皱眉道:“你胆子倒不小。”   秦宛如指了指日头,“大白天的,就算有鬼,也是鬼怕人。”   秦老夫人问:“丘家有请过做法事的道长吗?”   段珍娘:“请过,但不管用。”   秦老夫人沉吟片刻,“这倒是怪了,若是被杀害的丘家媳妇儿做怪,怎么弄出动静来的是婴孩儿的啼哭,莫不是当时那娘子怀了胎?”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怵了,连段珍娘都头皮发麻,“祖母,你可莫要吓我!”   秦老夫人严肃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方氏腿软道:“虽说丘家娘子做错事,被丈夫杀了到底怨愤,若是真怀了胎被杀的,那就是厉鬼。”   被她俩这一说,秦宛如都有点怕了,因为听孔氏说当时那娘子跟姘头鬼混了不少时日,珠胎暗结也是说不定的。   如果真是在揣了崽的情况下被丈夫失手杀害,那得有多大的怨气才会闹得鸡犬不宁。   明明是亮晃晃的大白天,众人无端生出一股白毛汗。   方氏有些受不了地出去了,一刻都不想多呆。 第50章 夜探凶宅 红裤衩辟邪   人们陆续到了前院儿, 不曾想门口聚了不少邻里来观望,有人好奇问道:“你们是来买宅子的么?”   段珍娘应道:“对,前来看看。”   粮油铺子的向娘子暗搓搓问:“这宅子的背景小娘子可曾打听过?”   段珍娘笑道:“据说是凶宅, 还闹鬼。”   众人面面相觑。   秦宛如好奇问:“后院那口井是不是真有鬼?”又道, “听说半夜有动静, 会发出婴孩儿的啼哭声。”   说到啼哭声, 邻居周大娘道:“小娘子莫要不信邪, 还真有!”   向娘子也道:“我家男人当时在院儿里亲耳听过, 断断续续的, 可瘆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说得绘声绘色。   更有凶案目击者进院子把当时丘家媳妇儿丧生的方位地点指了出来,就在那棵海棠树附近。   “当时是晚上,那情形可吓人了,丘家娘子满脸都是血, 地上全是血手印!”   方氏情不自禁躲到秦老夫人身后,仿佛那棵海棠树就是死者一般。   秦宛如道:“我听说是凶杀案过了一阵子才出现闹鬼的?”   有人揣测道:“多半是丘家媳妇儿阴魂不散, 见丘郎君又续了弦, 这才作怪, 逼得一家人没法住下去了。”   “那两年丘郎君运气也不好, 做什么亏什么,欠了不少债。”   “这我有听他说过, 运气霉,后来搬出去了运气才稍稍好了些。”   听着人们的揣测,秦宛如看向段珍娘。   有热心肠的邻里提醒她们这宅子住不得, 好几家都坐不住搬走了,在张家胡同是出了名的凶宅,白天看不出异常来, 一到晚上就阴深可怖。   方氏也劝段珍娘道:“珍娘且三思,这宅子看着邪门儿,叫人瘆得慌。”   边上围了不少人,段珍娘也没多说,一行人并未耽搁多久,便锁了门离去了。   街坊邻里在背后小声议论,明显对这家人的举动感到难以理解。   回到秦家,仆人还在大门口专门备了一个火盆,个个跨了火盆驱邪后才能进院子。   秦宛如口无遮拦道:“上回姨母在这里时我们就去看过那宅子,若真有东西,早就带回来了,哪还轮得到今天?”   此话一出,方氏露出痛苦的表情,很想去撕烂她的嘴。   秦大娘见她们回来了,出来道:“祖母,那宅子还好吧?”   秦老夫人道:“那宅子虽是一进院子,但宽敞,比我们租住的要好,就是里头藏着古怪,还是勿要沾染得好。”   方氏也道:“珍娘勿要犯了糊涂,刚才街坊邻里都说了,坐不住人。”   段珍娘:“我若不住人,专门放东西呢?”   方氏皱眉,“你这倔孩子,怎么就不听劝?”   大人们一番劝说,段珍娘还是执意而为。   她到底不是自家闺女,且又是见过世面有主意的人,不像秦家的姑娘们皆是待在后宅里没走出去过的,总不能干涉太多,叫她生厌。   劝不动,方氏也没得办法,只等秦致坤回来了再说。   秦宛如悄声问她,“表姐,你当真打定主意了要买那凶宅?”   段珍娘点头,坚定道:“拿定主意的事,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他们越说得邪门,我反而越不怕。”   秦宛如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我把爹哄过去给你镇镇宅。”又道,“等崔大娘把手续办齐全了咱们再晚上去探探究竟。”   段珍娘:“这主意不错,他们说得这般玄虚,我总得亲自探探才行。”   这不,丘家那边听到买主又去看过宅子打退堂鼓的消息后,赶紧催促崔大娘把事情办利索。   崔大娘怕这桩交易成不了,催段珍娘交了宅子钱款,又找人打点关系,房契买卖很快就办了下来。   上头盖了官印,已经在官府留过底,其他林林总总的手续陆续补齐。   把房契买卖的手续拿到手后,丘家宅子算是正式到了段珍娘名下。   生米煮成熟饭,秦家的长辈也没得办法,索性任由她折腾。   段珍娘早就想探那口井里的古怪了,和秦宛如带着秦家的男仆去了丘宅,结果几人使了吃奶的力还是搬不动封口石。   最后还是张叔请街坊邻里来帮的忙。   张家胡同的邻居们还算热心,几名年轻力壮的汉子合力把那块巨石抬了下来。   古井被封了好些年,忽然被打开,里头一股阴深深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众人全都退开了,生怕惹了晦气。   秦宛如胆子大,好奇地探头张望,井口挺小,只能容一人下去,黑黢黢的,居然望不见底。   她丢了一粒小石子进去,落了许久才听到回响。   “这井还挺深。”   段珍娘也围了过来,“咱们什么时候下去探探?”   秦宛如抬头望天,“还是讲究一点,一般来说正午时分阳气正盛,那个时候下井,就算有鬼名堂也不怕。”   张叔早就备好软梯,绳子和油灯火把等物。   秦宛如看着他笑,“张叔,你怕不怕鬼?”   张叔也笑,“老奴八字大,压得住邪。”   段珍娘差仆人给邻里们吃酒钱,个个都不要。   张叔道:“诸位莫要客气,正午时分还要劳烦大伙在上头放绳索,给我老张壮个胆儿。”   段珍娘也道:“有劳各位郎君了。”   他们这般诚意,人们便陆续接下了。   邻里甲说道:“你们也真是胆子大,这宅子空置了这么些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邻里乙:“是啊,大白天的都觉得后院凉飕飕的。”   秦宛如指了指周边,解释说:“这是后院儿,自然要阴凉些,况且地下还有凉水,比不得前院。”   见他们固执已见,邻里便不再废话。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人家偏要触霉头,旁观者还能怎么办?   待到正午时分,几个汉子在上头放软梯。   张叔先下井,秦宛如叮嘱道:“张叔一定要踩稳当了,莫要擦到了井壁上的石头。”   张叔应声晓得,腰上别着油灯和护身的棍棒,小心翼翼下井去了。   油灯有灯罩保护,越下得深,灯光就越微弱。   秦宛如趴在井口道:“张叔,谨防蛇虫之物。”   底下传来他的回音。   边上的邻里也探头往底下看,啧啧道:“这井还真深。”   段珍娘:“听说是丘家祖宅的老井。”又道,“后院儿就是曾经的祖宅地基。”   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张叔才落到了底,他的身上擦了不少青苔,只觉得周边阴深凉寒,是有点叫人发憷。   秦宛如在上头喊他,他应了一声,“落到底了!”   接着另一名秦家男仆也下了井,秦宛如一直叮嘱他小心,勿要踩滑了。   待那名男仆也成功落到底后,二人似发现了底下的空间,朝右手边进去了,井里又是黑黢黢的。   秦宛如怕井里有异常,一直在喊他们,他们也一直在回应。   段珍娘听着底下的声音,朝右手边走了几步,“他们应该是到这儿了。”   秦宛如点头,“井下还有空间。”   底下的两人没隔多时就回到了井口那儿,看到里头的灯光,秦宛如问:“有发现什么吗?”   张叔道:“没有,就是一些石头,还有少许凉水。”   段珍娘:“你们先上来。”   二人陆续爬软梯上来。   秦宛如再次叮嘱,“可要踩稳当了,勿要摔着。”   待他们爬上来后,张叔道:“还别说,那底下真冷,凉飕飕的,跟冰窖子一样。”   他们身上擦了不少青苔,头上也粘了蜘蛛网,衣裳也是半湿的,秦宛如好奇问:“底下还有凉水吗?”   张叔点头,“有,不多。”当即比了个大概,“下去后这边是空的,刚开始能容人,越往里走就越狭窄,后面没法再入了,莫约有这么高的缝隙。”   说完他又比划了一下高度。   有人还不信,“井里当真什么都没有?”   张叔摇头,“就是一口枯井。”   秦宛如若有所思道:“看来得等晚上再来探了。”   把软梯和绳索收捡好后,段珍娘向邻里道谢,一行人锁了大门散去。   回到秦家,众人吃完午饭,坐在一起商量,方氏好奇问:“那口枯井里真没有东西?”   段珍娘:“没有,井下是有一些空间,不过也不大,只剩下少许凉水和一些石头。”   方氏与秦老夫人对视,秦老夫人道:“没有东西就好。”   段珍娘道:“我们打算晚上再去探虚实。”   方氏不自在地搓了搓胳膊,“我反正是不去的,要去就把你姨父叫去,他明日休沐,折腾一晚上明日再躺一天都无妨。”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秦宛如道:“是得把爹请过去镇镇宅,他是当官儿的,又堂堂正正,男子汉,阳气足,就算有鬼怪都会怕。”   秦老夫人又气又笑道:“你莫要坑你爹,他那性子最是胆小,别把他吓出病来了。”   秦宛如:“那日他都说了,穿上红裤衩,拿上黑狗血,妖魔鬼怪都不怕!”   众人又笑了起来。   秦宛如:“晚上我也要去看看。”说罢看向秦大娘和秦二娘,“你们呢,去不去?”   两人连连摆手。   方氏道:“把屋里八字大的都叫过去。”   伺候秦老夫人的婆子立马道:“老奴八字轻,兴许是压不住的。”   众人听到这话忍俊不禁。   明明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反被她们商量得哭笑不得。   秦老夫人道:“把家里的男丁都叫过去,备上黑狗血,符纸之物,以防万一。”   方氏:“要不再请一位道长?”   秦老夫人:“若那些道长真管用,就不会让珍娘来捡这个便宜了,我们自己人应该能应付。”   秦宛如看向段珍娘道:“咱们晚上要在那儿歇一晚,先弄几块木板去搭地铺,反正宅子里的那些旧物我是不愿碰的。”   段珍娘:“等会儿就买几张竹榻去将就着。”   方氏道:“火把多备几支,香烛纸钱也备些。”   人们七嘴八舌商量晚上筹备的物什,唯独秦致坤被当做吉祥物弄去镇邪,他若是门神的话,指不定得被妻女挂到丘家凶宅的大门上。   这不,当秦致坤下值回来,听到方氏说让他晚上去张家胡同探那口闹鬼的枯井时,他一下子就怂了,脸色发青道:“云娘你说什么胡话?”   方氏忍着笑,一本正经道:“白日老张他们已经下过井,里头什么都没有,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晚上把男丁叫过去再探一探。”   秦致坤发憷道:“我才不去,大晚上去那鬼地方,晦气。”   方氏替他换襕袍,“珍娘和三娘都要去,你一个大老爷们,莫不是连小姑娘都不如?”   这话秦致坤不爱听,“她们去凑什么热闹?”   “白日里就是她俩领着老张他们去探的底,你那日不是说穿上红裤衩,拿上黑狗血,什么鬼怪都不怕吗,你闺女已经替你备上了。”   “……”   秦致坤露出痛苦的表情,“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方氏无辜道:“是你自己亲口说的,还怨我了?”   秦致坤指了指她,“你明知我胆小。”   方氏忍俊不禁,“那你说什么大话?”又道,“你是一家之主,总不能让珍娘一个女郎去探那东西,况且家里所有男丁都去,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秦致坤不高兴道:“你不怕你去。”   方氏:“我怕鬼。”   秦致坤瞪了她一眼。   不一会儿婢女送来饭食,秦致坤换上便服坐到饭桌旁,许是真怂了,胃口都没有了。   方氏给他布菜道:“赶紧吃,吃完了好过去看看。”   秦致坤听着不对味,阴阳怪气道:“你这语气,我怎么听着像催促我赶紧吃,吃了好上路似的?”   方氏打了他一板,“瞎说什么,晦气。”   秦致坤端起碗,露出沉重的表情,“说不准这顿饭是我最后一顿了。”   方氏:“……”   他到底是胆小的,一顿饭磨蹭了许久,直到天都黑了还在磨蹭。   秦宛如过来看他,唤道:“爹,你还没吃好吗?”   秦致坤不想在自家闺女跟前丢了颜面,故作镇定道:“吃好了。”   秦宛如催促道:“那就动身过去吧,全都在院里等着你呢。”   秦致坤默默地放下碗筷,默默地看向方氏,方氏拍脑门道:“噢,瞧我这记性,红裤衩,老秦赶紧去穿红裤衩!”   秦致坤:“……”   秦宛如拍马屁道:“爹,你可是一家之主,当官儿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若去那宅子,保管什么鬼怪都不敢出来。”   秦致坤抽了抽嘴角,忍着揍她的冲动,口是心非道:“白日里老张他们不是探过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出去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秦宛如应声好。   待她离开后,秦致坤赶紧起身道:“红裤衩呢,我的红裤衩呢!”   方氏早就备好了,他立马去换上,又觉得不安心,问道:“有没有辟邪的符纸?”   “有。”   方氏把备好的符纸取出给他,他胡乱放进袖袋里,还要把以前求来的平安符戴上,一切备妥后,才故作镇定地出去了。   看到外头站了一帮人,秦致坤差点崴了脚。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瞅出了一股子悲壮的气氛。   段珍娘道:“姨父,走吧。”   秦致坤咬咬牙,带头走了。   一众人出了家门,张叔在前面打着灯笼照亮,秦致坤再三问他,“老张,那井里当真没有东西?”   张叔:“没有,什么都没有。”   秦致坤半信半疑。   现下还未到宵禁时间,待他们抵达张家胡同时,街坊邻里瞧见他们,偷偷在背后窃窃私语。   孔氏在院子里瞥了几眼,进屋跟她儿子范谨八卦道:“你说奇不奇,白日里我听粮油铺的向娘子说丘家宅子卖出去了。”   范谨放下白瓷碗,“真的假的?”   孔氏:“还哄你不成,他们说买宅子的娘子姓段,就是上回来打听的魏州娘子。”又道,“那娘子跟百家巷的秦家有点亲戚关系,上午他们还把井上的封口石搬开下去探过了。”   范谨好奇不已,“里头可有名堂?”   孔氏摇头,“听大牛说秦家的仆人下去看了,说没有发现异常。”   范谨轻轻的“哦”了一声。   孔氏继续道:“方才段娘子一帮人好像提着灯笼往丘家院去了,估摸着还要再去探一探。”   范谨:“阿娘说百家巷的秦家跟段娘子有点亲戚关系,那个秦家是不是跟诚意伯府结亲的秦家?”   孔氏后知后觉道:“好像是的。”   范谨笑道:“人家在大理寺当官儿的,不怕鬼名堂。”   他口中的秦寺丞实则走路都抖腿,凶宅,闹鬼,天知道他胆小如鼠,是最怕鬼的了!   这不,张叔打开丘家宅子的大门,秦致坤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全然没有一家之主的威严,躲到秦宛如身后,压低声音道:“闺女你胆子大,你去。”   秦宛如:“……”   张叔打着火把在门口晃了晃,里头黑黢黢的,静谧得反常,与白日里的情形大相径庭。   再加上丘家娘子就丧生在那棵海棠树附近,当时落下满地血手印,张叔胆子大也不禁怂了。   段珍娘拿过火把道:“我胆子大,我先去。”   她倒是真的不怕,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众人没见异常,这才陆续跟了进去。   哪晓得刚走进去不久,段珍娘忽然“啊”的一声尖叫,某样东西冷不防从暗处蹿了出来,从她脚下跑过,吓得她丢了火把。   紧接着在宅子里夜宿的蝙蝠受到惊动飞了几只出来。   这小小的惊动把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乱成了一窝。   秦致坤哆嗦地拽着自家闺女的胳膊寻求庇护,秦宛如大声道:“大家莫要怕,是一只野猫和蝙蝠!”   这一提醒,众人才稍稍镇定了些。   段珍娘捡起火把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吓死我了。”   秦宛如:“宅子空置已久,有东西宿在里头也属常理。”   陈婆子腿软道:“咱们今晚得宿在这儿吗?”   秦宛如:“对,等半夜看看井里有什么动静。”   秦致坤东张西望道:“咱们待一块儿,切莫走散了。”   那枯井就在正房后面,一行人不敢靠进正房,挑了东厢房歇着。   张叔等人赶紧把符纸贴到门窗上,又拿了些黑狗血糊上,折腾了好一阵儿才稍稍放下心来。   秦宛如想去看看枯井,所有人都不愿意去。   她把自家老爹拽上,秦致坤抱着门框死活不走,并发出血泪控诉道:“你是我亲闺女吗?!”   秦宛如:“……”   段珍娘道:“三妹,我俩去。”   两个姑娘倒是胆子大,举着火把朝后院去了。   说到底段珍娘还是有些心虚,不敢靠近那枯井。   秦宛如也没为难她,只站在附近静静地听了会儿,并未察觉到异常。   段珍娘道:“好像没有动静。”   秦宛如点头,“等晚些时候再看。”   一行人在厢房里挤在一块儿,男的在耳房这边,女的则在厢房里。   秦致坤抱着被褥子道:“老张你靠近些,大伙都靠近些。”   秦宛如故意打趣道:“爹,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怕吗?”   秦致坤没好气道:“你勿要消遣我。”   段珍娘道:“大家都吱个声,这院子委实清净,还怪瘆人的。”   众人都有些发憷,七嘴八舌说起话来,屋里的气氛这才不再那么紧绷。   待宵禁鼓声响过后,人们都有些疲惫,秦致坤开始打起瞌睡来。   秦宛如道:“走的时候竟然把旺财给忘了,若是把它牵来,打个响声也好。”   段珍娘:“确实没想到这茬。”   刚开始她们还精神抖擞,待夜深了后,也扛不住打起瞌睡来。   屋里的油灯不安地跳跃,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静谧中。   接近子夜时分,枯井里开始有了动静,像什么东西在吸水似的。   莫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种类似初生婴儿的哭声一点点渗透井壁,从后院传出,如锋针般扎入人们的耳朵里。   陈婆子是最先听到的。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又一道微弱的啼哭声传来,她的头皮顿时炸了,失措地推秦宛如等人。   秦宛如认真听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咕噜,一会儿又像啼哭,说不出的古怪。   段珍娘显然被吓着了,抓着她的手臂道:“井里真有古怪!”   秦宛如点头。   耳房里的张叔等人也被吓醒了,全都睡眼惺忪地跑了过来,秦致坤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哭声,哭声,我听到了!”   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咱们去后院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炸了,没有人愿意去,连段珍娘都怂了。   秦宛如:“来都来了,怎么都得弄清楚虚实。”   秦致坤硬着头皮道:“闺女,你胆子大,你去。”   秦宛如:“……”   她憋了憋,问张叔道:“张叔,白日里你曾下过井,当真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张叔摇头,“当时我们仔细看过,确实没有发现异常。”   说话间,那种类似婴儿的哭声又传了来。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全都神经质地看向外面,不敢再发出声响。   秦宛如仔细听了一会儿,心中有了揣测,冷不防说道:“我下井去看看。”   秦致坤炸了毛,脱口道:“你疯了!”   张叔也摆手道:“小娘子使不得,这声音来得蹊跷,万不能下井!”   段珍娘也道:“三妹勿要莽撞,万一井里有东西,你往哪里逃生?”   秦宛如摇头,“你们莫要慌,我心里头有数。”   这话令众人面面相觑。   秦宛如起身去点燃火把,当真一点都不害怕,自顾朝后院去了。   秦致坤心急如焚,忙催促张叔道:“老张赶紧跟上!”   张叔:“……”   一行人硬着头皮打着火把去了后院,秦宛如走到井前,拿火把照井口,不一会儿底下传来吸水的声音,接着婴儿的啼哭声又传了上来。   众人尖叫,乱做了一团。   秦宛如无语地看着他们,不就是一条鱼么,吓成了这样。 第51章 冷笑话 四尺长的大鱼   “大家勿要慌乱, 井里没有怪物,就是一条鱼。”   众人:“!!!”   听到她说的话,所有人都傻了, 秦致坤抖腿道:“三娘莫要瞎说。”   秦宛如摆手, “女儿没有瞎说, 这就是鱼的叫声, 应是大鲵。”   众人:“???”   秦宛如向他们做科普, “《山海经》有云:龙侯山无草木, 多金玉, 決決之水出焉, 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鲚鱼,四足,其音如婴儿, 食之无痴疾。故我推断,这井中怪物多半就是大鲵, 也叫娃娃鱼。”   众人面面相觑, 细细聆听井中动静, 已经没了声响。   秦宛如道:“张叔, 你们去把软梯拿来,我要下井看看。”   段珍娘还是发憷道:“三妹勿要莽撞!”   秦宛如安慰道:“无妨, 娃娃鱼不吃人。”顿了顿,“就是样貌丑了些。”   众人:“……”   也在这时,井里又传来啼哭声, 众人本能退到老远。   秦宛如为了打消他们的恐惧心理,又忽悠道:“我跟你们说,这种鱼可好吃了, 就跟河里的鲢鱼一样。”   张叔半信半疑,“当真如此?”   秦宛如点头,“张叔若不信,同我一起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说得这般轻松,张叔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忙叫几个男丁去拿软梯和绳子等物。   人们七手八脚把东西取来,将软梯放入井中,张叔别上油灯先下井探虚实。   秦宛如再三叮嘱他小心谨慎,勿要踩滑。   张叔边往下落边问:“井下那东西当真跟鲢鱼一样?”   秦宛如点头。   张叔咽了咽唾沫,嘴馋道:“那我把它抓上来给大伙儿解解馋,压压惊!”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方才还紧张不已,现下全都轻松起来。   秦宛如则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在井口上探头观望,待张叔安全落到底部后,还真以为那大鲵只有鲢鱼这么大,好奇地拿油灯照了一圈。   结果不照不要紧,冷不防看到石头里黑黝黝的大家伙,吓得他“啊”的一声尖叫,魂飞魄散!   众人忙呼道:“老张!”   张叔惊慌失措地往软梯上爬,哭丧道:“小娘子你唬我,哪有四尺长的鲢鱼!那怪物跟半大小子差不多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哗然。   底下的张叔吓得一个劲往上爬,恰恰那大鲵又叫唤了一声,他惊叫连连,上头除了拽住软梯绳子的人们,其他全都一哄四散!   秦宛如大声道:“大家莫要慌乱,那鱼不吃人的!”   张叔在井里哭嚎道:“我一把老命都吓没了。”   秦宛如忙道:“你莫要慌乱,我这就下来瞧瞧!”   张叔连连摆手,“小娘子莫要下来,那怪物老吓人了!”   秦宛如不听,把另一盏油灯别到腰上,利落下井,众人拦都拦不住。   底下的张叔道:“小娘子!”   秦宛如:“张叔你先下去,那鱼不吃人,就是长得丑了些。”   秦致坤怕她踩滑摔着,忙道:“三娘你慢着些!”   她这般果断,硬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暂时把众人的情绪安抚了,不再像先前那般慌乱,底下的张叔也冷静不少。   待她落到井底,问张叔道:“那大家伙在哪儿呢?”   张叔心有余悸,指了指右手边,再也不敢好奇了。   秦宛如提着油灯照探,张叔提醒道:“小娘子小心石头,湿滑。”   正说着,那大鲵又叫了一声,居然一点都不怕人。   张叔像只鹌鹑一样躲藏到秦宛如身后,差点吓尿了。   秦宛如顺着声音寻去,果然瞧见了一条一米多的活祖宗伏在浅水坑里,它的体型巨大,应是上了年纪的大鲵,猝不及防看到它确实挺吓人。   张叔在身后发抖,秦宛如拉过他的胳膊,说道:“张叔你瞧,这就是大鲵,寿命老长了,能跟人一样活到一百岁呢。”   听到这话,张叔诧异了,眼睛裂开了一条缝隙看那怪物,“它真能活这么久?”   秦宛如点头,“对,它不吃人,吃小鱼小虾螃蟹什么的,常年在暗处栖居,视力很差,体型就跟壁虎一样。”又道,“你瞧,它还有四条腿呢。”   听她介绍,张叔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探头道:“还真有腿。”   秦宛如:“这就是鱼,声如婴儿,就跟没蜕化成型的青蛙一样,有一条尾巴。”说完大着胆子拿张叔身上的棍棒去轻轻戳了戳它。   大鲵懒洋洋地往后蠕动缩了缩,随后扭头慢条斯理地往缝隙里爬了去。   秦宛如拿油灯照四周,空间不是太大,她跟着大鲵往里头钻,越往里就越狭窄,最后只能蹲着了。   张叔跟在身后道:“小娘子小心些。”   秦宛如“嗯”了一声,看着那条粗壮的大鲵慢慢悠悠地往缝隙里爬走了。   她指着它消失的地方,推测道:“白日里你们没瞧见它,多半是躲到那里头去了。”   张叔还有困惑,“不应该啊,缝隙的另一头难不成别有洞天?”又道,“若只是一口枯井,这么大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   秦宛如深思道:“这地底下估计有暗河,若不然它是没法进来的。”   张叔指着那缝隙道:“咱们把那洞口堵了吧。”   秦宛如想了想,意味深长道:“倒也不必。”   张叔:“???”   秦宛如:“珍娘一个女郎家住在这里,又是外地人,倘若有不轨之人动了坏心思前来打主意,那真是防不胜防。这大鲵半夜来走一趟,只要一出声,保管什么妖魔鬼怪都得被吓掉半条命。”   这话把张叔逗笑了,“的确如此,它那声音甚是吓人。”   秦宛如也笑道:“养着吧,这可是看家护院防贼防盗的好帮手,比恶犬都管用。”   也在这时,上头传来秦致坤的催问声,他们回应了,重新回到井底。   两人小心翼翼爬上去后,秦致坤问道:“那东西呢,怎没听到声儿了?”   秦宛如:“人家走了,明晚再来。”   众人:“……”   陈婆子问道:“老张你没事吧?”   张叔:“没事。”   有人问他,“那怪物到底长什么模样,竟有四尺长?”   张叔绘声绘色说了一番,吓得人们脸色发白。   段珍娘钦佩道:“三妹你胆子可真大,四尺长的东西,你竟也不怕。”   秦宛如提醒众人道:“今晚的事勿要泄露出去,咱们进屋去说。”   一行人收拾好软梯和绳索等物,进了厢房。   众人聚到一起,秦宛如严肃道:“这宅子里根本就没有鬼怪,就只有一条鱼,我猜想井底下多半有暗河,那大鲵才在这儿安了家。”   秦致坤道:“那东西委实叫人害怕,赶明儿找人把底下填了。”   秦宛如:“父亲糊涂了,那条鱼可比看家护院的恶犬还管用。”   众人:“???”   秦宛如:“表姐以后住在这里,咱们是外地人,家主又是女郎家,万一有不轨之人盯上了,又该如何防范?”   段珍娘一点就通,“三妹的意思是把它当恶犬一般养着看家护院?”   秦宛如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你想想,若是有贼人在晚上摸进这院子来,那大鲵叫唤一声,保管他什么胆儿都没了。”   听到这话,众人全都失笑出声。   有人道:“这主意好!”   段珍娘也笑道:“那大鲵吃什么呀?”   秦宛如:“小鱼小虾螃蟹什么都吃,有时候给它扔些进去,它自己就会来寻。”又道,“大鲵的寿命跟人一样,是上古时期就有的东西,算得上神兽,养着还能招财进宝。”   秦致坤抽了抽嘴角,“听你这一说,那反而还是居家常备呢。”   众人又笑了起来。   秦宛如道:“爹还别不信,整个京城估计都找不出一条来。”   段珍娘兴致勃勃道:“我一个女郎家住这里,是需要看家护院的东西,什么时候把那口井做得邪门一点,叫人不敢打我主意。”   秦致坤受不了道:“就你俩瞎捣腾。”   不过秦宛如还有疑问,“按说丘家发现井里有异常,若是平常人家,多半会填了它,为何他们宁愿搬走都不愿填井,这中间定有古怪。”   这话倒是令人们费解。   张叔道:“小娘子这话有道理,井底下虽有空间,但若花了心思要填的话,也是能填的。”   段珍娘:“明儿咱们再打听打听。”   一行人又七嘴八舌说了好一番才作罢。   听到打更的声音,秦致坤困倦道:“这都四更了,我得去歇一会儿。”   人们这才散去。   之后院子里清清静静的,没再有怪声。   翌日天刚放亮,秦致坤就要回去好好躺着了,秦宛如吩咐陈婆子去柳家巷买周记胡饼当早食。   一众人睡眼惺忪地打开宅子大门,卖早点的街坊邻里瞧见他们,皆露出奇怪的表情。   秦致坤昨晚明明怕得要死,这会儿背着手,踱着官步,一副“我能镇邪”的样子走在最前头。   秦宛如暗搓搓道:“你看我爹那副神气的样子,等他回去了,指不定怎么跟阿娘吹牛呢。”   段珍娘掩嘴笑道:“勿要揭姨父的底儿。”   胡同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孔氏一向起得早,打扫院子时瞧见了他们,偷偷地张望了两眼。   待他们走过后,她进屋跟范谨八卦。   范谨一大早被她吵醒,无奈地拿被子蒙住头,呓语道:“阿娘,这才什么时辰,你能不能让我多睡会儿?”   孔氏:“秦家都从丘宅出来了,那当家的一派官威,好生了不得。”   范谨:“一个都没少?”   孔氏:“没少,个个都跟平常一样,看不出异常来。”   这下范谨也好奇了,当官儿的居然还有镇宅的效用!   这不,秦寺丞官威范儿十足地回到了秦家,家奴见他们好端端的回来了,忙去叫方氏和秦老夫人。   方氏昨晚一宿没睡,听到他们回来了,赶紧出来看情形。   秦致坤可威风啦!   方氏见自家老秦全然没有昨晚出门时的胆怯,反而还变精神了,感到不可思议。   她激动地冲上前,谁知半道儿上又顿住了,露出奇怪的表情。   秦致坤道:“云娘!”   方氏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不对!”   秦致坤:“???”   众人:“???”   方氏像见鬼似的说道:“你不是咱家老秦。”   秦致坤:“???”   秦宛如道:“阿娘,你说什么胡话,这就是爹啊。”   方氏摇头,“你们都被糊弄了,这不是老秦,你爹胆小如鼠,昨晚上一听要去丘宅都吓得手抖,没道理在那儿呆了一晚上反而还精神了,这人肯定不是老秦!”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失笑。   秦致坤被她当场揭了短,懊恼道:“方云娘你勿要瞎说!”   当即上前把她拽进屋里去了。   院子里的人们窃笑不已。   也在这时,秦大娘搀扶秦老夫人出来了。   见大家都好好的,秦老夫人问道:“昨晚都没事儿吧?”   段珍娘上前道:“回祖母,都没事儿!”   秦大娘好奇道:“那井里到底是何物?”   段珍娘:“是一条鱼。”   秦宛如:“四尺长的大鱼。”   秦大娘:“……”   四尺长……你俩可真会讲冷笑话。 第52章 妙人王简 败别人的家   现在深秋早上还挺冷, 秦宛如先去洗漱,换了一身衣裳才去了秦老夫人的房里。   陈婆子把胡饼买了回来,人们分食。   秦二娘也过来凑热闹, 边吃胡饼边问道:“三妹说井里头的东西真的是大鲵?”   秦宛如点头, “我和张叔亲眼所见, 四尺长, 这么粗壮, 深棕带黑的颜色, 背上有很多小凸起, 懒洋洋的, 趴在水坑里叫唤呢。”   她比划了一个宽度,秦大娘瘆人道:“那东西真是鱼?”   秦宛如点头,“对,它就是鱼, 还有四条腿,就跟壁虎差不多。”   秦大娘无法想象那情形, 深井, 凶宅, 半夜啼哭, 四尺长的怪物,把这些关键字联系起来就足够叫人胆寒了。   秦二娘道:“我在《山海经》上看过大鲵的介绍, 但没想到世间还真有。”   秦老夫人似乎很困惑,“这么大的家伙,它是怎么进井里的?”   秦宛如:“我跟张叔看过, 井下还有空间,往里走有一道缝隙。它是从缝隙的另一端钻过来的,我琢磨着, 底下深处应是有一条暗河,若不然没法解释它的来路。”   秦老夫人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白日里它应是躲了进去,晚上才出来活动,发出怪响扰人。”   秦宛如点头。   秦大娘发出疑问道:“既然知道那缝隙有古怪,为何不堵了它填了枯井?”   秦宛如:“大姐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很困惑,丘家人也曾下井看过情形,为何不填了它。”   秦老夫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缘由了。”又道,“那枯井是丘家祖上流传下来的,按风水来讲,井是聚财的地方,一般人家都不会轻易填它。”   没隔多时方氏过来了,秦宛如笑着问:“爹怎么样了?”   方氏啐道:“睡下了。”顿了顿,“他昨晚是不是被吓坏了?”   秦宛如:“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当即把昨晚的情形叙述了一番,听得人们一惊一乍的。   秦二娘好奇问:“现在知道井里的古怪,日后又当如何处理?”   秦宛如兴致勃勃道:“自然是养着了。”又说了养大鲵的诸多好处,听得几人哭笑不得。   秦老夫人忍俊不禁道:“一个女郎家住在那里,确实容易招人惦记,有东西在里头镇宅,也能唬住心怀不轨之人。”   方氏掩嘴笑道:“若是半夜进了贼,听到那叫声,指不定吓得屁滚尿流。”   这话把人们逗乐了。   秦宛如出馊主意道:“咱们还得请一个道士来做法事,把那大鲵供着,做得越玄乎越好,这样才镇得住心怀叵测之人。”   方氏掐了她一把,“就你鬼名堂多。”   上午众人补了半天觉,下午段珍娘和秦宛如特地去寻崔大娘,打听丘家枯井的内情。   崔大娘在上午就已经听说他们昨夜探丘宅的八卦了,见两人好端端的,倒也没有隐瞒,把二人请进堂屋道:“那丘宅井填不得。”   秦宛如好奇不已,“为何填不得?”   崔大娘请二人就坐,给她们倒水道:“那是丘家祖宅留下来的风水井,藏风聚气,一旦填了,整个宅子就会变成死宅。”   秦宛如和段珍娘面面相觑。   崔大娘得了佣金态度也好,继续说道:“以前丘家也曾下井去瞧过,没瞧出名堂来,后来他们用石头把井填了一半,结果晚上还是有怪声。   “说来也怪,自从把枯井填了一半后,丘郎君的运气越来越差,做什么都不顺遂。   “后来没得法,只得又把井清理干净,丘家这才稍稍好了些,但还是不比以往,实在住不下去了才搬了出去。”   秦宛如轻轻的“哦”了一声。   崔大娘试探问:“听说昨晚小娘子一家人曾去丘宅探过?”   秦宛如点头,“我们确实去探过究竟,那井里真有名堂。”   崔大娘眼皮子狂跳。   段珍娘吓唬她道:“那声音可吓人了,阴魂不散,叫人胆寒,我们正要请道长做法事驱除邪祟。”   崔大娘抽了抽嘴角,没再多说,怕多说多错,那宅子毕竟是她牵线搭的桥。   在她家没坐多久,二人便离去了,回去的路上段珍娘道:“咱们编什么理由才更能吓唬人呢?”   秦宛如:“自然是越玄乎才越厉害。”又道,“那宅子反正都是凶宅,就说井里有古怪,会食人魂魄云云,总能唬住不少人。”   段珍娘笑道:“你这鬼精灵,真会瞎忽悠。”   秦宛如美滋滋道:“这大便宜捡着了,咱们明年还得种地呢,女郎家当家做主,总会惹人惦记,先防着为好。”   段珍娘点头,“是这个道理。”   秦宛如:“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段珍娘高兴道:“自然是把它修整一番了,待阿娘和舅舅他们上京来吃喜酒,也可宿在那儿。”   “好,我也跟着你跑腿帮忙。”   “这倒不用,宅子不算旧,很快就能整理好,等我把这阵子忙完了,咱们再去附近找找田地,了解一下行情。”   “我觉得先租几亩试种稳妥些。”   “几亩怎么够,先租二十亩起步,我找阿娘要钱,那丘家宅子被我捡了便宜,她多半放心拿钱给我做事,倒是你,得想法子说服姨母他们放你出去跟着我一块儿干。”   “你莫要着急,我爹怕鬼,我总有法子让他放我出去。”   说到怕鬼,段珍娘哭笑不得,“姨父胆子忒小,你可莫要搞鬼名堂把他吓出病来了。”   秦宛如嘚瑟道:“不会。”   两人亲昵地搂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说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不充满憧憬。   弄清楚丘宅里的底细后,段珍娘当真请道士来做了场法事。   当时丘宅大门大开着,不少邻里都去观热闹。   那道士神神叨叨装模作样,按他们的说法对着枯井祭拜一番,又贴了符纸,说里头有怪物,会食人魂魄,吓得众人一哄四散。   段珍娘非常满意这种效果。   明年她和秦宛如都要经常在这里落脚,宅子里又没有男丁当家,两个女郎出入,总要防范着些。   法事做完后,段珍娘开始动工修整一番。   以前她曾有做铺子的经验,丘宅也不算太旧,无需大费周章。   把院子里的几棵海棠稍作修剪,掉漆的门窗再刷上新漆,破了的窗户纸重新换上……林林总总,小修小补便可。   在她忙着修整房屋时,秦宛如则把花盆里的棉花采摘下来,她特地留了几支好看的拿到秦老夫人房里插瓶观赏。   瞧见那些雪白的团子,秦老夫人笑道:“这白叠子还真好看。”   秦宛如:“那是自然了,富贵人家都爱把它种到园子里观赏,可金贵了。”   秦老夫人细细打量花瓶里的白叠子,“三娘当初怎么想着种这个?”   秦宛如拿了一团棉花给她看,“祖母你瞧瞧,这像不像羊毛?”   秦老夫人伸手接过,轻飘飘的,软软的一团,洁白得可爱,“是挺像羊毛。”   “这个东西,把它做成被褥子,冬天盖起来才叫暖和呢。”   秦老夫人捻了捻棉花,看着里头的丝絮,“还能做成丝线。”   “对,做成丝线了就可以拿去织布。”又道,“先前表姐去买了一块白叠,那要价比丝帛昂贵多了,花了她两枚金锞子。”   秦老夫人“啧啧”两声。   方氏进屋来,瞧见祖孙二人,好奇问:“你俩唠什么呢?”   秦宛如:“没说什么。”   方氏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祖母说。”   秦宛如“嗯”了一声,出了正房。   她回到后宅,屋里堆了不少棉花,满满的一篓子。   看着那些劳动成果,她欢喜地进系统,不出所料,又有开盲盒的机会。   这回她把盲盒留着暂时没开,而是认真地研究科技树。   目前她还是新手身份,很多技能都没法施展,如果明年大量种植的话,为了试探人们对棉花的接受性,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在冬天来临前赶做一批棉被试水。   棉花在初秋时节就能陆续收获,做成棉被是最直观有效的。   它比做纺织简单多了,而且脱手快,能立马变现,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应该能很快处理。   秦宛如见过棉被,也使用过,底部要先用棉线勾底,中间再夹着蓬松的棉花,再用棉线覆盖到上头,最后在各个方位缝合固定棉花不走形,就像夹心饼那样。   但问题是怎么才能快速有效率的祛除棉籽呢?   还有弹做棉花的工具又是什么东西?   秦宛如完全是外行,一头雾水。   她在系统里摸索了半天,试图询问系统006,结果它机械地回复她没有权限解锁。   意思说还不够资格。   秦宛如默了默。   她是一条咸鱼,能够用偷懒的方式解决问题就绝不会多动脑子,“006,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不能买技术?”   系统006总算活了,“能。”   秦宛如:“那我花钱买技术。”   系统006沉默了阵儿,“我要抽佣金。”   秦宛如:“……”   系统006早就算计好了,说道:“上回你讹了我五十贯,开盲盒开出来十贯,又错误使用金手指‘一胎十宝’讹了十贯,共计七十贯,可以拿它买到一项技术。”   秦宛如细细回味这话的含义,试探道:“意思说我要买技术的话,必须是自己亲自挣的钱才管用?”   系统006:“对。”   秦宛如翻白眼儿。   系统006暗搓搓道:“你目前还是新手资格,很多技能都无法解锁,如果要加快任务进度,你那七十贯可以买到一项技术推进。”   秦宛如琢磨了会儿,“棉花去籽的叫什么来着?”   系统006:“轧棉机,黄道婆发明的。”   秦宛如:“我就买轧棉机的图纸。”   系统006:“呵呵。”   秦宛如:“???”   系统006:“你没有权限。”   秦宛如:“……”   好想抽它。   “换一个选项。”   “做棉被用的整套工具。”   “那叫做弹棉匠。”   “就那个了,要多少贯?”   “七十贯。”   “……”   “五十贯用于向主系统购买,二十贯是我的佣金。”   “……”   “上回被你讹了五十贯,二十贯算我的精神损失费。”   “……”   好吧,相互伤害。   先记上一笔,下回讹它绝不手软!   这个时期连棉花都没有引进种植,更别提做棉被用的工具了,秦宛如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研究创新。   上辈子搞科研死了不少脑细胞,她只想用最简单快速的法子去解决问题。而花钱买技术在现代来说是很常见的手段,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于是她的全部财产都被系统006讹了去,换来一份弹棉匠的工具图纸。   图纸非常详细,有弹弓、磨盘、弹花棰和牵纱篾等,秦宛如在系统里细细观摩了许久,心里头有了谱。   出了系统后,她重新坐到棉花堆前,打算做一个小型弹棉匠模具出来,用现有的棉花做一张小棉被成品试试。   在她看来做棉被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祛除棉籽才叫麻烦。   从棉铃里抽出一撮棉花,秦宛如一脸严肃地研究起来。   只有明年批量种植赚到第一笔钱后,她才可以买到轧棉机,在这之前,又要如何才能快速除籽?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在饭桌上问起段珍娘宅子修整的情况,她道:“就快弄好了,明儿我再去东市添些新家具回来摆上,到时候外祖和舅舅他们上京来也可宿在那儿。”   方氏赞道:“你这孩子了不得,做事情干净利索,比几个妹妹厉害多了。”   段珍娘笑道:“姨母夸赞了,我倒觉得三妹才厉害。”   秦宛如:“???”   方氏嫌弃道:“就她呀,干饭的家伙,能有多厉害?”   这回秦致坤倒是帮了回腔,“三娘确实厉害,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来闷屁的人,遇事冷静沉着,胆大心细,应是你们几个中最能镇得住场子的。”   这话段珍娘表示赞同。   秦宛如像听到了天方夜谭,“爹,你这是在夸我?”   秦致坤毫不吝啬道:“对,就是夸你。”   秦宛如笑得合不拢嘴,调侃道:“祖母你瞧,我从小到大就比不过大姐和二姐,今儿太阳算是打西边出来了。”   秦大娘知道她的底细,绝对是个脑子通透的人,并不像表面那般天真好骗,不由得说道:“三妹自谦了,你虽贪吃犯懒,但脑袋瓜好使,比我们都机灵。”   段珍娘也道:“那日夜探丘宅,若不是三妹在场,我们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   秦二娘道:“还有上回三妹被牙婆拐卖,在那样的情形里都能想法子得到救助,可见如爹所说,遇事冷静沉稳,胆大心细,若没有点心智,岂能有现在的团聚?”   秦大娘则抿嘴笑,她自然不会说当初自家三妹怂恿她与贺亦岚私换信物挣来了这段好姻缘。   若没有她的鼓励与说服,她是决计不会冒丢名节这个巨大风险的。   庆幸的是她勇敢地跨出了不成体统的那一步,贺亦岚也跨出了忤逆的那一步,才成就了这段不可能促成的姻缘。   这些都是需要胆大心细去谋划的,哪能凭着一腔意气去莽撞呢。   方氏听到她们的夸赞,像从未见过秦宛如似的,“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秦老夫人也道:“我也听不懂。”   众人皆笑了起来。   秦致坤道:“提起中秋那茬,我今儿倒听说了一件事儿,前阵子抓了一窝牙婆贩子,京兆府直接就杀了,有十多个呢。”   秦老夫人恨恨道:“杀得好!”   方氏也咬牙道:“这种人专做拐卖之事,得坏多少个家庭,该杀。”   一提到人贩子,众人不由得想起那晚的痛苦经历,全都是咬牙切齿,憎恨不已。   而间接将那帮人送上黄泉路的王简并没有他们那般真情实感,京兆府这般快速果决,还不是仗着他是王宴安的身份。   只要有权力握在手里,干任何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王简在书房里把窦维灵牌前腐坏的糖换了,放了两枚铜板上去,一本正经道:“老师,明儿梁王约我去打牌,我跟父亲说了,他允了,让我多跟他们走动。”   似想起了什么,他忽地抿嘴笑了起来,一张脸艳得要命,“我得多赢那老儿几个铜板,这样他不服气下回还得来找我。”   “郎君,热水备好了。”   外头传来李南的声音。   王简应了一声,关上暗格,把书架归位。   出去后,他说道:“给我备些铜板,明儿要去找梁王老儿打牌。”   李南笑道:“是去梁王府吗?”   王简沉默了阵儿,“青花坊。”   李南愣住。   青花坊最出名的就是青楼妓院,最低阶的是卖身,高阶的则是卖艺,但终归不是正经场所,自家主子可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家主允了?”   “允了。”   李南感到不可思议,“郎君可从来没有去过。”   王简“唔”了一声,边走边道:“去涨涨世面。”   李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小奴倒有一个疑惑。”   “嗯?”   “梁王老儿都已经七十多了,还玩得动青楼姑娘?”   “……”   这个问题王简也答不出来。   去浴房梳洗沐浴后,瑶娘替他绞头发时显然比李南更担心他,就好似辛苦养了二十年的崽子掉进狼窝里似的。   这不,瑶娘语重心长道:“郎君明日去了那种地方,一定要洁身自爱。”   王简:“???”   瑶娘:“梁王老儿出了名的风流,七老八十了还不正经,郎君跟他厮混,迟早被带坏。”   王简憋了憋,严肃道:“瑶娘莫要瞎想,我是去打牌的。”   瑶娘摇头道:“郎君天真,那种地方,没几个男人把持得住。”又道,“郎君若是被破了身,也得是正儿八经的通房侍妾,万不能在那种地方失了身,脏。”   这话把王简说得无地自容,他痛苦地捂脸。   瑶娘戳了戳他,“奴婢可是正儿八经的,千万莫要着了梁王的道儿。”   王简窘迫着脸道:“瑶娘真的多想了,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那帮老头子全都是七老八十的,还怎么叫姑娘?”   瑶娘默了默,“既然叫不动姑娘了,干嘛还要去兰香馆?”   王简:“……”   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明儿给我备些铜板,再备些金锞子,那帮老儿都是致仕的,我估摸着他们一定会讹我。”   “郎君的月例可经不起这般花销。”   “无妨,我找宫里头讨,父亲知道我的动静,也会多给些。”   瑶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至于要去跟一群老头子厮混吗,况且还是死对头,并无实权的一群人。   见她欲言又止,王简淡淡道:“什么都别问,待我穿上紫袍那天你便明白了。”   瑶娘笑道:“奴婢是日日都盼着。”   王简拍了拍她的手,“我自个儿去挣,不用靠父亲施舍。”   话说青花坊里有一条巷子,全是青楼妓院,里头的姑娘们分了好几种,一种是卖皮肉的,给钱就行。   一种是专门接待达官贵人,名人雅士的。   还有一种则是商贾富人,小官吏们寻的。   像梁王这类贵人,去了自然是头牌接待。   梁王老儿风流成性,是兰香馆的常客,王简虽是初次登场,倒也没有怯场。   主仆二人抵达兰香馆,里头布置得素雅别致,全然没有青楼的花里花俏,像个端方雅重的贵妇。   老鸨早就等着了,见二人登门,忙笑盈盈地迎了上前。   王简没心思跟她应酬,句话未说,全是李南跟她打交道。   老鸨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包厢,梁王和曹复香,周项文已经聚在一起了,里头还有一个头牌,叫玉晚。   似没料到国公府家的世子会来,玉晚一时有些惊诧。   他实在扎眼,一袭做工精致的淡青衣袍,衬得肌肤格外白净,眉眼有些锋利,既有文人的雅致沉静,又不失男儿的英气。   两种不同气质交汇,比书生有力量,比武夫秀美,是刚刚好的样子。   探花郎的美誉,当真名不虚传。   玉晚在兰香馆是出了名的清高,颇有宁可枝头抱香死的风骨。   她见过不少郎君,或权贵,或有才华,王简算是第一个能让她印象深刻的人。   梁王笑眯眯道:“王老弟,咱们仨把你约在这个地方,你老爹就肯放你出来?”   王简向三人行礼,也笑眯眯道:“实不相瞒,这还是晚辈头回来涨世面。”   周项文“啧啧”两声,说道:“你王家的家教还挺严。”   曹复香问:“今儿王老弟带了多少个铜板来?”   王简从李南身上拿了一袋铜板放桌上,“晚辈只需两百个铜板就能把曹前辈的裤衩都赢过来。”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曹复香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光说大话,我信你个邪!”   王简坐到凳子上,又从袖袋里掏出几枚金锞子,一本正经道:“晚辈从未来过这地方,都说是销金窟,不知这点够不够?”   梁王乐了,“你小子有自知之明,知道我们几个致仕老儿缺钱花,送上门儿来了。”   曹复香也道:“这孙子会做人。”   王简哭穷,“晚辈一年也不过一百四十贯的俸禄,可比不上诸位有家底儿。”   梁王:“我听你吹,你王家这么大的家业,够得你败家了。”   王简厚颜无耻道:“哪能败自己的家呢,要败也得败别人家的,没钱就找阿姐要,掏你赵家的揣兜里。”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唯独梁王被气着了。   一旁的玉晚掩嘴忍着笑意,觉得这人说话风趣得紧,当真是个妙人儿。 第53章 祸害 凭本事哄骗   梁王指了指他, 骂骂咧咧道:“这孙子。”   曹复香调侃道:“我要有这孙子,日子也有趣多了。”   王简不客气道:“那你得失望了,王老太君家的孙子, 一般人可哄不去。”   周项文笑得合不拢嘴, 戳曹复香道:“怼你呢, 说你不够格。”   几个老头说话油滑, 王简也不会让他们嘴上占便宜。   梁王指着玉晚道:“拿着吧, 这小郎君给的呢。”   玉晚依言取了桌上的几枚金锞子, 彬彬有礼地朝王简行福身礼。   他瞧也不瞧, 自顾拿过桌上的叶子牌把玩。   梁王抿了一口饮子, 说道:“我前儿听说你在中秋那天捞了一窝牙婆贩子,十多个全给杀了?”   王简看向他,“晚辈还正想问皇叔呢。”   梁王:“???”   王简正色道:“皇叔可知那帮人是干什么买卖的?”   曹复香:“牙婆贩子还能干什么买卖?”   王简:“买卖可多了,那帮人是专门替老头子挑刚长成未长成的小娘子弄去贩卖的。我估摸着皇城脚下竟这般大胆, 皇叔你风流成性人尽皆知,是不是给你弄过去的?”   梁王驳斥道:“瞎说, 我老儿虽风流, 但我是正儿八经的风流, 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不干黑心买卖。”   周项文道:“这般丧尽天良的牙婆贩子,杀得好, 该杀!”   曹复香也道:“确实杀得好,天子脚下无视王法,该诛。”   梁王冲玉晚道:“先煮些茶来。”   玉晚应声是, 便退到不远处的桌案前跪坐煮茶。   煮茶是有讲究的,要先炙烤茶饼。   玉晚人生得秀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浑身都是技艺。   她跟其他头牌不大一样,言行举止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不比端方贵女们差。   在她炙烤茶饼时,满屋茶香四溢。   王简不由得生了好奇心,问梁王道:“这是什么茶,竟这般香?”   曹复香道:“我拿来的,武夷山大红袍,茶中之王。”   王简“啧啧”两声,笑道:“那晚辈今儿这金锞子花得值。”   梁王啐道:“出息!”   叶子牌三人参与,四人轮着转,几人各坐一方。   曹复香显然对王简从未来过青楼感到非常好奇,边摸牌边问道:“王老弟你真没来过青花坊?”   王简答道:“我骗你作甚。”   周项文:“院里通房妾室多不多?”   王简愣了愣,心想这老头问这些作甚,似笑非笑道:“莫不是周前辈想给晚辈塞几个进来?”   梁王乐了,打趣道:“老周啊,你看这小子警惕得跟什么似的,生怕你把你家那孙女塞给他了。”   周项文道:“我还舍不得呢,王翰华那孙子风流,这小子也差不多。”   王简反驳道:“瞎说。”顿了顿,“比起老赵家的可差远了。”   这话梁王是服气的。   曹复香似想起了什么,冷不防说道:“陛下丁忧一过,也该选妃立后了。”   王简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梁王道:“那小子,多半也跟他老子一样,是个风流种。”   王简默了默,忍不住道:“我这个外甥,应该比你这个皇叔要收敛些。”   梁王:“老赵家的种,哪个不风流?”   这话王简是服气的。   曹复香看向他,问道:“你小子呢,都已经弱冠,理应娶妻了。”   王简淡笑道:“晚辈不着急。”   周项文:“王老太君就不催着抱曾孙儿?”   “祖母已经有曾孙儿了。”   “那跟嫡亲的不一样。”   梁王暗搓搓道:“国公府家的世子,婚配怎么都得仔细着挑。”   这话的言外之意王简听出来了,政治婚姻。   “皇叔你可猜错了。”   “哦?”   “我这孙子还是会占你赵家的便宜的,比如有一个太后长姐,她若没发话,谁也别想掺和。”   此话一出,三人皆看着他,表情很微妙。   像王家这种高门权贵,继承人的婚姻大事脱离了自家父母掌控,那就变得有趣了。   老头儿们各自对望了几眼,对这只崽子的兴趣愈加浓厚。   王简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们兴趣越浓,他才越有把握拖他们下水。   几人忽然安静下来,室内只能听到玉晚碾茶的轻响,梁王忽地指了指她道:“这姑娘怎么样?”   王简瞥了一眼,“极好。”   梁王道:“你小子是个探花,玉晚也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你俩倒是登对儿。”   听到这话,玉晚的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   梁王继续道:“王老弟家里的主母之位还得看太后的意思,但纳个妾应是能自己做主的,这玉晚姑娘可有格入你王家的后院?”   王简夸赞道:“玉晚姑娘能得前辈们的抬举,可见聪慧伶俐,只是这般玲珑女子怎可做他人妾,理应做正妻才不枉前辈们的栽培。”   这话便是婉拒了。   后宅是他的底线,无人能来染指。   梁王不过稍加试探,得到他的态度后,也没再多说。   几个老头油滑,王简也鬼精鬼精的。   双方相互试探,又相互防备,许多话点到为止。   从政治角度来说,他们是死敌,在对方没有亮出底牌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但抛出去的那点饵,已足够让人蠢蠢欲动。   毕竟挖卫国公的墙角,够带劲。   当然,干掉废太子、端王瑞王和卫国公才更刺激。   今儿王简运气极好,他来时就说用两百文就能把曹复香赢得裤衩都不剩,结果曹复香没输,周项文倒是输得裤衩都不剩了。   曹复香笑呵呵地去扒拉周项文桌上的铜板,幸灾乐祸道:“老周啊,看来你今儿要遭殃了。”   周项文不痛快道:“这才刚开始,急什么?”又道,“那小子刚来就请了客,让着他。”   王简不客气道:“那请周前辈继续让着晚辈一些。”   周项文:“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梁王则抠门地数自己桌上的铜板,他平时花销是非常阔绰大方的,但一到牌桌上就抠得要命。   王简觉得有趣,故意打岔道:“皇叔,你方才好像数岔了,是六十九。”   梁王头也不抬,“瞎说,我虽七八十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周项文也道:“还真是六十九,我也听到了。”   梁王不予理会,结果过了一阵儿后,半信半疑道:“真数岔了?”   王简和周项文异口同声,“真数岔了。”   于是这个被忽悠的老头又重头细数了一番。   周项文趁他不注意时悄悄偷了两枚铜板,王简瞥了一眼,没有吭声。   结果在周项文算牌时,梁王也趁他不注意时悄悄偷了两枚铜板。   王简忍着笑,一直没有吭声。   玉晚送上新煮的茶汤,沫饽均匀,色泽上佳,众人连声夸赞。   王简对茶艺没有讲究,事实上他对任何吃的都不讲究,再好的东西送到他嘴里都是一样的。   梁王觉得那对男女看着养眼,故意让玉晚伺候。   女儿家的心思不言而喻,王简倒是后知后觉。他并不喜欢在欢场上厮混的女子,太过圆滑世故,揣摩人心。   玉晚心气儿高,充当了不少人的解语花,笑盈盈道:“王郎君今日的运气倒是极好。”   王简“唔”了一声,“那是几个老儿让着我这个晚辈。”   玉晚掩嘴,周项文道:“这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简挑衅道:“周前辈有本事尽管来捞。”   两人斗了会儿嘴,轮到他让位时,他起身活动活动,背着手转了一圈,看三个老儿的牌。   玉晚偷偷瞧他,现在还没散场就有些期待下回他们还能来了。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王简冷不防瞧了她一眼,不想撞了个正着,玉晚有些惊慌地回避。   王简面上没有显露出喜好,他见过不少贵女,这女郎言谈举止无疑是非常得体的,也生得窈窕,不过总缺了点趣味。   女郎家窈窕自然是好的,有点婴儿肥才极好。   比如中秋那晚秦三娘的脸捏起来就不错,哪怕到现在,他都还觉得指尖上还有那种滑腻的触感,很奇妙。   还有他变成八哥时被橘猫纠缠误闯秦三娘闺房,见到的活色生香,也是令他印象深刻。   他王宴安人前君子,但骨子里到底是个男人,只是比较挑剔,也比大多数郎君雅重一些,若是秦三娘来勾引,不一定把持得住。   几个老头牌瘾大,硬是在兰香馆厮混了一天。   王简战果不错,赢了三百多文。   这回周项文和曹复香输了,梁王则赢了几十文。   眼见天色已晚,几人打道回府。   把他们送走后,玉晚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里歇着。   老鸨跟在她身后,说道:“晚上魏郎君要来,你先歇会儿。”   魏枫是雅士,以往玉晚是非常待见他的,今日却懒洋洋,压根就没有吟诗作赋的兴致,打发道:“我身子不舒服,应付不了,劳妈妈推了。”   老鸨上下打量她,知道她的小心思,说道:“怎么,想着上岸了?”   玉晚没有说话。   老鸨嘲弄道:“不是我说你,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人家那是什么人物,天之骄子,想去攀附也不先照照镜子。”   玉晚淡笑道:“我这些年也替你挣了不少钱银,何苦说刻薄话羞辱我?”   老鸨:“这哪是羞辱,是提醒你勿要一头栽了进去,国公府家的门哪有那么容易进的,就算你仗着梁王抬举,但终归是欢场上的姑娘。”   玉晚垂首不语。   老鸨继续说道:“你想上岸,我也不拦着你,好歹相处了一场也算缘分,若是他日你攀了富贵,我也沾了光。怕就怕你太天真,国公府家的世子,京城多少贵女都偷偷觊觎着呢,不多你一个玉晚。   “那样的家世,往后娶的主母娘家背景必定是极其厉害的,你若能攀上,能讨得到什么好?   “一个欢场上的女郎,说到底还不是权贵手里的玩物……”   “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鸨被气笑了,“你还真对那人上了心!”停顿片刻,“也对,那样的郎君,哪个女郎不喜欢。”   玉晚平静道:“我自己的事情,无需妈妈操心。”   “你!”   玉晚不理会她的气恼,自顾上楼去了。   另一边的三个老儿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周项文看着梁王发牢骚道:“那小子每回运气都好,你这是找来讹我的吧?”   梁王:“自己没本事,还怨起我来了。”   周项文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曹复香捋胡子道:“什么时候试探试探?”   梁王抱手闭目养神。   周项文:“王老太君的孙子,确实不容易哄。”   曹复香戳了戳梁王的胳膊,“你什么想法?”   梁王精明道:“那小子是一把双刃剑,他既能刺他老子,同时也扎手。”又道,“换一个说法,就是他既能倚靠皇室母子,也能倚靠他老子,两头都有靠。”   曹复香:“……”   梁王头痛道:“咱们既能把他哄出来,他同时也能在背后捅咱们的刀子,并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大不了推到他老子身上,你找谁哭理去?”   曹复香:“……”   梁王继续头痛,“若是出了篓子,那小子只需要在背地里偷偷挑拨一下,便能弄得咱们跟废太子,瑞王和端王狗咬狗,弄了一嘴狗毛,他倒好,屁股干干净净的,谁都没得罪。”   曹复香:“……”   梁王:“这孙子就是个祸害,拿着烫手,丢了又可惜。”   周项文急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把王翰华那老乌龟的崽骗出来了,哪能就这么放回去?”   梁王发出灵魂拷问:“若是王翰华做父子局,让那崽把咱们骗回他的窝里去炖了,你找谁哭去?”   周项文:“……” 第54章 喝醉酒的蜘蛛 秦三娘的手艺   三个老儿各自陷入了沉默中。   曹复香若有所思道:“王翰华毕竟是那小子的老子, 那小子若真的起了心思,岂不是吃里扒外?”   梁王:“你当我怎么想着哄他出来的,就指望着他吃里扒外, 挖王家的墙角呢。”   周项文之前没有细想, 现在才觉得不对味, “你说他图什么呀, 好好的日子不过, 瞎捣腾什么?”   梁王自言自语道:“图什么, 王翰华是龟孙, 但他老娘却是堂堂正正的诰命, 王老太君岂容得下自家孙子走了歪路?”又道,“窦维那老儿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教出来的学生,岂是咱们扶持的那窝囊废相提并论的?”   这话说得二人沉默。   梁王继续道:“这孙子不像他老子那样沾了污迹, 现在还是干干净净的,跟他外甥一样, 手上没沾血, 咱们图的不就这个么?”   周项文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若不然下回试他一试?”   梁王点头, “也可,光打牌没意思, 还得看看那小子够不够机灵。”   傍晚时分,国公府的马车抵达府门口。   李南搀扶王简下车,主仆二人刚进门, 就见立雪堂那边的仆人来寻,说家主唤他们过去。   二人跟着家奴走了一趟。   卫国公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等了许久, 才听仆人通报,说世子来了。   “进来。”   王简推门而入,向他行了一礼,喊道:“父亲。”   卫国公朝他招手,王简走上前,他嗅了嗅,闻他身上有没有脂粉香。   王简斜睨他。   卫国公道:“那些个老儿休要把你带坏了。”   王简:“……”   “梁王风流成性,七老八十了还不安分,把你约到那种地方,就是故意气我的。”   “兰香馆还好,没有闲杂人等,只有一个头牌,且还是卖艺不卖身。”   “我儿天真,欢场上的人,哪有不卖皮肉的,只是看够不够格,身价高些罢了。”又道,“你是国公府的世子,有样貌有前程,多少人在暗地里觊觎着,更何况那种地方。”   王简闭嘴,姜毕竟是老的辣。   卫国公道:“那些老儿同你说了什么?”   王简摇头,“倒也没说什么,他们对儿防备得很,但有试探之意,儿琢磨着,那些人既然是废太子的拥趸,也可想法子笼络笼络,让废太子生嫌隙。”   卫国公“嗯”了一声,“你到底年轻,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不知他们的手段,须得处处提防着,勿要着了他们的道儿。”   “父亲提醒得是,儿谨记。”   “也勿要走得太近,稍作笼络就好。”   “儿明白。”   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子,王简说话比以往更加圆融了些,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敬畏,说鬼话忽悠得非常上手。   卫国公还是很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微妙变化,说道:“你仿佛比以前更油滑了。”   王简默了默,“近墨者黑,那帮老儿脾性怪,跟他们厮混,也沾染了习性,儿以后会注意。”   卫国公没再追问,“你下去吧。”   王简应声是,毕恭毕敬地退出了书房。   后背的目光如锋芒般审视他,他心里头还是有点心虚,那毕竟是他老子,知子莫若父,更何况还是官场上的人精。   离开立雪堂后,王简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些。   他现在就能预知未来的日子是何种情形了,与自家老子各怀鬼胎忽悠,与梁王老儿亦敌亦友,双面间谍,双面插刀,可有意思了。   自家老子信不得,他极有可能把他这个崽子拿去卖了;梁王老儿更不能全信,一旦惹恼他翻脸,则里外不是人。   唯一能信的便是宫里头那对手无寸铁的母子,遗憾的是他们还指望着靠他呢。   想到自己的处境,王简抬头望天儿。   用一双赤手空拳去做无米之炊,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险阻的路走,却是最有趣味的一条路。   毕竟人玩人才有意思。   回到自己的玉琼园,王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瑶娘跟他老子一样在他身上嗅有没有脂粉香,王简不由得失笑,伸手打了她一下,“你瞎闻什么。”   瑶娘严肃道:“郎君当真打了一整天的牌?”   王简:“不然呢?”又道,“兰香馆,卖艺不卖身的,又不是去招妓。”   瑶娘倒也知道青楼女子分了好几种,半信半疑地看向李南。   李南忙道:“那头牌玉晚姑娘很是不错,不比京中的贵女们差,才艺俱佳,言行举止也端方得体。”   瑶娘“啧啧”两声,“瞧你说话那模样,欢场女子学的那些东西,哪样不是讨男人喜欢的?”   李南:“……”   王简调侃道:“那贵女们学的那些东西,不也是讨男人喜欢的?”   瑶娘:“……”   王简:“瑶娘倒也不必轻看,后宅女郎讨夫君喜欢,与青楼女郎讨恩客喜欢,都是差不多的,谁也不比谁高贵,都是去讨怜爱欢心罢了。”   听到这话,瑶娘倒是奇了,“难道郎君不希望日后的主母讨自己欢心?”   王简失笑,“想讨我欢心的人多得很,不差那一个。”顿了顿,“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看我阿娘,讨了我爹欢心一辈子,结果还不是比不上二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瑶娘被噎着了,看着他静默不语。   王简继续道:“还有宫里头的阿姐,大半生都在讨人欢心,直到现在才痛快自在了些,却一辈子被困在那金笼里。她们皆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以后若也讨个像她们那样的媳妇儿进府,天天苦着一张脸,何必两看相厌?”   瑶娘:“这倒是大实话。”   王简:“遵从本心就好。”   同一时刻,刚从外头回来的段珍娘见秦宛如坐在凳子上扒拉棉花,好奇问:“三妹你在做什么呀?”   秦宛如发牢骚道:“这棉籽委实难除,要是一粒粒去扒,得扒拉到什么时候?”   段珍娘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是没有耐性的,瞥见桌上的一张图纸,造型奇特,画得非常工整细致,名称作用都标示得很清楚。   “弹棉匠是做什么用的?”   “做被褥子用的。”又道,“我想好了,把明年试种后收成的第一批白叠子赶在入冬前做成被褥子脱手,看人们的接受程度如何。”   段珍娘研究图纸道:“做被褥子工序复杂吗?”   秦宛如:“不复杂,比纺织要快,效果应是立竿见影的。”   段珍娘对白叠子到底不是太了解,倒也没有说什么。   秦宛如道:“今儿去西市忙得怎么样了?”   段珍娘倒了一杯水喝,“添置了不少物什,再过两天木工就差不多了。”   秦宛如提醒道:“你那里做木工剩下的木头记得替我捡些回来,我试试做个模型出来看看。”   段珍娘诧异道:“你还会手上活儿呢?”   秦宛如:“闲着无聊打发时间。”   段珍娘拿起图纸,“这套工具倒可以找程木匠做出来看看成品。”   秦宛如笑道:“那敢情好,我只在书上见过,没见过实物。”又道,“那根弦得用牛筋,估计不好找。”   段珍娘:“无妨,我去西市时顺便搜罗搜罗,若西市没有,东市肯定有。”   两人唠了阵儿家常,段珍娘才出去了。   没隔几日,丘宅总算修整布置妥当,一家人都过去看。   朱红的大门是新刷的漆,海棠的张扬被修剪得温顺,院落里头又放置了一些盆栽,以前的旧窗户全部撤换,新的雕花窗棂子充满着格调。   门和柱子也重新刷过漆,请来的木匠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皆是上佳的。   屋里的桌椅物什成套搭配,处处透着女儿家的小精致。   方氏赞道:“珍娘当真好本事,这就跟换了一个地方似的。”   秦老夫人也道:“清净又雅致。”   秦二娘背着手四处转悠,看到西厢房那边的一口小井,说道:“表姐,这口井可曾打捞过?”   段珍娘:“你别瞎琢磨,那水干净,里头没东西。”   秦二娘嘿嘿地笑。   秦大娘摸了摸那些可人的绿植,“表姐当真厉害,这宅子花的两百三十贯很是值了。”   段珍娘:“我还得劳烦妹妹帮个忙呢。”   秦大娘:“???”   段珍娘:“我搬了新家,总得给街坊邻里一些见面礼,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得劳烦妹妹替我做些点心。”   秦大娘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瞧你这般客气。”   秦宛如从正房里探头,“大姐,糯米芋魁泥就是极好的!”   方氏指了指她道:“干饭的家伙。”   秦宛如理直气壮道:“我要多吃才能长个儿!”   方氏:“你吃这么多没见你长?”   秦宛如:“阿娘瞎说,我有在长!”   当即跑去跟秦二娘比身高,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往日方氏没注意过,这会儿细看,真的冒了一截,已经到秦二娘耳朵了。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是长了一截。”   秦宛如嘚瑟道:“我要多吃,吃了明年还长。”   秦二娘掐了掐她的圆脸儿,说道:“三妹是要比刚上京来时窈窕些了。”   秦大娘道:“最近看起来瘦了些,多半是跟着表姐跑腿管用了,以前成日里吃吃喝喝,天天都躺着,还是得多动动。”   秦宛如故意道:“阿娘不让我出门呀。”   方氏:“我怎么管着你了?”   秦宛如吐舌头。   段珍娘看了她一眼,问道:“三妹晚上咱俩在这儿住一晚,你怕不怕?”   秦宛如:“住一晚也无妨。”   段珍娘又问:“姨母怕不怕?”   方氏摆手,“我让陈婆子和老张他们留在这儿。”   段珍娘又问秦大娘她们,结果都摇头,倒是双胞胎胆子大,蠢蠢欲动道:“表姐,我们也想住一晚听听那条鱼的哭声。”   秦宛如掩嘴笑道:“四妹五妹有出息!”   段珍娘也竖起拇指夸赞一番。   秦老夫人道:“晚上过来的时候把旺财牵过来,打个响声也好。”   秦宛如:“把猫也抱过来。”   段珍娘指着某个角落道:“我其实想在那儿放一口大水缸养鱼的。”   秦宛如摇头,“别了,被猫惦记着天天去捞。”顿了顿又道,“后院那口井底下可凉爽了,夏日里把瓜果篮子放下去,可当冰窖使。”   段珍娘高兴道:“那敢情好,我就爱贪凉。”   晚上他们当真要过来住一晚体验一下,秦宛如怂恿自家老爹再来一趟,秦致坤连连摆手,虽然知道井里那个玩意儿,但想起不舒服。   秦大娘手脚麻利,一个下午就把段珍娘送人的点心做好了。   家里的仆人七手八脚用油纸来包点心,又附送了几块饴糖,扎成小纸包,看着还挺可爱。   当张家胡同的孔氏在傍晚时分收到两个姑娘送来的点心时,还觉得挺窝心。   俗语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人家新来的就这般会做人,往后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间总得谦让着几分。   不过孔氏还是觉得她们的胆子忒大,问道:“那井里的古怪,两位小娘子当真不怕?”   段珍娘拍胸脯道:“道长说我八字大,压得住邪,不怕。”   孔氏笑。   待她们离去后,她把点心拿进屋里。   不一会儿范谨从隔壁坊回来,有一家商户请他当幼子的老师,赚点家用补贴家里的开销。   听到外头的声响,孔氏探头道:“少仪回来了?”   范谨应了一声,孔氏出来接过他的书袋,说道:“去洗手,这儿有点心。”   范谨去洗手,孔氏把点心端出来给他,他随手拿了一个往嘴里塞,是芋魁口的。   刚开始没尝到味儿,后来才诧异道:“阿娘是从哪里买的?”   孔氏:“怎么?”   范谨:“挺好吃。”   孔氏笑道:“这是隔壁段娘子送的,街坊邻里都有。”又道,“那丘宅应是被修整好了,算是给邻里的见面礼。”   范谨拿了一个塞到她嘴里,“阿娘尝尝,挺好吃。”   糯米软软的,中间是芋魁馅儿,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也不是齁甜,是刚刚好的样子。   孔氏赞道:“还真不错。”   范谨好奇问:“他们这么快就搬进去住了?”   孔氏:“应该是的,那段娘子胆子也真是大,说她八字大,镇得住邪。”   范谨:“要住得久才作数。”   孔氏点头,“是这个道理。”   另一边的段珍娘等人送完点心后才回到丘宅,旺财被拴在屋檐下,见她们回来了,一个劲摇尾巴。   那只大肥橘猫也跟着过来的,懒洋洋地趴在围墙上喵呜一声,算是打招呼。   双胞胎对后院那口井可好奇了,一直趴在那等着听大鲵的啼哭声。   檐下的红灯笼被张叔点亮,看着还挺喜庆,屋里亮着灯光,显得温馨。   段珍娘很满意这样的开端,背着手嘚瑟道:“我在京城也算有一个窝了!”   秦宛如吃着点心,也感觉欢喜,“这才只是开头呢,以后咱们在京城里会有很多窝,并且还要更大更漂亮的。”   段珍娘美滋滋道:“借你吉言。”   秦宛如也憧憬道:“我们刚来时借住的瑞王府私宅,那二进院子在乌衣坊的,那才叫漂亮,以后我也得买一座那样的宅子。”   段珍娘:“咱们未来可期。”   没见着双胞胎,秦宛如问:“四妹五妹呢?”   陈婆子黑着脸道:“那两个小祖宗胆子忒大,一直守在井口等着怪物现形呢。”   秦宛如:“……”   她起身去后院看那两个小家伙,秦五娘见她来了,问道:“三姐,大鲵什么时候才来呀,我们等了它半天了。”   秦宛如哭笑不得,“要再晚一些才来。”又道,“它半夜叫唤时,你俩可别哭鼻子。”   秦四娘暗搓搓道:“爹才胆小呢,吓得了他,吓不住我们。”   秦宛如把她们弄到了前院儿,院子里的大门已经上了锁,张叔和几名男仆住在倒座房,陈婆子和丫鬟们则在厢房的耳房里。   那日晚上他们已经听过大鲵的声音,有心理准备,待到半夜听到它发出声响时,倒也算淡定。   双胞胎年纪小瞌睡多,睡得死沉死沉,压根就没听见。   橘猫听到断续的啼哭,跑到井口去喵喵叫。   它嗅觉灵敏,能闻到底下的鱼腥,管它是什么鱼,反正是鱼,只要是鱼都能吃。   院里的人们并没有什么反应,瞌睡大的甚至根本就听不见,唯独旺财被吓怂了,不停地呜呜嚎叫。   最后还是张叔把它牵到倒座房,它才安静下来的。   现在深秋最适宜睡懒觉,没有主母方氏管束,下人们也懈怠了些,都缩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几个小主人更是睡到日上三竿。   陈婆子从庖厨打来热水供她们洗漱,发牢骚道:“没有一个当家主母管束就是不成体统,在这院儿里老张他们都懒成什么样子了。”   段珍娘伸懒腰道:“倒也无妨,我这些日修整这宅子累坏了,昨晚睡得沉,竟没听到那鱼的声音,它可曾来过?”   秦宛如进来道:“来过,人没吓着,把狗给吓坏了,一个劲儿呜咽。”   段珍娘:“???”   旺财不是来看家护院的吗?   这不,双胞胎又跑到后院的井口蹲着,连带着那只大肥橘猫。   它眯着眼睛喵呜两声,昨晚它可听得清楚,井里头有鱼。   过来看到两人一猫蹲在井边,秦宛如哭笑不得,“你俩还要不要吃早食了?”   秦五娘遗憾道:“三姐,昨晚我睡沉了,他们说有听到鱼的叫声,把旺财都吓坏了。”   秦宛如:“人家来打过招呼了,你瞧,咱家猫都知道井里有鱼了,要不然来守着作甚?”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橘猫身上,秦宛如把它抱走了,结果刚抱到前院,那家伙又溜到后院来守在井口边。   有鱼。   中午回到秦家后,方氏问她们感觉如何,秦宛如无奈道:“人没吓着,狗倒是被吓坏了。”   方氏:“……”   秦婉如嫌弃道:“那旺财平日里可神气了,关键时刻掉链子,还没橘猫厉害,那猫知道井里有鱼,一直蹲在那儿守着。”   方氏:“……”   她默了默,“你爹的胆子还当不住那只猫。”   秦宛如:“……”   多么痛的领悟!   下午她闲着无聊和段珍娘尝试用模型做小被褥试试。   秦宛如的手艺显然不太好,做出来的弹棉工具奇丑无比。   盛放棉花的木架子有一尺半长,呈长方形,框架上插了很多筷子,长短不一,看起来像竹篱笆。   段珍娘瞅着那些筷子,这做工真的很糙。   秦宛如指着木架子介绍道:“一般来说,这个架子的尺寸应是平时床铺的尺寸,是要把它放到长椅上悬空的。”   段珍娘点头,“那这些筷子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牵纱用的。”   “???”   “咱们要把白叠子放进这个架子里,自然要在底部牵纱了,这就需要用到棉线,现在没有,我用苎麻线代替。”   段珍娘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的举动。   秦宛如将苎麻线穿进牵纱篾里进行勾线,她没干过这个,线牵得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总算在架子上铺就出一张由苎麻线造就的细密网子。   段珍娘点评道:“你这手艺也差了点,跟喝醉酒的蜘蛛乱爬一样。”   秦宛如:“……”   别说,还真的挺像喝醉酒的蜘蛛爬出来的网。   “现在可以把白叠子放上去了。”   段珍娘随手捧了一把上去,有点多。   秦宛如抠门道:“给我省着点,后面还要做一些东西呢。”   于是段珍娘又捞了些出来。   秦宛如拿起弹弓和弹花锤,“这里头的白叠子需要用它们把它弹蓬松,达到处理羊毛一样的效果。”   段珍娘若有所思,“难怪弹弓要用牛筋,牛筋韧性强,弹锤的幅度也大。”   秦宛如:“我琢磨着,这需要极大的手劲儿和力道。”   段珍娘点头,问道:“弄蓬松之后呢,再拉网?”   秦宛如:“对,再拉一道网。”   她用粗糙的技艺把棉花弄蓬松后,再用“喝醉酒的蜘蛛”手艺铺了一张网到上头,将棉花做成夹心的模样。   段珍娘问:“这样就行了?”   秦宛如:“中间得扎几针固定牢靠一些。”   段珍娘:“我来。”   她拿过针线在乱七八糟的纱网上扎了几针把棉絮固定,因知道织布做衣的工序,又在架子边缘锁边防止取下来松散。   做完这一切流程后,她问:“成了?”   秦宛如:“应该成了。”   于是两人把小褥子从架子上小心翼翼取了下来。   段珍娘的视线落到那个丑陋磨盘上,发出疑问道:“这还有一个东西没用过呢?”   秦宛如后知后觉,“对哦,好像还得压平整?”   段珍娘:“……”   她拿那磨盘把做工极糙的小被褥子压平整,还别说,虽然丑陋了些,但像模像样的,有点被褥的雏形了。 第55章 降龙十八式 只要我不尴尬别人就不会尴……   段珍娘感到很神奇, 拿着它里里外外看,“这就叫棉被?”   秦宛如:“对,外头再套上被罩就可以用了, 冬天可暖和。”   段珍娘赞道:“这话我信, 像羊毛一样的东西, 定然不差。”又问, “它能用多久?”   秦宛如搔了搔头, “应该能用好些年, 时间长了会变得板结, 再重新翻新弹过, 又成新的了。”   段珍娘:“这东西好,保暖又实用。”   秦宛如:“以后家家户户都会有棉被御寒,那些有钱人家陪嫁的被褥是蚕丝,普通人家陪嫁的被褥则是棉被, 每家每户都要有它。”   段珍娘不禁有些小激动,“每家每户都有, 那得挣多少铜板?”   秦宛如也有些小憧憬, “只要把白叠子种得像稻子那么多, 价自然就贱了, 材料来源贱了,东西自然会便宜, 家家户户都能买得起,用得上。   “你想想,整个大燕得有多少户人家, 他们不止会用棉被,还会用棉衣、棉袜、棉鞋……所有棉织品。   “朝廷也会用上它,行军打仗的御寒棉衣, 被褥子,保暖又便宜,谁不喜欢?”   听了这番话,段珍娘越想越亢奋,“可是咱们也种不了这么多白叠子啊。”   “让别人去种就好了,只要能有利益,总有人会去种它的。   “我们可以成立合作的模式,假如这片区域种了白叠子,在质量保障的前提下所有东西都由我们来收,不管丰年灾年皆是平价,让农户没有后顾之忧。   “也可以成立商社,让更多的商贾加入进来,一起来赚钱,一起来做这份事业。   “咱们还要把棉纺业做得比丝帛的产业还大,印染、纺织、成衣制造……就像你做绸缎一样形成一个完整成熟的产业链。”   段珍娘笑眯了眼,“极好!”   秦宛如摩拳擦掌,“我连作坊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棉匠,只要是从咱们手里出去的东西都会印上‘棉匠’的标识,让人们知道棉匠到底是什么东西。”   段珍娘高兴道:“我再听你说下去我得发梦了。”   秦宛如被这话逗乐了,“你先别忙着发梦,我还要讨教怎么才能把白叠子做成丝线,最好像头发丝那么细的那种。”   段珍娘:“这难不住我,我曾做过羊毛线,这个东西跟羊毛差不多,待我弄来一辆纺车给你试试就知道了。”   两人就纺织话题讨论,仿佛有说不完的东西聊。   之后段珍娘购来一辆手摇纺车,二人先用手工祛除棉籽,再利用针梳一样的工具固定到长椅上,将棉花反复在针齿上梳理。   明明是很小的一团棉花,经过梳理后,像发酵后的馒头,丝絮变得柔软蓬松。   秦宛如拿到手里,说道:“这跟弹棉差不多,目的都是要把它弄蓬松。”   段珍娘:“对,你可要瞧好了。”   她扯下一块棉花,捻出一点丝絮到纺车锭子上,另一只手则摇动纺车把手,锭子转动,牵着那丝絮绞出一条线来缠绕到锭子上。   段珍娘是内行,一松一放间力道平稳,捻出来的棉线也是非常均匀的。   秦宛如瞧着新奇,手痒道:“我也来试试。”   段珍娘把棉花交给她,给她讲解了一些操作技巧,听着很是简单,但实际操作却不容易。   她要么纺车把手摇得太快,以至于棉线被崩断,要么就捻得太粗太细。   这是一项非常枯燥的活计,秦宛如干了一会儿就没耐心了。   段珍娘倒是坐得住,把所有棉花全都做成了细细的棉线。   秦宛如用力扯了扯,还挺牢实。   段珍娘说道:“经验丰富的女郎捻出来的丝线比这漂亮多了。”   秦宛如赞道:“表姐的手比我巧,我干不了这活儿,坐不住。”   段珍娘:“你头脑聪慧,总有人会替你干这类枯燥乏味的活计。”又道,“做被褥子需要这种棉线,我们可以试试把线染色,这样配色更好看一些。”   秦宛如:“那敢情好。”   二人正说着,婢女来报,说程木匠送东西来了。   段珍娘拍大腿道:“定是先前拜托他定做的弹棉工具上门儿了!”   秦宛如一下子来了兴致,和她出去看情形,还真是送弹棉工具上门。   前阵子段珍娘修整宅子时是请他做的木工,二人打过交道,沟通交流起来都比较熟络。   程木匠和徒弟把工具一一摆放给她们看,笑道:“段娘子定做的东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段珍娘卖了个关子,“明年你就知道了。”   秦宛如兴致勃勃地拿弹花锤在弹弓上击了一下,只听“嗡”的一声,牛筋弦发出震颤声,她高兴道:“表姐你瞧,若是把白叠子放到弦上经它震颤,定会蓬松起来。”   段珍娘若有所思道:“原是这个道理。”   二人又看了一下木架子,专业木匠就是不一样,比秦宛如先前拿筷子插的工整美观多了。   院儿里的仆人们都没见过这些东西,全都好奇地围拢过来,彩英问:“小娘子,这是什么东西呀?”   秦宛如:“弹棉用的工具。”   彩英:“???”   确定整套工具都没有瑕疵后,段珍娘才付了工钱。   待程木匠师徒二人离开后,秦宛如叫仆人把工具搬进屋里放好。   那牛筋弦金贵,仆人特地把它取下交给段珍娘放进了抽屉里。   秦宛如提醒她道:“定做工具花的工钱,表姐勿要忘了记账。”   段珍娘:“钱银的事,怎么可能会忘?”   秦宛如暗搓搓道:“你若是少记了一笔,我就赚了一笔。”   段珍娘掐了她一把,“你想得美!”   现在张家胡同已经成为了她们的第二个窝点,但凡涉及到棉花相关的事情,她们都会在这边处理。   秦家那边人多口杂,秦宛如还没让方氏他们知道她明年的打算,免得解释。   姐妹二人挽着胳膊回到秦家,刚进门,就见方氏兴冲冲地去了秦老夫人的房里。   段珍娘困惑问:“姨母什么事这般高兴?”   陈婆子笑道:“再过几日方老夫人他们就要到京了。”   这下秦宛如和段珍娘也激动起来,秦宛如喜笑颜开道:“我许久都没见过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了。”   段珍娘道:“大娘的婚期近了,也不知她着不着急。”   说罢两个小姐妹去后宅揶揄秦大娘。   秦大娘正坐在凳子上绣一块方帕,段珍娘探头道:“妹妹,外祖和舅舅他们就快到京了。”   秦大娘应道:“我听说了。”   段珍娘暗搓搓地走进屋里,小声问:“姨母有没有跟你讲过那事?”   秦大娘:“???”   秦宛如也钻了进来。   段珍娘嫁过两次,又是商贾出身,不像她们深养在后宅单纯。   她挤眉溜眼地戳了戳秦大娘的肩膀,兴致勃勃问:“你与贺家小子的婚期还有不到半月了,姨母有没有跟你讲过房事?”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秦大娘差点被绣花针扎了手,满面羞窘道:“表姐!”   段珍娘又戳了戳她,“讲过没有?”   秦大娘尴尬又窘迫。   秦宛如也好奇地探头,“平日里阿娘可正经了,会给大姐讲这些吗?”   秦大娘拿秀帕打她,“三妹小孩子家家的别听这些。”   秦宛如撇嘴。   段珍娘趴到桌上,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致。   秦大娘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有粗粗讲过,几句话就带过了。”   段珍娘冲秦宛如做了个手势,她去把房门关了反锁。   段珍娘小声道:“我跟你说妹妹,那玩意儿第一次你若忍着没把贺家小子踹下床就已然不错了。”   这话说得秦大娘无地自容,默默地拿秀帕遮脸。   段珍娘扒拉她手中的秀帕,“咱们小姐妹私底下聊聊,迟早都得走这条路,你害什么羞呀?”   秦宛如发出灵魂拷问:“表姐你嫁过两回,哪任的技术好些?”   听到这话,秦大娘震惊地瞪大眼睛,像没见过她一样,诧异道:“三妹!”   秦宛如讪讪地搔头,“我已经及笄成年了知道吗?”   秦大娘:“……”   段珍娘也不避讳,“我的两段姻缘都不顺遂,若说有多少感情在里头,好像也没有,主要是时间太短,不过夫妻之间,还是要相互谦让包容的好。”   秦宛如道:“这个表姐倒可以放心,贺家二郎对大姐是真心实意的,大姐嫁过去,必定会好好待她。”   段珍娘摇食指,“吃饭都会咬着舌头呢,更何况夫妻,再好的感情总是会有小摩擦的。”停顿片刻,“我给妹妹出一个法子,若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多半睡一回就能解决。”   秦大娘:“……”   段珍娘:“若是睡一回不行,那就一晚上睡两回。”   秦宛如咧嘴笑了起来,秦大娘则默默地捂脸。   段珍娘继续道:“你还别不信,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这话是有道理的。”   这些话实在不成体统,秦大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段珍娘又戳了戳她道:“姨母实在太保守,你都要嫁人了,还不好意思说,要不什么时候我给你弄本春宫图来看看?”   秦大娘无地自容道:“表姐你莫要说了。”   段珍娘:“咱们私底下看,涨涨经验见识,若不然在新婚夜出了丑就尴尬了。”   秦大娘一脸绯色,“若是被阿娘知晓,会骂死人的。”   段珍娘:“这种东西哪能让姨母知道呢。”顿了顿,“你以为贺家那小子没有这东西吗,肯定也私藏得有。”   秦大娘:“……”   当时她们都以为段珍娘只是说说,不想她真的想法子弄来了一本春宫绘图。   秦宛如坐在后宅屋檐下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秦二娘不晓得她在看什么,难得见她看书,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猝不及防见到页面上的春宫图,秦二娘“啊”的一声,恨不得自戳双目。   秦宛如抬头看她。   秦二娘面色绯红道:“三妹你这……不成体统!”   秦宛如合拢书籍,一本正经地指着蓝皮封面道:“我怎么不成体统了,这书叫《武林志》,讲的是降龙十八式……”   她严肃地讲解对书中秘籍的领悟。   刚进后宅来的秦大娘不明就里,听到秦二娘道:“大姐你瞧三妹,简直不成体统!”   “怎么了?”   “她看禁书!”   秦大娘一时没想到那茬,一把夺过那本《武林志》,结果翻开看了一眼,正是颠鸾倒凤的场景。   “三妹!”   她仿佛被脏了眼,又羞又恼地把书籍朝秦宛如砸了去,被那家伙躲开了。   恰在这时,吃着糕饼进来的秦五娘好奇地上前把它捡拾起来。   小丫头正是探索欲浓厚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她正要翻开看时,三人同时向她咆哮:“五妹莫看!”   秦五娘不信这个邪,偏要翻看。   三人一窝蜂朝她压了上去,她拔腿就跑。   三人把她堵在门口,秦大娘严肃道:“五妹把书拿来。”   秦五娘:“我要看。”   秦二娘急道:“你看不懂!”   秦五娘性格淘气,反驳道:“我都没看过,二姐怎么知道我看不懂?”   秦二娘脾气急躁,当即要去抢。   秦五娘高声叫道:“阿娘,二姐欺负我!”   秦宛如骂骂咧咧道:“你这小鬼儿!”   她立马去抢过来,谁知秦五娘死死地把它抱在怀里。   二人扭到地上扒拉,外头的方氏受到惊动骂道:“两个又在胡闹什么?”   秦五娘告状道:“二姐三姐欺负我!”   方氏忙把秦宛如拽起来,啐骂道:“都是大人了还跟你妹妹闹腾!”见到秦五娘死死地抱着东西,又问,“你们俩在抢什么东西?”   秦五娘:“书,她们不让看。”   方氏把秦宛如掀开,抠出那本《武林志》,起先她还以为是县志话本之类的东西,说道:“这书怎么不让看了?”   三人面面相觑。   方氏正要翻看时,秦二娘大声道:“阿娘!”   方氏:“???”   秦宛如机灵,趁她不注意时上前一把夺过,拔腿就跑。   方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立马骂道:“死丫头,你那看的是什么书?!”   她非要弄个清楚,推开阻拦的两个闺女,去后宅抓人。   秦宛如像兔子一样跑得飞快,那举动把方氏气着了,当即把后宅的门关了,骂道:“你这死丫头,是不是在看禁书?”   秦宛如道:“阿娘我没有!”   方氏:“没有就给我!”   秦宛如自然不会给。   娘俩在后宅里闹了很大的动静,最后秦宛如被逼得没办法了,用力将那书籍朝墙院扔去,结果好巧不巧地砸到了王简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高空抛物把他砸得“哎呀”一声,屋里的李南听到声响,忙出来看情形。   见自家主子捂着头弯腰捡书,忙上前道:“郎君是不是被砸着了?”   王简皱着眉头捡起书籍看隔壁,听到方氏的骂声,似乎是秦三娘闯了祸。   视线落到被挼得皱巴巴的封皮上,硕大的“武林志”三个字非常扎眼。   他还以为是普通书籍,随意翻了一页,结果映入眼帘的图案不堪入目。   王简:“……”   老牛推车式。   他默默地扶额。   李南察觉到他的异常,探头看那书籍。   王简不动声色合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主仆二人立在院子里听方氏的训骂声。   她嗓门老大了,中气又足,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李南忍不住道:“隔壁主母也忒厉害了。”   王简没有说话。   他听到秦三娘那牙尖嘴利的辩驳声,很想亲自把这本《武林志》送到她老娘手里,看她还如何狡辩。   一个未出嫁的闺中后宅女郎,竟看如此……如此不成体统的东西,实在是伤风败俗。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直到隔壁的声音消失后,王简才进屋去了。   另一边的秦宛如死口否认看禁书,方氏让家奴去找,结果也没找到证据,多半被扔到隔壁院子去了。   那院子多数时间都是空置着的,方氏只得作罢。   待她离去后,三姐妹把秦五娘逮着揍了一顿,并威胁她不准告状,要不然下回还揍她。   秦五娘眼泪花花道:“你们欺负人。”   秦二娘:“就以大欺小了,你还能翻天不成?”   秦五娘撇嘴道:“大姐也欺负人。”   秦大娘严肃道:“总是有理由的。”   三人把她哄出后宅,秦宛如把门关了,说道:“那书多半扔到隔壁院子了,得想办法把它捡回来。”   秦大娘没好气地拧了她一把,“你要怎么捡?”   秦二娘也发愁道:“国公府家的私宅,谁敢去擅闯?”   秦宛如仰头看了看院墙,“等会儿我爬树去看看。”   三人正商量着,隔壁院子里的王简坐了会儿觉得不能白挨这么一记,叫李南道:“去替我把木梯搬到院子里。”   李南:“???”   王简:“我还书。”   李南困惑道:“无需劳烦郎君,小奴直接送过去就行了。”   这话把王简逗乐了,“你若亲自送过去,秦三娘估计会恨不得一头撞死。”   李南:“!!!”   王简抿嘴笑,“别啰嗦,只管去搬。”   李南后知后觉道:“郎君这是要学贺郎君爬墙啊。”   王简:“……”   不一会儿木梯架好,王简捡了一粒小石子到手里。   李南在底下扶住木梯,他麻利地爬了上去,看到秦三娘姐妹三人还在后宅屋檐下低声说着什么。   王简忍着笑,把小石子扔了过去。   三人受到惊动,皆朝他这边看了过来,忽然见到国公府家的世子爬墙,三人受惊不小。   王简无视她们的诧异,举着《武林志》问:“谁丢的?”   秦宛如:“???”   秦二娘:“!!!”   秦大娘:“……”   底下的三人像被定住似的,脸上的表情全都凝固了。   还是秦宛如反应快,迅速恢复镇定,露出天真又无辜的表情,厚颜无耻问:“王郎君,那是什么书呀?”   王简:“……”   装!   秦宛如当真厚颜,默默地催眠自己,只要我不尴尬,别人就不会尴尬!   王简再问了一句,“谁丢的?”   秦宛如继续催眠自己,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猫眼儿,本就生得天真可爱,再加上年纪小,那懵懂的模样还真会骗人。   遗憾的是两个姐姐把她出卖了,因为她们同时指向了她。   秦宛如:“……”   哦豁!   王简从未见过这般厚颜的女郎,打定主意要撕下她的厚脸皮,故意说道:“我等会儿让李南把这本《武林志》送过来。”   此话一出,秦大娘和秦二娘脸色聚变。   秦宛如急了,忙摆手道:“祖宗!王家的活祖宗!你老人家行行好,别折腾李南跑这趟了。”   王简失笑,显然被她逗乐了,“武林志,正儿八经的书,你怕什么?”   秦宛如差点跪了。   身后的秦大娘和秦二娘则尴尬得脚趾抠地,两人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窘迫地进屋躲着去了。   秦宛如窘着脸站在屋檐下,进退不是。   方才明明还面不改色,现下满脸绯色,又羞又窘,娇憨可爱得要命。   那种小女儿家的娇态最致人性命,以往王简从不知女人的娇俏,现在算是品到了什么是娇态神韵。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闺阁女子不经修饰流露出来的少女风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王简把书籍砸了下去,啐道:“不成体统。”   秦宛如忙把那书捡拾起来,躲进了屋里。   王简下了木梯后自顾进屋,李南把木梯归位,王简则坐回房里,想到方才那情形,有些失神儿。   他怎么可能会看上秦三娘呢?   不可能!   但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喜好。   那人就是让他觉得趣味,像只活泼可爱的小黄鹂,灵动又生趣,有时候让人讨嫌,有时候又让人欢喜。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指间上还残留着滑腻又微妙的触觉,想去触碰,又无法突破礼制,只能在二者之间徘徊。   似想到了什么,王简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脸,完全没有掐到秦三娘脸上的感觉。   也对,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哪能有女人的细致呢。   与此同时,隔壁院的三姐妹躲了许久才出来了。   秦大娘和秦二娘聚到秦宛如的房里,三人皆是一副想死的表情。   秦二娘痛苦道:“这脸可丢大了。”   秦大娘也痛苦道:“我听贺二郎说过,亲迎那天国公府家的世子也会上门来,我是新嫁娘有团扇遮面,他也不能无礼,二妹三妹你们到时候可怎么办?”   秦二娘嘴硬道:“这事有三妹兜底,我无所谓。”   秦宛如:“……” 第56章 方家人 集体围观   看春宫图也就罢了, 偏偏还被隔壁邻居知道了,并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秦宛如觉得她的运气有点背。   秦大娘趴在桌上道:“我这张脸已经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秦宛如破罐子破摔,厚颜道:“比起被阿娘知道闹一场, 我宁愿被隔壁院儿知道把事情掩下去。”   秦大娘:“……”   秦二娘:“……”   秦宛如继续道:“你们想想, 若是被爹知道咱们看春宫图, 往后才叫尴尬呢, 隔壁那人离得远, 又见不着两回, 躲着就是了。”   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种尴尬很快就被欢愉掩盖, 因为第二天方氏的娘家人全都到京了。   几个姑娘们争着去接, 被方氏打发在家里,勿要去添乱。   上午巳时,方家两个老人和三个舅舅们被方氏接到秦家来。   秦老夫人早就在院儿里盼着。   几辆马车抵达门口,客人们由家奴请进院子。   看到方老夫人由长子方大郎搀扶着进来, 秦老夫人高兴呼道:“亲家!”   方老夫人激动不已,她一袭讲究的姜黄衣裳, 圆髻上只簪了一支玉钗, 体型富态, 脸型饱满, 比秦老夫人要精神许多,大嗓门应道:“亲家许久不见, 身子可还安好?”   秦老夫人由婆子搀扶着迎上前,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得很!”   两个老人家握住手, 似乎都没料到会在京城这种地方重逢,颇有几分感慨。   方大郎笑着朝秦老夫人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姻伯母。   秦老夫人看向他, 他跟秦致坤差不多的年纪,面相生得文秀,跟方老夫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秦老夫人握住他的手,亲切问道:“琴娘呢,怎没见着人?”   方老夫人道:“嗐,大儿媳妇娘家那边也有喜事,走不过来!”   秦老夫人心里头激动,感慨道:“他乡遇故知,说实话,我初初进京时,还真是不习惯。以前在安义县那乡下地方呆惯了,来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宅子的大门一关,别提有多清净。如今你们来了,也有人说说话,热闹热闹。”   方老夫人说道:“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入京,那街上跟老家长州就是不一样,富丽堂皇的,高头大马,来来往往什么人物都有,皇城脚下当真了不得!”   “京里头是挺繁华,亲家好不容易来了这趟,定要多住些日子才好,让元威带着大伙儿好好出去转转。”   “那敢情好,女婿有出息了,咱们也跟着沾了光!”   也在这时,后宅里的姑娘们听到前院的动静,全都一窝蜂涌了出来,高声呼道:“外祖母!”   “欸!”   “大舅!”   “外祖!”   院儿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秦大娘和秦宛如围到方老夫人跟前,方老夫人掐了一把秦宛如的脸儿,笑盈盈道:“咱们三丫头抽条长俊了!”   秦老夫人道:“这才抽的条,成日里贪吃又犯懒,横着长。前些日跟着珍娘在外头跑,兴许是活动起来了,人变瘦了也长个儿了,她阿娘就怕她长成一个胖姑娘。”   方老夫人:“女郎家胖些才好,有福气。”又道,“女大十八变,前年我见到三丫头的时候还是个小胖姑娘呢,一下子就长成了,好,好!”   秦宛如眨巴眼睛问:“外祖母进京来一路可还顺遂?”   方老夫人:“顺遂,就是车马劳顿的,一把老骨头难免折腾。”   秦宛如:“当初祖母进京也叫吃不消,你们好不容易来了,可得多待阵子。”   方老夫人点头道:“好好好!”   她又看向秦大娘,眼里掩不住的欣慰,“咱们宛月长出息了,攀上诚意伯府,往后好好挣前程,给你的几个妹妹们做榜样!”   秦大娘握住她的手道:“承外祖母的吉言,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方老夫人笑眯眯道:“这声外祖母可不能让你白叫,我这次进京来不但要给你添嫁妆,还偷偷给你备了私房钱!”   秦大娘搂着她的胳膊撒娇,两个老人家都笑了起来。   秦宛如厚颜道:“外祖母,听者有份儿,你不能只偏心大姐,三娘也要讨一份好。”   方老夫人慈爱道:“好好好,听者有份儿!听者有份儿!”   另一边的方老爷子则由方二郎夫妻搀扶着过来,他一身讲究的石青色衣袍,头发和胡须均已花白,全身上下都有一股子文人的儒雅。   方老爷子在老家是非常有名望的乡绅,年轻时也曾参加过科举,后来从了商,以经营文房四宝为生,当地都尊称他为儒商。   老人家虽上了年纪,却是个体面人。   自家三个儿子未能替他争口气,女婿倒是混了个官职,故一直都对秦家器重,多加扶持,盼着将来女儿女婿一家子能出人头地。   现下可好了,秦致坤升迁进京来不说,还替外孙女觅了一门天降的好亲事。   方老爷子觉得倍儿有面子,朝秦老夫人道:“亲家把元威教养得好,这么大一家子在京里劳你操心了。”   秦老夫人忙摆手,“亲家公客气了,家里头若没有云娘操持辛劳,哪有今日的喜事,她才是这个家里的大功臣哩!”   方老爷子:“哪里哪里,云娘性子急躁,得多亏元威包容忍让……”   两亲家相互吹捧。   这个说你家闺女好,那个说你家儿子好,越捧越来劲儿!   方大郎无奈摇头道:“爹又吹捧上了。”   方氏嘚瑟道:“大哥这是嫉妒,我听着挺顺耳。”   方大郎失笑。   仆人们搬来桌椅,备上茶水小食等物,众人在院子里坐着唠家常。   今天是阴天,院子里宽敞,空气也好,人多坐在一块儿比前厅里更舒适。   方家长房里只来了方大郎一人,二房来的是夫妻和两个表兄,三房则是夫妻和一个表姐。   京城到底太远,一路车马劳顿折腾,费时费力费神儿,人也没来齐。   这次的相聚委实不易。   方家因有方老爷子支撑,家底殷实,个个的穿戴都挺讲究,虽跟不上京中的潮流,但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小地方的寒碜局促。   三舅母周氏对秦大娘的这桩姻缘艳羡不已,说道:“得多亏云娘教养得好,才能给咱们宛月挣了这么好的前程。”   方氏颇有几分小得意,“三嫂此话差矣,大娘的这桩姻缘可不是我们两口子出的力,是她自个儿靠本事挣来的。”又道,“人家贺家二郎自个儿讨的媳妇,我和元威还得沾她的光呢。”   周氏赞道:“这便是命里有这桩姻缘了,注定要做那高门贵妇。”   方氏:“大娘十岁时相士说她会嫁高门,被说中了。”   秦宛如拿着一个柿子,边剥皮边打趣道:“阿娘,相士还说我往后会飞黄腾达呢,你看我有飞黄腾达的迹象吗?”   方氏:“……”   周氏笑道:“三娘面相生得好,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说不定往后飞得比大娘还高。”   方氏嫌弃道:“三嫂你就睁眼说瞎话吧,就她那干饭的货,成日里只知吃喝,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飞上天?”   周氏掩嘴,“往后的日子还早,哪能一眼望到头。”   秦宛如给她拿了一个柿饼,笑呵呵道:“还是三舅母说话漂亮,我阿娘就知道训我。”   周氏接过柿饼,“三娘自小嘴甜,定能觅得如意郎君宠着。”   另一边的双胞胎缠着方三郎嬉闹,两人正是爱闹腾的年纪,方三郎性子也活泼,不像老大和老二正经,几个姑娘都喜欢跟他玩闹。   秦二娘则和表姐方敏坐在一块儿唠家常。   方二郎夫妻和两个表兄跟方老夫人坐在一起同秦老夫人、秦大娘说话。   人们正热络笑谈,段珍娘从张家胡同那边回来,一进院子就咋咋呼呼。   方敏看到她,站起身喊道:“黑妹!”   段珍娘小时候皮肤黝黑,被起了个绰号黑妹。   方敏一叫出来,段珍娘不爱听,立马回嘴道:“大臭蝽!”   提到大臭蝽,几个姑娘们全都哄堂失笑。   那种虫子放臭屁可厉害了,小时候方敏有次吃坏了肚子,一直放闷屁,其臭无比,被段珍娘取了这么一个绰号,面子挂不住,追着打闹挠痒。   久别的重逢令院子里的人们开怀不已,两姐妹闹过一场后,段珍娘亲昵地搂着方老夫人和方老爷子的脖子兴高采烈。   方老爷子问:“你阿娘什么时候来京?”   段珍娘道:“应该快了,魏州事多,她脱不开身。”又道,“外祖这一路可还顺遂?”   方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慈爱道:“顺遂。”顿了顿,“方才听你姨母说你在京里置了宅子,下午咱们去瞧瞧。”   段珍娘:“好啊,我那宅子的后院井里还养了一条鱼呢,四尺长的鱼,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一条来!”   方二郎来了几分兴致,“珍娘可莫要唬我们,四尺长的鱼,那得跟半大小子差不多了!”   段珍娘:“二舅别不信,三娘还亲自下井去看过呢,长了四条腿,还有一条尾巴,这么粗的鱼!”   她比划了一下宽度,方二郎的妻子朱氏显然被唬住了,半信半疑道:“这哪是鱼,一定是什么怪物!”   两个表兄也是兴致勃勃,因为他们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鱼。   秦二娘说道:“这种鱼叫大鲵,叫声如婴儿的哭啼声,表哥若好奇,可以到那边住一晚上听听就知道了。”   段珍娘故意道:“我那宅子还是凶宅!”   方老爷子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在京城这种地方,花二百三十贯就买下一座宅子,珍娘有眼光。”   听到这话,段珍娘乐了,“当初姨父姨母还反对呢,外祖竟觉得这凶宅买得好?”   方老爷子捋胡子道:“生意人嘛,总是利至上,靠的就是胆量去博弈。”   待到中午时,人们围了两大桌。   一家子在饭桌上唠家常,秦宛如道:“大姐,晚上做暖锅吃好不好?”   秦大娘笑道:“好,下午我就熬锅子。”   秦二娘道:“大姐过不了多久就要嫁出去了,得趁这些天给咱们做些好吃的。”   秦大娘啐道:“你想吃什么往后给你捎过来就行了。”   方氏似想到了什么,问方老爷子道:“爹,老家的土茶有带些过来吗?”   方老爷子:“有,今年的春茶,给你们带了不少来。”   方氏道:“说来也怪,那诚意伯什么茶没见过,却看上了咱家的土茶,来讨了两回呢。”   方老夫人半信半疑道:“那土茶有什么稀奇的?”   方氏:“我跟元威也这么觉得,但人家说那茶好。”   方老爷子:“这倒是奇了。”   众人在饭桌上唠了许久,酒足饭饱后又小坐了阵子。   段珍娘已经把厢房腾出来让给舅舅们,表姐方敏去后宅跟秦二娘挤一屋,段珍娘则跟秦宛如挤一屋。   人们将就着午休。   小憩一阵子后,方家人的精神才好多了。   他们都对张家胡同的凶宅有兴致,由段珍娘和方氏领着过去,秦大娘则张罗晚饭。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丘宅,二舅母朱氏道:“只是一进院子,且还是闹鬼的凶宅,竟也要两百三十贯,也算价高的了。”   方氏道:“嗐,二嫂是没见过京城的房价,贵得咬人。我初初进京时也想着置产,结果跑了一圈,穷得连巴掌大的都买不起。”又道,“你看咱们租住的那院子,破破烂烂的,一年也要二十一贯的租子呢。”   朱氏吃惊不已,“就那宅子也要这么多?”   方氏:“可不,京里头样样都要钱才活得起,最开始二妹送珍娘进京来时也兴冲冲想买宅子,她算是阔绰的了,也跟我叫穷呢。”   方大郎道:“天子脚下,权贵云集,住在这儿都沾光。”   方氏:“咱们隔壁院儿,国公府家的私产,听说那宅子比咱们家的大多了,至少也要这个数。”   她比划了一下,方老夫人咂舌,“这哪是给人住的?”   方老爷子嗤鼻道:“这你就不懂了,京城,国都一样的地方,一抬手就能摸天,人人都想往这里挤,盼着在这儿扎根挣前程,若是谁都能住下来,还叫什么京城?”   方三郎道:“爹说得有道理,我觉得还是老家舒适。”   方老爷子啐道:“那是你们不争气,你们若是有出息,我砸锅卖铁都供着来。”   三个兄弟皆不吭声。   方氏打圆场道:“爹也别把元威抬得太高,他那官职,说得好听是京官儿,其实过得还不如当初在安义县那么自在。”   方老夫人道:“怎么?”   方氏:“大理寺丞,按说是没什么风险的,结果前阵子他的同僚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下了大狱,一下子就死了,可把他给吓怂了,惊惧了好几日,天天都怕脑袋不保。”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得提心吊胆。   方氏继续道:“咱们租住的宅子一年要二十一贯钱,元威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五六十贯,家里头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十口家奴,入不敷出,若想过得体面些,全靠我老家的那些铺子田产租子补贴。”   方老爷子道:“你也莫要心急,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吗,你看他才升迁,大娘又觅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芝麻开花节节高,说不定明年还有好事。”   这话听着舒坦,方氏笑道:“承父亲的吉言。”停顿片刻,“咱们大娘也算走了大运,贺家送来的彩礼好生丰厚,田产铺子宅子都不少,全是她的私产。”   三舅母周氏艳羡道:“晚上让我们看看,开开眼。”   方氏:“好。”   方老爷子捋胡子,“刚才还说为什么都盼着往京里挤,大娘的这门亲事不就是缘由么。若当初你们还在安义县那穷乡僻壤里,她哪能嫁这么好的人家,如今一跃上了枝头,往后生下来的子女就是伯爵府家的贵人了,身份地位一下子拔高了一截,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美事。”   方老夫人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方老爷子鼓励道:“云娘莫要心急,元威是个办实事的,咱们慢慢来,日后总会一步步站稳脚跟替几个外孙女儿挣来前程,毕竟娘家背景好了,她们在夫家才硬气。”   方氏宽慰道:“听爹说话就是舒坦,元威也说要给女儿们挣前程。”   方老夫人道:“咱们都是娘家人,有一说一,这女婿我是瞧得上的,不摆官架子,知冷热,也没有花花肠子,也不枉我们这些年的扶持栽培。”   方老爷子也道:“是个会疼人的,这门亲,我觉得我眼光极好。”   方老夫人打了他一下,“又吹面子了。”   众人笑了起来,都知道方老爷子这辈子是最好面子的。   一行人边走边聊,丘家宅子已经有仆人候着了,待他们过去后,忙将众人迎了进去。   方才朱氏还嫌花二百三十贯买一座凶宅太贵了,结果一走进去,就觉院子敞亮,户型朝向好,方方正正的,又布置得有格调,连声夸赞道:“这宅院好,值!”   段珍娘笑道:“二舅母,你不是嫌贵吗?”   朱氏挑剔地打量宅子,“我还以为像你姨母他们租住的地方一样呢,这宅院虽是一进院子,但宽敞大气,也不算太旧,确实是值的。”   两个表兄问:“养鱼的那口井在哪儿呢?”   段珍娘道:“在后院的。”   秦宛如把他们领了去,方大郎也对大鲵好奇,跟着去看稀奇。   几人看到井口布置得玄虚,井壁上用鸡血画了符,边上还摆了一张供桌,叫人瞧着瘆得慌。   这不,方大郎道:“不是说井里是条鱼吗,怎么搞得这般玄乎?”   秦宛如跟他们解释了一番,听得他们哭笑不得。   表兄方倪探向井口道:“三妹你们的鬼名堂倒不小,半夜若有贼人进来,还真会吓出病来。”   秦宛如:“珍娘表姐一个女郎家,是得弄出些玄虚才好镇得住人。”   方大郎点头道:“女郎当家易被人惦记着,这样也能防贼。”又道,“你当真见过那大鲵,真有四尺长?”   秦宛如笑道:“当时我爹他们听着叫声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后来还是我和张叔下井里探的情形。那大鲵应是上了年纪的了,懒洋洋的,我若不拿木棍戳它,它还赖着不想走呢。”   方倪好奇道:“真这么吓人吗,晚上我要住这儿来听听。”   方大郎道:“我也住过来听听,涨涨见识。”   前院儿里的段珍娘领着方老夫人他们看厢房和正房,方老夫人赞道:“珍娘长本事了,像个当家的。”   段珍娘:“就因为盼着外祖母你们进京来,我才赶着工期把宅子修整好,好让舅舅们有个落脚处。”   方氏道:“大哥他们胆子大,经得起折腾,晚上住过来也无妨,爹娘还是在那边住着吧,你们腿脚不便,懒得跑。”   方老夫人点头道:“也好,两亲家唠唠家常也方便。”   朱氏道:“我是不敢到这儿来住的。”   周氏也道:“我也不过来。”   方氏道:“那晚上就别过来,厢房给你们腾出来的。”   结果方二郎和方三郎道:“我们兄弟过来听听那大鲵的叫声到底有多吓人。”   段珍娘掩嘴笑,“三位舅舅胆子大,那就住正房好了,三正两耳,宽敞又舒适。”   方二郎瞧了自家兄弟一眼,“正房还是留给大哥好了。”   方三郎:“对,让给大哥好了。”   方老爷子嫌弃道:“出息!”   方三郎怂恿自家老爹,“爹,要不你晚上也来试试?”   方老爷子好面子道:“试就试,不就是一条鱼吗,还能把我这老儿唬住了不成?”   段珍娘道:“外祖,那大鲵的岁数说不准不比你少呢,三妹说它的寿命跟人一样,能活上百岁。”   听到这话,方老爷子一下子来了兴致,“那我晚上睡正房沾沾它的寿气。”   方大郎知道自家老爹的性子,出来听到他又在挽颜面了,故意给他挖坑道:“爹,那口井就在后院,你要不过来瞧瞧?”   方老爷子果真去后院看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怂了。   那井又深又黑,仿若黑洞似的要把人吞噬进去。   不仅如此,井壁上还画着镇邪的鬼画符,边上又摆着供桌,再加上是发生过人命案的宅子,方老爷子居然有些腿软了。   见他面色不对,方大郎上前搀扶道:“爹。”   方老爷子推开他,背着手挺直背脊,一副“你等小儿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晚上我就住正房听一听那条鱼到底能有多唬人。”   方大郎忍着笑道:“好,儿也住正房陪你老人家。” 第57章 你可什么都敢想 心有多大地有多广   方老爷子死鸭子嘴硬, 心里头明明怂得要命,却不想在几个儿子跟前丢了颜面,说什么都要硬撑过去。   一行人在宅子里坐了许久才回秦家去了。   两个舅母惦记着想看贺家送来的彩礼, 方氏把她们领到耳房, 从自己寝卧里取来钥匙打开房门, 请她们入内。   取出大红礼书, 两个舅母好奇翻看, 朱氏道:“贺家出手当真阔绰。”   周氏则瞧得眼睛都直了。   方氏有心在两个嫂嫂跟前炫耀, 将收捡好的聘礼一一打开。   瞧见木匣子里的玉如意, 朱氏想去摸, 方氏道:“二嫂勿要碰,这些东西都要充当嫁妆给大娘陪嫁过去的。”   朱氏撇嘴。   周氏的目光被那套金饰头面吸引,探头观望道:“这物件好,珠光宝气的, 瞧着就价值不菲。”   方氏:“那是自然,人家好歹是伯爵府, 送出手的东西哪能寒碜呢。”   二十四件彩礼全都被工整地放在大红木匣或箱笼里, 上头扎着红绸花, 贴着硕大的囍字。   种类繁杂, 珠玉、绸缎、器物琳琅满目,看得两个嫂嫂羡慕不已。   方氏颇有几分小得意, “这些物什算不得什么,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只有置的产业才是真金白银。平康坊的二进院子, 至少也值上千贯了,还有商铺田产那些,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诚意。”   朱氏酸溜溜道:“男方家这般大方, 大妹子给大娘的陪嫁也不能寒碜吧。”   方氏收起礼书,把木匣子和箱笼一一关好,说道:“嫁个女不容易,砸锅卖铁也得给她体面。”   周氏指着另一边的物什道:“这些可是大娘的陪嫁?”   方氏点头,“这些都是,还没贴囍字呢。”   周氏笑道:“这妆奁倒是好看。”   方氏备下了不少陪嫁,有器物摆设、木器家具、蚕丝合欢被、喜盆和不少金银首饰物件。   为了嫁个女,她把以前存储起来的老本都花掉一半。也幸亏自家妹子添了一匣子珠宝物件,这才像样体面了些。   方氏发牢骚道:“我五个女儿,嫁一个就差不多快倾家荡产了,若是每一个都像这般,得去乞讨了。”   朱氏掩嘴笑道:“你想得倒美!若是个个都像大娘那般高嫁,你做梦都得笑醒!”   方氏也笑了,“养闺女不容易啊。”   周氏:“古话说得好,女儿是赔钱货,也是有道理的。”   方氏啐道:“三嫂这话我不爱听,欺负我家没儿子不是?”   周氏摆手,“可别这么说,五个闺女,总能留一个下来,招上门女婿也好,往后你们老了也有个倚靠。”   朱氏也道:“是得留一个在家里。”   方氏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出了耳房,她边关门落锁,边说道:“以前没细想过这茬,经历了嫁女这一遭,是得仔细考虑考虑了。”   朱氏:“我若是你,非得留一个在家里,若是全都飞出去了,往后你们身边一个体己人都没有,那也太孤苦了。”   方氏:“这事还得跟元威和老夫人商量商量。”   朱氏:“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前面三个已经长成,多半是养不住的,小的两个总可以留一个下来守在身边。”   周氏也赞同道:“是得留一个下来才行,以后你们老了病了,总得需要人照料。”   三人正说着,朱氏闻到庖厨里传来的香气,说道:“真香!”   当即拉着周氏去看稀奇。   仆人们七手八脚备晚饭,个个都忙碌得很。   也在这时,方二郎来喊自家媳妇把行李整理出来,晚上要去张家胡同住。   几个男人都要过去,她们回厢房把带来的衣物收拾备上。   傍晚秦致坤下值回来,刚进院子,就见方大郎高兴呼道:“元威!”   秦致坤“哎呀”一声,热络迎了上前,大声道:“大舅子!”   两人平时关系融洽,又许久未见,激动地抱了抱。   方大郎牵了牵他的襕袍,说道:“这身官袍好看呀,很是威风!”   秦致坤拍他的手,把官帽取下递给仆人道:“大哥莫要打趣我,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一六品芝麻官儿,每月领的那点月俸连家都养不起!”   方大郎:“元威谦虚了,今日是六品,明日就是五品四品了!”   秦致坤指了指他,打趣道:“你当是数汤圆呢,一个两个三个。”   方大郎对他那顶官帽好奇,冲仆人道:“拿我瞧瞧。”   他起了玩心,也往自个儿头上戴,结果头大了戴不进去。   方大郎做出遗憾的表情,“你看看吧,咱们没当官儿的命,这辈子注定是臭商贾。”   秦致坤:“你莫要拐弯抹角骂我。”   方大郎把官帽递给仆人,拉过他的手道:“进屋里去,见见你老丈人。”   秦致坤做了个“请”的手势,问道:“大嫂和谦文呢,进京了没有?”   方大郎:“娘俩去了娘家,那边也有喜事,要过去张罗。”又道,“你是知道你大嫂的,身子弱了,还比不上爹娘他们能折腾呢。”   提到这茬,秦致坤也道:“当初我进京时也折腾得怕了,山高路远的。”停顿片刻,“你们一路过来可还顺遂?”   方大郎:“顺遂,这世道太太平平的,走哪儿都放心。”   说话间,两人进了秦老夫人房里,方大郎高声道:“爹、娘,你们的女婿回来了!”   方老夫人看到那身襕袍,笑得合不拢嘴,方老爷子则故作淡定。   秦致坤朝二老行礼道:“爹、娘,一路辛苦了。”   方老夫人笑盈盈道:“元威快过来我瞧瞧。”   秦致坤走到她身旁坐下,方老夫人高兴道:“这身官袍好看,威风!”   秦致坤:“……”   方老爷子道:“元威上值可辛苦?”   秦致坤摆手,“不辛苦,每日审审各地方政府上报来的卷宗,比安义县那差事要省事多了,活计倒是轻松。”   方老爷子点头,“你才上京,慢慢来,日子还长得很。”   方老夫人朝方大郎道:“去把方倪他们叫来。”   不一会儿方二郎、方三郎夫妇和三个小辈儿的都进屋来了。   三个小辈跟秦致坤见礼,唤了一声姑父。   方倪对他那身官袍很有兴致,于是秦致坤跟吉祥物一样被方家人集体围观。   对于商贾来说,家里头出了一个官儿,那是相当了不得的事。   方老爷子也是个读书人,知道科考的艰难,自己未能如愿,子女也不是读书的料,好歹女婿有出息,哪怕不是方家人,都感到莫大的荣幸。   方氏从庖厨那边过来,见娘家人像看猴似的,打趣道:“阿娘,你们当元威是个活宝呢。”   周氏道:“妹夫不就是个宝吗,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   朱氏也附和道:“还是京里头的。”   方氏啐道:“你们这般抬举他,他屁股都得翘天上去了,背地里仗着你们抬举欺负我,我找谁哭理去?”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失笑。   秦致坤道:“云娘你别说瞎话,我秦致坤哪敢欺负你啊,五个闺女一窝蜂揍我,我找谁哭理去?”   众人被这话逗乐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满屋子欢愉。   连秦老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爱极了这片亲情喧闹带来的畅快愉悦。   方氏夫妻在屋里打趣逗乐了一番,才把秦致坤拉到寝卧换便服。   替他解腰带时,秦致坤道:“许久都没像今日这般热闹过了。”   方氏:“可不是,你倒是了不得,个个都把你当宝似的恨不得供起来。”   秦致坤搂了搂她的腰,“也得你抬举我才行呀,大舅子他们肯抬举我,还不是看在你方云娘的面子上给我几分薄面。”   方氏拧了他一把,“油嘴滑舌!”   秦致坤拍了拍她的肩,“这些日可得劳云娘操心了。”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似想起了什么,方氏道:“晚上大哥他们都要去张家胡同住,个个都对井里那条鱼生了兴致。”   秦致坤诧异道:“全都要过去?”   方氏点头,“连爹都要去长见识。”   秦致坤:“……”   这个老丈人是出了名的好面子,而且胆子也挺小的,跟他秦致坤不相上下,他半信半疑道:“爹也要过去?”   方氏:“下午我和珍娘带着他们去看过了,爹说要住正房沾沾那条鱼的寿气。”   秦致坤憋了憋,想起自己那日被自家闺女坑的情形,忍不住说道:“爹胆小如鼠,他也敢住那凶宅?”   方氏掩嘴笑道:“被大哥将了一军,你是知道他死要面子的。”   秦致坤失笑。   果不其然,坑爹!   稍后陈婆子前来请人们去用饭,桌上的红油锅子奔涌翻腾,仆人们陆续上菜,不论荤素全是生的,方敏好奇问:“这是要涮着吃吗?”   秦二娘道:“对,全都涮着吃,可好吃了。”   两张圆桌摆得满满的,秦大娘把耐煮的食物先放进锅里,方氏道:“哥哥嫂嫂们,吃不了辣的就坐那边,那是清汤底。”   桌上一边是老母鸡炖的大骨汤,一边则是红油汤底,人们闻着鲜香,兴致勃勃地找位子坐。   方大郎高兴,拉着秦致坤道:“元威,今儿得好好喝两杯。”   方氏提醒道:“大哥可莫要把你妹夫灌醉了,他明儿还得去上值。”   方大郎:“好好好,不贪杯。”   长辈们围一桌,小辈们围一桌,秦老夫人冲方氏道:“云娘坐到这边来,好给你阿娘他们布菜。”   方氏应声好,又看向另一桌的孩子们,说道:“大娘二娘,可要把你们的表哥表姐们招呼好。”   方湛笑道:“姑母你们自个儿用,我们不会客气的。”   方敏从未见过这样的暖锅,说道:“京城人就是不一样,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东西。”   秦宛如知道她吃得下辣,给她涮了一片薄羊肉放到酱碗里,“表姐尝尝,大姐的手艺可厉害了。”   方敏夹起羊肉吹冷入口,羊肉肥瘦相间,嫩嫩的,裹挟着咸鲜腥辣与葱香,一下子唤醒了味蕾,她诧异道:“这味道好,我喜欢!”   秦宛如得意道:“我没唬你吧,大姐的手艺是顶好的。”   秦大娘给她们盛鸡汤,一人一碗,“天凉了,喝些汤暖暖身子。”   双胞胎吵着要酸梅饮子,仆人立马去端上来。   秦二娘怕上火,叫了一壶清热的菊花饮子,两个表兄则要试当初诚意伯府三媒六聘送来的西域葡萄酒。   方老爷子对那葡萄酒很有兴致,秦致坤给他斟了一杯,说道:“这酒还是诚意伯府送纳采礼来的酒,云娘专门放着等爹娘进京来喝,是正儿八经的喜酒!”   方老夫人道:“既是如此,我也来一杯。”又道,“亲家,孙女儿的喜酒,你可不能推辞。”   秦老夫人笑道:“好好好,今儿咱们是沾了大娘的光。”   另一桌的秦大娘道:“祖母,若没有你们的辛劳栽培,哪有我秦宛月的今天?”   方老夫人高兴道:“说得好,咱们大娘是个孝顺孩子,知道感恩。”顿了顿,看向秦老夫人道,“大娘得敬亲家一杯!”   秦老夫人:“亲家母言重了,你这个当外祖母的也操心不少,大娘也得敬你们。”   秦二娘打趣道:“祖母外祖母,你们别推杯了,等会儿大姐挨着一个个灌,全都是草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   众人失笑。   方氏啐道:“没大没小!”   周氏乐道:“宛月等会儿再灌,让几个舅舅先吃些菜。”   秦大娘:“好!”   长辈们美酒佳肴热络笑谈,方老爷子也能吃辣,特别爱吃涮羊肉,还有鱼片也是极好的。   他夸赞连连,说道:“想不到大娘的手艺这般好,贺家娶了这样的媳妇儿,算是赚到了。”   秦致坤也道:“可不是吗,我养了十多年的闺女,眼瞧着就要嫁人了,心里头真是又喜又愁。”   方老爷子:“当爹的人,你现在倒是知道当年我把云娘嫁给你时的心情了,舍不得她走,又盼着她好,心里头啊,当真不是滋味。”   秦致坤举起酒杯道:“爹、娘,儿敬你们一杯养育恩,感谢你们当初愿意把云娘嫁我,为我秦致坤生养操持,才有如今的一大家子欢庆。”   方老夫人感慨道:“元威是个知冷热的人,把云娘嫁你,我们放心。”   方老爷子揭短道:“当时云娘出嫁时,你背地里哭得跟什么似的,没见你那时候放心?”   方老夫人打了他一下,“哪有做老娘不心疼自家闺女的,我哭也是高兴。”   方氏道:“大娘出嫁那天我才不会哭呢,我操劳了十多年,早就想把一个个闺女全都掀出家门,实在养不起了。”   秦老夫人道:“云娘别说大话,仔细被打脸。”   秦致坤也道:“我就等着看你的笑话。”   方氏掐了他一把,说道:“咱俩谁哭谁就是孙子。”   秦致坤:“说好了啊,谁哭谁就是孙子。”   这边桌的年轻人聊的话题则是那次在诚意伯府击鞠被贵女们欺负的情形,说起那场惊险刺激的三连杀,秦二娘不由得热血沸腾。   段珍娘听得义愤填膺,说道:“那帮人也太无耻了!”   方敏道:“珍娘天真,她们就是故意欺辱妹妹们门第低,又是外来人,只是运气不好反被打脸罢了,有了一次,还会有二次。”   秦二娘道:“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方敏:“二妹倒是不容易跟她们见面,大娘嫁进伯爵府,以后各种聚宴总少不了要打交道。”   秦大娘笑了笑,轻飘飘道:“府里有伯爵夫人当家呢,若外人打了她儿媳妇的脸,我就不信她还坐得住。”   众人:“……”   秦大娘继续道:“这门亲,还是诚意伯亲自上门讨的,当初生怕我跟易家成了打了贺家的脸,自己讨回去的儿媳妇,我若没脸,婆家又能有多大的颜面?”   众人:“……”   段珍娘似从未见过她一样,打趣道:“行啊秦宛月,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论起手腕来,还挺厉害的,我喜欢。”   秦大娘:“我哪有表姐你厉害,两百三十贯盘下来一座宅子,拿定主意的事,谁也拦不了,这魄力,也没谁了。”   秦二娘道:“我看咱们这一窝子姐妹,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秦宛如嫌弃道:“就连五妹这么大丁点都难缠得要命。”   方敏:“五妹怎么了?”   秦二娘口无遮拦道:“那祸害,那日差点把春……”   秦大娘“咳”了一声。   秦二娘立马闭嘴,默默地看向秦宛如,憋着笑道:“反正也不是我丢脸,还是三妹更惨一些。”   秦宛如:“……”   段珍娘好奇不已,“你们仨在打什么哑谜?”   秦宛如尴尬道:“就是,就是那日表姐不是给了我一本书吗,原本是给大姐的,结果因为五妹调皮,那书被我扔到隔壁院子了。”   段珍娘抽了抽嘴角,她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追问道:“隔壁院好像是卫国公府家的私宅,被家奴捡到了?”   秦宛如沉默了阵儿才道:“被国公府家的世子捡到了,并且亲自还了回来。”   段珍娘的表情忽然变得痛苦扭曲起来,她默默地扶额,说道:“三妹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别跟我说话。”   秦宛如:“……”   方倪好奇问:“隔壁院子是国公府家的吗?”   秦大娘:“对。”又道,“亲迎那天会来不少达官贵人,全都是我们惹不起的。”   这话说得两个表兄咂舌,方湛道:“这次进京来,可够祖父回去吹一阵子牛了。”   秦大娘掩嘴笑了起来。   秦二娘道:“大姐出嫁那天我也想去送亲。”   秦宛如:“我也想去。”   段珍娘无情打击她道:“你若是撞上了隔壁那世子,我看你绷得住脸。”   秦宛如默了默,“反正我也没要过脸。”   当初她还去扒过王简的裤衩呢,不成体统的事她干过不少,反正又不是要嫁给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种,怕什么呢。   只要我不尴尬,别人就不会尴尬。   秦宛如不想拉扯这个话题,碰了碰秦大娘道:“大姐,该去敬酒了。”   秦大娘:“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   方敏提醒道:“妹妹少灌些,你若灌我爹,我就灌你爹,咱们互灌。”   秦大娘:“……”   秦二娘帮腔道:“表姐,咱们五姐妹呢,你一个灌得赢吗?”   方敏:“……”   方倪忙道:“少喝些,晚上咱们还要探稀奇。”   秦宛如忽然问:“大姐,庖厨里还有活鱼吗?”   秦大娘哭笑不得,“拿鱼投喂呢?”   秦宛如:“对,去喂那祖宗。”   段珍娘:“多带两条。”   秦大娘去隔壁桌敬酒,人们都爱吃薄片羊肉,仆人们又去庖厨切了些来。   方家人酒量都不大行,适可而止,舅舅和舅母们说着祝福语,一众小辈全都去给长辈们敬酒,整个屋子里喧闹又开怀。   桌上的汤锅里翻腾着热气,这场久别的相聚好似一场永不散去的人间烟火。   众人在欢庆中喜笑颜开,有对生活的展望,也有对时间流逝的感慨,还有为人父母对子女的祝福与憧憬。   大家酒足饭饱后天已经黑透。   方大郎等人还要去张家胡同,一行人也没多逗留。   方老夫人担心老头儿受到惊吓,劝说了一番,方老爷子执意要挣颜面,她无奈,只得由着他去。   方大郎笑道:“阿娘且宽心,有儿在边上,父亲不碍事。”   方老夫人指了指他,方老爷子在外头催促道:“老婆子莫要罗里吧嗦,大郎赶紧的!”   段珍娘喊道:“三妹!”   秦宛如:“我捞鱼呢!”   仆人提着灯笼照亮引路,待人都齐了后,才陆续出了秦家,前往张家胡同。   这一去便走了大半,宅子里一下子清净许多。   方老夫人把自家闺女叫到房里说体己话。   娘俩坐在床沿,方老夫人从被子里捞出一个小匣子来,说道:“这是我这个外祖母备给大娘的嫁妆和私房钱。”   方氏打开匣子,里头放了不少女郎家用的首饰和好些金锞子,“阿娘这是下了不少血本吧。”   方老夫人打了她一下,“这是老头儿的意思,他备给自家外孙女的私房钱,就盼着以后大娘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方氏望着自家老母亲,挽着她的胳膊道:“亲娘。”   方老夫人笑眯眯道:“咱们都盼着你家好,盼着元威芝麻开花节节高。”说完又从枕下摸出一只布袋来,“这个是给你的,京城里过日子不容易,你操持这么大一家子,不能受委屈了。”   方氏接过那只布袋,沉甸甸的,里头装了不少碎银和金锞子,她窝心道:“亲娘。”   方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脸,慈爱道:“自个儿的闺女,自然要好好疼着。”又道,“现在还是你父亲当家,他说话作数,待我们不中用了,就管不了这么多了,能给一些便给一些。”   方氏道:“上回妹妹送珍娘进京来,也给大娘添了不少嫁妆,若不是她出手阔绰,我还真有些发愁怎么做得体面些。”   方老夫人:“林慧这孩子,嘴上不饶人,心眼儿却好,她虽然性情鲁莽泼辣了些,但能撑起段家也是不容易。”   方氏:“可不是吗,那家伙打着小算盘呢,想着咱们大娘攀上了诚意伯府来沾个光做倚靠,让段家人畏惧,她自己也知道不能拖秦家的后腿,便由着她去了。”   “林慧脑袋瓜聪明,她知道分寸。”又道,“她私底下添的嫁妆莫要让两个嫂嫂知道了,多心了就不好。”   “她也说过这茬,眼下大娘的婚期临近,多半也会到京了。”   “珍娘在这里的这些日可给你们添了麻烦?”   “嗐,那丫头是个有魄力的人,做事说一不二,前阵子三娘跟着她跑,也沉稳了不少。我看她比几个丫头都伶俐,像个当家人。”   “那毕竟是经历过事的,就是婚姻不顺遂,若有合适的,你们也可以做主相看相看。”   “嗯。”   “二娘明年就十八了,也该操心她的婚事了。”停顿片刻,“三娘才及笄,天真烂漫的,没有两个姐姐老练,养两年也无妨。”   提到自家三女儿,方氏老揪心了,说道:“阿娘是不知道,中秋那天晚上那孩子差点出了事,当时把我的胆都吓破了。”   当即把中秋夜的惊险情形讲了出来,听得方老夫人提心吊胆道:“可多亏了贵人儿,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方氏指了指隔壁,“咱们隔壁院子就是国公府家的私产。”   方老夫人:“那真是巧了。”顿了顿,许是被秦大娘的婚事迷昏了头,异想天开道:“大娘攀上了伯爵府,万一秦家祖坟再冒青烟,月老喝醉酒也给三娘牵上了国公府呢?”   方氏:“……”   她很想说,老娘嘞,你可真敢想! 第58章 看小娘子 一坑坑一串儿   母女俩对视不语。   方老夫人拍自己的额头道:“瞧我这老婆子, 被喜事冲昏了头!”   方氏道:“三娘那丫头若是比大娘还飞得高,秦家的祖坟不知得冒多少青烟了。”又道,“大娘端方稳重, 二娘满腹才华, 三娘……那就是一干饭的货。”   方老夫人被这话逗笑了, “哪有这般埋汰自家闺女的。”   方氏拍大腿, “阿娘是不知道那孩子, 我跟老太太都担心她以后嫁出去了受欺负。她那模样你也瞧见的, 就知道吃喝, 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 若是嫁为人妇,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她哪一样行?”   “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说懒人有懒福, 我看她面相生得好,天庭饱满, 脸圆圆的一看就有福气, 又娇憨可爱, 说不定比几个都好呢。”   “你就说好听话安慰我。”   “咱们三娘嘴甜, 人缘好,你也说过老太太自小偏爱她, 她什么都不会还能讨人欢心,这不就是本事么?”   “……”   方氏被这话噎着了,仔细一想, 好像是这么回事。   家里头几个闺女中,自家老三在家奴眼中算得上八面玲珑。   秦大娘端方稳重,仆人会对她敬畏;秦二娘清高脾气怪, 公认的不好伺候;双胞胎也是淘气的鬼精灵,会干些讨人嫌的事情。   唯独秦三娘跟谁都能厮混得上。   小时候她挨了罚,他们会背着她偷偷护着,有好吃的也会给她留着,似乎跟谁都能混得熟络。   还有这回段珍娘上京来,两人也打得火热,人缘确实好。   母女在房里说了好一阵体己话,方氏才回到自己屋里。   秦致坤见她捧着木匣子,问道:“母女俩说了什么悄悄话,坐了这般久?”   方氏把木匣子放到桌上,“这是阿娘给孩子添的嫁妆,知道我嫁女不易,怕我愁着了。”   秦致坤酸溜溜道:“你们这些娘家人个个都助力,倒显得秦家寒碜了。”   方氏啐道:“说得你家以前就很有似的。”   秦致坤:“……”   方氏继续道:“你父亲那一辈只有他一个独子,你那辈的兄弟姐妹又去得早,也只剩你一个,我就想问问,你这辈子遗不遗憾我没能给你留下一个儿子来?”   秦致坤指了指她道:“你看你老生常谈,阿娘都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五个闺女也挺好,以后个个都有出息。”   方氏歪着头扒拉布袋里的金锞子,说道:“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秦致坤:“……”   方氏:“下午我带两个嫂嫂看贺家送来的彩礼时,她们说五个闺女若是全嫁出去了,往后咱俩老了病了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留一个下来招上门女婿,日后也不至于太孤苦,以前我还真没想过这茬。”   秦致坤愣了愣,坐到床沿道:“我也没想过这个。”   方氏看向他,“大的三个已经长成,肯定是留不住的,要不小的两个留一个下来陪着咱们?”   秦致坤捋胡子深思,“上门女婿可不易招。”又道,“咱们家的情形你也知道,在京里一无所有,入不敷出。若是男方条件差了,你又看不上,若是人家条件好的,谁愿意做上门女婿,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方氏坐到他旁边,“你就不能再长进长进,升个五品四品?”   秦致坤默了默,“我若升了四五品,说不准你眼光更高了,盼着闺女嫁同等家世的了,哪还会想着招差一点的郎君入秦家的门呢?”   方氏:“……”   秦致坤:“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她们还小,这事得从长计议,听听母亲是怎么看的,还有两个小的,也得问问她们愿不愿意留下来。”   方氏“嗯”了一声,“以前我还真没想过这茬,就只想着把她们都掀出去,家里头养不起了。”   秦致坤搂了搂她的肩膀,“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以后咱俩老了,就回老家去,我干到致仕后也有一半俸禄养老,清清静静的,我来给你端茶递水。”   这话把方氏哄开心了些,“就你会哄人。”   秦致坤:“两口子才是倚靠,子女有她们的生活,哪能日日围着你转呢?”   方氏靠在他的肩膀上,“是这个道理。”   另一边的方老爷子等人已经到了张家胡同,方大郎服侍他洗漱,秦宛如等人则把几条鱼送进井里投喂。   由于井太深,鱼直接抛下去估计会摔得半死。   张叔拿绳子套住木桶的把手,放下去后稍稍晃了晃,桶一下子歪倒,里头的鱼跑了出来,到处乱蹦。   听到井里的声响,秦宛如笑道:“出来了。”   段珍娘探头张望,什么都看不到,“若是大鲵没吃,它们会不会死了发臭?”   秦宛如:“不会,边上有小水坑。”   不一会儿两个表兄也过来探情形,问道:“投喂了吗?”   秦宛如:“投了,只等着它半夜来觅食。”顿了顿,“先跟表哥说清楚,那声音是挺瘆人的,若是听到了,切莫胡思乱想,它就是一条鱼,长得丑了些,个头大了些。”   张叔附和道:“对,就是一条四尺来长的鲢鱼。”   方倪哭笑不得,拍张叔的肩膀道:“老张,哪有这么大的鲢鱼?”   张叔摆手,“当初老奴下井时小娘子跟老奴说的,说井下就是一条鲢鱼。那时老奴还说把它捉上来给大伙解解馋压压惊,结果,我的娘嘞,四尺长的丑八怪,差点把老奴吓尿了!”   方湛好奇不已,“老张,那鱼有没有鳞?”   张叔摇头,“没有,就跟壁虎一样,背上长了一些奇怪的小凸起,看不到眼睛,棕褐色的,奇丑无比。”   方湛又问:“它有没有长牙?”   张叔:“当时老奴都被吓怂了,没注意看。”   人们在井边说了会儿话,才去了前院儿。   秦宛如洗过手后去了正房,当时方大郎正跟老爷子洗脚,见她来了,方老爷子招手道:“三丫头过来。”   秦宛如坐到他旁边,方老爷子问:“这宅子的命案是在哪儿发生的?”   秦宛如道:“在前院靠近大门那儿,外祖不用怕,没鬼。”   方老爷子:“我才不怕鬼呢,就是问一问。”   秦宛如笑了笑,问方大郎道:“大舅,你和二舅都歇在正房吗?”   方大郎:“你二舅和三舅怕鬼,躲厢房去了,他们俩歇一屋,我跟你外祖歇一屋。”   秦宛如点头,故意说道:“那井就在这间正房后,是丘家的风水井,外祖若听到动静,莫要胡思乱想,就是一条上了年纪的鱼。”   方老爷子捋胡子吹牛道:“你小瞧你外祖了,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一条鱼不成!”   秦宛如忍着笑意,“外祖厉害,那日我爹差点被吓尿了,闹了不少笑话。”   方大郎故意道:“老爷子可比他女婿厉害多了。”   三人正说着,外头的段珍娘喊了一声,秦宛如道:“我先出去了,大舅若有什么吩咐,耳房有家奴候着。”   方大郎:“去吧。”   待秦宛如前脚一走,后脚方老爷子就道:“咱们换一间正房。”   方大郎失笑,应道:“听爹的。”   三间正房里只有父子俩住了一屋,两个舅舅和两个表兄住在东厢房,皆是二人挤一块儿,西厢房里则是秦宛如和段珍娘住,家奴们住倒座房。   段珍娘道:“三妹,外祖真能应付吗?”又道,“老人家觉浅,我怕他被吵嚷着了。”   秦宛如摆手,“他跟爹差不多,死要面子,有大舅在边上守着,不碍事。”   二人坐着说了会儿话,秦宛如才回自己房里洗漱。   白日里人们折腾了一天,又车马劳顿了好些日,歇得都挺早。   夜深人静时,井里的活祖宗嗅到鱼腥,它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是头回在自己的窝里捞到吃的呢。   那大鲵平日里跟秦宛如一样犯懒,一嗅到有吃的,动作可麻利了,接连囫囵吞了两条。   许是觉得高兴,它把头埋入水洼中,发生“吱吱”声。   那声音原本是很小的,但经过深井回音,就扩大了数倍释放出来。   正房的后面就是深井,距离近,只隔着一道墙。   榻上的方大郎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动静。   他屏住呼吸聆听,结果集中注意力听了许久都没有声响。   床上的方老爷子睡得沉,哪晓得隔了茶盏功夫后,一道尖戾的婴儿啼哭声猝不及防从井底传来。   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方大郎的头皮顿时炸了!   床上的方老爷子被惊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昏头昏脑问:“大半夜的,谁在哭啊?”   方大郎:“……”   片刻后,后井再次传来“吱吱”声,那种低音频共振在深夜里显得诡秘。   方老爷子的头脑渐渐清醒,似乎这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他刚刚才后知后觉弄清楚情形,凄厉的啼哭声再次刺入耳中,比方才那声音还要尖锐。   方老爷子彻底吓懵了,仿佛那声音就在门口似的,慌忙坐起身道:“狗日的大郎,赶紧撑灯,老子要尿尿!”   方大郎忙应道:“爹莫要怕,儿这就撑灯。”   方老爷子明明吓得半死,仍旧嘴硬道:“你老子才不怕,是被尿胀醒了!”   方大郎心里头也有点怵,麻利地把油灯点燃。   方老爷子见到灯光,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方大郎走到床沿,关切问道:“爹,你无碍吗?”   方老爷子脸色发白地看着他,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我渴了。”   方大郎去倒水给他喝,老人家喝过水后,觉得尿意浓重,憋不住了,由他扶到屏风后小解。   结果尿了一半,井里闹出来的动静生生把他的尿憋了回去。   方老爷子只觉得两股战战,提着裤子就开跑,连外袍都没披就往门口走去,仓促说道:“我要去茅房!快带我去茅房!”   方大郎:“……”   怕自家老子尿裤子丢了颜面,方大郎忙把灯罩罩到油灯上,扶着他开门出去找茅房。   方老爷子憋着一泡尿健步如飞,方大郎忙道:“爹慢着点!”   与此同时,厢房里也陆续亮起了油灯,方二郎和方三郎被吓得够呛,兄弟俩披着外袍去正房,结果屋里头没人。   也在这时,那大鲵又弄出“吱吱”声的动静来,正房隔着一堵墙听得异常清楚,两人撒丫子往外头跑,方二郎踢到门槛差点摔了一跤。   见到自家老子往他们歇的厢房里钻,方二郎呼道:“爹,大哥!”   方大郎问:“你们怎么出来了?”   方二郎惶惶道:“若不是三丫头说井里头是条鱼,我非得被吓破胆儿!”   方老爷子不想在外头呆着,闷着脑袋进了厢房,三个儿子跟了去。   老头儿显然被吓怂了,爬到自家两个儿子睡的床上拿被子裹住身子道:“你们老子今晚睡这儿,你俩去正房。”   方二郎:“……”   方三郎:“……”   方大郎也有些怂,说道:“爹发话了,二弟三弟就过去吧。”   方二郎急了,“不是,大哥,这不成体统。”   方三郎:“正房是长辈住的,爹和大哥就该睡那儿,哪轮得到我们两兄弟!”   方二郎:“对,不能坏了规矩!”   方老爷子死死地裹住被子,黑着脸道:“叫你们去就去,废话这么多作甚?”   被赶去正房的两人:“……”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正准备去把隔壁装死的两个小崽子赶去正房时,惨烈的啼哭声激得他们全都炸了毛。   几个大男人一窝蜂往床上去挤他们的老子。   全都怂到了一块儿!   方二郎瘆人道:“这宅子里肯定有古怪,那啼哭声哪是鱼能发出来的,分明就是婴儿,井底一定藏了婴孩的冤魂,这才在半夜啼哭不止。”   方大郎努力镇定道:“莫要瞎说!”又道,“三丫头都说过了,是鱼,没有鬼怪。”   方三郎:“说不定是三丫头宽咱们的心呢。”   方老爷子推他们道:“几个崽子都给老子滚下去,一群大男人跟孙子一样挤一个床上像什么话?”   三人:“……”   方三郎憋了憋,拉住他的胳膊道:“爹,咱们可是你亲生的!我反正是不会去正房的,太他娘吓人了。”   方二郎:“方才我跟老三去找你们,后井弄出来的动静可清晰了!”   方老爷子沉默了阵儿,给两个儿子出馊主意道:“西厢房被三丫头和珍娘占了,总不能让两个女郎去正房受那个罪,隔壁两个兔崽子年纪轻轻的,胆子也大,把他俩赶到正房去。”   方二郎露出幽怨的小表情,“爹,你这是坑孙儿呐,那俩可是你的亲孙子!”   方老爷子厚颜道:“不坑孙子,那就坑儿子。”   方二郎:“……”   最终两人没得法,只得去把自家儿子赶到正房去。   方倪睡眼惺忪,不满道:“爹,正房是长辈住的,哪轮得到咱们小辈的去呀。”   方二郎板着脸训斥道:“叫你们去就去,废话这么多作甚?”   方倪还要说两句,方湛拉住他察言观色道:“你瞧爹和三叔那张脸,肯定是被祖父坑了,这才来坑我俩来了。”   方二郎:“……”   方湛撇嘴道:“老子坑儿子,咱方家人的传统。”   方二郎被这话气着了,作势要揍他,他忙道:“我们去,现在就去,不就是一条鱼么,闹腾一阵儿就走了,看你们几个大人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两个崽子是要比他们胆大,端着油灯去了正房。   段珍娘和秦宛如披着外袍出来探情形,方湛口无遮拦道:“那几爷子都被吓怂了,把我俩赶到正房去,祖父坑爹,爹又来坑我俩,一个坑一个。”   秦宛如失笑道:“表哥莫怕,那大鲵应是不会再闹了,往日就是这会儿嘈两声,有时候连动静都没有,今晚投喂,它兴许是高兴了。”   方倪:“你们去歇着吧,我们不怕。”   双方又说了几句才各自散去。   之后果然如秦宛如所言,井里确实没再传出动静。   第二天晨钟一响,方老爷子就要回秦家,在这儿一刻也呆不下,滑稽的是老头儿连脸都没洗就跑了。   比昨晚上找茅房还跑得快!   几个儿子和仆人忙去追他,段珍娘无奈道:“外祖怕是被吓惨了。”   正房里的两个表兄则还在睡。   另一边的秦致坤刚走到门口要去上值,就见自家老丈人跟逃命似的跑回来了,他哭笑不得,问道:“爹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方老爷子死要面子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要同你娘说,惦记了一晚上。”   秦致坤:“???”   方老爷子岔开话题,“这么早就去上值了?”   秦致坤:“今日有例会,需得去早些。”   方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不耽误你正事了。”   说完便背着手进了院子,秦致坤看向方大郎,他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方老夫人万万没料到自家老伴儿一早就跑回来了,连脸都没洗!   仆人端来热水供他洗漱,方老夫人给他拧帕子道:“老头子怎回来得这般早?”   方老爷子把仆人打发下去,压低声音道:“昨晚吓死我了。”   方老夫人:“……”   方老爷子心有余悸道:“你平时说我胆小,大郎二郎三郎全都被吓怂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几爷子全都怂到了一张床上,丢死人了!”   方老夫人:“……”   方老爷子自言自语道:“三丫头说井里是鱼,我是不信的,那声音真跟婴孩的啼哭声一模一样,吓得我一泡尿都憋没了。”   方老夫人哭笑不得,骂道:“出息,一大清早脸都不洗就跑回来了,像什么样子。”   方老爷子漱完口,拿帕子抹嘴,“那宅子邪门得很,住着叫人害怕。”   方老夫人:“你们回来了,那珍娘她们呢?”   方老爷子愣了愣,后知后觉道:“对哦,那两个外孙女倒是胆儿肥!”   方老夫人戳他的额头道:“你活了大半辈子,还当不住两个女娃,有什么用?”   方老爷子没有反驳,这点他是服气的。   几个舅舅们似乎都觉得昨晚上挺丢人,提都不想提。   方氏也没多问,只在大伙用早食时说道:“明儿元威休沐,咱们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京城。”   朱氏高兴道:“那敢情好,难得来一趟,是要去涨涨世面。”   秦老夫人道:“上回端午咱们去的得月楼,那儿的酒菜好,云娘可带亲家和嫂嫂们去试试。”   方氏:“观音湖的景致确实不错,还可以乘坐画舫游湖。”   对于游湖的建议,众人都没有异议,听她安排。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夫妇俩商议一番,也觉得游湖可行,于是第二日一大家子都去游湖了。   方氏租了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前往观音湖,上一回是端午节,人多得要命,平时则清净得多,但因景致秀美,也有不少人喜欢游湖。   她先去得月楼订了包厢位置,才去租了一艘画舫。   那画舫宽大,只有他们一家子,且有两层,租金比节日里要便宜许多。   画舫上还备得有双陆、棋牌等物供人们消遣娱乐。   秦大娘备了不少果品小吃,又从得月楼那里讨来一大壶饮子。   人们可以在画舫里边唠家常边欣赏湖景,也可以打叶子牌娱乐或下棋什么的。   方老爷子棋艺不错,秦二娘跟他手谈了一局。   秦致坤和方大郎等人站在边上围观。   两个嫂嫂则和方氏玩叶子牌娱乐,方湛坐在一旁看自家老娘的运气怎么样。   秦老夫人和方老夫人两亲家坐在一起唠家常,段珍娘和方敏二人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双陆游戏,秦宛如则和秦大娘交头接耳,姐妹俩悄悄说着私房话……   不远处的画舫里有人弹琵琶,把人们的视线吸引过去,全都好奇张望。   也有画舫里聚了几个老头儿打牌,竹帘把内部遮挡,外面是看不进来的。   轮到王简让位时,他听到琵琶声,探头张望,无意间瞧见斜对面画舫里的情形时,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梁王见他闷着头笑,好奇问:“王老弟,你看啥呢?”   王简的视线黏在那画舫上,随口道:“看小娘子。”   周项文扭头看他,“啧啧”两声,问道:“哪家的小娘子,我也来看看。”   王简打趣道:“周老前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安分。”   梁王忽然把头探了过来,隔着帘子问:“哪个小娘子,我来瞅瞅。”   王简:“……”   他默了默,斜睨他道:“皇叔老眼昏花,瞅得到吗?”   梁王立马吩咐家奴,“把画舫靠近些,靠到斜对面那艘去。”   王简:“……”   这老头,还当了真! 第59章 土豪爸爸 你躲什么呀   画舫缓缓朝秦家的画舫靠了过去, 原本打牌的三个老头儿全都跟观猴似的站到竹帘后透过缝隙往外瞅。   王简瞧着他们的举动哭笑不得。   周项文问:“王老弟,那画舫上的小娘子有好几个呢,你在瞧哪个?”   王简没有吭声。   曹复香费了不少功夫才瞧见了画舫上的秦致坤, 捋胡子道:“这人……”   梁王“哼”了一声, “瑞王爪牙罢了。”   周项文看向他, 几个老儿虽致仕, 对朝廷里的动静却了如指掌, 说道:“秦家。”   经他提醒, 曹复香才恍然大悟, 坐回原位问:“王老弟在看秦家的哪个小娘子?”   王简也坐回原位, 笑眯眯道:“跟诚意伯府定亲的那个。”   三个老儿同时愣住,全都震惊地望着他,异口同声道:“原来你好这口?!”   王简:“???”   梁王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王老弟性情中人呐, 人模狗样的,原来不喜欢送上门来的, 喜欢抢来的。”   王简:“……”   周项文:“简直伤风败俗!”   曹复香:“不成体统!”   王简:“……”   梁王:“人家马上就要过门的媳妇被你给惦记上了, 王老弟表面上一本正经, 骨子里实则……”   他故意“啧啧”两声, 王简懒得解释,自顾朝外头看。   也在这时, 画舫上的秦宛如把李南瞧见了。   李南也看到了她,诧异打招呼道:“秦小娘子。”   秦宛如应了一声,趴到栏杆上道:“李南你也在这儿呀?”   李南笑呵呵道:“今儿天气好, 主子休沐陪几位老友游湖。”   秦宛如刚刚才笑眯眯的,听到王简在画舫里头,面色一变, 撒丫子跑了。   一旁的秦大娘局促不已,尴尬地朝对面的画舫行了一礼,也窘着脸走了。   李南:“???”   王简:“……”   跑什么呀?   三个老儿这才品出味来,梁王在画舫里喊了一声,李南毕恭毕敬地进来,梁王好奇问:“方才你在跟谁打招呼?”   李南答道:“秦家的三娘子。”   梁王瞥了王简一眼,又看向李南,“你们熟识?”   李南瞅了一眼王简的表情,没发现提示,老实回道:“秦家隔壁的院子是府里的私产,遇到过两回,打过照面。”   梁王轻轻的“哦”了一声,挥了挥手,李南出去了。   曹复香又趴到画舫边上问:“王老弟,哪个是秦三娘子?”   王简不客气道:“与你何干?”   曹复香指了指他道:“臭小子心虚了。”   周项文难得的正经起来,捋胡子皱眉道:“秦家当初还是瑞王举荐入京的,多半是瑞王的人了,如今他家却跟贺知章那老儿搭上了线,我怎么瞅不明白呢?”   梁王“哼”了一声,“只怕贺家也要来掺和了。”   王简冷不防道:“那倒不一定。”   梁王:“???”   王简淡淡道:“贺知章那老儿一向不掺和党派之争,他若有心思搅浑水,何必等到跟秦家结亲,直接跟瑞王对接不是更稳妥么?”   周项文:“秦家一六品,能攀附上贺家,若没有内情,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曹复香深思道:“贺家空有爵位而无实权,在京里全靠吃老本,不足为惧。”又道,“贺知章那缩头乌龟,是个怕事的,应该不会跟瑞王勾搭上。”   梁王沉着脸道:“你懂什么,会咬人的狗不会叫。”   王简的视线落到外面的画舫上,过不了多久秦家跟贺家的婚期就到了,那画舫上的七大姑八大爷应是秦家的亲戚,人还不少。   见他一直盯着外头瞧,曹复香问:“王老弟还在瞅小娘子呢?”   王简答道:“我在瞅小娘子她爹。”   曹复香:“……”   王简自顾说道:“去年瑞王去长州差点有去无回,听传闻还是秦致坤出手搭救才捡回一条性命,这才举荐他入京。我与秦致坤是同僚,平日里见他挺中庸的,也没瞧出什么才能来。”   梁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能入瑞王的眼,定有过人之处,你不妨查查他的底细。”   曹复香出主意道:“王老弟在大理寺任职,此人曾在安义县做过县令,考核一个县令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看当地的案子多不多,若是治理得好,多半太平,没那么多案子上报。”   梁王:“你若有兴致,户部也可以给你调安义县的户籍来查,不用自己动手,免得被你老子知道了横生枝节。”   王简抿嘴笑,捋了捋袖口道:“那敢情好,看来这几场牌没白打。”   周项文道:“若此人真有点本事,你又当如何?”   王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道:“我跟我爹不一样,他爱杀生,我不喜欢,我就喜欢挖墙脚。”   梁王乐了,“好哇,挖墙脚好,挖不动再杀。”   隔壁画舫的秦致坤忽地打了个喷嚏,觉得脑门子有点冷。   秦宛如和秦大娘则一直躲在角落里怂着,二人偷偷朝外头张望,秦宛如啐道:“今儿真是倒霉,那画舫还在附近呢。”   秦大娘白了她一眼,“让你乱扔东西。”又道,“亲迎那天还得见一回,我看你怎么躲。”   秦宛如:“……”   两艘画舫擦身而过。   当初两家官媒娘子争抢一女的事闹了不小的动静,三个老头儿对秦家的大娘子生出好奇,悄悄偷窥。   王简被他们的举动逗笑了,问道:“你们仨瞅啥呢?”   周项文:“哪个是秦家大娘子?能引得两家官媒大打出手,必定有过人之处。”   王简失笑,“方才躲起来了。”   梁王:“躲什么,既然出来游湖,还怕见人不成?”   王简没有答话,他们围观,他索性也跟着围观。   秦三娘那厮还真会藏,他把两层画舫都搜罗了一番,居然没找到人。   似想起了什么,曹复香冷不防提道:“两家官媒娘子争抢一女,当初跟贺家抢人的是哪家来着?”   王简答道:“永平坊易家。”   梁王冷哼一声,“易家那破落户还想着翻身呢,多半是想通过秦家搭上瑞王。”   王简:“这话我倒是认同的,若说贺家也想通过秦家搭上瑞王就站不住脚了,他们没必要这般折腾。”   曹复香试探道:“听王老弟这语气,仿佛知道一些内情?”   王简没有明说,只道:“曹老前辈稍稍跟家里的小辈们打听打听就知道缘由了。”   曹复香:“???”   画舫擦身过去后,分头而行。   直到另一艘画舫走了好一段距离后,秦宛如和秦大娘才钻了出来。   入冬周边不少树木已经变黄凋零,阵阵微风吹得湖波荡漾。   二人一扫方才的局促,看到一只野鸭子带着一群小鸭子凫水,秦宛如指着它们道:“大姐你瞧那个。”   秦大娘笑道:“还挺可爱。”   湖边有老翁在垂钓,秦大娘大声问:“老人家,可有钓到鱼?”   那老翁回道:“有。”   正说着,又一条湖鱼上钩,秦大娘让掌舵的老儿把画舫靠过去。   那老翁果然钓了不少鱼,秦大娘瞧中了两只甲鱼,用来炖鸡进补最适宜不过。   陈婆子付了钱,把两只甲鱼提到到画舫里搁着,人们继续游湖。   持续到正午时分,掌舵的老儿才把画舫划了回去,哪晓得一行人又遇到了王简他们,两边都在得月楼订了包厢。   同僚巧遇,秦致坤打招呼道:“王少卿。”   当即朝他行了一礼。   王简颔首,说道:“巧了,秦寺丞也来游湖?”   秦致坤回道:“今儿天气好,家人头一回进京来,带他们出来转转。”   没见过他身边的老儿,秦致坤露出困惑的表情,王简道:“皇叔梁王。”   秦致坤心头一惊,忙向梁王行礼,家人也跟着行礼。   梁王背着手笑眯眯道:“秦寺丞无需多礼,你家不日就有大喜事,可喜可贺啊。”   秦致坤忙回应一番。   所有亲眷家属都是垂着头的,不敢无礼。   王简瞥了两眼人堆里的秦宛如,心下觉得好笑,那厮就跟鹌鹑一样,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藏着。   双方没寒暄几句便分开了,待他们由跑堂小二领着去了包厢,秦家人才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胆子大些的忍不住悄悄瞥了几眼那些人的背影,他们去了三楼雅间,方氏订的包厢则在二楼。   包厢的空间相对私密,秦致坤搀扶方老爷子入坐,他压低声音道:“京中当真权贵如云,出来游个湖吃个饭也能遇上大人物。”   秦致坤点头,“天子脚下,就是这般。”   方大郎提醒道:“爹勿要议论,恐给元威招来祸患。”   方老爷子点头,“不说,不说。”   方家是讲究人,得月楼的招牌菜自是不消说,烧子鹅、蜜汁火方、炙羊肉、炖鹅掌、青虾、鱼脍等,布了满桌。   整个包厢里都弥漫着食物的鲜香味儿,秦大娘给方老夫人夹了一块蜜汁火方,说道:“外祖母尝尝这个,得月楼的招牌。”   方老夫人小小地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赞道:“不错,比老家的蜜汁火方更有滋味,好吃。”   秦大娘又替她盛了一碗鹅掌汤。   对面的朱氏兴致勃勃八卦道:“方才见到的那郎君生得好生俊朗,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郎君哩。”   方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夹起一只青虾塞进她嘴里,“二嫂勿要议论,那是贵人,咱们惹不起。”   朱氏把青虾拿了下来。   方老夫人提醒道:“月娘小心祸从口出。”   朱氏忙道:“阿娘提醒得是,月娘知道了。”   秦家人这般谨慎,言行举止是非常小心的,他们初初进京,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也怕因为口舌招来是非,在饭桌上反而没有先前在画舫里那么随意自在了。   人们坐在一块儿吃吃喝喝,说的都是家常,只字不提方才遇到的那些人。   用完饭,众人又在得月楼吃了阵儿茶消食,直到未时,一行人才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方氏和两个嫂嫂,还有方敏是坐的一辆马车。   之前朱氏在得月楼憋了许久,现在总算可以畅所欲言了,两眼放光道:“那郎君真是生得俊!”   方氏打了她一下,“二嫂还惦记着呢。”   周氏也八卦道:“我粗粗瞧了一眼,当真一表人才。”   方氏用当初秦致坤说话的语气道:“人家是国公府的世子,天子是外甥,长姐是太后,先帝亲赐的探花,现任大理寺少卿,四品,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放眼整个京城里也寻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物了。”   两个嫂嫂听得咂舌,周氏道:“这样的世家背景当真了不得。”   方氏:“所以勿要在背后议论,那样的贵人,咱们惹不起。”   朱氏激动道:“京城里当真藏龙卧虎,王、公、侯、伯这些爵位,我起先觉得那贺家就已经了不起了,伯爵府,天上一般的家世,哪曾想你们身边还有更厉害的。”   方氏打趣道:“再厉害也不是自家的,你激动什么?”   朱氏:“……”   周氏道:“大妹子手里不是还有几个闺女么,说不准还能再攀。”   方氏被逗笑了,“三嫂你当那些王公贵族是瓜呢,相中了哪个摘回去就是了。”   周氏艳羡道:“还是你们家好,在京中这样的地方,进进出出皆是权贵,女儿们也能相到好人家,不像我家敏敏,只能在乡下小户人家过过日子。”   方敏不赞同道:“阿娘,人比人气死人,小富即安挺好。”   方氏也道:“敏敏说得不错,我们初来乍到去瑞王府做客时,那些贵女也是瞧不起我们家的女儿们,当初在诚意伯府还打欺心,仗着家世欺负你,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哪有那么好混的。”   方敏:“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就好比方才,因为有那些权贵在场,咱们吃个饭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话恐叫人传了去,若是在老家,也不至于这般谨慎。”   朱氏道:“这倒是真的,老家自在。”   方氏提醒她们道:“亲迎那天切记谨言慎行,来接亲的全都是有头有脸的郎君们,个个都是诚意伯府结交的朋友家眷,那些人咱们惹不起,勿要出了岔子,得罪了。”   周氏道:“听你这一说,我倒是紧张起来了。”   朱氏:“瞧你这点出息!”   后头的马车里也在谈论之前在得月楼里的情形。   秦宛如和秦大娘,秦二娘,还有段珍娘坐在一块儿,段珍娘道:“先前我看到那人在瞧三妹。”   秦宛如:“???”   段珍娘暗搓搓道:“国公府家的世子当真生得俊!”   秦二娘撇嘴道:“就性子不好,一看就是个棘手货。”   段珍娘:“嗐,人家有美貌,家世背景又好,且还是探花郎,脾气难伺候一点,倒也没什么。”   这话秦二娘是服气的。   段珍娘上下打量她道:“咱们二妹也有美貌才华,不若像大娘那样再上进一点儿,也捞个公侯什么的回来?”   秦二娘哭笑不得,“表姐,你当捞地里头的瓜呢。”又道,“那些个高门大户,我秦宛倩攀不起。”   段珍娘:“你也别妄自菲薄,样貌生得好,肚子里有墨水,棋艺精湛,击鞠技艺也不错,哪样都拿得出手,不比那些贵女们差。”   秦二娘歪到秦宛如身上,“我这辈子是进不了高门大户的,光不准男方纳妾这一条就没有人受得了,更何况那些富贵人家?”   秦宛如道:“二姐莫要泄气,贺家郎君不就是许诺不纳妾的吗?”   秦二娘瞥了她一眼,“这京城有多少个贺二郎?”   秦宛如闭嘴,世道如此,这样的男人确实蛮少。   段珍娘戳她的肩膀,“我觉得国公府家的世子就挺好。”   秦宛如:“???”   段珍娘:“方才我看到了,他有在瞧你。”   秦宛如“呵呵”两声,“然后呢?”   段珍娘:“不若想想法子,也去攀一个?”   秦宛如憋了憋,厚颜无耻道:“我拿什么去攀,拿那本《武林志》去跟他讨论降龙十八式?”   此话一出,几人全都失笑出声。   秦大娘羞恼道:“三妹没个正经,还嫌脸丢得不够尽。”   秦宛如破罐子破摔道:“方才表姐不是说王简瞧我么,我看春宫被他逮着了,他能不瞧我么,瞧我的脸皮有多厚呢。”   段珍娘忍俊不禁。   有时候她觉得这丫头跟活宝一样,逗乐子最有趣了。   回到秦家后,几个姑娘去后宅小憩。之后两天方氏带娘家人到坊里转转,而方二娘则是在婚期临近的前五日才到的京。   方老夫人得知自家闺女进京的消息,早就盼着了。   方二娘风尘仆仆赶来吃喜酒,一进院子就咋咋呼呼。   听到她的声音,厢房里的周氏出来探情形,高兴道:“林慧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方二娘喜笑颜开,“三嫂!”   接着方大郎从正房出来,唤道:“二妹!”   方二娘上前道:“大哥,大嫂来了吗?”   方大郎拉过她的胳膊,“她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娘家那边也有喜酒要操办,没来。”又道,“赶紧去给秦老夫人见礼。”   “阿娘他们呢?”   “在屋里,知道你要来了,都盼着呢。”   几个老人都在秦老夫人屋里的,方二娘进去跟他们见礼。   秦老夫人高兴道:“又辛苦林慧跑了一趟。”   方二娘忙摆手,“老夫人言重了,珍娘在这儿的这些日劳烦你操心了!”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那孩子有出息,是个懂事的,又会办事,三娘跟着她跑,都沉稳了许多。”   方氏进来看热闹,探头道:“林慧跑得还挺快。”   方二娘拍大腿,“庄子里忙,我还生怕这杯喜酒喝不上呢!”顿了顿,“珍娘呢,怎没见着人?”   方氏:“你那闺女长出息,这会儿应在张家胡同的。”   方老爷子问道:“林慧进京可还顺遂?”   方二娘:“顺遂,我走的水路,给你们捎带了几匹缎子来。”   方老夫人:“坐过来我瞧瞧,许久没见了,好像比以前瘦了些。”   方二娘依言坐到她旁边。   朱氏打趣道:“咱们二妹子就是好,每回都有见面礼拿。”   方二娘道:“二嫂,我还没问你呢,你这个当舅母的,要给甥女备多大的礼啊?”   朱氏:“那你这个当姨母的,又备了什么礼?”   方二娘:“我两个肩膀抬张嘴。”   这话把众人逗乐了。   一家子在屋里打趣,不一会儿段珍娘从外头回来,母女俩又唠了阵儿家常。   秦家宅子里已经住满了,下午方二娘把行李送去了张家胡同。   之前段珍娘曾给她写过信,说了买宅子的事情,她兴致勃勃地去看自家闺女布置的劳动成果。   还别说,一走进去,方二娘就赞道:“珍娘眼光好,比当初我看到的像样多了。”   段珍娘挽着秦宛如的胳膊,“这宅子还是三妹陪着我买的。”   当即把买宅子的过程和后井里的情形跟她细细说了一番,听得方二娘诧异不已,看向秦宛如道:“你阿娘没眼光,成日里嫌你,我看你这丫头比谁都能干。”   秦宛如笑眯眯道:“姨母,你莫要哄我当真。”   方二娘揽过她的肩膀,“咱们三娘的嘴最甜了,人人都喜欢。”停顿片刻,“咦,你这丫头还长个儿了。”   秦宛如:“是长了一截。”   段珍娘道:“阿娘你过来,我们有好东西给你瞧。”   方二娘:“???”   两人神神秘秘地把她领进了耳房,瞧见靠着墙壁的物件,方二娘好奇问:“这是什么器具?”   秦宛如道:“这是做被褥子用的器物。”   方二娘:“???”   段珍娘打开木箱,把之前秦宛如做的模型取了出来,还有那张一尺多长的棉褥子,方二娘好奇地接过,绵绵软软的,手感蛮好。   段珍娘:“阿娘见过白叠子吗?”   方二娘道:“是不是三娘在花盆里种的那种?”   秦宛如把之前用剩的一篓子棉花搬了出来,“姨母,这就是种出来的白叠子。”   方二娘拿凳子坐下,好奇地翻看竹篓里的棉花,诧异道:“这就是你之前种在花盆里的东西?”   秦宛如点头,“祖母房里的花瓶里有几支插瓶,不知你留意到没有。”   方二娘:“我看到了,当时还好奇,没问。”   段珍娘把一卷棉线递给自家老娘,“阿娘你瞧这个。”   方二娘伸手接过,线团细弱,颜色洁白,她是行家,一看就知道是篓子里的白叠子纺出来的纱线。   她牵出线头来用力扯了扯,还挺牢实。   “这线好。”   秦宛如认真道:“用白叠子做被褥时就需要用到它。”   方二娘的视线落到那块做工粗糙丑陋的小褥子上,嫌弃道:“这是谁做的?”   秦宛如搔头道:“我做的。”   方二娘:“三娘这手艺,只怕是混不到饭吃的。”   秦宛如:“……”   段珍娘掩嘴笑道:“人家三妹是靠脑子吃饭。”顿了顿,“阿娘,我就问你,若冬天有这褥子保暖,你觉得好不好?”   方二娘抓了一把棉花在手里揉捏,赞道:“自然好了,跟羊毛一样的质感,盖到身上肯定暖和。”   段珍娘颇有几分小得意,“我和三妹决定做这个,咱们明年开春就种白叠子,种二十亩!”   此话一出,方二娘吓了一跳,“你俩个丫头?”   段珍娘点头,“对,就我俩。”   方二娘:“不开铺子了?”   段珍娘:“不开铺子了,那阵子我天天跑天天看,觉着咱们家的缎子在京里占不到便宜,上不上下不下的,还不如种地呢。”   方二娘:“……”   这闺女好好的铺子不开,要去种地,她一时有些犯懵。   段珍娘冲秦宛如使眼色,“三妹,接下来看你的了,想法子让你姨母掏钱出来给咱俩搞事情。”   秦宛如抿嘴笑,“好。” 第60章 同僚 拉拢   三人去了厢房。   秦宛如给方二娘倒了一杯水, 递过去道:“现在姨母已经知道白叠子的作用了,它的质地跟羊毛差不多,可以纺成纱线, 也可以做成被褥子, 还能纺织成布, 就是不知道姨母可曾在市面上见过它?”   方二娘认真地打量手中的白叠子, 绒绒的跟蚕茧似的。   “我确实没见过, 市面上要么是用蚕茧做成的绸缎类丝帛, 要么就是麻织物, 还有少量的羊毛织物, 白叠子的织物几乎没有。”   段珍娘从箱笼里取出之前在东市买来的白叠。   “阿娘你瞧,这就是用白叠子纺织出来的布,从西域那边引进来的,价格比丝绸昂贵了好几倍。”   听到这话, 方二娘吃了一惊,拿过手细细看了许久, 最后做出总结道:“挺平常的, 质感比不上绸缎, 比麻织物更柔软亲肤一些, 你是不是被讹了?”   段珍娘坐到一旁,“嗐, 这东西还不好找,当初我跟三妹跑断腿才寻来这么一些。”   方二娘:“既然是从外头引进来的东西,自然贵了, 就像咱们的丝绸引进给胡人,也是金贵货。”   秦宛如:“那姨母知道为什么贵吗?”   方二娘:“稀缺。”   秦宛如笑了笑,从棉絮里抠出一粒棉籽, 说道:“这小小的一粒种子,价格不比西域传进来的香料便宜。”又道,“目前整个大燕都没有进行培植,只有富贵人家的花园里才种它,并且只是用于观赏。”   方二娘静静地等候她的下文。   秦宛如继续道:“我和珍娘想种它,把它当成稻子稷米那样去种,然后再把它加工成被褥子,棉线,布匹,让用不上绸缎的那些人去用它。”   方二娘是生意人,隐隐摸到了什么,说道:“这是一片空白领域。”   秦宛如点头,“姨母说得对,整个大燕都没有的领域。”又道,“有钱人家用绸缎丝帛,穷苦贫困人家用麻布,中间那群人家就用白叠,也就是棉布。它的价格比丝帛便宜,比麻布稍贵,更易让人们接受。”   方二娘站起身,背着手踱步,“你的想法极好,但是初期的投入是没有盈利的。”停顿片刻,“这毕竟是一件新的东西,人们从接纳它,喜欢它,需要时间去适应,中间有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我们都是亏损的。”   秦宛如:“姨母说得对,初期是需要花很多精力和财力去做它,可是一旦把它做成,它的市场会比绸缎的影响力广阔得多,毕竟整个大燕的平民百姓更多。”   段珍娘插话道:“阿娘,我就问你这个被褥子好不好?”   方二娘拿到手里,“自然是好的,松松软软,冬天用它御寒,最适宜了。”   段珍娘:“我和三妹决定明年种出白叠子后,先赶在入冬前做一批被褥子出来试水。”又道,“先前三妹已经做过一次给我看了,工序不算复杂,底部先用棉线勾纱网,中间放白叠子将其弹蓬松,然后再上一层纱网锁边,压平实就成了。”   方二娘看向秦宛如,“一床被褥子能管多久?”   秦宛如:“至少十年以上吧,用久了会板结,再祛除棉线纱网弹蓬松翻新又可以使用了。”   方二娘点头,“那确实挺实用,若价格实惠,我也愿意接受这样的东西。”   秦宛如:“白叠子可以做成棉衣、棉袜、棉鞋,各种棉制品,它涉及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我觉得它的前景是很可观的。”   方二娘笑道:“你姨母是生意人,自然清楚,不过你能想出这些东西来,委实吓了我一跳。”   秦宛如忽悠道:“我也是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然后举一反三把它套到蚕丝上以此类推,才得出这样的结论,没有姨母实干的有基础。”   方二娘摆手,“你能把这个东西种出来就已经有一番本事了,不过你好歹是官家娘子,你阿娘是不会同意你从商这一套的。”   秦宛如反驳道:“那是偏见,商人也分了好多种,我干的这个是与民生息息相关,而非奸商。”   方二娘被逗乐了,“你小小年纪歪道理倒不少,士农工商,根深蒂固的观念。珍娘商贾出身,这是她的路,你却不同,你往后的前程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若被你阿娘知道我出钱给你们捣腾,她铁定会打死我。”   秦宛如淡定道:“这个姨母尽管放心,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叫爹娘顺从我的意愿。”又道,“今日既然跟姨母你讲了这些,我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做的,不管姨母是否赞同,都请你替我保密。”   方二娘来了几分兴致,“你阿娘那刻板脑子,你要怎么说服她成全你跟珍娘一块儿做事?”   秦宛如歪着脑袋道:“爹会说服她的。”   方二娘:“???”   段珍娘道:“哎呀阿娘,你别纠缠这个问题了,我就问你,你是支持我做这个呢还是不支持?”   方二娘斜睨她,“你有胆量花两百三十贯把这凶宅盘下来可见是有几分本事和魄力的,这些年我对你也放心,你若实在想试试,我也不阻拦你,不过我只会支持你做小作坊。”   段珍娘有几分小激动,看向秦宛如道:“小作坊起家已经不错了!”   秦宛如:“是挺不错了。”   段珍娘:“你说你们明年想种二十亩,两个丫头从未种过地,方方面面都需要摸索,哪能一口就吃成一个胖子,顶多十亩就够了。”   秦宛如:“十亩够了。”   段珍娘伸手,“阿娘别啰嗦,先给钱再说。”   方二娘打了她一板,“你当你老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伸手就来。”说罢看向秦宛如道,“你俩孩子打算怎么分配?”   秦宛如笑道:“各五成,不过我要多一点话语权,我自有我的打算。”   方二娘指了指她道:“你这鬼精灵,空手套白狼还要话语权。”   秦宛如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姨母,我靠的是这个。”   方二娘:“……”   不得不说,她是服气的。   像从未见过这个甥女似的,方二娘不禁认真地审视起她来,“你阿娘真是瞎了眼,平日里总说你贪吃犯懒没有上进心,我看呐,你这丫头比谁都有心劲和魄力。”   秦宛如老实道:“阿娘训得也有道理,我确实贪吃又犯懒。”   方二娘忍俊不禁,说道:“这钱我出了,你俩若要做事,就按合作伙伴的规矩来,正儿八经的立个字据,平日里的开销账目也要弄清楚。”   秦宛如点头,“姨母说得对,是要按规矩来,不能做糊涂账。”又道,“往后会涉及到纺织印染相关,姨母是行家,我还要多多向姨母讨教。”   这话方二娘爱听,“会说话的人就是不一样,咱们珍娘的脑子是转不过你的,以后勿要欺负她。”   秦宛如失笑,“姨母多虑了,我与表姐还挺合得来。”   方二娘:“合得来就好,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就莫要斗心劲儿,这样方能走得长远。”   秦宛如正色道:“甥女受教了。”   方二娘拍了拍她的肩膀,“鬼精灵,我就等着看你们起家了。”   秦宛如咧嘴笑,“好,定不让姨母失望。”   方二娘道:“我赶了这些天的路疲了,要躺会儿,你俩到外头去,别来打扰我。”   二人依言出去了。   一走出厢房,两人就嘚瑟地扭屁股撞了一下,暗搓搓合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下午很晚方二娘等人才回了秦家,人们正坐在一起剪红纸,贴喜字,连屋檐下的红灯笼都换成了新的,处处彰显着喜庆。   这几日众人都在布置院子,为亲迎那天做准备。   那天女方家要备酒席宴请宾客,又刚好是休沐,秦志坤的同僚,以及经常打交道的街坊都会来吃喜酒。   他们初初进京,虽没什么人脉,但几桌还是要坐的,方氏要安排采买,选菜式,借几张桌椅,林林总总,琐事繁多。   待到亲迎的头一天上午,秦家要把女方的嫁妆送到男方家去,俗称押嫁妆。   方氏租来六辆马车,家奴们把嫁妆一一搬出耳房,要么用箱笼装着,要么就用红绸缎包裹,全是一片喜庆的红。   方氏一边安排众人把嫁妆往马车上送,一边提醒道:“老张你们小心些,可莫要磕着碰着了。”   一件件嫁妆仔仔细细地往马车上摆放好,这项押送任务交到两个表兄身上,方大郎再三叮嘱了一番。   方倪接过礼书,说道:“请姑母放心,我们定会小心护送。”   一行人备好后,由老张等几个办事稳妥的家奴护送到诚意伯府去了。   他们才走没多久,两名婆子上门来,是由男方家指过来第二日专门替新嫁娘梳妆的,方氏将二人安顿。   另一边的方家兄弟押送嫁妆一路还算顺遂。   抵达诚意伯府后,窦氏亲自接待,安排仆人把嫁妆搬到贺亦岚的院子里,大件的另放,珠宝首饰之物则放到喜房里,一一摆放开来。   拿丰厚喜钱把方家兄弟打发走后,窦氏捧着礼书边看喜房里的陪嫁,边说道:“还真是看不出来,方家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人家,嫁女也算阔绰了。”   贺亦岚的乳母焦氏笑道:“俗话说盗不过五女门,方家五个闺女,这一教养遣嫁,多半是要倾家荡产的。”   窦氏拿起一只玉镯,“也算是体面了,咱们先前送去的彩礼一厘未取添送了回来,可见是疼这个长女的。”   焦氏点头,“秦家除了门户小了些,倒是没什么毛病。”   主仆正说着,贺知章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兴冲冲问:“秦家送来的土茶呢?”   窦氏啐道:“瞧你这点出息!”   说罢冲焦氏扬手,焦氏下去取来。   贺知章看着满屋子陪嫁,“啧啧”两声,背着手打量道:“这陪嫁还挺体面。”   窦氏把陪嫁礼书给他,“这是人家闺女的傍身钱,小门小户的也算不错了。”   稍后焦氏把土茶取来,贺知章伸手接过。   焦氏道:“方才秦家人说这些茶是今年的春茶,主子若是用完了,他们可以从老家再寄些来。”   贺知章乐了,“那敢情好。”顿了顿问道,“明儿的亲迎可都安排好了?”   窦氏:“哪需要你去操心。”   贺知章乐呵呵地出去了。   窦氏收起礼书,“给新嫁娘梳妆的婆子可遣到秦家去了?”   焦氏回道:“去了。”   窦氏:“明日人多,府里需仔细些,叫那些仆人们都把皮绷紧了,勿要闹出事来,若不然绝不轻饶。”   焦氏:“明白。”   话说方家兄弟押嫁妆讨了不少喜钱回去,心里头可乐呵了。   回到秦家,二人把诚意伯府里的情形跟众人细说了一番,吹得天花乱坠。   而国公府这边也备了贺礼,由主母姚氏备的。   晚上王简下值回来,用饭时对瑶娘说道:“瑶娘等会儿去库房给我挑一件像样的东西,明日由李南送到秦家去。”   瑶娘应声是,“同僚家办喜事,是得送份礼。” 第61章 迎亲礼 情侣衫   王简盛了一碗汤喝, 说道:“贺家在京城里人脉广,明日大半个京城的权贵都会去捧场,多半热闹。”   瑶娘:“主母也要去。”   王简:“阿娘是该去走走。”又道, “瑶娘把明日穿的衣裳给我找一身出来, 要颜色浅的, 稍稍暖些, 勿要压了新郎官的风头。”   瑶娘笑道:“好好好。”   王简细嚼慢咽, 用完饭后又去书房坐了一会儿。   上回游湖时三个老儿给他支招查秦志坤的底细, 他查了。   还别说, 秦致坤那闷葫芦平时一声不响的低调做人, 哪曾想,八年安义县的政绩干得还挺不错。   户部那边调取来的户籍人口增长稳步上升,刑事案件上报得也较少,治理的情形与青州几个县对比算得上拔尖的。   起先他当秦志坤是关系户, 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也难怪瑞王要把他挖到京里来, 想来也是看重了他能办实事。   王简生了心思, 打定主意把秦家里里外外都细查一番, 包括方家——他要的人必定是干干净净没有污迹的。   既然要自立门户, 自然就得招兵买马。   目前梁王那边抛出来的善意他接了,之前因为先帝病故朝中出了些岔子, 导致会试推迟,原本明年的会试延迟到了后年。   科举关系到国家人才选拔,至关重要, 断不能再出现他人掌控的例子。   他必须联合梁王等人在会试前把各方势力的蛀虫清理干净,给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辟出一条没有污迹的道路。   唯有科举严明公正,这个国家才有出路, 才有希望。   国家选拔人才,同时也是他在组建势力,只不过这股势力是给天子用的。   王简把秦志坤的个人案档夹进书籍里,稍后听到外头传来李南的敲门声,说主母过来了。   他应了一声,收捡好书籍起身出去了。   明日王简要去贺家跟着迎亲,姚氏过来跟他唠了阵儿家常。   而另一边的秦家人也围在一起说笑,明儿秦大娘就要出嫁离开这个养育她十多年的家了,秦志坤觉得心里头还是挺不舍的。   秦老夫人握着秦大娘的手,闷闷不乐道:“祖母原本是应该高兴的,往后大娘将有自己的好前程,可是心里头到底舍不得。秦家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闺女,明儿就要嫁作他人妇,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心里头不痛快。”   秦大娘也觉得鼻子酸酸的,“祖母……”   方氏道:“阿娘应该高兴,诚意伯府也不算太远,以后家里若有什么事也好随时知会一声。”   方二娘也道:“老夫人勿要忧心,待大娘过了门儿,贺家那边往来的皆是达官显贵,若是多留意一些,说不准妹妹们也能觅得一桩好姻缘。”   秦志坤摆手道:“这我倒不敢多想,二娘和三娘的性子进不了高门大户。二娘孤傲清高,三娘天真单纯,都不是八面玲珑的人,进那样的人家反而是害了她们,疲于应付。”   方二娘闭嘴不语。   方老夫人慈爱道:“大娘往后就要自己当家了,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切莫憋在心里头,还有娘家人给你撑腰呢。”   秦大娘点头道:“外祖母说得是,我心里头一点都不慌,当初既然允了这门亲事,就有应付周旋的勇气。”   方老爷子赞道:“说得好,这才像个当家人。”又道,“咱们方家的外孙女不能让人给看轻了,虽是高攀,但也是贺家自己上门来讨的,不能丢了骨气。”   方大郎也道:“大娘端方稳重,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进了贺家,定能如鱼得水。”   秦大娘笑道:“承大舅舅吉言。”   方老夫人看向秦志坤,问道:“元威,你们总得陪两个体己的丫头过去,可有合适的人选?”   方氏答道:“有的,昭昭一直伺候大娘,二人感情深厚,她也愿意陪嫁过去。艳娘在我房里伺候多年,办事稳重,我把她也陪嫁过去,有二人照料,我也放心。”   方老夫人道:“把她俩叫进来训番话,毕竟往后主子的日子好过了,她们的日子才好过,切莫拖了后腿。”   不一会儿二人被领进屋,方老夫人亲自叮嘱了一番,两人皆是慎重回应。   方二娘是个狠人,警告道:“艳娘有些年纪了倒无妨,昭昭你年轻,切莫生出爬主子床的心思,若不然直接打死。”   昭昭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方二娘:“敢不敢,日子过久些了才看得出来,你若以为跟着自家主子进了那高门大户就能飞上天,那就是个笑话。”   昭昭连连摆手,她也是个有追求的人,老老实实道:“奴婢不乐意做低人一等的贱妾,更何况那高门大户动不动就责打杖杀,奴婢盼着大娘子日子过好了给奴婢指一门好的亲事,欢欢喜喜嫁人。”   听到这话,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方二娘啐道:“你这丫头打了一副好算盘,还以为你多好的衷肠呢,原是盼着把主子当跳板跳出去。”   方氏道:“这想法倒是没错的,只要你把主子伺候好了,她自然会替你考虑前程。”   昭昭向她磕头道:“谢主母宽容。”   秦大娘掩嘴忍着笑,“多大点出息。”   把二人打发下去后,秦二娘撒娇道:“爹,明儿我们能去送亲吗?”   方氏:“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姑娘送亲,要送亲也是舅舅和表兄他们去。”   秦老夫人道:“京城里也没听说过妹妹们不能送亲的风俗,之前报了五人,再添两人也无妨。”   秦宛如好奇问:“那姨母和舅母们去送亲吗?”   方二娘:“姑不娶姨不送,舅母送一场病,我们就不能跟着你们去凑热闹了。”   秦宛如:“还有这讲究!”   方老夫人叮嘱道:“你们去了可得仔细些,勿要闯了祸。”   秦宛如连连点头,“有大舅盯着,我们不会闯祸给秦家人丢脸。”   方老夫人:“三丫头明白就好。”   方二娘他们还要去张家胡同歇着,明日又要早起,人们没坐多久便散去了。   方氏戳了戳秦宛如的肩膀道:“你这懒虫,明儿天不见亮就要起来,勿要让我来喊你,知道吗?”   秦宛如:“知道,阿娘不用你操心,我保管起得早!”   结果第二天晨钟还未敲响时秦宛如就被喊醒了。   现在已经入冬,平时她起得晚,这会儿天不见亮就被捞了起来。   她痛苦地在被窝里扭了几下。   不止她痛苦,秦大娘亦是。   庖厨里的仆人们已经做好了一大家子的早食,秦宛如怕大清早被训,叫彩英端来冷水拧湿帕子搭到脸上,打了个哆嗦,瞌睡顿时醒了大半。   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迷瞪了好一会儿,才起来洗漱。   肚子咕咕叫得厉害,秦宛如把头发挽到脑后,让彩英去拿早食过来吃。   不一会儿彩英端来一碗馎饦,秦宛如坐到凳子上,狼吞虎咽起来。   她要多吃,吃多了才能长个儿!   想想上辈子一米七几的个头,爽利又干练,一个眼神就能镇得住人。哪像现在这般,连人贩子都觉得她好欺负要来拐她去卖。   吃饱喝足后,秦宛如放下碗筷。   方氏进后宅见她还算老实,倒也没有唠叨。   稍后晨钟响起,昨日男方家指派来的两名婆子进后宅伺候秦大娘梳妆。   女子在出嫁前都要开面,两名婆子以替贵妇们做新娘妆为生,秦大娘只需像木头一样躺在椅子上供她们折腾就好。   双胞胎好奇过来偷看,瞧见自家长姐脸上全是白白的粉,纷纷笑了起来。   方氏过来把看热闹的二人赶走,隔壁屋的秦二娘这才起床。   彩英服侍秦宛如穿好交领复襦,里头填充得有鹅绒保暖,能在冬天御寒。   方氏先替她梳妆,未出阁的闺女通常都是双丫髻。   她本就生得俏皮可爱,无需浓妆艳抹修饰,发髻上只有简单的两朵珠花,两根红色发带。   妆容也画得清淡,野生眉根本就不需要描画,只稍稍上了薄粉和胭脂提亮肤色。   一点朱红点到唇上晕染,仿佛把整个五官都激活了似的,显得天真烂漫,活泼娇憨。   方氏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自家的每一个闺女的优势她都了如指掌。   做好发髻化完妆容,她又替秦宛如整理衣着,取来之前新做的襦裙给她穿上。   衣裳和下裙都是藕荷色,成套的。   腰间用绸带系结,绣鞋也是浅色的,与牙色披帛搭配,整个人显得清新秀丽。   方氏满意道:“这些日抽条长个儿了,比以往窈窕许多,这才像个样了。”   秦宛如:“我还要多吃,再长个儿。”   方氏敲了她一记,“少吃些,以后横着长有得你哭。”又道,“勿要乱坐,仔细把一身衣裳弄皱了。”   叮嘱完她,又去看秦大娘那边的情形。   两名婆子手脚麻利,开完面后,用温水清理干净脸,涂上面脂滋润皮肤,接着便是梳高椎髻。   其发髻挽成单椎耸立于顶,二人配合得默契,因动作细致,也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算把发髻梳理好。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彻底亮开了,方二娘等人也到了秦家。   众人个个都穿得体面讲究,秦志坤一身黛螺交领衣袍,外罩大氅,看起来精神抖擞,还真有一股子官威。   家里的仆人忙忙碌碌,个个都跑上跑下的,前院儿一片纷繁,后宅里则安安静静。   秦宛如趴在门口看两个婆子跟秦大娘梳妆,没过多久段珍娘也来凑热闹。   两颗脑袋挤在门口,段珍娘说道:“京城里就是不一样,当初我嫁人时哪有盘这般好看的发髻。”   秦宛如好奇问:“大姐盘的是什么发髻?”   婆子答道:“是高椎髻。”   新嫁娘化的妆容也是极其浓郁的,要显得喜庆才好。   花钿,面魇,一个都不能少。   秦大娘原本白皙淡雅的脸蛋经过两个婆子的打理,一下子从天寒地冻的素墨山水变幻成了春日里的色彩纷呈。   她吃惊地望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几乎认不出自己来了。   秦宛如笑道:“大姐真好看。”   秦大娘半信半疑,“真的好看吗?”   段珍娘也道:“好看,这才是新嫁娘的模样。”   也在这时,方氏进来问两个婆子还需要多久,因为他们接到消息,说贺家的迎亲队伍已经走到半道儿上来了。   婆子不慌不忙道:“主母无需着急,误不了时辰。”又道,“新郎官儿要进秦家的门,还得对飞花令呢,得好好拦一拦他们,杀杀威风,以后闺女嫁过去了才镇得住夫家。”   这话把人们逗笑了。   段珍娘兴致勃勃道:“大娘,咱们要拦新郎官儿多久呀?”   秦大娘不好意思道:“随便你们。”   秦二娘也探头道:“大姐,我可是做足了功课要拦他们的,你若是随便了,我就拦他们一上午,让他们掏喜钱进门儿!”   秦宛如兴致盎然道:“那敢情好,掏得越多越好,咱们对半分!”   众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方氏也笑道:“没个正经!”   前院儿从大门到前厅铺了一条花毯,待她出去后,没过多时,瑞王府那边派来家奴送礼,夫妻俩前去接迎。   那家奴是瑞王府管事,夫妻二人曾见过,府里送来的是一件翡翠莲摆件。   硕大的翠绿荷叶下坐着一个幼童,那孩童抓着一把莲蓬,莲蓬上停留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蜻蜓,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叫人看着欢喜。   管事道:“今日家主实在走不开,贺家那边也得去,还请主人家勿要见怪。”   秦致坤客气道:“瑞王有心了。”   管事并未逗留得太久,临走时方氏遣人打发了跑腿的喜钱,他笑呵呵地道了声谢,这才走了。   两个嫂嫂好奇地观望那摆件,朱氏啧啧两声,暗搓搓道:“亲王送来的礼就是不一样,咱们只有眼馋的份儿。”   方二娘调侃道:“二嫂你的礼呢,什么时候拿出来瞧瞧?”   朱氏:“这收到的第一份礼就这般了不得了,我怎么拿得出手,还是晚一些,免得失了体面。”   二人正打趣,李南捧着一个匣子由仆人领着进了前院,是一对精美的玉如意。   他朝秦致坤夫妇行礼,报了家门。   恰在此时,秦宛如出来了,瞧见了他,喊道:“李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南笑眯眯道:“我是来替郎君送礼的。”顿了顿,提醒他们道,“现下迎亲队伍已经到石门桥那边了。”   方氏道:“那快了。”   秦致坤道:“有劳小郎君跑这趟,可坐下吃口茶歇会儿脚。”   李南摆手,“不了,我是男方家的人,还得等郎君他们呢。”又看向秦宛如道,“小娘子们等会儿可要手下留情呀,新郎官儿若是连门儿都进不了,那就成笑话了。”   听到这话,人们失笑。   秦宛如眨巴着眼睛道:“你们若是对不过飞花令,掏喜钱开门也成,多多益善!”   李南:“好,我让郎君他们多备些!”   秦宛如指了指他,“对,你让他们多给些,咱们对半分!”   众人哄堂失笑。   李南也被逗乐了,打趣道:“那小娘子得替我保密,要不然郎君知道了会打我。”   方氏啐道:“三娘没个正经。”   李南性子活泼,说话又讨喜,很得众人喜欢。   方氏命人给了喜钱,他乐呵呵接下,向夫妇道了谢,又说了些祝福的话,才去隔壁院子等着迎亲队伍到场。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来送礼,有秦致坤的同僚,也有街坊邻里,都是来观热闹的。   院儿里的几个姑娘和两个表兄全都聚在一起看飞花令,等着一会儿跟男方打擂台。   莫约隔了茶盏功夫后,有家奴来报,说迎亲队伍已经过张家胡同了。   方二娘忙命家奴在门口守着,一听到锣鼓吹打声立马把大门关了。   人们全都笑了起来,方氏提醒她勿要闹得太过。   方二娘翻小白眼儿道:“女婿还没进门呢,就心疼啦?”   方氏打了她一板。   也在这时,秦大娘由两个婆子搀扶着从后宅里出来。   众人扭头望去,红男绿女,她一袭华丽的绿色衣袍,高椎髻上别着玉梳栉,插着一对硕大精美的花钗。   满头珠翠头饰,额间贴了金箔花钿,点了面魇,眉目雍容艳丽,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素雅,通身都是贵气。   颈脖上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手腕上一对玉镯,白皙的双手拿着一把做工精美的团扇,艳红的指甲点缀到青葱玉指上,平添出几分冷艳。   这样的秦大娘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   见众人发愣,她冲方氏笑了笑,喊道:“阿娘。”   之前方氏还跟秦致坤信誓旦旦说闺女出嫁那天她不会红眼,结果看到自家闺女一副妇人装扮,再也忍不住红了眼,颇有几分失态。   她辛辛苦苦养育了十多年的女儿今天就要嫁为人妇了,从此将飞出这个家门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理应为她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的女儿,她反而感到难过,仿佛苦心养育了十多年的白菜就要被猪拱了去。   见她红着眼眶,秦致坤小声道:“说好了不准哭的,谁哭谁就是孙子。”   方氏狠狠地拧了他一把,秦致坤吃痛“哎哟”一声,朝秦大娘说道:“进屋去吧,你祖母和外祖母他们要和你说说话。”   秦大娘应声是,由婆子搀扶着进了正房。   方二娘满意道:“人靠衣装,这身打扮真是好看。”   方氏心情低落道:“我有些难受。”   方二娘扶了扶她的肩膀,“你五个女儿呢,往后还得一个个往外头送,现在就难过,未免早了些。”   这话说得方氏心里头不痛快,又恨恨地掐了她一把。   正房里的秦老夫人见到自家孙女这身妇人装扮,心里头五味杂陈。   秦大娘问:“祖母,孙女儿今天好看吗?”   秦老夫人的眼眶有些湿润,点头道:“好看,好看。”   方老夫人似乎也有些感慨,说道:“大娘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秦大娘走到她旁边坐下。   方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今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心里头怕不怕?”   秦大娘摇头,“我也不知道。”   方老爷子道:“以后咱们宛月就是大人了,没有娘家人护着,到了夫家那边什么都得靠自己,你惧不惧?”   秦大娘:“外孙女儿不惧,有贺二郎护着。”   方老爷子:“有人护你就好。”   秦老夫人拿手帕拭了拭眼角,叹道:“以前没把婚事定下来,又日日操心,盼着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如今好人家寻到了,也该放心让你出嫁了,却又舍不得了,人老了就是糊涂了。”   这话听着揪心,秦大娘心里头不是滋味道:“祖母……”   秦老夫人把手帕放进袖袋里,温和道:“去了夫家那里,能忍让的就多忍让些,夫妻总得包容着,莫要耍小性子。”   秦大娘:“祖母说的话孙女儿记下了。”   秦老夫人到底舍不得,叫她坐到身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不多时,外头忽然传来锣鼓吹打声和炮仗声,贺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来了。   他们这边来了十一人迎亲,与秦家送亲的七人合起来就是十八人,双数,吉利。   秦家的大门早就被仆人关着上了门闩。   贺亦岚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喜庆张扬的大红,衬得丰神俊朗,他指使一位亲友去叫门。   那人当即上前把大门拍得啪啪响,里头的姑娘们全都凑到一起,秦宛如故意问:“谁敲门呀?”   贺亦岚听出她的声音,大声道:“三妹,你姐夫来迎你大姐出门了,劳你开个门,以后有好吃的东西都给你送来!”   院子里的人们听到这话哄堂失笑,秦宛如应道:“还没进门儿呢就敢妄称姐夫了,多大的脸!”   外头的贺亦岚笑了起来,翻身下马,王简也笑道:“不给你颜面呢。”   贺亦岚凑到门缝往里看。   李南从隔壁院子过来了,王简问:“礼都送了吗?”   李南:“送了。”又看向贺亦岚,调侃道:“新郎官儿,秦家小娘子说了,要开门迎她们长姐的话就掏喜钱开,多多益善。”   众人失笑。   街上围了不少街坊邻里观热闹。   贺亦岚塞了一个红绸袋进去,秦宛如兴冲冲地扒拉出来,结果绸袋里只装了几枚铜板,她啐道:“你这当的是什么姐夫,这般抠门!”   院里的秦致坤几人皆忍俊不禁。   贺亦岚厚颜道:“我连你家的门儿都进不了,只能算半个姐夫!”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失笑连连,仿佛也沾了喜庆,跟着开怀起来。 第62章 鱼脑子 秦三娘你过来   双方打趣逗乐了一阵儿才对飞花令叫门, 以七言花为例。   贺亦岚率先开口,说道:“花有清香月有阴!”   外头的迎亲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因为前一句则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出自苏轼的《春宵》。   在大婚之日用到“春宵”二字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门内的姑娘们都觉得被调戏了, 秦二娘怼了一句:“梨花满地不开门!”   贺亦岚失笑, 啐道:“还不开门儿呢!”   王简毒舌应战, “只恐花尽老相催。”   秦宛如:“飞入菜花无处寻!”   王简:“……”   贺亦岚哭笑不得, “打起来了。”   官媒颜五娘忙道:“贺郎君这样可不行, 若跟她们斗起来, 只怕一天都叫不开门儿, 得哄哄!”   另一人赶紧打圆场道:“黄四娘家花满蹊。”   门内的段珍娘道:“这群孙子软下来了。”   秦二娘恨恨道:“哪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得狠狠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秦五娘应道:“东风无力百花残。”   贺亦岚“啧啧”两声,叉腰道:“我这开局不顺呐,把那群小祖宗得罪了, 还得斗。”   范谨跟着迂回挽救,“美人颜色娇如花。”   秦二娘:“花门楼前见秋草。”   王简:“名花倾国两相欢。”   院子里的姑娘们皆笑了起来, 段珍娘道:“这群臭男人, 开始哄人了。”   秦宛如:“咱们还没讨到喜钱呢, 哪能哄两句就上当的, 继续跟他们斗!”   外头的和里头的都做足了功夫,你一言我一语斗了起来。   莫约持续了茶盏功夫, 王简觉得这样是行不通的,冲贺亦岚道:“你这样耗下去估计一整天都叫不开门儿。”   贺亦岚不禁有些心急,“可不能误了时辰。”   王简道:“你拿碎银来, 我来钓鱼。”   贺亦岚命人取来碎银,李南把马儿牵到墙脚下。   那马儿高大,王简站到马背上, 他个子高腿长,无需踮脚,只一探头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秦家亲眷正站在屋檐下看热闹,里头已经有好些客人了,甚至还有几张熟面孔。   他稍稍偏过头,喊了一声,“秦三娘。”   院子里的人们见墙院那里探出一颗脑袋来,全都纷纷失笑。   守在门边的姑娘们好奇张望,秦宛如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探情形,见到王简,表情有些绷不住。   王简抓了一把碎银,引诱道:“你让你的姐姐们开门儿,这一把都给你。”   那一把碎银把她的目光牢牢黏住了,脑中开始盘算能换成多少贯。   方敏见她挪不动脚,忙道:“三妹你不能当叛徒!”   秦宛如干咳一声,数了数门口的姐妹们,说道:“咱们这儿有六个姐妹呢,王郎君那把银子不够。”   方湛道:“三妹,还有我们呢!”   秦宛如:“八个兄弟姐妹。”   王简抿嘴笑,循循善诱道:“银子给他们,我给你金锞子,如何?”   此话一出,秦宛如的眼睛登时亮了,“你莫要哄我!”   王简:“我哄你作甚,你跟你的姐妹们商量一下,看继续守门儿还是要银子。”   秦宛如被利益驱使,果然跑到门口去跟姐妹们商量了。   王简看着她的举动,笑得愉悦,他就知道那家伙是个软骨头。   秦二娘鄙视道:“瞧你这点出息,一把银子就被哄了去。”   秦五娘也道:“三姐没出息。”   秦宛如:“你有出息,阿娘每月才给你多少零用?”又道,“我让他抓两把来,咱们每个人都有!”   众人:“……”   这不,连秦二娘都有些心动了,若人人都能分,估计也能讨好几贯。   方敏半信半疑问:“三妹当真能讨来?”   秦宛如:“试一试。”   秦二娘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说道:“你跟王郎君说,喜钱我们要,但飞花令不能缺,让他们出一人跟我对,什么时候对上了就什么时候开门儿。”   秦宛如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仰头道:“喜钱先拿来,我要两把!”   王简失笑,还讨价还价呢。   “喜钱拿了,给开门吗?”   “开,不过我二姐说了,你们要出一人跟她对飞花令,对得上了才给开。”   “成。”   王简扭头看向贺亦岚,“再给我一把银子。”   贺亦岚仰头问:“愿意开门儿了?”   王简:“愿意,要求咱们出一人对飞花令,对得上了就开。”   贺亦岚命仆人再抓了一把银子去,王简拿红绸袋装上,朝秦宛如道:“你接好了,我给你扔下来。”   秦宛如贪心问:“我的金锞子呢?”   王简斜睨她,试探问:“你等会儿要不要去送亲?”   秦宛如:“要去。”   王简:“路上李南给你。”   秦宛如半信半疑,“你可不能耍赖。”   王简把喜钱扔给她道:“谁赖你那点钱银了。”   秦宛如麻利地接住,沉甸甸的一袋,她喜笑颜开地跑去跟姐妹们分。   院子里的同僚跟秦致坤暗搓搓打趣,说道:“平日里王少卿总爱板着一张脸,私底下原来也是个活泼人。”   秦致坤不知道回什么话好。   另一个同僚道:“说到底也是个年轻人,爱玩是天性。”   方二娘偷偷附到方氏耳边道:“那郎君真是生得俊。”   方氏啐道:“你莫要瞎想了,京城里谁不惦记着?”   也在这时,外头的范谨受贺亦岚指派,站到门口道:“鄙人范谨,代男方迎战飞花令,恳请秦小娘子赐教。”   门内的秦二娘对几个姐妹们道:“今儿要让你们好好开开眼,看我不把那厮杀得片甲不留!”   几个姐妹表兄们人人拿着喜钱给她助威。   秦二娘率先发难,说道:“范郎君你可要听好了,这回的飞花令,咱们从尾到头来,仍旧是七言花,如何?”   范谨答道:“可。”   秦二娘背着手,踱步道:“我先来,朱雀桥边野草花。”   范谨想也不想就应道:“无人不道看花回。”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树梅花一树翁。”   “柳暗花明又一村。”   “稻花香里说丰年。”   “……”   两人隔着一道门,你一言我一语,几乎不歇气!   持续对战了近茶盏功夫,门内和门外的人全都惊了。   连王简都诧异不已,从古至今,所有跟花相关的七言诗词,范谨几乎是手到擒来。   更绝的是门内的秦二娘亦是不相上下,秦致坤的同僚们惊叹连连,说他这院儿里当真是藏龙卧虎。   秦致坤心里头不由得美滋滋。   秦二娘是他最得意的杰作,自小就教她饱读诗书,天文地理什么都涉及,飞花令这等酒令不过是小菜一碟。   外头的贺亦岚知道范谨厉害,当初家奴跟他说这人还是举子呢,因为丁忧错过了会试,这才耽搁下来。   这不,王简碰了碰他的胳膊,问:“你从哪儿找来的?”   贺亦岚嘚瑟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就知道是个举人,因为丁忧误了会试,得回去问问才知道他是哪儿的。”   王简上下打量门口的那人,个头高,清瘦,五官不出挑,但气质养得好,很有读书人的文人雅性。   那身华丽衣袍穿到身上并不合身,但难掩风采。   王简自视甚高,对这人却是服气的,没有十年往上的功底,是没法这般应对自如的。   越到最后飞花令就越难对,因为多数都已经说过了。   有时候秦二娘想到的,被范谨抢了,有时候范谨想到的,又被秦二娘抢了。   两人几乎唇枪舌战,战况愈演愈烈。   众人看得过瘾,连呼厉害。   秦二娘心气儿高,还从未遇到过这般能打的人。   范谨也没料到门内的小娘子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他也知道有钱人家的小娘子都会熟读诗书养情操,但熟读到这般地步的委实不多。   两人斗得愈发艰难。   贺亦岚悻悻然道:“这三百文花得值,早就听说秦二娘了不得,今日算是开了眼。”   李南打趣道:“往后贺郎君可得避着秦二娘子,若是跟你吵起来,人家骂人不带脏字,你连嘴都不知道怎么还。”   贺亦岚:“……”   他是服气的。   两人正说着,秦家的大门忽然被秦二娘怒气冲冲地打开了,她劈头盖脸问道:“哪个是范谨?!”   范谨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吓了一跳,忙道:“在下就是范谨。”   秦二娘怒目道:“你光抢我想到的诗词,一个大老爷们儿跟小娘子较劲儿,你像话吗你?!”   范谨:“……”   众人哄堂大笑。   范谨一脸窘迫,红着耳根子,不敢看那张美艳娇俏的脸。   贺亦岚忙道:“多谢二妹手下留情!”   官媒娘子赶紧把大门扒开些,贺亦岚厚着脸皮往宅院里钻,里头的亲眷们全都笑了起来,鞭炮和锣鼓吹打声震耳欲聋,一片喜庆。   迎亲的众人一窝蜂进了院子,总算破了这一关。   秦致坤夫妇坐在前厅,贺亦岚由官媒带着上前拜父母,接自家媳妇儿。   夫妻俩按流程说了些祝福语,官媒娘子也说了好一些十全十美的话。   得到他们的准允后,贺亦才能去秦老夫人的房里接秦大娘。   当时秦老夫人,方老夫人和方老爷子都在场,贺亦岚跟长辈们一一跪拜。   秦大娘拿团扇遮面,偷偷看那身喜庆的大红,抿嘴笑。   秦老夫人也高兴,拉过贺亦岚的手道:“二郎,以后大娘就交给你了,她是秦家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孩子,进了你家的门后,便是要与你白头偕老的人,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贺亦岚慎重道:“请祖母放心,二郎此生定不辜负宛月。”   秦老夫人眼眶微微湿润,“好,好。”   得到三位老人的准允,贺亦岚才如愿牵到了媳妇儿。他忍不住偷偷看秦大娘,她拿团扇挡着。   二人快要走到门口时,秦老夫人忽然呼道:“大娘。”   秦大娘扭头应了一声。   秦老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   秦大娘轻声唤道:“祖母。”   秦老夫人只觉得喉头哽得慌,她疼了十多年的孙女今天就要离开这个家门走了,心里头说不难过是假的。   “往后可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秦大娘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祖母,孙女一定会好好的,越过越好。”   秦老夫人点头,朝他们挥手道:“走吧,走吧,别回头。”   二人出了正房,秦老夫人拿手帕拭眼角。   两人去前厅跟秦致坤夫妇拜别。   方氏原本是高高兴兴的,结果听到秦大娘说“阿娘,女儿走了”等语,彻底破防。   秦致坤也红了眼,说道:“往后相互谦让着些,好好过日子。”   秦大娘点头,鼻子有些泛酸,“爹娘也要好好保重身子。”   方氏怕自己哭,挥手道:“走吧,走了就别回头。”   二人朝他们拜别。   新嫁娘在上花轿时是不能沾地的,需得由女方这边的兄弟护送。   方倪蹲下身,秦大娘伏了上去,拿团扇遮脸,由他背着出了前厅。   官媒娘子和贺亦岚跟在身旁护送,阵阵炮仗声炸开,混杂着锣鼓吹打声吵翻了天。   把新嫁娘送进八抬大轿后,女方这边有七人送亲,待双方准备就绪,贺亦岚才翻身上马,打道回府。   迎亲仪仗在前面开路。   男方家的迎亲成员在前面,女方家的送亲成员则在花轿旁护送。   三个舅舅,两个表兄,还有秦宛如姐妹护着自家长姐出嫁。   一行人在锣鼓吹打声中浩浩荡荡地前往文庙坊。   王简对范谨生了几分兴致,冲李南招手,让他去把范谨叫过来。   不一会儿范谨上前来,王简看向他,问道:“范郎君是哪里的人?”   范谨知道他是国公府的世子,恭敬答道:“回世子的话,我是衡阳人,目前就住在宝华坊的张家胡同里。”   王简背着手,“我听他们说你是个举子?”   范谨点头,“有举子在身,因父亲病故,丁忧三年错过了会试,家中靠老母维持生计,先前听诚意伯府找人对飞花令,这才来讨了个活计。”   王简笑了笑,打趣道:“贺二郎这三百文花得值。”   范谨摆手,“世子抬举了,不过那秦家小娘子当真厉害,她若是男儿,考科举估计难不住她。”   也在这时,后头的秦宛如惦记着她的金锞子,厚着脸皮来讨了。   她最初找李南,结果李南没听过这茬,她有些懊恼地扒开人群找债主,喊道:“王郎君?”   听到她的声音,王简和范谨同时扭头。   也是巧了,昨日王简吩咐瑶娘给他找颜色浅些的衣裳,结果找了一身藕荷色。   偏偏秦三娘也穿了这么一身,两人若是站一块儿,倒凑成了双儿。   王简挑眉看她,问:“作甚?”   秦宛如没好气道:“你是鱼吗,方才说的金锞子呢?”   王简:“……”   他居然忘了。 第63章 打擂台 你这样是讨不到媳妇儿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儿。   王简摸了摸袖袋, 掏出来两枚金锞子,秦宛如一把抓了去。瞥见范谨,她总觉得有点眼熟, 好奇问:“你就是范谨?”   范谨应声是。   秦宛如:“哪儿的人?”   范谨老实答道:“张家胡同的。”   秦宛如愣住, 诧异问:“哪家的呀?”   范谨:“我母亲是孔氏。”   听到孔氏, 秦宛如“噢”了一声, 说道:“当初表姐去买凶宅时还向你阿娘打听过呢。”顿了顿, “你完了, 我二姐是个记仇的人, 今天丢了颜面, 知道你住那儿,肯定会找人打你一顿泄气。”   范谨:“……”   王简忍不住道:“你们也太不讲理了。”   秦宛如抬了抬下巴,“跟女人讲什么理啊?”   王简:“……”   秦宛如看了看手里的两枚金锞子,咬牙塞了一粒给范谨, 说道:“范郎君,若是我家二姐找人打了你一顿, 你可千万莫要跟我爹他们告状, 这枚金锞子算是给你的赔偿。”   范谨:“???”   一旁的王简默默地扶了扶额, 真没见过这般蛮横的女人。   范谨觉得那枚金锞子烫手, 试图还回去,“秦小娘子, 这委实不妥……”   秦宛如不予理会,自顾走了。   范谨为难道:“这……”   李南失笑道:“范郎君就收着吧,万一真被打了, 也不能白挨一顿打呀。”   范谨:“……”   摊上了这事儿,叫他说什么好呢。   秦宛如退到花轿旁,嘚瑟地向秦二娘炫耀刚讨来的金锞子。   秦二娘吃惊地接过, 偏过头看她,“你哪讨来的?”   秦宛如:“王简手里。”又道,“是他自个儿说的,给我金锞子,让我哄你们开门儿。”   秦二娘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啐道:“你两头捡便宜,也太会做人了。”   秦宛如拿过那枚金锞子,放进袖袋里藏好,似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个范谨,就住在张家胡同的。”   秦二娘不痛快道:“那王八羔子,迟早得找人打他一顿。”   秦宛如:“……”   她知道自家姐姐心气儿高,宽慰道:“人家是举人呢,输给他不亏。”   听到举人,秦二娘倒是诧异了,想起以前在书肆见到过的那个青衫郎君。当时书肆老板也八卦过那人是举人,说就住在胡同里。   多半就是范谨。   也真是奇了,换了一身皮她居然没认出来。   见她深思,秦宛如好奇问:“二姐怎么了?”   秦二娘回过神儿,恨恨道:“什么时候揍他一顿,打得满地找牙。”   秦宛如:“……”   街道边上不少人围观接亲的仪仗队伍,八抬大轿很有排面。   秦宛如附到轿子小窗口前唤了一声,里头的秦大娘应了。   秦宛如小声道:“大姐,今儿你去了贺家就不会回来了,孤身一人,怕不怕?”   秦大娘沉默了阵儿,“不怕。”顿了顿,“以后爹娘和祖母他们就由你和二妹照料了,你们行不行?”   秦宛如:“行,你且宽心,只要你的日子过好了,他们就少操心了。”   秦大娘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宛如望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对自家长姐嫁入贺家是非常放心的。   她总共赠予了她三个金手指,良缘,巧手和好人缘。   良缘助她得了贺亦岚这样的佳偶,巧手助她厨艺大放光彩,还有一个好人缘,则助她在往后的婚姻生活里家庭美满,和和睦睦。   她期许她未来的生活能够蒸蒸日上,这是她这个做妹妹的给姐姐最好的祝福。   在接亲队伍离诚意伯府越来越近时,秦家这边也是热闹闹的。   先前方氏一直忍着,后来见到秦大娘的房里空荡荡的,她平时所用之物皆被带走,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家闺女真的走了,再也忍不住哭了一场。   秦致坤抽空过来劝了一会儿,方氏觉得伤心,擦泪道:“我苦心栽培了十多年的闺女就这么被那小子拐走了。”   秦致坤:“……”   方二娘过来劝了一番,现在还有宾客需要应酬,哭着脸实在不像话。   秦家这边并没有多少宾客,送亲的又去了七人,除了自家人外,外头来的也不过三四桌罢了。   比起贺家那边确实要寒碜不少。   贺家虽在朝中无实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祖辈留下来的人脉几乎布遍京中,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络绎不绝。   正如昨晚王简所说,京中的大半权贵今日都会前往贺家相聚。   卫国公和姚氏去了后就躲清静了。   姚氏在院子里等候自家儿子接亲回来,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还未见接亲的回来?”   郭婆子道:“方才老奴去打听过了,说这会儿刚进坊,应该快了。”   稍后家奴来报,说皇叔梁王也到了,那怪老头儿到底辈分高,总得去见礼。   夫妇前去拜见。   梁王一袭紫色华贵衣袍,拄着拐杖,由自家长子搀扶着接受众人的跪礼。   他打量在场的人们,问道:“王宴安那孙子呢,怎没见着人?”   贺知章忙道:“回梁王的话,王少卿和犬子去女方家接亲了,方才来信说这会儿已经进了文庙坊,应该快到了。”   梁王“哦”了一声。   也在这时,卫国公夫妇前来拜见,若不是看在那小崽子的份儿上,他才懒得给脸色呢。   待二人行过礼后,梁王忽然生出几分兴致,冲卫国公道:“王老儿过来,咱俩唠唠。”   卫国公:“???”   在场的众人皆吃了一惊,赵家宗室和王家不对付人尽皆知,死对头能有什么好唠的?   这不,连卫国公都懵了。   梁王不高兴道:“不给面子?”   卫国公赶忙摆手,上前道:“梁王说笑了。”   于是两个老头儿走到一起,梁王意味深长道:“在数年以前,赵王两家可不像今日这般,你可知其缘由?”   卫国公默了默,小心谨慎道:“梁王生分了,往日王家为天子效力,今日王家仍旧为天子效力,以前如何,现在仍旧如何。”   梁王冷哼一声,“你倒会说乖话,难怪先帝被你哄了去。”   卫国公:“……”   梁王挖苦道:“世风日下啊,若先帝还在,哪会是这般光景。”   卫国公:“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谈旧事,如何?”   梁王捋胡子道:“也可。”顿了顿,“贺家小子娶了妻,你家那小子什么时候也婚嫁请我这老儿吃杯喜酒?”   卫国公愣了愣,心里头有点发苦。   他其实早就有人选,但碍于宫里头的母子,一直没提。   说来也真是懊恼,明明是自家嫡子的婚配,他这个做父母的却没有主权。   当初王太后一直埋怨他把她推入火坑,故对王简的婚配非常在意。   一旦王太后插手赐婚,天家的赐婚,抗旨不遵是要被杀头的,故一直拖着不敢提。   这委实是道难题。   见他脸绿,梁王暗搓搓幸灾乐祸。   看来那小子说得不错,在这事上他家老子是做不了主的,也别想琢磨着用联姻去巩固王家的势力了。   为了挽回一点颜面,卫国公道:“犬子还年轻,可多等些时日再议。”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倒是陛下,丁忧过了也该选妃立后了。”   两人盯着对方看了会儿,天子的后宫又是一个主战场,个个都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梁王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来,卫国公也笑。   两只千年老狐狸心里头明明嫌弃对方得要命,却硬是忍着虚与委蛇。   二人正打太极,瑞王携瑞王妃前来见礼。   梁王故意说道:“你小子,那秦家不是你举荐入京的么,不去喝那边的喜酒,跑这儿来做什么?”   瑞王笑道:“皇叔说笑了,秦家是侄儿举荐入京不假,但也不至于主次不分,那小门小户,我也不至于要这般笼络。”   一句话把秦家撇开了。   突听前头传来阵阵炮仗和锣鼓吹打声,瑞王妃探头道:“应是接亲的回来了。”   梁王道:“走,看热闹去。”   半道儿上遇到大长公主昭庆,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寒暄。   待他们一群人过去围观时,前头的新嫁娘已经入了正厅,趁吉时拜堂了。   女方家送亲的被男方当上宾安置,秦宛如和秦二娘去凑热闹看拜堂。   另一边的范谨任务完成去还了衣裳,之前贺亦岚在回来的路上特地吩咐打发赏钱,家奴又打赏了他两贯,出手委实阔绰。   范谨谢了又谢,才美滋滋地揣着那沉甸甸的两贯钱出了府。   王简回来后没去凑热闹,和李南去寻姚氏。   姚氏见他回来,笑眯眯问:“一路可还顺遂?”   王简坐下倒水喝,“也算顺遂。”停顿片刻,“亏得早先贺二郎来找过我,我给他出主意找人对飞花令,要不然今儿定会被打脸。”   姚氏好奇问:“此话怎讲?”   王简喝了一口水,赞道:“那秦家二娘当真是个厉害人物,一个女郎家,饱读诗书,满肚子墨水,若不是找了个举子去应付,我们估计连秦家的门儿都开不了。”   听到这话,姚氏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连一旁伺候的郭婆子都忍俊不禁,说道:“咱们三郎也是探花,满腹才华,定是让着那小娘子。”   王简摆手,谦虚道:“诗词我熟读,但不精通,那秦家二娘跟范举人门里门外打擂台,围观的都说好,简直拍案叫绝,我今日也算长了见识。”   姚氏道:“若是对不过女家,拿喜钱开门也是可以的。”   王简笑道:“这还是我们拿喜钱讨来的结果,一开始贺二郎把秦家那帮女郎得罪了,双方直接斗上了,官媒说这样可不行,得斗上一天连门儿都开不了。”   姚氏失笑。   王简继续道:“我们哪见过那般阵仗,秦家的小娘子个个都不是盏省油的灯,后来还是我爬墙挑软的哄,这才讨来单人打擂台的机会,若不然,不知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姚氏:“好歹没误时辰。”   王简:“嗯,大体来说算得上顺遂。”顿了顿,“爹呢?”   姚氏微微蹙眉道:“被梁王老儿叫去了,说要跟他唠唠。”   王简:“???”   姚氏忧心忡忡道:“两家死对头,有什么好唠的?”   王简:“……”   他默了默,站起身幽默道:“我去瞧瞧,两个老儿勿要打起来了。”   正厅上的拜堂仪式完毕,新嫁娘被送入洞房,秦宛如和秦二娘回到自家舅舅那里去了。   围观拜堂仪式的梁王等人也没看到什么名堂,有人来找卫国公,他向梁王等人告辞。   不一会儿瑞王夫妇和昭庆也见到熟人散去了,就剩下梁王好奇地探头,命仆人去打听女方送亲来的是哪些人。   长子赵信被自家老爹的举动搞迷糊了,困惑问:“爹打听女方做什么?”   梁王兴致勃勃道:“看热闹。”   赵信:“???”   没过多时,仆人来回,说送亲的有七人,是新嫁娘的舅舅、表兄和两个妹妹。   梁王笑眯眯道:“在哪儿呢,我去瞅瞅。”   赵信愈发迷糊了。   在梁王去观猴儿时,路上碰到王简,他赶忙朝老头儿行礼,问道:“皇叔,我爹呢?”   梁王没好气道:“他又不是我孙子,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简:“……”   他憋了憋,暗搓搓道:“我怕你俩打起来了,我爹行伍出身,皇叔是打不过他的。”   梁王被这话气着了,“老子一拐杖下去,他得跪着叫爷爷。”   王简撇嘴,故意说道:“那可不一定,你打了王老太君的儿子,她一拐杖抡来,你估计还得跪着求饶。”   梁王:“……”   王简嘚瑟道:“我祖母那拐杖先帝亲赐的,上打昏君,下打佞臣,没有不敢打的人,皇叔一把老骨头,恐怕是经不起打的。”   梁王这下是真被气着了,骂骂咧咧道:“狗日的孙子!”   一旁的赵信尴尬不已,王简倒没放到心上,自顾问道:“你老人家要去哪儿呢?”   提到这茬,梁王一改先前的恼怒,笑眯眯地拉过他手,“走,我带你小子去看稀奇玩意儿。”   王简:“???”   他稀里糊涂地被梁王老儿拉去看稀奇,结果一看到女方送亲的方大郎等人,王简就意识到了什么,怎么都不往前了。   这不,梁王用偷窥的语气问他,“哪个是秦三娘子?”   王简:“……”   这老头儿,让他说什么好呢。   那边只有两个小娘子,梁王暗搓搓道:“是不是跟你穿一个色的那个?”   王简:“……”   要命!   不出所料,梁王啧啧两声,露出八卦的嘴脸,说道:“原来王老弟好这口儿。”   王简痛苦地扶额,把他拽走了,懊恼道:“皇叔莫要乱说,恐败了秦家的名节。”   梁王歪着头看他,“这么多小娘子,你俩偏偏凑成了双儿,哪有这般巧的事?”   王简窘着脸反驳道:“谁说我就不能穿这个色了?”   梁王:“没说你不能穿,不过这么多小娘子,你偏跟秦家的三娘子凑到一块儿了,且还是熟识,若不是故意而为,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王简:“……”   他觉得他没法再说下去了,戳了戳他的紫袍道:“我倒还想穿皇叔这身紫袍呢。”   梁王斜睨他,“想穿紫,你小子还差一截。”   王简:“不是有皇叔和老曹,老周你们仨么,说不准也快了。”   梁王指了指他,“鬼精。”停顿片刻,“方才你爹提到陛下选妃立后,估计你们王家要安插人进去了。”   王简:“陛下丁忧三年,谈婚论嫁也得明年过后了。”   梁王捋胡子,“我这个侄儿是该选妃立后了。”又道,“后宫妃嫔与前朝息息相关,不能让你王家占了便宜。”   王简不客气道:“那也不能让你们这帮人占了便宜。”   两人就后宫一事斗了会嘴,王简提到科举会试一事,试探问老头儿道:“会试那茬,皇叔的手伸得够不够长?”   梁王对这个很敏感,“你休想去沾染。”   王简:“我没兴致沾染,就想问你,那茬能不能干净?”   梁王默了默,“这些年,总会夹带些老鼠屎。”   王简皱眉,“那就把它挑干净,谁也别想去沾染。”   梁王看着他不语。   有人过来见礼,毕竟人太多,两人待太久恐遭揣测,王简去寻自家父亲。他到底生得俊,走到哪儿都惹眼,不少目光在暗地里流连,皆想染指。   待到正午时分,喜宴开场,男女宾客是分开的。   秦家送亲来的七人被当成上宾款待,窦氏怕喜宴上出岔子,招待女眷这边的宗亲主妇皆是能稳得住场子的。   秦家姐妹也知道今日这种场合不能丢人,行事比较低调。   方大郎他们也很有风度,虽然心里头挺自卑,面上却还镇定。   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女方家的颜面,若自家甥女才进门他们就失了态,回去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也合该今天秦二娘出风头,大长公主昭庆在听说她跟范谨对飞花令得到众人惊叹的趣闻,对她生了几分兴致。   这边的秦家姐妹还在宴席上时,突见一仆人向主人家请示,说大长公主要讨秦二娘过去一趟。   主场的贺家嫂嫂立马绷紧了神经,看向秦二娘。   秦二娘完全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把大长公主招惹了。   贺家嫂嫂起身道:“二娘过来,我带你去。”   秦宛如有些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秦二娘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有嫂嫂带着,我不会惹祸。”   秦宛如提醒道:“小心应付。”   秦二娘点头。   贺家嫂嫂不愿喜宴上出岔子,带着她过去时,叮嘱道:“大长公主是贵人,二娘说话记得三思,莫要冲撞了她。”   秦二娘道:“嫂嫂放心,我会小心应付。”   到了昭庆那边的宴席上,秦二娘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   在坐的女郎们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有窥探的,鄙夷的,兴味儿的,种种。   先前听自家儿子这般夸赞秦二娘,姚氏也好奇地打量她,长得倒是盘靓条顺的,落落大方,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昭庆好奇道:“我听他们说你与范举人对飞花令,好生了不得,我倒想开开眼。”   秦二娘:“不知大长公主想如何开眼?”   昭庆想了想,兴致勃勃道:“你再与范举人打一场擂台,如何?”   秦二娘不由得乐了,之前因为怕误了吉时,她有所顾忌,现在既然大长公主想看二人打擂台,她何惧之有?   “宛倩听凭大长公主吩咐。”   “你愿意出战?”   “愿意。”   昭庆拍大腿,“那敢情好!”当即对主母窦氏道,“劳诚意伯夫人派人去把范举人请来,下午咱们好好开开眼。”   窦氏见识过秦家姐妹当初在击鞠赛场上的魄力,不是个怯场的人,笑道:“好。”说罢看向秦二娘,“二娘可要好好给咱们家长脸。”   秦二娘:“好。”   昭庆:“你下去吧。”   秦二娘行礼告退,由贺家嫂嫂领着回到原位。   见她回来了,秦宛如问道:“大长公主找你作甚?”   秦二娘:“让我下午还跟范谨打一场擂台。”   秦宛如:“……”   秦二娘兴致勃勃道:“先前怕误了时辰,我服了软,这会儿定要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秦宛如:“……”   这是杠上了!   与此同时,刚到家的范谨暗搓搓地把今日获得的酬劳掏出来交给他老娘,孔氏已经吃过了,锅里留的糙米饭。   范谨也饿了,洗完手端起碗就开干。   孔氏被那枚金锞子吓着了,吃惊问:“少仪你从哪儿得来的金锞子?”   范谨喝了一口水,咽下糙米饭,说道:“是秦家三娘子给的。”   当即把今日接亲的过程细细说了一番,听得孔氏打了他一板,嫌弃道:“你这傻孩子,跟女郎家较劲儿,以后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范谨:“???”   这跟讨媳妇儿有什么关系?   “不是,阿娘,那秦家二娘委实是个厉害人物,她有才华我承认,但性子泼辣,凶悍得很,我若不全力以赴,只怕连门儿都开不了。”   孔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只怕真得被打一顿了。”   范谨:“……”   孔氏欢喜地拿着金锞子看,自言自语道:“不过被打一顿也好,这枚金锞子够咱们娘俩好吃好喝过一年了。”   范谨:“……”   他忍了忍,憋不住道:“阿娘,我可是你亲儿子,哪有盼着儿子被打的?”   孔氏:“如果打你一顿就能换金锞子,那多打几顿也好。”   范谨:“……”   孔氏:“多打你几顿就能换到娶媳妇儿的彩礼了,划算。”   范谨:“……”   亲娘! 第64章 我家有钱 你来咱们家做女婿   匆匆吃完饭, 范谨睡了个午觉。   哪晓得睡得迷迷糊糊间,被孔氏进来摇醒,面色惊慌道:“少仪, 你是不是惹事了?”   范谨:“???”   孔氏胆子小, 连手都有些抖了, 哆嗦道:“外头来了一个人, 说是诚意伯府的, 叫你马上跟着走一趟。”   范谨:“???”   他稀里糊涂地坐起身,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诚意伯府来人了?”   孔氏点头, 再三追问:“你是不是惹事了?”   范谨忙下床安抚她道:“阿娘且宽心, 我没惹事。”说罢边穿外袍边道,“我去瞧瞧,你别着急。”   外头的仆人见他出来了,朝他行礼道:“范郎君现在方便吗, 恐要劳烦你跟小奴走一趟诚意伯府。”   范谨困惑问:“何事需再走一趟?”   仆人解释道:“是这样的,喜宴上大长公主听闻你跟秦家二娘对飞花令, 生了兴致, 故特意命小奴来请你过府一趟跟秦二娘子打一场擂台。”   范谨:“……”   他憋了憋, 推辞道:“我下午还有事, 恐怕去不了。”   仆人笑了笑,一本正经道:“这可是大长公主坐场, 秦家二娘已经应战了,范郎君若是怯场,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说你连一个女流都不如,传出去了到底失了颜面。”   经他这一说,范谨进退两难, “你先稍等,我跟阿娘说一声。”   仆人:“好。”   范谨进屋,孔氏已经听到了,忧心忡忡道:“大长公主是何等尊贵之人,我儿这一去,真叫人忧心。”   范谨安抚道:“阿娘放心,我知道分寸。”顿了顿,“那枚金锞子可要放好,被打一顿都值。”   孔氏:“……”   范谨去洗了把脸,孔氏知道这事没法推辞,只道:“换一身衣裳再去,在场的全是贵人,好歹体面一些。”   她去找来一件浆洗得发白的衣袍替他换上,虽然旧旧的,至少没有缝补的痕迹,又重新替他梳理过发髻,收拾妥当了才放他出门。   仆人是骑马来的,二人上马,赶往诚意伯府。   两人打擂台的消息在府里传开了,不少人都到何园观热闹。   秦大娘也听到了消息,她在喜房里不方便出去,吩咐昭昭去把秦家姐妹找来。   隔了许久,两人才来了,只能站在门口,不能进喜房。   秦二娘喊了一声大姐。   双方隔着一道门,秦大娘发愁道:“二妹莽撞了,今日闹到这般,若是下不来台,要如何收场?”   秦二娘:“大姐且宽心,有大长公主坐场,不会闹到下不来台的。”   秦宛如也道:“方才诚意伯夫人私底下跟我们说了,就当是逗贵人的乐子,不用太过上心。”   经二人一番宽慰,秦大娘才稍稍放心了些,又仔细叮嘱了一阵儿才作罢。   何园已经聚了不少人,都等着看好戏。   众人皆知昭庆开办得有文社,文社里的姑娘们个个都身怀绝技,今日参加喜宴也来了好几个。   早先姚氏听王简说秦家二娘这般厉害,也生了几分兴致,由他搀扶着过来看热闹,卫国公有事则离府了。   家奴忙安排他们入坐。   贺亦岚也过这边来看情形,见到母子二人,上前跟姚氏行了一礼,问王简道:“那范谨还没来?”   王简:“我们也是刚过来,不知情形。”   贺亦岚心里头有点悬,发愁道:“秦二娘性子烈,定是还记着方才叫门的仇,若是打擂台惹了大娘生气,我晚上估计得睡地板了。”   王简失笑,“出息!”   贺亦岚:“你说范谨会不会来?”   王简:“自然会来了,他好歹是举人,有功名在身,以后若是从了官,今日怯场,是会被耻笑的,连一个女流之辈都能把他吓怂,还怎么做人?”   贺亦岚苦着脸道:“又得打。”   王简幸灾乐祸道:“打吧。”顿了顿,偷偷道,“还是秦三娘有先见之明,已经给过范谨金锞子了,说自家二姐若是记仇把他打了一顿,切莫去告状。”   贺亦岚:“……”   这简直就是土霸王啊!   王简双手抱胸,打趣道:“秦家的小娘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往后睡地板的机会估计多得很。”   贺亦岚:“……”   二人正说着,秦家姐妹和方大郎等人来了。   秦二娘去跟大长公主行礼。   昭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盈盈问:“你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秦二娘落落大方道:“回大长公主,我什么书都读,游记,县志,山海经,世情风俗,诗书也偏爱。”   昭庆满意地点头,又问:“琴棋如何?”   秦二娘:“琴不擅长,棋略懂。”   坐在一旁的窦氏插话道:“听说那范谨还是个举子,有功名在身的大老爷们儿,二娘就不怕?”   秦二娘:“不怕,输给一个有功名的大老爷们儿不丢人。”顿了顿,“怕的应该是他,今日这么多人在场,他若是连我一个闺阁女子都斗不过,传出去才叫笑话呢。”   这话把两人逗乐了。   昭庆道:“我倒没想过这茬,只是临时起意生的兴致。”又道,“人家离做官就差那临门一脚,若是今日被你打了脸,确实挺丢人。”   秦二娘:“那便见机行事。”   昭庆点头,“你能拿捏分寸就好,勿要弄得太僵,点到为止。”   秦二娘:“明白。”   昭庆:“下去歇着吧,估计等不了多久人就到了。”   秦二娘依言退了下去。   窦氏对秦家的姑娘们还是挺得意的,说道:“那丫头的击鞠技艺也不错。”   昭庆看向她,“早听说过了,三对一三连杀,绝地逢生,是吗?”   窦氏笑道:“那日算是饱了眼福,还有王家三郎单枪匹马一骑绝尘,不到茶盏功夫就从六队人里连进三球。”   昭庆酸溜溜道:“我可没这个眼福。”   窦氏:“什么时候再办一场击鞠赛,过过瘾。”   昭庆暗搓搓道:“你能把王三郎诓上场吗?”   窦氏露出只有女人才懂的表情,“你当我不想吗,要诓他露一手委实不容易。”   另一边的贺亦岚屁颠屁颠地跑去哄秦家姐妹,讨她们在秦大娘跟前说好话,怕因擂台之事受牵连惹秦大娘恼怒。   秦宛如忍俊不禁,调侃道:“姐夫你这是怕晚上睡地板么?”   贺亦岚指了指她,“乌鸦嘴。”   秦二娘也被逗笑了,“大姐是通情达理之人,这事与姐夫无关。况且大长公主也说了,切莫斗得太难看,毕竟范郎君有功名在身,我今日若是把他得罪了,万一日后他中了三甲,记了仇,我可招惹不起。”   贺亦岚乐了,“那就好,那就好。”停顿片刻,似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今日也是二妹的机会,大长公主开办了一个文社,里头的成员皆是身怀绝技的女郎,你若能得她青睐,进了文社,对你日后的前程大有益处。”   这话引起了秦宛如的兴趣,“姐夫可否细说那文社?”   贺亦岚认真地跟她们科普,“那个圈子可不易进,据说要样貌好,品格佳,里头的女郎全是官家娘子,且身怀绝技,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总有一门拿得出手,在京中很有排面。”   秦宛如赞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贺亦岚点头,“是挺厉害,二妹若能进去,不但能扩张你在京中的人脉圈子,还能增长见识,往后对谈婚论嫁也有益处。”   秦宛如看向她,“二姐,咱们不妨把野心做大点,哄一哄阿娘?”   秦二娘双手抱胸道:“也行,狗仗人势也不错。”又道,“之前在瑞王府被那帮不长眼的贵女欺负,我迟早得还回去。”   也在这时,家奴来报,说范谨被请来了。   窦氏道:“快去请进来。”   稍后范谨被家奴领进院子,他一身素旧衣袍,个头清瘦高挑,五官并不出众,但通身的谦和温雅,看起来很有读书人的涵养。   范谨朝窦氏和昭庆行礼,昭庆上下打量他道:“你就是范举人?”   范谨答道:“正是。”   昭庆唤道:“二娘,你过来。”   秦二娘朝这边走了过来。   昭庆笑眯眯道:“是不是这小子?”   秦二娘歪着脑袋看范谨,他一直都是垂着头,目不斜视,她打趣道:“是他。”又道,“先前换了一身皮,我还没认出来。”   昭庆颇有几分诧异,这般年轻的举人还挺少见,问道:“范郎君今年多少岁了?”   范谨答道:“二十三。”   昭庆又问:“哪一年的举子?”   范谨老老实实回答了。   昭庆默默掐算,“你中间可曾错过了会试?”   范谨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范某父亲病故,丁忧三年,故耽搁了。”   昭庆“啧啧”两声,“倒是了不得,这般年纪轻轻就背了功名,是有一番本事。”又八卦问,“你可曾娶妻?”   范谨:“……”   被对方查户籍似的询问令他不大舒服,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摇头。   窦氏倒懂世情,说道:“像他这样的郎君,可是市井里的香饽饽,身后不知多少人觊觎着,离做官老爷就差临门一脚了,况且还这般年轻,迟早都有机会登科。”   昭庆笑道:“今日一过,估计又有不少有闺女的人家盯着了。”   范谨:“……”   被两个贵妇打趣调侃了一番,昭庆才进入正题,对他们说道:“今儿咱们还是对飞花令,不过玩一点新花样,如何?”   秦二娘:“请大长公主赐教。”   昭庆:“我听说先前你们对的是七言花,想必都做足了功课,现在我临时出题考考你们,不知你们敢不敢打这擂台?”   秦二娘:“敢。”   范谨:“请大长公主赐教。”   昭庆想了想,“一年有十二个月,不如就以十二月为主题,从一月到十二月,七言和五言诗词都行,怎么样?”   秦二娘挑衅地看向范谨,“可。”又问,“范郎君你呢?”   范谨:“可。”   昭庆:“既然说定了,那请二位稍加休息,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做做功课。”   谁知话语一落,秦二娘就道:“不用了,若是做足了功课,还有什么乐趣,要的就是临场发挥。”说罢看向范谨,“范郎君你若是想歇会儿,我等你便是。”   范谨:“……”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个娇蛮又凶残的女人,明明都是秦家养出来的小娘子,秦三娘看起来天真可爱,说话也耐听,为什么这个就这么凶悍泼辣呢?   范谨颇有几分无奈,应付道:“那便临场发挥吧。”   双方说定了后,各自到指定的场地。   家奴向在场的人讲述对飞花令的游戏规则,人们听到以十二月为主题,纷纷议论起来,这可比对七言花难多了,况且还是临场发挥。   这不,坐在椅子上的姚氏说道:“没想到秦家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女儿却不简单,一个闺阁女郎,竟有胆量跟考功名的举子对阵,确实了不得。”   王简压根就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而是歪着脑袋看那抹藕和。   姚氏推了推他,“那女郎生得好,若不是门第太低,讨来做媳妇儿倒不错。”   王简:“???”   姚氏戳了戳他的胳膊,“秦家二娘你可瞧得上?”   王简失笑,悄声道:“那小娘子可凶悍了,厉害得很。”   姚氏:“???”   王简:“儿不喜欢这样的女郎,会窝里斗。”   姚氏好奇问:“那你喜欢怎样的?”   王简笑道:“有趣一点的,逗起来才有乐子。”   姚氏被这话说得郁闷了,有趣的可不好挑,若说样貌和家世,一眼便知,有趣这种东西就是各花入各眼了。   前面打擂台的二人相互致礼,范谨很有君子风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二娘也不客气,落落大方道:“范郎君你可听好了,一月主人笑几回,相逢相识且衔杯。”【注1】   范谨应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注2】   秦二娘:“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注3】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注4】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注5】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注6】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像之前那般斗了起来。   秦二娘反应灵敏,范谨也不相上下。   两个皆是饱读诗书之人,肚子里装了不少墨水,斗起来谁都不服输,让在场的人们连声喝彩。   这不,方大郎感到很是自豪,赞道:“咱们二娘当真了不得!”   方二郎也道:“若我家这两个崽子能有她一半的学识,何愁科举不成。”   方大郎:“可惜生成了女儿身,若是男儿,定有一番作为。”   秦宛如坐在一旁看着自家二姐傻笑,她觉得自信的女郎可好看了,就像当初在击鞠赛场上一样,总能让人生出一股子敬佩。   他们秦家的女儿个个都是了不起的,遇事有胆量有气魄,不比男儿差。   对阵打擂台的两人针锋相对。   范谨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更何况寒窗十年苦读,若连一个闺阁女子都打不过,那才叫丢人,几乎是全力以赴的。   秦二娘同样亦是。   自小到大秦致坤都遗憾她不是男儿身,若不然参加科举定能博得功名,今日难得遇到一个有功名在身的对手,正巧可以检验她到底有没有这个实力。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注7】   “为客悠悠十月尽,庄头栽竹已过时。”【注8】   “……”   随着时间的延长,两人的对答比先前明显慢了不少,因为多数都已经对过了,得在脑子里搜索一番。   在场的基本都是贵人,不论男女,家里头都会请老师。但多数女郎在闺阁里都是重女红那套,家里的长辈对她们的学识要求并不高。   秦二娘能跟范谨对阵,且还能应付这般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家毕竟是专门读书考功名的。   这不,两人斗到后头,秦二娘开始感到吃力。   她反应灵敏,在意识到自己扒拉不出应对的九月诗词时,直接现编了一句九月七言诗,一时把范谨唬住了。   先前二人对的那些诗词范谨都知道出处,乍一听到这句新的,脑子懵了。   他后知后觉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空白感到无法理解。   好在是他是非常谦虚的,很有君子风度地请教道:“范某孤陋寡闻了,恳请秦小娘子赐教,这句诗出自何处?”   秦二娘厚颜道:“出自我秦宛倩,现编的。”   范谨:“……”   他无奈地看向大长公主。   秦二娘钻空子道:“规则说了,从一到十二月,五言和七言诗词都可,但没说过不能是自己作的。”   范谨行礼道:“请大长公主赐教。”   昭庆也没料到秦二娘会来这招。   她这倒也不算违规,因为最开始确实没说过不能是自己作的诗词,况且秦二娘对出来的九月七言诗押韵也工整,没什么问题。   “可。”   得到答复,范谨挑眉,那今儿就有得耗了,目前他肚子里还有存货,先耗一耗对方。   接下来两人又对了许久。   秦二娘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现编现对灵活自如,并且对出来的诗词工整规矩,且有依据,不是胡掐乱扯。   范谨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最后存货用尽,也跟着现编现对。   在场的人们拍手叫好。   王简抱着手,觉得这两人很有一番趣味,坐在一旁的贺亦岚也道:“这两人斗起来还不依不饶了。”   王简笑道:“是有点意思。”   贺亦岚蹭了蹭他,“你不也有探花的功名吗,若跟二娘斗,又如何?”   王简摆手,谦虚道:“我熟读诗词,但没他们那般融会贯通。”又道,“你也知道,我自小就是学的治国那套,枯燥又乏味,哪有这般生趣。”   从春夏秋冬,从一年四季,从一月到十二月,或花前,或乾坤,或抒情,或喻景……皆在他们口中化为一段信手拈来的诗词。   有粗糙,也有精细,有灵光一现,也有平日里的累积。   毕竟是临场发挥,即兴而作,对阵下来已令不少人折服。   先前秦二娘还莽足了劲儿打擂台,现在对范谨的态度要和缓得多,那家伙是有真才实学的。   范谨对她的态度也稍稍改观,她泼辣娇蛮是有本钱的,毕竟人家长得好看,且有才华,在一众女郎中算得上拔尖儿的了。   这样的女郎,凶悍一些好像也成了理所应当。   大长公主过足了瘾,之前就说过勿要斗得太难看,最后叫了停。   两人这才相互致礼。   秦二娘道:“范郎君当真了不得,十年寒窗苦读,功底委实厉害扎实,后年会试,在此预祝你如愿高中。”   范谨道:“承小娘子吉言,今日范某能得幸与小娘子打擂台,是范某的荣幸,谢小娘子让范某开了眼。”   二人相互吹捧。   窦氏让他们下去歇会儿,她有心推秦二娘一把,对昭庆道:“这丫头大长公主可瞧得上?”   昭庆笑道:“确实不错,算得上拔尖儿的。”   窦氏:“你那文社,她可有资格入?”   昭庆:“有。”   擂台散了何园里观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姚氏看天色不早了,同窦氏道别,王简搀扶她离去。   当时秦二娘和秦宛如正低头说着什么,姚氏路过她们时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王简毕竟是自家老爹的同僚,二人同时朝他们行礼。   王简瞥两人一眼。   母子二人走远后,姚氏暗搓搓道:“真是巧了,那小娘子竟跟你撞了色。”   王简:“……”   他默了默,解释说:“阿娘勿要乱想,我这身是瑶娘给我找的。”   姚氏:“我又没说什么,你说这些作甚?”   王简:“……”   姚氏:“我瞧那小娘子生得娇憨可爱,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逗起来应该有乐子,三郎莫不是喜欢这样的?”   王简矢口否认,“瞎说。”又欲盖弥彰道,“儿喜欢长姐那样的,落落大方,端方镇得住场子的女郎。”   姚氏愣了愣,“那以前问你宁国侯府的封四娘如何,你又嫌人家太端方了?”   王简:“……”   姚氏啐道:“我听你瞎忽悠。”   另一边的方大郎等人准备打道回府,姐妹俩前去跟秦大娘道别。   府里的仆人安排他们车辆回去,范谨住在张家胡同,可顺路,问过双方后,安排到了一块儿。   三辆马车送他们回去,路上秦二娘从袖袋里取出一块小小的木牌,说道:“这就是进文社的凭证。”   秦宛如好奇地接过,赞道:“二姐真有本事。”   秦二娘嘚瑟道:“可以在阿娘跟前炫耀一番了。”   走在她们前面的马车里,范谨如猴子一样被方大郎等人集体围观。   对于商贾来说,有功名在身的郎君可厉害了,更何况还是个二十出头的。   三个舅舅对范谨一番夸赞询问,活像两家有亲似的。   这不,方三郎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灵感,乱点鸳鸯谱道:“范郎君反正也未娶妻,不知咱们家二娘可瞧得上?”   范谨:“???”   方二郎:“咱们家二娘今年十七,也未婚配,她有才有貌,且还是官家娘子,我觉得与范郎君是极配的!”   方三郎:“对对对,你俩可般配了,二娘腹有才华,她若是男儿身,指不定也有本事考功名,你们是不打不相识啊,不知道范郎君有没有这个意?”   范谨扶了扶额,打死他都不会娶秦二娘这种女郎为媳妇儿的,一旦惹得她不快,他指不定天天都得跪搓衣板!   那女郎委实凶悍,再有才华也招惹不起,他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被妇人骑到头上呢,就算她是天仙都不行。   当即推诿道:“诸位说笑了,范某家贫,孤儿寡母的,连自个儿都养不起,不敢高攀。”又道,“况且秦小娘子才貌双绝,又得大长公主青睐,往后前程万里,与她匹配的郎君必定是那高门大户,范某不敢奢望。”   方大郎忍不住道:“家贫无妨,我们家有钱。”   范谨:“……” 第65章 回门 武林志是个好东西   面对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范谨不由得生出跳车的冲动。   见他面色尴尬,方大郎赶紧采取迂回策略,说道:“你若不喜欢二娘, 三娘也可以。”   范谨:“……”   方二郎严肃道:“我觉得范郎君可以慎重考虑考虑, 秦家虽然门第不高, 但教养出来的姑娘们个个都是顶好的, 现在长女又嫁入诚毅伯府, 往后总会多加提携。”   方大郎接茬道:“我妹夫家家风甚严, 待人宽厚, 范郎君若做了他家的女婿, 必定待你如亲生子一般。”   范谨:“……”   他默了默,婉拒道:“实不相瞒,我当初在家父病故时就曾立过誓,不登科不娶妻。”   三人:“……”   范谨正色道:“秦家小娘子都是顶好的, 范某并非良配,还是勿要耽误了她们的前程。”   这话已经说死了。   方二郎还不放弃, 再接再厉道:“也无妨, 三娘今年十六, 后年会试也不过十八, 秦老夫人说过,还要把她留在屋里养两年。”   范谨:“……”   方大郎:“再不济, 双胞胎今年才十一,也可以等好几年。”   范谨:“……”   这波操作他是服气的!   三个舅舅都把他视作青年才俊,自家人不争气捞不到功名, 但往妹夫家捞,他们也能沾点光。   范谨无比后悔,他一开始只需要说已有婚配就能打发的。   转念一想, 秦家的小娘子个个都了不得,长女能入伯爵府,定有过人的本事。   秦二娘才貌双绝,今日又得大长公主欣赏,必定有资格入文社,只要大长公主愿意为她铸就姻缘,何愁没有良配?   再说回秦三娘,生得活泼娇憨,这样的女郎是最讨男人喜欢的。   今日国公府世子待她极其纵容,两人貌似熟识的样子,以后多半也能飞上枝头。   三位舅舅委实操心过头了!   马车好不容易抵达张家胡同,范谨道谢告辞下车离去。   秦二娘偷偷撩起马车帘子往外看,看到书肆老板跟他打招呼,二人寒暄了一阵儿,范谨才进了胡同。   一直在屋里焦急等候的孔氏总算盼到了自家儿子平安归来,见他好模好样的,悬挂在心中的巨石这才落下。   “少仪你可算回来了!”   “阿娘。”   “让我好好瞧瞧,可有被打一顿?”   “……”   范谨哭笑不得,戏谑道:“阿娘还盼着我拿金锞子回来不成?”   孔氏重重地打了他一下,嫌弃道:“你老娘也是有骨气的,我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你一文弱书生,若是被揍废了,我找谁哭去?”   范谨进屋倒水喝。   孔氏跟在他身后,探头问:“这擂台打得如何?”   范谨如实回答:“那秦家二娘当真了不得,她若是男儿,科举估计难不住她。”   听到这话,孔氏“啧啧”道:“你平时是极少夸人的,可见那秦二娘是真的厉害。”   范谨:“嗯,厉害。”顿了顿,又把他跟秦家舅舅一道回来的经历粗粗说了,听得孔氏又打了他几板,啐道,“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范谨:“???”   孔氏:“秦家二娘才貌双绝,且得大长公主赏识,你若能娶了她,那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范谨连连摆手,绿着脸道:“阿娘饶了我吧,那女郎凶悍泼辣,我可吃不消。”又道,“我若娶了她,日后指不定天天都得被她揍。”   孔氏:“人家长得漂亮,又有才华,且还是官家娘子,脾气坏一点又怎么了?”   范谨:“……”   孔氏语重心长,“儿啊,漂亮媳妇儿可不易娶,更何况还是有才华的漂亮媳妇儿!”   范谨:“……”   孔氏:“你若有幸娶了秦二娘,以后生来的孩子定也长得不差,脑袋瓜必定比那些商贾之家的闺女要好使。”   范谨:“……”   孔氏:“之前你嫌富商家的铜臭重,又嫌有点小权的狗眼看人低没有人情味,我越想越觉得跟秦家这门亲可结。秦二娘我不认识,秦三娘我认识,生得天真可爱,嘴也甜,和她表姐搬到丘宅时还送过点心来,挺有人情味儿的,家里头的人应该容易相处,你若不喜欢秦二娘,秦三娘也行。”   范谨再也忍不下了,“阿娘,你当是地里种的瓜呢,也不看看咱家这模样。”   说到这茬,孔氏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萎声道:“若是你爹还在的话,咱们家哪至于落到如今这光景。”   范谨最见不得自家老娘伤心,忙宽慰道:“阿娘莫要说丧气话。”   孔氏坐到凳子上,黯然道:“前些年为了给他治病把家底都掏空了,到头来落得个人财两空。若他还活着,你也早就会试了,说不准已经登科。咱们靠他的木匠手艺营生,娘俩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入不敷出,要叹就叹我命苦,他没这个福分。”   “阿娘……”   “儿啊,我就盼着你早日娶妻生子,早日登科,你看隔壁张家,人小子才十八岁,就当两个孩子的爹了。”   “阿娘,人比人得气死人。”   “好好好,不攀比,不攀比。”   “我有些饿了,屋里有吃的吗?”   孔氏一改先前的颓然,两眼放光道:“有!我怕你被打一顿,特意去买了两斤肉回来炖着的,给你补补!”   “……”   另一边的秦宛如等人抵达秦家,院里的客人已经散去,仆人们正忙着清扫整理。   见到他们回来,方氏迎了上前,问道:“我还以为大哥你们下午就能回来,怎么耽搁到了这时候?”   方大郎笑道:“咱们进屋去说,今日二娘狠出了一番风头,可给你们长脸了!”   方氏看向自家闺女,秦二娘嘚瑟地把木牌给她,“这是大长公主给的。”   方氏接过,看得一头雾水。   一行人陆续去了正房,秦二娘则去后宅换便服。   方二郎一进正房就把贺家的情形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吹得天花乱坠,听得秦致坤笑得合不拢嘴。   方老爷子竖起大拇指道:“咱们二娘有出息!”   方氏对那个文社很有兴致,插话问:“大长公主的文社是干什么的?”   秦宛如跟她解释一番,听得全家都激动。   朱氏艳羡道:“二娘当真了不得,傍上了大长公主,只要她愿意做媒,往后婚嫁不愁,说不准比大娘还飞得高!”   秦老夫人道:“若能得大长公主青睐,二娘往后的前程自是不错的。不过那高门大户的日子可不容易,二娘性子野惯了,受不了拘束,未必是好。”   方大郎:“对对对,这话很有道理。”又看向秦致坤道,“元威啊,我跟你说,张家胡同的那个小子,你可要把他哄过来。”   秦致坤:“???”   方大郎正色道:“那小子满腹才华,才二十三就已经是举人,若不是丁忧误了会试,指不定早登科了!”   方二郎也道:“那小子叫范谨,家里头只有娘俩,虽清贫,言行举止却不俗,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想把闺女嫁给他做官夫人呢。”   秦致坤好奇问:“二十三的举人?”   方大郎:“对,他中举应该还没有,丁忧误了会试。”   方老爷子捋胡子道:“如此说来,确实是青年才俊。”   秦致坤也佩服道:“科考委实不易,当年我中举的年纪可比他大了好大一截儿。”   方大郎拍大腿,也有些小激动,“可不是吗,那小子前途无限,身背功名,还这般贫困,可见是个有主意的,没这么容易弯他的脊梁骨。   “我们一道回来,好一番游说,想把他和二娘凑成一对儿,人家还不乐意,处处推诿。”   这话方氏不爱听,不高兴道:“咱们家二娘有这般差吗,要身段儿有身段儿,要样貌有样貌,且还有才华,又是官家娘子,难不成还配不上他那穷小子?”   秦致坤谦虚道:“云娘说大话了。”   方氏板脸看向他,“我怎么说大话了?”   秦致坤正色道:“你可莫要忘了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像范谨这样的举子,算得上香饽饽了。”又道,“隔壁国公府家的世子,十八岁中探花,你若去翻一翻大燕往年的登科记录,凤毛麟角。”   方老爷子也道:“是啊,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举人,若没有一番真本事,是极难达到的。”   秦致坤:“这样的儿郎,若品格佳,身上没有污迹,家中没有犯事的,富商权贵们最喜欢,只稍稍扶持一下,往后就白捡便宜,谁不想去抢?”   方氏闭嘴不语。   秦致坤继续说道:“咱们家的门第到底太低,那小子现在虽穷,可有肉眼可见的潜力,一旦踩到机会,爬得比谁都快。”   方大郎:“元威说得是,我也正是看中了那小子未来可期,这才想把他哄来给秦家做女婿。不过看他那样子,多半已经见惯不怪了,还能苦守清贫,想必也是个有主意的。”   秦宛如忽然道:“他阿娘我和珍娘表姐曾打过交道,挺好说话的一个妇人,脾性温和良善,这样的妇人教导出来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太差。”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方敏忍不住道:“听你们吹得这般玄乎,不若三妹去把那小子拐来做秦家的女婿?”   秦宛如被口水呛了一下,忙摆手道:“别了,我就是个懒货,还是莫要去坑人家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   秦老夫人道:“三娘年纪小,我还要留屋里养两年的。”   段珍娘冷不防戳了戳秦宛如的胳膊,说道:“今早贺家来叫门时,国公府家的世子爬墙送喜钱开门,我看你跟他好像很熟络的样子。”   这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方二娘道:“那郎君生得真是俊!”   秦致坤也觉得王简今日的表现挺奇怪的,平时端方雅正,多数都是不苟言笑,今日却有说有笑,连同僚都说从未见过他活泼的一面。   “三娘你跟王简熟识?”   秦宛如摇头,“我跟他不熟,跟李南稍稍熟一些。”   方二娘异想天开道:“不若咱们三娘再长进长进,把那郎君拐来做秦家的女婿?”   秦宛如:“……”   方氏脱口道:“方林慧你可真敢想!”   秦致坤也道:“这话可莫要乱说,我还想平平安安多活几年。”   秦宛如岔开话题,“庖厨里还有吃的吗,光顾着说话,我们还没用晚饭呢。”   方氏立马吩咐下去。   秦宛如去后宅把袖袋里的金锞子和一块碎银藏了起来,她要努力攒钱跟系统买祛除棉籽的轧棉机。   稍后饭食备好,几人坐在一起用饭。   方氏陪在边上,说道:“大娘离家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秦二娘:“阿娘愁什么,大姐三天后就回门,你又能看到了。”顿了顿,“今日我们在贺家,诚意伯夫人待我们的态度极好,说话轻言细语的,一点都不端架子。”   方大郎也道:“今日算是开了眼,估计京中大半权贵都去了,个个都是华衣美裳,体体面面的,叫我们几个兄弟寒碜自卑得很。不过诚意伯也给颜面,老惦记着咱们老家的土茶,就那土茶唠了好半晌。”   方二郎:“他说那土茶叫什么来着?”   方大郎:“叫什么毛尖?”又道,“家里人都不懂品茶,自家山头野长的,平日里也疏于管理,都是自己人吃的,从未送过人,我听他这般夸赞,莫不是咱们那山头长的茶还是好东西不成?”   几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方三郎道:“咱们回去了好好研究研究,万一真是了不得的好茶呢?”   众人就诚意伯府唠了一阵儿,而今天的新嫁娘在喜房里憋了一天,早就闷坏了。   贺亦岚在外头周旋了整天,好不容易回到喜房,还有合卺酒,结发合髻,却扇等礼仪。   结果却扇看到秦大娘的脸后,贺亦岚愣住了,差点以为自己娶错了媳妇儿。   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试探地喊了一声:“大娘?”   秦大娘应了一声。   贺亦岚心里头没谱儿,又喊了一声:“宛月?”   “嗯。”   贺亦岚神经质地歪着头看她,秦大娘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又拿团扇遮脸。   贺亦岚立马坐到另一边。   秦大娘背对着他,原本心里头娇羞不好意思着呢,结果听到那货问:“你是我媳妇儿吗,怎么跟以前长得不一样了?”   此话一出,秦大娘被气着了,不痛快地拿团扇打他的头。   贺亦岚“哎呀”一声,忙躲开了。   秦大娘柳眉一横,“你什么意思,嫌我今日太丑了?”   贺亦岚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觉得跟往日不太一样了,一时不习惯。”   秦大娘自顾走到铜镜前打量镜中人。   贺亦岚吩咐婢女去打水来给她洗干净,直到她把一张脸清理干净了,贺亦岚才道:“这才是我娶的媳妇儿嘛。”   秦大娘瞪了他一眼,去了满头珠钗,整个人才松泛不少。   她肚子有些饿,小厨房又送来吃食。   贺亦岚单手托腮看她进食,秦大娘又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起来,伸食指把他的脸推到一边。   “莫要瞎瞧。”   “自家媳妇儿,怎么不能瞧了?”   “……”   “以后天天都要瞧。”   秦大娘羞怯道:“油嘴滑舌。”   贺亦岚傻乐呵。   秦大娘道:“你讨了我入门,必定把爹娘得罪了,往后我的日子可不好过。”   贺亦岚倒是个机灵的,宽慰她道:“无妨,以后咱们俩一起讨他们欢心,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秦大娘被这话哄开心了,“以后你可要处处都护着我,这里毕竟是你的家,我对他们一无所知,也不了解每个人的习性,若有不是的地方,需得你包容着。”   贺亦岚笑呵呵道:“自己娶的媳妇儿自己疼,我阿娘是个直爽人,其实咱们只要讨好了她,就万事大吉了。”   秦大娘抿嘴笑,“你倒是个机灵的。”   贺亦岚暗搓搓道:“咱们这个家里,实则阿娘当家,她若没开金口,我爹说话是不作数的。”   二人就贺家目前的家庭成员习性和家中情形唠了起来。   之前秦大娘还在秦家时段珍娘曾向她推荐过春宫书籍,当时她嫌弃无比,觉得那是下流东西。   哪晓得新婚当晚她就后悔了,贺亦岚没甚经验,她又怕痛,两人折腾了大半夜都没成功,最后还是凌晨时贺亦岚狠下心破了她的身。   秦大娘叫苦连连,两人的初次一点都不美好。   贺亦岚的体验也不太好。   早上敬过媳妇茶后,窦氏夫妻还算给面子,对她的态度比较温和。   在小两口回望春居的路上,秦大娘忍着身体不适,一手扶着腰,一手狠狠地掐贺亦岚的手心,羞恼道:“你以前怎么不弄个通房练练呢?”   贺亦岚:“……”   他其实也被磨痛了的。   秦大娘现在对那事已经有点惧怕了,若一直这样下去,她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揣上崽稳固地位?   思来想去,她压低声音道:“你下午想法子去弄一本春宫书籍来。”   贺亦岚:“???”   秦大娘厚颜道:“弄来好好学一学。”   贺亦岚:“……”   他忍俊不禁,附到她耳边道:“可是你自个儿说的。”   秦大娘又掐了他一把,他“哎呀”一声,不知情的仆人还以为二人调情呢。   按照习俗,新妇出嫁三日后要归宁回娘家,俗称回门。   窦氏命人备了厚礼给小两口带回秦家,以前她觉得秦家门第低,后来见识过秦二娘的本事后,也不禁对秦致坤夫妇刮目相看。   那寒碜院儿里藏龙卧虎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蹦出一条龙来,面子上总得体面些,别叫人在背地里嚼了舌根。   今儿女儿回门,方氏早就候着了。   院子里的家奴们一早就忙着杀鸡宰鹅,备丰盛午饭。   听到外头传来夫妻俩的声音,方氏忙迎了出去。   秦大娘一身妇人装扮,梳着抛家髻,穿着做工讲究的华丽衣袍,一改闺阁中的模样,看起来很有当家主母的贵妇派头。   夫妻二人跟方氏行礼,齐齐唤了一声阿娘。   方氏听得美滋滋,觉得女儿女婿愈发登对儿,说道:“快进屋去跟你们祖母和外祖他们见礼。”   秦大娘问:“爹呢,上值去了?”   方氏点头,“明儿他告一天假,陪陪你舅舅他们,再过些时日他们就要离京了,这一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贺亦岚道:“那得多带舅舅他们转转。”说罢看向秦大娘,“明儿咱们一起带他们出去走走。”   秦大娘:“我对京中不熟,也不知要去哪儿。”   贺亦岚:“那你可嫁对人了,吃喝玩乐我最在行。”   秦大娘打了他一下,“出息!”   方氏看小两口相处得和睦,眉眼里全是笑意。   把两人领进正房,夫妻俩跟长辈们一一见礼,秦大娘把舅舅嫂嫂们挨个介绍,贺亦岚健谈又嘴甜,再加上人长得讨喜,很得方氏的娘家人喜欢。   伯爵府娇养出来的郎君竟这般不端架子,委实叫人心生好感。   刚从张家胡同过来的方二娘母女看到院子里的仆人在搬抬贺家带来的厚礼,皆是金贵货,不由得“啧啧”两声。   方二娘性子活泼,进正房看甥婿,把两口子打趣了一番。   贺亦岚也是个爱嬉闹的人,能言善辩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后宅里的几个姑娘们也来凑热闹,小姐妹们有悄悄话要说,把秦大娘拉到后宅去了。   秦二娘上下打量自家长姐那身装扮,赞道:“大姐这身真好看。”   段珍娘也道:“挺有贵妇的派头,长气势了。”   秦宛如关切问:“大姐,你婆母他们可有给你脸色看?”   秦大娘摇头,“没有,都挺温和的。”   当即把这几日在贺家的日常细细说了一番,段珍娘很会抓重点,探头问:“你俩的新婚夜怎么样?”   秦大娘:“……”   提到这茬,面上染了薄绯,不好意思道:“表姐莫要问了。”   段珍娘更来了兴致,戳她的胳膊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破身。”   秦大娘“哎呀”一声,这个话题少儿不宜。   方敏忙把双胞胎哄了出去。   秦大娘羞红了脸。   段珍娘指了指她,秦大娘羞恼道:“我现在可悔了,当初就该听你的话把那本武林志偷偷带过去的。”   此话一出,所有姐妹们哄堂失笑。   跟这群亲昵的姐妹在一块儿,秦大娘也稍稍放开了些,说道:“第二天我就让贺二郎去给我弄本春宫书籍来琢磨了。”   秦二娘指着她难以置信道:“大姐你……”   秦大娘打她的手,“疼死我了。”   段珍娘掩嘴笑道:“当时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又看向秦宛如和秦二娘,“你俩可要长记性,莫要吃你大姐的亏,多研究研究没有坏处。”   于是几个小姐妹一本正经地交流起了房中术…… 第66章 周公梦 旁门左道   中午一大家子聚在饭桌上谈天说地, 有几道菜出自嫂嫂们的手,是地地道道的家乡菜。   贺亦岚对吃颇有钻研,就那道扣肉同方老爷子讨论起来。   方家人做的是笔墨纸砚的营生, 身上没有铜臭习性, 再加上方老爷子是读书人, 见多识广, 谈吐不俗, 天南地北都能侃。   贺亦岚听得津津有味。   秦大娘给老人家布菜, 有时候方老爷子会夹少许家乡话, 贺亦岚也会跟着学几句, 逗得众人失笑。   在饭桌上喝点小酒,聊段世情,道点家长里短,没有门第之分, 也没有亲属之间的纷争,一家子亲亲热热的, 相亲相爱的氛围令人舒心。   这家子不论男女老少, 皆能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叫人欢喜。   贺亦岚感触最深的就是他们有市井里的人情味儿。   饭后众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阵子茶, 方老爷子赠了贺亦岚一套文房四宝,品质上乘。   他对这个没有钻研, 不过自家老爹是个附庸风雅之人,想来看到了会来抢走。   下午看天色不早了,夫妻俩才打道回府。   临走前贺亦岚叮嘱他们晚上早些歇着, 又同众人说好明儿到哪里汇合,一同去游玩,全程由他来安排, 不用他们操心,只跟着走就行了。   方大郎等人连声说好。   夫妻俩道别上了马车,方氏站在门口相送。   待马车走了后,秦大娘才戳了戳贺亦岚的胳膊,心里头到底是欢喜的,调侃道:“你倒会做人。”   贺亦岚握住她的手,“自家媳妇儿的面子怎么都得撑起来。”   秦大娘被逗笑了。   贺亦岚搂过她的肩膀,“他们难得进一趟京,我自当尽地主之谊。”又道,“我已经想好了,明儿咱们先去别苑的庄子看红枫,吃炙羊肉。”   秦大娘高兴问:“后日呢?”   贺亦岚:“后日去龙湖,那边的鱼儿是最好吃的,以往每到这个时候那边都会送些过来。”顿了顿,“媳妇儿要不要露一手给你家郎君解解馋?”   秦大娘把头靠到他的肩上,“好,看在你这般讨好我娘家人的份上满足你。”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把明日的安排同他说了。   秦致坤倒是乐得轻松,笑道:“有女婿安排,那敢情好。”又道,“我来京这么久了,日日上值,都没怎么出去走过呢,这回可算是沾了女婿的光。”   方氏心里头也高兴,赞道:“这小子,明明是伯爵府娇养的矜贵人,却一点都不端架子,跟谁都能侃,可见是个八面玲珑的。”   秦致坤边换衣袍边道:“如此说来,你这个丈母娘很是喜欢。”   方氏点头,“尤其满意,特别给咱们家面子,是个会来事儿的。”   秦致坤拍了拍她的手,“咱们大娘算是嫁对了人。”又道,“天儿愈发冷了,明儿得叮嘱阿娘他们多穿些衣裳。”   夫妻俩细说了一阵儿才去秦老夫人的房里。   秦老夫人心情高兴,笑盈盈道:“今儿大娘回门,看到二人相处的模样,我这老婆子总算是放心了。”   秦致坤道:“我沾女婿的光,原本是告了几天假琢磨着陪大舅子他们转转,哪曾想这差事直接被女婿揽了去,省事又省心。”   秦老夫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水,“二郎也不过是给咱们宛月长脸,可见是把她放到心上的。”   方氏暗搓搓道:“经过了这茬,我爹回去了指不定怎么吹捧一番呢。”   这话把两人逗笑了。   秦老夫人掩嘴道:“都盼着一大家子好好的。”   秦致坤点头,“盼着和和睦睦,盼着节节高升,盼着日子有奔头。”   似想起了什么,秦老夫人岔开话题道:“先前大郎他们说张家胡同的那个举子,我其实是上了心的。”   秦致坤道:“阿娘且说说。”   秦老夫人正色道:“如今二娘虽有大长公主青睐,往后前程自然不错,不过她的性子实在太野,跟男孩儿似的,且刚烈易折,需得找一个能纵着她的郎君才行。”   秦致坤捋胡子道:“阿娘说得有道理。”   秦老夫人继续道:“大娘这桩姻缘,纯粹是咱们秦家的祖坟冒了青烟才捡到这样大的便宜,她原本也争气,全靠云娘自小的栽培,嫁入贺家应当是能周旋的,但二娘却不行。”   方氏插话道:“现在大娘如了我的愿,二娘的婚事我不插手,那孩子是个有主见的,性子也烈,什么都得依着她,阿娘你们做主就好。”   秦老夫人:“我的意思是,咱们秦家门第低,高攀不起那些权贵。二娘自小被宠到大,也受不了仰人鼻息的日子,若张家胡同的那个举子人品上佳,没有不良嗜好,背景干净,家里头也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二娘可与他婚配。”   秦致坤笑道:“阿娘那日没听大舅子他们说吗,人家还不乐意呢。”   秦老夫人嫌弃道:“你这榆木脑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可以慢慢观察观察,接触接触,反正张家胡同离这儿也不远,珍娘又住在那边,打听打听总没什么。”   秦致坤点头道:“那小子确实算得上青年才俊,什么时候我也去偷偷围观一下。”   秦老夫人:“我就问你,若是给二娘挑这样的人家,你可愿意?”又道,“那孩子毕竟是你费尽心思教养出来的。”   秦致坤:“我没什么意见,只要是她喜欢的就好。”   方氏道:“是得挑她自己喜欢的才行,她若没有意,谁都没辙。”   秦老夫人:“这事讲究一个缘分,也不能勉强,我就是觉得若那举子可行,便多加帮衬扶持着些,孤儿寡母到底艰难。”   秦致坤摆手道:“阿娘想简单了,文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子傲,若这般容易哄来,哪还轮得到咱们家?”   秦老夫人不高兴道:“你尽泼我冷水作甚?”   秦致坤忙道:“好好好,咱们尽量哄,哄不过来就拐,拐不过来就捉。”   秦老夫人:“……”   这不就是耍流氓了吗?   翌日一大早人们就起床,年轻人瞌睡大,秦宛如还在赖床,后来还是被方氏大嗓门吼起来的。   她睡眼惺忪地看外头,天才蒙蒙发亮。   表姐方敏已经洗漱妥当了,过来给她梳头绾发,说道:“三妹勿要睡了,等会儿在马车上睡。”   秦宛如打哈欠,想到有炙羊肉吃,一下子来了精神。   一大家子整理妥当后聚到一起出门,数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秦家,前去跟贺亦岚他们碰头。   贺家的别苑在京郊庞山脚下,双方碰头后,几个老人家又换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前行。   老年人经不起颠簸折腾,又是一家子游玩,贺亦岚安排的地方都是京城附近,不至于太劳累。   路上秦宛如一直趴在秦二娘的腿上睡觉,再过些时日舅舅他们就要回去了,待他们走后,她和段珍娘得开始筹备买种子,租地请佃农等琐事。   在这之前,得想法子让自家父母放她出去。   秦宛如冥想进系统,瞅了瞅个人账户里的几个金手指:嫉妒,雀雀变小了和周公梦。   这个周公梦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呢?   她试着去使用它。   系统得到宿主指示,开始加载周公梦小程序。   等了许久后,进度条才满了,然后弹出来她熟悉的界面,跟以前用的“梦魇”金手指差不多。   秦宛如乐了,她认真地看过面板上的使用说明后,决定给自家老爹造一场带有迷信色彩的神怪梦。   马车浩浩荡荡抵达庞山脚下,漫山遍野都是红枫的踪迹,那一片片连绵起伏的艳丽撞入眼帘,委实壮观。   众人惊赞连连。   离别苑还有一段距离时,人们就下马车徒步,老人们由小辈搀扶着欣赏沿途的壮丽枫景。   秦老夫人赞道:“这地方好。”   秦二娘指着另一边道:“祖母你看,那边还有河呢。”   方老爷子兴致大发,吟了一句与枫叶相关的诗衬景。   人们一路走走停停,贺亦岚说附近还有一座庙,供的山神,下午可去看看。   秦宛如挽着自家老爹的胳膊,把金手指“周公梦”用到了他身上。   一众人行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别苑。   那别苑藏在片片红枫中,背靠山,前靠溪流。   诚意伯府的家奴前来领人们进院子,一行人走过小桥,大老远就看到院子里有一棵上了年纪的枫树,四处都是落叶。   众人进院子后好奇仰头观望。   贺亦岚道:“夏日来这里避暑也不错,就是蚊子多了些。”   秦致坤背着手:“冬日好,清净,山里头少蛇虫。”   秦大娘:“这棵枫树得长好些年了。”   贺亦岚点头道:“是有些年头了。”   人们由家奴领着参观别苑里的建筑,里头面积宽广,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别致又静雅。   因山里潮湿,住宿都是在二楼,并且晚上还得用火盆。   今日天气好,还有少许小太阳相伴,众人在院子里坐下吃了阵儿茶,唠唠家常,很快就到了正午时分。   中午饭后,由诚意伯府里带出来的庖厨已经开始宰杀黑山羊了。   那庖厨最拿手的就是炙羊肉,羊头羊杂羊蹄用来炖,羊肉炙烤,冬天用羊汤暖身子最适宜不过。   人们下午小憩了阵儿到周边转转,之前贺亦岚说附近有座山神庙,秦宛如有心把秦致坤往庙里带。   一众人沿途赏枫景,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阵阵冷风扫来,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不少枫叶坠落,场面烂漫至极。   秦宛如歪着脑袋,眯着眼,透过叶缝中看洒落下来的光,感受着人间美好。   山神庙上了些年头,颇显古旧,因香火不旺,看起来有些阴深,人们在那里并未逗留多久。   秦致坤胆子小,惧怕神神怪怪的东西,一直都未靠近。   秦宛如暗搓搓地瞅着自家老爹,脑中琢磨着晚上的周公梦剧情。   跟梦魇一样,周公梦也有四场梦,她要用四场梦让自家老爹说服家里人放她跟段珍娘厮混,并且还得是全家支持。   山里头的太阳落山得快,也暗得早,众人慢慢悠悠回了别苑。   还没进院子呢,人们就闻到浓郁的炙羊肉味道了。   秦宛如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段珍娘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啊。”   前面的贺亦岚道:“这庖厨可是我专门从府里带出来的,他炙烤的羊肉,堪称一绝,京中不少权贵都爱到我家里蹭他做的炙羊肉。”   方老爷子道:“那今日可有口福了。”   贺亦岚问道:“外祖吃得下辣吗?”   方老爷子:“能吃!”又道,“咱们才进京时大丫头做的暖锅才叫好。”   贺亦岚兴致勃勃问:“什么时候也让我馋馋嘴?”   秦大娘:“慌什么。”   别苑里的家奴已经熬好了锅子,众人陆续进厢房就坐。   仆人端来铜盆供他们净手,备上饮子和蔡记的女儿红。   稍后炙烤的羊肉上桌,已经被庖厨切好,满屋子鲜香弥漫,馋得人垂涎三尺。   秦宛如探头看白瓷盘里的炙羊肉,表皮被炙烤得金黄油亮,内里绵软疏松,浸着亮晶晶的少许油脂,叫人食欲大增。   桌上还有几样酱碟,各种口味都有。   贺亦岚和秦大娘给长辈们布菜,说用嫩白菜叶裹着炙羊肉才是最滋味的,清爽不腻。   方老爷子试着尝了尝,表皮焦香酥脆,肉质松软鲜嫩,裹挟着香料独特的清香,口感层次丰厚,跟以往吃到的炙羊肉是不一样。   “好吃,绵软鲜嫩,很合我意!”   贺亦岚:“这还有酱碟,外祖可搭配其他的试试。”又道,“今儿就这一道菜了,大家尽管吃,庖厨里还有几只烤着呢。”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人们陆续动筷。   秦二娘口味刁钻,把每一种酱碟都试过,最后向秦宛如推荐一种干料,说那个最好吃。   炙烤的羊肉有口味重的,也有清淡些的,各取所需。   秦宛如爱辣口,跟段珍娘耗了不少白菜叶子,用它裹着炙羊肉爽脆又顺口。   若觉得渴了,还有清热祛湿的饮子茶和银耳莲子汤饮,女郎们多数饮用银耳莲子汤饮,郎君们则抿点小酒。   红泥小火炉上还炖着羊汤,山里入夜冷,喝一碗热乎乎的羊汤是最暖身子的。   姑娘们吃腻了炙羊肉,又去用了些清汤素菜,秦宛如用羊杂蘸炙羊肉的酱碟,又发现了新口味。   人们吃吃喝喝,酒足饭饱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白日里转了一天,多多少少都疲惫。姑娘们爱凑热闹,几人扎堆专门找席卧的房间挤在一块儿。   山里的夜间清净,又入冬了,每间屋里都供有炭盆取暖。   临近子夜时分,白日秦宛如用到自家老爹身上的周公梦起了作用。   秦致坤睡得迷迷糊糊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好像在唱歌。   他寻声而去,见到一个老媪在河边浆洗一匹缎子。   那缎子颜色洁白,不知是用何物做成,似蚕丝又不似。   秦致坤颇觉好奇,弯着腰问:“老人家,你在唱什么呢?”   老媪抬头看他,说道:“我在唱丧呢。”   此话一出,秦致坤吓了一跳。   老媪继续道:“我看上了一户人家的闺女,想让她做我的衣钵传人,准备把她带走。”   秦致坤皱眉,“人家有父母生养之恩,岂能容你随意领走?”   话语一落,那老媪忽地消失不见,整条河里都弥漫着洁白的缎子。   一道声音从河中传来,“我原本是坠河的织女,空有一身纺织本事,却没有衣钵传人,你家的三女儿,我相中了,要带她走。”   这话把秦致坤吓坏了,从梦中惊醒,醒来摸到方氏在身边,这才意识到是做了噩梦。   他微微松了口气,幸好是梦。   不过之后他怎么都睡不着了,那老媪说话的模样一直在脑中盘旋,令他的心里头极不舒服。   一个被淹死的水鬼,说要找他家三女儿做传人,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晦气。   翌日早上方氏见他眼下青影沉沉,问他是不是没有睡好。   秦致坤坐了会儿,才欲言又止道:“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被吓着了。”   方氏:“???”   秦致坤睡眼惺忪地发呆。   方氏推了推他,“做了什么梦,说来听听?”   秦致坤摇头,“还是算了,不吉利。”   他这一说,方氏反而更是好奇了,戳他的背脊道:“什么梦?”   秦致坤犹豫了许久,才道:“是关于三娘的。”又道,“我梦到一个奇怪的老媪,她在河边浆洗一匹缎子,边唱歌。”   “???”   “我问她唱的是什么歌,她说她在唱丧。”   “……”   “后来她跟说我,她是一个坠河死了的织女,一身纺织本事无人继承衣钵,她相中了咱们三娘,说要带她走。”   听到这话,方氏接连呸呸呸,骂骂咧咧道:“你这都是做的什么梦,不是咒咱们三娘死吗?”   秦致坤哭丧着脸,“都跟你说了不吉利,你偏要听。”   方氏起身道:“我去看看三娘。”   秦致坤也道:“你赶紧去瞧瞧。”   另一边屋里的秦宛如还在睡懒觉,方氏敲开门进去看她。   几个姑娘们挤在一块儿,秦宛如是睡在最边上的,裹着被褥子只看到头顶。   方氏忙上前把她扒拉出来,生怕她被捂坏了。   秦宛如睡眼惺忪地呓语了一声,方氏见她好模好样,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自己房间,秦致坤已经穿好衣袍,问道:“怎么样了?”   方氏:“你就会吓唬人。”   秦致坤松了口气。   结果好巧不巧的,今日众人去龙湖那边游玩,秦宛如不小心崴到脚,差点落进了水里,若非段珍娘眼疾手快把她拽住,铁定遭殃。   众人被吓得不轻,秦致坤更是吓得腿软。   方氏忙上前问她有没有受伤,秦宛如并无大碍。   方氏稍稍放下心,却不敢大意,因为她想起早上秦致坤说的那个噩梦。   这不,秦致坤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湖里像有古怪似的,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家闺女拖下去作伴。   方大郎对钓鱼有兴致,一行人又寻了地方垂钓。   龙湖景致优美,方氏却无心观赏,她对水忌讳,不让秦宛如靠近。   夫妻俩心里头都有点怵。   秦致坤把方氏偷偷拽到一旁,小声道:“我心里头总是不踏实,回去后你找相士给咱们三娘看看,她近日可有灾害。”   方氏“嗯”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早上说那老媪是在河里淹死的,得让三娘防水,勿要近水。”   秦致坤严肃道:“有道理。”   夫妻俩窃窃私语,不远处的秦宛如暗搓搓地瞥了他们两眼,明显意识到昨晚上的周公梦起作用了。   很好。   她老娘是最信神神怪怪的,若是正儿八经跟他们说她要去种地,他们估计会打死她,也只能搞这些旁门左道去糊弄他们了。   接下来的几日游玩不必细说,秦致坤只告了四天假,先提前回去上值。   他回京后没隔两天人们也陆续回去了。   方二娘上京来耽搁了不少时日,要忙着魏州的生意,回去后的第二天就先离京。   众人相送。   临别前方二娘叮嘱自家闺女万事三思而行,段珍娘拿到老娘给的钱银喜滋滋道别。   方家人也要在年前赶回去,趁着秦致坤休沐那天送他们出城。   短暂的团聚一下子又散了,方氏挺舍不得娘家人。   秦大娘也来相送,贺亦岚有事耽搁脱不开身,让她带了话。   一家子在城外道别。   这一走,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方老夫人心里头到底舍不得,拉着方氏的手道:“在京中过日子不容易,以后有为难的地方只管书信来,知道吗?”   方氏点头。   母女叙了许久,方家人才坐上马车离去了。   夫妻目送他们离开,方氏自言自语道:“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秦致坤搂了搂她的肩膀,“以后还有机会的。”   方氏:“以前在安义县的时候回趟娘家方便多了,现在进京来离了这般远,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秦大娘道:“阿娘净说丧气话,以后妹妹们都会在京城里扎根安家,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比龟缩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好多了。”又道,“在这里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难道不好吗?”   方氏笑道:“好好好,你在这里嫁得好,她们也会嫁得好。”   秦大娘:“爹也会升官儿。”   秦致坤笑呵呵道:“借你吉言,我这辈子要求不高,若能靠俸禄养家就行了,其他的没甚要求。”   方氏:“那你还得努把力,至少也得爬到四品,才能养好一家子。”   秦致坤掰着指头细算一番,“四品的话一年能有一百多贯俸禄,我干到致仕,兴许能买上宅子,有处容身地?” 第67章 织女娘娘 继承衣钵   方氏:“把闺女们都打发出去了, 花销自然就少了。”   陈婆子提醒道:“娘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外头风大又冷。”   方氏看向秦大娘,叮嘱道:“夫妻俩相互忍让包容些方能长长久久, 和和睦睦。”   秦大娘点头, “阿娘的叮嘱女儿都记下了。”   双方又寒暄了阵儿, 才各自打道回府。   回到秦家后, 夫妻俩去秦老夫人房里说了会子话。   似想起了什么, 秦致坤正色道:“儿以前从未想过招上门女婿, 这回经嫂嫂们一提, 倒是犹豫了, 五个女儿,若都嫁出去了,家里头确实空荡荡的。”   秦老夫人愣了愣,问道:“想留一个下来?”   方氏:“我倒是想留一个下来, 以后身边有个体己人,也不至于晚年太寂寥。”   秦老夫人若有所思。   秦致坤道:“阿娘是什么想法, 不妨说来听听。”   秦老夫人严肃道:“我已经是黄泥埋到脖子上的人了, 你们夫妻还年轻, 这事儿我不掺和。你们若想留一个在家里, 便留着,若不想留, 便不留,我没什么看法。”顿了顿,“不过这事儿还得征求姑娘们的意见。”   秦致坤点头, “现下二娘和三娘已经长成,是留不住的,只能看小的两个。”   秦老夫人:“那也不着急, 她们现在才十一岁,离及笄也有好几年。”   秦致坤:“日后再看吧,反正都在家里养着的。”停顿片刻,“前些日去庞山游玩,儿做了一个噩梦,想请相士来给三娘看看她今年的运气如何。”   秦老夫人:“???”   秦致坤当即把那个噩梦细叙一番。   秦老夫人皱眉道:“不过就是一场梦罢了,至于这般大惊小怪的?”   方氏着急道:“阿娘,这事玄乎得很,头天晚上元威才做了噩梦,结果第二天游龙湖三娘就差点落水,那情形你也瞧见的,哪能这么凑巧?”   秦老夫人不爱听这话,摆手道:“咱们家三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说罢看向秦致坤,“你好歹是个当官儿的,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没有任何依据,哪能胡乱揣测吓唬自己?”   方氏欲言又止。   秦致坤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说道:“阿娘教训得是,儿确实胡思乱想了。”   秦老夫人:“你仔细想想,当初丘宅闹鬼那事,还是三娘下井去探情形把你给安抚的,她胆子大得很,若真有鬼,也是她吓鬼。”   秦致坤:“……”   秦老夫人:“这些话以后勿要再提,那闺女日日都养在后宅里,丫鬟婆子盯着的,谁能近她的身找事?”   她这一说,夫妻俩倒是认同的。   之后双方又唠了阵儿家常,夫妻俩才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先前方氏的娘家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厢房里的所有用具都要清理干净,该收捡的收捡,该打扫的打扫。   下午方氏忙着安排仆人们整理宅子,段珍娘则正式在张家胡同开灶安家了。   方二娘进京时曾给她带了几名办事稳妥的家奴来,那些家奴都在张家胡同落脚,以后段珍娘也会在那边。   现在秦家这边忙完了,段珍娘开始筹备租地雇佣佃农,准备明年开春下种。她偷偷找到秦宛如,问她什么时候能跟她一块儿出去。   秦宛如淡定道:“这两日表姐可以先去打听土地和种子的价,我后面还要劳你替我演几场戏。”   段珍娘兴致勃勃道:“我最爱演戏了。”   秦宛如掩嘴笑,“且等着吧。”   当天晚上她又给自家老爹造了第二场周公梦。   秦致坤睡到半夜再次看到上回梦到的老媪,只不过这回并不是河边,而是一处破破烂烂的民房。   那老媪在屋里织布,织布机上的布匹五彩斑斓,光彩夺目,一下子把他吸引了。   织布机单调的“咔咔”声在破败的屋里响起,老媪动作娴熟,手中的梭子在五彩丝线中穿梭。   秦致坤试探地喊了一声:“老人家?”   老媪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秦致坤心里头有点发憷,试图离开这间屋子,可不论他怎么走,那屋子像没有尽头似的,无边无际。   老媪的声音冷不防在耳边响起,“我看上了你家三姑娘,要把她带走承我的衣钵,你允还是不允?”   “啊”的一声惊叫,秦致坤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方氏被他吓醒,忙问道:“元威怎么了?”   秦致坤在黑暗中呆坐了许久才哆嗦道:“我做了噩梦。”   方氏起床撑灯,秦致坤虚脱地瘫在床上,方氏忙上前问:“要不要喝点水?”   秦致坤又重新坐了起来。   方氏倒水给他,他润了润嗓子,情绪稍稍稳定了些,“真是邪门了,我又梦到了那老媪,她在织布,说要把三娘带走承她的衣钵。”   方氏:“……”   秦致坤:“吓死我了。”   方氏坐到床沿,忧心忡忡道:“你是不是撞邪了?”   秦致坤:“???”   方氏一本正经道:“虽然阿娘说的话有道理,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说一回还是巧合,哪有接二连三都做同一个梦的?”   秦致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心里头瘆得慌,明儿再跟阿娘说说,这事确实透着邪,大意不得。”   方氏点头。   夫妻俩这才重新躺下。   结果第二日待秦致坤去上值后,方氏去后宅看秦宛如的情形,她忽然跟她说昨晚上看到了一个老媪,那老媪说要传她衣钵。   方氏听到这话,顿时炸了毛。   见她面色发白,秦宛如心里头暗暗好笑,故意问:“阿娘你怎么了?”   方氏坐到她身边,紧张不已,“那老媪是什么模样,干什么的?”   秦宛如低头想了许久,才道:“没看清她的模样,她只说相中了我,要传我纺织的手艺,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方氏的心悬了起来,追问:“你是如何答她的?”   秦宛如:“我说要爹娘做主。”   方氏:“然后呢?”   秦宛如:“迷迷糊糊的醒了。”   方氏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又把她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   这事到底成了心病,最终方氏纠结了许久,才又去跟秦老夫人说了昨晚秦致坤做的梦。   秦老夫人诧异不已,问道:“你说今早三娘也梦到那个老媪了?”   方氏点头,发愁道:“阿娘,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若没有根源,元威也不会接二连三梦到那老媪,更邪门的是我们从未跟三娘说过那个梦,她昨晚却……”   秦老夫人也觉得有些奇怪,皱眉道:“你去把三娘叫来,我好好问问她。”   方氏让婆子去唤人。   稍后秦宛如过来了一趟,秦老夫人朝她招手道:“三娘坐过来。”   秦宛如依言坐到她旁边。   秦老夫人看着她道:“今早你母亲说你昨晚做了个一梦,是吗?”   秦宛如点头。   秦老夫人:“你且说说那个梦,我听听。”   秦宛如立马忽悠起来,跟秦致坤做的梦差不多,都有老媪,继承衣钵什么的,听得方氏眼皮子狂跳。   秦老夫人也觉得委实太巧,沉吟道:“这确实挺古怪的。”   方氏焦急道:“不若请神婆来看一看,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东西?”   见她这般担忧,秦老夫人宽她的心道:“也可。”   秦宛如不动声色观察二人的表情,没有吭声。   也在这时,段珍娘过来了,在外头喊了一声。   秦宛如起身出去,把她拽到一个僻静地方,压低声音道:“我阿娘多半要找神婆,到时候表姐替我找一个来忽悠她。”   当即附到耳边把要演的戏给她说了,听得段珍娘窃笑不已,连连点头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给你办妥。”   秦宛如又道:“近些日表姐多过来走动走动,偷偷给我带些吃的来,我还要装病。”   段珍娘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秦宛如:“你别问,最多半个月他们就服软。”   见她这般笃定,段珍娘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于是从中午开始,秦宛如饮食减半,正儿八经的进行咸鱼躺。   起初方氏没留意到她的变化,谁知道晚上秦致坤回来,她罕见的没胃口,在饭桌上只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筷子,精神也没有昨日好。   秦老夫人关切问:“三娘怎么了,胃口不好?”   秦宛如有些发焉,“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犯困又犯懒,胃口没有往日好,精神也差了些。”   秦致坤问:“是不是受凉了?”   秦宛如摇头,“不知道,也没哪儿疼。”   秦老夫人道:“明日请大夫来瞧瞧,看看是不是受凉了。”   这话是说给方氏听的。   第二天家奴去请大夫来给秦宛如看诊,结果也没看出名堂来,脉象正常,好端端的,压根就没病。   秦宛如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早饭也没吃,因为她半夜吃得饱饱的。   方氏问道:“许大夫,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许大夫捋胡子,正色道:“脉象平稳,气色也不差,兴许是脾胃不调和导致,待我开两副药试试。”   往日方氏称秦宛如是干饭的货,如今她接连三顿都不怎么吃了,方氏看着很着急。   待许大夫开好药方后,她便命仆人跟着他去药馆抓药。   秦老夫人也到后宅来看情形,秦宛如瘫在床上,叫了一声祖母。   秦老夫人坐到床沿,关切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秦宛如摇头,“没有,就是没什么精神。”   秦老夫人皱眉,“你昨晚没吃,今早也没吃,那怎么行?”又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庖厨给你做。”   秦宛如忽悠道:“嘴里寡淡,没味儿,什么都不想吃。”   也在这时,秦二娘过来道:“我不信,三妹平日里吃的一顿当我一天了,好好的怎么就没胃口了呢?”   秦老夫人:“兴许是病了。”又看向彩英,“大夫说只是脾胃不调和是吗?”   彩英点头,“许大夫说了,先开两副药试试。”   秦老夫人拍了拍秦宛如的手道:“服了药就好了。”   段珍娘听到自家表妹病了,忙过来探望。   之后接连几天秦宛如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段珍娘带过来的吃食多数都是糕饼类,要么鸡蛋,且还不能有味儿,容易被闻到。   大夫开的药当着他们的面秦宛如老老实实吃了,没人时就让彩英想法子处理掉。   这样折腾下来,她还真的瘦了一圈,比以前窈窕许多。   秦宛如默默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胸,一瘦全身都瘦,感觉胸也小了不少。   见吃药不管用,方氏又另请了一个大夫来看诊,结果是个庸医,听着不靠谱。   晚上她和秦致坤坐在秦老夫人的房里,有些焦头烂额。   秦老夫人也是忧心忡忡,神情阴霾道:“我好端端的一个孙女,忽然就成了这模样,也瞧不出病症来,这到底是为何?”   秦致坤皱着眉头道:“方才我去瞧过,瘦了一大截。”   方氏直叹气,“往日我老说她是干饭的货,这一下子就不进食了,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   说到这里,她心里头酸涩起来,拭眼角道:“这丫头今年真是运气不顺,中秋那晚差点被拐,如今又成了这般……”   秦致坤忙安抚道:“云娘莫要着急,咱们再请大夫来瞧,你若觉得大夫不管用,那就找神婆来看看,给她做一场法事驱驱邪。”   秦老夫人也道:“什么都试一试,总有法子管用。”   二人一番安抚,方氏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这不,段珍娘听陈婆子说要找神婆,特地在张家胡同里打听过,说关刀村那里有个婆子是专门伺鬼神的,并且很有名声。   于是方氏派人去把苗神婆请了来。   那苗神婆在院子里走了一遭,又去后宅看了许久,问过秦宛如的生辰八字后,拿一只碗装了半碗水,丢了两枚铜钱进去,念叨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言语。   众人见她面色肃穆,都不敢弄出声响来。   莫约隔了半盏茶的功夫,苗神婆才严肃问:“你们近些日是不是去了不干净的地方?”   方氏:“???”   苗神婆望着某个方向,掐指道:“我方才问了大仙,它说小娘子招惹了某个山头的仙儿,被缠上了,要讨了她的命去。”   听到这话,方氏吓得脸都白了,差点站不稳脚。   陈婆子连忙扶住她,焦急问道:“苗神婆,那要如何才能化解?”   苗神婆:“主人家无需忧虑,那仙儿不是鬼怪,我且做一场法事,看能不能请走它。”   苗神婆把做法事需要的物件告知家仆,方氏命他们去买。   要香烛纸钱,大公鸡,石灰等物。   待东西备齐后,苗神婆先用石灰画出一个奇怪诡异的图案,又在各个方位放好香烛纸钱等物,随后命人搬来一把椅子摆放到图案正中央,叫方氏把秦宛如请出来。   秦宛如由仆人搀扶着出来,被安置到那把椅子上。   苗神婆用银针扎破公鸡的鸡冠,挤出少许血液,用手指头沾一些糊到秦宛的眉心上。接着再陆续点燃香烛纸钱,塞给秦宛如一支香,进行神秘的叩问仪式。   众人站在屋檐下观望,包括秦老夫人。   苗神婆嘴里念叨着他们听不懂的咒语,举着一支香围着那石灰图案跳。   秦宛如瞅着她的举动,感觉跟跳大神差不多。   屋檐下的段珍娘忍着笑意,秦宛如暗搓搓地瞥了她和彩英一眼,晚上再给老爹造第三场梦,保管一针见效。   苗神婆一会儿唱一会儿跳,一会儿又叩拜,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作罢。   做完法事后,她让仆人把秦宛如搀扶下去,再三叮嘱勿要把额头上的鸡血擦净,必须到晚上才行。   方氏一行人记下了。   秦老夫人皱着眉头问:“这样就行了吗?”   苗神婆答道:“我方才跟那仙儿说了,请求它放过小娘子,它应了,过不了几日小娘子应该就能好了。”   这番话宽了众人的心。   把神婆打发走后,方氏让家奴清理场地。   晚上秦致坤回来,方氏把请神婆做法事的过程细细说了一番,秦致坤高兴道:“那神婆当真说咱们三娘不日就能好了?”   方氏点头,“说来也真是邪门,她说三娘被什么仙儿给缠上了,要来讨她的命,又说那仙儿不是鬼怪,让我们尽管放心,说得像模像样的。”   秦致坤道:“如此说来,那老媪不是死鬼了?”   方氏:“若是淹死鬼索命,还继承什么衣钵?”   秦致坤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当时他们都以为万事大吉了,哪晓得到半夜秦致坤又做梦了。   他再次梦到那个老媪,这回老媪有些生气,斥责道:“你这等愚人,我好心好意要授你家三女儿衣钵,你反倒不知好歹,请人来叨扰我,实在叫人生气!”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严厉,面庞扭曲,委实把秦致坤吓得不轻。   老媪又道:“你这般不知好歹,你家三女儿我便把她带走了,七日内,若你有悔心,便去请一副织女娘娘的画像回家供起来祭拜,让她承了我的衣钵,若执意而为,我便直接带人走了。”   说完这话,老媪便消失不见。   秦致坤被彻底吓瘫了,他在梦中挣扎了许久才转醒过来,死死地抓住方氏的手,呓语道:“我家闺女没了,闺女没了……”   方氏被他惊醒,忙摇晃他。   秦致坤还是一个劲呓语“闺女没了”等语,方氏急得抽了他一嘴巴,秦致坤这才清醒了。   方氏披着外袍撑灯,秦致坤被光线刺激,眯起眼,神情有些恍惚。   见他这般模样,方氏焦心道:“元威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秦致坤像受到刺激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咱们三娘快没了,七日后便没了。”   这话把方氏唬住了,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你瞎说什么?!”   秦致坤语无伦次道:“明儿就叫人去请一副织女娘娘的画像回来供着,那老媪生气了,说她要把咱们三娘带走……”   方氏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织女娘娘?”   秦致坤回过神儿,喃喃道:“织女娘娘,对,织女娘娘。”   待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方氏才镇定问:“元威你是不是又梦到那老媪了?”   秦致坤抹了抹脸,害怕道:“她生气了,说我不知好歹,找人去叨扰她,给了我七日期限,七日一过,就要把三娘带走了。”   方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腿软跌了下去。   秦致坤忙扶住她,说道:“云娘莫要慌,那老媪还说了,若我有悔心,便去请一副织女娘娘的画像回来供着,只要三娘承了她的衣钵,就不会有事了。”   听到这话,方氏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好好的官家闺女,去做什么织女?”   秦致坤:“先不管这么多,活命要紧,活命要紧!”   方氏只觉得心里头大起大落,秦致坤知道有法子保命后倒是镇定不少,说道:“白日里那神婆不是说那老媪是什么仙儿吗,只要不是鬼怪就好,再说织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祖上不是还有大名鼎鼎的嫘祖吗?”   方氏无法接受道:“三娘以后再不济也会嫁门当户对的官家,这什么织女,市井乡野的女郎才干的活儿……”   秦致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方氏恐惧地闭嘴。   双方沉默了许久,秦致坤才压低声音道:“那东西邪门得很,若七日后三娘真被它带走了,你找谁哭去?”   方氏眼皮子狂跳。   秦致坤:“神婆已经说过,它不是鬼怪,是仙儿,要找咱们三娘继承衣钵,且只给了七日期限。你看现在三娘就已经瘦成了这般模样,药石无医,若再拖下去,你难不成真要闹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甘心?”   方氏急得心急火燎,却束手无策。   秦致坤道:“明日休沐,我亲自去请一副织女娘娘的画像回来供着,管不管用,试一试就知道。”又道,“这事我做主了,你勿要再插手。”   方氏:“万一不管用呢?”   秦致坤:“试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秦老夫人房里把这事说了,秦老夫人被吓坏了,生怕自家孙女有个三长两短,忙道:“只要能让三娘好起来,干什么都行!”   秦致坤道:“儿去试一试,先保住三娘的命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秦老夫人心疼道:“只要三娘能好好的,以后嫁不嫁官家都无所谓,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顿吃几大碗就行!”   秦致坤:“阿娘说得是,我五个闺女,一个都不能少!”   上午他出门找人画一副织女娘娘的画像,又让画匠将其裱糊起来。   直到傍晚时分,那画匠才把画像送来了。   秦致坤立马把它挂到前厅上,摆好案台供奉。   待三位长辈都跪拜后,才命婢女去把秦宛如扶过来拜师。   秦宛如听着他们虔诚的言语,又是窝心又是好笑。   她规规矩矩拜完了织女娘娘,秦老夫人道:“三娘明日就能好起来了。”   秦宛如歪着头故意问:“祖母,织女是要织布吗?”   方氏不痛快道:“你这般犯懒,以后有得你苦头吃了。”   秦老夫人:“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按照老媪的要求做了后,当天晚上秦致坤最后一次梦到她,她说看在他们的诚意上收了秦宛如为徒,以后会护佑她平平安安,传她衣钵。   秦致坤总算放心了。   果不其然,他翌日下值回来就听到方氏说自家闺女已经开始进食,虽然量比较少,但相较于之前已经很不错了。   秦致坤高兴不已,方氏也宽慰,总算雨过天晴。   待身体好些后,秦宛如去张家胡同看段珍娘,路过范家时看到范谨在浆洗衣物,笑着打了声招呼。   范谨瞧见她颇有几分诧异,“听说秦小娘子病了几日,可好全了?” 第68章 投胎 也是门技术活儿   秦宛如:“好全了。”又调侃道, “范郎君倒是家务好手,洗衣做饭洒扫样样在行。”   范谨把衣物拧干放进木盆里,倒不觉得男人干家务丢人, 只道:“秦小娘子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秦宛如笑道:“夸你呢,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既能吟诗作赋, 也能讨生活, 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范谨失笑, “都说秦小娘子嘴甜, 我今儿算是见识了。”   也在这时, 段珍娘在另一边喊道:“三妹。”   秦宛如应了一声,朝她走了去。   范谨把浆洗好的衣物端到后头晾到竹竿上,屋里的孔氏笑呵呵道:“那小娘子好,嘴跟抹了蜜似的, 听她说话都高兴。”   范谨边晾衣物边道:“人家的闺女,你别瞎想了。”又道, “阿娘少做些活计, 伤眼, 现下那点钱银够我们明年的开销了, 不用那么拼。”   孔氏拈着绣花针在头皮上抹了抹,“我没做多少, 后年开春会试,明年你得好好做功课,以后的活计都让我来做, 你就不要分心了。”   范谨把木盆放好,“下半年巩固温习就已经足够。”   母子俩坐着说了会儿话,另一边的秦宛如和段珍娘走在一起, 段珍娘问:“好全了?”   秦宛如点头,“我又没病,就是饿了几天。”   段珍娘掩嘴笑,附到她耳边道:“可真有你的,看把姨父姨母都诓成什么样了。”   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表姐勿要大意,我二姐可精着呢,有两回差点穿帮被她察觉,若不是彩英反应快,早就露马脚了。”   段珍娘点头,“那接下来你又当如何?”   秦宛如:“我从祖母那里着手,她老人家可聪明了,不容易哄骗,先把她稳住,让她知道我要干什么。”   段珍娘挽着她的胳膊,“我昨儿去东市那边买了一小袋种子,拿给你瞅瞅,看行不行。”又道,“这东西真的死贵。”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租地和请农户管理反而花不了多少,主要就是种子占大头。”   二人边走边说,抵达胡同尽头,柳婆子迎了上前,热络道:“秦小娘子快进屋来,这两日外头冷,莫要受了凉。”   段珍娘道:“柳妈妈去备饮子来,给三娘暖暖身子。”   二人到厢房,婢女打起门帘,把她们请入进去。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愈发寒冷,屋里已经放了火盆御寒。   秦宛如看那火盆,说道:“有芋魁吗,埋两个进去烤着,可好吃了。”   段珍娘去取棉种,“芋魁没有,栗子倒有,我让柳妈妈给你烤些来解馋。”   不一会儿锦袋取来,秦宛如伸手接过,倒些到手心来看。   段珍娘坐到对面,问:“怎么样?”   秦宛如取出一粒棉种,说道:“彩英你到外头拿石头来砸开看,别砸狠了。”   彩英拿过棉种,只消片刻她就弄开进屋来,说道:“小娘子你看,奴婢觉得是陈年种子,里头的颜色不鲜亮。”   秦宛如接过来看,色泽确实不太行,跟她种在花盆里的那些差不多。   段珍娘也拿到手里仔细观察,啐骂道:“那店主诓人,我问过他数次可是今年的新种,他向我再三保证,说是要供给贵人们的东西,做不得假。”   秦宛如:“还好买得不多,陈年种子出芽率低,我进京前买的也是陈年种子,用水浸泡后多数上浮,要么坏种,要么空的,咱们一定得注意了。”   段珍娘点头,秦宛如又道:“东市那边的东西太贵,记得上回咱们找白叠时曾找过向导,那向导叫什么来着?”   段珍娘:“朱三。”   秦宛如:“不若明儿咱们去一趟西市找他,现在知道这个东西了,他常年混迹西市,兴许有靠谱的来路。”   段珍娘:“也可。”   二人坐在一起就种子和租地讨论起来。   秦宛如在这儿待了半天才回去,回去后她故意把留在自己房里的那支棉花放到前厅的供桌上。   秦老夫人房里的婆子看到她的举动感到好奇,问道:“三娘这是在干嘛呢?”   秦宛如:“织女娘娘说她要白叠子。”   婆子:“???”   这不,秦老夫人听说织女娘娘要白叠子,叫婆子把她房里的那两支也取去供着。   现在他们对织女娘娘很是敬畏,秦宛如心里头暗暗好笑,用神怪迷信来忽悠可比跟他们讲道理管用多了。   不管他们平日里多宠她,也不会理解她好好的官家娘子不做,要去种什么地从什么商。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秦三娘再差劲,以后也会嫁门当户对的官家,做个官家夫人,若是出去抛头露面种地从商,便是自甘堕落。   没有人会理解她的。   现在她弄出一个织女娘娘继承衣钵的神怪迷信在家里头,叫他们心生敬畏,对她往后干的事情也不敢多言,省下了她许多麻烦。   秦宛如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做事向来简单粗暴,只要能快速有效达到目的,能省事就省事。   晚上她在饭桌上跟长辈们说明儿要陪段珍娘去西市转转,秦老夫人问:“天这么冷,去西市做什么?”   秦宛如扒了口饭,“去看白叠子。”又道,“祖母,你们知道我初进京来时为什么要种白叠子吗?”   几人面面相觑。   秦宛如神秘兮兮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种它,反正就是脑子里有人让我去种,天天念叨,念得我烦不胜烦。”   众人:“……”   秦宛如继续唬他们,“阿娘你们是知道的,以前我可懒了,哪有兴致种花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去种它。”   秦老夫人幽幽道:“我记得你曾说过,白叠子可以做成丝线,纺织成布。”   秦宛如:“对。”   秦致坤抽了抽嘴角,揣测道:“莫非咱们初初进京来时,你就被织女娘娘相中了,所以才让你无意识地种那个东西?”   秦宛如茫然摇头,“我也挺迷糊。”   饭桌上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怵。   他们像见鬼似的盯着秦宛如打量,秦宛如心里头明明笑疯了,却硬是憋着。   隔了许久后,秦致坤才道:“你明儿外出多穿些衣裳,天冷了,勿要受了凉。”   秦宛如点头。   方氏道:“多叫几个仆人跟着,西市鱼龙混杂,需小心些。”   秦宛如应声晓得,“珍娘表姐常年在外走动,有她带着不碍事。”   秦老夫人:“那孩子办事我倒是放心的。”   秦致坤看向方氏道:“明儿拿点钱银给三娘,她要去见见世面,便由着她去吧。”   这话令秦二娘羡慕,“爹,我能不能讨点钱银傍身,以后若是跟大长公主那帮人厮混,太寒碜了也没脸面。”   秦致坤:“给,都给。”   方氏:“反正养你们都砸了不少,再砸些也无妨。”   当时他们都以为秦宛如又会像在花盆里那样种白叠子,结果一下子种了数十亩,一家子全都傻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第二天一早秦宛如就出门,和段珍娘汇合后,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西市。   两人皆是一身轻便胡服,头发用玉簪束起,干练又爽利。   抵达西市,段珍娘命家奴询问朱三,凑巧有家铺子见过他,说一早就去了西市南门那边办事。   于是一行人又前往西市南门。   商旅往来鱼龙混杂,家奴提醒主子们留神扒手。   几人挨着找了好半天,总算把朱三找到了。   当时他在一家铺子跟一位从波斯来的雇主翻译,那雇主要购瓷器。   众人又等了许久,朱三才得空。他对段珍娘她们没有印象,但一提到白叠子,立马就想起来了。   “那东西东市有啊,二位小娘子怎么找起我来了?”   段珍娘道:“不瞒朱郎君,我曾去东市购过,结果是陈年种子,你常年混迹西市,可做向导帮我们问问胡人商贾吗?”   朱三搔了搔头,不太明白她们的用意,“那东西不就是种在花园里的么,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这话把两人逗乐了,秦宛如道:“我们要买数十斤白叠子种花园里。”   朱三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了什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数十斤?”   秦宛如:“对。”   朱三:“……”   上回见识过白叠的价格,他自然知道白叠子的价比香料还昂贵,结果这两个小娘子说要购买数十斤白叠子种花园里。   朱三傻了。   段珍娘笑道:“我们是要买大量白叠子种在地里,朱郎君熟悉胡人商贾,可否为我们做引荐?”   朱三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种那个是想做白叠?”   段珍娘点头。   朱三“啧啧”两声,“你们跟我来,胡商我倒熟悉几位,有专门做波斯地毯的铺子,可去问问他们有没有种子来源。”   于是一行人前往那家胡人商铺,路上朱三兴致勃勃道:“白叠是外来引进之物,咱们本土倒是没看到有量种的。”   段珍娘道:“我们姐妹想种着玩儿。”   听到这话,朱三是服气的。   人家种白叠子都是少量种在花园里做观赏,她们倒不得了,直接量种着玩儿。   有钱人的世界就是不一样。   到了那家胡人商铺,朱三把来意向他说明,二人沟通一番,最后胡商表示不知道这个东西。   接着他们又寻了好几家,有一家贩卖香料的胡商有些门路。   那胡人叫老奎,在大燕混了好些年,也会说官话,虽然撇脚了些,还是能听得懂大概。   他告诉他们,他知道白叠子,也知道白叠,是从天竺那边引进来的。如果她们要新种子的话他可以替她们联系采购,不过要晚一些才能运送过来。   双方就种子问题经过一番商讨,胡商要求二人支付一笔订金,怕把东西采购来了她们毁诺砸在手里。   那商铺在西市开了好些年了,朱三跟店主熟识,并未鼓吹她们预付定金,只说让她们考虑清楚。这毕竟不是一笔小交易,最主要的是他对白叠子这块不熟悉,不能给出有效建议。   段珍娘和秦宛如窃窃私语。   最终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预付部分订金,但要签订契约,保障是新种,品质上佳,出芽率高,不能有瑕疵,因需求量大,要求低于市价给她们。   胡商老奎一本正经道:“我在这里经营了好些年,娶的也是你们大燕的媳妇儿,是要做回头客的,我们可以签订契约协议,这样出现了问题双方都可以把约定契约拿到西市署经官方裁断,对谁都有利。”   这个方案段珍娘是满意的。   于是朱三做第三人,替双方写下买卖契约协议,把双方的要求条款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直到两边都认可后,二人才签字画押,各持一份,到时候出现分歧可去西市署裁断。   段珍娘预付十枚金锞子给胡商,他答应最迟年底前能到,又记下了她们的住址,方便知会。   把相关购买凭证弄好后,段珍娘支付朱三的工钱,随后又和秦宛如去东市看其他商铺的种子。   无一例外都是陈年种子。   这东西毕竟是稀奇玩意儿,种它的人少,走不了量,销路也窄,所以进得也少。   遇到她们这种批量购买的估计还是头一遭,观赏性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用,谁吃饱了天天去守着观赏呢?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们去把东市的所有棉种收集起来估计都没几斤。   下午人们打道回府,路上段珍娘道:“咱们得找个时间去城外看看,几亩地应该好租种,但我想多租些,最好在年前就把地翻整出来。”   秦宛如:“下种之前是要整地下底肥,这样来年开春才好播种。”   段珍娘发牢骚道:“这种子实在太贵,我们得自己续种试试。”   秦宛如点头,“若长期种植,是要培育优良种子才行。”   两人就土地事宜细细商讨。   直到马车路过张家胡同时,段珍娘才下马车和秦宛如分头离去。路过书肆时店主老贾跟她打了声招呼,段珍娘顿足寒暄了两句才走了。   老贾看着一行人走远,调侃道:“还真是邪了,那凶宅别的人家都坐不住,段娘子却没听她说过什么。”   在里头找书的范谨边翻书边道:“人家说了,八字大,压得住邪祟。”   老贾半信半疑,“一个女郎家住在凶宅里,若真是八字大,肯定是不详之人。”   这话范谨听得迷糊,“这又是何道理?”   老贾严肃道:“八字大克夫克父母。”顿了顿又道,“你没听说吗?”   范谨:“???”   老贾八卦道:“我听粮油铺子的向娘子她们说的,说段娘子嫁过两任,两任都死了,她爹也没了,家里头只有母女二人,在魏州做绸缎生意,家境还不错。”   范谨默了默,忍不住道:“这就叫八字大?”   老贾拍大腿,“可不是八字大吗,克死了亲爹,丈夫也克死了两个,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家里头又只有一个独女,若是胆子大不怕被克死的,娶了她就赚了,吃绝户。”   范谨失笑,打趣道:“老贾你这般激动,莫不是也生了心思想让你家大郎去吃绝户?”   老贾连连摆手,“你莫要咒我家大郎。”   范谨:“那你谈论这些作甚,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么?”   老贾抱着手炉,“都是街坊邻里了,闲聊几句。”   范谨把需要的书找到了,拿到柜台前,说道:“给我记账上。”   老贾翻账本,发牢骚道:“若不是看在你是举人的份上,我才不会这般通融呢。”   范谨厚颜道:“街坊邻里,多多帮衬些。”又道,“你家大郎不是也经常找我讨教吗,我哪次不是尽心尽力替他解惑?”   老贾无奈地指了指他,他们母子在张家胡同里也确实是热心肠的人,有时候谁家需要写个书信啊,识个什么啊,或看契约什么,但凡找到他,都会帮忙。   街坊邻里也知道他们母子艰难,也愿意处处帮衬着些。   老贾把账记好,念叨道:“你这孩子就是倔,那么多富商上门来寻,若是应了哪家,你们母子也不至于这般艰难。”   范谨淡淡道:“我觉得这儿住着也挺好的。”   老贾:“你那巴掌大的窝,好什么?”又撩了撩他的衣裳,“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偏要弄得这般寒碜,图什么呀?”   范谨抿嘴笑,“穷惯了,骨子里就是贱骨头,吃不消那荣华富贵。”   也在这时,孔氏过来唤他,范谨应了一声,“我先过去了。”   老贾看着他的背影,要是自家儿子也这么有出息就好了,那小子一身穷骨头,却硬气得很,也委实不容易。   而那时范谨并不知道,他以往乡试做的文章落到了王简的案头上。   上回贺亦岚接亲那天范谨跟秦二娘打擂台令王简对他生了浓厚的兴致,特地命人去把他的过往扒拉出来。   王简自小受良好教育,当初卫国公请窦维教他的又是治国那套,再加上他本身又是探花,骨子里是非常清高的。   范谨做的文章好,不是假大空,而是从小人物的角度延伸去剖析目前大燕的处境,涉及到商贸农耕,以及各种制度的利弊。   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王简很是欣赏,明儿他要跟那三个老儿聚一聚,索性把它带去给他们看看。   瑶娘见他很晚都还没熄灯,在外头提醒道:“郎君该歇着了,灯下看书伤眼。”   王简应了一声,仔细把它收捡好。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雨,瑶娘来服侍他穿衣,里衣是鹅绒夹袄,能保暖御寒。   他穿了一身竹月衣袍,腰束玉带,外罩大氅,整个人显得雅致,颇有几分士子格调。   瑶娘问:“郎君冷不冷,要不要再添些?”   王简失笑,“我又不是老头子,已经够厚了。”   瑶娘:“今儿下了雨,比前两日都要冷,郎君外出勿要受了凉。”又道,“出去的时候把手炉带上。”   王简一本正经道:“我若把手炉带去,那帮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指不定怎么笑话我。”   瑶娘:“……”   王简:“屋里有炭盆,马车里也有羊绒毯,不至于这般。”   整理妥当后,李南来接他出门,去的又是青花坊。   外头的雨落得密,李南撑伞随行,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见主仆到来,马夫把杌凳放好,李南搀扶王简上马车,里头已经铺好冬季御寒的羊绒垫,羊绒毯,若觉得冷,可用绒毯搭上。   待他们离开文庙坊后,雨势小了不少。   抵达青花坊兰香馆,恰巧碰到梁王三人下马车。   三个老儿皆披着厚重的斗篷,个个都抱着手炉,龟缩成一团。   王简乐了,上前朝三人行礼。   三人上下打量他,曹复香道:“你小子穿这么少,就不冷?”   王简故意道:“我二十出头的小子,跟三位穿成一样,岂不遭人笑话?”说罢撩了撩曹复香的衣袍,一边扒拉一边问,“曹老前辈你穿了多少件?”   曹复香打开他的手,“等你到了七老八十,我看你还逞能。”   王简抿嘴笑,又去扒拉梁王穿的衣袍,他同样打开他的手,“别扒拉了,老子穿了好些件。”   周项文指了指他道:“这小子就是故意来气人的,我二十出头的时候可比你能耐了。”   曹复香嫌弃道:“你二十出头的时候还没登科呢,中举好像是二十七了,我没记错吧?”   周项文:“……”   老脸挂不住。   老鸨前来接迎,几人陆续进兰香馆,王简边走边说道:“我今儿倒是带了一篇好文章来给诸位瞧瞧。”   梁王:“我老眼昏花,谁要看文章?”   曹复香:“年纪大了,一看到字儿就头疼。”   周项文:“咱们今儿是来打牌的,看牌就好了。”   到了包厢,老鸨要去请玉晚来伺候,梁王道:“今儿就不劳烦玉晚姑娘了,我们自己人来。”   老鸨安排好茶水,便依言退下了。   屋里有炭盆,暖烘烘的,几个老头一下子就觉得热了起来,去了斗篷,又把外面的大氅都脱了,才觉得合适了些。   王简看着他们的举动笑,周项文啐道:“你小子笑个屁,等你七老八十了,指不定还当不住咱们仨儿。”   王简道:“对,周老前辈你们仨儿七老八十了还有这么大的牌瘾也是了不得。”   三人:“……”   王简取出范谨的文章道:“打牌之前先给你们看看这个,好不好咱们都论一论。”   梁王探头问:“谁写的?”   王简:“皇叔应该见过那人,就是上回在贺家跟秦家二娘打擂台的范举人,范谨,我觉得这人还挺有些意思,把他往年的乡试文章找了出来,给你们看看。”   梁王伸手接过,“那日我走得早,不知道这人,不过后来听说过。”   曹复香道:“我老眼昏花,看字儿吃力,不若王老弟给咱们念一念,这样更省事,如何?”   王简:“也可。”   梁王又把那文章递了回去,王简却没接,只道:“昨儿我反复看了好些遍,都能背了,就背给你们听。”   于是他背着手,在屋里慢悠悠踱步,把整篇文章背给他们听。   他的声音清朗,字正腔圆,背的速度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叫人听着舒服。   那文章也确实写得好,用词精准,立意深刻,梁王是极少夸人的,经王简这一举荐,对范谨此人多了几分印象。   莫约茶盏功夫后,整篇文章才被王简背完,几个老头捋胡子不语。   王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润润嗓子,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周项文歪着头问:“那范谨是哪一年的举子?”   王简把他了解到的情况粗粗说了一番,曹复香难得的称赞,“这文章见解独道,是有点意思。”   王简笑问:“若是登科,可堪重用?”   梁王试探问:“你小子想把他笼络到王家手里?”   王简摆手,“王家已经够多人了,我自个儿用。”   三人面面相觑,曹复香拿过那卷文章,“这人是有几分才华,后年会试,若无意外,多半能登科。”   王简:“新人都得从弘文馆校书郎做起,基层也要历练些日子才能升迁。”   曹复香调侃道:“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仗着你爹和先帝的厚爱,直接飙到从四品上,多少人干一辈子都爬不了这么高。”   王简说了一句欠揍的话来,“那是我会投胎。”   曹复香:“……”   周项文乐道:“这么说来,梁王老儿也挺会投胎的。”   梁王:“……” 第69章 好戏登台 事情搞起来   这话没毛病, 他们皆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一到这个人间开始,就已经是大部分人仰望的顶端了。   曹复香酸溜溜道:“我干到六十多了才得以升迁至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入仕四十余年, 已经算凤毛麟角了。王老弟却不同, 看你这趋势, 不到三十岁就能进政事堂做做宰相过把瘾。”   周项文更酸道:“且还有国公府的爵位加身。”顿了顿, “我这干了几十年也不过谋了个御史中丞到顶, 正四品下, 回头看看,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王简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一本正经道:“二位言重了,晚辈再怎么能往上升迁,也不过是给皇叔他们赵家干活的, 又自个儿当不了家,有什么好艳羡的?”   此话一出, 二人同时看向梁王, 他不高兴道:“你俩瞅我做甚?”   曹复香道:“王老弟说得没错, 咱们再能干也不过是你们赵家请来的长工。”   周项文:“且还是终身制, 一不小心还得掉脑袋。”   王简:“再不小心还得全家跟着掉脑袋。”   梁王:“……”   曹复香幽幽道:“这么一想,好像还挺窝囊的。”   王简毒舌道:“若遇到雇主是个英明的还好, 若是昏聩的,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话的言外之意影射他们扶持废太子,烂泥扶不上墙。   被他踩中痛脚, 三人同仇敌忾地瞪着他。   王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无辜道:“你们仨儿瞪我作甚,难道我说错话了吗?”   梁王不痛快的“哼”了一声, 暗讽道:“你王家这个长工不是不乐意了吗,我看是要打算翻天了。”   王简歪着头道:“皇叔慎言,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周项文:“慎什么言,你老子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在朝廷里结党营私,若不是有端王和瑞王等人分一杯羹,只怕早就改朝换代了。”   王简:“这我倒不清楚。”   梁王见他没有反驳,倒也没有奚落,只道:“你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你与宫里走得近,又是先帝立给王家的牌坊,你们王家满门忠烈不假,但私底下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也不假,谁也别说谁不干净。”   王简抱手沉默了阵儿,斜睨他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若是皇叔你,还是赶紧把上梁板正过来的好,若是上梁正了,下梁它再歪又能歪到哪里去?”   梁王被噎着了。   现在他们赵家就只有天子赵章这一根正梁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其余的都是歪的。想到此,他似笑非笑道:“那你王宴安这根下梁是不是歪的?”   王简:“我跟着上梁走,上梁正,我自然正,上梁歪,我也跟着歪,这才是生存之道。”   周项文指了指他道:“这小子,鬼精得要命。”   王简笑眯眯道:“周老前辈过奖了,跟你们这群在官场上厮混了数十年的老前辈比起来,我才刚出门儿。”   曹复香:“你小子刚出门就已经这么鬼精了,日后岂不得上天?”   王简失笑,暗搓搓道:“不若三位老前辈扶我一把?”   梁王啐道:“你好意思吗你,年纪轻轻不求上进,琢磨着来占我们这群老头子的便宜走捷径。”   王简驳斥道:“你们这群老头才叫不要脸,七老八十了,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想来诓我挖我爹的墙脚占我便宜,你好意思吗你?”   梁王被这话气着了,要站起身打他,被曹复香拽住。   周项文忙劝道:“老头子勿要冲动,若那小子跑去跟他长姐哭诉,你一把年纪了还被王太后训斥,那也太不长脸了!”   梁王:“……”   王简火上浇油,“我祖母那根拐杖还能打你,你打了她孙子,她打你这老头子,看谁逞能。”   梁王:“……”   幸亏这孙子不是他家的孙子,要不然他铁定被气死!   也不知是被气急了还是其他,梁王冷不防道:“我告诉你小子,你老子最近有祸上门来了。”   王简挑眉,等着下文。   周项文故意戳他道:“梁王老儿!”   梁王把他推开,阴晴不定道:“你老子下面那帮人无视王法,捅了篓子盖不住了,有人上京来告御状,你们王家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听到这话,王简露出反常的兴致,好奇问:“多大的篓子连我爹都压不住?”   他这一问,反而把梁王问愣住了,好像还真没有王翰华镇不住的场子。   曹复香不动声色观察王简的表情,说道:“前年初章州凤凰县出了一桩命案,一老儿家的闺女赶集被当地富绅给瞧中了,强抢民女,老儿的女婿找上门,却得了一具尸体,听说衣不蔽体,受辱而死。”   王简问:“可有报官?”   曹复香:“报了,那凤凰县县令跟富绅勾结,赔了些钱银了事。老儿一家子不服气,去找富绅闹,反被打了一顿。”   王简沉默。   曹复香继续道:“那老儿姓张,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独女,白白受辱而死,咽不下这口气,便又去找县令哭诉。那县令告诉他,若是不服气就上告到州府,让州府评判。   “于是张老儿上告到州府,结果章州刺史都是一窝子的贼,收了富绅钱财,把这事压了下来。   “张老儿没办法,他女婿在当地备受富绅侵扰,逼得背井离乡到外头谋生,张老儿的婆娘被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他婆娘死了后,张老儿一个人无牵无挂,琢磨着告御状,有人在暗中指点,让他偷偷上京来找瑞王做主。”   听到这里,王简忍不住问:“这案子又与我王家有何干系?”   梁王:“你小子莫要跟我装糊涂,那章州刺史刘平鑫是你爹提拔上去的,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还不是入了你王家的口袋里去了。”   王简:“……”   梁王故意说道:“我若是你,还不赶紧跟你家老子通报一声,把那张老儿处理了,要不然铁定会被瑞王狠咬一嘴。”   王简抱手抿嘴笑,轻蔑道:“你们这群老王八蛋,故意挖坑埋我呢。”   梁王板脸道:“挖坑的人可不是咱们,是瑞王。”又道,“若是他出手,章州刺史肯定是保不住的。”   王简没有吭声,心里头默默地想着,他周旋了这么久老家伙们才抛出诱饵。   这饵他是咬定了的,涉及到人命案,查查上报来的卷宗就知道了。   若真是实情,那章州刺史留着也是个祸害,瑞王要来啃一嘴,就让他啃去,不过那个空缺可不能让瑞王占便宜,得他去占。   三个老儿各怀鬼胎地观察这个小崽子,王简忽地问道:“曹老前辈可知那章州刺史多少岁数了?”   曹复香:“???”   周项文忍不住问:“你问这个作甚?”   王简一本正经道:“若是年纪大了,也该致仕了。”   周项文:“……”   三人面面相觑。   王简继续问:“诸位可有新的刺史人选?”   三人:“???”   梁王故意问:“你不想着保住你爹的同党,怎还打起了章州刺史的主意了?”   王简冷哼一声,不客气道:“少来跟我下套子,我就问你们,可有章州刺史的人选,这肥缺怎么都不能让瑞王抢了去,还得揣我王家的兜里。”   周项文想了许久才道:“有倒是有,不过人家已经告老还乡了。”   曹复香忍不住问:“谁啊?”   周项文:“还能有谁,元初三十七年因病告老还乡的那个竹竿老头,孟广春,他以前就干过章州刺史,对那地儿熟悉,最合适不过。”   梁王嫌弃道:“那老头儿?!”   曹复香摆手道:“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软硬不吃的主儿,就让他泡在里头好了,还捞出来作甚?”   王简乐了,说道:“这人我都听说过的,先帝也曾被他当朝怼过,走哪儿都会得罪一大片。”   周项文:“就是那老头儿,脾气臭人尽皆知,从章州刺史被提拔进京,结果没干几年被贬了官,再后来称病告老还乡了。”   王简:“此人这般不会做人,周老前辈何故提起他来?”   “刚正倒是真的。”   这话出自曹复香之口。   梁王也道:“这倒是有目共睹的。”   王简笑了起来,刚正好啊,“若是如此,那不会做人就不会做人吧,你看现在的章州刺史刘平鑫就是太会做人了才会被人搞,说不定还得掉脑袋呢。”   三人心头一惊,都没吭声。   王简道:“那张老儿什么时候能进京?”   梁王:“估计就这两日。”   王简挑眉,极好,他老子京中到处都是爪牙,保管张老儿还没见到瑞王就会被凭空消失。   梁王有心在这件事情上推波助澜,提醒道:“京中局势复杂,你小子可得踩稳当了走。”   王简:“多谢皇叔提醒。”   二人正说着,突听李南来报,说方才家奴来告知,天子召他入宫一趟。   王简颇觉无奈,“我那外甥多半又被他阿娘训了,找我救场。”   三人:“……”   梁王冲他挥手道:“那你去吧,叫你长姐勿要把他训狠了,人家好歹是天子,颜面是要留些的。”   王简无奈起身告辞。   待他离去后,周项文发牢骚道:“陛下这孩子,真是让人忧心呐。”   曹复香捋胡子,“忧什么心,那小子若想在他外祖手里多坐稳几天宝座,就得越蠢才越好。”   梁王:“是这个道理。”   曹复香微微蹙眉道:“咱们苦心布了这个局,若是那张老儿被国公府的人给杀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梁王啐道:“若王宴安那小子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还干什么大事?”   这话把曹复香噎着了。   周项文道:“来来来,咱们打牌,等着看那小子编排一出好戏。”   梁王:“且等着吧,已经安排到这份儿上了,就看他这回怎么挖瑞王和他老子的墙脚根儿。” 第70章 龙颜大怒 奶凶奶凶的二傻子   曹复香忍不住问:“若把章州刺史那位置空缺出来, 真要复启孟广春那臭石头?”   梁王:“这事咱们不插手,孟广春这人虽然不会做人,但确实刚正严明, 那小子若打定主意要启用他, 咱们就推波助澜, 扶孟广春上位, 明白吗?”   曹复香沉默。   周项文道:“我觉得孟广春挺好, 一旦他上位, 软硬不吃, 又不近人情, 谁都拉拢不了。以前章州刺史留下来的余孽多半会被他清理干净,章州就彻底跟王翰华一党割除了,这不就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梁王点头,“对章州百姓也好, 以前章州可没有这么多乌烟瘴气。”   既然两人都觉得孟广春上位可行,曹复香不再多说其他。   与此同时, 坐在马车里的王简正闭目养神,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梁王老儿会给他开这样的局。   章州凤凰县的命案他是信的, 但指点张老儿上京来找瑞王做主告御状, 这事多半是梁王他们在背地里指点的。   既然老家伙送了这么大的礼,他自然会稳稳当当地接牢了。   这条清理的血路, 就从章州刺史开始。   抵达皇城,王简入宫觐见。   不出所料,赵章那小子果然是被王太后给训了, 委屈巴巴地等着他去哄呢。   见他一个人蹲在大殿的墙角,王简哭笑不得,上前戳了戳他的背脊, 喊道:“陛下?”   赵章蠕动了两下,没有回头。   王简半蹲到他边上,探头问:“又被训了?”   赵章扭头看他,丧气道:“你阿姐肯定是打牌输了拿我撒气。”   王简:“……”   默默地捂脸。   赵章掰开他的手,“你们姐弟俩怎么能这样呢,打一巴掌给个枣,把我当猫一样哄,是不是我不发威,就当我是病猫了?”   王简憋了憋,暗搓搓道:“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能发威了。”   赵章:“???”   王简看着他,眼神闪烁,“就是不知道陛下敢不敢发威。”   赵章来了几分兴致,“只要不是冲我老娘发威,我就敢。”   王简垂眸笑,一双丹凤眼里含着几分戏谑,“冲女人发威算什么英雄好汉,冲朝堂,冲你外祖,大发雷霆震怒,你敢不敢?”   赵章一下子傻了,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儿,“舅舅,你这是坑我啊!”   王简:“我就问你敢不敢。”   赵章摆手,不答反问:“你敢不敢冲你老子发威?”   王简老实回答:“不敢,上一回我质疑他就被打了一顿。”   赵章猛地站起身,拉高语气道:“你是我亲舅舅吗,哪有像你这样坑外甥的?”   王简失笑,缓缓站起身道:“你是天子,天子训臣子理所应当,并且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威震怒。”   赵章:“……”   他默默地看着那张跟他老娘相似的脸,这对姐弟真的是……让他说什么好呢?   “舅舅,你是我亲舅舅吗?”   “……”   “你若是我亲舅,就让我多睡两天安稳觉行不行?”又道,“就算是我亲娘,都不敢冲那人发威。”   王简嫌弃道:“出息!”   赵章推了他一把,“你行你去上,你去训。”   王简冲他招手,赵章附耳过去,“我跟你说,这一回,你就听你二哥瑞王的话,他说什么你就怎么做。”   赵章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二哥巴不得把我挤下台,我听他的不是作死吗?”   王简抱手道:“你甭管这么多,听我的话就行。”   赵章没有吭声。   王简又道:“想不想你阿娘夸你赞你?”   赵章:“想。”   王简:“那就拿出你帝王的气势来,你可是天子,九五之尊,你是条龙,不是缩在地里的蚯蚓,明白吗?”   “雷霆之怒。”   “对,雷霆之怒。”   “对着百官和你爹撒气。”   “对。”   “……”   救命!   亲舅坑我!   王简并未在宫里呆多久,下午他去大理寺查章州凤凰县的卷宗,确实有翻出张老儿那桩案子的记录,不过上面的张家闺女并不是折辱而死,而是旧疾复发猝死的。   强抢民女变成了贪图富贵勾引富绅作妾。   这变动,王简是服气的。   先不管案情真假,只要落到瑞王手里,那家伙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把国公府拖下水。   他现在要做的是找人蹲点在城外守张老儿现身,如果他迟了一步让张老儿落到他老子手里,那什么都白筹谋了。   大燕有明确规定,晨钟暮鼓,每个城市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关闭城门,禁止人们出行,除非是紧急军情之类的事件才会打开放行。   这样的规矩则造成总有人会因为赶路太晚而进不了城,故而只能滞留在城外,于是滋生出不少客栈来,收留因各种原因暂时进不了城的人们。   秦宛如她们不幸成为了其中一员。   前两天她跟段珍娘在西市看过种子后,姐妹俩又出了趟城去找租地。   秦宛如对租地是有要求的,地势最好相对平坦一些,水渠灌溉完善,土质别太瘦。   一行人沿着京郊看,现在已经是冬天,地里一片荒芜枯萎,处处都弥漫着萧瑟肃杀之意。   人们沿途观望,又询问了几户农舍,中午在一户佃农家里讨了顿午饭。   那妇人是个热心肠的人,姓徐,称徐四娘,夫家姓牛。   家中有七口人,两口子、两个老人和三个孩子,家里头耕种了二十多亩地。   地里的劳力主要是她丈夫,公公和大儿子,她和婆母则负责照看两个小的,以及家中琐碎,并且还要养蚕织布来维持生计,若是农忙的时候也要下地帮忙的,一家人的生活非常辛劳。   秦宛如她们一行有六人,四女两男,徐四娘宰杀了一只鸡炖着,又在大铁锅边烙了饼子,蒸了芋魁,还倒了自家酿的酒招待。   还别说,徐四娘手艺好,那粗粮饼就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暖胃又暖心。   一行人都赞好吃。   她们几个女性娇生惯养的,平时又经常吃鸡鸭,不馋嘴,一人一块饼一土碗鸡汤就饱了,就两个男仆吃得多些,锅里还剩不少。   徐四娘又烙了些饼,一家人将就着应付了一顿。   段珍娘觉得那芋魁蒸得还蛮不错,阔绰地给了三百文饭资,夸赞徐四娘手艺好。   家里的男人们都少言寡语,徐四娘婆母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许多情况都是从徐四娘嘴里说出来的。   像他们目前耕种的这二十多亩地,主家是一户富农。   段珍娘好奇问:“那你们屋后靠近河那边的地又是谁家的?”   徐四娘问婆母,她婆母道:“是某个郡王府的。”   几人就附近的土地唠了许久。   秦宛如又问亩产情况,从徐四娘公公嘴里了解到种稷米也不过一石多些,收成极好时能有两石,差的时候连一石都没有,完全是靠天吃饭。   秦宛如默默换算了一番,综合下来就是亩产一百到两百斤的样子,差的时候就只有几十斤。   产量是挺低,和现代没法比。   众人在这里坐了许久才离去,接着又去另外的地方打探。   看到一处村庄民房,几人上前找了一家人询问。   也是巧了,那户人家耕种的居然是诚意伯府的地,也有数十亩。   像贺家这种有爵位的高门大户,手里田产自然不少,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之前徐四娘家附近不是就有某郡王府的地吗?   在这个时代,真正有自耕地的农民是少部分,大部分都被集中在富贵人家的手里,佃农居多——封建社会的剥削向来都是赤-裸-裸的。   听到诚意伯府在这里有地,同行而来的柳婆子生了心思,说道:“也真是巧了,反正咱们都要租地,不若租贺家的,问问秦大娘子,看能不能行?”   段珍娘瞪了她一眼,“勿要瞎出主意占便宜。”   柳婆子委屈道:“娘子误会了,老奴只是想着,反正都要出钱租地的,租谁不是租?”又道,“况且你们种的白叠子金贵,它并非平常庄稼之物,有诚意伯府做背景,也能防着他人打主意,至少得掂量掂量。”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经她一提醒,秦宛如若有所思道:“瞧我这脑子,还真没想过这茬。”   段珍娘:“???”   秦宛如深思道:“白叠子确实非普通之物,待它长成时,这里就会有成片像雪一样的情形,必定会引来不少人围观,到时候需要人日夜看守,若咱们租了有背景的人家的土地,来打主意的人确实会掂量掂量。”   段珍娘:“你长姐才嫁入贺家,咱们就找上门占便宜,她婆家会怎么想?”   秦宛如道:“不至于,亩产多少咱们一厘不少,就算不租贺家的,让她帮忙找门路租其他有背景的也好过于租普通富农的。”又道,“这东西不比稷米高粱,整个京城都出不了几株来,将来若有数十亩全都是白叠子,势必会引起轰动,吸引人们来看稀奇。”   柳婆子忙道:“还是秦小娘子深思得周全,种子实在太贵,若种出来出了岔子,那就是血亏,所有辛劳都打水漂,得慎重又慎重。”   她们这一说,段珍娘也发愁了。   秦宛如正色道:“这事先别急,待我回去找大姐问问,看她有没有法子。”   她既然这般说了,段珍娘便听她的话,一行人这才打道回府。   因中午饭吃得迟,下午又耽搁了好一阵子,冬天天气短黑得早,待她们往回赶已经无法进城了。   众人没有办法,只得在城门附近寻了一家清净些的客栈落脚歇一晚。   那客栈叫鸿来客栈,人们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前往二楼。中途秦宛如要上茅房,彩英陪着她去了,秦宛如让她在转角处等着。   茅房在客栈后面,颇僻静。   秦宛如解决完内急,出来洗手时忽然听到一道沉闷的响声,像是某样重物砸到地上一样,怪怪的。   她竖起耳朵聆听,片刻后,又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这声音委实奇怪,她心里头生了好奇,鬼使神差地寻声探去。   最尽头靠墙那边种了一排翠竹,翠竹那边是马厩,窸窸窣窣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她轻手轻脚去窥探,结果好巧不巧瞧见了杀人现场。   只见两人背对着她,正拿麻袋往什么东西身上套。   她吓得忙捂住嘴,撒丫子跑了。   里头的人受到惊动,以迅雷之速追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往尽头拖拽。   秦宛如发出“呜呜”声,试图惊动转角处那边的彩英,奈何力道小,很快就被那人拽进了挨着翠竹的狭窄巷道里。   另一人瞧见她的样貌,不由得愣住。   拖拽秦宛如的人准备扭断她的脖子灭口时,一只手拍到了他身上,压低声音道:“这是官家的小娘子,杀了她会把事情闹大。”   听到声音熟悉,秦宛如梗着脖子去看,王简笑眯眯打招呼:“秦小娘子,好巧啊。”   秦宛如:“……”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简:“……”   那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王简伸手接过,冲他做了个手势,他继续处理大麻袋。   秦宛如双目紧闭,一个劲催眠自己。   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什么都没听到!   待那人把麻袋拖进翠竹那边的马厩里消失不见后,王简才把秦宛如放到地上坐着,她依旧双目紧闭,装作晕厥的样子。   王简蹲下-身瞅她。   秦宛如急得半死,心里头默默地祈祷: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信女乞求眼前这人凭空消失,愿意用十斤肉来换……   王简忽然戳了戳她的肩膀。   秦宛如:“……”   要命!   见她没有反应,王简再戳。   秦宛如硬着头皮装死,等着彩英那丫头过来寻她。   结果她低估了王简的精明,那家伙摘下一片竹叶,拿到她鼻尖挠痒。起初她忍着,后来恨不得掐死他,再也没法装晕了。   秦宛如痛苦地把那竹叶打开。   王简瞅她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秦宛如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苦哈哈道:“好巧啊,王郎君。”   王简:“问你话呢。”   秦宛如只得如实回答:“我陪我表姐走了一趟京郊,回来晚了没来得及进城,这才过来借宿一晚,去茅房听到这边有动静,好奇过来探情形。”又忙摆手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王简似笑非笑,“你什么都没看到,那你跑什么?”   秦宛如:“……”   王简把她扶起身,又拍了拍她身上落下的痕迹,说道:“我办事被你瞅了个正着,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   秦宛如差点哭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王简:“好奇害死猫,今日的情形你若说了出去,小心你爹的脑袋,明白吗?”   秦宛如连连点头。   也在这时,那边传来彩英的呼喊声。   王简盯着她,用眼神示意。   秦宛如迫于淫威,只得应道:“我等会儿就出来,闹肚子。”   王简斜睨她,好些日没见,居然清减不少。   怕把她牵连进去,他道:“滚吧。”   秦宛如如蒙大赦,撒丫子跑了,溜得飞快。   王简不动声色钻进了翠竹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了许久的彩英忍不住朝秦宛如发牢骚,说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秦宛如没有理会,只是心事重重地上了二楼。   她不清楚王简在干什么事,但见不得光肯定是真的。   在这儿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待城门打开,他们一行人便进城了。   而王简把卫国公派来捉张老儿的两个鹰犬干掉了,又故意把人放走,为了不让自家老子起疑,他故意在胳膊上划了两刀,以受伤的状态回府。   卫国公脸色阴沉地审视他,王简垂首露出惭愧的表情,自责道:“儿办事不力,那日从梁王那边无意间套出张老儿受瑞王指使上京告御状,瑞王跟我们一向不对付,定有谋划,便自作主张想去捉张老儿来弄清楚缘由,哪曾想鸿来客栈的人狡猾至极,让那老儿逃……”   “你勿须多说。”   王简闭嘴不语。   卫国公的表情稍稍缓和下来,“伤怎么样了?”   “皮肉伤,不碍事。”   “以后若在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别轻举妄动,先知会我,由我来做安排,明白吗?”   “儿鲁莽了。”   “你到底太年轻,有些事情没有经验。”   王简闭嘴不语。   卫国公淡淡道:“不过鸿来客栈不能留了。”   王简“嗯”了一声,说道:“那多半是瑞王的暗哨,留着是祸患。”   卫国公点头,“是该清除了。”又道,“你下去吧。”   王简应声是,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卫国公神情阴霾地盯着某个角落,对王简有几分疑,但仔细一想他的动机,好像又站不稳脚。   那张老儿的案子他已经知道了,派了人去捉他,如果失利倒也在情理之中,老家伙既然上京来找瑞王告御状,多半是瑞王指使的,既然是他指使的,必定会妥善安顿,不会让他出岔子。   自家崽子邀功心切失手,好像也没什么可揣测的。   另一边的王简回到自己的玉琼楼,瑶娘皱着眉头替他包扎伤口,数落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弄了伤回来?”   王简疲惫不语,他昨晚可是一宿没睡。   见他眼下青影沉沉,瑶娘也不唠叨了,让他好好休息补补觉。   下午姚氏过来探望,王简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姚氏说道:“你父亲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看看,伤得重不重?”   王简笑道:“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姚氏皱眉道:“在外办事需得仔细些,别又磕着碰着了。”   王简心情愉悦地应付她。   这会儿张老儿多半已经落到了瑞王手里,接下来他无比期待外甥的龙颜大怒。   不出所料,没过几日瑞王果然不负众望在朝会上弹劾章州刺史刘平鑫目无王法,收受贿赂,公然包庇杀人凶手,在章州一手遮天。   在听说过张老儿一家人的遭遇后,群臣皆愤。   赵章怒目斥责道:“这章州刺史简直狂妄!”   瑞王跪下道:“陛下,此乃天诛人灭之事,朝廷岂能容忍,臣恳请陛下彻查,还张家老儿一个公道!”   赵章站起身,激动道:“查!务必要给朕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朕要看看到底是谁给了他豹子胆一手遮天!”   有人问:“陛下,派何人去查?”   赵章愣住,他不知道啊。   卫国公明白这事掩盖不下去,出列举荐人选,“陛下,臣有人选举荐。”   瑞王义正言辞驳斥道:“众人皆知那章州刺史当年还是你卫国公举荐的,如今刘平鑫出了岔子,国公理应避嫌,而不是上赶着凑上去,免得叫人生疑,我这话说得可对?!”   赵章看向自家外祖,没有吭声。   卫国公面色阴沉,周身都散发着政治家运筹帷幄的强势。   那气势实在逼人,赵章立马怂了,但转念又想起自家舅舅叮嘱过的话,咬牙道:“国公可有话要说?”   卫国公看着他不语。   赵章心里头明明怕得要死,硬是奶凶奶凶的质问道:“卫国公,朕在问你话!”   卫国公皱眉,那宝座上的小皇帝张牙舞爪的,像只奶猫喵喵叫,他心里头虽不痛快,但面上却未表露出来,只道:“臣无话可说。”   赵章忍着抖腿的冲动,立马拍板道:“此案兹事体大,便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三司彻查!”   众臣皆跪拜道:“陛下圣明。”   赵章偷偷瞧跪在下面的卫国公,今日公然在他跟前叫板,又怕又爽,怕的是坐不稳宝座,爽的则是头一回体验到了做主的滋味。   原来皇帝这么爽啊!   退朝后,赵章走路都是打飘的。   马公公赶紧扶住他,提醒道:“陛下小心脚下。”   赵章“嗯”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马公公,朕今日有没有龙威?”   马公公:“……”   见他垂首不语,赵章不高兴道:“问你话呢?”   马公公憋了憋,正色道:“陛下今日确实有龙威,不过卫国公毕竟是陛下的外祖,以后还要仰仗他多加扶持,陛下却这般不给颜面,他日只怕是要吃亏的。”   赵章脚下一崴,马公公忙扶住他的身子,“陛下小心!”   赵章:“不行了,朕要尿尿。”   马公公:“……”   于是这个奶凶奶凶的皇帝去找他娘寻求安慰了。   这不,一进王太后的长寿宫,赵章便哭丧道:“阿娘,儿今日闯祸了!”   王太后端起茶碗,边喝茶边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赵章扑到她面前,跪在地上道:“儿在朝堂上打了外祖的脸。”   此话一出,王太后扑哧一声,嘴里的茶全都喷到了赵章的脸上。   赵章“哎呀”一声,嫌弃地跳了起来,宫女忙上前替他处理。   王太后搁下茶碗,“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赵章又露出那种奶凶的表情,“我今儿在朝会上龙颜大怒!”顿了顿,强调道,“龙、颜、大、怒!”   王太后:“……”   默默地望着那个像二傻子一样的崽,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是她王祯亲生的? 第71章 离京蹚水 贺家的地   母子俩对视良久, 王太后屏弃闲杂人等,问道:“你今儿在朝会上怎么怼你外祖了?”   赵章添油加醋说了一番,王太后若有所思。他忙坐到她边上, 压低声音道:“阿娘, 是舅舅让我这么干的。”   王太后愣了愣, “亲舅子?”   赵章:“如假包换。”   王太后有些想不明白。   赵章继续道:“他跟我说了, 让我听二哥的话, 二哥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这一提, 王太后一下子回味过来, 原是要让瑞王跟自家老子狗咬狗。   这不, 下午卫国公在府里发了怒,杯盏砸了好些个。   乔氏连连安抚。   卫国公拉长着一张脸,坐在凳子上,心里头不痛快至极。   没过多时, 突听仆人来报,说中书令魏怀等人来访。   卫国公做了个手势, 仆人把一行人领进书房, 他随后去了一趟。   晚上王简下值回来, 用饭时听到瑶娘说起立雪堂那边的动静, 面上没有什么情绪。   瑶娘小声道:“听婆子说今日家主在朝会上被自家外孙给打了脸,回来砸了不少东西, 后来府里又有好几位官员来访,近些日只怕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王简垂眸睇碗中的饭食,冷不防说道:“明儿瑶娘你去一趟我母亲那里, 让她近日多在祖母那边待着。”   这话瑶娘听不明白,困惑问:“这是为何?”   王简淡淡道:“你让她过去就好,省得父亲迁怒于她。”   他这一说, 瑶娘醒悟过来。   是的了,宫里头的母子让卫国公不痛快,主母与他们亲近,多半会受迁怒。   “那郎君你呢?”   “我什么?”   “家主那边……”   王简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事跟我又没有关系,况且我只是个舅舅,姓的是王,不是姓赵。”   瑶娘闭嘴。   王简慢条斯理地用饭,他胳膊上的这两刀可不能白挨。   皇帝要求三司彻查张老儿这桩案子,刑部有两人,御史台那边有一人,大理寺也挑了一人。   王简在大理寺任职,但因他是王家人,不能掺和进去,得避嫌。结果谁都没料到,这烫手的差事居然落到了大理丞秦致坤的头上。   秦致坤:“……”   要完!   接到消息时所有同僚都同情地望着他。   这事闹得有点大,几乎都知道是瑞王要捅卫国公的篓子,而秦致坤是瑞王举荐入京的,让他去干这差事,便是明明白白让他站队了。   秦致坤默默地望着隔壁桌的新同事,最初那里坐的是老焦,他忽然有种错觉,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变成第二个老焦了。   整个下午秦致坤的心里头都有点复杂,甚至办理公务都有些走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回家,方氏见他神情肃穆,接过官帽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垮着一张脸?”   秦致坤连襕袍都没换,说道:“去阿娘房里坐坐。”   方氏诧异道:“晚饭已经备好了,用过饭再去也不迟。”   秦致坤摆手,“我不饿。”   夫妻两过去看秦老夫人,秦宛如也在。   见自家老爹回来了,她打了声招呼,秦致坤道:“三娘先下去,我们有事情要跟你祖母商量。”   秦宛如出去了。   待她走了后,秦老夫人才问:“用过饭了吗?”   秦致坤沉默了阵儿,才正色道:“近日儿要离京办理公务,家里头要劳烦母亲和云娘照料。”   此话一出,方氏诧异道:“怎么这么突然?”   秦老夫人也感到很突然,“这是什么时候得来的消息?”   秦致坤:“今日。”   方氏不高兴道:“你一个小小的大理丞,大理寺那么多人,怎么就把你派出京了?”   秦致坤默了默,忧心忡忡道:“这事是瑞王干的。”   两人愣住。   秦致坤继续道:“前些日有人上京找瑞王告御状,据说陛下在朝会上龙颜大怒,下令三司彻查,总共有四人去办理这差事,我是其中之一。”   秦老夫人也跟着发起愁来,“这是福还是祸?”   秦致坤安抚道:“是福是祸都躲不过,我当初既然是瑞王举荐入京的,这事跟他有关联,他把我弄去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现在发愁的是以后多半会跟瑞王府牵扯了,那天家又是国公府扶持的,我领的是天家的俸禄,却跟瑞王办事,以后很难做人。”   听了这番话,方氏焦虑道:“那该如何是好?”   秦致坤:“先把这事应付过去再说。”又道,“家中要靠你们操持,此去章州多半会耽搁阵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秦老夫人:“家里头你不用担心,若有事情处理不了,我们可去找大娘,她有贺家做倚靠,多少能寻到些门路。”   秦致坤点头,“还有几个女儿们,让她们都老实些,勿要闯出祸端来,家里头只剩你们几个老弱妇孺,我也不放心。”   方氏:“我会多加管束着些。”   秦致坤拍了拍她的手,“家里头安顿妥当了,我离京才放心。”   秦老夫人问:“可知是什么时候离京?”   秦致坤答道:“多半是这两日,看能不能在年前赶回来。”   秦老夫人叮嘱道:“公务不能懈怠,既然去了,就兢兢业业把事情做好,叫旁的人没话说。”又道,“沿途需多加小心谨慎,万事多长几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秦致坤点头,“儿明白。”   秦老夫人:“不管遇到了什么事,都要想着平平安安回来,京中有妻儿老母,都盼着你团聚。”   秦致坤:“儿知道。”   三人就离京事宜说了好一阵子。   从秦老夫人房里回去后,方氏伺候秦致坤换便服,发牢骚道:“看来这京里也不是好地方,龙潭虎穴的,稍不留神就会踩到坑。”   秦致坤偏过头看她,“这次接了烫手山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以往我在党派相争边缘游离,从未掺和进去,经过了这一遭,总能窥探些许虚实,对我往后拿主意也有好处。”   方氏忧心道:“如此说来,咱们迟早都得卷入旋涡里去。”   仆人送来饭食,方氏给秦致坤盛汤,他伸手接过,说道:“想要大宅子,想给闺女们挣前程,咱就得往里头扑。”   “我现下只想要安稳。”   “晚了,从来这京城开始,从你想让大娘高嫁开始,咱们就没法抽身了。”   方氏坐在凳子上发愁,秦致坤看向她,“吃,怎么不吃了?”   方氏:“没胃口。”   秦致坤笑道:“你还有四个闺女没嫁出去呢,现在就发愁,未免太早了些。”   方氏:“……”   秦致坤:“以后还有得愁。”   事情确实如他所料,仅仅只过了两日,四人便受命离京前往章州去了。   离京那天家人送别,盼着他早些回来。   秦致坤一一叮嘱几个闺女们勿要给方氏惹祸,让她们姐妹相互帮衬着些,说了许久才离去。   在他离京的次日上午,秦宛如和段珍娘送了帖子到贺家。   秦大娘正在小厨房里研究菜谱,听到昭昭高兴来报,说妹妹来看她了。   娘家人总是分外亲热,秦大娘放下手中活计,去了前厅。   二人由家奴领到望春居,路上段珍娘难掩雀跃,她没来过诚意伯府,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大的府邸。   到了望春居,婆子将二人领到前厅,两人给秦大娘见礼。   今时不同往日,秦大娘嫁做人妇,且又是伯爵府里的夫人,规矩礼仪是不能坏的。   遣退了闲杂人等,昭昭到门口守着。   秦大娘朝秦宛如招手道:“三妹过来。”   秦宛如走到她身旁,秦大娘上下打量她道:“好像比往日清减了些,也窈窕了。”   秦宛如兴冲冲问:“大姐,我有没有长个儿?”   秦大娘掩嘴笑,“你当拔苗呢,拔一截长一截。”说完又看向段珍娘,“表姐在张家胡同住得可还安宁?”   段珍娘道:“目前还好,清净,就是有时候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寡妇门前是非多,也已经习惯了。”   秦大娘正色道:“女郎当家到底不易。”   秦宛如:“昨儿爹离京办理公务去了,要耽搁好一阵子,估计得等到过年了。”   秦大娘颇觉诧异,“怎么这么突然?”   秦宛如摇头,“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顿了顿,“那日我和表姐去了趟京郊,看到你们贺家的地了。”   秦大娘:“那有什么稀奇的?”   秦宛如朝她眨了眨眼,“阿姐,表姐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秦大娘:“???”   “先前我不是在花盆里种了白叠子吗,那东西可以用来织布,表姐是做绸缎生意的,觉得可以租几亩地种来试试。”   这话倒是令秦大娘诧异,“表姐不是打算开铺子吗?”   段珍娘摇头,“不开了,在京中这个地方是没法营生的。”又道,“我看三妹种出来的白叠子挺有意思,那东西跟羊毛差不多,既可以做成被褥子,也能做成丝线,还可以纺织成布,故而想试种。”   秦大娘还是听得不太明白,几亩地而已,至于这般大费周章?   秦宛如解释说:“大姐你也清楚白叠子金贵,在京城里估计也找不出多少株来,如果要成片成片的种,势必会引人好奇。”   秦大娘:“府里的园子里也种了好几株,前阵子落了,也没人去管。”   秦宛如认真道:“对啊,这东西都是种来观赏的,倘若几亩数十亩都种它,那情形,肯定会引人去围观。一旦有人去采摘,去捣乱,对它生了心思,那维护起来也挺麻烦的。”   秦大娘听明白了,“所以想借贺家的背景,是吗?”   段珍娘:“对,就想唬一唬人,别轻易打白叠子的主意。”又道,“我不会占便宜,租子可按每年平均亩产粮开价,税自个儿上,佃农也可以接手过来,贺家只要收租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秦大娘正色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不若等二郎下值回来,晚上我跟他商量商量,再跟婆母商议,能不能成,全看她的意思。”   段珍娘高兴道:“只要大娘愿意开这个口就已然不错了!”   秦大娘摆手,“表姐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过我当不了家,连府里到底有多少田产都不清楚,全是婆母在打理,她是个爽快人,反正租谁都是租,我就试一试。”   秦宛如笑眯眯道:“大姐真好。”   秦大娘:“午饭吃了下午再走,我给祖母她们备些好吃的你们带回去。”   秦宛如眼睛一亮,“那敢情好!”   秦大娘到小厨房里忙碌,两个小姐妹也帮忙打下手,就跟以前在秦家那样亲亲热热的,唠些家常理短,诉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碎。   下午三个姐妹在小厨房里做了不少好吃的糕饼小点,其中最受喜爱的还是那款芋魁馅儿的炸团子。   不止秦家人爱吃,贺家人也爱吃。   秦大娘暗搓搓道:“在这儿最痛快的就是我做油炸的食物不会被阿娘教训浪费油。”   秦宛如掩嘴笑。   段珍娘道:“蒜蓉炸白鲦最好吃。”   秦大娘:“我公公爱吃那个,说下酒最安逸。”   秦宛如好奇问:“你这么快就把他们的喜好摸透了?”   秦大娘露出你懂的表情,“不是有贺二郎吗?”   秦宛如又笑了。   秦大娘压低声音道:“我最初进门时还有些担心,结果是我自己多想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府里头人缘极好。”   秦宛如:“……”   秦大娘:“才开始大嫂那边看我不顺眼,后来我炖了些药膳送过去,大哥用了说好,胃口也好些了,还经常过来讨。”   秦宛如赞道:“那是大姐有本事。”   秦大娘:“你们那个事儿,我用暖锅去哄哄婆母,她最爱吃了,若是一顿不管用,那就做两顿。”   听到这话,秦宛如彻底乐了。 第72章 租地 五十亩土豪   一行人在小厨房里忙碌了半天, 姐妹俩才带了不少吃食出府离去了。   晚上贺亦岚下值回来,小厨房里端出红泥小火炉,陶锅里炖着滋补鱼汤, 汤色奶白香浓, 枸杞子和红枣在汤水里翻腾, 满屋子鲜香弥漫。   换好便服后, 贺亦岚洗手坐到桌前。   秦大娘给他盛汤, 说道:“今日三妹来过一趟, 我给她做了些小吃带回去给祖母她们。”   贺亦岚接过瓷碗, “家中可还安好?”   秦大娘:“三妹说父亲离京办理公务, 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贺亦岚轻轻的“哦”了一声,拿汤匙舀了一勺吹冷入口,皆是鲜甜滋味。   秦大娘把盘子里薄如纸翼的鱼片夹到汤锅里涮烫,只消片刻就可以捞出食用。她将其放到贺亦岚的蘸料碗里, 说道:“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商量。”   贺亦岚:“你说。”   秦大娘正色道:“咱们家不是有地吗,今日珍娘表姐找上门, 想租我们的地种白叠子。”   贺亦岚:“???”   “白叠子, 就是三妹以前种在花盆里的, 你去过两回, 也曾见过。”又道,“府里的园子里也种得有。”   “我知道那东西, 观赏花。”   “对,就是那个,珍娘想大量种植, 但因其珍贵,若是租普通富农的土地,一旦遇到有人捣乱, 便没有倚靠,所以想租咱们家的,至少能让人忌惮着些。”   贺亦岚露出困惑的表情,“种那个做什么呀,又不能吃。”   秦大娘打趣道:“你就知道吃,白叠子的作用可大着呢,可以用它纺成丝线,做成布匹,裁制成衣。”顿了顿,“珍娘他们家是做绸缎营生的,她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我们是外行,不懂门道儿。”   贺亦岚吃了两块鱼片,“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是阿娘在管家,得找她去。”   秦大娘暗搓搓道:“你开口把她请过来,她爱吃暖锅,我明儿就做,咱们一块儿跟她说这个事,如何?”   贺亦岚:“那你多做些虾丸,还有酥肉,卤肥肠……”   他兴致勃勃安排了不少菜品,秦大娘笑呵呵说好。   于是第二天晚上窦氏被贺亦岚哄过来吃暖锅,贺知章到外头跟狐朋狗友吃酒去了。三人坐在厢房里,秦大娘给窦氏布菜,她喜欢涮羊肉和鸭血,鹅肠。   贺亦岚给二人倒了些自家酿的甜酒,窦氏端起来抿了一口,说道:“这些日你大哥倒是比往年好了许多。”   贺亦岚:“大哥受不得寒,冬季尤其要多加注意。”   窦氏看向秦大娘,问:“他还在讨那药膳粥?”   秦大娘点头,“我觉得大哥一时半会儿吃不腻。”   窦氏哭笑不得。   秦大娘:“粥养胃,况且那方子也给大夫看过,适宜他,只要他爱吃就行,待他腻了,又给换一种。”   窦氏道:“你倒有心了。”   秦大娘:“我自小酷爱做吃的,大哥挑剔,能得他喜欢,也觉得高兴。”   窦氏往碗里捞了一片涮羊肉,“他那张嘴极难伺候,也兴许是药膳的作用,胃口好了,感觉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秦大娘:“适当在屋里活动对身体也有好处。”又道,“往日三妹贪吃又犯懒,那段时日天天往外头跑,不但抽条了,个儿也长高一截。”   提到这茬,窦氏随口道:“我听婆子说,昨儿你家三妹来过一趟?”   秦大娘点头,“是来过一趟,陪表姐来的。”   窦氏:“???”   秦大娘瞥了贺亦岚一眼,试探道:“阿娘,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商量,若是不行,其他家也可。”   “何事?”   秦大娘当即把段珍娘的背景,以及要干的事情细细说了,听得窦氏诧异不已,跟之前贺亦岚那样困惑道:“种白叠子用来织布?”   秦大娘:“对,织出来的布叫白叠。”   窦氏摆手,“我知道白叠,从天竺那边引进来的,那东西贵得咬人,一匹布就要好些银子,质地又比不上丝绸,种出来卖给谁?”又道,“亏得你表姐还是商贾,连行情都没吃透就瞎琢磨。”   这话把秦大娘噎得无语。   她对白叠子也不了解,只觉得窦氏说的话不无道理,只道:“我也不太清楚她的打算,不若让她自己找阿娘一回,趁你空闲时见一见,可行?”   窦氏指了指她,“我就说干嘛哄我来吃暖锅,原来是为了这茬。”   贺亦岚笑眯眯道:“阿娘卖个面子,成不成都是你的主意。”   窦氏嫌弃道:“你们这两口子……也罢,卖你一回面子。”又道,“后日下午我要去东兴楼打牌,你让她来找我。”   秦大娘高兴道:“好。”   说定了后,秦大娘把消息放给了自家妹妹。   后日下午秦宛如和段珍娘兴冲冲地前往东兴楼,问清楚窦氏所在的包厢后,两人寻了去。   仆人通报,窦氏隔了许久才从包厢里出来,秦宛如向她行礼道:“姻伯母好!”   段珍娘也行礼唤了一声。   窦氏去了隔壁房间,两人跟着进去,伺候窦氏的婢女把门掩上,家奴们则守在门口。   窦氏看向段珍娘,问道:“你就是大娘的表姐?”   段珍娘应声是。   窦氏:“你的情形大娘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们家地倒不少,不过她说你要租去种白叠子,且是大量种植,你自个儿也是商贾,没利是不会干的,我就想问你,种那个东西能赚钱?”   段珍娘点头,“能赚,只是初期不一定。”   窦氏失笑,调侃道:“白叠的价格我清楚,比绸缎高昂不少,你把它做出来卖给谁?”   此话一出,段珍娘和秦宛如相视一眼,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思维窄了,就跟当初段珍娘的困惑一样。   秦宛如再次耐心地讲解做白叠子的目的和大概打算,说得条理清晰,句句在理。   贺家祖上留了不少家业下来,商铺田产不少,窦氏当家好几十年,对商铺经营和庄园管理有经验,只粗粗听她说了个大概,就开窍了。   “把白叠子做成被褥,卖给家中宽裕些的人家?”   “对,这是我们的目标人群。”   这倒是窦氏没想到的,之前因为白叠子金贵,总想着卖给有钱人,钻了牛角尖,没想到可以用走量的方式去薄利多销。   见她沉思,段珍娘说道:“姻伯母,我们之所以想租你家的地,也是防备把白叠子种出来后被不轨之人打主意,那东西毕竟金贵,比不得普通庄稼之物,不得不防。”   窦氏把玩手腕上的镯子道:“这倒是考虑周全的。”   秦宛如:“倘若姻伯母不方便,可否帮个忙替我们牵线搭桥寻别家的?”   窦氏看着她们道:“地我可以租给你们,按市价来算,不过佃农没有地耕种了,总得安顿。”   段珍娘高兴道:“无妨,反正我们也要请人耕种,佃农正巧可以用上,他们种地经验丰富,我们可以给工钱。”又道,“姻伯母只需收地租就好,税我们会上。”   窦氏点头,问:“你们预计租多少亩?”   两人对视一眼,秦宛如想着几亩或十多亩就顶天了,结果段珍娘心大,说道:“二十多亩都行。”   秦宛如看向她,“会不会太多了?”   窦氏:“二十多亩我还懒得弄呢,我把最好的那片地给你们,近五十亩的样子。”   秦宛如:“……”   段珍娘:“!!!”   二人明显被唬住了。   窦氏抱手道:“我园子里也种过白叠子,那东西也没那么娇气,以前从未想过这茬,哪曾想你二人却能异想天开拿它做被褥子贩卖,若你们能把它做出来,我拿到我家的商铺里替你们销,如何?”   这话令两人诧异,秦宛如脱口道:“姻伯母莫要忽悠我们两个愣头青。”   窦氏:“我忽悠你们作甚,你说的这个东西我生了几分兴致,就是不知道你们要如何把它做出来。”   秦宛如笑道:“这个我自有办法,种子我们也去西市预定了,就想在年前把地翻整出来下底肥,为来年开春播种做准备。”   窦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五十亩,我租给你们,都是成片的,贺家最好的地,现成的沟渠灌溉,以后若有人问起来,就对外说是贺家种的白叠子。租子按市价来,五年起步,东西做出来了我替你们销,不占你一文便宜。”   两人面面相觑。   窦氏:“你那几亩一二十亩做不出多少东西,耗时耗力也耗财,既然要走量,那就把量做大些,东西好不好,一送出去就知道了。”   两人一时都有些犹豫,窦氏忙着打牌,说道:“考虑清楚了去找府里的管事,做不做都由你们。”   秦宛如忍不住问:“姻伯母真对白叠子有兴致?”   窦氏点头,“这门儿我不熟悉,先看你们两个姑娘折腾,若真能赚钱,谁会嫌钱多呢?”   段珍娘脱口道:“士农工商,姻伯母就不嫌弃?”   窦氏起身边走边道:“你也太抬举我了,诚意伯府数百名家奴等着我养,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客往人情都要打点,你当我是天仙吃空气就能饱不成?”   这话把两人逗乐了。   窦氏:“我打牌了,你们琢磨清楚了自个儿去找管事,我会跟她打招呼。”   两人应声好。   离开东兴楼,在回去的路上二人坐在马车里,心情五味杂陈。   段珍娘难以置信道:“没想到诚意伯夫人也会对白叠子生兴致。”   秦宛如道:“若这个东西真能赚钱,谁没有兴致?”   段珍娘闭嘴。   秦宛如:“诚意伯府那么大的家业,又没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全靠祖上留下来的家业内耗。她自己也说了,要养数百名家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打点,这笔开销可不小,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若一直吃老本,也是有忧患意识的。”   段珍娘若有所思,“听你这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   秦宛如:“就拿我家里的情形来说,在京里入不敷出,样样都要钱,更何况诚意伯府,养那么多家奴,照料庄园打理铺子整理田产哪样不花钱?”   段珍娘伸出五个手指头比划,“五十亩,那得是一大片了。”   秦宛如点头,“是挺多的,我们估计也没有那么多种子下地。”   段珍娘:“没有那么多种子也无妨,可以再种些其他的。”   秦宛如:“麦棉套种也可以。”又道,“若是以诚意伯府的名义去种,那就省事多了,贺家毕竟在京中立足多年,就算有人找茬,也能很快解决,比我们没有倚靠要好得多。”   段珍娘暗搓搓道:“我其实是贪图姻伯母能替咱们销货,她的人脉宽广,若做出来的东西真易脱手,她指不定也会来分一杯羹,占上一股。”   秦宛如看向她,“我巴不得她来呢,背靠大树好乘凉,有现成的资源财力提供,咱们把量做起来的速度才更快,量做起来了,才能薄利多销赚钱。”   段珍娘越想越觉得可行,“这五十亩我觉得可租,隐形利益挺多的。”   秦宛如:“是挺多的,就是姨母给你的那点钱银够不够周转,咱们后期还要请师傅做被褥,还要请人纺线,林林总总也要许多钱投入。”   段珍娘摩挲袖口道:“无妨,我只要跟阿娘说诚意伯府也掺和进来了,多少钱她都会投的。”   秦宛如掩嘴笑,“那就这么说定了,租。”   段珍娘:“租!”顿了顿,“不过咱们的小作坊好像有点大。”   秦宛如无比淡定道:“大一点就大一点吧,以后还会更大。”   这话把段珍娘逗笑了。   秦宛如说道:“等会儿去我家,这事瞒不了多久,我索性跟阿娘她们说了,省得她们操心。”   “也好,反正有织女娘娘给你撑腰,这下又租贺家的地,她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回到秦家,恰好遇到方氏从外面回来,双方碰头,秦宛如拉过方氏的手道:“阿娘,我有事要与你说。”   方氏边进院子边道:“你能有什么事?”   秦宛如:“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咱们去祖母房里说。”   段珍娘在一旁笑。   方氏瞅了二人一眼,“你们俩从哪里回来的?”   秦宛如抿嘴笑道:“我们去见你亲家了。”   方氏:“???”   几人进了秦老夫人房里,秦宛如也没啰嗦,直接把她们去见窦氏商谈租地种白叠子的情况粗粗说了一番,顿时把两个长辈惊着了。   秦老夫人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三娘你们方才去东兴楼见了诚意伯夫人谈租地?”   秦宛如点头,“对,我和表姐一块儿去的,就我们俩。”   方氏脱口道:“胡闹!”   秦宛如缩了缩脖子,段珍娘忙摆手道:“姨母,我们没有胡闹,姻伯母已经应了,愿意租给我们,按市价来,五十亩,明儿我们就去找管事的看地签订租契。”   这话把方氏唬住了,同秦老夫人面面相觑。   二人都有些懵。   秦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三娘,这事你大姐知道吗?”   秦宛如点头道:“知道,前两天我们带东西回来时就已经跟她说过了,她说她做不了主,可以替我们试一试,昨儿接到那边的消息,说姻伯母要在东兴楼打牌,于是今儿我们便去了,亲自跟她谈妥的。”   秦老夫人:“……”   方氏:“……”   两个女娃跑去跟伯爵府的夫人谈租地,这完全超出了她们的认知。   方氏指了指她们,训斥道:“你俩能耐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们?”   秦宛如:“若阿娘知道了会允吗?”   方氏:“……”   秦宛如悻悻道:“你必定是不允了,两个女娃胡闹,净干些荒唐事。”   方氏:“……”   秦老夫人还是有些接不上她们的话头,后知后觉问:“珍娘你租五十亩地种白叠子?”   段珍娘:“对,都是贺家的,拿最好的地给我,种出来了做成被褥子卖。”   秦宛如:“人家还说了,若是东西出来了,愿意替我们销,对外以贺家的名义种白叠子。”   秦老夫人:“……”   方氏压根就不信她们的鬼话,“贺家也要掺和进来?”   秦宛如点头,忍着笑道:“对,姻伯母觉得这个能赚钱。”   方氏:“……”   秦老夫人忍不住道:“这事我怎么越听越不靠谱呢?”顿了顿,“五十亩地,整地,耕种,管理,收割,制成……这得花多少财力物力才能做成?珍娘你可考虑清楚了,你阿娘允你这么干?”   段珍娘:“祖母放心,我阿娘知道,她愿意支持我这么干。”   方氏指着秦宛如道:“可是她怂恿你的?”   段珍娘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事可以做,能挣钱。”   秦宛如故意指上头,提醒道:“阿娘,织女娘娘看着的呢。”   方氏立马露出忌讳的表情,连带秦老夫人也严肃起来,不敢乱说了。   秦宛如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都是织女娘娘的旨意,她在冥冥之中指引我,安排我。”   此话一出,两个长辈面面相觑。   段珍娘憋着笑,秦宛如道:“我等会儿要去拜一拜织女娘娘,求她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顺遂,还有爹,平平安安归来。”   听她这一说,方氏道:“那我也去拜拜。”   秦宛如趁热打铁,“明儿一早我们就会去诚意伯府找管事把租地敲定下来,你们可有意见?”   两人摇头。   秦宛如笑眯眯道:“那我去拜织女娘娘了,求她多保佑我们家平安顺遂。”   段珍娘同她一块儿出去了,到前厅时,段珍娘压低声音道:“你可真会忽悠。”   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织女娘娘都听着呢。”   段珍娘忍俊不禁。   屋里的秦老夫人和方氏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婆媳沉默了许久,秦老夫人才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三娘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顿了顿,“云娘你说这是我们家养了十多年的三丫头吗?”   方氏:“……”   秦老夫人深思道:“珍娘在外见多识广,有处事的手腕不假,可她到底是商贾出身,跟伯爵府夫人谈租地这种事情,我是不信她能镇得住场的。”   方氏也赞同道:“到底年幼了些。”   秦老夫人:“这白叠子是三娘亲自种的,我琢磨着,多半是她在后面推波助澜把这桩事促成的。”   方氏不认同这话,“就她?跟伯爵府夫人打交道?”   秦老夫人:“我越想越觉得这事离谱,可她们却谈了下来,并且贺家都有兴致跟着掺和,这就更离谱了。”   她这一说,方氏也跟着迷糊了,现在的那个秦三娘,是她亲生的吗?   外头的秦宛如正送段珍娘到门口,突见一衣着体面的家奴前来送帖子,原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仆人。   段珍娘顿足观热闹。   秦宛如忙叫婢女去把秦二娘和方氏请出来,随即把那家奴请进前厅。   家奴笑盈盈地把帖子奉上,请秦二娘三日后上午去归德坊文社聚一聚。   方氏高兴不已,这样的社交圈子,可是多少贵女求不来的。   待家奴离开后,段珍娘也好奇凑过去看那帖子,是大长公主昭庆亲自下的,字迹很有一番风骨。   秦二娘赞道:“这字写得真好,如青松,力透纸背。”   方氏:“去了可要好好给自己长脸,他日若是能得一段好姻缘,也不枉你爹自小对你的栽培。”   秦二娘撇嘴道:“阿娘这话说得,仿佛女儿只有高嫁才有价值似的。”   方氏:“女郎家求的就是安稳,外头风吹雨打的,谁经受得了,还是寻一户好人家护佑着安稳过一生才好。”   秦宛如拿过那帖子,“二姐有出息了,有了大长公主做倚靠,全京城的郎君都任你挑任你选。”   秦二娘打趣道:“不若我替你挑一位?”   秦宛如摆手,“我跟你一样,也是个嫉妇,纳妾有通房的都不要。”   方氏啐道:“若是有背景的人家,哪个男人不纳妾?”   秦宛如作死顶撞她,“咱爹若纳一个妾进门,我看阿娘还通情达理……”话还未说完,方氏就伸手去打她,秦宛如撒丫子跑了。   人们皆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秦宛如和段珍娘去了一趟诚意伯府,找府里的管事。   那管事姓廖,先前窦氏跟她提过一嘴,故她们一来便知道是要干什么,忙热络接待她们,笑呵呵道:“昨晚主母跟老奴说过这茬儿,没想二位姑娘这么快就上门了。”   秦宛如道:“有劳廖娘子替我们姐妹办差。”   廖娘子摆手,“秦小娘子客气了,你们先稍等,老奴先把手里的事处理完了就带你们去看府里的地。”   秦宛如应道:“好,你先忙,我们不着急。” 第73章 种地行家 老农民   二人等了莫约两盏茶的功夫, 廖娘子才把事情处理完了,随即叫上几个仆人,一同去城郊看地。   路上廖娘子同她们讲, 贺家的那五十亩地分别由两家佃农在耕种, 沟渠灌溉什么都做好了的, 在靠近侯山那边。   贺家还有一个大庄园也在那里, 平日她们也可以在庄子里落脚。   听到这话, 秦宛如高兴道:“那敢情好, 若是耽搁了进不了城, 也有个借宿的地方。”   廖娘子道:“冬天这会儿庄子里都闲暇下来了, 你们若是要整地,庄子里有牛,把那些个犯懒的壮汉赶几个出来,要不了多时就能整好。”   段珍娘:“那真是有劳廖管事了。”   廖娘子上下打量她们, “也幸亏你们是找到了咱们贺家来,主母说了, 沾亲带故的, 占了你们的便宜日后传出去了叫人笑话。租地这个东西, 可不是按亩产来定租子的, 地税也不需要你们交,是户主自个儿缴纳给官府。”   秦宛如搔了搔头, 她前十多年都咸鱼躺在后宅里吃喝等死,得过且过,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   段珍娘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半桶水, 发窘道:“倒是闹了笑话,没摸清楚这茬。”   廖娘子摆手,“二位娇养在后宅里, 处处都有父母上下打点,从未接触过底层老百姓的日子,倒也属常理。”又道,“五十亩,按市价行情租给你们,五年起步,一年一年的交地租,地税由户主自己缴纳。”   “佃农这边你们可以雇佣他们继续耕种,用请长工的方式也可,他们自身有身丁税,这是他们自个儿需向官府缴纳的,也不用你们管。   “直到你们做出东西来贩卖了,那时候就有人会来找你们缴纳商税了,有些空子可以钻,但若被查到,是会被重罚的。”   秦宛如点头道:“听明白了!”   她这般乖巧,廖娘子很乐意当老师,继续说道:“耕种咱们土地的有两家佃农,一家是七口人,分别是两公婆和两个儿子媳妇和一个幼子,这一家的劳力主要是公公和两个儿子下地。   “还有一家是六口,一对夫妻和四个儿女,劳力主要是夫妻和大的两个儿子,这家的女人牛高马大的,可能干了,地里的活儿不输男人。   “这两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常年累月在地里刨食,跟我们家打了许多年的交道,若你们看得上,也可继续用他们。”   秦宛如点头,嘴甜道:“看来以后还得多向廖管事你请教了,我们姐妹俩从未涉及过这些,许多事还得劳你多多指教。”   廖娘子被她哄得高兴,“嗐,秦小娘子抬举了,咱们不过是奴仆,你们又是主人家的亲戚,许多事情提一嘴也是本分。”   秦宛如:“哪里哪里,我们在京城里的这些日也见过不少权贵,能像你这么热心肠的可不多。”   她说话讨巧,人又长得乖灵,一路把廖娘子哄得乐呵呵的。   一旁的段珍娘是服气的,同样长了一张嘴,她就说不出那些话来哄人高兴。   待一行人抵达城郊侯山那边已经快要接近正午了,廖娘子命仆人去庄园叫里头人的备上午饭。   如她所说,那片广阔的土地确实是极好的,并且已经被佃农在深秋农闲时翻整过。   中间灌溉的沟渠已经干涸,只剩少许水洼,现在冬季雨水少,一到来年,把侯山脚下的溪水引进沟渠,只要气候好,管理得精细,亩产二石不在话下。   段珍娘道:“这地已经被翻整过了,这下省事了。”   秦宛如仔细看土壤,笑道:“确实省了不少事,翻过的地土质疏松透气,还能把地里的虫卵翻出来,防止它们过冬,不过咱们还要下底肥,需塘泥,草木灰,牲畜粪便养地。”   廖娘子诧异道:“没想到秦小娘子还会这些?”   秦宛如笑道:“我在花盆里种过白叠子,提前下好底肥,整个生长期都不用频繁施肥。”   附近有一片村庄,段珍娘插话问:“那两家佃农就住在那边吗?”   廖娘子指着一棵大树下的农户说道:“那家姓董,二位若想去看看,咱们这会儿可以过去。”   于是众人往村庄去了。   村里的狗见到外人前来,发出狂吠声,那户董姓人家的女主人听到狗叫声,从屋里出来探情形。   廖娘子见到她,打招呼道:“陶二娘,你男人可在家?”   陶二娘大嗓门道:“哟,廖娘子,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   那陶二娘确实生得高壮,一张方脸,身上有脸朝黄土背朝天落下来的风霜痕迹,梳着圆髻,头上一块布巾,身上穿着粗麻布衣,布衣里填充着麻絮等物保暖。   与这群体面的家奴和小娘子们相比,确实显得寒碜贫苦。   一行人走进院子,廖娘子道:“你家男人呢,有事找你们商量。”   陶二娘立马叫自家小女儿去村里把董世远找回来,又端出来几条长凳。   屋里的董大郎和董三郎出来观热闹,见到有两个娇生惯养的漂亮小娘子,董大郎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廖娘子命仆人把长凳擦干净,做了个“请”的手势,秦宛如和段珍娘坐到长凳上。   陶二娘见到这做派,生怕自己的大嗓门把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惊吓着了,收敛声音道:“廖娘子,这二位是?”   廖娘子介绍道:“这位是秦小娘子,这位是段娘子,她们是伯爵府的亲眷,今儿过来看地。”   这话陶二娘听得不甚明白。   廖娘子继续道:“你们和蔡家耕的地,主母都要收回来租给她们。”   此话一出,陶二娘和董大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秦宛如察言观色,忙安抚道:“陶娘子先莫着急,这地还让你们种,不过不种庄稼了。”   陶二娘:“???”   董大郎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忍不住问:“不种庄稼,那种什么?”   秦宛如正色道:“种白叠子,它结出来的果实就跟蚕茧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这名字听都没有听过,皆是一头雾水。   秦宛如看向廖娘子,“劳烦廖娘子把另一户叫过来,咱们一并商量了,可行?”   董大郎道:“我去,几步路,马上就叫过来了。”说完便往村里跑了去。   陶二娘心里头没底,局促地看着两个衣着体面的姑娘。   秦宛如为了打消她的紧张,问道:“不知陶娘子的衣裳里填充的是何物御寒?”   陶二娘忙回道:“比不得姑娘们体面,里头塞的是麻絮。”   秦宛如好奇问:“我能摸摸吗?”   陶二娘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秦宛如伸手摸她的袖子,里头质感粗糙。   她又冷不防摸了一把她的手,陶二娘瑟缩了一下,被吓着了,秦宛如道:“手凉,怕是被冻着了。”   陶二娘窘迫道:“我皮实,不怕冷。”   秦宛如:“哪有不怕冷的。”又道,“我们要种的白叠子,跟麦差不多,春种秋收,它结出来的果实跟蚕茧相似,质地像羊毛一般,以后你穿的衣裳里头就可以填充它了。”   听到像羊毛一样的东西,陶二娘感到不可思议,吃惊问:“小娘子说把羊毛一样的东西做进衣裳里,且是地里种出来的?”   秦宛如点头,“对,它的质地跟羊毛一样,松松软软,冬天御寒可暖和了。”   陶二娘像听到天方夜谭,再问了一遍,“那东西是从地里种出来的?”   她的表情滑稽,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陶二娘不好意思道:“我一辈子在地里刨食,没见过世面,让小娘子见笑了。”   秦宛如摆手,“实际上多数人都没见过,因为它是从天竺那边由胡商带过来的,只少许种在富贵人家的花园里做观赏用的。”   她这一解释,陶二娘听明白了,“如此说来,必定是极其昂贵的了。”   秦宛如:“对,因为稀少,所以非常昂贵,比上好的绸缎都要贵。”   陶二娘“啧啧”两声,说道:“我们一家人都是种的庄稼,没种过这种金贵物,只怕不敢种。”   秦宛如笑道:“无妨,它也没有那般娇气,你看我都能在花盆里种活,你们种地的经验比我丰富多了,必定要容易得多。”又道,“我们过来时看到你们已经把地翻整过了,是什么时候翻整的?”   陶二娘坐到门槛上,说道:“深秋农闲的时候翻的,那时候男人受了点风寒,还是我自个儿翻的呢。”   秦宛如赞道:“陶娘子厉害,把地翻整后种出来的庄稼收成好。”   提到种地相关,陶二娘打开了话匣子,“深耕细作才有好收成,把土地翻整得越深,土壤才会疏松,便于肥力渗透,有一些地里的虫子也能翻出来不让它们过冬,这样来年地里的虫害就少……”   她一本正经的说了许多种地经验,秦宛如听得也认真,还有除虫的方法,有烟熏,某些草药可以泡水洒到作物上达到驱除作用等等。   方才她还局促不安,被秦宛如引导安抚,变得镇定多了。   稍后董世远和蔡家的一并过来了,院子里一下子聚了不少人。   秦宛如把方才跟陶二娘讲的话又细叙了一番,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那董二郎是个好奇的,十七岁的年轻人,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清明,显然对白叠子生了兴致,问道:“秦小娘子,我们可以见见那种东西是什么模样的吗?”   秦宛如笑道:“可以,不过今日不行,改日我带过来给你们瞧。”   蔡家的两公婆显然有些怵,一听说那东西金贵,便怕搞砸了。   秦宛如耐心跟他们交流种植过程中会遇到的问题,比如虫害,整枝,切根,浇灌等等,她都会亲自参与跟他们一起应付,大家一起去摸索经验。   这完全是一种新的东西,两家人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在这里坐着说了许久,庄园那边的仆人前来喊他们过去用饭,一行人这才离开了。   蔡家来的几人已经用过了,陶二娘把冷饭简单做出来给一家人填腹。   两家人坐在院子里商量,蔡家老儿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   董世远心大,没他那般发愁,说道:“蔡老儿焦什么,人家小娘子都说了,会跟咱们一块儿打理,不会让咱们摸瞎。”   蔡大郎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出了岔子,咱们可赔不起。”   董二郎:“能出什么岔子?那种子,莫不是你拿开水去煮了它?”又道,“反正都是种地,种什么不是种,我倒觉得比咱们种庄稼强,人家说了,会请短工来帮忙,也会给咱们工钱,往日咱们看天吃饭,现在不用看天了,只要按他们说的做,不出差错,是好是坏都不用担着。”   几人七嘴八舌,各有各的考量。   陶二娘做好饭,一家人端着饭碗有站着的,蹲着的,也有坐着的,在院子里边吃边唠。   陶二娘对秦宛如的印象好,说道:“那秦家小娘子挺会说话,又不端架子,不嫌我脏,摸我的手说冷着了,把我吓了一跳。”   蔡家媳妇儿道:“看起来年纪小,倒是能说会道的。”   董世远扒了口饭,“伯爵府的亲眷,能这般和人的,已经少见了。”   董二郎笑问:“爹,那咱们是种还是不种?”   陶二娘插话道:“反正都是种地吃饭,还能把脑袋种掉了不成?”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陶二娘继续道:“跟伯爵府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换一处,又得重新磨合,麻烦,还不如将就着算了,先试了再说。”   董世远也赞同道:“先试一试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种不了,咱们再做打算。”又看向蔡家,“蔡老儿你们家呢?”   蔡老儿捋胡子,“我们回去考虑考虑。”   陶二娘开玩笑道:“你们可要早些考虑好,那小娘子说了,马上就要下底肥的,别到时候我们弄好了你家来捡便宜。”   蔡老婆子道:“谁要占这点便宜了,也就你们心大。”   陶二娘:“嗐,咱们家就这穷样了,娶个媳妇都难,种个地难不成还能倾家荡产?”   蔡老儿道:“我们先回去商量商量。”   待他们离去后,董家大小也讨论了一番,一家子都觉得可以先试试,若是种不下那个东西,再找有地的人家继续种庄稼。   蔡家则要比他们谨慎得多,生怕搞砸了一家人都搭了进去。   几人回去后商议了一番,一来嫌换户主麻烦,他们毕竟跟贺家打了多年交道,相处得也算融洽;二来则是那白叠子委实金贵,又从未碰过,生怕种不好赔不起。   蔡家的大儿媳妇觉得可以试一试,说道:“他们董家都不怕,咱们怕什么?”又道,“论起种庄稼,咱家可不比他们差。”   蔡大郎道:“妇人之见,那可不是庄稼,是咱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二儿媳妇:“董家也没见过,那秦小娘子说了还要种小麦,两样能种在一起,可见白叠子没有这么娇气。”   蔡老婆子:“小麦我们种过,倒也容易,那白叠子难不成真跟麦一样?”   蔡二郎看向自家父亲,“不若我们也和董家一样先试一试,若是种不下来再做打算?”   大儿媳妇道:“爹,咱们也试试吧,他们还没谈工钱呢,若是比种庄稼划算,试试也无妨。”   几人七嘴八舌,最后蔡老儿被他们说服了,也像董家那样先试一试再说。   打定主意后,于是他们又去了一趟董家。   当时秦宛如他们还没过来,在庄园里用过饭后就同廖娘子把租契理出来签订。没有主母的印章契约就不作数,廖娘子还要带回去给窦氏过目。   理好租地契约后,一行人又去了趟董家。   两家人把自己的顾虑和目前的打算细说一番。   对于佃农来说,上交的地租已经占了收成的大半,除去地租外,还得服徭役和缴纳身丁税,这群人可以说是最底层的人。   秦宛如给他们开出来的工钱比租地耕种宽裕一些,但要求也严格,必须精细打理,发现问题要及时上报,勿要拖延不理。   这些要求他们也理解,毕竟是金贵东西。   相对而言,董二郎更关注的是白叠子在种植过程中会出现的问题,他问秦宛如白叠子在生长期会出现哪些虫害。   秦宛如耐心解答道:“白叠子喜温,初期下种我会更精细一点,先对白叠子做培育,就是用粪泥做它们的根基,搅拌后弄平,拿竹片划格子,再用竹棍戳上小洞,把白叠子丢进洞里,覆盖上细泥土,等到它出芽估计在半个月以内,这个跟气候有关,气温高,出芽就快。”   陶二娘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保证种子的根抓得牢,不易倒,又有肥力滋养,是吗?”   秦宛如点头道:“对!”   一众人围在边上,开始对如何种白叠子起了浓厚的兴致。他们一辈子都是农人,对种地有着特殊的情怀,这个话题总能引起他们的关注与讨论。   秦宛如继续道:“待白叠子的苗长得差不多后,再把它移栽到地里,从它们出现第一个花蕾时估计要一个半月以上,这个时期称为蕾期。”   董二郎:“那等到它开花要多久?”   秦宛如:“一个月左右。”   她把白叠子的整个生长周期大概讲了一番,又提到它的常见虫害,有蚜虫、棉铃虫、红蜘蛛、盲椿象等。   蔡老儿道:“红蜘蛛得翻地才能把土里的虫卵冻死,来年会减轻许多。”   董二郎:“把蓖麻叶粉拌在底肥里也能杀虫。”   秦宛如笑道:“那蚜虫呢,你们是怎么除的?”又道,“我种花盆里时也曾出现过蚜虫,当时我是用蒜水弄的,还别说,管用!”   蔡老儿也笑道:“杀虫的东西可多着了,石灰硫磺,草木灰,艾草烟熏,蓖麻叶……方法多得很,不过还是要勤翻地,以防为主。”   董世远插话道:“轮作更好,一块地如果一直种一样庄稼,那病虫害就多了,轮作的话,有的庄稼适应这种虫,有的适应那种虫,换来换去病虫害也要轻得多。”   董大郎:“周边种些蓖麻,也能起到防护作用。”   人们七嘴八舌,就各自的种地经验交流起来,说到趣味之处还会哈哈大笑。   秦宛如跟什么人都能厮混到一起,段珍娘则插不上话,对她的八面玲珑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开始董蔡两家还有些顾忌,跟她一番沟通下来后,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对种白叠子兴致勃勃。   双方确定要种后,人们就地把雇佣协议契约细细理出来。   不过蔡老儿还有些担忧,说道:“白叠子到底金贵,多数人都没见过它,万一有人来捣乱,我们两家是防不胜防的。”   廖娘子道:“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对外说是伯爵府耕种的,来惹事的总会掂量掂量。”又道,“到时候我们会跟村里人打招呼,若谁去弄了,先抓进府里弄得半死了再报官,能不能活着出来得看他的造化,里正也会亲自跟你们讲这事。”   董世远道:“那就好。”   廖娘子:“府里的庄子离这里也不远,长成后会经常派人过来巡逻,夜里也会常来走动,你们自然也要多上心。”   秦宛如道:“我们也会经常在庄子里,若有什么情况,你们立马上报,千万莫要隐瞒,拖延了时辰解决问题,这才是重中之重。”   段珍娘也道:“有情况不要紧,大家一起来想法子解决就好。”   陶二娘:“两位放心,咱们既然接下了这桩差事,必定会尽心尽力办好,让你们满意。”   秦宛如点头,“我们给的工钱也比你们种地得来的要好一些,若是你们种得好,日后对白叠子的种植经验丰富了,我们还可以多加工钱另请你们去教别的农户种,这可比你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有盼头多了。”   这话引起了董二郎的兴趣,“当真能请我们去教别家的种白叠子吗?”   秦宛如:“你若熟知白叠子的习性,知道怎么防治虫害,怎么去管理它,我们当然愿意花钱请你们去教别人了。   “以后我们还会种更多的白叠子,把它当做稷米,稻子那样,到处都是它的身影,就像桑一样随处可见。种出来的东西多了,你们在冬日里就可以用它御寒,家家户户都有,不用像现在那样受冷。”   听到这番话,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秦宛如继续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过日子就得有盼头才好,若是种好了它,以后你们也会买上属于自己的田地,置上宅子,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辛劳贫苦。”   陶二娘搔头道:“小娘子说的这些我们想都不敢想。”   秦宛如笑眯眯道:“怎么不敢想了,敢想了,才敢去做,去做了,才知道能不能成。” 第74章 东家 大庄园   她说话的语气温和, 又充满了积极向上的鼓励,让这层身处最底层的人们心生暖意,仿佛在这寒冬里也生出几分希望来。   段珍娘理好雇佣契约, 一群人都不识字, 又去找村里能识字的老汉来看, 确定没有疑问后, 双方才签字画押, 总算把事情敲定下来。   秦宛如粗粗说了下接下来的计划, 要挖塘泥, 要牲畜粪便和草木灰等物来做底肥弄到地里。   蔡老儿问:“那塘泥是要干的还是湿的?”   秦宛如答道:“干和湿都可以, 只捞表皮那层,别挖深了,若是湿泥,便捞起来晾干再弄碎掺进去, 那可是滋养土地的好东西。”   董二郎道:“咱们再掺些蓖麻粉进去杀虫。”   秦宛如点头,“这是你们的土方法也行。”   廖娘子道:“庄园里有牲畜粪便, 也有塘, 往后我就不跟着来了, 我会跟庄子里的管事打招呼, 二位若要用人,跟他们说一声就会安排过来。”   秦宛如高兴道:“有劳廖娘子了。”   廖娘子:“现下天色也不早了, 不知两位今日是在庄子落脚还是跟着我一起回去?”   段珍娘道:“今日先回去。”说罢看向董蔡两家,“我们过两日再过来,把白叠子带给你们看是什么模样, 明日你们就可以做底肥准备了。”   廖娘子道:“陶二娘你也认识庄子里的周老头,要什么东西去跟他们说,我会打招呼的。”   陶二娘道:“好!”   秦宛如:“那我们先走了, 雇佣契约你们可要收捡好。”   两家人送了他们一程,待他们走远后,两家人心里头都有些小激动。   蔡大郎道:“没想到那小娘子这般好说话,一直笑眯眯的,叫人一点都不惧怕。”   陶二娘高兴道:“你没听人家说吗,若是咱们把白叠子种好了,以后还会多添工钱请我们去教别的人家种白叠子,教别人种可要省事多了,而且钱还多!”   蔡大郎:“可是我又不会识字。”   董二郎:“那就现学!想要挣钱,自己也得长本事啊,哪有人给你送到嘴边来的道理。”又道,“爹,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好机会,说不定咱们就踩狗屎运翻身了呢?”   蔡老儿打趣道:“你瞧你家二郎,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了。”   董世远也乐道:“人家给的工钱比咱们之前种庄稼的要多,这就是已经是诚意了,咱们可要把事做好,勿要搞砸了,至少得让他们没话说。”   蔡老儿:“这话说得有道理,明儿一早两家就按秦小娘子说的方法做底肥,近五十亩的地,可要折腾些日子了。”   陶二娘:“无妨,可以去庄子找周老头,现在是农闲,让他们找几人挖塘泥,咱们自个儿运过来,只要有廖娘子打过招呼,什么事都好办。”   蔡老婆子:“那咱们两家来分个工,你们主劳力的去弄塘泥粪便,我们干不了重活儿的就弄蓖麻粉和草木灰这些,谁都别打欺心,这样才能把事干好,对两家都有益处。”   陶二娘叉腰道:“以后夜间巡看轮流着来,哪家若是有事耽搁的商量一下也没什么,邻里相处了这么久都好说话,就是莫要打欺心。”   董世远道:“要发财一起发财。”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   秦宛如等人进城后,廖娘子和她们分头而行,回去复命。   她把在庄园里立的租地契约送到窦氏房里,窦氏看过后问:“这是谁理的租契?”   廖娘子答道:“是段娘子理的。”   窦氏取出印章在两份租契上盖下伯爵府的章印,说道:“明儿把它送过去。”   廖娘子点头,忍不住说道:“那秦小娘子当真是八面玲珑,一张嘴能说会道,又会哄人。起初两家佃农都有些怵,没种过这般金贵的东西,怕搞砸了赔不起,哪曾想经她一番游说,两家都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窦氏笑道:“他们秦家算是藏龙卧虎的了,一小门小户,养出来的闺女个个都了不得。”   廖娘子道:“像白叠子这种金贵物,秦小娘子竟似对它了解颇深,老奴确实吃了一惊,也不是老奴狗眼看人低,以前他们一家子从安义县来,穷乡僻壤的,哪能见过这种东西?”   窦氏指了指她,显然对廖娘子颇为信任,说道:“你好好叮嘱庄子那边,那两个小女娃要干什么都由着她们差遣。”   廖娘子点头,“老奴明白。”   窦氏又道:“抽个空去跟附近的村民打声招呼,还有里正那里,若谁敢动地里的白叠子,哪只手做的孽就砍哪只手,砍了再报官。”   廖娘子应声是。   起先她觉得窦氏这般重视,多半是看在沾亲带故的面下,又哪里知道自家主母目光长远,已经隐隐嗅到了一条赚钱的门路了呢。   次日一早廖娘子就亲自把地租契约送到秦家去了,方氏听到伯爵府的人来了,忙命人看茶接待。   廖娘子还有差事在身,也未耽搁多久便走了。   临行前她跟秦宛如说,若要用人,直接跟庄子里的管事说,他们会安排妥当,若是有犯懒的,发卖了就是。   秦宛如连声应好,亲自送她出门,又悄悄塞了些赏钱给她。   廖娘子推托不要。   秦宛如往她手里送,笑盈盈道:“往后我们两个女娃还得劳廖管事处处指点,这点心意你可勿要推辞。”   廖娘子不好意思道:“这是本分之事,哪能占了小娘子你的便宜。”   秦宛如:“昨日廖管事尽心尽力替我们办事,已是辛劳,不过想请你吃顿酒罢了。”   她一番谦虚,说话又踩人心坎儿,廖娘子最后还是收下了,离开秦家后默默掂了掂,还不少。   是个会来事儿的丫头。   前厅的方氏拿着那地租契约反复看,方才秦宛如塞赏钱的举动她可瞧得一清二楚。   待她进来后,问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八面玲珑了?”   秦宛如道:“跟阿娘你学的呀。”   方氏啐道:“我可没你这般有能耐,连伯爵府的地租都谈下来了,并且人家府里的管事还亲自送契约过来,我就不信你大姐的面子就这般厉害?”   秦宛如:“那就是姻伯母卖给大姐的面子。”   方氏心里头高兴,面上却嫌弃,“没看出来你还真是长本事了,一个三棍子都打不出闷屁来的人,做起事有头有尾,看这苗头,都快赶上你大姐了。”   秦宛如暗搓搓问:“那阿娘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方氏嫌弃地打了她一板,“还嘚瑟起来了。”   秦宛如把租地契约收捡好,说道:“这两日我和珍娘表姐要去贺家的庄子住两天,盯着他们把五十亩地的底肥做好,家里就劳阿娘照看了。”   方氏颇觉诧异,“贺家的庄子也让你们落脚了?”   秦宛如有几分小得意,“人家廖管事说了,不仅可以落脚,还可以差遣庄子里的家奴,下面的人能不能办好事情,全凭廖管事一句话,要不然我这般笼络她作甚?”   方氏“啧啧”两声,“你能耐了。”   秦宛如:“是沾了咱们大姐的光。”顿了顿,“我要去张家胡同瞧瞧,中午不回来吃午饭。”   方氏挥了挥手。   待秦宛如主仆走了后,方氏进秦老夫人的房里把自家闺女这两日的动静跟她提了一嘴。   秦老夫人已经彻底淡定了,说道:“由着她去吧,自小没人管放养着,现下也放养着吧。”   方氏颇有几分感慨,“阿娘你说这孩子似乎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平日里也没怎么管她,哪曾想做人处事很有一套,已经有当家做主的苗头了。”   秦老夫人:“兴许是珍娘那些日带着她跑跟着学的。”又道,“咱们三娘虽懒,却不笨,眼睛巧也说不准。”   方氏笑着打趣道:“往日你还说把她养两年,我看这趋势,自个儿都会蹦出去了。”   秦老夫人失笑,“让她去蹦,不是有织女娘娘护着吗,再说了,也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随便她怎么折腾。”   方氏暗搓搓道:“等元威回来,估计都认不出自家闺女了。”   秦老夫人掩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给封信报个平安也好。”   两人就秦致坤唠了一阵儿家常。   五十亩地做底肥要耗时好些天,两姐妹收拾好东西坐马车去庄子待几日。   之前廖娘子跟庄子里的人打过招呼,知道她们是府里的亲眷,怕被告状,不敢懈怠,把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们入住。   秦宛如她们过去时,庄子里的仆人已经挖了不少塘泥出来,有两口塘,一口是干的,一口是湿的。   干塘泥可以直接用,湿的则要晾干。   二人穿了一身轻便胡服去地里看情形,董蔡两家正把草木灰和塘泥,蓖麻粉末,还有各种牲畜粪便混合在一起制底肥。   现在是冬天,空气冷,也不至于太臭。   两人也不嫌脏,去看他们已经施好底肥的地。   蔡老儿伺候了土地数十年,一辈子都靠地里刨食,伺候得可精细了。见她们过来,说道:“二位小心脚下,莫要弄脏了鞋。”   秦宛如问:“蔡老爷子,之前你们两家都是种一样的庄稼吗?”   蔡老儿:“他们家是种的稷米,我们家种的是麦。”又道,“现下两家的地都合为一起了,最好是轮作,在种麦的地里种白叠子,种稷米的地里种麦。”   秦宛如:“还可以套种。”   蔡老儿:“套种也可。”顿了顿,指着某个方向道,“那边,在开春时种一批蓖麻,可做防护防虫。”   秦宛如笑道:“那敢情好,你们种地经验丰富,定有自己的道理。”   蔡老儿原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经她引导,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对交流种地经验很有兴致,话匣子打开了,还唠起了村里的家长里短。   段珍娘默默地瞅着自家的小表妹,觉得她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上能跟伯爵府夫人商谈面不改色,下能跟底下这群人天花乱坠瞎吹,不管哪个层次的人都能厮混上。   待他们坐下来休息时,秦宛如命彩英去把白叠子取来给他们看,之前供奉在前厅的整枝白叠子也一并带来了。   那雪白的一团茧子结在枯萎的枝丫上,叫众人看得惊奇。   陶二娘“啧啧”叹道:“这东西还真跟蚕茧相似,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她想去拿,董世远忙道:“别去摸,你手脏。”   秦宛如跟他们说道:“这就是白叠子成熟后的样子,它的这个状态叫做吐絮。”说着又把几朵松散的白叠子拿给他们看,“你们可以摸摸看,质地跟羊毛一样柔软。”   彩英提醒他们,“先去把手洗干净了。”   人们嘿嘿笑了起来,那东西洁白,只怕一人摸一把都染黑了。   众人去水洼里把手洗干净了,又在衣裳上蹭干净,甚至连指甲里的泥都弄干净了的,生怕把那金贵物弄脏了。   陶二娘小心翼翼接过一朵白叠子,轻飘飘的,柔软蓬松,仔细观察,是由丝絮状物组成。   她轻轻捏了捏,真跟羊毛似的,捏到里头的硬物,好奇把它弄了出来,原来是它的籽。   董二郎也要看,说道:“阿娘给我摸摸。”   陶二娘把白叠子递给他,难以置信道:“以后我们就可以把它塞进布里面缝制冬衣了?”   秦宛如笑道:“暖和吧。”   陶二娘惊叹道:“暖和,摸起来松松软软,比麻絮不知好了多少倍!”   蔡老婆子也被那东西惊到了,万万没料到地里竟然也能种出这样的奇物来,说道:“你想都别想,这般金贵的东西,岂是咱们这种人能用得上的?”   秦宛如冲她摇食指,“蔡婆婆此话差矣,明年这东西种出来了我就给你们两家分一些,缝制冬袄极好。”   蔡老婆子乐得脸上的褶子都起了好些层,“不敢不敢,这般金贵物,我们可不敢用。”   董二郎道:“怎么不敢用了,你没听小娘子说过吗,以后遍地都种它,把它当做稻子小麦来种,家家户户都能用,都能买!”   秦宛如指了指他,“孺子可教。”   一众人都对白叠子印象深刻,秦宛如又把她之前种在花盆里做的笔记翻给他们看,他们不识字,但能看明白图案。   她把白叠子的生长周期和形态全都用数据和图解记录下来的。   她一边讲解一边指给他们解释,就跟种小麦的过程差不多,让他们对白叠子又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了解。   这种全新的东西给这群老农民带来了新的憧憬,他们对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充满了钦佩,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小女娃能改变他们未来的生活。   那种对日子有了盼头的憧憬促使他们干劲十足,巴不得马上就是开春,马上就能播种下地,马上就能收获,见见它带给人们的惊喜。   一群人的积极性全都被她带动起来,秦宛如用洗脑式的引导让他们深信,种白叠子能摆脱贫困,能发家致富。   这是最原始的利益驱使,有了这层驱使,他们才会更加卖力,更加精心呵护,更加努力去完成她布下来的任务。   除非天灾,她不允许种植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因为种子真的太贵了!   她曾跟段珍娘细算过成本,光种子钱就能抵所有,什么租地啊,请人啊,制作啊……这些花销跟投到种子上的钱银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幸的是,明年种植出来后她们就可以陆续培植新种了,只要自己有了种源,这件事推广出去就要容易得多。   贺家的庄子里有十二名家奴,五六个劳力不错的都被赶出来下地。   大冬天的人们都不愿意干活,秦宛如给他们发了话,把地整理出来后,去买头肥羊回来犒劳大家,好好吃一顿。   这下人们的积极性提高了不少。   人多手快,一批人负责运送干塘泥和粪便之物过来,一批人负责搅拌制作,送到地里的则由蔡老儿和董世远两人把所有地都覆盖个遍。   几日辛劳下来人们总算把任务完成了。   段珍娘命柳婆子一早进城里采买,牵回来一头肥羊,鸡鱼和猪肉等物,拿到庄子里的庖厨处理。   也是凑巧,那天正是休沐,秦大娘两口子也过来看热闹。   一行人进庄子,秦宛如得知他们来了,忙迎了出来,高兴道:“大姐!姐夫!”   秦大娘笑道:“听说你们在这儿待了好些日,我过来看看。”   秦宛如挽着她的胳膊,“昨儿才把地整理好了,今儿柳妈妈去城里牵头肥羊回来犒劳大伙儿辛劳。”   贺亦岚调侃道:“那我们的运气好,白捡了一顿便宜。”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庄子里人手多,人们杀鸡宰羊,动作麻利。   他们这些主子则到附近转转,秦大娘甚至来了遛马的兴致。   秦宛如不会骑马,段珍娘会,仆人给她找了一匹性情温顺的老马,段珍娘在一旁指导,不多时便能驾驭马儿小跑了。   人们骑马在周边慢悠悠转,享受着舒适的安宁。   秦宛如感叹道:“等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个大大的庄园,没事的时候就遛遛马,晒晒太阳,撸撸猫,捣腾些好吃的。”   段珍娘掩嘴笑道:“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大庄园可不便宜。”   秦大娘:“就你那贪吃犯懒的性子。”   秦宛如:“大姐还别不信,我们种的白叠子,有朝一日一定能暴富!”   段珍娘插话道:“姻伯母都说那是好东西,她也有几分兴致。”   听到这话,秦大娘颇觉诧异,看向贺亦岚道:“我家三妹那张嘴最会哄人了,阿娘会不会也被她哄骗了去?”   贺亦岚失笑,“我阿娘精明着呢,可不是容易被哄的主儿。”   秦大娘又看向秦宛如:“她当真这么说的?”   秦宛如:“姻伯母说了,先看我们怎么弄,若是弄好了,说不准她也想来掺和。”   秦大娘恍然,“我就说嘛,廖管事说庄子里的人都给你俩差遣,原来是这茬。”   待到正午时分他们回去,整个庄子里都弥漫着肉香。   董蔡两家老小也过来了,他们带来自家酿的粮食酒。   秦宛如被那小罐萝卜干吸引,和段珍娘尝了尝,味道出乎意料的好,用来佐粥最适宜不过。   那萝卜干是蔡老婆子自己做的,先用盐腌制后再风干,再拌上茱萸等调料,脆脆的,辣辣的,还有点点萝卜的甜,特别爽口。   二人厚着脸皮向她讨要了些,这令蔡老婆子受宠若惊,她是个敦厚人,说道:“秦小娘子可莫要哄我!”   秦宛如笑道:“没哄你,是真的好吃。”   段珍娘也道:“佐粥好,能多吃两碗。”   蔡老婆子笑得合不拢嘴,“二位若是喜欢,我这就回去给你们拿一坛来!”   秦宛如摆手道:“用不了这么多。”又道,“我们要下午才回去,午饭吃了再拿也不迟。”   蔡老婆子热情道:“无妨,还要等一会儿吃饭,我跑得快。”   她果然跑得快,和自家孙子一溜烟出了庄子。   秦宛如:“……”   之后隔了近半个时辰,三张桌子才摆上了菜,一大盆羊肉清炖的萝卜端上桌,蘑菇炖的鸡,烧的鱼,还有坨子猪肉,做的菜全都是大土盆装的,非常粗糙简单。   他们都是下劳力的人,所有肉菜都用自己配的蘸料处理,那蘸料用姜末,蒜末,茱萸,清酱和陈醋,再添上葱花,蘸一蘸配上白米饭,简直是极致享受。   秦宛如他们这群人极少吃过这种大锅饭,个个都是精细人,偶尔吃一次,体验还挺不错。   庖厨把羊肉处理得好,没有膻味,香菇炖的鸡汤也不错,鱼烧得有些老,猪肉就处理得差些。   还别说,用酸辣口的蘸料蘸羊肉和萝卜配上白米饭,真的挺下饭,贺亦岚这般讲究的人居然都干了满满两碗。   他平时都是吃菜的居多,饭吃得少,今儿算是开了胃口。   外头那三桌不论老幼,个个都能吃,一年到头都捞不到多少油水,今天难得饱餐,敞开肚皮吃。   柳婆子忍不住道:“这样吃法,可不得了。”   秦宛如失笑,“庄稼人,是要干重活的,吃不下才叫要命呢。”   还别说,蔡婆子做的萝卜干得到了秦大娘的青睐,之前她拿了一坛来,三人把那坛子萝卜干瓜分掉。   饭后众人小憩了阵儿,董蔡两家谢了又谢才回去了,现在地里不需要打理,只等来年开春农忙。   下午秦宛如等人和秦大娘夫妻一块儿回城,路上段珍娘道:“回去总算可以歇几天了。”   秦宛如歪着头道:“还得去买牛筋,咱们趁着空闲请程木匠再做些弹棉工具来搁那儿。”   段珍娘问:“做多少把?”   秦宛如:“先做个二十把放着,反正以后也是要用的。” 第75章 地痞无赖 雀雀金手指即将上线   那工具倒也不贵, 二十把花不了多少钱,贵的是牛筋弦,牛筋弦得在西市才能找到。   段珍娘问:“一床被褥子做下来, 得花多少时间?”   秦宛如想了想, “刚开始估计要一天?牵纱网比较耗时, 且需足够的耐性, 待做得熟练些了一天应该能做两床?”顿了顿, “我也不清楚, 只有试了才知道, 不过这门手艺入门简单, 就是看能不能坚持下来,毕竟用那木槌敲击牛筋弦,得好几千下。”   她学着做敲击的动作,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也很考验耐力。   似想起了什么, 秦宛如又兴致勃勃道:“我自己画了一个图,给咱们的作坊取名‘棉匠’, 字是我自己写的, 回去了我拿给你, 顺道也叫程木匠用木头把它做出来, 以后我们的所有东西都会刻上它做标识。”   段珍娘:“相当于招牌。”   秦宛如点头,“对, 就是招牌,我还打算在做的被褥子上用红线把它勾出来,人们一旦看到它, 就知道是出自咱们家的。”   段珍娘:“那得提前找小作坊染色。”   秦宛如说道:“红色棉线用不了许多,只用于做标识,咱们秋收后就可以先绞出一批棉线来, 不过纺车也得置办。”   段珍娘摆手道:“你傻呢,纺车只要家里头有女人的,几乎家家户户都备得有。假如把收来的白叠子暂放到庄子里,那就找附近的农妇,叫她们把自家的纺车带到庄子来,给白叠子让她们纺成线,按斤算工钱。”   秦宛如赞道:“这法子好!”   段珍娘:“还得要求手艺好的才行,纺出来的线要均匀细小。”又道,“咱们的白叠子毕竟金贵,不能让她们带回家,只能在庄子里,让人盯着,这样才不会被私拿。”   秦宛如点头,“计量的方式好,做得多工钱就多。”   两人就明年秋收后的计划细细讨论了一番。   进城走了一段路后,秦宛如同秦大娘道别,两家的马车分头而行,各回各家。   进入宝华坊路过张家胡同时段珍娘下车离去,秦宛如则回秦家。   她刚一到家,秦二娘听到她的声音,从后宅里跑出来呼道:“三妹你可算回来了!”   秦宛如笑道:“二姐什么事这般高兴?”   秦二娘朝她招手,“你来,我要送你东西,是大长公主赏下的!”   秦宛如立马来了兴致,同她去了后宅。   秦二娘边走边发牢骚道:“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以前有你和大姐在时我还有人说说话,你俩一走,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秦宛如:“不是还有四妹和五妹吗?”   秦二娘嫌弃道:“她俩太小了,说不到一块儿去。”又道,“那日我去文社讨了不少东西回来。”   秦宛如笑,“该你嘚瑟。”顿了顿,“我还得去跟祖母打声招呼呢。”   秦二娘:“你先看了再过去。”   她回到屋里,把木匣子里的几样东西取出来给她看,有珠花、玉镯、玉梳栉和钗,还有一本棋谱。   那珠花上镶嵌得有红宝石,看起来璀璨夺目,玉镯色泽碧绿,跟平日里见到的都不一样,秦宛如“啧啧”两声,“富贵人家赏下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秦二娘把那对宝石珠花取出来,“这对留给你。”   秦宛如也没推托,接过手道:“这对戴头上有排面。”   秦二娘:“我给你戴上试试。”   姐妹俩坐到铜镜前折腾那对珠花,秦宛如说道:“今儿上午大姐他们都去了庄子的,我们是一并回来的。”   秦二娘好奇问:“大姐在那边可过得好?”   秦宛如:“好,两人恩爱得很。”   秦二娘:“那她算是嫁对人了。”又道,“你和珍娘表姐在庄子里折腾了些啥,耽搁了这么多天,祖母老念叨你怎么还不回来。”   秦宛如答道:“我们要给五十亩地施底肥呢。”   秦二娘无比嫌弃道:“恶心,你也不嫌臭。”   戴好珠花,宝石的棱角折射出些许光线来,若是在太阳下,必定是耀眼的,秦宛如高兴道:“真好看!”   秦二娘也觉得好看,“换身体面的衣裳,这下就有排面了。”   秦宛如:“我先去看看祖母,等会儿再过来跟你唠。”   秦二娘提醒她,“先把珠花取了,双胞胎想要我没给,她们若是瞧见了,指不定跟我闹腾。”   秦宛如笑了起来,依言把那对宝石珠花收捡好。   稍后她去了秦老夫人的房里,屋里放了火盆,暖烘烘的。   秦老夫人见她过来了,说道:“我老早就听到了你的声音,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秦宛如坐到她身边,“被二姐叫去了,看大长公主赏给她的物什。”又问,“阿娘怎没在家里,是出去了吗?”   秦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这么冷,是不是冻坏了?”   秦宛如摇头,“没有。”   秦老夫人:“你阿娘出去了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秦宛如在她手里蹭了蹭,“祖母的手真暖和。”又道,“等爹回来看到大长公主赏下的物什,一定高兴坏了。”   秦老夫人笑道:“可不是吗,你二姐有出息,你阿娘高兴坏了,你什么时候也像你二姐那般长出息?”   秦宛如正儿八经道:“孙女能种地啊,且有织女娘娘护佑,以后要种很多的地!”   秦老夫人:“……”   一时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发愁。   秦宛如把这些日在庄子里的经过跟她唠了一番,听到秦大娘夫妻和睦,秦老夫人非常高兴,说道:“你长姐只要在贺家过得如意顺遂便是我们最大的安慰。”   秦宛如:“大姐是个会来事儿的,况且姻伯母也不是个难缠的人,又有贺二郎护着,日子会越过越好。”   秦老夫人:“再生俩孩子就稳了。”   秦宛如:“他们现下还年轻,也不着急,迟早你都会抱上曾外孙儿,曾外孙女的。”   秦老夫人被哄得高兴,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儿,“我现在也不担心你二姐了,她自己有本事,以后多半也嫁得好。我就担心你,你这丫头天天往外头跑,跟着珍娘闹着种地织布的,以后可要怎么讨婆家?”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祖母多虑了,等孙女靠种地织布挣了许多许多的钱,给你们置换大宅子,家奴成群,那时候还怕讨不到婆家吗?”   秦老夫人:“……”   秦宛如:“要实在讨不了,孙女就花钱去买,买个漂亮的小郎君,还要是听话的,嘴甜会哄我高兴的。”   秦老夫人:“……”   默默地瞅着自家孙女眉飞色舞的模样,心想,这孩子没救了。   祖孙二人许多天没见过,在房里唠了许久秦宛如才去后宅跟秦二娘说私房话。   秦二娘坐在凳子上,单手托腮,暗搓搓道:“大长公主说了,什么时候给我相看如意郎君。”   秦宛如眼睛一亮,“那敢情好,阿娘肯定高兴!”   秦二娘歪着头看房梁,“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哪样的。”   秦宛如:“肯定要生得俊的,嘴甜会哄人的,脾气还要好的,还得从一而终不准纳妾!”   这话把秦二娘逗乐了,掐了她一把,“你想得倒挺美,哪有十全十美都被你占了的?”又道,“嘴甜会哄人的油滑,脾气好倒是要的,我脾气不好,冲他发泄他得受着。”   秦宛如知道她心气儿高,“肚子里还得有墨水,有才华,这样跟你品诗论词才有话说,要不然鸡同鸭讲才叫无趣。”   秦二娘又忍不住掐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趣起来,话题从如意郎君转移到大长公主身上。   秦二娘小声八卦道:“那日我瞧见大长公主身边的面首薛郎君,那才叫生得好看,皮肤白白的,明眸皓齿,比女人都还美!”   秦宛如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秦二娘:“自然是真的。”又道,“听她们说大长公主养了好几个面首,个个的身段都是顶好的。”   秦宛如无比艳羡,发梦道:“等我有钱了也去买几个漂亮养眼的小郎君养着。”   秦二娘戳她的额头,“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秦宛如对她口中的漂亮面首生出几分兴致,她进京来见到过最好看的男人也不过是隔壁国公府的世子王简,忍不住问:“那薛郎君有隔壁家那个好看吗?”   秦二娘愣了愣,摆手道:“人家可是探花郎,薛郎君不过是卖皮肉的下等郎君,哪能相提并论。”   秦宛如指了指自己的脸,“就看脸。”   秦二娘摇头,“那也比不上。”顿了顿,“我还听到传闻,说当初大长公主还想染指探花郎呢。”   秦宛如瞬间对这个大长公主生出几分崇拜,八卦道:“隔壁那可是天子的舅舅,太后的胞弟,大长公主至少长他一轮往上,若是被王太后知道,还不得闹成什么样子。”   秦二娘也掩嘴笑道:“可不是吗,兴许也是顾忌的。不过我觉得文社里的女郎都野得很,个个的性格都豪爽痛快,跟我想象中的贵女完全不一样。”   秦宛如:“跟以前我们去瑞王府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秦二娘摆手,“那些小家子气,窝里斗上不了台面。”又道,“有一个申家的,喝酒可厉害了,她跳的胡旋舞那才叫一绝,当时都把我看懵了。”   二人就文社里的见闻窃窃私语,让秦宛如开了不少眼界。   第二天上午秦宛如要去张家胡同,秦二娘觉得在家里待着无聊,也跟着她去凑热闹。   两人路过范家时,看到范谨正蹲在地上拿烧过的柴碳教蔡六郎写字,秦宛如笑着问:“六郎写的是什么字呀?”   蔡六郎脆生生应道:“大!”   范谨敲了他一记,“犬。”   见到秦宛如身边的秦二娘也在探头看地上的字迹,范谨像见鬼似的面色一变,匆匆进屋去了。   秦二娘戏谑道:“范郎君你躲什么呀?”   秦宛如掩嘴失笑,“他怕你了。”   秦二娘啐道:“我又不吃人。”   屋里的范谨生怕招惹了那凶悍泼辣的女人,憋了许久,才又忍不住探头道:“秦小娘子,你赶紧去段家看看,那边昨晚出事了。”   他这一提,二人同时一惊,忙加快脚步朝胡同尽头走去。   宅子大门紧闭,彩英上前敲了许久才被家奴打开。   见到她们到来,家奴忙把她们请进院子,说道:“幸好昨晚秦小娘子没住这儿,要不然铁定会被吓着。”   秦宛如紧张问:“表姐呢?”   家奴:“昨晚有贼摸进来被我们逮住了五花大绑,今儿一早娘子就把他扭送着去报官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听到此,秦二娘不禁被吓得不轻。   秦宛如镇定问:“家里头可有人受伤或丢了东西?”   家奴答道:“没有。”又道,“那贼人凶狠无比,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捉住,娘子气不过,一早就把他捉到府衙去了。”   秦二娘道:“半夜三更的,也太吓人了。”   家奴:“可不是吗,闹了不小的动静。”顿了顿,“那贼人多半是瞧着屋里没个男人当家,这才翻墙想来占便宜。”   秦二娘:“得把这事给阿娘她们说一说,这里住不得了。”   秦宛如安抚道:“二姐莫要着急,先等表姐回来问清楚再做打算。”   于是二人在屋里等到正午时分才见段珍娘一行人回来了,听到外头的声响,她们忙出去探情形。   段珍娘一看到她,就啐道:“昨晚三妹幸好没在这里,那贼人好大的胆子,家里这么多人,竟然还敢翻墙进来!”   秦宛如忙问:“可有丢了东西?”   段珍娘摇头,“没有,被吓一跳倒是真的。”   外头冷,一行人进屋,段珍娘把昨晚的情形粗粗说了。   那贼人叫乌三,是隔壁坊的人,半夜爬墙进来偷窃,又凶又暴躁,脸上一条刀疤,生得壮实,可唬人了。   秦宛如皱眉道:“府衙那边是怎么处理的这事?”   段珍娘糟心道:“挨了一顿板子,送进牢里关几天,不过我听衙差说那就是个地痞无赖,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已经是牢里的常客了。”   秦二娘道:“若是一般盗贼还好,遇上这种地痞无赖,那才叫麻烦。”   段珍娘不痛快道:“不就是欺负我这儿没个男人当家吗。”   秦宛如若有所思道:“这种人,关几天就出来了,他被你扭送到府衙,指不定会生报复心,还会来搞事的。”   秦二娘急道:“那表姐别住这儿了,回咱们家去住,反正院子也空了不少房间。”又道,“你一个女郎家在外头,到底不安全,容易被人惦记。”   段珍娘不信这个邪,恨恨道:“我家奴都有六七人,这还是个凶宅,就不信制不住那瘪三!”   秦宛如好奇问:“昨晚那大鲵可有叫过?”   段珍娘摇头,“没有,说来也怪,这几晚都没怎么吱声了。”   秦宛如:“天气冷了,人家也会跟着犯懒的。”停顿片刻,“不过这事确实棘手,老是被人惦记着可不妙,得从根源上解决。”   段珍娘喝了口茶,“你鬼点子多,给我想个馊主意治治那瘪三,让他知道老娘的厉害。”   秦宛如安抚道:“莫要着急,我们先打听打听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行人把饭吃了,在胡同里打听乌三家的情况。   昨晚闹出不小的动静,胡同里的邻里都知道段家进了贼,粮油铺的向娘子拍大腿道:“那乌三可是咱们这片儿最头疼的无赖!”   来打油的一个妇人也道:“被他那种人盯上,以后多半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秦宛如好奇问:“他家里就没人了吗?”   向娘子:“有,但管不住,一年到头就干些小偷小摸的事,不知被抓了多少次,每回都是打一顿板子关几天又放出来。”   段珍娘恨恨道:“这种人,真该被打死才好。”   向娘子:“嗐,都已经是烂人了,干的事又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种人谁都不愿去招惹,他盯上你家,八成是欺负家里没男人。”   人们七嘴八舌的,就乌三说了起来,个个都痛恨,却没得办法。   秦二娘听得心惊肉跳,她自小就在后宅里被保护得好,哪见过这种无赖,劝段珍娘道:“表姐还是勿要在这儿住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叫阿娘怎么跟姨母交代?”   段珍娘不服气,“我总不能走在路上踩到一坨狗屎,以后就再也不走路了吧?那乌三,总有法子治得了他!”   秦二娘还要劝,秦宛如制止道:“二姐先回去,我晚一些回来。”   段珍娘遣仆人送她回去,秦宛如几人回到院子坐下商议如何应对这起糟心事。   柳婆子忧心忡忡道:“被那样的地痞无赖缠上,真叫人发愁。”   秦宛如严肃道:“咱们这不是凶宅吗,凶宅就该有凶宅的样子才行。”   众人:“???”   秦宛如:“且等着吧,那乌三从牢里出来了铁定会来报复的,咱们就给他来一场装神弄鬼好了。”   段珍娘一下子来了兴致,问:“怎么装神弄鬼?”   秦宛如笑了笑,“直接丢井里去喂鱼。”   段珍娘:“……”   秦宛如阴深深道:“四尺长的大鱼,我看他还敢不敢跳。”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秦宛如不止要把乌三拿去喂鱼,还得在他身上试验“雀雀变小了”到底是什么鬼,就像当初在登徒子马四郎身上试验“一胎十宝”那样。   既然报官不管用,那就只能以毒攻毒,看谁更无赖更无耻了。   当天晚上秦宛如把系统里的盲盒开了出来,之前采摘棉花时她留了一个盲盒没开,这次又整了五十亩地,应该也有开盲盒的机会。   不出所料,她开出来两个,一个是“贵子”,还有一个则是“大力金刚芭比”。   秦宛如瞅着这两个金手指,贵子她能理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大力金刚芭比又是什么东西?   话说方氏和秦老夫人听过段珍娘那边的遭遇后,强烈反对她还继续住在张家胡同。于是这几天她都是住在秦家这边,那边则由仆人看守。   她和秦宛如叮嘱过家奴,晚上留意动静,一旦那乌三又故技重施摸进院子,直接将其捆了堵住嘴扔进柴房,也别报官,等她们亲自处理。   先前他们就猜到那贼子会再次上门,这不,那家伙才从牢里出来就跑来作孽。所幸宅子里的人们早有防备,秦家这边也把男丁叫了两个过去帮忙,一下子就逮住了。   动静闹得不大,院子里的人们反而像贼似的,把乌三捆了堵住嘴关进柴房里,悄悄咪咪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翌日胡同里的仆人过来知会秦宛如她们,她和段珍娘兴冲冲过去探情形。   进胡同时遇到孔氏挎着菜篮回来,孔氏还好心提醒她们,说听到乌三被放出来了。   秦宛如故作讶异,问道:“孔娘子是什时候听到的消息?”   孔氏严肃道:“听说昨儿上午就放出来了,那无赖厚颜无耻,个个都痛恨,拿他没辙,不愿招惹,你们可要小心防范。”   秦宛如说道:“官府也真是的,把他弄去关个十年八年,看他还敢不敢偷鸡摸狗。”   孔氏摆手,“他那种人,小偷小摸的,闹的事也不大,关牢里还浪费官家的粮食。”   稍后听到范谨喊她,孔氏应了一声,便回去了,秦宛如二人则朝尽头走去。   孔氏走到自家院前,范谨道:“阿娘跟她们说什么呢?”   孔氏进屋放下菜篮,“没说什么,提醒她们乌三昨儿放出来了,指不定又会来惹事。”   范谨皱眉,说道:“被那种无赖盯上,以后的安生日子怕是没了。”又道,“官府不作为,委实让人厌憎。”   孔氏坐到凳子上,“小偷小摸的,也没摊上人命官司,偷的也不是掉脑袋的东西,官府还能把他怎样,无非打一顿了事。”顿了顿,“寡妇门前多是非,还不是欺负段家屋里女人当家罢了,说到底,女郎家立足委实不容易。”   范谨没有说话,自顾把菜篮里的菜拿出来择。   孔氏似想起了什么,说道:“那日你在院里教六郎写字,秦家姐妹在外头,你躲什么呀?”   范谨:“???”   孔氏暗搓搓道:“当时秦家二娘和三娘都是一块儿的,平时没见你躲过秦三娘子,那便是躲秦二娘子了,你躲她作甚?”   范谨没好气道:“那女郎泼辣得要命,惹不起总躲得起。”   孔氏:“我儿又没干亏心事,堂堂正正的还怕一个小娘子不成?”   范谨嘴硬道:“我怕她作甚,就是不想惹牢骚。”   孔氏酸溜溜道:“你想得倒挺美,还想着别人来招惹你呢。”   范谨:“……” 第76章 河神 小指头那么大   他觉得他没法跟自家老娘说话了, 索性把菜篮子端到另一边儿去。   孔氏知道他脸皮薄,也没再调侃,不过心里头还是生出几分愁。   她家这个崽死读书, 脑子倒是够用, 就是对女人那方面后知后觉的, 跟木头一样不懂情趣, 若是娶了哪家性情内敛些的小娘子, 两口子估计跟一潭死水差不多, 还是活泼些的才好, 有生趣。   而另一边的秦宛如和段珍娘进了宅子后, 仆人将大门关闭,悄悄把她们引到柴房门口去瞧。   那乌三的嘴被堵住,捆绑在柱子上,许是折腾累了, 正昏昏欲睡。   两人瞧了几眼便去了厢房。   秦宛如坐到凳子上,说道:“叫人去买包蒙汗药来, 傍晚的时候给他服下, 趁他昏迷时再扔进井里。”   段珍娘掩嘴笑, “待他半夜醒来, 估计得吓得半死。”   秦宛如摇头,“这种人, 胆子大得很,不一定会被吓着。”又道,“给他留一盏油灯, 让他好好看看那大鲵的模样,保管叫他永生难忘。”   段珍娘点头,“是得好好吓唬他, 让他以后看到咱们就绕道走。”   两人就晚上的计划细细商议一番。   待到傍晚时分,家奴进柴房把一碗掺了蒙汗药的水给乌三灌了进去。   他被折腾了一天又累又饿,破口大骂,被家奴抡起一巴掌打到脸上,随即拿布把嘴堵住。   入夜时分蒙汗药渐渐发挥了效用,乌三开始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直到他彻底昏睡后,人们才七手八脚地解开绳索,把他抬了出去。   彩英取来毛笔和鸡血,秦宛如照着以前留下来的符纸用毛笔沾鸡血在乌三脸上画鬼画符。   不但脸上画了,连前胸后背和四肢都要画,全是些奇形怪状的图案,看起来很是瘆人。   众人忍俊不禁。   段珍娘道:“三妹,这得把他给吓懵吧。”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等他看到咱们穿着纸扎的衣裳时还得吓懵。”   柳婆子憋着笑道:“三娘鬼点子真多。”   屋里有火盆,也不会冷,待乌三身上的鸡血干透后,人们才把衣服给他穿好。   上回张叔下过井,这回又是他先下去。   众人把乌三拿麻绳捆好后,所有男丁一点点合力往井下放绳子,张叔在井底接应。   一行人折腾出一身薄汗,乌三才成功落了下去。   张叔把乌三身上的绳索解开,把他挪到避风的地方,又把油灯放到旁边。   那油灯上有灯罩,不至于熄灭,里头的桐油充足,能熬一整晚。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爬软梯上去。   秦宛如好奇问:“张叔,井下冷吗?”   张叔:“不冷,井里素来冬暖夏凉,那无赖冷不死他。”   秦宛如仰头看头顶的铜铃,白日里特地把这里布置过,弄成了某种神秘的祭祀场景,她说道:“大伙儿赶紧去休息,等着半夜的戏场。”   众人笑着说好。   夜深人静,冷风吹动井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众人全都是和衣而睡,等着井里头的动静。   不出所料,还未等到半夜,井里就传来乌三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呆在这个鬼地方,火气一下子就窜到了脑门上。   提着油灯往井的上方看去,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头顶上奇怪的铜铃声,有些瘆人。   他正破口大骂,某个角落里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似什么东西在吸水。   乌三不是胆小之人,当即提着油灯去探。   那大鲵冷不防发出低音频的“吱吱”声,把乌三吓了一跳。   它的声音原本很轻,但在井底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子放大数倍,钻入耳朵叫人很不舒服。   起先乌三以为是老鼠什么的,哪晓得待他提着油灯往里头打探时,婴儿惨烈的哭嚎声猝不及防从里头传来,只见一条四尺长的巨大怪物正蠕动着棕褐色的身子爬行。   乌三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登时跟当初张叔的反应那样,被吓破了胆。   他怪叫一声,慌乱往井口退,不慎踩滑摔了一跤,油灯落到地上被扑灭了。   那大鲵也被他吓着了,发出警告的吱吱声和婴儿啼哭声,彻底把乌三刺激到了。   井里传来惨绝人寰的鬼哭狼嚎,上头的人们受到惊动,立马开始演戏。   人们个个都戴着鬼脸面具,穿着阴深深的纸扎衣裳,举着火把到井口。下面的乌三又是大骂,又是哭嚎,连声呼喊救命。   众人忍着笑,把供品摆到供桌上,点燃香烛纸钱。   家奴又故意举着火把在井口虔诚询问,问井里的河神是否满意今晚送来的祭品。   大鲵应景地叫唤了一声,底下的乌三被吓尿了,这才意识到他被当成了贡品送给井里的怪物享用。   他彻底抓狂,怒吼道:“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他一个劲说要报官,上面的人不予理会,纷纷做起了献祭的法事。   人们唱唱跳跳,又是摇铃,又是撒纸钱下井,时不时夹杂着大鲵的吱吱声,令乌三的情绪在惊恐和愤怒间交织,尿了裤子。   素来泼皮的无赖此刻居然也被吓得蜷缩成了一团,他被困在这井里与一条四尺长的怪物作伴,且还是活生生的祭品!   上头的人们称那怪物为“河神”,乌三怕死在里头成为河神的盘中餐,绝望又悲愤求救。   直到秦宛如觉得吓唬得差不多后,才命人放软梯下去。   软梯上系得有油灯,它一点点落到井底,乌三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忙去抓它。   好不容易才哆嗦着从软梯爬到上头,人们立马把他绑了,由两名身强力壮的家奴把他死死地按跪到地上。   看到周边的人们个个都穿着纸扎的衣裳戴着鬼脸面具,乌三又有些崩溃。   秦宛如手上沾了鸡血,嘴里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言语,学当初神婆的样子,把鸡血抹到乌三的眉心上,金手指“雀雀变小了”成功送出。   接下来人们又围着乌三唱唱跳跳,把他的灵魂献祭给河神享用。   乌三原本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井里的怪物和人们的举动一时竟把他镇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做完法事后,两名家奴才拖着腿软的乌三将他扔出大门,并说他的灵魂已经被河神食用,以后便是一个废人。   从昨晚被捆绑,到这会儿被折腾了一天,没进过米食,乌三是又累又饿又惊恐。   好不容易被扔出宅子,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又怕遇到坊里的巡夜人挨打,只得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熬了一夜,待开坊门时回家。   院子里的仆人们把场地简单收拾了一番,段珍娘进屋暖和身子,看向秦宛如道:“这样管用吗?”   秦宛如笑道:“管用,不信你等着瞧。”   人们折腾了这阵也累了,各自去歇着。   天还没放亮时晨钟响起,宝华坊的大门被打开,乌三挨了一晚的冻,狼狈不堪地回自己的家。   些许赶早的人猝不及防见到他那副鬼样子,不禁被吓得惊叫一声。   乌三脾气不好,骂骂咧咧道:“大清早的叫什么春!”   有卖早点的男人听声音把他认了出来,诧异道:“乌三你昨晚到哪里鬼混了,竟弄成了这副模样?”   人们听说是乌三,全都离他远了些。   那家伙一脸褐色脏污,身上一股子尿臭,形容狼狈不堪。   他平日里不为好,街坊邻里皆痛恨,没有人会关心他昨晚上的遭遇,哪怕他死在了街头,也不会让人生出同情。   乌三自己吃了亏,也是哑巴吃黄连。   他才从牢里出来,结果又被张家胡同那寡妇整了一顿,以前也曾听过那宅子里有古怪,没想竟是真的!   想到那四尺长的怪物,还有那帮人把它称作河神供奉,他的心里头不由得怵了几分,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这不,天亮时乌三回到自家那破败院里把他老子吓了好大一跳。   乌老儿对这个不为正的儿子已经彻底放弃,他平时到哪里鬼混也懒得过问,冷不丁见到自家儿子这副鬼样,乌老儿被惊吓得不轻。   乌老婆子听到动静忙出来看情形。   乌三一脸鸡血,头发乱糟糟的,样子看着甚是骇人,她忙问道:“你这混账东西跑哪去鬼混了,怎么搞成了这模样?”   乌三脾气暴躁道:“要你管!”   他又冷又饿,去庖厨到处翻找吃食,看到锅里有两个粗糙的杂粮馒头,手也不洗就捞了一个往嘴里狼吞虎咽。   身上一股子尿臭味,吃完馒头他又去找衣裳换,哪晓得脱了衣裳才看到自己身上全都画着诡异的鬼画符。   那一刻,乌三的神经彻底崩溃了。   他像见鬼似的怪叫了一声,想到昨晚上那阴深深的场景,顿觉脑门子发凉。   好不容易把自己清理干净后,他疲惫地睡了一觉。   待到日上三竿时,乌三被一泡尿胀醒,他睡眼惺忪去茅房尿尿,结果掏了半天,从裤裆里掏出来的玩意儿彻底令他愣住了。   那一泡尿硬是给他吓得憋了回去!   茅房里忽然传来一道痛苦悲愤的呜咽声,把屋里的乌老婆子吓了一跳,扯开嗓门问:“乌三你怎么了?”   隔了许久,乌三才从茅房出来,脸色铁青,一张刀疤脸狰狞又扭曲,似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见他面色不对,乌老婆子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乌三夹着腿,露出羞愤欲绝的悲壮表情,再也憋不住哭嚎道:“阿娘,我完了!我完了!”说完便跑回房把门关上痛哭流涕。   乌老婆子:“???”   不一会儿乌老儿从外头回来,乌老婆子把自家儿子的奇怪情形跟他粗粗说了。   乌老儿没好气道:“那不为正的东西,成日里偷鸡摸狗,叫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死了也是活该!”   乌老婆子急道:“乌三再不为正,也是你亲生的,若真有什么事,我看你急不急!”   乌老儿瞪了她一眼,骂道:“慈母多败儿,这败家子就是被你惯出来的!”   乌老婆子打了他一板,“你快去瞧瞧他,先前我叫了也不应,光哭嚎。”   乌老儿没好气道:“哭丧呢!”   他嘴上骂骂咧咧,还是背着手去瞧,坏脾气地拍门,叫道:“乌三!”   屋里传来乌三羞愤的声音,嚎叫道:“爹,我完了!我完了!定是那张家胡同的寡妇施了妖法害我!”   这话乌老儿听得糊涂,啐道:“你瞎说什么,哪来的什么妖法?”   乌三羞愤难当,他一个老爷们儿没了那玩意儿,那还叫什么男人?!   乌老儿没有耐性,乌老婆子过来一番劝说,乌三才愿开门见人,只是夹着腿,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见他的举动奇怪,乌老婆子担忧道:“儿啊,你这到底怎么了?”   乌三哭嚎道:“阿娘,我雀雀被怪物吃掉了……”   乌老婆子:“???”   乌老儿:“???”   两个老人听不明白这话,乌老儿觉得蹊跷,把老伴儿推了出去,关门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乌三忸怩了许久,才把裤子脱了,乌老儿猝不及防见到那情形,一时竟傻了。   那玩意儿竟然跟幼儿差不多!   乌老儿还以为自己眼花,再细看,确实跟幼儿差不多,只有小指头大小!   他彻底懵了。   乌三赶忙套上裤子,哭唧唧道:“定是那寡妇施了妖法害我!”   乌老儿回过神,指着他问:“昨晚你去哪儿了?”   乌三不语。   乌老儿坏脾气地抡起一巴掌朝他打去,被他躲开了,“老子问你昨儿晚上去哪儿鬼混了?”   乌三知道瞒不过,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他昨天的经历。   乌老儿听得火冒三丈,抡起桌上的碗朝他砸去,啐骂道:“你这孽畜,前儿一早才从衙门里出来,就又去作死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你!”   外头的乌老婆子忙进来劝架,好不容易把乌老儿拉了出去。   老头委实被气坏了,破口大骂。   乌老婆子好一番安抚,才把他的邪火压了下来,问道:“乌三到底怎么了?”   乌老儿羞愤道:“那狗日的杂碎,前儿一早才从牢里出来,到晚上就又跑到张家胡同作孽了,结果被人家逮住,昨晚好一顿整,吃了哑巴亏回来叫唤,你说气不气死人?!”   乌老婆子一张脸皱成了一团,恨铁不成钢道:“这孽子迟早都得死在外头才了事!”   乌老儿愤怒道:“死了才好,我落得个清净!”   乌老婆子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抹泪道:“难怪搞成了这番模样回来,他这般作死,这条命迟早得被人收了去。”   乌老儿坐到门槛上,也是头大如斗。   他上辈子一定是作了孽,才生出这么一个祸害来讨债的。   先前光顾着冒火,现在才想起了正事,乌老儿面色痛苦道:“那孽畜不知招惹了什么邪祟,尿尿的玩意儿竟然成了幼儿般大。”说着伸出小指头,“只有这么一点。”   乌老婆子:“???”   乌老儿窘着脸道:“小指头这么大点。”   乌老婆子:“……”   乌老儿发起愁来,乌老婆子后知后觉问:“你方才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乌老儿捂脸道:“雀雀只有小指头这么大点了。”   乌老婆子懵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似觉得不可思议,她忍不住道:“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乌老儿脱口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乌老婆子忙进屋去看乌三,那家伙躺在床上不愿见人。她急得戳他的背脊,问道:“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三把头捂住,怎么都不愿说。   乌老婆子气得打了他几下,只得又出去找乌老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老儿把大概情形跟她说了,乌老婆子跺脚道:“这真是作孽哟!”   “这孽畜被人整成这模样也是自找的,怨得了谁?!”   “唉,你先别顾着骂,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就……”   “我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那怎么办啊,难不成乌三一辈子就成了一个废人了吗?”   “废人也好,省得他再出去作孽。”   “你别说丧气话,那到底是你的亲生子,得想法子给他治治!”   两口子坐在屋檐下商量,都觉得这事邪门。   昨晚段家闹出来的动静挨着的邻居是有受到惊动的,但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不过胡同里还是在悄悄地传播,蔡六郎的母亲郭四娘坐在屋檐下偷偷跟孔氏八卦,暗搓搓道:“昨儿晚上听说那乌三又摸到胡同尽头了。”   孔氏吃了一惊,诧异道:“那混账东西,不是才从衙门里出来吗,又去作死了?”   郭四娘点头,压低声音道:“我听段家隔壁的苏大娘说宅子里半夜闹了些动静出来,那乌三似被扔进了闹鬼的井里头,鬼哭狼嚎的,被整了一顿。”   孔氏抿嘴默了默,捏着绣花针到头皮上抹了抹,说道:“整得好。”   郭四娘:“听说半夜又把他放了出来,今儿一早坊门一开就跑出去了,有人瞧见了他,那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脸的血,好生吓人。”   孔氏看向她,有些发憷道:“那井里头……”   郭四娘:“多半有古怪。”顿了顿,“被这么一顿整,估计会消停好些天了。”   孔氏笑道:“倒是看不出段家娘子的手段来,平日里见她和和气气,做起事来却是个利索人。”   郭四娘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若真把那乌三制服帖了,看谁还敢打她的主意。”   与此同时,段家宅子里的姐妹二人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今儿难得的好天气,秦宛如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大肥橘猫跳到她的怀里舒适地伸懒腰。   段珍娘惬意地吃着柿饼,说道:“这下日子该消停会儿了。”   秦宛如“唔”了一声,眯着眼道:“过不了多久那乌三就会找上门来。”   听到这话,段珍娘吃了一惊,“还找上门来?!”   秦宛如撸了两把猫,憋着笑道:“肯定会找上门来。”停顿片刻,“咱们的河神把他的魂儿给吃了,他得来求魂儿。”   段珍娘:“???”   秦宛如并未过多解释,因为她曾询问过系统006金手指“雀雀变小了”的使用说明。   系统006解释说那个金手指跟巧手啊之类的是终身制,这意味着乌三一辈子都会受它困扰。   不过因它的性质是属于惩罚性质的,所以也有限制条件。   秦宛如把改邪归正的条件添加了进去,一旦乌三心术不正又干些坏事,金手指就会起到惩罚作用。   每一次惩罚对身体带来的损伤都是不可逆的,只要他老老实实安安分分,金手指便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相当于强-制改造。   这不,没过几日乌三果然再次出现在张家胡同,不止他,还有乌家老两口。   胡同里的人们像见到稀奇事一样集体围观这家人。   面对人们的窃窃私语,乌老儿挂不住脸,手里拿着一根黄荆棍,闷着头往前。   这些日他们请过大夫和巫婆,结果都不管用,要不是乌老婆子在家里哭闹,他才不愿丢这个脸来张家胡同求人。   乌三跟在他们身后,越靠近段家宅子心里头就越怵。   那晚的情形委实可怖,还有他这些天的奇诡遭遇,更是令人难以启齿。   不少人都出来看稀奇,跟着他们去了胡同尽头。   乌老儿走到那宅子门口,犹豫了好半晌才硬着头皮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是柳婆子,见到三人不禁愣了愣。   乌老儿厚着脸皮朝她行了一礼,说道:“请问你家主子在家吗,我是乌三的爹,今儿特地带孽子来请罪了。”   柳婆子看向乌三,故意说道:“哟,这可不敢当。”   乌老儿局促道:“实在不好意思,孽子不为正,惊吓着你家娘子了,还请你家娘子大人大量给孽子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乌老婆子也道:“求求段娘子了,我儿知道错了,请段娘子饶他一回……”   外头的人们听到这些话集体哗然,要知道乌三是这片区域出了名的无赖痞子,没人能制得了他,就连官府都对他头疼。   哪曾想夜路走多了也会闯鬼,竟被段家娘子给治了。   众人无不好奇。   柳婆子心里头暗暗叫好,面上却未表露出来,只道:“你们且稍等,我去问问。”   乌老儿谢了又谢。   待柳婆子进去后,乌老儿忍不住打了乌三一掌,啐骂道:“瞧你干出来的祸事,让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乌三没有吭声,他现在对那院子怵得很。   等了许久,柳婆子才出来了,说道:“进来吧。”   乌老儿这才拽着乌三进去,他一时有些惊惧,不敢挪脚。   乌老婆子推了他一把,他慌张道:“那井里头有东西!”   柳婆子笑眯眯道:“街坊邻里都知道这是凶宅,井里闹鬼。”   此话一出,乌家三口的脸色全变了,他们站在门口进退不是。   柳婆子扫了他们一眼,“我家娘子请你们进去,怎么都不动了?”   三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进了院子。   柳婆子命家奴把门关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忽悠道:“乌老爷子,不瞒你说,我们家院子里头供得有河神,那日你家儿子半夜三更擅闯私宅行盗,把它给惊怒了,害得我们娘子生了一场病。”   此话一出,乌老儿面色发白,忙赔罪道:“真是罪该万死,今日我老汉带着黄荆棍来请罪了,还请段娘子责罚!”   柳婆子把他们请到前厅,继续说道:“也合该乌三你倒大霉,来了一回,还敢来第二回 ,我家娘子才被河神迁怒,你又撞上来了,不找你的麻烦找谁的?”   听到这话,乌三腿软道:“我以后不敢了!以后不敢了!”   柳婆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真是诚心诚意悔改,娘子便给你一个机会。”   听到有机会,三人忙给她跪下磕头,乌老婆子激动道:“你就行行好,救救我家儿子吧,他以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柳婆子扶她起身,“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当娘的,还得他自个儿愿意改才能自救,若不然神仙都不管用。”   乌老儿忙道:“改!改!往后再不为正我就打死他!”   柳婆子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其实她心里头好奇得要死,不明白他们一家人怎么会是如此大的转变。   她憋着好奇心,命仆人备来香烛纸钱,将三人带到后院井边。   看到供桌,三人一下子就怂了,包括乌三。   那晚上的惨烈经历简直永生难忘!   柳婆子把香递给他们,说道:“给河神跪下磕三个头,向它老人家请个罪。” 第77章 金种子 这场子有点大   三人赶忙接过, 齐齐跪到井边。   乌老儿无比虔诚道:“请河神饶了我家孽子吧,以后他保证改邪归正,再也不犯这偷鸡摸狗之事, 若是再犯……再犯就让他连根儿都没有!”   乌三急了, “爹!”   乌老儿打了他一记, 板着脸道:“还不快跟河神请罪!”   乌三不敢造次, 只得老老实实跪拜, 请求河神宽饶。   一旁的柳婆子看着他们的举动忍俊不禁, 明明想笑, 却硬是憋着不敢露馅。   直到一家子请完罪, 她才把他们领到了前厅,说道:“你们且稍等,我去跟娘子说一声。”   乌老儿点头哈腰,连声说有劳了。   柳婆子去了一趟厢房, 屋里的二人见她来了,段珍娘忍着笑问:“怎么样了?”   柳婆子道:“已经去跟河神请过罪了, 接下来又该如何, 请娘子示下。”   段珍娘看向秦宛如, 她把事先准备好的一颗用木头做的珠子拿给她, 说道:“柳妈妈把这个给乌三,让他找红绳系上戴到脖子上, 等七天后河神就会显灵遂了他的愿,若是往后再犯,惩罚就会更甚, 大罗神仙都难救,让他好自为之。”   柳婆子接过那颗珠子,一时被她搞得玄乎起来, 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秦宛如笑道:“你把他们打发走了我再跟你解释。”   柳婆子应声好,出去忽悠乌家人去了。   她去了前厅,把秦宛如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乌老儿忙催促乌三跪下道谢。   乌三给她磕了个头,双手接过那颗珠子,柳婆子叮嘱道:“这东西可要仔细戴好了,万不能离身。”   乌三道:“记下了。”   柳婆子严肃道:“我家娘子说了,七日后你的心事便能遂愿,若是往后再犯,河神给你的惩罚就会更重,那时候则悔之晚矣,娘子也无计可施。”   乌老婆子忙应道:“不犯了,以后再也不犯了!”   说完打了乌三一下,他跟着附和道:“我以后改邪归正,再也不犯了。”   柳婆子指了指他,“这可是你自己说下的话,河神都听着的,若是再犯,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此话一出,乌三心里头一咯噔,犯起了怵。他现在已经只有小指头这么大点了,难不成真得断根儿?   “那个……”   柳婆子:“???”   乌三面露窘色,“七日后我真能遂愿?”   柳婆子严肃道:“这是河神的旨意,你难道不信吗?”   乌三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柳婆子:“你们可以走了。”   三人这才如释重负,谢了又谢才离开了段家。   外头居然还聚了不少人,见他们出来,个个伸长脖子张望,有好事者调侃道:“乌三,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跑到段家来了?”   乌三要回嘴,被自家老子拿黄荆棍抽了一棍子,他立马老实了。   三人皆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生怕被河神瞧见请的罪不管用。   众人更是好奇得要命,粮油铺的向娘子小声八卦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另一人道:“是啊,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怂成了这般?”   “我就说段家有邪,你们还不信,看吧,连乌三那种混账东西都被制住了,跟个孙子一样。”   这一说,人们不禁对段家生出又敬又畏的表情。   乌三被乌老儿押着来张家胡同的事委实令看热闹的人们心痒不已,范谨在院子里修补坏掉的桌椅时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孔氏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   待他们走远后,孔氏看向自家儿子,“这是什么情况?”   范谨摇头。   整个胡同里都在讨论乌三的事情,有人说这,有人说那,各种揣测都有,基本都跟神怪有关。   段家隔壁的苏大娘更是绘声绘色地讲那天晚上她听到的情形,说乌三嚎叫得惨绝人寰,还有什么三清铃声,听得众人都把段家想象得玄乎其玄。   范谨不信这些,心下只觉得好笑,说道:“那段家住的也不过是个柔弱女郎,哪有这般玄乎?”   孔氏笑道:“这样也好,段家反而成了咱们张家胡同的镇宅之宝,以后看谁还敢来小偷小摸的。”   范谨失笑,“阿娘这话说得有道理,往后是要清净许多了。”   与此同时,段家宅子里也是戏谑的笑声,家奴们被方才乌家人的模样彻底逗乐了。   柳婆子忍俊不禁道:“老奴一直憋着笑,生怕露出马脚来!”   段珍娘解气道:“这下可以清净了。”又道,“我看谁还敢到我家里来闹事。”   秦宛如:“那乌三经此一劫,定然是不敢再来的。”   柳婆子:“方才老奴心里头憋着惑,还请三娘子解一解。”   秦宛如端起饮子抿了一口,“你是想问他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以至于这般惧怕,是吗?”   柳婆子点头,“对,我看那一家人对河神虔诚得要命,这些天定然发生过什么事。”   秦宛如忽悠道:“那天晚上我不是抹了一把鸡血到乌三的眉心上吗,实际上那鸡血里混得有致幻的药物,他回去后定被自己给吓着了。”   柳婆子恍然,“原来如此。”   段珍娘压根就没细想过其中的由头,只要把那祸害整服帖了就行,至于用了什么法子,那并不重要。   也在这时,秦家那边的家奴过来叫秦宛如回去,说方氏找她。   秦宛如依言离去了,临走时跟段珍娘说,叫他们买两条鱼来投喂大鲵,不能欺负人家光干活。   段珍娘笑着说好。   几人出了宅子前往秦家,胡同里的人们见到她们,纷纷好奇打探,却不敢询问。   秦宛如路过范谨家时,母子还在弄坏掉的桌椅。   范谨瞧见她,忍不住喊了一声秦小娘子。   秦宛如顿足。   范谨露出奇怪的表情,试探问:“段娘子后院那口井里真有东西?”   秦宛如点头,“有。”顿了顿,“是一条鱼。”   范谨:“???”   秦宛如故意道:“身长四尺,且长了四条腿,囫囵一口就能吞下一头羊。”   范谨:“……”   孔氏:“!!!”   不理会母子二人的震惊表情,秦宛如憋着笑离去。   这不,大白天的,范谨觉得浑身上下都毛毛的,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孔氏震惊了许久才回过神儿,自言自语道:“四尺长的大鱼,囫囵一口就能吞下整头羊,这是鱼吗?”   她反正是不信的。   范谨也不信,但井里有东西肯定不假!   秦宛如回到秦家,还以为方氏有什么事情,结果是自家老爹的家书到了,说一切顺利,年前应该就能归京,叫她们勿要担心。   秦宛如把那封家书反复看了几遍,高兴道:“爹顺遂就好。”   秦老夫人也道:“等了这么些时日,可算盼来了他平安的消息。”   方氏:“我原先还担心元威接了烫手山芋不顺,眼下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几人就秦致坤的事情唠了阵家常,秦宛如提起乌三来张家胡同的情形,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方氏啐道:“就你鬼点子多,尽干些荒唐事。”   秦二娘也笑道:“那乌三真被吓怂了?”   秦宛如点头,“那天晚上我们装模作样用鸡血在他身上画了鬼画符,又神神叨叨搞了一场法事,再加之他在井里受到惊吓,鬼哭狼嚎的,这一顿是彻底把他整怕了,怂得跟孙子一样。”   秦老夫人掩嘴笑,“这样的无赖,也只有用歪门邪道来治他。”   秦宛如:“可不是吗,若教化管用,也不至于连官府都头疼,这下他得老实一阵子了。”   那乌三确实如她所说,是被整怕了的。好不容易熬过了七天,看到自己的根儿又回来了,不由得喜极而泣。   河神显灵了!   乌家人从此对段家供奉的河神深信不疑。   乌老儿对自家崽说道:“你当初可在河神跟前说过再也不犯事了,若是再犯,河神给你的惩罚则更重,下一回,连根儿都不给你留,看你怎么办!”   乌三连忙捂住□□,摆手道:“爹,我改,我改!”   乌老婆子也道:“儿啊,河神可不是一般人家,它是神,有灵性的,你能忽悠得了人,未必忽悠得了神,若真是老毛病又犯了,段家娘子说过,她也没有办法。”   乌老儿:“下回你再出事,我是不会再管你了。”   乌三心里头到底有些怵,原本是半信半疑,哪晓得竟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对颈脖上的那颗珠子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心。   此后他确实安分了不少,毕竟不想没根儿。   这件事情过后,段家委实清净了些日子。   这日下午,西市那边遣了人来送信,说两日后她们先前预订的白叠子能到货,让她们到时候去验。   段珍娘高兴不已,忙把消息送到秦家。   两日后二人一早就前往西市取种子,路上秦宛如仔细算了一笔账,目前她也没有种植的经验,如果按营养钵的方式下地,预计一亩栽种一千株。   贺家的地肥沃,段珍娘也觉得种植稀疏些为好。   抵达西市,两人直奔那胡商铺子,店主老奎热情打招呼,忙把她们要的东西取了出来,是由一只布袋装着的。   蛮大一袋,估计有数十斤!   秦宛如打开袋子,里头的种子剥得干干净净,色泽上佳。   段珍娘好奇抓出一把来看,说道:“感觉跟松子差不多。”   秦宛如:“看样子应是新种。”   老奎道:“这就是今年的新种,咱们签了契约协议的,你们拿去若是不好,可以来这儿找西市署裁断。”又道,“做交易讲究一个诚信,这批货前两日其实就到了,我怕货源不好,还自己试了试。”   秦宛如:“???”   老奎进屋拿出一只大盘子来,里头放着至少四五十粒种子,几乎都冒出芽尖的。   他正色道:“这些发芽的都是从袋子里随意抓出来试的,共有五十粒,你瞧,都出得差不多了。”   两人拿起种子细看,确实是呈发芽的状态,如果他说的话不假,那盘子里的出芽率还挺高。   老奎:“你们拿回去了也可以试一试,若是觉得出芽不好,可来找我。”又道,“这毕竟是一笔不小的交易,我不想搞砸闹到西市署,对我铺子的声誉影响不好。”   西市署属于官方机构,什么都管,胡人对它是有些忌惮的。因为他们这个群体是外来者,而西市署多数都会保护本土人的买卖,双方一旦出现纠纷闹到西市署,被重罚不说,还有可能取消你在西市立足的机会。   这也是段珍娘放心跟老奎做这笔交易的重要原因,一旦出现问题闹过去,处罚不说,还有可能封店。   秦宛如道:“这种子出芽率好,老奎有心了。”   老奎摆手,“你们是朱三带来的人,我不能坏了他的名声,我这家店都在这儿,有什么问题随时可来找我商量解决。”   段珍娘问:“这一袋有多重?”   老奎找秤杆来称,换算成现代的重量有足足二十八斤。   秦宛如在心中默算,方才她预计一亩地一千株,索性再拿秤试了试一斤能有多少粒种子。   同彩英一番称试折腾下来,一亩地大约要两斤左右的棉种,五十亩地种满的话需要一百斤了。   段珍娘还以为就只有这么一点,又问:“还有吗?”   老奎:“有。”   他又去把另外两袋取了出来,秦宛如仔细检查种子,确定没有问题后,秤出来共计八十一斤的样子,能种四十亩地。   还有近十亩空出来种小麦,足够了!   她们先用店铺的秤杆过了一遍后,又用自己带来的秤再过一遍,确认无误才开始换算价钱。   在段珍娘同老奎讨价还价时,秦宛如把三袋棉种都倒在干净的地上进行仔细筛查,看有没有霉烂的,或外观有瑕疵的种子。   几个家奴也翻找查看,种子的外观质量确实挺不错,颗颗饱满,光泽度也好。   双方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这笔交易才算完成。   老奎又给她们立了字据,这应该是他近期做过的最大的一笔交易,格外认真仔细。   秦宛如探头瞅着那木匣子里的几个金元宝——肉疼!   把一切交易手续办理好后,家奴才把几袋种子搬到马车上。   老奎还特地送了少许香料给她们做赠礼,并亲自送她们离去。   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默默地抓着那些棉种,段珍娘的心情也有些小激动,问道:“你抓着做什么,又不会跑了。”   秦宛如看向她,“这些都是钱。”   段珍娘抽了抽嘴角,“我阿娘说了,把几个绸缎庄里这两年的纯利都拿给我来了。”   秦宛如:“……”   段珍娘:“咱们的小作坊好像是干得有点大。”   秦宛如:“……”   她默了默,“明年咱们好好干,到时候把姻伯母也诓进来把场子做得再大一点,她反正多的是地,家里头又有钱。”   段珍娘:“……”   两人看着对方,心情一时都有点复杂。   原本只计划几亩十亩的,结果一下子五十亩,段珍娘默默安慰自己,“咱们能把种子钱捞回来六七成我就满足了。”   秦宛如不是很自信,她知道白叠子的前景,但初期的投入肯定是巨大的,说道:“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我觉得能捞回来一半就不错了。”   段珍娘乐观道:“有了这一批,咱们第二年就可以少买些种。”   秦宛如点头,“是要专门培植些种子才行,留的种子越多,成本就越低。”又道,“拿回去后得放仔细了,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段珍娘:“要不要再试一试能出几成芽?”   秦宛如:“当然要了,取几十粒种试一试,万一不行,也可以立马去找他。”   回到张家胡同后,家奴把几袋种子搬进屋里,秦宛如随便抓了几十粒种子用温水浸泡,还别说,丢进碗里个个都下沉。   待种子浸泡了茶盏功夫,她再进来看,没有一粒上浮,这证明是好种。   段珍娘把棉种放进干燥的木箱里锁了起来,比藏金元宝还要仔细。   秦宛如提醒她,存储种子的地方千万不能回潮,谨防霉烂。   段珍娘点头应声晓得,并说:“我过一阵子就去看它,过一阵又看。”   秦宛如失笑。   现在冬季天气冷了,棉种经过浸泡后催芽,不像春夏那般快速,不过好歹都长出芽嘴了,出芽率极高,只有两粒暂时没有动静。   那老奎确实没有哄她们,这批种子初步测试算是好种,接下来就看来年开春种出来的效果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无需细叙。   临近过年的那半月,方氏开始筹备年货,秦大娘也命仆人送来不少好东西。   人们坐在屋子里烤火,这还是他们进京后过的第一个年,提到元宵那天的花灯节,方氏摆手道:“我再也不去凑热闹了,人山人海,挤死人。”   秦二娘也道:“中秋那天晚上的经历简直永生难忘,还是呆在家里安全。”   秦老夫人也是心有余悸,“三娘莫要再出去,人拐子多得很,到现在我都后怕。”   秦宛如:“好好好,我听祖母的。”顿了顿,“爹怎么还不回来呢,马上都要过年了。”   方氏:“应该就是这两日了。”   果不出所料,没过两日总算等来了秦致坤回京的消息。   许久没见到自家妻女,他一进门就唤她们。   双胞胎听到声音忙从秦老夫人房里跑了出来,咋咋呼呼喊道:“爹!”   二人犹如山雀般朝自家老爹冲了上去。   秦致坤把包袱递给仆人,把她们搂了个满怀,高兴道:“我离京的这些日,四娘五娘有没有在家中淘气调皮?”   秦四娘道:“没有,我可听话了!”   秦致坤摸了摸秦五娘的头,“你呢,有没有惹你阿娘生气?”   秦五娘摇头,“没有,就是二姐偏心,从大长公主那里得了东西只送给三姐,没送给我们。”   秦致坤:“???”   秦五娘:“爹,你说为什么我们都是姐妹,二姐就这么偏心呢?”   也在这时,秦二娘和秦宛如从后宅出来,秦二娘扯开嗓门道:“五妹,你又在背地里告我什么状?!”   秦五娘忙躲到秦致坤身后,秦宛如笑道:“爹,你可算回来了,阿娘和祖母天天念叨你呢!”   秦二娘也道:“爹我等会儿拿东西给你看,是大长公主给的,棋谱名局!”   秦致坤指了指她,笑呵呵道:“长出息了!”   方氏从屋里出来,心里头明明高兴,却故意双手抱胸道:“哟,咱们公办的朝廷命官回来了。”   秦致坤叫呼道:“那你还不过来接风!”   方氏啐了一口,“瞧你那嘚瑟样儿!”   一家人往秦老夫人房里去了,见到自家儿子平安归来,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元威过来我瞧瞧。”   秦致坤坐到她身旁,秦老夫人上下打量他,“数日不见,清减了许多。”   方氏也道:“是瘦了些。”   秦致坤摆手,“嗐,这一趟我们可吃了不少苦头。”   他这一说,人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秦致坤看向几个姑娘,有些事情不方便她们听,说道:“你们几个先下去,我跟祖母说说话。”   几人依言出去了。   待她们走后,秦致坤才“啧啧”道:“这一回我们算是捅了马蜂窝,那章州简直是一团糟乱。”   秦老夫人的面色变得凝重,“如何糟乱?”   秦致坤激动道:“简直是乌烟瘴气,我们私访了不少当地百姓,皆是对上头当官的怨声载道。”又道,“那张老儿的案子不过是一条导火线,背地里不知挖了多少脏东西出来。”   方氏道:“这般折腾,难怪你瘦了不少。”   秦致坤摆手,“我们四个倒霉蛋被丢到那儿去,都没睡过几个好觉,所幸我就是个充数的,拿主意的是他们,上报到朝廷的也是他们,回来也算省事了。”   秦老夫人:“能平安回来就好。”   秦致坤暗搓搓道:“这一趟也没白跑,我算是悟透了些局势,那章州刺史是卫国公党羽的,这一回被瑞王捅了篓子,是要掰卫国公的腕足,那章州刺史多半是保不住的。”   方氏义愤填膺,“既然当地百姓怨声载道,便不是个好官,这样的官把他拉下马来,也是替天行道。”   秦致坤点头,“章州是该好生整顿整顿。”   秦老夫人忧心忡忡,“你们既然去捅了那马蜂窝,往后该如何,你可曾仔细考虑过?”   秦致坤:“阿娘莫要焦虑,儿得仔细瞧清楚了才行,现今朝廷里好几派,不能瞎站队的,稍不留神就会受牵连。”   方氏提醒他道:“老秦,你可莫要忘了咱们家中三个大人,四个闺女,八个家奴,还有一猫一狗一鸟,所有脑袋都拴在你身上哪。”   秦致坤:“……”   要命! 第78章 赐教 娶媳妇跟腰酸背痛有什么关系……   三人就章州一事说了许久, 稍后秦致坤回房去换了身衣裳。   方氏边替他整理衣袍边说道:“在你离京的这些日,家中发生了不少事情,咱们二娘接了大长公主的请帖, 去过一次文社, 讨了不少东西回来。”   秦致坤笑道:“这孩子给我长脸了。”   方氏若有所思道:“二娘的性子你最是清楚, 她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三娘就难说了。”   “怎么?”   “那孩子我越来越看不懂, 你才离京, 她就去跟咱们亲家勾搭上了。”   “???”   方氏当即把秦宛如近期的动静一一跟秦致坤说了, 他诧异了许久, 才脱口道:“这是三娘干的?”   方氏点头,“我又是高兴又是发愁,起先我们都觉得应是珍娘带着她长进了,现下看来, 那孩子自己就是个有主意的。”   当即又把整治乌三的事说了一番,听得秦致坤哭笑不得, 跟她一样不禁产生自我怀疑, 这真是他们家的闺女?   两口子显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致坤坐到榻上, 说道:“如此说来,自上一次织女娘娘之后, 她就变了不少。”   方氏:“我也觉得她跟往日不太一样了,做事情有头有尾,全然没有以前的漫不经心。”   秦致坤颇觉欣慰, “这么说来咱们三娘是个立得起来的人。”又道,“以前你不是发愁她的前程吗,她既有本事跟伯爵府搭上, 手腕定也不差。”   方氏坐到椅子上,“起先我是觉着伯爵夫人是看在大娘的颜面上给她几分薄面,后来听说那庄子都由着她们去了,可见中间是有名堂的。”   秦致坤抿嘴笑,“只要她们没有搞出祸事来,就由着她去吧,不然你还能怎的,家里还供着织女娘娘呢,她老人家会保佑她平安顺遂的。”   方氏:“暂且也只有这样了,这孩子从小就放养着没有管束,以后多半也只能这样了。”   夫妻俩唠了许久的家常,秦致坤才吩咐仆人去把秦宛如她们叫过来。   父女坐到一块儿说着近些日的生活琐碎,秦二娘说起文社里的见识,秦宛如则说起那五十亩地。   秦致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伸出五个手指头道:“五十亩,全都种白叠子?”   秦宛如:“对,不过我们只拿了四十亩的种子,剩下十亩用来种小麦。”又道,“开春天气转暖了就播种。”   秦致坤憋了憋,“你就花盆里种了些,然后就五十亩上手?”   秦宛如:“对。”   秦致坤默默地看向方氏,发牢骚道:“你说你妹妹是不是疯了,两个孩子瞎折腾,她也跟着折腾。”   方氏:“……”   她忍了忍,回嘴道:“那贺家也跟着疯了,愿意拿地和庄子给她们瞎折腾。”   秦致坤:“……”   秦宛如故意说道:“我跟珍娘表姐商量好了,明年若是收成好,把姻伯母也诓进来种白叠子。”   秦致坤:“???”   方氏:“!!!”   秦二娘戏谑道:“三妹你就不怕大姐打你!”   秦致坤指了指她,警告道:“你别瞎搅合,你大姐还要在伯爵府为人呢。”   秦宛如掩嘴笑,“看爹急的,你真当姻伯母傻吗,我就逗着玩儿。”   方氏做出要打她的手势,秦二娘把大长公主给的棋谱名局拿给秦致坤研究,父女俩索性手谈了一局。   当时张老儿的案子捅出来后,天子要求三司彻查,秦致坤他们四人去查了,挖了不少章州刺史的肮脏事来。他官职小,回来就算是交差了,其他三人则负责上报善后。   瑞王铁了心断卫国公腕足,伙同党羽弹劾章州刺史,势必将他拉下马来。   卫国公心知保不住那刺史,只得筹谋让自己的其他人去填补那个肥缺,朝中几派皆盯着那个位置,想把自己人塞进去。   皇帝赵章也想塞自己的人,但拿不定主意,于是把王简召进宫。   舅甥坐到一块儿烤火,赵章搓手道:“舅舅啊,你给我出个主意,先前你说让我听二哥的话,现在我听他的话把章州刺史拉下马来,接下来我可不想听他的话了。”   王简抱手道:“陛下是看中了那个肥缺?”   赵章点头,“几个哥哥和外祖都看中了,多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你可有人选举荐?”   王简不答反问:“他们看中那个肥缺皆是为了自身利益,臣就想问陛下,你看中那个肥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这话把赵章问愣住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我现在是赤手空拳,自然要组建起自己的党羽同他们抗衡了。”   王简露出嫌弃的眼神,“你就这点出息?”   赵章:“???”   王简一本正经道:“陛下再仔细想想,你是什么原因才会想要那个空缺。”   赵章一时有些茫然。   王简也不着急,自顾坐到一旁品茶。   赵章正儿八经地思考起来,结果思考了茶盏功夫还是没有悟透,搔头道:“我没想明白,请舅舅赐教。”   王简给予他足够的耐心,问道:“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   赵章理所当然回答:“赵家的。”   “哪个赵家的?”   “我赵章的。”   “那你作为一国之君,又要如何治理天下,管理你的臣民?”   “我自然盼着海晏河清,路不拾遗,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这样我的宝座才坐得长久啊。”   王简指了指他,欣慰道:“孺子可教,那臣再问你,你是因何原因看中了章州刺史那个肥缺?”   经他这一点拨,赵章一下子就开窍了,拍大腿道:“自然是要对百姓好的!”   王简抿嘴笑,“四郎你可要记好了,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这个世道歪了,咱们就一点点把它板正。   “这是你赵章的天下,你若是圣明了,底下总有正直的臣子会跟着你走。诚然现在还有不少歪的,那咱们就一点点将他们拔除,换成对百姓有益的人去上位,而不是想着拉拢听自己话的人去与他们恶斗,明白吗?”   赵章豁然开朗道:“明白!”   王简继续指教道:“你莫要忘了你才是那个掌舵人,他们内斗,是因为他们也想成为那个人,所以才拉拢愿意听自己话的,一旦失势,必定树倒猢狲散。   “你与他们却不同,你是帝王,要聚的则是人心,人心所向,必当无坚不摧,哪怕现在窘困,未来也会日渐强大。这样你的臣子才会甘愿臣服于你,兢兢业业替你做事,为百姓谋福,你的宝座才坐得更稳当。”   一番话说下来,赵章心中难掩激动,起身向他行礼道:“多谢舅舅指教,外甥心中豁然开朗!”   王简也起身回礼,“臣有一人可向陛下举荐。”   赵章高兴问:“何人?”   王简:“前章州刺史孟广春。”   当即把孟广春生平的经历,以及治理章州的功绩向他细叙一番,听得赵章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这般臭的石头,若把他扔到章州去,多半谁都啃不动。”   王简点头,“就要啃不动才好。”又道,“他有治理章州的经验,轻车驾熟,一旦去了那里,势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把章州清理干净,恢复秩序,这才是对章州百姓最好的安排。”   赵章还有些犹豫,“那外祖这边要如何应付?”   王简:“你就哄哄他,向他诉苦发牢骚,把锅甩到你二哥头上。”顿了顿,“这不快过年了吗,叫你阿娘多送些东西去哄,她回娘家省亲多笼络着些,打了巴掌总得给个枣。”   赵章掩嘴笑,指着他道:“你这墙脚也挖得太不要脸了,二哥白忙活了一场,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王简厚颜无耻道:“你皇叔那儿还有不少的好东西,把他挖过来了,你那废太子大哥直接除了,就算他有免死金牌也奈我不得。”   赵章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可是忤逆先帝。”   王简斜睨他,“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让他在梦中病逝也不无不可。”   赵章:“……”   王简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安心等着,总有人会在朝堂上举荐孟广春的,你也莫要答应得快,假装跟你外祖商量一下,就算忽悠也得摆个态度在那里,明白吗?”   赵章点头。   王简:“臣去看看你阿娘,跟她商量怎么把摊子收得漂亮一些,勿要让你外祖对你生了隔阂。”   赵章:“有劳舅舅了。”   王简:“是章州百姓得了陛下庇护才不再乌烟瘴气了,是陛下的功劳。”   这顶帽子扣到赵章头上,既感到高兴,又觉得不好意思。   少年人的心里头到底是激动的,他总算不是废物,能为自己的国家和臣民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但积少成多,只要有那么一群人去努力,未来总会看到光明。   王简背着手离去,前往长寿宫。   赵章望着他的背影,那身扎眼的绯袍令心中倍感温暖,他无比庆幸当初老爹给他留下这么一个人在身边辅佐。   如果没有这个舅舅,他这一生的傀儡皇帝是当定了的,母子只能被束缚在宫里,受底下的权臣摆弄。   换句话来说,倘若他失了势被夺了位,他也宁愿是王家人上位,虽然外祖手段辛辣只为私欲,但自家舅舅是世子,只要顺利上位,对大燕总要好过于被几个哥哥们掌控。   另一边的长寿宫里热闹不已,王太后正跟几个太妃们分年礼。   听到王简前来,她调侃道:“三郎还真是赶巧。”当即对刘嬷嬷道,“把他领到偏殿去候着,哀家稍后就过去。”   刘嬷嬷应声是,便退下了。   王简在偏殿坐着等了许久,听着几个太妃打趣逗乐,热热闹闹的,还真有几分过年了的气氛。   直到几个太妃都离去后,王太后才请他过去。   姐弟俩在一间稍小的房间里说话,王简看到桌案上的油糖,笑道:“还真是赶巧了,跟阿娘讨一份回去。”   王太后抱着手炉,坐在凤榻上,说道:“给你们的年礼明日送去,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都给你备。”   王简瞥了一眼刘嬷嬷,她立即遣退闲杂人,守到外头。   “今年多备些礼过去,特别是爹,多送些给他。”   “???”   王简朝她招手,王太后坐到他跟前,二人窃窃私语。   王太后掩嘴一个劲儿笑,调侃道:“那省亲时咱们又来打一场叶子牌,通宵。”   王简连连摆手,“阿姐饶了我吧,我跟梁王老儿他们仨一坐就是半天,腰酸背痛,牌瘾大得要命,你还通宵,我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王太后嫌弃道:“你年纪轻轻的,还没娶妻呢就叫腰酸背痛了,等以后娶了媳妇儿,腰更痛。”   王简:“???”   娶媳妇儿跟腰痛有什么关系?   第二日宫里送到国公府的年礼确实要比往年丰厚不少,特别是那株一米高的红珊瑚,分外夺人眼目。   马公公说是陛下专门送给卫国公的。   姚氏由郭婆子搀扶着看年礼,笑容满面道:“今年怎么送了这么多来?”   马公公回道:“这是太后的意思。”   乔氏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有个高嫁的闺女就是不一样。   待家奴把年礼清点完后,姚氏命管事打赏,马公公等人得了赏钱,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   所有年礼都入了库房,姚氏去了一趟王老太君那儿,把宫里送来的年礼说了。王老太君道:“到底是娘家人,太后还是惦记着咱们家的。”   姚氏:“儿就盼着母子在宫里头平平安安。”又道,“今年太后要回府省亲小住阵子,得把她的院子收拾出来。”   王老太君点头,“越走才越亲,宫里头与我们王家有血脉相连,往来是该紧密着些。” 第79章 三巨头 秦寺丞来造个反   婆媳俩坐着说了好一阵子话, 晚上卫国公回来看到摆放在书房里的那株红珊瑚,色泽浓艳,光彩夺目。   乔氏讨好道:“今年宫里头送来的年礼比往年丰厚许多。”   卫国公没有说话。   乔氏继续道:“听说年后太后要回府省亲小住阵子, 眼下看来, 宫里头的母子还是把王家放到心上的。”   卫国公冷哼一声, 不痛快道:“你懂什么。”   见他面色阴沉, 乔氏闭嘴不语。   卫国公:“打一巴掌给个枣, 当我是三岁小儿哄不成。”   这话乔氏听不明白, 却也没有多问, 只道:“再过些日子大郎和二郎也该从营里回来了, 我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们,委实想念得紧。”   提到长子,卫国公的神色才缓和了些,“你若舍不得, 便让他们年假多陪你一阵子。”   乔氏高兴道:“可是王郎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   卫国公缓缓起身, 说道:“这些日我心里头烦, 许多事情, 莫要惹我生厌。”   乔氏唯唯诺诺应是。   卫国公原本以为章州刺史这肥缺多半会被瑞王捡漏, 哪晓得几派人争斗下来,却落到了孟广春的头上。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孟广春这人, 那真的是谁都没辙,软硬不吃,且脾气还差。但因他曾做过章州刺史, 虽已告老还乡,复启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卫国公被活活气笑了,章州这事令他不痛快了好些天, 结果瑞王苦心谋划,还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白折腾了一场。   他断了腕足,瑞王也没捡到便宜,咬了一嘴狗毛,倒是便宜了孟广春。   对于这个结果,卫国公还是满意的,就算老子吃了闷亏,你也别想来占到分毫便宜,就当肉包子打了狗罢了,谁都别想来沾边儿。   如此一想,他觉得书房里那株红珊瑚看着也顺眼了不少,宫里头的那对母子到底是依赖他的,没有他王家人,他们便什么都不是。   今年的宫宴卫国公要亲自去应付,王简则在家中陪王老太君他们。   而在过年的前一天,秦宛如吩咐家奴给董蔡两家送年礼去,每家五斤猪肉和几斗米,尽一些心意。   东家特地派人走了这趟,陶二娘笑得合不拢嘴,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回肉,不由得谢了又谢。   边上的邻里看着眼馋,待秦家的仆人离去后,过来打趣道:“陶二娘你家这地种得值了,这还没正儿八经种呢,就什么东西都往家里送了。”   董世远笑道:“往后啊,你们也会有的。”   一家人围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吃那块肉,陶二娘把肥的拿来炼油,油渣拿来炖菜,他们是舍不得炖坨子肉吃的,只想每顿都沾点油荤。   大年三十儿秦家聚在一起热闹过大年,方氏已经安排家奴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了门神,贴了对联窗花,一派喜气洋洋。   段珍娘要在张家胡同跟家奴们一块儿过,说初一再过来拜年。   秦致坤带着全家给织女娘娘烧香叩拜,盼着她能保佑一家人在来年平安顺遂。   晚上人们备了满满的两桌菜肴,清炖的鸡,蒸的鱼,烧的子鹅,炙烤的羊肉……满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秦宛如给自家祖母布菜,方氏感慨道:“今年大娘不在,往后你们各自嫁走了,家里头就只有我们三人了。”   秦宛如随口道:“那我留下来陪你们,我哪也不去。”   秦老夫人道:“说什么胡话,女郎家总是要嫁人的。”   秦宛如:“我们都走了,以后你们仨过年多冷清呀,我留下来陪你们过年,给你们找个上门女婿。”   这话把三个长辈哄高兴了,方氏道:“这话可是你自个儿说的。”   秦宛如点头,“对,我说的。”   秦致坤摆手,笑道:“我看你是留不住的,天天都想着往外头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蹦走了。”   秦宛如:“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可能每天都在外头,逢年过节总得在家吧。”又道,“我给爹娘你们挣大宅子,等有钱了,再买个漂亮的小郎君上门来做秦家的女婿。”   方氏掩嘴失笑,“荒唐!”   秦致坤:“我不用你挣大宅子,我就盼着你平平安安,找个如意郎君过安稳日子。”   秦宛如撇嘴,嫌弃道:“爹,咱们能不能稍稍涨点出息,换个大一点的宅子,最好还是自家的。”   秦致坤:“……”   秦宛如:“买大宅子,买大庄园,家奴成群,提早致仕安享晚年,不用天不见亮就起床去上值,难道不安逸吗?”   秦致坤:“……”   与自家媳妇儿的三个大人四个女儿八个家奴和一猫一鸟一狗的口头禅比起来,这话听着委实顺耳多了。   小棉袄就是暖心。   方氏忙打断道:“你莫要蛊惑你爹,人家说了要努力干活挣大宅子节节高升的。”   秦致坤默了默,“哦对,努力干活挣大宅子。”   秦二娘道:“那我就预祝爹明年芝麻开花节节高!”   秦致坤端起酒杯同她碰了碰,“那我也预祝你明年找到如意郎君,觅得一桩好姻缘!”   秦宛如端起酒杯道:“我就祝祖母明年身体健健康康牙口好,吃嘛嘛香。”   秦老夫人也同她碰了碰杯,说道:“我就预祝你明年也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秦宛如贪心道:“还有呢。”   秦老夫人:“祝你那五十亩地风调雨顺,大丰收!”   这话把秦宛如哄乐了,开心道:“祖母你真好!”   一家子在饭桌上相互祝福,对明年充满着积极向上的憧憬,人们盼着来年能找到佳婿,盼着事业顺遂,盼着风调雨顺……   外头忽地响起阵阵炮竹声,双胞胎吵着也要放鞭炮,仆人便到外头放了一串,噼里啪啦的,把旺财吓怂成了一团。   吃完年夜饭,家奴们忙着收拾,主人们则坐到一块吃干果饮子唠家常。   按照往年惯例,长辈们是要给小辈们压岁钱的,每人一百文,用红绳穿成一串儿。   几个姑娘们分别跟三位长辈拜年讨压岁钱,三百文到手乐得秦宛如开怀不已。待她们讨完压岁钱,家里的仆人们也有一份,每人一百文。   还有三百文是给段珍娘留着的,明早她过来跟秦致坤夫妇拜年,也得给一份。   除夕这天晚上一家老小都要守岁,辞旧迎新,等着新年到来。与秦家这边的小家庭相比,王家则要喧嚣许多。   王简兄弟姐妹多,自家老子又有四房妻妾,光讨压岁钱就折腾了许久。   小辈们挨个儿给王老太君拜年,他们家的压岁钱可比秦家多得多,一人就是五百文。   现在卫国公还没回来,光姚氏和王老太君手里就能讨一贯了。   她们是当家人,其他妾室是没有资格发压岁钱的,但也可以凑热闹跟着小辈儿去讨。   王老太君到底偏心自家嫡亲的孙子,又趁他们不注意时偷偷给了王简两串,叫他拿去跟梁王老儿他们打牌。   王简哭笑不得。   自从他被卫国公打一顿之后,与这个老太太愈发亲近,许多事情都能跟她说说,让他对这个家还有一丝盼头。   众人聚在一起守岁,迎接新年到来。   府里炮仗噼里啪啦,待到戌时,卫国公才从宫里回来,他喝了些酒,许是心情高兴,脸上也没有往日那般阴沉。   小辈们立马去拜年讨压岁钱。   那情形不禁令王简想起幼时的自己,八岁前他也是无法无天的一个小子,被这个又敬又爱的父亲宠着。   只是遗憾,他永远都无法走近这个生养他的人。   从他被卫国公立为王家的牌坊开始,便意味着父子已经分道扬镳。   他是王家干干净净的门楣,而他的父亲,便隐藏在门楣后用肮脏的手段去满足自己野心勃勃的私欲,无视王法,无视王家满门忠烈的清誉,草菅人命,为所欲为。   其实有时候他还挺羡慕自己的大哥,至少从一开始他们父子就是一条心的,不会像他这样被割裂开来。   亦或许,倘若当初没有请窦维来做他的老师,他是不是也会像他大哥那样同流合污,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只有利益私欲?   一时间,王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见他发怔,姚氏推了他一下,他回过神儿,姚氏道:“还不快去讨压岁钱,等会儿都被他们讨完了。”   王简失笑,依言去向卫国公拜年讨压岁钱。   卫国公给了他一串铜板,说道:“今儿在家宴上太后说省亲要与你打通宵叶子牌。”   王简:“……”   卫国公又多给了一串,“拿去留着打牌。”   王简:“……”   众人都笑了起来,王简道:“父亲今日似乎很高兴。”   卫国公点头,“高兴,宫宴上跟瑞王那小子怼起来了,他在背地里作祟到头来也没讨到好,我可高兴了。”   王简笑道:“阿娘说今年的年礼太后给得丰厚,看来还是惦记着娘家人的。”   卫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还得多多走动走动。”   王简点头,应声是。   卫国公抱手道:“瑞王那小子还想着把曹友观塞到章州去,结果被孟广春那老头儿捡了便宜,那块肉谁都咬不到一嘴,今晚他在宫宴上给陛下摆脸子看呢。”   王简道:“那陛下心里头一定不大舒服了。”   卫国公:“他冲我发了一顿牢骚,你多哄着他些。”   王简眼角含笑,“儿明白。”   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辞旧迎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落起绒绒白雪来,听到下雪了,人们好奇去院子里观望。   这还是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王老太君高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来开年是个好兆头。”   姚氏道:“盼着一家人来年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直到子夜时分,阵阵鼓声响起,新年到来,整个城里的烟花炮竹震耳欲聋,人们在初雪中迎来了新年。   鉴于明日他们还要去宫里朝贺,王老太君也没跟小辈儿们呆多久便回寿安堂去了,王简亲自把她送了回去。   待王老太君洗漱入睡时,祖孙俩又说了阵私房话,跟章州有关。   王简悄声道:“孙儿跟陛下说了,等年假一过,就把启用孟广春的圣旨送到他手上。”   王老太君:“这老儿我倒是听说过他,性子跟茅房里的石头差不多,又臭又硬,当年他称病告老还乡,如今复启,会应承下来吗?”   王简点头,“定然会的,他毕竟治理了章州十多年,跟那里的百姓有感情。我让他的故交去送圣旨,他不会看着章州一团糟乱坐视不管。”   王老太君这才放心了,“能管就好,上头争斗,苦的终归是百姓。”   王简:“我们一点点板正,神不知鬼不觉。”   王老太君被逗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若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祖母护着你。”   王简笑道:“好,若是爹要打我,你拿先帝亲赐的拐杖打他。”   王老太君语重心长道:“咱们王家不能败在他手头。”   王简:“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鉴于明日还得早起去朝贺,王简并未逗留多久便回去了。   翌日整个京城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一大早段珍娘就过来跟秦家夫妇拜年。   外头的雪落个不停,秦宛如赖在被窝里睡懒觉。   谁都没料到,这场雪整整下了三天,外面天寒地冻的,个个都缩在家里头,不愿出去受冻。   朝廷官员有好几天的假期,秦致坤在家里闲着无聊便同秦二娘研究起那本棋谱来。   秦宛如则天天睡懒觉,双胞胎贪耍,有时候会跟家奴们兴致勃勃在院子里打雪仗。   而另一边的王太后回府省亲天天拉着王简打叶子牌,以至于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叶子牌就头大。   正月十五元宵节全城百姓都会看花灯,去年中秋秦家人吃了回亏再也不去凑热闹了,哪晓得秦大娘派家奴来前告诉他们,说已经在花月楼订好了位置,让他们在十五那天下午早些过去,晚上一家子聚一聚,并还说让秦老夫人都要去。   秦老夫人笑道:“瞎折腾。”   方氏:“人家都说了,要让你这个老人家陪着呢。”   秦二娘高兴不已,“还是大姐好,今年可算不用人挤人了!”   方氏说道:“元宵那天在花月楼订席,得花不少钱,你大姐他们做东,咱们算是有了脸面。”   那天段珍娘也一并去的,一家子提早过去,怕又像上次那样人山人海。   待他们抵达花月楼时,秦大娘夫妇已经在那里了。见到娘家人,秦大娘倍感亲切,忙去接自家祖母。   贺亦岚上前跟他们行礼打招呼,秦致坤问道:“你爹娘他们呢?”   贺亦岚:“还没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一家人请到三楼的包厢里,说道:“晚上在这儿看花灯是最好的。”   人们朝底下看去,整个街道尽收眼底,已经有不少花灯摆了出来,去年中秋他们曾看过,今年倒没有那般稀奇了。   晚些时候街道上的灯全都亮了起来,贺家夫妇上楼来,同秦家人寒暄了阵子。   没看到秦宛如和段珍娘,窦氏好奇问秦大娘,“你家三妹呢,怎没见着人?”   秦大娘道:“方才都还在的,兴许到外头看热闹了。”   她说得不错,二人确实在外头看热闹。   整个花月楼里的灯都亮了起来,造型各异,色彩纷呈,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两人沿着长廊观望,走到楼梯口时,好巧不巧撞上了熟人,李南咧嘴露出满口大白牙,笑着打招呼道:“秦小娘子新年好!”   秦宛如也笑道:“小郎君新年好!你家主子也来凑热闹了?”   话语一落,就见王简上楼来,他一袭牙色衣袍,端的是风流倜傥。   秦宛如一见到他就开躲,王简没好气道:“你跑什么呀?”   段珍娘局促地朝他行礼,他看也不看她,只道:“秦三娘我问你话呢,贺二郎在不在?”   秦宛如顿身,应道:“在。”   王简:“带我去瞧瞧。”   秦宛如:“……”   他比她高出许多,走在一起有压力,再加上上次在鸿来客栈见到过他杀人,秦宛如心里头有点怵。   谁知走着走着,王简冷不防道:“你好像长个儿了?”   秦宛如:“!!!”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歪着头看他,“真的假的?”   那模样把王简逗笑了,他一米八几的个头,走在人群中算得上鹤立鸡群了,秦宛如跟他比起来犹如一只小鸡仔。   其实有时候她特别羡慕他的大长腿,那腰那腿,啧啧!   要知道她上辈子也是英姿飒爽干练又爽利的,结果生了副这模样,以至于她对高个儿长腿产生了无法开解的执念。   王简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也理解不了她对身高的执念。   到了贺家订的包厢,众人见到他,都觉诧异,贺亦岚打趣道:“哟,王三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儿也来凑热闹啦?”   王简:“陪皇叔梁王他们来的。”   听到梁王也来了,贺知章起身问:“他们在哪儿呢?”   王简:“在三楼最尽头的房间里。”   贺知章同秦致坤等人道:“我去见个礼。”   屋里的秦致坤朝王简行礼,他回礼,贺亦岚同他出去了。   待二人离开后,窦氏问:“三娘怎么跟王简一块儿来了?”   秦宛如:“我们在长廊四处观热闹,遇上了。”   方氏一直在盯着她看,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自家闺女跟王简像很熟识的样子。   现在是自己的亲家跟闺女熟识了,窦氏问秦宛如地里的情况,她一一告知,并发牢骚白叠子的种子忒贵,说她们买四十亩种子花了不少钱云云。   窦氏道:“今年下过一场初雪,瑞雪兆丰年,必定是一个好开端。”   秦宛如笑道:“借姻伯母吉言。”   两人就白叠子一番讨论,边的秦家人全都瞅着她们,插不上话。   秦致坤默默地瞥了一眼方氏,方氏也瞧了他一眼,两人不由自主想起上次自家闺女说要把窦氏也诓来做白叠子,说不定是真的!   要命!   直到贺知章回来,二人的话题总算结束了。   窦氏颇觉好奇,问道:“王家三郎怎么跟梁王搅合上了?”   贺知章摆手,“我也正奇怪呢。”说罢看向秦致坤,“听说亲家前阵子去了一趟章州,可还顺遂?”   秦致坤道:“还凑合。”   这些地方不宜讨论公事,两人也没有说什么。   不一会儿贺亦岚进来了,外头烟花炮竹炸个不停,现在天还没黑,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涌出来观热闹。   稍后他们订的菜肴陆续上桌,人们围拢到一起。   今日是贺家夫妇做东,二人坐到最上首,秦老夫人和秦致坤夫妇则排在下方,其余小辈依次排下去,长幼之分,井然有序。   人们席地而坐,各自的案桌上都摆放着同等菜肴,皆是花月楼的招牌菜。   秦宛如特别爱吃那道酥炸虾球,双胞胎也喜欢。   窦氏见她们爱吃,又叫了几份来。   花月楼的炙羊肉也做得不错,表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一口咬下去满口焦香。银耳羹则煨得软烂,入口丝滑浓稠,甜度适中。   若是觉得肉食吃腻了,还有爽脆萝卜丝,酸辣口的,清爽又解腻。   不论是虾球,炙羊肉,还是银耳羹,亦或蜜汁火方,以及元宵,每样菜品都是小而精致。   在这样的地方用食,外头嘈杂,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但元宵节嘛,不就是图热闹吗?   美酒佳肴就着烟花炮竹,人们在喧闹中过元宵佳节,唠些家常,唠些生活里的鸡毛蒜皮,算是两亲家第一次聚在一起祝福秦大娘和贺亦岚这对小夫妻恩恩爱爱到白头。   用完饭后,人们坐在一起吃茶水饮子。哪晓得李南忽然上门来,向贺家夫妇和秦致坤行礼,说梁王请秦致坤过去叙话。   众人吃了一惊。   秦致坤的心里头一下子提了起来,方氏有些紧张地望着他,秦老夫人亦是担忧不已,贺知章问道:“是梁王说的?”   李南点头,“正是。”   贺知章看向秦致坤,皱眉道:“亲家去一趟吧。”顿了顿,“且小心应付。”   这话已经是在提醒他谨慎了。   秦致坤颔首表示知道,跟李南过去了。   屋里的人们都提心吊胆起来,窦氏道:“怎么忽然就来叫人了?”   贺知章:“多半是因为章州之事。”   他们贺家不参与政事,从不会在外头提及,故贺知章也没有多说。   而另一边的秦致坤心里头则七上八下的,斟酌该怎么回话,思忖间,已经到了梁王的包厢外头。   李南通报一声,隔了许久,包厢的门才打开了。   李南做了个“请”的手势,秦致坤绷着神经进了包厢。 第80章 错换人生 细腰大长腿   包厢里头有两道门, 隔音极好。   待里头的家奴通报后,门被推开,秦致坤被请入进去, 屋里坐着四个人, 梁王老儿, 周项文, 曹复香和王简。   秦致坤跟众人行礼, 毕恭毕敬的, 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   因为在外人看来他是属于瑞王的人, 而据他所知, 梁王当年扶持的可是废太子,至于王简……那就更奇怪了。   外头的烟花炮竹响个不停,涌来观花灯的人越来越多,底下人群拥挤, 吵吵嚷嚷,包厢里却寂静异常。   几人皆是不动声色打量他。   也不知隔了多久, 梁王才道:“秦寺丞放松些嘛, 我们又不吃人, 再说了, 王老弟还是你的同僚呢。”   秦致坤:“……”   曹复香道:“坐下说话吧。”   秦致坤应声是,老老实实地坐到椅子上。   梁王道:“前阵子听说你去过一趟章州, 那边是什么情形,可否说来听听?”   秦致坤忽然觉得脑门子发凉,他不动声色用余光瞥了一眼王简, 王简笑道:“看来我在场不太方便说。”   周项文:“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章州刺史不干人事,众人皆知, 这不连圣旨都已经下了扒他的官职了吗?”   听到这话,秦致坤不由得发出灵魂拷问:“既然诸位都已经知道了,那到底想听臣说什么呢?”   三人:“……”   一时竟被他问愣住了。   王简打圆场,说道:“皇叔是想问,当地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秦致坤微微蹙眉,老实回答道:“上头有一个不干人事的当官,底下百姓自然怨声载道,乡绅富商横行霸道,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成问题,这便是臣等四人去章州看到的景象。”   四人皆沉默。   秦致坤也是个机灵人,明面上拍天子的马屁总是没错的,说道:“臣听说这次圣上要复启前刺史孟广春,当地百姓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梁王捋胡子,“这话从何说起?”   秦致坤回道:“臣等去章州时也曾下访过当地百姓,听过他们的民意,他们对孟广春印象好,都赞他是好官,故臣以为,能得民心的官应该不会太差。这次天子复启孟广春为章州刺史,便是顺应民意,实乃圣明。”   这马屁拍得是相当的到位,几人都很受用,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他以前一直都是干的基层工作,对底层百姓的生活关注颇多,梁王以章州为例,问了一些民生相关。   秦致坤皆一一作答,说道:“臣以为,章州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土地兼并过重,这些年混乱,以至于大量土地并入富商乡绅手里,底下佃农交了一半粮食,剩下的入不敷出,苦不堪言。”   周项文道:“如此说来,那孟老儿上任要干的第一件事估计就是拿商贾开刀了。”   秦致坤点头表示赞同,“多半是的。”又道,“章州府里内外全都是串通一气,多半也要遭殃。”   梁王:“整顿得好,民生关乎国之根基,岂能因那些宵小之辈动摇我大燕江山,蛀空社稷。”   秦致坤继续拍马屁,“也盼孟老先生早日上任恢复章州秩序,还百姓安宁。”   他说话的态度不卑不亢,也不发表站哪派的观点,领的是天子俸禄,明面上拍天子马屁,从民生需求出发,哪派都不得罪。   在场的有废太子一党的,王家一派的,秦致坤硬是谁都不涉及,说话非常圆融,情商极高。   以前王简就觉得他看起来规规矩矩老实本分,没什么出挑的,今日算是见识到此人的本事了,说话字字过脑,滴水不漏,起先还有些紧张,渐渐的已经能游刃有余。   王简岔开话题,说道:“上回与你家闺女打擂台的那个范谨,就住在张家胡同的,秦寺丞可听说过他?”   秦致坤愣了愣,“听说此人很有一番才华。”   王简:“他作的文章你倒可以找来看看。”   梁王调侃道:“那小子文采斐然,秦寺丞你家好些个闺女,何不捉了这女婿?”   不提政事,秦致坤放松下来,笑道:“人家还不乐意呢。”顿了顿,“上回臣的大舅子送亲同范举人一并回来,人家说了不登科不娶妻。”   王简失笑,“还挺有志气。”   秦致坤:“孤儿寡母的能忍受得了清贫,可见是个有主意的。”   周项文八卦道:“像这种香饽饽,早就被有闺女的人家盯着了,指不定早就是哪家权贵的瓮中婿。”   这话委实敏感,曹复香道:“莫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那范谨再有能耐,门第毕竟摆在那里,你来说说哪家会饥不择食找上门去,多半都是些小门小户或商贾之家相中罢了。”   秦致坤自嘲道:“臣家小门小户,那小子还瞅不上。”   周项文指了指他,“你家闺女了不得,能攀上诚意伯府,必定有几分本事。”   王简抱手道:“那倒是真的,秦寺丞家中卧虎藏龙,既能在击鞠场上巾帼不让须眉,也能在擂台上舌灿莲花。”   被他们连番夸赞,秦致坤是彻底乐了,忙摆手道:“王少卿夸赞了,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   梁王:“把你亲家也叫过来唠唠,贺知章那老小子也挺有点意思。”   贺家不涉政,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话题都是轻松的了。   秦致坤也乐得拉他来作陪,至少比他一人应付他们要好得多。   于是秦致坤出去把贺知章叫来。   待他出去后,曹复香道:“难怪瑞王那小子要把此人调进京来,看样子是个堪用的。”   周项文也道:“说话谨慎,脑袋瓜不笨。”   王简:“我查过秦家的背景,干干净净,妻家那边是乡绅,在当地颇有名望,从事文房四宝营生,以前也参加过科举,没中,是儒商。”   梁王看向他,“政绩如何?”   王简回道:“在那几个县中安义县的治理算是拔尖儿的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对章州的情形一针见血。”顿了顿,“不过这次瑞王把他派到章州去,可见是要启用的。”   梁王问道:“你觉得此人堪不堪用?”   王简:“应是堪用的。”   梁王:“那就挖吧。”停顿片刻,“这人精明,不能明目张胆地挖,他既然拍天子的马屁,那就借天子的名义挖。”   王简失笑,“极好!”又道,“张家胡同那个范谨,我也是瞧上了的,他若有本事在明年春闱上登科,我会捞过来。”   梁王若有所思,严肃道:“监考那一块儿我们的手伸得还不够长,主要是你老子和端王的人把控。”   王简沉默,看来这一块也得想法子清理干净了。   与此同时,秦致坤回到贺家的包厢后,众人全都看向他,方氏紧张问道:“元威,没什么事吧?”   秦致坤摇头,冲贺知章笑道:“亲家,梁王叫你也过去唠唠。”   贺知章:“???”   众人:“!!!”   窦氏急了,脱口道:“真是奇了,我们贺家又没有涉政,跟那帮人有什么好唠的?!”   秦致坤安抚道:“亲家莫要着急,就是唠唠家常,不谈政事。”   贺知章半信半疑,“秦老弟,你可莫要诓我。”   秦致坤摇头,“不诓你,我方才已经应付过去了。”   他这一说,贺知章才放下心来,起身道:“那便去唠唠吧。”   于是两亲家朝走廊尽头去了。   他们走后,屋里的女眷们皆是提心吊胆的,窦氏忍不住说道:“今儿这花月楼选错地方了。”   众人:“……”   也在这时,外头响起阵阵烟花炮竹声,花灯巡游开始了。   几个姑娘们没有长辈那么心事重重,全都趴到窗户前观望,只见一条巨大的花龙由众人舞起,在街道上欢腾。   双胞胎看得咋咋呼呼的,高兴不已。   漫天绚烂的烟火点亮了整座古老的城市,到处都是喧闹与锣鼓喧天。   不远处在表演打铁花,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火树银花崩裂开来,好一片银白星雨从天而落。   屋里的大人们也被那些喧闹嘈杂感染,也跟着去看花灯。   稍后秦大娘夫妇带着妹妹们去放河灯祈福,一行人兴冲冲下楼。   不远处的河边聚满了人,各式各样的河灯到处漂散,幽幽烛火载着人们的祈盼顺流而下。   他们买了河灯,各自把祈祷写进灯里,陆续放到河中把祝福祈祷带到远方。   放完河灯后人们又在花月楼里猜灯谜。   整个花月楼有四层高,各种灯都有,秦宛如犯懒,没陪段珍娘她们凑热闹,而是去包厢里陪秦老夫人她们看外头的花灯。   花月楼的甜酿饮子不错,方才她喝了不少,本以为只是微有酒味的饮子,哪晓得待时间长些后劲儿发作,秦宛如只觉得脸色潮红,浑身都晕乎乎的。   见她面色不对,彩英道:“主母,小娘子似喝醉了?”   方氏忙看她的情形,嫌弃道:“出息,这样就醉了。”   秦老夫人道:“赶紧扶到椅子上躺着些。”   人们把她扶到椅子上,秦宛如懒洋洋地歪着身子,看着她们笑。   窦氏打趣道:“连这点酒量都没有,还到外头走。”   当即命仆人去拿醒酒汤来。   秦宛如灌了一碗醒酒汤,昏昏欲睡,听着外头的喧闹声,她有些犯迷糊,最后稀里糊涂地进了系统,然后一个劲开盲盒……   开出来一个错换人生。   这个盲盒还是她和段珍娘买种子留下来的。   也不知是酒劲发作了还是其他原因,她不断重复着开盲盒的指示。   系统无数次提醒她操作不当,最后系统006受不了她了,忍无可忍道:“N206你有完没完?!”   秦宛如:“好无聊啊。”   系统006:“……”   这种微醺的状态促使秦宛如的话特别多,冲它说道:“今日元宵佳节,阖家欢乐,普天同庆,006你难道不感到欢乐吗?”   系统006:“……”   它憋了一阵子,才说道:“宿主,你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位面而已,另一个位面在过情人节,再换一个位面是末世逃生。”   秦宛如:“……”   系统006警告道:“你再开盲盒,小心我把你扔到末世去。”   秦宛如果然老实了。   然而她仅仅只老实了半晌,又手痒开盲盒,要么就跟科技树乱下达指令。   系统006头疼不已,啐道:“秦三娘你完没完?!”   秦宛如跟话痨一样,“我今儿高兴喝了点小酒,想找个人说说话。”   系统006:“我没有加班费,不陪聊。”   秦宛如:“那你们当初把我强-制绑进这个位面里来,有问过我的意思吗?”   系统006:“……”   秦宛如:“你家里有老婆孩子吗?”   系统006:“……”   “你当初是怎么进系统的呀?”   “无可奉告。”   “你一个月有多少底薪?我也想转行来做服务系统。”   “……”   “你多少岁数了,家里头有老婆孩子吗,你爹妈催不催婚,天天念叨你不?”   “……”   她跟三姑六婆一样问了些不着边的话,系统006又气又笑,觉得这个宿主的日子大概是过得太清闲了,得跟她找点刺激的,于是它说道:“宿主是不是怀念起上辈子的日子了?”   秦宛如想了想,别说,虽然上辈子忙得像条狗,但还是挺不错的了,她怀念的是她那一米七几的个头。   她这辈子再怎么长,估计也就一米六顶天了。   “有金手指能让我长个儿吗?”   “没有,不过你方才开出来一个错换人生。”   “???”   “你可以体验一把大高个大长腿的滋味。”   秦宛如对错换人生没有什么概念,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系统006引诱道:“可以满足你的任何幻想。”顿了顿,“通常金手指是不能用到宿主身上的,不过我可以给你开通道。”   秦宛如对它没有什么兴致。   系统006继续忽悠道:“就跟玩一场游戏那样,时效性不长,你现在既然觉得无聊,可以玩一场错换人生调剂一下你枯燥的生活任务。”又道,“目前正是看花灯的高峰期,你们多半也回不去,还得继续在花月楼待一阵子呢,不如玩玩游戏体验一把?”   秦宛如半信半疑,“虚拟游戏?”   系统006:“对,最多也就两个时辰的时效性,而且只在脑内娱乐,不影响你的身体行动。”   秦宛如想了想,也行,“好吧,你给我开通错换人生通道,我不找你吹牛了。”   系统006:“请说你的要求。”   秦宛如来了兴致,“细腰翘臀大长腿!”   系统006:“满足你。” 第81章 互穿 玩的就是心跳   系统006正式加载错换人生, 秦宛如还以为像以前造梦那样,反正现在也挺无聊的,玩两把游戏过过瘾。   在她等待程序加载的过程中, 大脑忽然生出几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秦老夫人见她困倦, 说道:“三丫头只怕是困了, 得拿东来给她盖上以防受凉。”   彩英去取薄毯来。   待她拿来时秦宛如已经歪着脑袋睡熟了, 她小心翼翼裹到她的身上。   方氏又命仆人去端火盆放到边上烤着, 确保她不会受凉。   这一觉睡得很沉。   直到翌日晨钟响起, 秦宛如还缩在被窝里。   天亮时外头传来一道奇怪的呼喊声, 起初秦宛如没在意,直到她的脸在被褥上蹭了蹭时,才觉得闻到的味道好像跟以前的不太一样,是一种淡雅到极致的松香?   秦宛如睡眼惺忪的在被窝里翻动, 盖在身上的被褥触感丝滑蓬松,轻飘飘的, 小腹传来一阵尿意, 她从肚腹摸去, 结果好像多了一样东西。   秦宛如:“???”   迷迷糊糊间, 她好像真的掏到了一颗……蛋?   迟钝的大脑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惑来,外头传来女人的呼喊声, 叫的是郎君。   秦宛如揉了揉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床帐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了颜色,盖的被褥也是细腻光洁的蚕丝锦被。   她眨了眨眼, 看到自己的双手似乎比往日要大了许多,指骨修长,根根分明, 掌上有些许薄茧,这压根就不是女人的手。   秦宛如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稀里糊涂地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情形跟自家的闺房完全不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   她低头看自己的胸,平了。   秦宛如:“???”   “郎君可醒了?”   “醒了。”秦宛如应了一声。   听到男音,她立马捂住自己的嘴,脑子一下子活络了。   错换人生!   对,错换人生!   两个时辰,虚拟游戏,脑内娱乐。   可是她明明跟系统006说的要细腰翘臀大长腿,怎么变成了一个男人?   秦宛如立马翻身下床,憋着尿找屋里的铜镜。   当她找到妆台看到铜镜里的人时,秦宛如差点尿了裤子。   她慌乱把头发撩开仔细看那张脸,凤眼,挺鼻,性感的唇珠,那模样分明就是国公府世子王简啊!   “啊”的一声鬼叫,秦宛如被吓得后退两步。   外头的瑶娘受到惊动,忙敲门,“郎君怎么了?”   秦宛如快憋不住尿了,光着脚跑去开门,看到一张陌生的女人脸孔,夹着腿道:“茅房在哪里,我要尿尿!”   瑶娘:“……”   今天的主子……好像怪怪的?   去了茅房,习惯令秦宛如选择蹲着尿尿,她忍不住摸自己的胸,没了!   上半身少了两个东西,下半身多了个把。   她忍着爆粗口的冲动,什么两个时辰,虚拟游戏,脑内娱乐,统统都是鬼话。   狗日的006,这玩笑开大了!   回到寝卧后,秦宛如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她熟悉李南,可以找李南帮忙。   瑶娘伺候自家主子洗漱。   秦宛如不再像先前那般慌乱,洗完脸,漱完口,擦了面脂,瑶娘才把满头青丝放下,边绾发边道:“昨晚郎君回来得晚,可有休息好?”   秦宛如应道:“还好。”   狗日的006!   她又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无法想象王简在秦家醒来的情形,真他妈要命!   瑶娘替她束好发,换好衣裳,秦宛如吩咐她把早食送进屋里。   待她出去后,她立马进系统找006,结果那家伙装死。   秦宛如气恼不已,一个劲开盲盒。   系统006被折腾得没有办法了,只得出来应付。   秦宛如劈头就骂道:“006我□□大爷,这就是你说的脑内娱乐游戏?!”   系统006厚颜无耻道:“宿主你看你账户里有金币。”   秦宛如立马看个人账户,真的有十贯进账,她诧异不已。   系统006用无耻的语气说道:“错换人生这款金手指针对的服务对象其实是宿主,但没有宿主愿意使用它,因为体验感不太好,所以主系统把它变成了服务系统的推销任务。”   秦宛如回味过来,合着是搞推销忽悠她来了。   “我要投诉你,涉嫌虚假宣传。”   “……”   “我要换回去,现在,立刻,马上!”   “程序正在运行中,没法强行终止。”   “我要投诉你!”   系统006憋了憋,“你爹,秦致坤,四党相争,你难道不怕他踩坑里吗?”   “……”   “你家十五口人和一猫一狗一鸟,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金手指可以保你做任务畅通无阻,但没法影响大局走向,一旦你爹踩到坑,这个是金手指没法拯救的。”   “……”   系统006暗搓搓提醒道:“之前你用到他身上的贵人已经过了时效,他现在做事全凭运气。”   秦宛如:“……”   系统006:“请宿主慎重考虑,咱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可以让你看到更多的东西。”   秦宛如忍了忍,“我能得多少贯钱?”   系统006:“三十贯体验补偿。”   秦宛如:“给我五十贯,要不然我投诉你涉嫌虚假宣传。”   系统006:“……”   也在这时,瑶娘送来早食,秦宛如净手用粥,现在她已经比先前淡定不少,吩咐她道:“去把李南叫来,我等会儿要出去。”   瑶娘应声是。   待她出去后,秦宛如问系统006:“考虑好没有,五十贯。”   系统006忍着揍她的冲动,“好吧。”   大不了它少赚点提成。   五十贯到账,秦宛如这才心满意足。   不多时李南来了,秦宛如遣退闲杂人等,说她要去百家巷,让他备马车。   李南也没起疑,下去安排。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王简正站在院子里盯着屋檐下的八哥看。   他头上的两个可爱丫髻是彩英梳理的,衣裳也是彩英穿的,因为系的带子太多了,搞得他有点毛躁。   他的心理素质是非常过硬的,因为有过当八哥的经历,所以一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秦三娘,勉强还能应付下来。   没有鬼叫。   秦致坤拿着一本书出来,见他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好奇问道:“三娘在看什么呢?”   王简:“……”   他的视线默默地落到秦致坤身上,抽了抽嘴角,一觉醒来,这人变成了他爹!   要命!   双胞胎在院子里嬉闹,王简静静地瞅着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变成八哥的情形。   他暗暗地掐了一把大腿,疼!   不想引起人们的关注,王简自顾去了后宅,无比嫌弃这所破败宅院儿,什么东西都旧旧的,让他很不习惯。   如果他跟秦三娘是灵魂互换的话,她估计会来找他,没准这会儿就在路上了。   想到此,王简更淡定了。   果不出所料,大约在巳时,秦宛如到了隔壁院子,她并没有立刻差李南过来,而是正儿八经道:“李南,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南:“???”   秦宛如斟酌该怎么用词才不会刺激到他,琢磨了许久才道:“我……其实不是我。”   李南:“???”   秦宛如憋了憋,指着隔壁院子道:“你家主子,王三郎,在隔壁的。”   李南被逗笑了,搔头道:“郎君说什么胡话,小奴怎么听不懂?”   秦宛如翻白眼,又指着自己道:“我是秦三娘,跟你家主子互换了。”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解释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已经换了芯子,换成了秦三娘,你明白吗?”   李南愣住。   秦宛如继续说:“隔壁的那个秦三娘,芯子已经换成了你家主子王简,我俩对换了,你听得懂吗?”   李南像听到了天方夜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借尸还魂?”   秦宛如点头,“差不多。”   李南忽地笑了起来,“郎君真会开玩笑。”   秦宛如:“……”   好想打死他!   这家伙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一下子就笨了呢?   她原本还想继续解释清楚的,结果听到敲门声响起,李南忙去开门,万万没料到门口居然站着秦三娘主仆。   彩英显然比他聪明多了,慌忙跑进了院子。   秦宛如出来看情形,彩英一看到她,就激动呼道:“小娘子!”   秦宛如:“……”   这丫头机灵啊!   门口的李南彻底懵了。   王简不声不响地走进来,踹了他一脚,“把门关上。”   李南:“!!!”   他猛地一哆嗦,大白天的真的见鬼了!   秦宛如拉着彩英的手,高兴问:“你是怎么知道屋里那个是赝品的?”   王简看着她的举动,皱眉道:“秦三娘你手往哪儿放呢?”   秦宛如忙朝他打招呼,“王郎君你好啊。”   李南看着他们的举动,彻底凌乱了。   王简脾气不太好,自顾进前厅,众人跟在他身后,秦宛如对李南说道:“我方才说的话你现在信了吧?”   李南看着自家主子那张脸,完全无法把他跟秦三娘联系起来,意识有些错乱道:“竟真有这样的奇事?”   王简坐到太师椅上,冷哼一声,嘲弄道:“天底下的奇事可多着了,我没变成秦家养的八哥就已然不错了。”   这话秦宛如听不明白,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王简看了会儿她,看到自己那张困惑又茫然的脸,他居然生出几分讨厌来,冷不丁说道:“秦三娘,小畜生。”   秦宛如:“???”   王简:“恭——喜——发——财。”   秦宛如:“……”   彩英好奇道:“这不是小娘子教八哥说的话吗?”   意识到了什么,秦宛如痛苦地捂脸。   王简问:“你捂脸做什么,难不成我那张脸还丑到你不成?”   秦宛如指了指他,“你真变成过八哥?”   王简淡淡道:“不然呢,我还见你跟贺二郎交换秦大娘的私……”   话还未说完,秦宛如就冲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   王简顿时恼了,秦宛如失措道:“你俩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说!”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头憋了不少疑问,依言退了下去。   秦宛如警告道:“你莫要瞎说!”   王简嫌弃地甩开她的手,秦宛如像见鬼一样看他,难怪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家八哥聪明了许多,原来是这茬!   似觉得不可思议,秦宛如追问道:“你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八哥?”   王简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顿了顿,“这一回,多半又像上回那样要折腾一阵子了。”   秦宛如再次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抱着手,认真地回忆去年的情形。隔了许久后,才问:“你是去年什么时候变成八哥的?”   “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赶紧说,我想换回来。”   王简愣了愣,把他落马后的经历大概说了说。   秦宛如听过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弄明白了她账户里的金手指阴差阳错去了哪里,多半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当时她压根就没有使用过它,难道每个金手指都是有时效限制的?一旦没有使用它,待到时限后就会自动寻找目标宿主?   想到此,秦宛如的心里头不禁生出几分寒意。   见她一脸沉静的样子,王简问:“你瞎琢磨什么呢?”   秦宛如回过神儿,“明天好像是要去上值吧?”   王简:“……”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我没干过大理寺少卿这活儿啊。”   这下该王简痛苦地捂脸了。   秦宛如发牢骚道:“去年你变成八哥老在后宅走动,又刚好是夏日,你老实交代,有没有看到过什么?”   王简:“……”   很没出息地红了脸。   秦宛如顿时怒了,指着他道:“无耻之徒!”   王简更无耻道:“今早我还摸了两把胸。”   秦宛如:“……”   王简:“怎么,想来打我?”   她当真上去掐他的脖子,手劲儿大得要命,王简急了,“你还真掐!”又混账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打女人像话么?!”   秦宛如:“……”   气死了!   外头的李南和彩英也在交流今早的情形。   彩英说是王简跟她说两人互换了的,她立马就信了,因为自家主子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总觉得这个有点阴沉,故王简一提,她没有任何怀疑。   李南则没有她这么心细,秦宛如说了他还以为是哄他。   两人一时发起愁来,李南心里头七上八下,因为自家主子的某些事情是不宜让外人知晓的。   屋里的秦宛如也愁,如果让家里头的人知道王简跟她互换,他们一定会惊恐。   而王简也不会让国公府里的人知道秦三娘替代了他。   “瑶娘发现你的异常了吗?”   “她是你的贴身婢女?”   “对,我的日常起居都是她在服侍。”   “应该没有。”   “你回去了就把这事告诉她,她会提醒你怎么应付府里的情况。”   秦宛如头大如斗,“明早我还得去上值,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简破罐子破摔,“那你就在那里坐一天混日子。”   秦宛如:“……”   王简:“宫里头也会经常召见你,我跟天子走得近,你要经常哄他。”顿了顿,“还有太后,你也得经常跟她走动。”   秦宛如:“……”   “叶子牌会打吗?”   “会,不熟练。”   “无妨,有时候梁王老儿也会约我打牌,你光输钱就行了。”   “……”   秦宛如忍了忍,“你怎么屁事儿这么多呀?”   王简眯起眼看她,“那好吧,你说你有什么屁事儿需要我处理的。”   秦宛如:“你得去种地,五十亩。”   王简:“???”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开春待气温升上去后,有四十亩的白叠子要下地。”   王简露出奇怪的表情,“你一个官家娘子,去种什么地?”   秦宛如没好气道:“要你管!那四十亩白叠子你要亲自下地去教佃农怎么种,知道吗?”   王简翻小白眼,“我没种过地。”   秦宛如:“我还没出过门儿呢,更没见过什么天子太后梁王这些大人物,保不准出了什么岔子……”   “秦三娘,你不会想出岔子的。”   “万一出了岔子呢?”   “你爹,秦致坤。”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秦宛如的拳头硬了,好想打他。   王简厚颜无耻道:“我现在是个女人,你好意思打女人吗你?”   秦宛如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也有话要提醒你。”   王简:“???”   秦宛如:“我有痛经的小毛病,你到时候可得忍忍。”   王简:“???”   痛经是什么鬼?   秦宛如:“做女人嘛,总有那么几天不太舒服,王郎君可要忍着些。”顿了顿,“若是不会用月事带,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王简:“……”   两人就各自的生活日常信息做交换,先把目前应付过去要紧。   稍后他们把李南和彩英叫进来,又各自交代了一番,双方只有一个宗旨,不能露馅让更多人知晓这事。   秦宛如这边倒还好,她毕竟是后宅女子,接触的就只有那么几个,只要不是过于亲近,总能应付过去。   王简就不同了,在外头走动的男子,宫里,大理寺,梁王,还有卫国公……李南想起就头大。   王简倒是淡定,说道:“府里让瑶娘多提醒着些,外头就全看她的本事,若是出了岔子,拿她爹的人头来顶。”   秦宛如脱口道:“王三郎你有完没完!”   王简:“我这是提醒你小心谨慎。”   秦宛如忽地异想天开,“我若是哄得天子高兴了,叫他给我爹升个官来当!”   王简:“……”   秦宛如:“他现在一年才只有五六十贯俸禄,你四品的一年有多少俸禄?”   王简痛苦地捂脸,秦宛如看向李南,问:“你家主子一年有多少贯?”   李南老实回答:“一百四十贯左右。”   秦宛如“啧啧”两声,“这么多呀,那做到四品也不错了,干到致仕兴许能买上大宅子。”   王简有些受不了她道:“你莫要胡来。”   秦宛如:“你不是亲舅子吗,稍稍提一提,指不定就成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王简再次提醒,“朝廷政务,你莫要瞎搅合。”   秦宛如笑眯眯道:“不乱来。”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表情,王简的眼皮子狂跳。自家外甥对自己是言听计从,她若是舌灿莲花忽悠一番,指不定真会弄出事来。   想到此,王简没法淡定了。   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提醒李南,让他盯紧些,莫要让她搞事。   从百家巷离去后,秦宛如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坐在马车里冥想进系统,试图从系统006嘴里套出错换人生到底要持续多久才能换回去。   系统006这回罕见的没有装死,“这个是没有时效性的。”   秦宛如炸了,“你之前不是说两个时辰的时效性?”   系统006:“那个是虚假宣传。”   秦宛如:“……”   系统006厚颜道:“宿主的任务生活太枯燥了,增添一点色彩也挺不错的。”   秦宛如:“比如?”   系统006:“给你爹升个官儿?”   秦宛如:“……”   回到国公府,主仆还没来得及回玉琼园,就被卫国公那边的仆人来叫过去了。   李南急得要命,忙拉秦宛如的衣袖,她后知后觉地看他,不明所以。   到了立雪堂,家奴把秦宛如请进书房。   卫国公坐在桌案后,不知在看什么。   秦宛如朝他行礼,像模像样地唤了一声爹。   卫国公“嗯”了一声,说道:“听说你一早就出去了,干什么去了?”   秦宛如答道:“去百家巷拿点物什。”   卫国公抬头看她,试探问:“昨晚上你在花月楼,跟梁王老儿一起都见了些什么人?”   秦宛如:“昨晚啊,我们在花月楼凑巧遇到了贺家请客,跟他们唠了半天。”   卫国公皱眉,“贺家?”   秦宛如忽悠道:“对,贺家。”顿了顿,“那贺老儿忒会吹牛,天花乱坠的,梁王老儿骂他老小子,说听他乱吹,猪都会上天。”   这用词听着有点奇怪,卫国公瞅了她两眼,秦宛如露出无辜的表情。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卫国公默了默,朝她挥手,秦宛如退了出去。   外头的李南见她出来,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待二人离开立雪堂后,李南小声问:“家主都问了些什么话?”   秦宛如:“没问什么,就问我昨晚都见了哪些人。”   李南紧张问:“郎君是如何答的?”   秦宛如:“我说跟贺家老儿天花乱坠吹了一阵牛。”   李南:“……”   秦宛如后知后觉问:“你紧张作甚?”   李南默了默,悄声道:“郎君一个回答不慎就会掉脑袋。”   秦宛如:“!!!”   你不早说!   她憋了憋,忍不住问:“那不是我亲爹吗?”   李南:“对,亲爹。”   秦宛如:“……”   她怎么被弄糊涂了呢? 第82章 癸水 你来大姨妈了   一路上她都憋着疑问, 见李南讳莫如深的样子,忍着没有问出来。   回到玉琼园,李南悄声跟瑶娘说了自家主子的情形, 瑶娘当即炸了。   秦宛如倒是镇定, 坐在太师椅上冲她咧嘴笑, 那五官本就生得俊, 这一笑起来又艳又撩人, 与平日里的清冷大相径庭。   瑶娘像见鬼似地看着她, 一时五味杂陈。   二人走到一边窃窃私语商议着什么, 李南头大如斗道:“方才郎君被家主叫过去, 这一回能堪堪应付,下一回估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迟早得出事。”   瑶娘急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李南道:“郎君交代过了, 府里要你多提醒着些,外头由我提醒, 不能再让他人知道内情, 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瑶娘:“真是作孽。”   李南也发愁得很, “府里还能应付, 若有什么事,去找老太君, 有她老人家护着,什么事都能周旋过去,外头就不好办了, 明儿郎君还得去上值,我愁得要命。”   “这真是……让我说什么好,昨儿晚上都还好好的。”   “就是昨晚上出的岔子, 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就换了。”   “那要如何才能再换回来?”   “这我也不知道,郎君说先把眼下的情形应付过去再说,其他再从长计议。”   瑶娘直摇头,发出灵魂拷问道:“倘若一直换不回来的话,那又怎么办?”   李南:“……”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瑶娘发狠道:“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那秦家三娘娶进门好了。”   李南:“……”   也在这时,秦宛如忍不住问:“你俩商量好了没有?”   两人同时看向她。   秦宛如招手道:“瑶娘你过来,李南你到外头看着,别让他人接近。”   李南依言出去了,瑶娘则走上前,秦宛如歪着头问:“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瑶娘犹豫了阵儿,才小声道:“郎君与家主的父子关系不是很融洽。”   秦宛如:“???”   王简不是国公府的嫡子么,怎么父子关系就不融洽了?   “我长姐是太后,天子是外甥,我还是国公府的世子,以后是要承爵的人,你跟我说父子关系不睦?”   瑶娘有些为难,“说来话长,中间有许多原因,是说不清的。”   秦宛如:“好吧,说不清就说不清。”又问,“这府里有多少兄弟姐妹?”   “家主有五子四女,府里有四房妻妾。”   瑶娘当即把家庭成员细细说了一番,以及每个人的来历。   秦宛如这才悟出门道儿来了,看来府里大房和二房不太对付,大房虽然有宫里头的母子傍身,但不及二房受宠。   这么说来,王简这个世子爵位也坐得不太稳当。   秦宛如琢磨了许久,才问:“那宫里头呢?”   瑶娘:“郎君与宫里母子亲近,家主也时常让郎君多笼络着些。”   秦宛如“哦”了一声,又悟出门道来了,“宫里的太后与我爹关系如何?”   瑶娘如实回答:“也不太融洽,只维持表面和睦。”   果不出所料,秦宛如算是彻底搞清楚这家人的关系了,大房这边跟宫里头一个鼻孔出气,二房这边跟卫国公一个鼻孔出气。   王简这个世子成了宫里和府里的纽带,他既可以抱宫里的大腿,也可以抱自家老子的大腿。   秦宛如摸下巴,有点意思。   下午她闲着无聊,去王简的书房看了看,大部分都是治国经略。   秦宛如更觉得无聊了,懒洋洋地瘫在太师椅上,把双腿交叉搁到桌案上,如假包换的大长腿,还他妈是带把的。   屋里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更别提娱乐了。   这高门大户的权贵生活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什么斗鸡走狗,提笼架鸟,左拥右抱……统统都没有!   委实寒碜。   而另一边的王简正外出前往张家胡同,家里的长辈并不限制他的行动,这倒令他感到意外。   按说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娘子理应安分守己呆在后宅,结果只要打声招呼就能出门。   王简对秦家的管束还是挺吃惊的,居然能这般放任,先前他还担心出门不方便,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进入张家胡同时,范谨在院子里捆柴禾,看到主仆二人,跟往常一样打了声招呼。   王简瞥了他一眼,无比高冷。   范谨:“???”   若是往日秦三娘总会顿足寒暄几句,结果今儿不知怎么回事,脸色臭臭的,压根就不予理会。   边上帮忙的孔氏也颇觉好奇,待主仆走远后,不由得说道:“今日秦小娘子似乎心情不好。”   范谨点头,“脸色是不大好看,兴许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不,跟在王简身边的彩英痛苦地提醒他,“小娘子别板着个脸,你平日里都是和颜悦色的,对街坊邻里有说有笑,这般不近人情,难免让人猜疑。”   王简面无表情地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彩英更痛苦了。   她无比怀念自家的小娘子!   眼下这个人跟祖宗似的,哦不,他就是祖宗,国公府家的世子,秦家的顶头上司,伺候他真的好难。   彩英忍着抓狂的冲动,这还没过一天呢她就感到煎熬了。   以后可要怎么办?   到了段家,段珍娘正同家奴们打叶子牌消遣。   王简过年时曾被王太后拉着打了几个通宵,看到叶子牌就头大,并没兴致围观。   不过这宅院他是看得上的,里头格局方正宽敞,布置得也雅致,颇有几分小格调。   今儿有太阳出来,院子里暖洋洋的,段珍娘一边打牌,一边同他唠了几句家常,王简爱理不理应付。   彩英搬来摇椅,他舒适地躺到上面晒太阳。   不一会儿段珍娘养的橘猫忽地跳到他身上,刚好踩到他的胸。   王简“啊”的一声惨呼,那橘猫无比娴熟地瘫到他怀里,他痛苦地捂了捂自己的胸,没好气地把橘猫抓起来扔到地上。   谁料那货是个脸皮厚的,又跳到他怀里蹭了蹭。   王简接连把它丢了三回,三回它都跑了上来,最后他躺平任蹭。   橘猫把他当成了窝,在他怀里打滚抱着他的手指头啃。   王简无比嫌弃。   一人一猫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边上时不时传来段珍娘他们的笑声,有时候还会说些家乡话。   周边偶尔还有鸟雀声叽叽喳喳,开春一切都显得惬意温暖,王简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这小日子好像也挺不错,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也没有那么多责任在身,跟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一样,一日三餐便足。   如今他成了后宅女郎,可以不用去上值了。秦宛如则痛苦无比,她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当社畜的时候。   翌日晨钟响起时瑶娘就催促她起床了,秦宛如在床上翻滚,痛苦地嚷嚷道:“瑶娘让我再赖会儿!”   瑶娘:“……”   好愁!   莫约隔了茶盏功夫后,瑶娘再次催促,“郎君莫要再赖床了,再晚点卯就迟了。”   秦宛如披头散发地坐起身,嘴里骂骂咧咧道:“狗日的006!”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长假后上第一天班的情形,心情糟糕透顶。   哈欠连天地去开了门,瑶娘领着两个婢女服侍,梳头更衣洗漱整理仪容,一系列动作行云如流水,就跟工厂流水线上打包似的,看得秦宛如咂舌。   整理妥当后,秦宛如去厢房用早食,有肉糜粥,煮鸡蛋,煎饺,烙的薄饼,以及各种精致小点,非常丰富。   她的心情这才好了些,心情好了吃得就多,瑶娘不禁被她的好胃口惊着了。   往日王简进食是非常克制的,对自己的教养仪态还有身段也有要求。秦宛如则一点都没有要求,敞开肚儿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最后意识到腰上的玉带箍得有些紧后,秦宛如才心满意足了。   瑶娘给她送茶水漱口,说道:“郎君今日胃口好。”   秦宛如漱完口后,赞道:“早食挺不错。”   瑶娘抿嘴笑,收拾妥当后,她拿官帽替她戴上,秦宛如眨巴着眼问:“俊不俊?”   瑶娘:“俊。”   秦宛如嘚瑟不已,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腰细腿长屁股翘!   还是个公务员!   人生满足了!   外头的李南早就候着了,服侍她出府坐马车去上值。   另一边的秦致坤拿着官帽匆匆出门,猝不及防见到王简在院子里打拳,不禁被吓了好大一跳。   他吃惊地看着自家闺女,诧异道:“三娘今儿起得早啊。”   王简看也不看他,应付道:“爹,早。”   秦致坤边走边看他,“你大清早的干嘛呢?”   王简:“练五禽戏,强身健体。”   秦致坤:“???”   他有些困惑地搔了搔头,一脸懵地出去了。   站在屋檐下伺候的彩英痛苦地捂脸,这祖宗大清早睡不着觉起来打拳,简直有毛病。   大理寺每天点卯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左右,昨儿王简跟秦宛如讲了个大概,她记得笼统。   之前秦家办喜酒时秦致坤的同僚也来了几人,她见过,人家跟她打招呼,她就颔首跟着回礼。   在见到自家爹时,秦宛如很想冲上去叫爹,但理智把她拉了回来,她这个样子,估计会把自家老子吓得半死。   也该她运气好,碰到蔡恒上前,两人都是少卿,在一个地方办理公务。   平时蔡恒性格活泼,与她打招呼说笑,秦宛如同他一块儿过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些中央机构,忍不住好奇打量。   到了王简办理公务的地方,宽敞的屋里只有两个座位,一个是蔡恒的,一个是王简的。   桌案很大,上面的卷宗文件之类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秦宛如坐到太师椅上,好奇翻看抽屉里的东西,对这项一年能拿一百四十贯的公务员差事起了几分兴致。   刚开始她可来劲儿了,中午还有公厨供应的工作餐,味道很不错,结果多呆两天就开始磨皮擦痒,面对那些卷宗案件只觉得枯燥又乏味。   她接连呆了几天居然没有捅出篓子,李南倍感欣慰。   这天下值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心血来潮想去诚意伯府蹭饭,王简跟贺亦岚关系还不错,蹭饭的交情应该是有的。   李南听后欲言又止,秦宛如问:“怎么,不能去?”顿了顿,“往常贺二郎没来蹭过饭吗?”   李南:“来过。”   秦宛如拍大腿,“那便走一趟,他家媳妇儿的手艺好。”   李南:“……”   这不,当贺亦岚夫妻听到王简上门来蹭饭时诧异不已,贺亦岚失笑道:“那家伙什么时候转性了。”   当即命人去把他请进来。   秦宛如背着手,大摇大摆来蹭饭。   今儿秦大娘做了鱼脍,牛酥,麻辣肚丝,碧罗虾仁和葱油鸡,以及新出来的白灼小野菜等。   秦宛如算是走了运。   贺亦岚打趣道:“王三郎你怎么想着到我这儿蹭饭了?”   秦宛如:“这不嘴馋了吗,找你解解馋。”   昭昭端来铜盆供她洗手,秦宛如笑眯眯地看着那丫头,她被看得很不好意思起来,秦宛如说道:“什么时候去你那庄子溜溜马。”   贺亦岚:“哪个庄子?”   秦宛如:“城郊那个。”顿了顿,“我听说你家要种几十亩白叠子,可当真?”   贺亦岚愣了愣,“有这回事。”   秦宛如接过帕子擦手,秦大娘亲自给他们布菜,秦宛如道:“大……大娘无需管我,我自个儿来。”   贺亦岚也道:“自家兄弟,无需理会,自个儿吃。”   秦大娘应声好。   秦宛如对那道葱油鸡情有独钟,嫩滑润腴,葱香四溢,入口醇厚鲜香。   贺亦岚也赞好吃。   麻辣肚丝则非常有嚼劲儿,越嚼越香,特别开胃。   比起国公府里的饮食,还是这儿的更合她的胃口,显然往日王简的口味都是偏清淡的多,赶明儿她得让小厨房下些重口的了。   两人唠了些家常,秦大娘多数都是沉默。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国公府世子今日的话多了不少,也比往日亲和许多。   而另一边的王简则在饭桌上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这家人唠家常。   似想起了什么,秦致坤好奇问:“这些日三娘起得这般早,你打的那拳是什么拳?”   王简:“华佗的五禽戏,健身的。”   方氏调侃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日你懒得跟什么似的,竟早起练起了五禽戏,我看呐,你爹也得跟你学学,平日里伏案,总叫腰酸背痛的,说不准练练就好了。”   秦老夫人也道:“元威常年伏案,缺乏锻炼,是该得早起活动活动。”   王简:“常练五禽戏,寿命活得长。”   秦致坤:“!!!”   还有这种好事?!   于是这个起床困难户第二日难得的起了个早,跟着王简学练五禽戏。   王简自小就不是个睡懒觉的人,也睡不了懒觉,小时候被卫国公管束得紧,很早就要起来背功课,要么就是学王家枪法,时长日久,便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现在他成了秦三娘,不用早起去上值,成日里无所事事,一些生活习惯暂时改不了。如果他练王家枪法的话估计会把他们吓着,那便改成五禽戏好了。   这是以前窦维教他的。   窦维会练五禽戏养生,他也跟着学,但极少在府里练。   秦致坤依葫芦画瓢,居然也学得像模像样。   王简想了解大理寺近些日的情况,问道:“父亲近些日忙不忙?”   秦致坤道:“不忙。”   王简循循善诱,说道:“女儿在后宅里待着无聊,父亲上值可有遇到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秦致坤愣了愣,仔细想了想,说道:“趣事倒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你跟隔壁院儿的是不是熟识?”   “???”   秦致坤指了指隔壁院子方向,“有两回我遇到王家的家奴,他问过你两回。”   王简:“……”   秦致坤:“就是那个叫李南的小子。”顿了顿,“说来也怪,自上一回在花月楼跟梁王他们见过一次后,王宴安每次看到我都笑,笑得我脑门子发凉。”   王简:“……”   秦致坤扭了扭脖子,发牢骚道:“那小子一向是不苟言笑的,冷不防看到他笑,总让我起鸡皮疙瘩,琢磨着是不是哪儿出了岔子。”   王简憋了憋,故意说道:“是不是父亲上回在花月楼说了什么话不合适?”   秦致坤:“???”   经他这一提,秦致坤认真地思索起来,隔了好半晌才道:“我没有啊,当时诚意伯也在,唠的都是些市井谈资,从未提起过政事或敏感话题,不至于招惹到他。”   王简闭嘴不语。   秦致坤继续问:“你跟李南是不是很熟络?”   王简回道:“不熟。”   秦致坤的表情忽地变得严肃起来,“我跟你说,隔壁那家人离远一些,莫要沾惹。”   王简应声晓得,他有心套他的话,给他挖坑道:“那李南倒是个会来事儿的,能说会道……”   秦致坤打断道:“以后能不打交道就不要沾惹,王家的人,离得远远的,明白吗?”   王简:“这是为何?”   秦致坤也没避讳,只道:“脏。”   此话一出,王简的心沉了沉,没再多说。   稍后晨钟响起,秦致坤要准备上值,自顾进屋更衣去了。   王简还在院子里练五禽戏,心里头却不痛快,一个简单的“脏”字扎到他的心上,百般不是滋味。   或许在不少人眼里,他们王家人都是肮脏的,人前光鲜靓丽,人后不干人事。   今日秦致坤仅仅一个字就把他扎痛了,往日他们高高在上,受人阿谀奉承,却不知背地里竟是如此的不堪。   王简忽然觉得心里头有点烦。   整个上午他都没有精神,肚子也不大舒服,下腹隐痛隐痛的,有些坠胀。   秦致坤的话令他耿耿于怀,以至于饭都吃得少。   第二天他找借口说去张家胡同跟段珍娘商事,趁着秦家人不注意时,和彩英去了隔壁院子。他有大门钥匙,今日是休沐,秦宛如会过来一趟。   也不知怎么回事,王简总觉得肚子不大舒服,去屋里躺了会儿。   彩英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男人,也没意识到是月信快来了,再加上他的态度冷淡,也不敢靠得太近。   待秦宛如主仆过来后,听到王简在屋里躺着的,她进去探情形。   当时王简的脸色极差,他的忍耐力向来不错,这点小痛倒也能忍受,就是钝刀子割肉,有点折磨人。   秦宛如问道:“王三郎你怎么了?”   王简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不高兴道:“肚子疼。”   秦宛如困惑问:“吃坏肚子了?”   王简摇头,“没有,就是肚子疼。”   秦宛如吩咐李南他们去烧开水,王简心情不愉快,冷冷地盯着自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莫名觉得讨厌。   秦宛如察觉到他的视线,没好气道:“你绿眉绿眼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招惹你。”   王简冷哼一声,说道:“你在大理寺平白无故冲你爹笑什么?”   秦宛如:“……”   王简:“你爹说被你笑得脑门子发凉。”   秦宛如:“……”   王简嫌弃道:“你能不能别表现得像个二傻子?”   秦宛如颇觉诧异,坐到床沿,“他真跟你这么说的?”   王简翻小白眼儿,傲娇道:“你爹觉得我王宴安不苟言笑,天天板着个棺材脸,不近人情,结果你天天冲他笑。”   秦宛如默默地扶额,已经能想象得出自家老爹的反应了。   王简心里头到底不痛快,继续说道:“你爹还说了,莫要与我王宴安打交道,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秦宛如:“???”   这话她倒是听不明白,“他怎么说起了这茬?”   王简冷哼一声,啐道:“还不是李南那二傻子,跑到他跟前过问你,他以为你二人熟络,特地叮嘱,勿要沾惹王家人。”   秦宛如问:“那你是如何答的?”   王简:“咱俩不熟。”   话语一落,忽觉下腹坠胀得厉害,他吃痛冷嗤一声,显然被痛着了。   秦宛如见他面色不对,后知后觉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王简没有吭声,只捂住肚子,龇牙咧嘴的,很不舒服的样子。   秦宛如似想起了什么,默算了一下,吃惊说道:“是不是要来癸水了?”   王简:“???”   他的小腹已经隐痛了两天,对女人的癸水完全没有概念,这不,忽觉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涌出,那些隐痛像得到了宣泄,一下子流了出来。   意识到不对劲,他慌忙伸手捂住屁股,血水染透裤子浸染而出,沾湿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看到手上的殷红,王简失措地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彻底裂开了。   秦宛如:“……”   哦豁! 第83章 老傲娇 生理期的王简   王简怪叫一声, 像受到什么刺激,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铁青着脸道:“我要去茅房!”   秦宛如赶紧安抚他暴躁的情绪, 说道:“你莫要慌乱, 裤子反正都已经弄脏了, 我让彩英替你处理, 现在得用月事带。”   王简捂住屁股, 夹着腿, 表情彻底崩溃了。   那种失控的慌乱令秦宛如又好笑又尴尬。   见她发笑, 王简气急败坏道:“你还笑!”   秦宛如忙摆手, “我不笑,不笑。”   她赶紧出去叫彩英。   不一会儿彩英和李南进来看情形,见到自家主子痛不欲生的样子,李南困惑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秦宛如无比淡定道:“没什么, 你家郎君来癸水了。”   李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笑。   彩英也没忍住。   二人扑哧一声, 王简彻底炸了, 没好气道:“你俩笑个屁!”   秦宛如全然无视他的暴躁, 掩嘴吩咐道:“彩英你快去弄热水来, 给他清理一下。”又道,“还有月事带, 也给备上。”   王简气鼓鼓道:“不让她弄,你自己清理!”   秦宛如:“……”   彩英忙道:“小娘子,这恐怕不妥, 损名节。”   王简毛躁地摸了一把胸,挑衅道:“你还能怎的?”   彩英:“……”   看着他那张涨红的包子脸,秦宛如颇有几分无奈, 道:“无妨,反正该看的和不该看的都已经看了,你现在就到隔壁拿干净的衣物来,勿要让他们发现你到这儿了。”   彩英点头,当即去隔壁取东西。   李南则去打热水进浴房,供王简清洗,怕他受凉,又放了火盆进去。   王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夹着腿,脸上的表情羞愤欲死。   秦宛如戳了戳他,“还愣着做什么?”   王简发脾气道:“走开。”   秦宛如:“……”   好吧,这傲娇的老爷们儿还真难伺候。   她二话没说,当即拿东西裹到他身上一把将他抱去了浴房。   公主抱。   王简:“……”   秦宛如还以为自己会很重,因为平日里吃得蛮多,哪晓得抱起来轻飘飘的,她满意道:“我阿娘生怕我吃成了一个小胖妞,她显然多虑了。”   王简别过脸,不想跟她说话。   把他抱进浴房,王简臭着脸洗手上的血迹。   秦宛如看着他的举动,憋着笑问道:“你脱还是我替你脱?”   王简不高兴道:“走开,你一大老爷们儿看什么看?”   秦宛如:“……”   她默默地转身背对着他,那厮一脸别扭地脱裤子,把它扔得老远,随后蹲下-身清理身上的血迹,忍着坏脾气问:“这玩意儿得来多久?”   秦宛如:“得七天左右才差不多干净,头三天的量比较多,肚子也会疼,你稍稍忍着些,莫要受了凉,也别吃冷的,若不然肚子会更疼。”   王简:“……”   忽觉下腹又有些坠胀,涌出些许血块。   看着地上那些殷红,他忍着厥过去的冲动,每个月都流这么多血,居然还死不了,简直神奇!   秦宛如没听到动静,忍不住扭头看他,他毛躁道:“你瞎瞅什么?”   秦宛如:“王三郎你确定你能处理好?”   王简拧帕子擦净腿上的水渍,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血腥气息,又拿胰子清洗一遍。   秦宛如在一旁给他换干净的水,听着他碎碎念叨:“我王宴安上辈子肯定干了缺德事欠你的,被你这般收拾。”   秦宛如:“这话从何说起,说得好像我就乐意变成你一样,天天天不见亮就要起床去上值,我缩在被窝里多自在?”   王简没有吭声。   秦宛如也发牢骚道:“你屋里怎么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   “你管得宽。”   “我看你院子里有不少红缨枪,瑶娘说你一大早还会经常练王家枪,你说你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早上不找姑娘在床上练,练什么枪啊?”   “与你何干?”   “不是,我有两天早上都支起小帐篷了。”   王简:“……”   猥琐!   秦宛如继续道:“我起先还以为你不行。”   王简受不了这个话题,脱口道:“你想找姑娘练,我给你练,你什么时候来找都行。”   秦宛如:“……”   默默地瞅着自己那张脸,撸自己,还是算了吧,下不了嘴。   王简啐道:“出息,给你十个胆子你都不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彩英的声音,东西拿过来了。   秦宛如去接进来,把门关上后,说道:“月事带自个儿来还是我给你弄?”   王简瞅着那玩意儿,“你来,把眼睛闭上。”   秦宛如有些恼,“我闭上眼怎么弄啊?”   王简也恼了,理直气壮道:“你一大老爷们儿还想占我便宜,我光着屁股能让你看吗?”   秦宛如:“……”   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终两人折腾了许久才把月事带弄好了,秦宛如拿干净亵裤给他穿上,王简一把推开她的脸,不让她看。   秦宛如又气又笑,看在他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来月事的份上忍下了。   把外穿的裤子整理好后,王简才无精打采地出去。   秦宛如叫彩英进来收拾摊子,随后又叫李南拿食盒去买午食。   王简肚子不舒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秦宛如坐到床沿,问:“要不要喝点热水?”   王简不想理她,那小表情老傲娇了。   稍后彩英去灌了一个汤婆子来,王简抱着它,肚子暖暖的,这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秦宛如又叫她熬些红糖姜汤来,彩英忍着笑下去备姜汤。   王简把身子缩成一团,觉得这样更舒服些,秦宛如问他,“这些天我爹娘有没有发现你的异常?”   提到秦致坤王简就不高兴,“你爹早上在练五禽戏。”   秦宛如:“???”   王简故意道:“我教的。”   秦宛如憋了憋,指着他道:“你是故意作死,是不是?”   王简冷哼,“我早上没练王家枪就已经不错了。”   秦宛如痛苦地扶额,无法想象那个情形,她全家一定会疯。   “我父亲有没有找过你?”   “有,才回去那天问我跟梁王老儿都见了些什么人。”   “你是如何作答的?”   “我说跟贺家吹牛。”   王简默了默,提醒她道:“回答他的话要过脑子,若是在府里闯了祸,就去找祖母,她能帮你脱身。”   秦宛如:“我家也这样,你若闯了祸也可以找祖母,她也能帮你脱身。”顿了顿,嫌弃道,“你家里头那一窝子怎么就这么复杂呢?”   王简鄙夷道:“要是你爹也娶几房妾室进门,我看你这一家子还能不能安生。”   秦宛如:“……”   对这话是服气的。   稍后彩英端来红糖姜汤,秦宛如伸手接过,王简无比嫌弃道:“拿开,烫。”   秦宛如耐着性子道:“我给你吹冷。”   待姜汤放凉些后,王简才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那家伙就跟娇气的大小姐一样,秦宛如极尽耐心服侍他,毕竟他是一个来了月事的大老爷们儿,比熊猫还稀罕。   李南这一去,直到许久才带着食盒回来了,里头有一盅清炖的老母鸡汤,素虾仁,一盆香菇火脮饭,以及春盘等。   王简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香菇火脮饭和一碗鸡汤就打发了。   秦宛如他们三人胃口好,一起瓜分食盒里的春盘,用薄面皮裹着脆嫩爽口的时蔬,再添些虾仁进去,浇上蘸头,简直美味。   她赞道:“这春盘不错,李南你到哪儿去找的?”   李南答道:“去隔壁坊燕春楼拿的,他家的招牌就是春盘,这还是贺家郎君推荐的,京里不管哪个角落,只要有好吃的他都知道。”   秦宛如乐了,“难怪他对我大姐这般上心,娶她回去得省不少钱了。”   彩英道:“小娘子多喝些鸡汤。”   秦宛如:“我不用。”说罢冲屋里的王简道,“王三郎,你失了这么多血,还要不要再喝一碗鸡汤补补?”   屋里传来王简愠恼的声音,“滚!”   外头的三人暗搓搓地笑了起来,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李南小声道:“你家主子气死了。”   李南露出同情的小眼神,压低声音道:“郎君没疯就已然不错了。”   彩英:“他好凶。”   秦宛如语重心长道:“多顺着他些,毕竟人家是第一次来癸水。”   此话一出,彩英忍俊不禁。   饭后秦宛如想回去,结果王简不让她走,威胁道:“你尽管走试试,明儿我就教你爹练王家枪法。”   秦宛如被唬住了,不高兴道:“你怎么能这么无赖呢?”   王简捂住肚子,心理不平衡道:“我不痛快了你也别痛快。”   秦宛如指了指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说道:“你该去茅房换换了,省得一会儿又弄脏了裤子。”   王简:“……”   秦宛如:“我替你换还是你自个儿换?”   王简忍着抓狂的冲动,铁青着脸去了茅房。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秦宛如走不了人,又有些犯困,索性爬到床上去躺着了。   王简回来看到她占了半边床,绿着脸戳她的背脊,“你躺这儿了我躺哪儿?”   秦宛如:“我要走你又不让我走,总不能连我躺的地儿都不给吧,我困了,要歇会儿,你自己去找其他地方躺。”   王简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索性也钻进了被窝里,反正都是坏名节,那就坏到底吧。   秦宛如瞅着他,诧异道:“你一个女郎家还要不要脸了?”   王简:“你都不要脸,我还要什么脸?”   秦宛如:“……”   两人盯着对方看,秦宛如忽然蹭了过去,王简被吓着了,涨红着脸道:“你要做什么?!”   秦宛如失笑,“你紧张什么?”   她从他身上翻了下去,抱着一床羊绒毯到榻上躺着了。   王简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同时又懊恼自己,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紧张什么呀,活像被调戏的小媳妇儿似的,出息!   外头阳光正盛,偶有鸟雀叽叽喳喳,秦宛如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王简悄悄看了她几眼,抱着汤婆子生出几分困意,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结果他是被疼醒的。   小腹一阵剧烈的坠胀感令他从困顿中醒来,他的忍受力一向不错,当初被卫国公鞭打时都能忍着一声不吭,然而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太糟糕了。   王简皱着眉头咬唇忍受,起先他觉得他一大老爷们儿这点痛应该是能忍的,结果越忍越疼,后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他有些受不了了,铁青着脸喊道:“秦三娘!”   秦宛如在迷迷糊糊中被喊醒。   王简只觉得浑身发冷,几乎虚脱道:“我快不行了……”   秦宛如忙起来看他的情形。   王简几欲崩溃,瓮声瓮气道:“快给我找大夫来。”   这个拥有钢铁般坚韧意志的男人被痛经打倒了,像一只弱鸡,溃不成军。   秦宛如淡定地爬到床上掐穴位缓解,往日她不舒服时多数都能忍过去,实在严重了才会针灸,平时掐穴位也管用。   这不,茶盏功夫后,王简确实觉得疼痛感有所缓解。   秦宛如耐心给他按摩,说道:“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儿连这点痛都受不了,以后生孩子怎么办啊?”   王简没好气道:“你少说风凉话。”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万一咱俩换不回来了,那你说要怎么办?”   王简:“……”   秦宛如:“我娶了你吧。”   王简脱口道:“你想得美!”   秦宛如“啧啧”两声,“你脾气这么臭,娇气得跟大爷似的,我才不会要你呢。”   王简不痛快地翻身背对着她,把身子蜷缩成了虾米状。   秦宛如伸食指戳他的背脊,“我跟你说,生气还会肚子疼。”   王简不高兴道:“滚开。”   秦宛如:“可是你叫我滚的。”   她当即要滚,王简立马翻身拽住她,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明儿让你全家炸锅。”   秦宛如斜睨他,“谁怕谁啊,你那世子爵位反正坐不稳,咱们不妨玩大一点,看谁输不起。”   王简抱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她要抽回来,他死拽着不丢,无耻道:“你莫要惹恼我,我情绪不稳定。”   秦宛如被气笑了,“是不是还得我哄哄你?”   王简:“对,哄哄我,把我哄高兴。”   秦宛如:“……”   对这个傲娇又有小脾气的男人,她是服气的。   于是她把他当成了自家养的橘猫那样撸,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回去了。   离去时王简满脸不高兴,那一刻,秦宛如不禁生出几分错觉,仿佛这是她在外头养的外室。   回到国公府后,瑶娘伺候她进食,说道:“今儿郎君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屋里没有他人,秦宛如道:“你家郎君来癸水了。”   瑶娘:“……”   秦宛如好奇地望着她,问:“他平日里脾气是不是很差?”   瑶娘诧异道:“不会,就算不痛快也多数是少言寡语。”   秦宛如又问:“娇气呢?”   瑶娘失笑,“郎君从不娇气。”顿了顿,“八岁前是挺骄纵的,之后就一板一眼,情绪极少外露。”   秦宛如:“那怪了,今儿过去,脾气臭,娇气得要命,我哄了好半天呢。”   瑶娘:“……”   她实在无法把王简跟娇气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第二□□会,晨钟还没响起秦宛如就被瑶娘催促起床了,朝会的时间比点卯还要早。   秦宛如痛恨无比,在脑内又把系统006痛骂了一顿泄气。   这一百四十贯俸禄拿得忒不容易!   从头到尾她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出门同卫国公坐到同一辆马车里,秦宛如才彻底清醒过来。   常年累月的权欲熏陶令卫国公身上有一股政治家不怒自威的气势,秦宛如跟他坐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不敢造次。   卫国公闭目养神。   秦宛如两手放置于双膝,端坐得规规矩矩,就仿佛面前的人坐的是班主任一样,在无形中给她增添了几分压力。   前往皇城的路异常煎熬,秦宛如在脑内跟系统006发牢骚,“006我什么时候才能换回去?”   系统006:“我也不知道。”   秦宛如:“……”   系统006:“这边建议宿主自寻查找互换的方法,实在不行,就这样也不影响你做任务。”   秦宛如抽了抽嘴角,她要是敢跟眼前这人说她要去种地,估计会被打死的吧,如果真的没法换回来,最坏的打算就是把王简娶进门。   这发展……简直了。   秦宛如忍着爆粗口的冲动,耐着性子问:“能不能给个提示线索什么的?”   系统006:“比如?”   “时效性?”   “错换人生没有时效性。”   “……”   “它是所有金手指里宿主体验感最差的一项服务。”   秦宛如差点哭了,“我的任务是种地,我感觉我跟做的任务轨道产生了偏差,需要求助纠正过来,求助,知道吗?”   系统006隔了好半晌才道:“好吧,我冒着违规的风险给你提示: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   “嗯。”   “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悟。”   秦宛如沉默,阴差阳错,当初王简变成八哥时就中过阴差阳错,那他最后又是怎么变回去的呢?   看来得找个时间跟他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了。   抵达皇城,秦宛如下车搀扶卫国公下来。   这还是她头回上朝,只要跟在卫国公身后准不会出错。   父子俩到了待漏院,众官朝他们行礼,秦宛如回礼。   她不动声色打量在场的官员,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的,还挺神气。   想来还是她爹舒服一些,五品以下每月只需初一和十五朝会,五品以上则要频繁许多。   到了朝会时间,众人按品阶文武分开,依次排队进殿。   秦宛如好奇打量,想象中的正殿应该是金碧辉煌的,不过实际看到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壮观,因为太过庄严肃穆。   稍后天子驾临,一袭赤黄,通天冠,九环带,六合靴标配。   那小子跟秦宛如一样正是瞌睡多的年纪,他睡眼惺忪地坐到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在众人跪拜时偷偷打了个哈欠。   朝会议事枯燥无比,秦宛如一点倾听的兴致都没有,抱着笏板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有人提到章州,她才稍稍打起精神,因为自家老爹曾去那儿办过差。   当初大年后复启孟广春的圣旨就放下去了,那圣旨被孟广春的故交彭永侯亲自带到了他告老还乡的龙门村。   正值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六十多岁的孟广春正在院儿里摆弄一盆枯萎的盆景。   他的老伴儿葛夫人说道:“叫你扔了你偏不信,都说枯死了非要一口咬定说能抽芽,你看抽了吗?”   孟广春不高兴道:“再搁几天,说不准能抽芽。”   葛夫人啐道:“倔!”   孟广春一点点剪枯死的枝丫,直到剪秃了看到主干里的一点绿意,得意道:“还没死透呢,保不准能枯木逢春。”   正午时分,两口子正要用饭时,彭永侯赶巧来了。   听到外头的叫喊声,婆子前去看,她认识彭永侯,忙把主仆请进院子。   孟广春诧异不已,起身出去道:“彭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彭永侯高兴道:“老孟啊,大喜!”   孟广春:“???”   彭永侯:“枯木逢春犹再发,我给你送喜来了!”当即把圣旨取了出来,激动道,“孟广春接旨!”   孟家人一听接圣旨,忙齐齐跪了下去。   彭永侯将圣旨宣读一番,听得孟家人惊诧不已。   宣读完圣旨后,他把圣旨放到孟广春手里,拍他的肩膀道:“老孟啊,你如今才六十多,再去章州干个十年八年,干到七十多也不晚!”   孟广春:“……”   他一脸浑噩,完全摸不着头脑。   家奴把他搀扶起来,他犯嘀咕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彭永侯失笑,看向饭桌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还没用饭呢,咱们边吃边说这事儿。”   于是两个故交坐到饭桌前唠起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听完章州的事情后,孟广春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说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彭永侯也有些感慨,“你当初因为上头乌烟瘴气而告老还乡,现在还乌烟瘴气,不过嘛,咱们天子不糊涂,天子不糊涂了,下面的人才会跟着清醒。”   孟广春对这话半信半疑,“这到底是谁的手笔?”又道,“我孟广春在京中出了名的人缘差,谁会想着我的好来?”   彭永侯:“你自个儿悟。”   孟广春仔细思索了半天,才道:“端王还是瑞王?”   彭永侯摇头。   孟广春有些懵,“王家?”   彭永侯笑而不答。   孟广春摇头,自言自语道:“卫国公不会这么好心把章州送出去,我与他同过事,他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章州落到我手里,无异于肉包子打狗,他才不会这么好心呢。”   彭永侯提醒道:“你再想想先帝。”   孟广春愣了愣,悟出门道儿来了,正要脱口而出,彭永侯摇食指道:“不可说,不可说。”   孟广春闭嘴,心里头五味杂陈。   彭永侯拍了拍他的手,“这个世道坏了,但还有救。”   孟广春的心情颇有些激动,“真是那人?”   彭永侯点头,“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孟广春一时不知是何表情。   彭永侯语重心长道:“章州如今一片混乱,少不得你去规整。老孟啊,别光想着过安生日子,咱们这些老家伙已经被朝廷踢出来了,但只要它还有需要我们的一天,总得腆着脸回去,尽最后一份力。”   这话击到孟广春的心坎上,表情失望,“这个世道坏透了。”   彭永侯:“我又何尝不知它坏透了呢,可是坏的人已经老了,还有新的人冒出尖儿,咱们要好好熬着,熬着看它还能坏到哪里去。”   孟广春没有说话。   彭永侯:“明儿就去章州上任,干到七老八十,直到干不动了再打主意。”   孟广春嘴硬道:“我还想颐养天年呢。”   彭永侯义正言辞道:“养什么天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初既然走了仕途这条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条路上,方才对得起你一生的抱负。” 第84章 眉来眼去 两个胖墩儿   两人就章州的事情细叙一番, 彭永侯还有差事在身,交了官印官袍和文书等物,下午也没耽搁多久就匆匆离去。   夫妻俩送他出村口, 彭永侯临走前说道:“老孟啊, 勿要耽搁了, 明儿就动身去章州上任, 你早去一日, 章州百姓就早一天安宁。”   孟广春慎重道:“章州算是我的第二个故乡, 我知道孰轻孰重。”   彭永侯握住他的手, “好好保养身子, 干他个十年八年的,咱们慢慢熬,等着看这世道一点点变好。”   这话令孟广春触动,点头道:“听你的, 慢慢熬。”   二人说了许久,彭永侯主仆才坐牛车走了。   孟广春背着手站在村口望着老友离去的背影, 温暖的阳光落到身上暖洋洋的, 一切都充满着生机勃勃。   葛氏说道:“真是来得突兀, 好好的, 怎么就突然要去章州上任了呢?”   孟广春看向她,“以后要劳夫人你操心了。”   葛氏笑了笑, 抱着手道:“我这老婆子一辈子跟着你转悠,当初在京城时你闷闷不乐,回来颐养天年还是闷闷不乐, 如今六十多了还要复出劳累,你这辈子啊,就是个劳碌命。”   孟广春失笑, “这不朝廷需要咱吗?”   葛氏:“我知道,章州就是你的命根子。”   两人在村口站了会儿才回去了,下午葛氏吩咐仆人收拾行李,第二日上午离村前往章州赴任。   这不,当章州百姓打听到孟广春前来上任的消息,不少人都到城外接迎。   那热闹场景不禁把孟家人吓了好大一跳。   当初孟广春在这里干了十多年,深得百姓爱戴,如今重新回来,他们纷纷来接迎,以表敬意。   孟广春撩起马车帘子,由家奴搀扶着下来。   众人见到那身绯袍,纷纷跪下叩拜,欢呼孟刺史。   孟广春一时感慨不已,他在京里的人缘差得要命,走到这儿来倒成了香饽饽。   有老儿热泪盈眶道:“孟刺史,咱们可算把你盼来了!”   孟广春忙上前扶他起身,笑道:“老汉这话我可不敢当。”   老儿道:“你才是咱们章州的父母官呐,大伙儿知道朝廷复启孟刺史,不知有多高兴,咱们章州往后有盼头了!”   他们无比怀念那十多年的太平日子,如今苦熬了数年后,那太平日子又慢慢回来了,怎不叫人高兴?   一众百姓拥着孟家人入城,马车里的葛氏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怀,自家老伴儿这一生,只怕都要葬在章州这方热土上了。   春日万物苏醒,生机勃发,章州迎来了新的期望,而京中的窦氏又像往年那样主办了一场春日击鞠赛。   秦家的姐妹们自然也会去观热闹,府里有秦大娘安排,方氏也放心她们几个姐妹去凑热闹。   王简懒洋洋地歪坐在马车里,秦二娘兴致勃勃地说起去年她们姐妹在贺府的经历,听得段珍娘蠢蠢欲动,问道:“那国公府世子的击鞠技艺当真这般厉害?”   秦二娘点头,“厉害,当时我记得我们有七组,他不到茶盏功夫就把赛事结束了,一骑绝尘,在场的姑娘们全都尖叫拍手称赞,那场景简直了!”   段珍娘“啧啧”两声,“我是没那个眼福了。”   秦二娘继续道:“王三郎人是生得俊,才貌双全,就是性子太差,去年找茬还把三妹的及笄礼给拿了去,一点都不通情理,对吧?”   这话是冲王简说的,他阴阳怪气地看了她一眼,答道:“对,那镯子还是我偷回来的。”   段珍娘道:“你胆子可真大。”   王简在心里头默默地腹诽,何止是大,还挺无耻!   姐妹在马车里八卦,秦二娘又说起大长公主,不知道她今儿会不会去。   段珍娘道:“听你说那薛郎君这般俊,我都想开开眼了。”   王简不屑道:“一个卖皮肉的人,有什么好开眼的?”   秦二娘戳了戳他,挑衅道:“王三郎生得俊呀,你去把他拐来给我们开个眼。”   王简:“……”   段珍娘打趣道:“人家可是香饽饽,谁不想去占点便宜,二妹不是说连大长公主都想去染指吗。”   王简:“???”   还有这种事?   两人就京中男色的话题唠了起来,百无禁忌,令王简彻底开了回眼界。   今日贺府邀请了不少人去凑热闹,连梁王老儿去都了,因为自家孙子要上赛场,他去给小子捧个场。   秦宛如也去凑了个热闹,把姚氏也哄了过去。   姚氏才五十出头就病歪歪的,成日里呆在芳草阁足不出户,开春天气转暖,就是要多外出活动活动才好。   到贺府碰到秦家姐妹,秦宛如原本想跟自家姐妹们打招呼,王简冷不防盯了她一眼,她立马收敛不少。   倒是李南腆着脸冲王简笑,热络地打了声招呼,“秦小娘子。”   王简敷衍地应了一声。   秦二娘等人朝对方行礼。   秦宛如冲她们笑,一袭绯色圆领窄袖袍衫,衬得人明艳又清朗。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笑起来整个五官都是舒展愉悦的,显得又魅又撩人。   王简看到她那副勾人的样子很想死。   待一行人进去后,段珍娘两眼放光道:“方才王三郎在冲我们笑。”   秦二娘暗搓搓拉了拉王简的衣袖,异想天开道:“三妹,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王简:“???”   段珍娘也道:“对哦,李南每次看到三妹都会打招呼。”又道,“方才我看到王三郎一直在瞟三妹。”   王简:“……”   更想死了。   秦大娘派家奴来接她们过去,王简一路观望,看到梁王和大长公主等人,微微蹙眉。   到了满月轩,一众人向秦大娘行礼,她高兴问秦二娘道:“阿娘怎么没跟着一道来?”   秦二娘走到她身边,“阿娘不愿来凑热闹,让我们带着小的两个过来玩玩。”   秦大娘吩咐艳娘好生照看双胞胎,今天府里贵人多,勿要让她们冲撞到了贵人,失了颜面。   秦二娘兴致勃勃问:“大姐,今儿你要不要上场过把瘾?”   秦大娘摆手,说道:“我不太方便。”   秦二娘:“???”   段珍娘是过来人,暗搓搓问:“是不是有了?”   秦大娘抿嘴笑,“还不稳,表姐勿要传了出去。”   在场的都是娘家人,段珍娘打趣道:“看来你们两口子把武林志钻研得很透彻嘛。”   秦大娘面色微红,提醒道:“表姐勿要取笑,四娘和五娘还小呢。”   段珍娘掩嘴,一旁的王简默默地腹诽,想到那次他被书砸中的情形,这帮女人在私底下都是这么奔放的吗?   几人叙了会儿家常,秦大娘道:“也该过去跟你们姻伯母见个礼了,她这会儿忙得很,勿要耽搁她太久。”又道,“今日大长公主也来了的,二娘也该过去打声招呼。”   秦二娘:“我一会儿就去。”   人们前去跟长辈们见礼,王简想提醒秦宛如怎么应付梁王老儿他们,不动声色安排彩英去找李南。   另一边的秦宛如正跟姚氏说着话,听到李南说有人找她,她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走到外头,李南才压低声音道:“我家郎君有话要说。”   秦宛如发牢骚道:“他怎么这么多屁事儿。”   李南窘着脸,“梁王老儿,小娘子要好生应付。”   秦宛如同他去了一处颇为僻静的院子,彩英见他们来了,高兴道:“小娘子!”   秦宛如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她忙避开,又羞又窘道:“莫要调-戏奴婢。”   秦宛如失笑,“我怎么调戏你了?”   彩英:“你现在是一大老爷们儿呢,男女有别。”   秦宛如指了指她,自顾进了屋。   王简见她进来,莫名看她不顺眼,阴阳怪气道:“今儿秦小娘子的心情似乎好得很,见人就笑。”   秦宛如咧嘴,“我高兴,看到自家姐妹亲热,不行?”   王简嫌弃道:“笑得像个二傻子一样。”顿了顿,“你的那些个姐妹还当你把我给看上了,我找谁说理去?”   秦宛如:“???”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忙摆手道:“这误会可大了!我看上谁也不能看上你王三郎啊!”   这话王简听着不对味,酸溜溜道:“你什么意思,我王宴安还丑着你了?”   秦宛如无比真诚道:“不丑,就是年纪大了些。”   王简:“……”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重击,怎么看她都不顺眼,上下打量她道:“你是不是长胖了些?”   秦宛如立马收紧腹部,心虚道:“瞎说!”   王简盯着自己那张脸,脸上的线条明显比往日圆润了些,他忍无可忍道:“你过来。”   秦宛如内心是拒绝的,“干嘛?”   王简板着棺材脸走上前,秦宛如情不自禁后退两步,那厮忽然伸手圈她的腰,咬牙切齿道:“你把我吃胖了?!”   秦宛如:“……”   王简忍着揍她的冲动,“你一顿吃了多少?”   秦宛如尴尬又局促,解释说:“我现在是个大老爷们儿,饭量肯定要大些……”   “你一顿吃多少?”   秦宛如默默地伸出三个指头。   王简的表情有些裂,她继续解释:“你家的伙食太好了,中午公厨的饭食也好,瑶娘也总劝我多吃些,我一不小心就……”   王简痛苦地扶额,照这样下去,他指不定会成为王胖子。每天光吃又不练,只消两三月就会跟球一样膨胀起来。   “以后饮食减半。”   “我这么大的块头,少吃饿得快,会受不了。”   王简指了指她,威胁道:“秦三娘你再这样吃下去,信不信我也把你吃成小胖墩,让你以后丑得没法嫁人?”   秦宛如无比淡定,“无妨,我娶你,大不了两个胖墩儿。”   王简:“……”   他挫败地转身叉腰,为什么跟她交流起来这么痛苦呢?   秦宛如不想跟他掰扯这个话题,问道:“你找我来做什么呀?”   王简没好气道:“梁王老儿你要小心应付,跟他说话要过过脑子。”顿了顿又道,“那是个老不正经的,跟他插诨打科也无妨。”   当即把他平时跟梁王相处的方式仔细说了一番,秦宛如一一记下了,她平时虽然贪吃犯懒,对什么都不上心,但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王简又提醒她警惕大长公主,勿要走得太近,说那女人邪门得很。   秦宛如脱口道:“我知道,她想打你主意嘛。”   王简皱眉,驳斥道:“你瞎说什么!”   秦宛如指了指自己的脸,“你阿娘那张脸才叫漂亮呢,把你生成这副模样,谁不想来染指过过瘾?”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轻佻,令王简很不舒服,啐道:“你们秦家的几个姐妹个个都是不正经的,简直不成体统。”   秦宛如:“不就是一本武林志嘛,怎么不成体统了?”   王简:“……”   不要脸!   秦宛如暗搓搓道:“我就不信你书房里没藏春宫图什么的。”   王简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你莫要在我书房里瞎翻。”   秦宛如敷衍道:“好好好,不乱翻,不乱翻。”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去年你变成八哥后,在恢复的那天有没有遇到什么异常,你说来听听?”   王简认真地想了会儿,“我是在半夜醒来的,那天夜里闪电雷鸣,下的雨很大,记得当时睡得正酣,忽然被响雷惊醒,然后一睁眼发现自己从笼子里回到了国公府。”   秦宛如摸下巴,“下了很大的雨?”   王简:“对。”   秦宛如:“还有没有其他的?”   王简皱着眉头细想,“那天你好像来了月事,疼得有些厉害,然后你祖母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做针灸……”   他这一提,秦宛如拍脑门道:“你说的是那天啊,我有印象,我让你在桌上装死,你装了。”   王简:“有这回事。”   秦宛如:“你还说恭喜发财哄我开心。”   王简:“嗯。”   秦宛如:“然后我一高兴亲了你一嘴。”   王简:“……”   秦宛如眼睛忽地一亮,兴致勃勃道:“要不我亲你一嘴试试?”   王简像见鬼似的往后退了两步,绿着脸道:“臭不要脸!”   秦宛如厚颜无耻道:“万一亲了就换回来了呢?”   王简啐道:“登徒子!”   他当即要走,秦宛如上前把他拦了下来,正儿八经道:“你急着走什么呀?”   王简的脸很没出息地红了,“秦三娘你能不能稍微要点脸?”   秦宛如理解不了他的微妙心情,后知后觉道:“我怎么不要脸了,我亲我自己,又不是亲你王宴安,你着急个甚?”   王简一把推开她,又羞又窘地开门离去了。   秦宛如有些懵,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外头的彩英见他脸色潮红,忙上前道:“小娘子。”   王简绿眉绿眼地看着她道:“你家小娘子就是个臭流氓。”   彩英:“???”   王简板着棺材脸走了,秦致坤教养出来的女儿简直……个个都不知廉耻!   秦宛如回到姚氏那里,听到前面的帷幕里传来阵阵锣鼓声,母子前去观热闹。   在看台那边瞅到梁王他们,秦宛如前去打招呼,梁王笑呵呵道:“王老弟今儿心情不错,竟舍得把你家老娘也哄出来晒太阳,委实难得。”   秦宛如也笑呵呵道:“皇叔来给自家孙子助威呐。”   梁王冲她招手,“坐过来。”   秦宛如大大咧咧坐到他旁边,赛场上有四对人马对战,个个身着干净利索的胡服,好不威风。   梁王道:“什么时候王老弟也赏个脸让我这老儿看看你的威风?”   秦宛如忽悠道:“腰不好。”   梁王:“???”   他憋了憋,打趣道:“你小子年纪轻轻的还没娶妻就叫腰不好了,还是得节制着点。”   秦宛如歪着脑袋看他,“还是没你老人家厉害,府里一串姬妾,日日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   梁王“啧啧”两声,“上回我说把玉晚送你作妾,你还不要。”   秦宛如:“我家老子管得紧。”   她百无聊赖地东瞅西看,看到段珍娘她们,一直没挪视线。   梁王是个人精,蹭了蹭她的胳膊,“小子瞅啥呢?”   秦宛如:“瞅小娘子。”   梁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秦家的三娘子啊。”   秦宛如:“???”   她狐疑地看向这个老儿,“秦家这么多小娘子,你怎么知道我在瞅哪个?”   梁王:“别以为我不知道,秦家三娘是你的心头好,暗暗惦记着呢。”   秦宛如默默地扶额。   也在这时,另一边的王简朝这边瞥了两眼,梁王笑眯眯地碰了碰秦宛如的胳膊,“你瞧,人家在看你。”   秦宛如:“……”   梁王:“我看你俩眉来眼去的,迟早得出事。”   秦宛如忍不住问:“能出什么事啊?”   梁王抱着手,“秦家门第太低,弄进你国公府作妾,他家又不乐意,做主母又不够格,你说是不是得出事?”   秦宛如失笑,“皇叔多想了,那小门小户的,与我匹配差了点意思。”   梁王半信半疑,“你当真这样想的?”   秦宛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罢转移话题道,“贺老儿来凑热闹了。”   贺知章过来同他们打招呼,三人坐在一起唠。   对面的秦二娘则和大长公主等人坐在一起,那面首薛郎君当真生得俊。   他一袭湖蓝衣袍,跟王简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样貌精致,通身都带着阴柔之气,手里握着折扇懒洋洋看赛事。   不少人好奇偷窥,也有人大着胆子窥视梁王那边,只因那一袭绯色太过扎眼。   王简是不太喜欢绯色的,秦宛如却喜欢,她觉得这么俊的脸就应该配抢眼的颜色,再加上她不像王简那么拘谨,笑起来时整张脸都是充满着生机的,显得更艳更招摇,如一抹姝色吸人眼目。   这不,段珍娘暗搓搓道:“今儿算是饱了眼福。”   王简嗤鼻,他永远都理解不了女人对男色的兴致。   赛场上赛事正激烈,王简没什么兴趣,春日里的太阳暖烘烘的,他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段珍娘忽然问他,“我们什么时候下种?”   王简:“下月。”   段珍娘:“前日我买了些小麦种。”   王简“唔”了一声,对种地话题更没兴致。   段珍娘还是比较敏感的,总觉得这个小伙伴近些日总是对什么都提不兴致,说道:“三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简:“???”   段珍娘:“你以前挺活泼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近些日死气沉沉的,话少了不少。”   王简默了默,忽悠道:“我月事不准了,情绪也不太好。”   段珍娘皱眉,“可有跟姨母说?女郎家身体若不好,月事就忽好忽坏的,耽搁不得,需请大夫来瞧瞧,调理调理。”   于是她非常有经验地跟王简灌输大量关于月经不调的知识。   王简痛苦地听着,无比后悔扯上这个话题,搞得他像要做一辈子女人似的!   想到上回来月事的经历,那滋味简直了,不提也罢。而且很奇怪的是那段时日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奇怪,特别敏感,完全跟娘们儿一样,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矫情得要命。   还有秦三娘更神奇,全然没有节操,一个女郎家,毫无廉耻之心居然还想亲他一嘴,简直不成体统!   那就跟小流氓似的,搞得他随时都要谨防节操被她扒掉。   她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也在这时,对面的贺亦岚搀扶着秦大娘往看台这边走来,很是小心翼翼。   王简看着那对璧人,当初贺亦岚以死相逼,才换得这桩姻缘,目前看二人恩爱的样子,想来是值得的。   段珍娘似有几分艳羡,说道:“大娘这桩姻缘好。”   王简:“那也是她自个儿求来的。”   段珍娘偏过头,“往日倒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如今也可议亲了,可有理想的郎君人选?”   王简没有吭声。   他还记着仇呢,他比秦三娘大五岁,那家伙居然说他年龄大,简直气死他了。   还有秦致坤也讨厌,不让王家人接近,他偏要把他闺女拐走,一回拐不成就拐二回,反正秦三娘看起来也不大聪明的样子……   “我要讨生得俊的。”   “我觉得像薛郎君那样的也不错。”   “不要那种,太女人气了。”   “那你要哪种?”   王简厚颜无耻给自己贴金,“王三郎那种。”   段珍娘被逗笑了,打趣道:“你有志气,我就等着看你把他拐到手。”   王简“啧”了一声,谁拐谁还说不定呢。 第85章 我收我自己 王三郎我相中了   王简暗搓搓瞥了一眼梁王那边, 秦宛如正跟他们吹牛,神采飞扬的,委实惹人注目。   他又觉得不顺眼了, 那厮跟一群老头儿唠啥呢, 这么兴奋?   待这一局的赛事结束后, 秦二娘和一名贵女组队上场。   段珍娘激动道:“二妹上场了!”   王简没有吭声, 心想他要是顶着秦三娘这副身子上场亮亮身手, 估计得把不少人吓懵。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风头要是出了, 秦三娘估计真会把他吃成一个大胖子。   赛场上的秦二娘击鞠技艺了得, 与那名贵女组队配合得还挺默契。   这不,看到自家二姐上场,秦宛如回到姚氏身边后不由得频频盯着她看。   姚氏显然是非常欣赏秦二娘的,目光落到那抹艳红身上, 赞道:“这女郎好,英姿勃发, 巾帼不让须眉。”   秦宛如听她赞自家二姐, 咧嘴笑道:“是不错。”   姚氏:“我儿可喜欢?”   秦宛如随口应道:“喜欢。”   姚氏笑眯眯地看向她, 问:“真的假的?”   秦宛如愣了愣, 这才意识到她现在是王简的身份。   王家的家庭构造复杂,她可不能坑自家二姐, 说道:“小门小户的,门第低了。”   姚氏却不以为意,只道:“只要是我儿喜欢的, 求太后赐婚便可。”   这话倒令秦宛如诧异,“阿娘不计较门第低?”   姚氏笑了笑,温和道:“门第都是虚的, 你长姐当年进宫吃了不少苦头,她不会让你重蹈覆辙,只要你自己喜欢,她便替你做主,无需理会你父亲。”   听到这话,秦宛如心里头艳羡不已,有个长姐太后就是爽啊,同时也意识到卫国公为什么会对这个嫡子摇摆不定了。   一个既可以依附皇室,又可以依附自己的儿子,他既是笼络宫中的纽带,同时也是宫中用来遏制自己的利刃。   一柄双刃剑。   想到此,秦宛如还是觉得自家小门小户好,个个都相亲相爱,不论是父母还是子女,亦或姐妹,都没有欺心。   见她愣神儿,姚氏伸手晃了晃,问道:“在想什么?”   秦宛如回过神儿,笑道:“阿娘真好。”   姚氏宠溺道:“你的婚姻是我与你长姐的底线,容不得你父亲触碰,其他的我们干涉不了,但这事,由不得他人操纵。”   秦宛如嘴甜道:“儿要讨一个会哄阿娘高兴的媳妇儿。”   姚氏被这话逗乐了,笑得合不拢嘴。   秦宛如一张嘴甜死人不偿命,姚氏从头到尾都笑得开怀不已,引得斜对面的王简时不时瞅她们,不明白那对假母子怎么就这么开心。   这场赛事秦二娘那组得了头彩,秦宛如也跟着高兴。   眼见正午到了,男女分开用膳,是流水宴。   秦宛如跟梁王老儿他们一帮人混在一起,宴席排坐也是有讲究的,按品阶地位来排。   另一边的秦家姐妹因攀上姻亲关系排位则靠前,姚氏对秦二娘很是喜欢,看向窦氏称赞道:“春娘的亲家了不得,娇养的女儿个个出类拔萃。”   窦氏笑道:“别的不说,我亲家屋里确实藏龙卧虎。”   大长公主打趣道:“国公夫人莫不是把咱们二娘看上了想给你家儿子讨去做媳妇儿不成?”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郎个个都艳羡不已。   王简不禁有些着急,频频看向自家老娘,生怕她乱点鸳鸯谱搞出事来。   姚氏掩嘴笑,低调道:“秦家这般悉心栽培的女儿,我还不一定讨得来呢。”   窦氏热情道:“你若瞧上了,我跟你家三郎做媒。”   底下的秦二娘一脸懵,王简则恨不得拍自己的脑门子,要命!   这帮女人凑在一起准会出事,她们非常热衷于拉郎配,跟七大姑八大爷似的对“凑对”这门活计兴致勃勃。   王简闷着头听她们窃窃私语,不由得头大如斗。他很想冲上去跟自家老娘说,阿娘啊,你可莫要坑了你家崽!   一顿午饭吃得王简心不在焉,怕自家老娘真搞出事来,饭后趁着人们吃茶点的时候,他找借口出去了会儿。   秦宛如又被他揪了出来,她颇有些不耐烦,屁事儿怎么这么多?   这不,她又被那傲娇老爷们儿甩了脸子,警告道:“我跟你说秦三娘,我阿娘把你二姐给瞧上了,你莫要给我搞事。”   听到这话,秦宛如诧异道:“真的假的?”   王简板着棺材脸,气恼道:“你在赛场上频频看她,方才阿娘在流水宴上对秦二娘多番夸赞,可见起了心思!”   秦宛如:“……”   见她发懵的模样,王简试探问:“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秦宛如后知后觉道:“她觉得我家二姐是个了不得的女郎,然后提了一嘴,问我觉得如何,我说还行。”   王简痛苦地扶额。   秦宛如嫌弃道:“你家里头一窝子破事儿,我家二姐这般好的女郎,怎么可能把她送到你家里磋磨?”   王简回嘴:“谁稀罕你家二姐了?”又道,“秦家小门小户,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们秦家的人。”   秦宛如:“我们还瞧不上你家呢,屁事儿多规矩多,麻烦得要命!”   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差点怼上了。   外头的彩英忙干咳一声,两人同时噤声,秦宛如一本正经道:“王三郎你尽管放心,我是不会把我家二姐推入火坑的。”   王简也道:“秦三娘你也尽管放心,我是不会相中你家二姐的。”顿了顿,“你早些把我阿娘哄回去,一帮女人凑在一起准得出事。”   秦宛如:“我好心好意把她带出来溜溜,还怪我啰?”   王简:“我谢了。”又道,“她耳根子软,被你姻伯母一番怂恿,指不定真得做媒了。”   秦宛如一下子怕了,“别!我一会儿就把她哄回去!”   她是真怕姚氏乱点鸳鸯谱,故跟王简分头后没隔多久就去跟姚氏说犯困想回去小憩。   国公府离这只隔了一条街,姚氏也没逗留太久,便同秦宛如回去了。   秦宛如把她送回芳草阁才回到自家院子,瑶娘伺候她换了一身便服,说道:“小娘子可有看到郎君?”   秦宛如点头,“有,你家郎君屁事儿多得很。”   瑶娘:“……”   秦宛如似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腰身,问道:“瑶娘,我是不是胖了?”   瑶娘答道:“还好。”   秦宛如:“你家郎君说我把他吃胖了,要揍我。”   瑶娘忍俊不禁,“他平日里克制,奴婢觉得用得太少,他却认为刚刚好。”   “那你觉得我吃得多不多?”   “不多。”   “我有没有把他吃胖?”   “还好,没胖。”   “这可是你说的,他让我饮食减半,减半了我还怎么活啊,天天得饿肚子,以后我就说是你让我吃的。”   这话把瑶娘逗笑了,愈发觉得她可爱得紧,“小娘子尽管吃,大不了吃胖了换回来后郎君再减下来。”   秦宛如高兴道:“这话我爱听。”   春日午后犯困,她躺到床上午睡。   瑶娘关门出去了,随后找到李南,问了问今日在贺府的情况。   李南说道:“秦小娘子嘴甜,可把主母给哄开心了,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瑶娘:“是吗,那郎君呢,你可有看到他?”   李南:“郎君还好,就是脾气不太好,总是甩脸子给秦小娘子看,我总觉他比往日娇气了不少。”   瑶娘:“???”   李南搔头道:“也不知是两人调换了性子也变了还是其他,有时候我反而觉得秦小娘子像个大老爷们儿,咱们郎君反倒成了小娘子。”   瑶娘哭笑不得,“你这都是说得什么话,郎君的性子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李南:“那便是我多想了。”   下午晚一些秦家姐妹们才打道回府,回家的路上段珍娘戳了戳秦二娘,饶有兴致道:“今儿我看那国公夫人只怕是把你给相中了。”   秦二娘连忙摆手道:“表姐饶了我吧,那高门大户,我攀不起。”   王简看着她没有吭声。   段珍娘打趣道:“人家儿子这般俊,且还是探花郎,听说屋里没有通房妾室,你若攀了那高枝,往后咱们也跟着沾光长脸。”   秦二娘:“表姐当我傻呢,我性子野,不像大姐那样擅周旋,是一点亏都吃不得的人。那王家的背景何等雄厚,若成了里头的金丝雀,自己做不了主的日子可不好过,这等好福气我秦宛倩吃不消。”   她这般有自知之明,王简还是挺欣赏的,为了彻底断绝后患,说道:“王家三郎留给我,你甭想了。”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吃惊地看向他。   秦二娘诧异道:“三妹把王三郎瞧上了?”   王简厚颜无耻道:“嗯,你甭跟我抢。”   秦二娘笑着摆手,兴致勃勃道:“你若有本事把他弄到手,我鞍前马后任你差遣!”   段珍娘:“加我一个!”   王简默默地瞅着她们,至于这么兴奋吗?   秦二娘发出灵魂拷问:“万一人家纳妾左拥右抱呢,你受得了?”   王简想起秦三娘那张脸,说道:“那就打断他的狗腿。”   秦二娘一下子笑了起来,“三妹好志气,我就等着看你收王三郎!”   王简其实很想翻小白眼儿——我收我自己。   待马车抵达张家胡同,段珍娘下车同她们道别。恰逢范谨在书肆,看到她下马车来同她打了声招呼。   马车里的两人同时探头偷窥,范谨瞧见她们,像见鬼似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王简:“???”   秦二娘:“……”   两人看了会儿对方,王简问:“他躲什么呢?”   秦二娘撇嘴,“见一回躲一回,估计是怕我吃了他。”   王简挑眉,想到上回二人打擂台的情形,说道:“听说范郎君做的文章好。”   秦二娘颇有几分讶异,问道:“三妹看过?”   王简摇头,“没有,只是在巷子里听人提到过。”   秦二娘啐道:“那书呆子,呆头呆脑的,跟木头一样,不过逗起来也蛮有意思。”   王简瞥了她一眼,看这样子是生了几分兴致。   秦二娘忽然戳了戳她的胳膊,眨巴着眼睛问:“我是觉得奇怪,三妹你瞧上王三郎什么了,那人脾气忒差,跟刺头一样难伺候。”   王简默了默,答道:“脸。”   秦二娘:“……”   王简想给自己扳回一点颜面,说道:“人家探花郎,天子是外甥,长姐是太后,生得又俊,怎么就不能有点小脾气了?”   秦二娘:“……”   王简自我催眠,“哪能样样都十全十美呢。”   听了他这番不要脸的话,秦二娘是服气的。   回到秦家后,几人去了秦老夫人房里。   方氏也在,见她们回来了,笑道:“今儿可玩得开心?”   双胞胎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逗得两位长辈失笑连连。   秦二娘则提起秦大娘,应是有了身子,但还不稳。   方氏高兴道:“待时日长些得去看看她。”   秦老夫人也感到高兴,“这些时候最是要小心的,万不能磕着碰着了。”   秦二娘:“今日看姐夫小心翼翼的样子,应是留神的。”   方氏心情愉悦,感慨道:“老了,竟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   秦老夫人:“可不是吗,眼瞅着姑娘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到底舍不得送出去。”   几人坐着说了阵家常。   现在王简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不论是长辈还是姐妹,说话随心所欲,没有任何防备与忌讳。   就连秦致坤在家里都没有什么家庭地位,全然没有一家之主的威严,跟子女相处都是轻言细语,从不甩脸子。   这令王简感到舒心惬意。   相较于自己的家庭,秦家是处处都充满着人情味儿的,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也没有那么多算计与诋毁,有的也仅仅只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   王简渐渐的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然而他母亲姚氏到底太弱,一方面自己立不起来,另一方面则是卫国公的偏宠。   乔氏比她先进府几年,在府里根基深,又有长子傍身,得卫国公疼宠,仗着她性子软身子弱,掌了家中大权,有时候卫国公在场乔氏反而不太会给姚氏留颜面。   这不,次日秦宛如下值回来听到瑶娘说姚氏不知何故在卫国公跟前说错话,被训斥了一顿,回来连晚饭都没用,在生闷气。   秦宛如边洗手边问:“往日我爹也是这般态度吗?”   瑶娘微微蹙眉道:“家主性情难以捉摸,有些时候心情高兴了会看在宫里头的面下给主母留几分颜面,若是不高兴了,骂得狗血淋头也是有的。”停顿片刻,“小娘子这会儿顶了郎君的身,也该去看看才好。”   秦宛如:“先让我扒两口饭,我饿坏了。”   莫约茶盏功夫后,她才去了一趟芳草阁。   姚氏已经睡下了,郭婆子忧心忡忡,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   秦宛如问:“我阿娘呢?”   郭婆子:“已经歇下了。”   秦宛如:“我去瞧瞧她。”   郭婆子摇头,“郎君还是回去吧,这到底是后宅的事,娘子不想让你插手担忧,省得惹了一身骚。”   秦宛如皱眉,“到底是因何原因而致?”   郭婆子:“事情倒也不大,就是娘子觉得二房那边交来的账目看着不大对劲,在家主跟前提了一嘴。二房诉了一番掌家的难处,刚好家主心情不好,听不得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故把娘子训斥了一顿,娘子觉得心里头不痛快。”   秦宛如:“没问账目不对的缘由?”   郭婆子摇头,“没问。”   秦宛如默了默,不分青红皂白就被训了一顿,那是有点郁闷。   王家的家事她是不会插手管的,毕竟这一家子处处都是坑,不过找点乐子还是可以的。那二房既然这般有心劲儿,那她便送个金手指给她用用,给生活添点色彩。   翌日傍晚秦宛如下值回来径直去了王老太君的寿安堂,听到她过来蹭饭,王老太君笑道:“今儿可不赶巧。”   白芷忙安排仆人去热鸡汤。   秦宛如进屋跟王老太君行礼,她道:“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秦宛如:“孙儿来蹭点好吃的。”   王老太君指了指她,一双眼里透着精明,“只怕是替你阿娘来的。”   秦宛如笑道:“还是祖母英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王老太君摆手道:“我已经许久都不管事了,当初既然把这个家拿给你阿娘当,便算是脱了手,她自个儿没出息接不住,被旁的人拿了去,也怨不得谁。”   秦宛如:“祖母,话可不能这么说,阿娘的身子你也清楚,这偌大的家,她若是管了,只怕熬不了三五载连孙儿都抱不了。”   王老太君:“既是如此,那也只有受着了。”   秦宛如坐到她身旁,“关键是父亲偏心,也不是孙儿多嘴,阿娘既然提出账目有疑,乔姨娘解释清楚就好了,反过来在父亲跟前倒打一耙哭诉一番,这举动委实落人口实,你说是不是?”   王老太君没有说话。   秦宛如暗搓搓道:“我就不信,乔姨娘的这点小心机你老人家没看出来。”   王老太君沉默了阵儿,才道:“你想如何?”   秦宛如:“替你家媳妇儿敲打敲打,省得她气得连饭都吃不下,若是被宫里头知道了,又得说咱们王家欺负人了不是?”   王老太君被气笑了,“你倒是长进了。”   稍后饭食被送了进来,白芷盛了一碗鸡汤。   婢女端来铜盆,秦宛如净过手,接过婆子捧上来的帕子擦水渍,随后坐到桌前,拿勺子舀了一勺汤喝。   汤汁浓郁,有药材的甘甜,跟炖的完全不一样。   “咦,这汤不是炖的吧?”   王老太君:“你的舌头什么时候也这般刁钻了?”   秦宛如问:“祖母我最近有没有发胖?”   王老太君:“瞎说,你再长些也无妨。”   白芷说那鸡汤是用滋补药材隔水蒸出来的,是补身子的好东西。   秦宛如觉得味道委实好喝,喝了一整碗。   王老太君边看她用饭,边说道:“你既然这般心疼你阿娘,明儿我就把二房叫过来赏碗茶给她。”   秦宛如高兴道:“那有劳祖母操心了。”   王老太君问:“宫里头呢,近些日可有走动?”   秦宛如:“没。”   王老太君:“要勤走动才好,越走才越亲。”   秦宛如应声晓得。   鉴于明日还要朝会,她也没逗留多久,临走时瑶娘把一只拳头大的瓷罐递给白芷,再三叮嘱明儿赏乔氏茶时添点蜂蜜进去。   白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奇道:“为何要添蜂蜜?”   瑶娘:“这是郎君的意思,你照做便是。”   白芷困惑点头。   秦宛如回到玉琼园后早早就睡下了,结果半夜觉得燥热难耐,口干舌燥。她睡眼惺忪地起来点油灯,倒了一杯冷水喝。   哪晓得鼻子湿湿的,她起初还奇怪,后来一摸才发现流鼻血了。   看到手指上的腥红,秦宛如惊了一遭,忙唤道:“瑶娘!瑶娘!”   隔壁的瑶娘忙披着外袍过来看情形,见到她流鼻血,被吓了一跳,吃惊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秦宛如发懵道:“不知道,我觉得口渴起来喝水,忽然就流了鼻血。”顿了顿,“晚上我在祖母那儿喝了一碗药膳鸡汤,是不是太补了?”   瑶娘:“……”   说不定是真的!   好在是鼻血没流一会儿就止住了,瑶娘替她处理完后还不放心,又坐在床沿守了许久,确定她没有异常后才吹灯回到了隔壁。   次日一早瑶娘就在外头催促她起床,秦宛如痛苦地嚎叫了几声,掀开被子,无意间摸到了支起的小帐篷,硬邦邦的。   她发誓,下回打死她都不随便乱蹭东西吃了,着实太补了!   又同上两回那样,秦宛如跟卫国公坐同一辆马车去上朝。朝会枯燥乏味,不提也罢,不过散朝后赵章把她叫了过去。   这还是秦宛如头回跟天子近距离接触。   她这些日海吃海喝,脸确实圆润了一圈。   这不,赵章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一阵儿,说道:“舅舅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跟政事堂那几个老家伙一样中年发体了?”   秦宛如:“……”   默默地收紧腹部。   赵章戳了戳她的腰,嫌弃道:“这才多少日没见,脸就圆了一圈,玉带也绷紧了,你这是要打算往横向发展了吗?”   秦宛如嘴硬道:“陛下瞎说,近些日你外祖母总拿些炖补之物给你舅舅补,补成了虚胖。”   赵章诧异道:“你年纪轻轻的身子就亏空不行了?”   秦宛如:“……”   赵章颇有几分小紧张,“要不要我请御医给你瞧瞧?”   秦宛如忙摆手,“不用了。”   赵章语重心长,“舅舅可要好好保住身子,你若不行了,我怎么办呐?”   秦宛如:“???” 第86章 糖份超标 甜甜甜甜   舅甥二人进了大殿, 赵章提起章州一事,说瑞王提了几个人,意欲升迁, 问她意下如何。   秦宛如不清楚政事, 随口问有哪些人。   赵章说了, 有四位, 秦致坤也在其中。   秦宛如的心思一下子活络了, 故意说道:“臣在大理寺任职, 据臣所知, 那秦寺丞去年才调任进京, 才干一年就要升迁,会不会太快了?”   赵章抱手道:“问题不是这个,是这些人可有真才实干?”   秦宛如不答反问:“陛下可做得了主?”   赵章:“微调无妨。”   秦宛如摸下巴。   这事她不能瞎掺和,要不然王简铁定会揍她, 还是得问问他的意思才行,当即说道:“陛下让臣琢磨琢磨, 先搁那儿, 可行?”   赵章:“也可。”顿了顿, 又提起章州, 颇有几分小激动,说道, “当初舅舅跟我举荐孟广春,那老儿当真厉害,轻车驾熟, 一去就把章州的秩序清理妥当了。”   秦宛如笑道:“那边来消息了?”   赵章点头,“昨儿从小道消息得知,孟广春去了之后把内部清理一番, 查处了不少人,当地百姓都说干得好。”   秦宛如:“百姓说好,那便就是好的。”   赵章:“可不是,还是舅舅英明,把那软硬不吃的老儿弄去,不论是瑞王还是外祖,谁都没法再染指章州,这下当地百姓能过安生日子了。”   听到这话,秦宛如挑眉,生出几分兴味,隐隐意识到王简似乎是跟宫里一个鼻孔出气的。   赵章又同她说了些其他,秦宛如皆一一应付过去。   稍后她又去了一趟王太后的长寿宫,王太后正玩双陆,让她陪着玩了两把。   之前瑶娘曾讲过王太后的经历,秦宛如很有耐心哄这对母子,听她唠了些宫里头枯燥乏味的家常。   王太后倒没有发现自家弟弟长了些肉,只觉得比往日可爱了不少。   应付完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收到系统提示,金手指“大力金刚芭比”已经正式启用。   这意味着二房乔氏已经中招。   “大力金刚芭比”分了强度、中度和弱度,三种力道选择,秦宛如毫不犹豫选择了强度。她不但把这个金手指赠与了乔氏,还附带一个嫉妒金手指。   嫉妒这个金手指本身就适合她,毕竟大房得到的一切真的很令人眼红。   这不,乔氏被王老太君赐茶敲打一番心里头很不痛快,回到自己的凌秋阁后,一怒之下拍翻了桌子。   婆子被吓了一跳,乔氏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当天晚上乔氏被吓得够呛,一个不慎握断了筷子,甚至半夜翻个身连床板都塌掉了……   不过秦宛如并没有心情关注她,为了给自家老爹升个官儿,她抽空去了一趟百家巷找王简,结果等了许久那厮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了。   秦宛如非但没有不耐烦,态度反而比往日好得多,甚至还有几分谄媚。   王简警惕地瞥了她许久,才用她以前的语气问:“你怎么屁事儿这么多?”   秦宛如热情地端茶递水,暗搓搓道:“祖宗,我有事要问问你。”   王简:“???”   秦宛如:“前两天我去了一趟宫里,见了你外甥。”   王简看着她没有说话,秦宛如继续道:“陛下说瑞王跟他提了几个人,有升迁的意思。”顿了顿,“我爹秦致坤也在里头。”   听到这话,王简不由得乐了,“想给你爹升官?”   秦宛如点头。   王简啐道:“你想得美。”   秦宛如歪着脑袋看他,“这回我可没有瞎搞,我让他先搁那儿,特地来问问你的意思,已经处理得够妥当了吧?”   王简指了指她,“你爹去年才调进京,这才干了一年就想往上爬,你想都别想。”   秦宛如狡猾道:“我也是这样跟陛下说的,但他说无妨,只是微调,他能做得了主。”顿了顿,“现在我爹任职大理寺丞,从六品上,调个从五品下什么的应该能行。”   王简被她买菜一样的语气气笑了,仿佛升官跟菜场讨价还价那般容易。   秦宛如戳了戳他,“你笑什么,这是瑞王提的,又不是我提的。”   王简没好气地打开她的手,“你想得美。”又道,“那我问你,你知道瑞王为什么要提携你爹吗?”   秦宛如理所当然,“想拉拢他为己用。”   王简又问:“那你知道现在的朝廷是谁说了算吗?”   秦宛如不太确定道:“天子?”   王简意味深长,“你爹拿的是天子给的俸禄,提携拉拢他的却是瑞王,那你说他往后是替谁办事?”   秦宛如不说话了。   王简:“瑞王说要升他的官,天子就升他的官,凭什么呀?”   秦宛如陷入了沉思,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品出味来。   瑞王是一派,天子是另一派,现在瑞王要提携她爹,得经过天子同意,天子又是王简这边的,那以后她爹听谁的话跟谁办事呢?   秦宛如忽然发起愁来,背着手许久都没有吭声。   王简抿了一口茶,暗搓搓道:“要把你爹小小提一提也不是不行,两位大理寺正,有一个是暂代的,把你爹推上去,从六品上变成从五品下,一年的俸禄估计有□□十贯,比大理寺丞要多一些。”   秦宛如的心思又活络了,“听你的语气是可行的?”   王简:“可行,不过为什么要提携他呢,他能给我什么好处?”   秦宛如盯着他看了会儿,“拿天子的俸禄自然就跟天子办事了,这算不算好处?”   王简轻轻摩挲袖口,“这话是你说了算?”   秦宛如:“我爹不是死脑筋的人,这次去章州办差也看出些苗头来,他谁的话都不听,就听天子的,我想法子说服他投靠天子,如何?”   王简并不信她的话,“你一个闺阁娘子,这些事情你父亲怎么可能会让你知道?”又道,“更何况还是与身家性命攸关之事,你父亲会听你一言半语?”   秦宛如不答反问:“我就只问你,我家里可有限制你的来去自由?”   王简愣了愣,“没有。”   秦宛如:“你难道不奇怪吗,一个官家未出阁的女儿也能来去自如,这中间定是有道理的,你若应了提携他,我保准让他投靠天子,谨慎应付瑞王。”   王简没有说话。   秦宛如再接再厉,“我爹是干实事的人,没有那些官场上的人会来事儿,要不然也不会在安义县那小地方待了这么久,虽然是个芝麻官,但基层做得好,在当地声誉极佳,你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   王简斜睨她,“那你说说投靠天子的理由,我仔细听听。”   秦宛如:“天子是名正言顺上位,大燕的正主儿。”   王简:“你可莫要忘了当初提携你们的可是瑞王。”   秦宛如摆手,“你们朝廷上那些事我不清楚,也没一点兴致,但我觉得吧,就拿章州那事来看,跟着天子应该没有问题。”   王简:“???”   秦宛如:“陛下说你给他举荐的孟广春极好,能给当地百姓安稳,这样看来,他还是很关心地方民生的,一个把民生放到心上的天子,应该是错不了的。”   听到这话,王简是服气的,平日里看她稀里糊涂,没想到心里头门儿清,倒不是个糊涂虫。   秦宛如问:“我这理由够不够?”   王简答道:“够。”   秦宛如:“那能不能顺了瑞王的意,给我爹涨点俸禄?”   王简失笑,并没留意到她不动声色靠到门边动门把手。等他后知后觉地看到她的小动作,这才警惕起来,皱眉问:“你这是作甚?”   秦宛如背靠门,笑眯眯道:“我想换回来。”   王简抽了抽嘴角。   秦宛如厚颜无耻道:“你让我亲一下,亲一下就换回来了。”   王简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失态道:“不成体统!”   秦宛如发牢骚数落道:“这些日我天天被瑶娘催促起床上值,早上天不见亮就起来,烦不胜烦。   “还有你家里那些破事儿更是让人生厌,什么妻妾摩擦我一点应付的心思都没有。   “以及你的那些朝堂公务和上值的差事,我听着更是昏昏欲睡。   “我只想去种个地,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说话做事可以轻轻松松,不用处处提防,我只想过回我以前人过的日子。”   王简:“……”   秦宛如:“祖宗,你还是赶紧回去做你的国公府世子,别来霸占我的窝了。”   王简不高兴道:“说得好像我就乐意变成女人一样。”   秦宛如:“那你过来让我亲一下,马上就能换回来。”   王简脸绿道:“无耻!”   秦宛如不高兴了,“我亲我自己,你别扭什么呀?”   王简被气着了,指着她道:“你这是未出阁的女郎干的事吗?”   秦宛如歪着头望屋顶,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被礼制熏陶教条过的古人,他们之间是有一条巨大的鸿沟的。   思来想去,她严肃道:“你难道就不想换回来?”   王简不痛快道:“你当我想做女人不成?”   秦宛如:“王三郎,你听我的,试一试,就试一次。”   王简无法理解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结论?”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当初你跟八哥换回去我不是亲了你一嘴吗,说不定这次也是一样的。”   王简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也不想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虽然两人互换过了,但某些底线还是要守的。   “你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回去了。”   “你回哪儿去啊?”   “隔壁。”   “隔壁是我家,你回我家做什么,你要回就回你的国公府!”   这话把王简惹恼了,“秦三娘你今儿要跟我拧巴是吧?”   秦宛如双手抱胸,“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可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我就不信你王宴安今日犟得过我。”   王简:“……”   秦宛如嫌弃道:“我就弄不明白了,亲一下又怎么了,我又不是要睡-你,你守那贞节牌坊做什么?”顿了顿,“况且我亲我自己。”   王简毛躁了,“你用的是我的身子。”   秦宛如:“你亲你自己。”   王简:“……”   秦宛如:“我跟你说,今儿要不试一试让我死了这条心,回去了我就把你院里的所有婢女通通睡了。”   王简:“……”   秦宛如无耻道:“要么亲,要么睡,你选一个吧。”   王简的脸一点点被气绿了。   秦宛如双手抱胸靠在门上,双方僵持了许久,王简才咬牙道:“只一下。”   秦宛如:“只亲脸。”   最终迟疑了许久,那古板男人才像贞洁烈女似的别扭道:“你赶紧的,一会儿就走开。”   秦宛如上前,王简情不自禁往后退两步,有些受不了道:“我受不了你那张脸。”   秦宛如:“你以为我受得了你啊?”   王简索性捂住自己的眼睛,秦宛如麻利地抬起他的下巴亲到脸上。   那一瞬,王简不禁生出一种大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两人静默了阵儿,都没什么感觉。   王简翻小白眼儿,“这下你该死心……”   话还未说完,秦宛如忽然咬牙捧起他的脸堵到了他的嘴上。   王简:“!!!”   在某一瞬间,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似要炸了。   气息交融,触碰到的柔软在短暂间令他的心跳加速,那种奇怪又朦胧的知觉触动了他敏锐的感官,自然而然地回应她。   他的回应促使两人进入互换模式中。   在切换的过程中双方都是能感觉得到的,秦宛如高兴不已,早知道她一开始就强-吻好了,哪里用得着被瑶娘摧残了这些日。   然而乐极生悲,切换到一半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终止。   秦宛如回过神儿,映入眼帘的那张脸是王简的,这意味着她换回来了,可是半边身子却动不了!   王简同样如此,右半边完全没有知觉。   两人都发现了异常,秦宛如不禁急了,“完了,我动不了!”   王简咬了咬牙,红着耳根子俯身捏住她的后颈强势堵了上去。   秦宛如:“……”   他一点点加深这个吻,没什么技巧,非常青涩。   秦宛如迫切地想换回来,跟着回应,不出所料,方才那种切换的感知又回来了。   这一吻漫长而缠绵,直到相互间觉得缺氧了才分开,转换顺利完成。   错换人生金手指解除。   两人都有些喘,王简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绯,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又摸自己的前胸,确认是调换回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一个女人,心情有点复杂。   秦宛如没有他的微妙心思,高兴得嗷嗷叫,兴冲冲地开门跑了出去。   外头的彩英得知她换回来了,同样高兴不已,却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怕被隔壁知晓。   李南忙进屋去看自家主子。   王简的脸色还有些艳,不过表情清冷,是李南熟悉的样子。他喜极而泣,激动道:“郎君可算回来了!”   王简“唔”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腰身,秦三娘那吃货,确实把他吃胖了些。   秦宛如主仆在外头乐了阵儿,才进来看他。   王简没好气道:“你把我吃胖了。”   秦宛如:“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瘦得胸都小了一圈,不多吃就不长个儿,谁让你这么坑我的?”   王简不想跟她扯这些,“你赶紧滚过去。”   秦宛如厚颜道:“我爹那事儿你可勿要忘了。”   王简斜睨她,起了心思,“没忘。”   秦宛如这才美滋滋地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没隔多久王简主仆也回去了,路上王简坐在马车里,拇指轻轻摩挲袖口,心里头有些微妙。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想到先前体验到的奇妙滋味,那女人给他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有些东西,食髓知味,以后总会想要得到更多。   回到国公府,瑶娘并未发现他已经换回来了。   王简也没提,瑶娘像往常那样说道:“今日不知道凌秋阁那边怎么了,闹了好大一场。”   王简:“???”   瑶娘暗搓搓道:“听说这两日乔姨娘性情大变,脾气变得暴躁不已,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受不了。”   王简对那边没有什么兴致,只问道:“瑶娘,我是不是胖了些?”   瑶娘摇头,“没有,这样才刚刚好。”   王简又气又笑,指了指她道:“难怪秦三娘没有节制,多半是你怂恿她吃的。”   瑶娘:“……”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错愕道:“郎君?”   王简“唔”了一声,瑶娘高兴不已,“你换回来了?”   王简没有理她,只掐了掐自己的腰,嫌弃道:“她若再继续吃下去,我铁定得成一个胖子。”   瑶娘默默地别过脸,怕被他训。   王简:“明儿我要早起练练,你早些叫我。”   瑶娘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说道:“这些日她估计也嫌我了,每天一早催她起床,就跟上刑场似,总要折腾一阵子才行。”   王简哭笑不得,“人家说了,烦着你呢。”   瑶娘颇有几分尴尬,“你在那边可过得好?”   王简认真地想了想,“说不上好,但也不坏,那边不像这里,个个都没心没肺的,说话做事随心所欲,比家里有人情味儿。”   瑶娘愣了愣,没有说话。   王简转移话题问:“这些日家中可安好?”   瑶娘把姚氏先前跟二房的摩擦说了一番,王简过去看了看。   姚氏的心情极好,正站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金丝雀。   听到自家儿子来了,姚氏扭头,郭婆子把王简请进院子,他行了一礼,说道:“天晚了,阿娘勿要在外头吹风,仔细着凉。”   姚氏笑眯眯道:“三郎过来。”   王简走上前,郭婆子下去安排仆人备晚膳。   母子在长廊上慢走,姚氏望着满园春色,心情极好道:“你听说二房那边的情形了吗?”   王简:“怎么?”   姚氏掩嘴笑道:“我听他们说,乔元英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力大无穷,弄坏了院儿里的不少东西。”顿了顿,“连你父亲都不敢去她的院里了。”   王简:“???”   姚氏:“床都睡塌了两张,桌椅也拍坏了不少,听说昨儿晚上你父亲去她那里一个不慎被弄骨折了,把她禁了足,不让她外出。”   听到这话,王简诧异了,“这般严重?”   姚氏点头,“你父亲的手腕被折了,这事没有传出去,估计觉得没有颜面,被自家妾室给伤了,还怎么做一家之主?”   王简憋了憋,“儿要不要去看看?”   姚氏:“勿要去,省得他训你。”又道,“他自个儿宠的人,吃了亏也得受着。”   王简抿嘴笑,“我怎么听着阿娘有些幸灾乐祸似的。”   姚氏:“这也怨不得我。”   母子二人叙了些家常,开春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日落后就觉得冷,王简怕她受凉,把她送回屋里,又叫婢女给她添了件外袍。   晚饭王简用得少,姚氏还以为他没有胃口,说道:“今儿怎么用得这般少?”   王简:“够了。”   姚氏颇觉诧异,“往日你胃口可好了,能吃下不少。”   王简默了默,说道:“阿娘难道没有发现我都已经胖了一圈吗?”   姚氏:“不觉得。”   王简:“……”   合着这些人都是睁眼瞎?   姚氏忽然戳了戳他的胳膊,还惦记着秦家二娘,说道:“上次我问你觉得秦二娘如何,你说不错,不若我去给你讨来?”   王简默默地扶额。   姚氏:“你早该娶妻生子了,往日你阿姐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现在只要她一句话,你想娶谁都行。”   王简耐着性子道:“阿娘勿要操心,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成日里绷着一张脸,天天要么公务,要么家里。”   “那也不会是秦二娘,此女性子烈,是个有主见的,儿若娶了她,三天两头的吵,你这做婆母的听着也厌烦。”   姚氏闭嘴。   王简:“儿想过阵清净日子,望阿娘体谅。”   姚氏欲言又止,王简道:“我这就回去了,明儿早起练练枪法,近些日疏懒不少,免得父亲问起来又得挨训。”   他不愿提这些,姚氏也没得法,只得送他离去。   在回去的路上瑶娘忍不住问:“郎君是怎么换回来的?”   王简背着手,淡淡道:“不告诉你。”   瑶娘:“还藏着掖着呢,淘气。”   翌日王简天不见亮就起来练王家枪法,许久没有练过,手生了不少。   之前他在秦家教秦致坤练五禽戏,天天早起以至于秦致坤也养成了习惯。   这不,今儿见自家闺女懈怠了,秦致坤到后宅门口喊道:“三娘该起床了!”   秦宛如痛苦的在被窝里蠕动,没好气道:“爹你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呀?”   秦致坤:“五禽戏你还练不练了?”   秦宛如受不了道:“大清早的练什么五禽戏,你老人家要练自个儿练去,别吵我睡觉!”   秦致坤:“……”   欸,怎么就懒惰了呢? 第87章 升官发财 好愁   叫不起来那家伙, 秦致坤便自己去练了一阵儿,直到晨钟响起,他才去换襕袍用早食。   上午秦宛如睡到日上三竿才满足了, 在互换的那些日她天天被逼着早起去上值, 跟上坟的心情差不多, 体验感委实糟糕。   现在好了, 她终于可以过人过的日子了。   冥想进系统, 她把之前跟006讨价还价得来的五十贯补偿提了出来。不禁对系统的恶趣味生出几分唾弃, 玩青蛙王子这种老套路, 不能搞点新奇的?   秦宛如起床将私房钱藏好, 把昨儿跟王简的接触抛之脑后。   她对他没有分毫兴致,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变成女首富的脚步,更何况还是这个时代的男人。   她是打定主意要留在秦家的,等以后有钱了买个漂亮听话的小郎君, 买大庄园,大宅子, 怎么折腾都行!   想到此, 秦宛如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噢, 还有, 她爹要升职啦!   下午她去了一趟张家胡同,看到孔氏坐在屋檐下刺绣, 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孔氏也笑眯眯地看向她,说道:“秦小娘子有好些日没过来了。”   秦宛如愣了愣,随口道:“是有些日没过来了。”顿了顿, “你家范郎君呢,明年春闱只怕得用功了。”   孔氏答道:“去隔壁坊了,他不着急, 我倒是七上八下的。”   秦宛如笑道:“范郎君才华横溢,明年肯定高中。”   孔氏:“秦小娘子嘴甜,借你吉言。”   主仆到了段宅,段珍娘正舒适地躺在院子里撸猫。   见到秦宛如二人进院子,她打趣道:“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今日想着过来看看了?”   秦宛如道:“这不过来瞅瞅你么。”   仆人端来凳子,她坐了上去,说道:“明儿该得出趟城去看看,地也该平整了,待气温再升些咱们就做营养钵下棉种。”   段珍娘:“我还以为你把这茬忘了呢。”   秦宛如摆手,“这事可忘不了。”   段珍娘又问:“前阵子你说月事不调,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秦宛如:“???”   她微愣了一阵儿,才道:“现在还好。”   段珍娘:“你这些日闷头闷脑的,干什么都懒洋洋,话也少了,我还以为你换了一个人呢,搞得我怪不自在。”   秦宛如憋了憋,忽悠道:“我前些日确实月事不调,心情低落,干什么都不得劲,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表姐多多包涵。”   段珍娘:“好了就没事。”说罢冲她招手。   秦宛如凑了过去,段珍娘暗搓搓道:“你是不是惦记王三郎才这般?”   秦宛如:“???”   段珍娘打趣道:“莫不是害了相思病?”   秦宛如:“……”   这话她怎么听不明白了呢?   “表姐莫要瞎说。”   “还装正经了,当初不是豪言壮语让二妹别跟你抢吗?”   “???”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   在某一瞬间,秦宛如很想掐死自己。   那王简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以至于她们会产生这种误解?   “表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二姐抢王三郎了?”   “啧,你还不承认了,那日从诚意伯府回来,你不是叫你二姐别跟你抢人么?”   “……”   “还矫情起来了,你不就是看中了他那张脸吗?”   “……”   “你要是能把他搞到手,我给你鞍前马后。”   秦宛如默默地捂脸,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王宴安那祸害真是……叫她说什么好呢?   第二天姐妹俩出城前往贺家的庄子看地,董蔡两家已经在平整土地了,他们并且预先在周边种上了蓖麻做防虫害作用。   一行人站在田埂上张望,周边的田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播种了。   春日里生机勃勃,各种野花恣意绽放,阳光暖洋洋的,泥土潮湿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给地里的佃农带来了新的期望。   段珍娘道:“走,过去瞧瞧。”   几人沿着田埂朝整地的陶二娘他们那边去了,他们正陆续把去年翻整过的地弄平。   待众人走近了些,董蔡两家才放下手中活计,过来同他们攀谈。   陶二娘说他们预先在周边种了些蓖麻,已经长很高了。   秦宛如好奇过去看,边走边说道:“我们预计了四十亩的白叠子,其余的全部用来种麦和其他作物,主要以防虫为主。”   董二郎道:“若要防虫,大蒜也可以种,它有刺激性,不长虫。”   秦宛如看向段珍娘,“那就再买些大蒜?”   段珍娘:“我没种过地,随便你安排。”   陶二娘指着远处在地里劳作的佃农,“他们已经在下麦种了,我们也可以下了。”   段珍娘:“那便下吧,我今儿有把麦种带过来。”   秦宛如道:“咱们得好好规划规划,看怎么分配这些地。”   于是一行人聚在一起在地里比划。   董二郎在地上画了一个大致图景,人们蹲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哪片地方种白叠子,哪片地方种小麦,以及大蒜等物。   段珍娘之前把麦种带过来的,命家奴去取。   秦宛如又留下两块地种大蒜,至于大蒜种直接交给庄子去办就好了。   众人规划好种地方案后,蔡老儿问她是不是还要等些日才下白叠子。   秦宛如点头道:“再等几日,直到气温再升上去些下种。”又道,“白叠子喜温,早晚温差过大怕冻死了。”   董二郎问:“种子也得跟其他种一样用温水浸泡催芽,是吧?”   秦宛如点头,“对,我们之前测过种子出芽,几乎都能出全,成活率还挺高。”   与此同时,在他们讨论种地计划时,宫里头的王简也正跟赵章讨论瑞王提的那几个人升迁之事。   赵章拿不定主意,王简说道:“这事可让你外祖过过目。”   赵章:“他多半是不会允的。”   王简笑了笑,淡淡道:“陛下若背着他私自把事敲定,定会惹他猜忌,你大大方方把事情摆给他看,他的想法是他的事,但微调是你的事。”   赵章一下子就开窍了,“四个,取其二,两边都不得罪。”   王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取谁,你自己心中要有数。”   赵章不禁发起愁来,“我就是没数才找舅舅出主意。”   王简一本正经道:“这四人中,秦致坤把他留下来。”   赵章愣了愣,“这人我还准备把他剔掉,他去年才调任进京,隔了一年就提升,未免太快了。”   王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人留着,往后有用处。”   赵章:“???”   王简:“瑞王看上的人,咱们也可以跟他抢。”   听到这话,赵章不由得乐了,“抢人好啊,我最喜欢抢人了。”   王简冲他招手,他兴致勃勃地坐了过去,“秦致坤此人可堪用,我曾查过他的背景,没有污迹在身。按资历来说,他有一二十年的从政经历,基层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当初瑞王把他从穷乡僻壤里调进京,自有他的用意,咱们可以半道儿截胡。”   赵章点头,“既然舅舅这么说,那准错不了。”又道,“是调职还是升任?”   王简:“目前大理寺正有一个空缺,可把他填补上去,他现在是从六品上,可调到从五品下。”   赵章:“那另外的呢?”   王简:“另外的皆是瑞王亲信,日后迟早都得干掉,随便哪个微调就好。”   舅甥俩就最近朝政事务细细商议一番,赵章但凡遇到的困惑统统说与他听,认真求解。   王简则耐心讲述,或分析利弊,或问他个人见解,就像当初窦维教他那般温和细致,亦师亦如父。   这个时候他的个人魅力在赵章眼里是被无限放大的,就像当初卫国公在王简眼里那样,塑造出来的形象是崇高无上的,甚至成为了他的信仰。   而现在赵章就像他幼时那样把他当成了一生的标杆,一生去追随的守望者。   他对这个舅舅无比信任,甚至对他言听计从。   因为王简对他来说,是他对人生规划的启蒙者,是他身处黑暗里的一盏明灯,指引他一点点在陌生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在他眼里,王简亦师亦如父。   他能给他安定,能给他解惑,能替他开疆辟土,把腐朽的世道一点点板正回来,给这个国家新的希望。   如果说当初以死明志的窦维替换了卫国公成为王简心目中不可亵渎的信仰,那么现在的王简,则成为了赵章的信仰。   他们在无形中把骨子里的清正严明一点点传承下去,如星星之火般以身护道。   假若孟广春是点燃的第一道火苗,那么接下来的梁王,王老太君,秦致坤,范谨……这些人,都将在那条路上燃烧起来,用毕生的正直道义去为这个国家助力,引导它一点点变得更好,更强大!   没过几日,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的秦致坤忽然稀里糊涂接到自己升任的消息,他一下子就懵了。   大理正一直都由人暂代,但他才来这儿一年,是怎么都没料到那空缺会落到自己头上的。故当同僚恭喜他时,他都还是一脸懵,总觉得心里头瘆得慌,一点都没有升职的惊喜。   下值回去后,方氏见他心事重重,问道:“老秦今儿这是怎么了?”   秦致坤把官帽递给她,欲言又止道:“我有两件事要跟你说,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件?”   方氏皱了皱眉,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你先说好的。”   秦致坤想了想道:“我升官了。”   方氏:“???”   秦致坤:“从大理寺丞,升到了大理寺正,从五品下。”   方氏:“……”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知后觉问:“你说什么来着?”   秦致坤:“我升了一级,以后的俸禄要多一些了,离买大宅子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听完这话,方氏一下子就活络了,激动地抱着他的脸亲了一嘴,高兴道:“咱们老秦长出息了!”   秦致坤:“……”   方氏神采飞扬道:“有了这好事,坏事是什么我都受得了。”   秦致坤默了默,“坏事是以后离掉脑袋的距离又更近了一步。”   方氏:“……”   秦致坤一脸严肃道:“这官儿升得我稀里糊涂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方氏一针见血道:“你是关系户,走后门的路子,有什么稀奇的?”   秦致坤:“……”   方氏没他那么发愁,自顾道:“反正当初瑞王指你去章州办事就已经把事情拿到明面上了,这回你又破格升官,肯定也是他的意思,还有什么困惑猜不到的?”   秦致坤认真道:“话可不能这么多,五品以下吏部能做主,五品以上就需天子做主过目了。天子倚靠的是外祖王家,前阵儿瑞王才和王家狗咬狗把章州刺史拉下马来,王家记着仇呢,我在明面上又是瑞王的人,天子怎么可能会升任我?”   听到这番分析,方氏也懵了,“那你是怎么升官的呀?”   秦致坤:“我就是迷糊,所以才说一好一坏。”又道,“摸不着头脑,心里头没底,瘆得慌。”   方氏替他换襕袍,破罐子破摔道:“已经升了,就算是烫手山芋,你也得接着。”   秦致坤苦笑,“这倒是实话。”   方氏又暗搓搓问:“大理正一年又是多少俸禄?”   秦致坤答道:“一年应该有□□十贯,品阶官服也要换成绯袍,往日初一十五朝会,现在隔五日就得朝会。”   方氏美滋滋道:“那好啊,多了二十多贯,咱们的租子可以捡下来了。”   秦致坤默了默,说道:“隔五日一朝会,我早起的日子又要多几天了。”   方氏:“离金銮殿又近了一步。”   秦致坤:“……”   方氏:“当官儿的不都盼着进那地方吗?”   对这话秦致坤是服气的。 第88章 播种育苗 三妹我看好你哟   把便服换好后, 夫妻俩在房里用过饭才去秦老夫人房里。   秦致坤把升任一事跟秦老夫人说了,她颇觉诧异,吃惊道:“你这才进京多久就给你升官了?”   秦致坤如实道:“多半是瑞王提携的因素在里头。”   秦老夫人皱眉, 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去年你去章州之前就因这事惴惴不安, 现在算是火燎子落脚上了。”   秦致坤苦笑, “阿娘是个明白人。”   秦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端起一碗清热的饮子茶, 正色道:“我一个妇道人家, 不清楚朝中政务, 但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 你不妨说说现在的朝廷是怎么一回事。”   秦致坤:“就儿目前了解到的局势, 朝廷应该分了好几个党派内斗,瑞王,端王,还有前废太子以及王家四党相争。王家当初靠扶持天子上位, 如今在朝中权势最盛,不过……”   “不过什么?”   “天子到底太弱, 没有掌到实权, 那王家在朝中口碑甚差, 不少人暗地里说卫国公挟天子以令诸侯, 有不臣之心。”   “如此说来,王家是不能倚靠的了。”   “对, 这四个党派,首要排除王家。”又道,“之前儿去章州办差, 也弄明白了前章州刺史跟王家的关系,那刺史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多半落入王家的口袋里,这才闹得民怨激愤, 要不然瑞王也不会一招制敌,轻易就把章州刺史拉下马来。”   “你嫌王家脏。”   “正是,儿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秦老夫人点头,“你心里头明白就好,这些年你一直都是干的基层,接触的皆是百姓,知道为官的底线,我们秦家虽然门户小,但行得正坐得端,不能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秦致坤严肃道:“阿娘教导得是。”   秦老夫人又道:“前废太子是不能倚靠的,名不正言不顺,遭人诟病。”   秦致坤:“确实如此。”   秦老夫人:“那现在就只剩下瑞王和端王了,二选一,你选谁?”   秦致坤不由得发起愁来,忧心忡忡道:“这两人各为其主,皆是为自身利益考量,眼光放得太短,多半也走不长的。”   听到这话,秦老夫人蹙眉道:“此话何解?”   秦致坤:“阿娘你仔细想想,他们二人有皇室血统,拉帮结派无非是想把天子弄下来自己上位,亲近他们的人无非是因为有利可图,一旦失势,必定树倒猢狲散,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去拥趸,皆是因为利益至上,这样的主,我能跟吗?”   秦老夫人沉默。   秦致坤继续道:“据我在京中了解到的情况所知,瑞王和端王的名声都不是太好,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属于有德之人。这样的人全靠利益驱使,一旦受到外力打击,便是一盘散沙,我拖家带口,不想殃及鱼池。”   听到这番话,方氏不禁愁了,焦头烂额道:“你这一说下来,那整个朝廷不是又黑又污了?”   秦致坤:“这就是大燕目前的实情。”   方氏忍不住拍大腿,“这样搞下去,迟早得完蛋!”   秦致坤也叹了口气,“往日我们在小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哪知这些事呢。如今来了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才知道内部矛盾这般激烈。大燕风风雨雨两百年了,这些年国势式微,党阀相争又厉害,上头的人各为其主,迟早得生祸乱。”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站队秦致坤不怕,怕的是无队可站。   也不知隔了多久,秦老夫人才好奇问:“那章州刺史被拉下马来,接任的又是哪派捡了便宜,瑞王的人?”   提到这茬,秦致坤一时也有些困惑,摇头道:“也真是奇了,起先我也多半以为会是瑞王捡便宜,结果天子却复启了之前曾干了十多年的刺史孟广春。那老儿六十多岁了,早就告老还乡,结果又把他给拎到章州继续去卖命了。”   秦老夫人:“章州百姓可卖账?”   秦致坤笑道:“他们就盼着孟刺史去!”   秦老夫人:“如此说来,那孟广春是个好官。”又道,“只要是老百姓自己选出来的人,准是错不了的。”   秦致坤点头,“这才叫得人心。”   秦老夫人好奇问:“那天子又是因何原因复启的孟广春?”   秦致坤:“上头的事我不清楚。”   方氏忍不住插嘴道:“你方才不是说天子是王家扶持的吗,章州那块肥肉原本也是王家的,结果被瑞王搞掉了,自然会想法子抢回来,那孟广春会不会就是王家的人?”   秦老夫人精明道:“百姓又不傻,他们卖孟广春的账,可见那孟广春不会压榨他们,还怎么给王家捞油水?”   方氏不禁发出灵魂拷问:“这就奇怪了,王家的肥肉被弄丢了,天子不想法子补上去,反而还把肥肉给叼走了,这不是窝里哄吗?”   秦老夫人:“……”   秦致坤:“……”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她身上,似悟出了什么,秦致坤忽地笑了起来,指了指她道:“云娘大智若愚!”   方氏:“???”   秦老夫人也笑了起来,“窝里哄,这话用得好。”   方氏有些懵,“你俩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秦致坤一下子悟出门道来了,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眼界局限了,那天子姓赵,不姓王,怎么可能会跟王家一个鼻孔出气。”   秦老夫人:“是这个道理。”又道,“这下你心里头应该有数了。”   秦致坤豁然开朗道:“今日跟阿娘一番言论,解了儿心中困扰了许久的疑问。”又道,“云娘大智若愚。”   方氏还是一头雾水,“我怎么大智若愚了?”   母子俩同时笑了起来,秦老夫人道:“以后咱们家会芝麻开花节节高,元威的俸禄也会越来越多。”   这话方氏爱听,美滋滋道:“我日日都盼着呢。”   这不,隔了两日后家里的姑娘们发现自家老爹穿的襕袍换成绯袍后,秦二娘兴致勃勃问:“爹是不是升官了?”   秦致坤用小指头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晚饭众人聚到一起,秦老夫人说道:“这些日三娘的胃口好了不少,前阵子吃得极少,我还以为你病了。”   秦宛如咽下饭食,道:“爹升官了,我饭都要多吃两碗。”   众人被逗乐了。   秦致坤问她,“那五禽戏你怎么就歇着了?”   秦宛如敷衍道:“五禽戏能强身健体,我就是看爹日日伏案这疼那酸的,所以才引导你练它,现在你熟练了,往后就靠自己坚持,我不陪练了。”   秦致坤:“……”   方氏打趣道:“分明就是自己懒了,还说得用心良苦似的。”   秦老夫人:“元威还得坚持练着,你是这个家里的支柱,身子要保养好才行。”   秦致坤:“练习惯了也还好。”   秦宛如喝了一碗汤,说道:“明儿我要和表姐去庄子耽搁两日,下白叠子的种子。”   秦二娘:“我也去凑个热闹,天天在宅子里闲得发霉,出去走一走。”   双胞胎也吵着要去,方氏做了个打人的动作,两人立马规矩了。   秦致坤对她们已经彻底放养,随口道:“路上小心些,多带两个家奴跟着。”   秦宛如点头,“知道。”   方氏道:“我看你已经像个男孩儿了,成日里有主见得很。”   秦宛如歪着脑袋道:“有主见不好吗?”又道,“以后我还会当家呢,给你们挣大宅子,给你们养老送终。”   这话把三人哄高兴了,方氏道:“你那张破嘴,甜死人不偿命。”   秦老夫人也道:“三丫头走到哪儿都惹人开心。”   一家人在饭桌上唠了许久的家常,晚上秦宛如睡得早,第二天一早就同秦二娘出门去和段珍娘汇合。   三人都没用早饭,吃的是周记胡饼,里头的胡桃芝麻极香,再配上一碗热乎乎的甜羊奶,一早都充满了能量。   舒适地坐在马车里出城,秦二娘开心道:“没想到爹这么快就升官了,开春就迎来喜事,今年必定顺风顺水。”   段珍娘诧异道:“姨父升官了?”   秦二娘点头,“从大理寺丞升到了大理寺正,从五品下,俸禄也要多一些。”   段珍娘“啧啧”两声,高兴道:“这两年你们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先是姨父提拔进京,而后大娘高嫁,接着姨父又升了一级,往后的日子可有盼头了!”   秦宛如:“还有咱俩那摊子呢,瑞雪兆丰年,定会迎来大丰收!”   段珍娘笑道:“必然的!”又道,“什么时候我们也来沾点福气,跟着鸡犬升天。”   秦宛如暗搓搓道:“表姐莫急,慢慢来,日子总会越过越好,大宅子有的,家奴成群有的,庄园也有的。”   段珍娘:“还有小郎君也有的!”顿了顿,“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反正都是寡妇,还嫁什么人呀,等以后有钱了也像大长公主那样,花钱买两个漂亮又听话的小郎君来服侍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都管不了。”   秦二娘掩嘴笑,“表姐想得到挺美,姨母肯定会气死的。”   段珍娘:“气什么呀,自己挣钱养家,自己当家做主,若是觉得年纪大了没有着落,那就提早生个孩子搁那儿,省得晚年寂寞了没有心理慰藉。”   秦宛如赞道:“这主意好,像你家里还可以立女户。”   她一提,段珍娘猛拍脑门道:“我竟忘了这茬!”   秦宛如:“???”   段珍娘:“段家那帮人总想着来占我们娘俩的便宜,我让阿娘想法子立女户,看他们还怎么来抢。”   秦宛如道:“若要彻底断了后患,也只有立女户这条路子可走,女人当家,同男子那般缴纳身丁税,官府也会多加护着些。”   段珍娘点头,“我父亲那帮叔伯宗族日日谋划着侵占我们家的财产,个个都想来吃绝户分一杯羹,天天琢磨着把我娘挣来的钱充用给宗族段家的男丁,忒不要脸。”   秦二娘皱眉道:“这也太不像话了,一帮男人算计孤儿寡母,吃相难看。”   段珍娘:“可不是,要么就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怂恿着我娘再嫁给段家宗族的男人,活像没有他们那些人就没有活路似的,跟苍蝇一样,烦不胜烦。”   秦宛如:“这么说来,姨母也委实不容易。”   段珍娘:“有时候我也挺心疼我阿娘,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立起来替她分担一些。”   秦宛如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已经做得不错了,以后我们会慢慢长起来,变成一棵参天大树,庇护想保护的人。”   段珍娘窝心道:“听三妹说话心里头就是觉得暖。”   秦宛如正色道:“得让姨母想法子立女户,跟段家彻底独立起来。”又道,“总是在狼窝里也不行。”   段珍娘点头,“我会跟她说这事,哪怕是塞钱找关系也要立。”   秦二娘忽然戳了戳秦宛如,说道:“我有次听阿娘他们说想留一个在家里,老听到你说给他们挣大宅子招上门女婿,你到底是口头哄哄还是当真的?”   秦宛如:“自然是当真的了。”   秦二娘半信半疑,“你的志气呢,上回不是还说要把王三郎弄到手吗,守着秦家有什么出息,去弄王三郎啊,王家那么大的家业,比秦家有出息。”   秦宛如:“……”   段珍娘也道:“三妹若是把王三郎搞到手,咱们全家鸡犬升天。”   秦宛如:“……”   秦二娘一本正经道:“我看好你。”   秦宛如默默地捂脸。   段珍娘蹭了蹭她,“我觉得你若起了心劲儿,王三郎指不定会被你搞过来,咱们不妨把野心做大一点,你既然有本事跟姻伯母周旋,定然也有本事跟王三郎较劲。”   秦二娘:“我觉得他对你有点那种意思。”   秦宛如忙道:“二姐别瞎说!”   秦二娘:“我没瞎说,你看李南每次看到你都笑眯眯打招呼,他为什么不跟我们打招呼呀?”又道,“上次贺家来接亲那一回,你在他手里讨了一枚金锞子,他为什么不给我们呀?”   秦宛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茬。   她对王三郎简直太熟悉了,熟悉到知道他身上有几根毛,以及锁骨处还有一颗性感的小红痣,并且还亲过嘴。   该看的和不该看的,该摸的和不该摸的都摸过了,但这并不能阻挡她追求买漂亮小郎君的愿望。   王家跟女首富比起来还是差了点意思,主要是他家里就跟坟墓一样死气沉沉,活人进去了气儿都管不了多久。   秦宛如无比嫌弃,“咱们做女首富不好吗?”   段珍娘:“……”   秦二娘:“……”   秦宛如:“大宅子,大庄园,锦衣华服,家奴成群,漂亮小郎君,左拥右抱,统统买买买!”   段珍娘默了默,忍不住说道:“这好像比王三郎更有诱惑力。”   秦二娘:“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秦宛如指了指马车里的几袋白叠子,“梦都装在这里头的,种在地里就能开花结果,把白日梦统统长出来。”   秦二娘啐道:“我听你吹!”   出了城郊,在前往贺家庄子的路途中她们顺道去了一趟董家。   秦宛如打算明早下种,董世远忙摆手道:“下种还是傍晚好,若是早晨落种,太阳一出来就把泥里的水汽晒干了,不利于发芽。”   秦宛如倒没想到这茬,猴急了,搔了搔头道:“那就明日傍晚下种。”   董世远点头,“小娘子且放心,明日傍晚以前我们会把基坯做好。”   双方说定了后,他们才去了庄子。   中午饭后几人睡了阵午觉,看外头的太阳没有那么烈后,他们又去了一趟地里。   秦二娘怕被太阳晒黑,没心思去凑热闹。   秦宛如和段珍娘特地戴了草帽遮阳,结果柳婆子还是觉得不妥,给她们撑了伞。   二人都是娇养在后宅里的女郎,细皮嫩肉的,也没怎么晒过太阳。   柳婆子可仔细了,不让她们露脸露手到太阳底下。   这倒成了一道奇观,一群打着伞下地的娇气姑娘看着总有些别扭。   待她们过去时,陶二娘等人已经平出不少松软的泥土出来,呈一块一块的长条状。   见她们过来,陶二娘道:“秦小娘子怎么也来了,你们那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太阳晒,一下子就黑了。”   秦宛如笑道:“黑就黑一些,无妨。”   陶二娘:“谁说的,小娘子家就要白白嫩嫩才好看。”又道,“你们只管放心,明儿傍晚准能下种。”   段珍娘:“有劳陶娘子了。”   陶二娘咧嘴笑,“看你们客气得,我们就盼着下种看它长出来呢,那边种的小麦都已出苗了,长势极好。”   秦宛如:“是长得好,绿茵茵的。”   春季天气回暖,外头的墨蚊也不少,柳婆子催促她们回去。   彩英被咬了几个包,也催她们走。   两人看了会儿才回庄子去了。   晚上秦宛如差人去找了两口大缸来。   庖厨烧了些热水,她亲自调成温水倒入大缸中用来浸泡白日里晒过的种子。   棉种在水中泡过一阵后,基本都下沉,只有少许几粒浮了上来。   秦宛如把浮上来的坏种弱种扔掉,彩英取来簸箕将大缸盖上。   翌日天刚蒙蒙发亮,董蔡两家就继续备条状基坯,下种后还得用细碎泥土覆盖,也得堆在那里备用。   傍晚待太阳落下去后,两家人就用先前沤制的牲畜粪水泼湿之前准备好的基坯。   泥土湿润后,董二郎拿削尖的小竹竿在上面划格子,纵横相交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方格,而后再用一根小木棍在方格里戳洞,用于盛放种子。   与此同时,秦宛如他们拿麻袋把缸里的种子小心翼翼捞了起来,浸泡过的种子更重了些,拿了好几个木桶装上,用推车往地里送。   他们过去时,董二郎已经划好了五块基坯,可以丢种子进去了。   一个洞一粒种子,人人都会,秦宛如大声道:“别给我弄洒了,这可是金种子,一颗都不能浪费了。”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两人一组站到对立面挨着丢种子进洞里,人多手快,一块基坯很快就能丢完。   丢完种子的基坯则可以覆盖一层细碎的泥土到上面。   四十亩的种子面积他们共做了十块长条基坯,待所有种子都找到自己的家后,人们再把细碎的泥土覆盖到基坯上,洒了水保持土壤湿度,利于发芽生长。   做完这一切天都已经黑透了,庄子里送来一些面食,董蔡两家将就着应付了一顿,无比期盼着白叠子破土而出。   虽然知道它还要隔好几日才能发芽生长,不过第二天一早秦宛如就兴冲冲跑去看。   她背着手站在地里,满心欢喜着期盼绿意萌发,她的商业王国将从这片脚下开始,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富甲天下。   冥想进系统,秦宛如看着科技树上的新手身份,要走到大师级别还需要很长一段路。   昨儿下种子有一个开盲盒的机会,她随手把它开了出来,运气极好,开出来一个“逢凶化吉”。   秦宛如不由得乐了,这个金手指送给自家老爹最合适不过。   目前她几乎能掌控秦家往后的前程,只要有金手指做辅助,秦家人的日子总会芝麻开花节节高。   唯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自家老爹。   朝堂那一块她把握不了,就如系统006所说,金手指可以辅助生活顺遂,但有些坑踩下去是救不了的。   一旦她爹踩到坑,一家老小都得遭殃,他们输不起,也赌不起。   想要带飞全家,她必须步步筹谋,步步谨慎。   她同时也非常期盼自家老爹能一步步进入权力中心,唯有官商合作,才更利于往后的推广普及。   只有官方把棉布纳为可以像其他布匹那样起到抵税的作用,它才能真正走进每一个家庭,彻底完成任务普及。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   朝阳初升,它透过薄雾一点点洒落下来,把这片充满着生机的热土照耀。   秦宛如眯起眼看远处的片片剪影,彩英好奇问:“小娘子在看什么呢?”   秦宛如淡淡道:“没看什么。”顿了顿,冷不防问道,“彩英,我若一直没嫁人,你会不会一直跟着我?”   彩英愣了愣,“小娘子胡说什么,女郎总要有一个家的。”   秦宛如:“秦家就是我的家。”   彩英:“小娘子还会有第二个家。”   秦宛如失笑,嫁人了就会有诸多局限,她目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的。   更何况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就算是商贾,也没几个男人能接受得了她抛头露面我行我素。   婚姻对她而言是束缚,她所追求的则是像姨母方二娘那样去顶半边天。   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立足于世,像男人那样顶天立地。 第89章 惦记上了 感谢支持晋江正版!!……   回到庄子, 段珍娘等人已经起来了。   见她一早从外头回来,段珍娘好奇问:“三妹大清早跑哪儿去了?”   秦宛如:“去看地。”   段珍娘调侃她,“莫不是去看有没有破土而出?”   秦宛如笑, “你不也盼着吗?”   段珍娘:“不如就在这儿守几天算了。”   秦二娘插话道:“别了, 庄子里蚊虫多, 还是没有家里安逸。”   秦宛如:“那下午便回去。”   上午她们在庄子里遛马, 山间野花绽放, 蜜蜂嗡嗡忙碌个不停。   太阳恣意地穿透树丫洒落下来, 留下一道道光斑, 段珍娘颇享受这种没有拘束的日子, 说道:“若能这样舒心老去,也算不错了。”   秦二娘:“这地方待久了也会无聊,还是城里好些,热闹, 出行也方便。”   秦宛如:“有事情做就有趣了。”   三姐妹正说着笑,忽见一家奴前来, 说贺亦岚夫妇也来庄子瞧她们了。   几人当即打马回去。   同行而来的还有王简主仆, 贺亦岚正跟他说着什么。   李南一瞧见秦宛如她们, 就笑眯眯打招呼:“秦小娘子好。”   王简瞥了她一眼, 继续跟贺亦岚说话。   秦宛如倒是落落大方,问李南道:“怎么来这儿了?”   李南咧嘴道:“遛遛。”   三人向王简和贺亦岚行礼。   贺亦岚开玩笑道:“你们大姐在屋里, 方才在路上把她惹恼了,二妹三妹赶紧替我去哄哄。”   秦宛如护短道:“我大姐脾气这般好,定是姐夫犯了事。”   贺亦岚啐道:“那有你这么护短的?”   三人皆笑了起来, 陆续进屋去看秦大娘。   见到她们,秦大娘很是高兴,说道:“白叠子的种子都下地了?”   秦宛如点头, “昨儿下地了。”又问,“方才姐夫说把大姐气着了,若是真的,我们仨儿一并揍他。”   秦大娘掩嘴,“他逗你玩儿呢。”   段珍娘忍不住去摸摸她的肚子,说道:“头三月坐胎不稳,大娘应好好在府里呆着,车马颠簸不好。”   听到这话,秦宛如颇诧异。   秦大娘道:“我在府里都憋烦了,好不容易缠着二郎出来了一趟,你们可莫要在他跟前提这茬。”   段珍娘笑,“可觉身子还好?”   秦大娘:“也还好,反应不是太大,能吃能睡,就是有时候会有一点小情绪,比往日更敏感一些,脾气也急了点。”   秦宛如:“那就拿姐夫撒气吧。”   秦大娘乐了,“有时候我踹他两脚他还高兴呢,屁颠屁颠的,你叫他做什么都笑嘻嘻的,主母也说心情不好就踹他。”   这话把三人都逗笑了,觉得这种夫妻相处好像也挺不错。   秦二娘暗搓搓问:“那姻伯母平日里有没有说什么?”   秦大娘摇头,“待我极好。”又道,“她也忙,这么大一个家要打理,也是个贪玩乐的,一家子都随性。”   秦二娘又碰了碰她,“不知大姐听说了没有,咱们爹升官了。”   秦大娘笑道:“我有听二郎说过,今年开春就迎来了喜事,一年到头必定顺遂。”   秦二娘:“阿娘高兴得很,说俸禄多了二十多贯,祖母也开心。”   秦大娘握住她的手,“祖母身子可好?”   “好,还说等你身子稳了过府来看看。”   “那得等些时日了。”   似有话要说,秦大娘遣退闲杂人等,只留娘家人在场,悄悄冲她道:“二妹我给你说个事儿。”   秦二娘:“???”   秦大娘指了指外头,“你姻伯母想给你做媒。”   秦二娘:“……”   一旁的秦宛如默默地掩嘴笑了起来,秦二娘无奈地看向她,已经能猜到大概,问道:“她老人家是不是想把我跟王家三郎凑一块儿?”   秦大娘:“你都知道了?”   秦二娘翻了个小白眼儿,“我跟你说大姐,王家我攀不起。”   秦大娘摆手,“倒也不是这茬,她说了,只要王三郎有意,宫里头做主赐婚,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会给他摘下来。”又道,“国公夫人倒是瞧得上你的。”   段珍娘附到秦宛如耳边暗搓搓道:“三妹,你让姻伯母给你做媒。”   秦宛如默了默,“表姐你别搞事。”   秦二娘也幸灾乐祸道:“姻伯母倒可以替三妹做这个媒。”   秦大娘:“???”   秦二娘:“人家这会儿在外头,多半是冲着三妹来的。”   秦大娘一头雾水地看向秦宛如,“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秦宛如忙道:“大姐莫要听她们瞎说。”   秦二娘:“瞎没瞎说,等会儿就知道了。”又道,“大姐勿要操心我,我其实看中了一个呆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   秦宛如指了指她,好奇问:“是不是那个一看到你就躲的书呆子?”   秦二娘抿嘴笑,歪着头道:“我一看到他躲我,我就想去弄他。”   秦宛如:“……”   段珍娘后知后觉问:“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   秦宛如:“范谨。”   段珍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人家哪里呆了,挺随和且有涵养的一个郎君。”顿了顿,“你真把他给相中了?”   秦二娘点头,“这人有点意思,跟个忸怩的小媳妇儿似的,每回一看到他我就心痒想逗弄。”   秦宛如啐道:“你把人家当猫狗逗着玩呢。”   秦大娘冷不防道:“逗着玩也挺有意思的。”   秦二娘“啧啧”两声,“原来大姐也好这口。”   秦大娘掩嘴,“这样日子才不会无趣。”   段珍娘道:“那范谨也确实不错,身量高挑,虽然五官不是特别出众,但气质好,又满腹才华,且有读书人的涵养。母子在张家胡同的名声不错,知根知底的,家庭也不复杂,你若去了,便是他家的小霸王。”   秦大娘:“已经有功名在身的举子,以后多半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前程算是好的。”   秦二娘:“就是穷得叮当响。”   秦大娘戳了戳她的额头,怂恿道:“你性子野,不服管束,他若是本心正直,人品厚道,你把他哄下来,我给你备嫁妆。”   段珍娘起哄道:“我也给你贴。”   秦二娘乐了,“那小子还不乐意呢,我听舅舅们说,人家说了不登科不娶妻,很有一番志气。”   段珍娘:“把人给哄到手了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秦宛如也觉得范谨不错,“我可以经常跟他阿娘唠唠,保管什么底都能套出来。”   秦二娘掩嘴笑,“你们一个个都不嫌事大。”   也在这时,贺亦岚进屋来,见几个姐妹都笑得暗搓搓的,好奇问:“你们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秦二娘:“我们在说姐夫听不得的话。”   贺亦岚撇嘴,冲秦宛如道:“三妹,王简唤你,说有话要问。”   秦宛如:“???”   秦二娘碰了碰秦大娘的胳膊,递眼色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没哄你吧?”   秦大娘更是诧异了。   段珍娘憋着坏,故意推了推秦宛如,“人家唤你问话呢,还不快去。”   秦宛如指了指她,警告道:“别瞎起哄。”   秦大娘后知后觉地品出味儿来。   秦宛如出去了,屋里的段珍娘和秦二娘皆吃吃地笑,哪晓得秦宛如忽然探头道:“你俩笑什么呀?”   两人噤声。   彩英站在一旁道:“这误会可闹大了。”   秦宛如:“……”   王简坐在外头的草亭下,秦宛如磨蹭了许久才过去。   这才没过好些日,他就瘦了不少,脸上全然没有之前的圆润,轮廓线条分明,不笑时会给人几分压力。   秦宛如对他的减肥毅力是服气的。   她上前向他行了一礼,王简的视线落到她身上,问:“你可曾去我书房翻过?”   秦宛如愣了愣,答道:“去过两回。”   王简:“你把《雅论》丢哪儿去了?”   秦宛如仔细回忆起来,那书她倒是看过,不过不是看的书,而是夹在书里的东西,全是秦家的背景信息,甚至连祖宗十八代都有。   秦宛如憋了憋,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我说你没事查我秦家祖宗十八代做什么?”   王简:“……”   秦宛如:“那书我好像放你寝卧了。”   王简斜睨她,“你倒还挺会找东西。”顿了顿,“你爹升官了,你全家可高兴?”   秦宛如老实道:“高兴。”   王简微微前倾身子,“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别让他白高兴一场。”   秦宛如忙摇头,“保管不出岔子。”   王简这才满意了。   秦宛如扭头往后身后看,果不其然,段珍娘她们正探头探脑张望。王简也瞥见了,朝她挥手道:“你可以滚了。”   秦宛如屁颠屁颠地滚了。   王简瞅着她的背影,心想那厮脸皮贼厚,居然一点都不尴尬。两人到底亲密接触过,他多少都会觉得不自在,她倒是没心没肺的,全然没放到心上。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爽,这女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呢?   秦宛如回到屋里后,段珍娘暗搓搓问:“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嗯?”   秦宛如打了她一板,“别乱说。”   王简到底是外男,秦家姐妹又未出阁,中午用饭两边是分开的。   饭后各自小憩了阵儿,秦大娘在房里同贺亦岚唠悄悄话,故意说道:“今儿真是奇了,世子怎么会想着来庄子?”   贺亦岚不以为意,“上次他不是说过什么时候过来遛遛的吗?”   秦大娘没再继续试探,仔细回想自家三妹跟那人每回遇到过的经历,似乎是有点牵扯不清。   下午迟一些他们才回城去了。   李南其实是不太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会来这趟,也不敢问。王简也不会说,就是暗搓搓把人家给惦记上了,想来瞧一眼。   进城后马车分头而行,秦宛如懒洋洋地趴在秦二娘的腿上,还有些犯困。   秦二娘戳了戳她的胳膊,“三妹。”   秦宛如“唔”了一声,秦二娘:“回去了可莫要跟阿娘说范谨的事。”   秦宛如应声晓得。   段珍娘道:“等出芽了咱们还得去庄子看看。”   秦宛如:“若是出芽差,尾款就别付了。”   两人就白叠子的事说了会儿,待到张家胡同时,段珍娘同她们分头而行。   路过范家,段珍娘忍不住顿足瞅了会儿。   孔氏收捡东西进屋,看到主仆,跟她打了声招呼,段珍娘笑眯眯问:“孔大娘,你家范郎君呢?”   孔氏:“隔壁坊抄书,应该快回来了。”顿了顿,“段娘子可有事?”   段珍娘摆手,“倒也没有,就是随口一问。”   话语一落,就见范谨抱着书本匆匆回来,一身青衫洗得旧旧的,袖口上沾了墨汁,想到秦二娘说小媳妇的忸怩样,段珍娘忍不住掩嘴笑了笑,自顾走了。   她这举动倒是看得孔氏迷糊,范谨到家后去洗手,孔氏说道:“真是奇了。”   范谨:“???”   孔氏:“方才段娘子忽然问起你来。”   范谨随口道:“可有事?”   孔氏:“没有。”顿了顿,“她看到你回来时还笑了笑,表情有些奇怪。”   范谨:“阿娘我饿了,屋里有没有东西吃?”   孔氏:“灶上有粥。”   范谨自顾拿碗去舀,谁知刚喝了一口,就听孔氏说道:“她是不是把你看上了?”   屋里忽然传来呛咳声,范谨被粥水呛着了,他忙放下碗,懊恼道:“阿娘你一天到晚净瞎想。”   孔氏进来看他,“要不然她冲你笑什么呀?”   范谨被呛得不轻,剧烈咳嗽了几下,孔氏给他拍背脊顺气,“怎么这般不小心?”   “你还说,我看你一天到晚看到女郎就觉得像你家儿媳妇儿。”   “……”   “我迟早得疯。”   “……” 第90章 集体围观   范谨呛咳了许久才缓过劲儿, 对自家老娘的胡思乱想感到无语。   孔氏碎碎念道:“真的,方才段娘子看着你一个劲笑。”   范谨:“你还说!”   孔氏摆手,“我不说了, 不说了。”   另一边的秦家姐妹刚回到门口就碰上秦致坤下值回来, 两人唤了一声爹, 秦致坤道:“种子弄好了?”   秦宛如:“下地了, 今儿大姐他们都还过来看过。”   秦致坤边走边问:“可还安好?”   秦宛如:“好得很, 我跟她说爹升官了, 她很是高兴。”   秦致坤笑道:“她现在怀着身子, 头三月坐胎不稳, 很不该车马劳顿颠簸折腾。”   秦宛如:“大姐说没事儿,天天在府里憋得慌,这才出来透透气。”   秦致坤把官帽递给家奴,说道:“迟一些该得去看看她。”   秦宛如点头, 问:“爹换了差事可还习惯?”   秦致坤答道:“跟往日差不多的事,上手得倒也快。”顿了顿, “我怎么瞧着你近些日瘦了不少?”   秦宛如:“……”   还不是被王简吃出来的。   方氏出来把秦致坤叫进屋换襕袍, 秦宛如赞道:“等以后爹穿紫袍挂金鱼袋, 那才叫威风。”   听到这话, 秦致坤差点崴了脚,指了指她道:“你别吓我。”   秦宛如咧嘴笑, “大姐说了,今年开春爹就升官,兆头好, 往后说不准还有更好的喜事等着咱们家。”   秦致坤摆手,“你姑娘家家的不懂。”   秦宛如故意道:“我怎么就不懂了,天子给你升的官, 那便是爹有本事得上头的人器重,若有人提拔,往后自然会平步青云。”   这话秦致坤没细想,只道:“借你吉言。”   秦宛如:“是屋里头的织女娘娘跟我说的,她说只要你领着天家的俸禄,兢兢业业办事,就不会亏待你。”   秦致坤乐了,“那我每天早上都得去拜拜。”   方氏催促道:“你父女俩唠什么呢,这么起劲。”   秦致坤笑呵呵道:“三丫头那张嘴,哄死人不偿命。”   方氏道:“她若有本事,就去给我哄个女婿回来。”   夫妻俩进了屋,待秦致坤换好便服,才到厢房这边用饭。   秦老夫人看向秦宛如她们,问:“这些日庄子里可还好?”   秦宛如:“好,再过些时日待种子破土而出我们还得去看看,若是出苗差了,得去西市找那胡商退钱。”   说完给秦老夫人盛鱼汤,随后又给自家老爹盛了一碗,把金手指“逢凶化吉”送了出去,“爹辛苦了,尝尝这汤怎么样。”   秦致坤拿汤匙舀了一勺吹冷尝了尝,“还不错。”   秦宛如:“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全家老小都靠你了,多吃些。”   方氏:“明日要朝会,得早起。”   秦二娘好奇问:“爹,廊下食比公厨的伙食要好些吗?”   秦致坤点头,“天家赐的,是要丰盛些。”   那廊下食秦宛如也吃过,不过她宁愿去吃公厨,主要是早起真的很痛苦。   方氏忽然提起瑞王府请帖,说上午送来的,瑞王妃要办春日宴,让家里的姑娘们都去。   秦宛如皱眉,她一点应付的兴趣都没有,“我懒得去,二姐和四妹五妹去。”   秦二娘:“我也不想去,那些个贵女哪有文社里的女郎有趣呀,争风吃醋的,无趣得紧。”   秦致坤默了默,“是得去周旋应付一下。”   秦老夫人看向他,“等会儿再说这事。”   秦致坤点头。   饭后几个姑娘们散去后,夫妻俩去了秦老夫人房里。   秦致坤扶她坐到榻上,叹道:“该来的躲不了。”   秦老夫人:“周旋应付还是要的,毕竟当初承了他的恩。”   秦致坤看向方氏,“到时候我们一同把几个闺女都带去。”   方氏不禁有些发愁,“去年在那儿出了糗,我都有点怵了。”   秦老夫人:“今年不一样,个个都长了见识,也知道该怎么应付。”又道,“元威心里头要有数,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秦致坤:“阿娘放心,儿知道。”   秦老夫人:“来了这个地方,终归有人事纷扰,既然想往上爬,就得做好周旋的准备,免得像最初那样手忙脚乱的。”   秦致坤:“是这个道理。”   秦老夫人叮嘱方氏道:“到时候云娘可要好好看着姑娘们,莫要惹了事。”   方氏点头。   秦老夫人:“你们也早些去歇着吧,明儿元威还要早起朝会。”   次日一早晨钟还没响起秦致坤就出门了,从家里过去到坊门还有一段距离,早食也没在家里吃,直接外头什么都有卖。   待到晨钟响起坊门打开,马车直奔皇城,而家里的女儿们还在酣睡。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大燕多数主流家庭的构造。   秦宛如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在后宅里磨蹭了许久,去张家胡同蹭午饭吃。   路过范家时她见孔氏坐在屋檐下绣帕子,好奇去看了看。   孔氏也喜欢跟她说话,觉得她嘴甜讨人欢喜。   孔氏靠刺绣讨生活,绣一块帕子能得十二文。   她绣工好,常年不缺活计,就是伤眼,因要求精细,动作也要慢些,但出的活儿好,比其他人要多两文工钱。   秦宛如看着帕子上的鸳鸯,活灵活现的,赞道:“孔大娘的绣工好。”又道,“你这般好的活计,若是去了绣坊,应是比接零活好得多。”   孔氏:“这不得照料少仪吗,我若去了绣坊,便把他耽搁了,得不偿失。”   秦宛如:“那倒也是,明年春闱,可不能耽搁了。”   孔氏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道:“我听街坊邻里说段娘子在城郊租了不少地,要种什么白叠子?”   秦宛如点头,“是有这回事。”   孔氏赞道:“你家表姐当真了不得,像个男人一样当家,是见过大世面的。”   秦宛如抿嘴笑,“我家表姐确实厉害。”   孔氏好奇问:“那白叠子是什么东西?”   秦宛如给她解释了一番,她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她们当真了不得。   秦宛如有心套范家的底细,又会哄人,孔氏不知不觉就把自家老底说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正唠得欢,范谨回来见自家老娘又跟小娘子嗨吹,不禁头大起来。   一堆女人凑一块准得出事!   “阿娘!”   范谨大喊了一声。   秦宛如扭头,见他背了一捆柴回来。   范谨打了声招呼,把柴块搁院子里,进屋找水喝,秦宛如故意说道:“范郎君,有人想给你做媒,问你愿不愿意?”   此话一出,屋里的范谨又一次被水呛着了。   这不,孔氏一下子来了兴致,问:“哪家的呀?”   秦宛如笑道:“得问问范郎君的意思。”   范谨咳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道:“秦小娘子莫要打趣我。”   他一脸潮红,前襟上落了不少水渍,秦宛如看向他道:“谁打趣你了,是正儿八经的,你若有意,明年春闱后再提也不迟。”   范谨摆手,“秦小娘子一番好意,范某心领了,我家贫,还是莫要坑了人家姑娘。”   秦宛如认真地看了会儿他,“你是不是心里头有人了?”   孔氏立马看向自家崽,范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莫要瞎说!”   秦宛如歪着头道:“那你脸红什么?”   范谨:“……”   他登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娘子,说这些妥当吗?   见他不吭声,孔氏忙问道:“儿啊,你老是推托,莫不是心里头真的藏了人?”   范谨急了,“阿娘,你别跟着瞎起哄!”   秦宛如掩嘴笑,摆手道:“不逗你了,省得你急。”   说罢起身要走,孔氏忙问道:“秦小娘子还没说是哪家的呢?”   秦宛如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孔大娘以后就知道了。”   孔氏:“???”   这关子卖得她心痒不已,直到主仆走远了,才收回视线看自家崽。   范谨早就进屋去了,她跟着进去道:“儿啊,你心里头莫不是真有人了?”   范谨痛苦地扶了扶额,“阿娘你莫要听人瞎说。”   孔氏戳他的背,“以前一提到给你讨媳妇儿,你就拿不登科不娶妻的借口搪塞我,我信以为真,仔细想来,中间肯定有名堂!”   范谨:“……”   孔氏:“你是不是真相中哪家姑娘了?”   范谨:“……”   要命!   这不,在秦二娘表示对他生出几分兴致后,范谨成为了秦家姐妹们集体关注的对象,就跟观猴儿似的,但凡她们路过范家就忍不住往里头瞧上两眼。   范谨莫名觉得脑门子发凉。   这日上午秦大娘的陪嫁婢女艳娘忽然回了趟秦家,把秦大娘近两日的情形跟方氏和秦老夫人说了。   两人一下子提心吊胆起来,方氏焦虑道:“前两日不都说还好好的吗?”   艳娘也发愁道:“之前都好好的,从昨日开始一直现红,下午请来大夫瞧过,说有小产的迹象。”   秦老夫人道:“这可怎生是好?”   艳娘忧心忡忡,“我瞧着大娘心情不好,想请主母过去瞧瞧,有娘家人安慰,心里头多少也要好些。”又道,“就怕大娘伤了心,这样对身子更不好。”   方氏:“那我明日便走一趟。”   艳娘点头,秦老夫人问:“那大夫怎么说?”   “大夫开了保胎的药,不过看那样子多半保不住。”   方氏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顾她,明日我便过来。”   艳娘应声是。   待她走了后,秦老夫人担忧道:“好好的,怎么就保不住了呢。”   方氏安慰她,“阿娘勿要担心,待明日我去看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秦老夫人:“你把三丫头带去,她嘴巴甜,最会哄人的。”又道,“两姐妹感情也好,让她多哄哄大娘,勿要伤了身子,就算保不住,她也还年轻,把身子调养好了以后也总会再有的。”   第二天方氏和秦宛如去了一趟诚意伯府,秦大娘心情郁郁,脸色苍白,唇上也没血色,瞧得方氏心疼不已。   府里的当家人这两天外出了,没有一个主心骨,贺亦岚光着急,却束手无策。   秦宛如瞧着不妙,趁着方氏安慰秦大娘时,偷偷把贺亦岚拉到一旁,小声问:“姐夫,我大姐那情况,大夫是怎么说的?”   贺亦岚摇头。   秦宛如:“那就换一个大夫。”   贺亦岚:“今早又请了一个大夫来,也说不妙。”   秦宛如低头沉思了阵儿,她倒有个金手指贵子可以用上,不过还是得医治双管齐下才好,于是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再换一个大夫来瞧,现在就去找国公府的王简,他外甥是天子,宫里头的御医总能请得动,你二人平日里的交情似乎也不错,他总会卖面子给你的。”   经她这一提,贺亦岚猛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竟把这茬给忘了!”   秦宛如道:“宫里头的御医总是厉害的,让他们来瞧过再说。”   贺亦岚连连点头,“我这就去,你们好好宽大娘的心,让她别愁着了。”说完便匆匆出去了。   床上的秦大娘软绵绵道:“他去哪儿了?”   秦宛如走过来说道:“大姐且宽心,姐夫去找御医了,宫里头的御医是最厉害的,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让御医来看过后再做打算。”   方氏也道:“对,待御医来看过再说。”   秦大娘点头,抓住秦宛如的手道:“三妹我怕,你快说点高兴的话哄哄我。”   秦宛如道:“我们家里请了织女娘娘,她答应过要保佑咱们秦家人的,你看开春爹就升官了,你这胎也会给你留着,让咱们家双喜临门。”   秦大娘笑了笑,“那织女娘娘真这么管用?”   秦宛如:“当然管用了。”又给她拿了一粒蜜饯,说道,“吃一颗蜜饯,甜的,吃到心里就甜了。”   秦大娘:“我听你吹。”   嘴上虽嫌弃,但还是依言含住了那颗蜜饯,亦是金手指贵子。   直到正午时分,贺亦岚总算把御医请来了,是宫里专门替王太后请脉的曾御医,对妇产方面经验丰富。   曾御医到了后,取出手枕,隔着帐帘替秦大娘诊脉。   一旁的方氏等人绷紧了神经。   曾御医耐心地问了些秦大娘目前的情况,她一一答了,曾御医隔了许久才捋胡子道:“没什么大碍,不必大惊小怪。”   众人:“???”   贺亦岚急道:“曾御医可莫要宽我们的心,接连两个大夫都说胎不稳,有小产迹象。”   曾御医:“现了红,是有症状,但不至于惶惶,待我开几贴保胎药按时服用,这几天先躺卧静养,心情也要放开些,该吃吃该喝喝一样不落,这样才利于胎儿坐稳。”   方氏总算展颜,悬挂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   秦大娘也高兴了不少。   待曾御医开了保胎药方离去后,贺亦岚赶紧命家奴去药馆取药。   秦宛如笑道:“大姐你看我没骗你吧,人家御医都说了莫要大惊小怪,有织女娘娘护着你呢。”   秦大娘心情好了,打趣道:“我信你那张破嘴。”   贺亦岚庆幸道:“阿娘没在家里我就失了方寸,幸亏三妹脑子转得快,我慌了神儿,竟把御医给忘了。”   方氏:“这下可以安心了。”说罢看向秦大娘,“人家御医说了,不要大惊小怪,该吃吃该喝喝一样不落,把心情放宽些,莫要瞎想。”   秦大娘点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道:“只要能把胎坐稳,让我干什么都行。”   下午她喝了一剂保胎药,小睡了会儿,到晚上总算没有现红了。   之后秦宛如她们在这里陪了她两日,直到没什么异常了才回秦家。   方氏一到家就把秦大娘的情况跟秦老夫人说了,怕她担心。   秦老夫人总算放下心来,说道:“还是宫里头的御医厉害。”   方氏道:“可不是吗,二郎说前两个大夫都说看迹象保不住,老吓人了,人家御医来看,说不用大惊小怪,该吃吃该喝喝,放宽心就好。”   秦老夫人:“怎么先前不请御医?”   方氏:“嗐,诚意伯夫妇外出办事了,家里头没有一个主心骨,二郎慌了神儿六神无主,还是三娘提醒他的,他平时跟国公府世子关系不错,通过那边把宫里头替太后诊脉的曾御医请了来,要不然真保不住。”   秦老夫人庆幸道:“也幸亏有这份交情,要不然真不知得怎么办。”   方氏:“两人的关系应是不错的,去年来接亲就已经给面子了。”   稍后秦宛如进屋来,说道:“阿娘,祖母,明儿我和表姐要去趟庄子,我们的白叠子出苗了,得去看看。”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听你这般兴奋,我都想去看看那东西了。”   秦宛如:“可以呀,春日里就该出去走走。”   方氏:“你别瞎怂恿。”   秦老夫人道:“我也跟着去瞧瞧织女娘娘让她种的东西,反正也不远,日日在家里头呆着也乏闷。”   晚上秦致坤回来,得知秦大娘安好的消息稍稍放下心来,听到秦老夫人说要去庄子看看,秦致坤打趣道:“阿娘怎么也想着去凑热闹了?”   秦老夫人:“平日里见那两个小姑娘神神秘秘的,索性也去看看她们搞的名堂。”   秦致坤失笑,倒也没有说什么,由着她们去。   翌日祖孙二人坐马车到张家胡同接段珍娘,在书肆等人的时候,秦宛如透过车窗看到范谨出来,轻轻碰了碰秦老夫人,说道:“祖母你看那个郎君,穿青衫的,个儿高的那个。”   秦老夫人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问道:“怎么?”   秦宛如:“那个就是范谨,先前跟二姐打擂台的举子。”   秦老夫人老眼昏花,“远了我看不清。”   秦宛如:“我把他叫过来给你看。”当即探头打招呼,“范郎君,这么早去哪儿啊?”   听到她的声音,范谨一边整理布袋,一边过来说道:“去隔壁坊跟一学生讲功课。”顿了顿,“秦小娘子一早就出门?”   秦宛如:“对,等表姐一起去城郊看地。”   范谨“哦”了一声,做了个手势,“我先走了。”   秦宛如点头,目送他离去,随后问:“祖母看清楚了没有?”   秦老夫人兴致勃勃道:“看清楚了,挺和人的,你跟他熟?”   秦宛如:“街坊邻里,见到了相互间会打招呼。”又道,“整个张家胡同里的街坊我们都熟悉。”   秦老夫人赞道:“那郎君生得不错,白白净净的,气质好。”   秦宛如暗搓搓道:“把他哄来做秦家的女婿怎么样?”   秦老夫人:“你看上他了?”   秦宛如摇头,“我跟你说了你可莫要让阿娘知道。”   秦老夫人笑道:“什么悄悄话?”   秦宛如附到她耳边嘀咕了两句,秦老夫人乐了。   秦宛如八卦道:“他家里的情况我都摸清楚了,范郎君的父亲是木匠,靠手艺营生,家里供养他也不难。谁料前几年生了一场重病,治病求医花了不少钱,后来人财两空,日子过得艰难。范谨又因丁忧错过了春闱,孤儿寡母靠做绣活抄书或授功课讨生活,在胡同里口碑还不错。”   秦老夫人:“人品可良善?”   秦宛如:“良善,当初表姐买凶宅时还好心提醒过我们不要上当。”   秦老夫人满意道:“家境也不复杂。”   秦宛如:“不复杂,就他们孤儿寡母,也没什么亲戚往来,之前范父生病花费大,亲戚看着他们就躲,关系也淡了,再加之来了京里,更少往来。”   秦老夫人赞道:“看模样倒是不错的,年纪也不是特别大,青年才俊,与你二姐甚配。”   秦宛如:“二姐性子野,是个有主见的人,到了范家多半是个小霸王了。”顿了顿,“他阿娘也挺有意思,逗起来好玩,脾气温软,应该不是个恶婆婆。”   秦老夫人暗搓搓道:“什么时候也让你爹偷偷瞧瞧。”   秦宛如掩嘴笑,“你老人家是瞧上了的?”   秦老夫人点头,“青年才俊谁不喜欢,你二姐饱读诗书,他也满腹才华,相配正好。”又道,“何况咱们家的闺女还把他给相中了,那就一块儿把他哄来做秦家的女婿。”   秦宛如搂着她的脖子道:“祖母真好。”   秦老夫人溺爱道:“你若相中了哪个郎君,咱们也一块儿去把他哄来。”   秦宛如失笑连连,觉得这个老太太可爱得紧。   在马车里等了许久段珍娘一行人才来了,祖孙俩止了话头。   见秦老夫人也在马车上,段珍娘颇觉诧异,说道:“祖母怎么也想着跟我们去凑热闹了?”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跟你们这些小女娃一块儿我也跟着年轻了。”   段珍娘被这话逗乐了。 第91章 把他哄来   三人到了城郊外, 秦老夫人精神好,跟着她们去看地里的棉花苗。   当初董蔡两家做了十块基坯,现在上面全冒出绿茵茵的幼苗来, 长势喜人。   那些苗株头顶嫩绿叶子, 枝干则是红色的, 样子跟秦宛如去年种在花盆里的差不多。   段珍娘瞧着高兴, 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总算看到了初步成果, 欣慰道:“这东西看着就高兴, 好像满地里都是金锞子一样。”   秦老夫人笑盈盈道:“长势极好。”又指着附近的地, “这一片都拿来种白叠子吗?”   秦宛如点头, “对,四十亩的白叠子,那边还种了小麦,还有大蒜。”   秦老夫人:“种大蒜做什么?”   秦宛如:“防虫, 还有蓖麻也种得有。”   秦老夫人笑道:“没看出来你这丫头还挺懂的。”   秦宛如摆手,“我就是什么都不懂, 现学的。”   祖孙正说着, 董蔡两家也过来看地。   见到她们, 陶二娘热情道:“秦小娘子你们可算来了, 这苗长势好啊。”   董世远道:“这位是?”   秦宛如:“我祖母,她也来凑热闹了。”   两家人跟秦老夫人打招呼, 双方就地里的幼苗说了起来。   秦宛如比划了一下高度,董二郎拿了一块木尺来,他们量了量地里的苗, 秦宛如又指着一个高度,说长到这个点就可以移栽了。   两家人都对这个东西宝贝得紧,蔡老儿道:“我一天都要来看好几回, 有时候半夜也会来瞅一眼才放心。”   段珍娘道:“晚上可要小心些,莫要摔着了。”   蔡老儿摆手,“我们都是地里的人,对这地方熟,就算是摸黑都来得了。”   秦宛如:“还是要仔细脚下。”又道,“庄子里也会跟附近的村民打招呼。”   陶二娘咧嘴道:“几乎全村人都来瞧过,从没听过白叠子,就跟观猴儿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我们都看得紧,不让他们走近了,生怕踩着。”   秦宛如:“这东西稀奇,是得盯紧点。”又看向段珍娘道,“得让庄子里专门让人来盯,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段珍娘点头,“除了天灾,不能有人祸。”   人们在地里站了许久才去了庄子,秦老夫人许久都没有出来走过了,精神挺不错,婆子说道:“老夫人是该经常出来活动活动。”   秦宛如:“下回只要我们出来就把祖母带上。”   秦老夫人:“那敢情好,我啊,就当你们的小跟班。”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之后她们在庄子里小住了三四日,城郊不像城里喧闹,一眼望去全是生机勃勃的春意盎然,鸟雀,蜜蜂,混合成一道属于自然特有的声音。   祖孙慢步在平坦的路上,秦宛如指着那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地,说道:“以后孙女儿要把这些地都种成白叠子。”   秦老夫人打趣道:“还真打算把白叠子当成庄稼种呢。”   秦宛如:“当然要了,以后祖母穿的衣裳也会用白叠子做,家家户户都会用它。”   秦老夫人看向她,“这都是织女娘娘教你的?”   秦宛如忽悠道:“对,都是织女娘娘教的,她会在梦里教我怎么种白叠子,种出来后怎么去做它,都会一点点教我。”   秦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想干什么都行,没人阻拦着你,就盼着你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秦宛如搂了搂她的肩膀,“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   秦老夫人:“你若也能像你大姐那样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疼你,我就算彻底放心了。”   秦宛如:“这个得看缘分,随缘便好,我不强求。”   祖孙二人沿路唠家常,舒心又惬意,明天是瑞王府春日宴,秦宛如不想去应付,故意拖延到明天才回去。   她不喜欢那些场合,秦老夫人倒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她自小就散漫随性惯了,是个受不得束缚的人。   翌日上午一行人打道回府,回到秦家,只剩粗使奴仆在,秦致坤夫妇带着女儿们去了瑞王府。   秦宛如落得个清净,下午美美地睡了半天。   接近傍晚他们才回来了,秦五娘高兴不已,见到秦宛如在院子里,嘚瑟的朝她炫耀,“三姐,我今儿得了好些东西!”   秦宛如笑道:“是不是出了风头?”   秦二娘走了进来,说道:“今日五妹可是出尽了风头,投壶没一个斗得过她。”   秦宛如乐了,“那是她的专长,我从来不跟她比这个,比一次吃亏一次。”   秦五娘还惦记着上回的那对宝石珠花,不满道:“二姐可偏心了,上回从大长公主那儿得来的东西只给了三姐,我们两个小的一样都没有,以后我不用向你讨了,我自个儿挣。”   秦二娘啧啧两声,“你不得了,长志气了。”   秦宛如冲秦五娘理直气壮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是因为你们二姐知道我是五姐妹中最没用的,什么东西都讨不到,所以才可怜我呢。”顿了顿,“瑞王妃都赏了你什么,让我开个眼,顺便再可怜可怜我。”   这话把秦五娘哄高兴了,忙去把她的宝藏取了出来。   几个姐妹到后宅看那些物什,秦致坤夫妇则去了秦老夫人房里。说起今日的春日宴,秦致坤笑道:“今儿可多亏了五娘,要不然我得被灌不少酒。”   秦老夫人好奇问:“怎么?”   秦致坤:“瑞王那帮同僚投壶行酒令,我让五娘替我投,每次都胜,后来他们不服,还命人拿布来蒙着五娘的眼睛投,结果还胜,躲了不少酒。”   方氏也笑道:“阿娘没看到那情形,一群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女娃欺负得嗷嗷叫,可笑煞人了。”   秦老夫人乐道:“论起投壶,估计是没几个人能斗得过五丫头的。”   秦致坤:“瑞王妃赏了不少物什下来,都夸五娘厉害。”   秦老夫人:“可有提到其他?”   秦致坤摇头,“未曾。”顿了顿,“不过笼络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秦老夫人:“做人难,有些事情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秦致坤正色道:“阿娘且宽心,儿知道分寸。”   后宅里的几个姑娘们围着那堆小玩意儿七嘴八舌,秦宛如拿起一串珠玉璎珞,上面的珠花石玉甚是漂亮,不由得说道:“这串璎珞好看。”   秦五娘倒是非常大方,“三姐喜欢的话,我就可怜可怜你,送你了。”   秦宛如喜滋滋地掐了一把她的脸儿,“我这个姐姐当得好,有人疼。”   秦四娘道:“五妹,我想要那条发带。”   秦五娘把发带给她,秦二娘问:“我的呢?”   秦五娘:“你拿那对宝石珠花给我换。”   秦二娘撇嘴,“你想得美,大长公主赏的东西比这些贵重多了。”   秦五娘:“那你就守着你的大长公主去吧。”   秦二娘啐道:“小气鬼。”   结果入睡前秦宛如把那对宝石珠花悄悄送给了秦五娘,她高兴不已,显然是真的很喜欢那物什。   秦宛如则把做工精致的木梳栉取了去,秦二娘看了好几眼,显然很想要,但碍于面子没有开口,她把它拿去给了她。   次日天还没亮秦五娘忽然在后宅里鬼叫起来,原是初潮来了弄了一裤子血,被吓着了。   秦宛如睡眼惺忪过去瞧,方氏也受到惊动起来看情形,婢女婆子忙去给她处理。   方氏又气又笑,没好气道:“大清早的鬼叫什么,把我吓得够呛。”   秦五娘一手一裤子一被褥上都是血,披头散发的,彻底崩溃了。   不知怎么的,瞧见她那模样,秦宛如不由得想起王简来癸水时那种羞愤欲绝的小表情,那原本是她自己的样子,却觉得还挺可爱。   有方氏在场处理,秦宛如又折返回去继续睡。   上午秦二娘出了趟门,跟大长公主一块儿去梨花湾踏青游湖。   漫山遍野的梨花挂满了枝头,层层叠叠压在枝丫上,吸引了京中不少人去围观。   秦二娘等人则在画舫里游湖,听着悠悠琴音,品着香茗,惬意无比。   大长公主昭庆懒洋洋地歪坐在椅子上,一袭茶白衣袍,银盘脸上写满了兴味。   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玉娘指着岸上的郎君道:“大长公主你瞧,那个郎君好看。”   昭庆:“哪个?”   “穿白衣的那个,拿了一把折扇。”   秦二娘也探头张望。   昭庆眯起眼瞧了会儿,说道:“玉娘眼光好,那郎君是生得俊,白白净净的小白脸儿。”   秦二娘打趣道:“原来玉娘喜欢这样的。”   玉娘偏过头看她,“你又喜欢哪样的?”   秦二娘抿嘴笑,没有答话。   昭庆忽然拿团扇戳了戳她,说道:“我给你介绍个郎君,你有没有兴致瞧瞧?”   秦二娘:“大长公主说的是哪家的?”   昭庆:“中书侍郎家的幺子,年十九,也挺有几分小才华,家中没有通房妾室,且阮家家风甚严,那阮永泽的模样也算俊朗,与你匹配倒也像样。”   玉娘好奇道:“我听姐妹们说上回在诚意伯府国公府的夫人把二娘给瞧上了,可有这回事?”   听到这话,秦二娘忙摆手道:“玉娘莫要瞎说!”   昭庆提醒道:“那王三郎倒是个极品,不过国公府家里头水深得很,若没有一点心劲手段,可不容易立足。”   秦二娘道:“大长公主说得是,我有几斤几两自个儿最清楚不过,像那样的高门大户,是不敢去妄攀的。”   昭庆摆手,一双媚眼勾人得要命,“倒也不必妄自菲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王宴安的滋味谁不想去尝一尝。”   此话一出,秦二娘默默地掩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对于大长公主这样的人来说,男色在她嘴里犹如家常便饭。   她虽然没有实权,但身份高贵,且有人脉,又是个风流多情的俏寡妇,只要相中了哪个郎君,总会想方设法弄来尝尝。   最开始她喜欢嫩一点的,也愿意去哄,后来那些磨人的小妖精总是不满足现状,比女人还娇气,她嫌烦了,还是觉得解语花好。   薛郎君是她养的面首里时间最长的一个,已经有两年了,今儿没来。   不过得不到的才是心头好。   京中不少人是她的裙下臣,她还曾被朝臣弹劾过,说她私生活败坏,起因就是她把那大臣的儿子哄去为了她要死要活闹上吊。   当时先帝觉得很没颜面,把她训斥了一顿,私底下却冲她发牢骚,把人家儿子骗了身丢了心还闹到要寻死的地步,委实过分,让她学学梁王,别人再怎么风流也不会吃窝边草。   昭庆口头应承,还是死性不改。   赵家人骨子里的风流没法救。   后来她把王简相中了,那时候王简经常在宫中走动,真就跟女大十八变一样看着一个毛头小子一点点长成,有点养成的意思。   无奈王家家风严,卫国公盯得又紧,那小子又是个滑头,她筹谋了好多次都没得手。   后来被王太后敲打了一番,她压根就没把她放心上,直到先帝病逝王太后成为太后,她才断了念头。   没有先帝这个老二哥罩着,王太后指不定会掀了她的公主府。   昭庆怂了。   由此那个探花郎成了她的朱砂痣。   她爱极了那人穿绯袍的样子,没有一个男人穿绯色能像他那般艳朗,既有读书人的沉静温雅,又不失男儿的阳刚,不笑时清冷禁欲,笑起来时又艳又撩人。   更重要的是那人干干净净的,屋里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家里头又管束得严,多半还是个雏儿。   这种男人玩起来才有意思。   但也仅仅只是玩玩,国公府是龙潭虎穴,一般人进去了就出不来,给她昭庆十个胆子都不敢进。   听到远处传来竹笛声,昭庆才回过神儿。   另一艘画舫里热闹不已,一群男人凑着附庸风雅,故意挑衅调戏,搅合着抚琴的贵女再也没有心思了。   琴音断了,竹笛声占了上风,祝三娘撩起帘子过来道:“那群俗人真叫人讨厌。”   昭庆挑眉,“无妨,咱们反正也是闲着,不妨逗他们玩玩。”   玉娘来了兴致,“如何逗?”   昭庆指着祝三娘道:“你继续抚琴跟他们斗,我让家奴去那边买唢呐来,吹丧葬曲给他们听。”   此话一出,画舫里的姑娘们全都哄堂失笑,纷纷来了兴致,要与那群附庸风雅的男人斗一斗。   家奴乘小船上岸,祝三娘一改先前的温和舒缓,抚破阵曲回敬对面的画舫。   画舫里的男人们听到杀气腾腾,又生了调戏的兴致,吹起了露骨的思春曲子。   大长公主不予理会,牵回话头,冲秦二娘说道:“中书侍郎家的幺子,你可有兴致见一见?”   秦二娘坐到她身边,对这个女郎是非常敬佩的,觉得她胆大妄为,什么事都敢干,无视礼教,放浪形骸,这简直就是挑战儒家礼教的典范。   “不瞒大长公主,二娘其实有相中的郎君。”   这话令昭庆诧异,好奇问:“哪家的?”   秦二娘笑了笑,“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呆子,样貌比起我来差远了,人也憨头憨脑的,不甚聪明的样子。”   昭庆发出灵魂拷问:“那你瞧上他什么了?”   秦二娘:“就是觉得好玩儿。”又道,“大长公主也见过。”   昭庆:“???”   秦二娘:“跟我打擂台的那个呆子。”   她这一提,昭庆想起来了,说道:“就是去年在你大姐的婚宴上打擂台的范谨,举子,是吧?”   秦二娘点头。   昭庆啐道:“人家哪有你说得这么呆,样貌虽然不出挑,但人看着倒是机灵,又有功名在身,一肚子才华配你,倒也将就。”   秦二娘面色微红,“那人一看到我就躲,活像我是母老虎要吃他一样。”   昭庆掩嘴,“估计是怕了你了。”   秦二娘:“我又没凶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怕的?”   昭庆起了几分兴致,“真把他给相中了?”   秦二娘点头,“我心气儿高,自小便不服人,不过范谨我是服他的。”又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反正每回我只要看到他就想捉弄,他越是躲着我,我就越想弄他。”   昭庆扶了扶额,“你这便是喜欢他的,若是没有兴致的人,看都懒得去看。”   秦二娘把玩团扇上的络子,“我舅舅他们也相中他的,想把他哄到秦家来做女婿,人家还不乐意,说不登科不娶妻,我就看他明年又当如何。”   昭庆:“你若是真想要他,便想法子把他弄到手再说,不要等着他被别人抢走了干着急。   “像范谨那样的人,算得上青年才俊,虽然没有背景,也攀不上多高的门第,但小门小户却喜欢,简直是香饽饽,明年春闱后,指不定被捉婿,你若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秦二娘没有说话,似乎有些郁闷。   昭庆偏过头看她,“你对他有几分喜欢?”   秦二娘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   昭庆:“我这么说,排除家境情况,就范谨那个人,以后你跟他过日子,你乐不乐意?”   秦二娘:“那人温吞吞的,也没甚脾气,我个性要强,他若多包容着些,应是能过的。”   昭庆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嫁他的。”   秦二娘点头,“可嫁。”   “若是明年春闱他没登科呢,你的官夫人梦可就碎了。”   “也无妨,大不了多等几年,我相中的是这个人,不是官夫人的名衔,若要名衔,直接找现成的,何必找他折腾。”   “这么说来你是想明白的。”   “想明白的。”   昭庆还是挺欣赏她的理智,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人,对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都清楚,这样以后才不会意难平。   “我跟你说,你若真相中了他,便想法子把他哄到手再说。”   “可是要怎么哄才能让他心甘情愿被我套住?”   昭庆嘚瑟道:“勾引男人这活计,我最拿手了,有我给你当老师,那范谨保管手到擒来。”   秦二娘乐了,“我没试过,放不下颜面身段。”   昭庆:“你好歹是个官家娘子,放下颜面身段,那是下等人才会干的,咱们得端着来,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又道,“更何况你有才有貌,若连一个穷书生都拿不下,也太没出息了。”   听了这番话,秦二娘有些小激动,又有点小娇羞。   昭庆拿团扇拍了拍她的手,“明年春闱,今年你就要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省得他明年出岔子,被旁的人捉了去。”   秦二娘点头,心思是彻底活络了,先前还觉得放不下颜面来,现在被昭庆一番话怂恿,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她就是对范谨生了兴趣,不怕他家里穷得叮当响,秦家会扶持。就觉得那人的才华她是看得上的,气质也生得好,在张家胡同口碑也不错,应该是良善温厚之人。   她很清楚自己吃不得一点亏,也受不得一点委屈,若是像秦大娘那样嫁了有背景的人家,娘家到底太弱,她那性子迟早得闹出事来。   范谨有才华,陪着他一点点往上走也无妨,能找一个自己相中的人陪伴,就算日后没走到头,事后想起来也不觉得亏。   至少是自己选择的。   春日太阳温煦,照得湖水波光粼粼,画舫里的姑娘们还在跟对面画舫的男人缠斗拖着他们。   音律是秦二娘的短板,凑不上热闹,只能在一旁围观。   岸上不少人也在观望看热闹,姑娘们等了许久,公主府的家奴才把梨花湾一户人家的毛头小子找了来。   也是凑巧,那小子的祖父是道士,家中有唢呐锣鼓等物,于是家奴直接把他拎了来,让他吹一首丧葬曲,两百文酬劳。   那小子才十三四岁,两百文对他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当即允了。   画舫上的贵女们见到那毛头小子全都笑了起来,昭庆掩嘴道:“你给对面画舫吹一首丧葬曲子,若是吹得好,我还另有重赏。”   那小子叫冯五郎,从未见过这么多漂亮的小姐姐,一下子脸红发窘。   玉娘道:“方才那画舫里的狗东西欺负咱们,小郎君给他们吹一曲,叫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冯五郎有些担忧,“冲活人吹丧葬,我会被他们打的。”   玉娘笑道:“咱们偷偷把你送走就是了,他们找不到人。”   于是冯五郎犹豫了阵儿,在对面画舫再次挑衅调戏时寻了个隐蔽的角落,朝他们吹起了一听就知道是送葬的曲子。   这不,唢呐的流氓声一出,对面画舫里的男人们彻底炸了,纷纷探头看向这边骂骂咧咧,岸上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 第92章 贞洁烈男   画舫里的秦二娘等人笑得前俯后仰, 岸上围观的众人也是指指点点,乐得看了一场好戏。   那帮被气死的纨绔子弟个个都不服气要来找茬闹事,家奴道:“主子, 他们划过来了, 怕是要找事。”   昭庆淡淡道:“让他们来。”又问, “生得俊不俊?”   家奴:“……”   对面的画舫一点点靠近, 骂骂咧咧的, 说的话可难听了。   冯五郎见势头不对, 不敢再吹。   昭庆也不为难他, 说道:“你若是害怕, 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冯五郎立马藏了起来。   不多时画舫靠近,里头的纨绔子弟大声嚷嚷:“是哪个娘们儿不长眼,敢吹送葬唢呐给老子听?”   看到那人的身影,玉娘道:“大长公主, 是汝南王家的陈四郎。”   昭庆“哦”了一声,慢吞吞道:“原是京中的熟人, 那小子今儿得给他老子丢脸了。”说罢冲身边的老嬷嬷道, “钱嬷嬷你去会一会那小子, 就说我想见见他, 看他赏不赏脸。”   钱嬷嬷忍着笑,应了声是, 便出去了。   她一走到外头亮了个相,那陈四郎就知道坏了。   钱嬷嬷看向他,笑盈盈道:“我家主子听到有人骂她, 让老奴出来瞧瞧,看是哪个小霸王在这山头了不得。”   陈四郎脸色一白,瞬间腿软滑跪。   他的同伴不明就里, 忙道:“四郎这是怎么了?”   陈四郎哭丧着脸,仓皇摆手道:“嬷嬷,晚辈不敢了不敢了,晚辈实在该死,惊扰了贵人,还请贵人大人有大量放过晚辈一马。”   钱嬷嬷:“既是如此,老奴便去替四郎求个请,你且安心等着。”   陈四郎忙道:“有劳嬷嬷了。”   钱嬷嬷进了画舫里头。   陈四郎的同伴见他这般惊恐,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忙问由头,他哭丧道:“今儿完了,惹上了京中的混世魔王,不死也得脱层皮。”   果不出所料,没一会儿钱嬷嬷就出来了,露出遗憾的表情,说道:“四郎啊,委实对不住,我家主子今儿心情不好,不若你逗她乐一乐?”   陈四郎苦着一张脸问:“不知嬷嬷要如何逗乐?”   钱嬷嬷掩嘴笑道:“主子说了,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湖水到底暖不暖,她还不知道呢,不若你们下去试一试?”   陈四郎:“……”   他的同伴中有一位是一名外来的富商之子,没听说过京中的混世魔王,怒目道:“你这老虔婆休得狂妄!”   陈四郎赶忙拉住他的手制止他狂言,说道:“嬷嬷啊,实不相瞒,我是旱鸭子,不会凫水。”   钱嬷嬷正色道:“无妨,府里的奴仆们都会水,你若觉得湖水冷,便叫他们捞上来。”   听到这话,陈四郎差点哭了。   那富商之子还要叫嚣,被陈四郎用力拽了一下,小声道:“那是大长公主的画舫。”   那人顿时懵了,脸上血色褪尽,也跟着腿软萎了下去。   他们五人今儿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原本以为画舫里抚琴的不过是寻常女子,这才起哄调戏了一番,哪晓得来头这般大。   平时陈四郎招摇惯了,仗着自家老子有王爵爵位,喜欢聚集一群不务正业的子弟胡作非为,谁料今日触了霉头,只有被人收拾的份儿。   现在大长公主要他们当鸭子下水,不仅如此,一个个还得扒光了下水。   陈四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岸上围了不少人,全都等着看好戏。   画舫里忽然传来姑娘的调笑声,脆生生道:“陈四郎脱呀,没听到贵人说了吗,春江水暖鸭先知,让你去试一试那湖水到底暖不暖。”   陈四郎求饶道:“姑奶奶,小祖宗你们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昭庆在里头吩咐家奴道:“别跟他们废话,拿竹竿去赶他们下水,叫他们全都给我扒光了去。”   家奴立即去取竹竿来,冲画舫上的几人道:“对不住了各位郎君,我家主子说了,要赶你们下水。”   陈四郎忙道:“别!别赶!我们自己下去,自己下去!”   家奴忍着笑,说道:“主子还说了,得扒光了下去,要不然再捞上来重新扒光了再扔下去。”   陈四郎:“……”   要命!   于是这群触了霉头的倒霉蛋只得硬着头皮脱衣裳,直到个个都脱得只剩下裤衩为止。   岸上和画舫里的人们全都哈哈大笑,几个光溜溜的子弟只觉得颜面无存,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钱嬷嬷道:“几位还磨蹭什么,莫不是还想让人多看一阵儿你们那身细皮嫩肉么?”   这话实在令人发窘,几人委实没有办法,只得咬牙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才一落水他们就被冷得嗷嗷直叫,陈四郎在湖水里乱扑腾,忙叫家奴把他捞上去。   看着湖里一团混乱,岸上一片哈哈大笑声。   陈家的家奴忙下水去把他们捞上来。   画舫里的昭庆冷眼旁观,把他们一个个都捉弄得狼狈不堪这才觉得满意了。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竟敢欺负到她的头上来了,当年她在京中横着走时他们还没长毛呢。   几人被这番折腾,彻底没了脾气,怕受凉生病,家奴忙把他们送离了梨花湾,灰溜溜地滚了。   姑娘们解了气,玉娘乐道:“今儿陈四郎算是出尽了风头,不日京里就会传他的谈资了。”   秦二娘:“看得解气,这帮人不知天高地厚,往日不知有多少女郎遭他们的殃。”   祝三娘道:“可不,今日被大长公主收拾了一顿,往后再猖狂也得掂量掂量了。”   稍后吹唢呐的冯五郎得了两百八十文赏钱,谢了又谢才被家奴送离了画舫。回去的路上他可激动了,这钱来得委实容易,自家老娘肯定会高兴。   直到下午晚一些昭庆一行人才打道回府,秦二娘一回到家就把今日的趣闻同方氏等人说了,逗得秦宛如捧腹大笑。   连秦老夫人都忍俊不禁,说道:“那大长公主当真是个厉害人物。”   秦二娘:“我到今日才知道大长公主还有一个绰号叫混世魔王,据说先帝还在时在京里横着走,谁都不敢去招惹,直到先帝去世了才收敛不少。今日汝南王家的小子活该被她折腾,还气势汹汹要来找茬呢,结果一看到钱嬷嬷,立马就怂了。”   秦宛如道:“这群纨绔子弟就该狠狠收拾一顿才好,若是普通人家的女郎,不知得被他们调戏成什么样。”   秦二娘笑道:“可不是,岸上的人瞧得才叫高兴呢,估计明儿京里就有陈四郎的传闻了,汝南王那张老脸算是被自家崽子丢尽了。”   方氏道:“遇到这样的后人,也真是头疼。”   秦宛如:“那是教养得不好,你看姐夫就不像他们那般乱来,虽然混个官职三天晒网两天打渔的,好歹不惹事。”   秦老夫人:“二郎确实算是好的了,本分安稳。”   方氏看向秦二娘道:“你如今得了大长公主庇护,往后估计也是个小霸王,惹不起。”   秦二娘美滋滋,“有她罩着,谁都不敢来欺负我。”说罢冲秦宛如招手道,“三妹我们出去,我有话要说。”   方氏“啧啧”两声,“姐妹俩还要说悄悄话呢。”   秦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出去,想到张家胡同里的那个举子,说不准明年他们又有喜事。   秦二娘把秦宛如拉到后宅里说悄悄话,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范谨弄到手。   秦宛如掩嘴笑道:“二姐当真想清楚了。”   秦二娘点头,单手托腮道:“我想清楚了,就要把他搞到手。”   秦宛如:“不管他明年如何都要弄到手?”   秦二娘:“对。”   秦宛如暗搓搓道:“那明儿我们就去他家遛遛,跟他阿娘唠唠。”顿了顿,“先把他阿娘笼络过来,让他以后没地儿可藏。”   秦二娘被这话逗乐了,掐她的脸儿道:“你这小坏蛋。”   这不,第二天姐妹俩就装作路过范家,孔氏跟往常一样坐在屋檐下绣帕子。   秦宛如笑眯眯打招呼,孔氏瞅着姐妹俩觉得养眼,问道:“秦小娘子今日又去你表姐那里?”   秦宛如点头,“对,过来蹭饭吃。”又道,“今日孔大娘绣的是什么呀?”   孔氏:“今日绣的是莲叶。”   秦宛如凑过去看。   孔氏给她们端凳子出来,看向秦二娘道:“秦二娘子倒是极少出来。”   秦二娘“嗯”了一声,坐到凳子上道:“孔大娘绣活好。”   秦宛如来了兴致,说道:“孔大娘若是得空,可否替我们绣一幅字,按行价给你工钱。”顿了顿,“我们想把它裱起来当招牌用。”   孔氏摆手推辞道:“我只怕是不行的,只能做些小活计,秦小娘子的招牌怕是做不了,上不了台面。”   秦宛如:“你莫要怕嘛,我觉得你这绣技可行,我要这么大的。”她比划了一个动作。   孔氏道:“那要绣架才行。”   秦宛如:“我到时候回去拿图纸给你,我画得有,现在也不着急,你慢慢绣,什么时候交活都行。”   孔氏乐道:“那得谢谢秦小娘子不嫌弃,花心思照顾了。”   秦宛如摆手,“我早就想做一块招牌出来,到时候会有用处。”   隔壁蔡六郎的母亲郭四娘见她们说得热闹,也过来吹牛。她刚从菜场那边回来,不知听了谁的八卦,说起昨日梨花湾的趣闻。   孔氏半信半疑道:“四娘可莫要哄我,一群大老爷们儿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得光溜溜的,像话吗?”   郭四娘兴致勃勃道:“你还别不信,当时好多人都在场,听说还是哪个什么王爵家的郎君呢。”   秦二娘故意说道:“我也有听到这桩趣闻。”   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八卦,正说得热闹时,范谨从外头回来,见到秦家姐妹坐在自家院子里颇觉诧异。   秦二娘上下瞧了他两眼,那眼神就跟挑瓜似的令范谨莫名生出几分警觉。   秦宛如笑呵呵道:“范郎君回来了。”   范谨“唔”了一声,问道:“秦小娘子在唠啥呢?”   秦宛如:“我来找你阿娘做绣活,要弄一块招牌出来。”   范谨:“???”   秦二娘故意问:“范郎君这是从哪儿回来?”   范谨答道:“出去办了些事。”说完便进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不知怎么的,范谨总觉得怪怪的。   郭四娘偷偷蹭了蹭孔氏,暗搓搓问:“昨儿我又看到有人来你们家了,可是为了少仪来的?”   孔氏也没避讳,见惯不怪道:“是为他来的。”   “这回又是哪家把他给相中了?”   “嗐,四娘莫要打趣我了,提到这茬我就头大。”顿了顿,“我愁死了,等明年过了再说。”   “你家少仪有时候就是太倔,我瞧着那些人家都挺好。”   “可不,我也觉得挺好,但你总不能按头……”   屋里忽然传来范谨的声音,“阿娘,该生火做午饭了。”   郭四娘:“这才不到正午呢。”   范谨:“我没吃早饭。”   孔氏后知后觉道:“你不是方才吃了出去的吗?”   范谨:“……”   秦宛如看着秦二娘笑。   范谨挂不住脸,“我又饿了不行?”   秦二娘盯着他看,范谨瞥了她一眼,像小媳妇似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孔氏道:“这小子不让提。”   秦宛如起身道:“我们先过去了。”又同孔氏说了会儿刺绣的事,孔氏乐呵呵送她们走。   几人散去后孔氏进屋,范谨不痛快道:“阿娘莫要口无遮拦。”   孔氏:“我怎么口无遮拦了?”   范谨:“你跟秦家姐妹唠什么唠得这么起劲?”   孔氏理直气壮道:“人家秦三娘子来找我,说要绣一幅字裱起来做招牌,按行价给工钱,谈的都是正经事儿。”   范谨半信半疑,“当真?”   孔氏戳了戳他的额头,啐道:“成日里疑神疑鬼,活像我要把你卖了似的。”   范谨一本正经道:“我只要看到你们这群妇人扎堆唠,准得出事。”又道,“你这般口无遮拦,说不准哪天我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孔氏没好气道:“我还得靠你养老送终呢,卖你作甚?”   范谨:“卖你家儿子赚儿媳妇儿啊。”   孔氏:“……”   范谨:“这买卖划算。”   孔氏默了默,自言自语道:“是挺划算的,卖了一个,就能换俩,还能得孙子孙女呢。”   范谨:“……”   另一边的秦家姐妹去了段家,路上秦二娘道:“没想到那呆子的行情还俏得很,来了一拨又一拨。”   秦宛如:“有功名在身的人,况且年纪也不算太大,谁不想捡现手的。”   秦二娘:“还是大长公主说得不错,这种香饽饽是得抢,若是等到了明年,黄花菜都凉了。”   秦宛如严肃道:“若是没抢到手呢?”   秦二娘愣住,隔了好半晌才道:“还有我秦宛倩抢不到手的东西?”   秦宛如:“……”   秦二娘越想越不对味儿,发狠道:“我看中的东西,若是抢不到手,那就先糟蹋了再说。”   秦宛如抽了抽嘴角,“糟蹋?”   秦二娘:“对,糟蹋。”又道,“就像大长公主说的,来了这一遭就不能委屈自己,哪怕最后没把那呆子弄到手,我都要先尝尝那呆子的滋味。”   秦宛如:“……”   这话确实很有大长公主的风范。   秦二娘又道:“我跟你说,那王家三郎她老惦记了,若是先帝还在,指不定被她睡了。”   听到这话,秦宛如默默地扶了扶额。   王简生得俊她倒是知道的,腰细腿长,小腹平坦结实,身段确实诱人,不过她倒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那家伙应是没碰过女人,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也没什么技巧。   想到上回切换金手指错换人生的情形,秦宛如冷不防笑了起来,秦二娘好奇问:“三妹笑什么?”   秦宛如敛容道:“没笑什么。”   同一时刻,那个贞洁烈男正在兰香馆同梁王打叶子牌,曹复香说道:“前一阵子听说瑞王提了四个人给天子?”   王简点头,“有这回事。”   梁王嫌弃道:“那小子,又在拉帮结派了。”   王简笑道:“那秦致坤也在其中,我给他提了一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周项文道:“截胡。”   王简:“对,明目张胆截胡。”顿了顿,“近些日天子向我哭穷,说国库亏空得厉害,三位前辈可有法子解难?”   梁王看向曹复香,他捋了捋胡子,严肃道:“你小子是正儿八经想替天子分忧?”   王简戏谑道:“谁叫我是赵家的长工呢。”   三人对视了许久,曹复香才道:“这局打完了好好跟你唠唠。”   上回孟广春上任章州刺史一事他们都觉得王简办得漂亮,比废太子靠谱,故这回是正儿八经向他组队。   大燕目前的食盐皆由地方管理,官府征税,并未施行官方专卖制,也就是官盐。   盐利这一块梁王他们早就想动了,后来因太子被废,一直耽搁下来,今日王简提起国库亏空,他们的心思又活络了,想把这块的制度做起来。   目前的盐价各个区域的价格都不一样,他们想把它调控成全国统一的价格,毕竟家家户户都要用到它,是必备品。   在听过曹复香的筹划后,王简生出几分兴致,抿了一口茶道:“把私盐做成官盐?”   曹复香:“对,这事儿我们很早就在打算了,但因种种原因没实施下去。”又道,“盐利非常可观,收回由官方管控,既可以成为税收来源,也可以保证百姓充足。”   当即给他算了一笔账,地方税收很大一部分都填入地方政府去了,中央国库实际得的并不多。   如果国家专门立法监管,禁止私盗贩卖,成立部门进行储盐售盐,把盐价统一调控到一个适合的区间,得来的利益远不止税收那点钱。   只有国家把盐业垄断了,才能加大财政收入。   听了他的一番分析,王简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梁王道:“地方屯盐田,征集服徭役者煮盐制盐,官府售卖给盐商,统一控制盐价,禁止私煮私盗,私自开盐,得来的利益除去成本全归国库。此举有诸多好处,其一是盐业垄断填补财政空虚,其二则是以防盐利伤民。铁矿同理。”   王简皱眉道:“这事我恐怕难成。”   曹复香摆手,“你小子肯定不行,但你老子能行。”   听到这话,王简一下子悟了,“若让我父亲牵头,应是可行的,他手里有权,办事也容易,不过……”   曹复香:“不过什么?”   王简一本正经道:“像盐使这种肥差肯定是王家人的,你们此举不是让王家捡钱吗,且还是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三人:“……”   梁王憋了许久才道:“捡就捡吧,想要你老子做事,总得给点甜头。”   曹复香:“这是利国之事。”   周项文:“反正以后王家也是你当家,到时候你再把吃了的吐出来。”   这话王简不爱听,“你想得美,哪有揣进兜里又拿出来的道理?”   梁王:“这事若能促成,让你家捞点油水也无妨。”   王简笑道:“皇叔才是明白人,这事复杂着,还得罪人,以我爹那性子,没有点好处,他何必大费周章折腾?”   曹复香:“具体要怎么做我们都筹划好的,写在盐利上。”   王简:“那赶紧回去拿我瞧瞧,趁我现在还有兴致。”   梁王说道:“现在才正午,饭后曹老儿回去一趟也不迟。”   曹复香点头,“那就别耽搁了,先用饭。”   中午他们用的是河豚宴,有清炖和鱼脍两种吃法,鱼脍薄如蝉翼,洁白如霜,清炖的则鲜得咬舌头。   其他还有河虾时蔬野菜等物。   王简对吃的不太讲究,不过河豚的美味他还是挺喜欢的。   在他们动筷之前庖厨已经亲自尝过了,确保东西无毒,要不然他们几个一下子撂倒在这儿,兰香馆怕是得倒大霉。   梁王他们七老八十了也活得差不多了,王简才二十出头,若是连媳妇儿都没讨就一命呜呼,怎么想都不划算。   看庖厨没有问题后,一行人才动了筷。   梁王酷爱河豚,对鱼脍情有独钟,蘸上特制蘸料入口,鲜嫩到极致。   王简则偏爱清炖的汤。   往日他要么国公府,要么宫里,要么就是大理寺,对生活没有一点追求,也不知情趣,贺亦岚总嫌他无趣得紧。   明明家世背景都是极好的,偏偏活得像个苦行僧,对吃喝玩乐统统不在行,甚至连女人都没有,不知道一天到晚活着图个什么劲儿。   现在王简觉得河豚汤不错,女人的滋味也不错。 第93章 红杏出墙   对秦三娘他是尝到了甜头的, 在有兴致的基础上接触了一回,体验好像比想象中要美妙,那种怦然心动与紧张慌乱交错, 既有些小局促, 又有些小期待。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往日就觉得女人大多数都是一样, 好像也有不一样的。   当然了, 搞事情的滋味也不错, 会让他有一种满足的成就感和价值感。   他王宴安是个非常贪心的人, 野心勃勃, 事业要,女人也要,拿秦致坤作饵去钓他家闺女最适宜不过。   只要秦致坤还在官场上,那他家闺女迟早都得被他弄到手。   饭后几人小憩了阵儿, 曹复香则匆匆回了趟家,去拿《盐利》一书。   关于盐税利弊统统都写在里面, 如何去做, 如何去实施, 如何去立法规范等等都写得详细无比。   这是他们一群人的心血。   当初原本以为太子能将它付诸行动, 结果太子不堪用垮台了,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到王简身上, 利用王家去把这件利国之事做起来。   说来也讽刺,双方明明是死对头,结果到头来却把希望寄托到了对家身上。   梁王牌瘾大, 小憩后又招呼王简和周项文围拢到一起。   现在双方都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王简对他们没什么顾忌,说道:“景仁府那位, 皇叔什么时候把他处理了?”   梁王一边拿牌,一边残酷道:“既是没用的东西,早晚都得弃,现下留着,还能打幌子用。”   王简挑眉,直言了当,“我是容不下他的,有他在的一日,我那外甥就心惊胆战一日。”   周项文:“留着还有用处。”   王简:“比如?”   周项文:“你挖你老子的墙脚,有些时候总得找人背锅,若是踩翻了船,我们也得跟着遭殃,不得不防。”   听到这话,王简不吭声了。   梁王道:“你老子比狐狸还精,迟早都会知道你吃里扒外,到时候你又当如何应对,可曾想过?”   王简冷哼一声,淡淡道:“说得他好像没杀过我似的。”   此话一出,两个老头儿同时吃了一惊。   王简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初他护送窦维灵牌回乡被国公府的爪牙追杀,死里逃生,回来质问卫国公又遭一顿鞭打,如果那时候卫国公花点心思敷衍他一下,也不至于这般痛恨。   重塑信仰的过程是艰难痛苦的,卫国公打到他身上的痛远远抵不上内心带来的伤害。   似乎也在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窦维为什么要自尽以死明志,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割去父子亲情,义无反顾站到亲人对立面去捍卫他骨子里的清正道义。   那是一条人间道,同时也是一条充满着荆棘丛生的血路。   他本不必如此。   显赫的家世,聪明的才智,以及强大的背景,只需要尽到本分就能获得所有,王家的爵位,未来的宰相辅臣,亦或成为将来的太子……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只要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行。   可是他的恩师窦维偏偏死了,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上了最后一堂惨绝人寰的课,彻底扭转了他的人生,颠覆了他的信仰,促使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   现在他走在这条路上如脚踩钢丝,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事实告诉他,是值得的。   章州百姓的安宁是值得的,暗处里还有那么一群看不见的人正在悄悄靠了过来,他们一点点汇聚,直到某天把大燕腐朽的血液重新更换。   梁王他们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愿意把赌注下到他身上,就如同当初期望太子能立起来那样,给大燕带来新生。   不过父子反目这个话题到底太敏感,他们没再多问,王简也不想多说。   晚一些时候曹复香才带着《盐利》一书来了,三人打完了一局暂停。   王简接过那本蓝皮书籍,认真地翻阅起来,看到一半时,他冷不防问道:“当初先帝在时,皇叔为何不把这提案给他?”   梁王不痛快道:“还不是因为太子,先帝多疑,性情捉摸不定,忌讳我与太子走得太近,后来我两兄弟闹翻了也是因为太子。”   王简赞道:“盐利的提案极好,是利国之策,利于国家财政税收。”   曹复香:“铁矿同理。”又道,“这些东西都是战略储备资源,国家应该把它牢牢掌控在手中,而不是像目前那样放出去开采。”   王简笑了笑,“这可是肥差,我父亲是不会放过的。”   周项文自嘲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也会落到求对家做事的地步,且还是利国之事。”   王简:“周老前辈此话差矣,咱们都是赵家的长工,我父亲同理,就算他有心思,目前也是赵家的家奴。你们的盐利,利的是国家,而非个人,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是油缸里的一只老鼠,只有把他喂饱了,油缸才会满。”   这比喻把三人逗笑了,用词非常精准,也贴切。   梁王道:“若你家老子能把盐利做成官盐,也是大功一件。”   王简客观道:“我父亲虽然心思歪了些,但做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要不然你们当年也不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三人难得的没有反驳,他们毕竟曾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王家能把幼子赵章扶持上位,可见本事。   不过暗搓搓挖墙脚的滋味还挺爽,当初卫国公挖他们的墙脚把太子拉下马来,现在他们又偷偷挖他的墙脚用他儿子拉老子下马,一报还一报。   当天晚上王简很晚才睡,他坐在书房里把盐利看了许多遍,有些地方他认为有漏洞的,又逐一做记录重新添补上,直到彻底吃透整个运作体系,已经是子夜时分。   翌日王简进了趟宫,把《盐利》一书拿给赵章看。他到底太年轻,很多都看得稀里糊涂,只隐隐知道个大概。   私盐变官盐能利国家。   “舅舅这书是从哪儿得来的?”   王简倒也没有隐瞒,答道:“你皇叔那儿得来的,当初他们原本是要让你大哥去做,结果他不成器垮了台,现在轮到你去做。”   赵章合上书本,微微皱眉道:“这个真的管用吗?”   王简笑道:“自然管用了,陛下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明白,收税和自己垄断贩卖的区别。”又道,“若做成官盐,将是一笔不小的财政税收,铜铁矿场亦是一样。”   赵章仔细思索了阵儿,问道:“可是这事要谁才能去做,想要改变以往的安稳是挺麻烦的。”   王简不答反问:“你觉得目前谁的本事最大?”   赵章想也不想就答道:“自然是外祖的势力最大了。”   王简:“那这肥差就让他去做好了。”顿了顿,“肥水不流外人田,臣会跟他说这事,到时候他来请命,你应允便是。”   赵章有些迟疑,“外祖啊?”   “嗯。”   “若是他揽下这桩事,指不定又像章州那样捞油水进自家腰包。”   “你若让瑞王和端王去做,还不是一样捞油水。”   “……”   “把你外祖得罪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   “陛下听臣的,让你外祖去做,上回夺了他的章州,这回给他个枣哄哄,勿要让他察觉到你的心思,明白吗?”   “倘若又养出一帮偷油鼠来……”   “贪官嘛,以后杀了就是,但立起来的制度和运营体系在那里,换一批人套进去,就什么都干净了。”又道,“方才陛下也说过,这事有一定的难度,你既然想让人去办事,哪能不给点油水让人家捞呢?”   赵章看了他许久,才忍不住道:“舅舅你好坏啊。”   王简斜睨他道:“瞎说,陛下向臣哭穷,臣找来了捞钱的法子,怎么就坏了?”   赵章把《盐利》给他,暗搓搓道:“我就喜欢舅舅坏极的样子。”   王简接过书本,做了一个要打他的动作,他笑着躲开了。   傍晚下值回去,王简到芳草阁蹭饭,不想自家老爹也在。   自从二房乔氏变得力大无穷卫国公吃了她的亏后,去凌秋阁的次数愈发少了,生怕下回一个不慎是断腿。   见他在这儿,王简倒也不意外,同他行了一礼。   卫国公看了他一眼,说道:“昨儿又去了兰香馆?”   王简点头,“是去了一趟。”   卫国公皱眉,“梁王老儿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莫要把你带坏了。”   王简看向郭婆子,她把闲杂人等遣退下去,厢房里只留了姚氏在场,她给父子盛汤布菜,王简道:“阿娘我自己来。”   姚氏心疼道:“三郎瘦了不少。”   王简没有答话,上回被秦三娘吃胖了,他费了心思才克制下来,可不能这么胡吃海塞。   卫国公也道:“是清减不少。”   王简:“父亲的手腕可好些了?”   卫国公:“小伤,不碍事。”   王简拿汤匙尝了一口乳鸽汤,说道:“昨儿我在梁王那里倒讨来了一样好东西,那原本是他们给废太子的。”   卫国公看了他一眼,“何物?”   王简:“前两日陛下冲我诉苦,说国库亏空穷得叮当响,我朝梁王老儿发牢骚,倒是哄来了一件利国之策——把目前的私盐变成官盐,以国家垄断的方式售卖,以此来增加税收。”   听到这话,卫国公微微蹙眉。   王简继续道:“这一策略原本是他们那群人给太子留着的,结果太子垮台了,我细细一琢磨,好像是个不错的策略,便哄了过来。”   卫国公若有所思,“把私盐变官盐?”   王简:“对,国家统一控价,禁止私煮私盗,所有盐田盐井由国家管控,全国垄断屯盐售卖,也可贩给盐商,但要控价。儿琢磨着,这应算是利国利民之事,一来可以把控盐价,不至于乱飞乱涨伤民;二来垄断专卖,可促进财政税收。铁矿同理。”   卫国公并不认可,“说得倒是轻松,目前的盐税多数都在地方政府手里,这事要办起来的话就得在他们手里抢食,没几个愿意。”   王简:“所以得立法,推行法令,建立一套完善的管理制度。”顿了顿,“若往长远去看,利益远大于目前的困境。”   这话卫国公倒是认同的,垄断专卖的利益是巨大无穷的,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政税收。   见他深思,王简循循善诱道:“若父亲有兴致,儿可以把他们谋划的盐利给你瞧瞧。”   “盐利?”   “对,他们专门为盐利做了一本书,里头什么都有,每年的税收记录,专卖的立法管理等,很是全面。”   卫国公嘲弄道:“如此看来,那帮人当初倒是很替太子操心。”   王简随口道:“还不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裳。”顿了顿,故意道,“说不准这本盐利瑞王和端王手里都有。”   听到这话,卫国公皱眉道:“你等会儿把它拿来我瞧瞧。”   王简“嗯”了一声。   饭后他就回了一趟书房,把《盐利》给卫国公拿来了,卫国公并未在芳草阁逗留多久便回了立雪堂。   王简送他离开,心想,果然一提到瑞王端王老狐狸就上钩了。   同时也感到悲哀,没有切身利益的事他是不会去做的,完全是商人本质。   这样的人只顾自己,不会想到家国,若一直把控朝政,大燕迟早完蛋。   王简歪着头望着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头默默地想着,恩师啊,这条肃清的道路还要走很长很长呢。   之后几天卫国公的党羽时常出入国公府,显然是在商讨把私盐变官盐一事。   王简静静地等着它酝酿发酵。   现在气温升得愈发高了,往日王简是从来不会关注种田这种事的,但因为想去瞅瞅秦三娘,所以跟贺家来往得也比先前密切了些。   上回秦大娘胎不稳,还是他亲自进宫去请的御医,贺亦岚算是欠了他的人情。   这不,他抽空去找贺亦岚,把他赶去庄子。   贺亦岚很是不满,问道:“我没事去庄子做什么呀?”   王简斜睨他,“叫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作甚?”   贺亦岚:“我媳妇儿还在养胎,我得在家里陪她。”   王简无耻道:“下一回你可别哭着来找我。”   贺亦岚急了,忙摆手道:“我的祖宗,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王简这才满意了。   待他回去后,贺亦岚跟秦大娘说明儿要去一趟庄子看看。   秦大娘也没放到心上,不过贺亦岚一点都不想跑这趟,犯嘀咕道:“这个王三郎,那乡野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比我还跑得勤快。”   这话秦大娘听不明白,好奇问:“怎么了?”   贺亦岚趴到床沿把耳朵凑到她的肚子上,说道:“他要去庄子遛遛,我还想在家陪你呢,非得把我弄去走这趟。”   秦大娘:“他去庄子做什么?”   贺亦岚伸手摸摸她的肚子,“不知道。”又道,“他跟宫里头熟络,我得把那祖宗好好哄着,这样你的胎才有宫里头的御医护着,直到生产,皆是最好的御医和稳婆伺候。”   秦大娘失笑道:“你倒是用心良苦。”   贺亦岚掐了一把她的脸儿,“养圆润了不少。”停顿片刻,“谁叫那家伙家世好呢,有个太后长姐就是占便宜,宫里头什么好的都能用上,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只要是他看中想要的,都能给他摘下来。”   这话倒是实话。   贺亦岚想了想,“你说他没事去庄子瞅什么呀?”   他这一问,秦大娘的心思活络了,有了几分揣测,“上一回阿娘主办击鞠赛,国公夫人对二娘颇有好感,阿娘还怂恿着要做媒,国公夫人的意思莫不是王三郎自己的意思?”   此话一出,贺亦岚愣了愣,猛拍脑门道:“我竟没想到这茬!”   秦大娘:“上次三娘她们去下白叠子,他也去了的,当时表姐和二娘三娘都在,他应是有由头的。”   听她这一说,贺亦岚开窍了,暗搓搓道:“那家伙莫不是把你妹妹瞧上了?”   秦大娘:“说不准,但瞧上哪一个,我也糊涂。”   贺亦岚坐到床沿,深思道:“若王三郎真瞧中了哪个妹妹,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此话怎讲?”   “我就这么跟你说,三郎人品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国公府里水太深,比我们家里头复杂多了,内斗得颇厉害,秦家的姑娘进去了应付不了,会吃亏。”又道,“就算是吃了亏也得受着,毕竟那样的家世背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这一说,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你莫要急,明儿我套一套他的话,看他到底是相中了哪个。”   秦大娘严肃道:“先前阿娘还想着做二娘的媒,如今听你一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为好。”   贺亦岚:“我自小与三郎一块长大,他家里头的情形也知晓一些,主母性子弱了立不起来,被妾室压了一头,再加上卫国公偏疼二房,若不是有宫里头的王太后镇着,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秦大娘皱眉,“那二房就这般厉害?”   贺亦岚点头,“这话说来就长了,三郎生母原本是续弦,二房则是卫国公原配的陪嫁丫鬟,听说当年原配难产而亡时让卫国公收了她做妾代原配照顾,卫国公允了。   “那时候卫国公还年轻,对原配感情深厚,因有着这层关系,故原配去世后二房深得卫国公偏宠。   “三郎生母本是邢州刺史之女,来了一回京便被卫国公瞧上了,后来娶为续弦,当时主母才进门二房就产下长子,可见双方的关系。”   秦大娘感慨道:“那是挺复杂的。”又道,“我家妹妹们单纯,受不了这样的家境磋磨,万万不能进王家。”   贺亦岚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你莫要担心,先让我探一探他的心思。”   秦大娘点头,忧心忡忡道:“他若真瞧中了哪个,只怕那个就得遭殃,毕竟有宫里头做倚靠,想要什么得不到,更何况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   贺亦岚:“这倒是实话。”   秦大娘发愁道:“若是爹娘知道,不知得愁成什么样子。”   贺亦岚:“那就只有尽快把妹妹们的婚事提上日程,好断了他的心思。”顿了顿,“王三郎再怎么混账也总不能去抢有夫之妇。”   秦大娘:“也唯有这样了。”   翌日王简主仆乘坐马车去隔壁街接贺亦岚,见到马车里的祖宗,贺亦岚无奈道:“我今儿可是服了你的。”   王简淡淡道:“莫急,还有下回。”   贺亦岚:“……”   马车离开贺府前往坊门去主干道,贺亦岚忍不住上下打量这个体面又矜贵的发小,王简斜睨他道:“你瞅我做什么?”   贺亦岚蹭了蹭他的胳膊,说道:“我心里头憋了一件事儿。”   王简“唔”了一声。   贺亦岚:“你去庄子做什么呀?”   王简:“遛遛。”   贺亦岚抱手道:“你哄谁呢,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把秦家姐妹给相中了?”   王简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相中哪个?”   贺亦岚被问愣住了,仔细想了想,一时竟答不出来。   秦二娘生得明艳,满腹才华;秦三娘生得娇俏活泼,性格讨喜。   若说相处的话,他还是比较喜欢跟秦三娘相处,轻松愉悦。   秦二娘则有几分才女的傲气,不是那么容易近人。   王简喜欢哪种,他还真摸不透。   “你家门第太高,深宅大院的,不论是哪个进去了,都活不长久。”   这话把王简气笑了。   贺亦岚正儿八经道:“你别笑,我是正经的,秦家养的姑娘个个都随性自在惯了,受不了管束。”   王简懒洋洋地伸展长腿,“倒也用不着你操心。”   贺亦岚没好气地戳他,“我媳妇儿操心,你王家于她们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   听到这话,王简不禁想起他和秦三娘互换时秦致坤曾说过的话,他说王家脏,不愿去招惹。   那也无妨,反正秦致坤迟早都得被他拉拢过来,不过他很好奇如果秦家知道他对秦三娘有意,又会是什么反应?   “我若是真相中了秦家的闺女,你们又当如何?”   贺亦岚:“反正你王家他们是高攀不起的,目前她们都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你王宴安总不至于混账到去抢人妇。”   王简似笑非笑,“那可说不定。”   贺亦岚:“???”   王简看着他沉默了阵子,忽地笑了起来,一张脸艳得勾人,眼神闪烁道:“我不去抢,我去偷。”   贺亦岚:“???”   王简:“红杏出墙,气死秦家人。”   贺亦岚:“……”   这男人真是绝了! 第94章 暧昧   前儿秦宛如她们就过来进行棉苗移栽。   董蔡两家说下午迟一些待太阳弱点移栽棉苗对它有好处, 给它们一晚上的缓冲适应期,浇的水也不会一下子被太阳烤干,有利于它们生长。   秦宛如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两天的时间他们已经移栽了一大片, 早上的太阳温煦, 秦宛如站在地里, 叉腰眺望远处才移栽的棉花苗。   微风涌动, 鲜活的苗叶在阳光下泛着生机勃勃的光芒, 其他地方的庄稼已经长了很高了, 就它们还显得娇弱。   秦宛如饶有兴致的在田埂上行走, 犹如将军检阅整装待发的士兵。待到秋收时将是满地洁白, 如蚕茧挂枝头那般,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倍感舒心惬意。   不一会儿段珍娘也过来了,大老远就道:“三妹你在瞧什么呢?”   秦宛如大声道:“我现在巴不得到秋天, 等着看它们开遍田野,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它们, 涨涨见识!”   段珍娘掩嘴笑, “瞧你这幸灾乐祸的语气, 不嫌事大。”   秦宛如背着手走过来, “你难道不期待?”   段珍娘:“当然期待了,要让他们好好看看这个以后会改变他们衣被织物的东西, 想起来就激动。”   两人站在阳光下畅想未来,对那片土地指指点点。   秦宛如壮志雄心道:“五年,我只要五年的时间就能让人们知道什么是白叠子, 并且接纳它,在大燕占据一席之地。”   段珍娘也野心勃勃道:“若是把姻伯母也套进来一起做它,估计传播出去的速度会更快, 场子做得越大,影响力就越猛,认识接纳它的人就越多。”   秦宛如点头,“是这个道理,贺家在京中人脉宽广,有财力有物力,确实比我们单打独斗要厉害得多。”   段珍娘:“所以今年咱们俩一定得好好做,姻伯母应该算识货的人,把她诓进来无异于如虎添翼。”   秦宛如默默地眺望那片棉花苗,额头上的胎毛刘海在风中飘动,“以后我们还会成立商会合作社,让更多的商人和农户加入进来,也会跟官府挂钩,借官方的力量把它推出去,让大燕的每一寸土地都知道棉匠。”   段珍娘的情绪被她带动,叉腰道:“听你这一说,我一下子就膨胀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就偏要逞强给段家人看看,我段珍娘比那群只知吸女人骨髓的臭虫厉害多了。”   秦宛如赞道:“表姐好志气!”   姐妹俩在田埂上唠了许久才回去。   乡野地方蚊虫墨蚊多,秦宛如图方便,也跟佃农仆人那样穿了一身短打,上衣下裤,系上腰带,方便做事。   到底是娇养在后宅里的官家娘子,哪怕一身粗麻布衣,仍旧难掩娇生惯养的白净俏丽,她跟仆人逗笑打趣时神采飞扬,灵动得像一只活泼的野山雀,很讨人喜欢。   庄子里上上下下都挺喜欢这个女娃,不端架子,也大方,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一众人正闲聊时,突听家奴来报,说贺亦岚来了。   秦宛如颇觉诧异,看向段珍娘道:“大姐不是在养胎吗,还车马劳顿?”   段珍娘也道:“是啊,这个时候就得好好在府里躺着才好,万不能折腾。”   二人都觉不妥,忙去看情形,哪晓得她们以为的孕妇变成了王简。   看到贺亦岚和王简二人,秦宛如叉腰,颇有几分无奈。   李南笑眯眯打招呼。   秦宛如打趣道:“李南,你们主仆又来庄子蹭饭吃了?”   李南道:“对,天天都来!”   秦宛如:“……”   王简厚颜无耻道:“又没来你秦家蹭饭吃,你甩什么脸子?”   秦宛如撇嘴,看向贺亦岚,问道:“姐夫,大姐怎么样了?”   贺亦岚:“天天躺着,前儿曾御医又来瞧过,挺好的。”   秦宛如咧嘴笑,“那就好。”   稍后段珍娘过来,给二人行了一礼。   贺亦岚问:“白叠子都移栽了?”   段珍娘:“栽了一些,佃农说要下午晚一些栽才好。”   贺亦岚瞎掰道:“大娘不放心你们,特地让我过来瞧瞧,怕庄子里的人偷懒不听话。”说罢走上前冲秦宛如招手。   秦宛如上前,贺亦岚压低声音道:“三妹可要替我哄着王三郎,你大姐的胎还得靠宫里头的御医护到生产呢。”   秦宛如默了默,歪头道:“你媳妇儿的胎你自个儿不去哄,让我哄什么?”   贺亦岚:“……”   秦宛如:“又不是王三郎有胎。”   王简看二人窃窃私语,皱眉打断道:“你二人在嘀咕什么?”   秦宛如看了他一眼,那家伙一袭绾色,态度矜骄,就跟领导视察基层似的,很有官威范儿。   她瞧着很不顺眼,拉着段珍娘走了。   王简“啧啧”两声,问:“你方才跟她说了什么?”   贺亦岚:“你是我们家的祖宗,我让她哄着你。”   王简沉默了阵儿,“就这态度?”   贺亦岚:“……”   主仆进了庄子,家奴朝他们行礼。   王简过了前院,才问:“她还得在这儿耽搁多久?”   贺亦岚:“四十亩的白叠子,前儿才过来,估计得耽搁几天才能移栽完。”   王简:“那明儿再回去。”   贺亦岚:“欸,明儿我还得上值。”   王简扭头看他,“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一日正经,现在反倒想着差事了,说得好像是政事堂的宰相一样。”   贺亦岚:“……”   他一时想不明白,这家伙平时严谨正经,怎么也“不务正业”起来了,“你是认真的?”   王简:“???”   贺亦岚提醒道:“你明日也得上值。”   王简:“就那差事,耽搁一日也无妨。”   贺亦岚酸溜溜道:“不若咱俩换一换?”   王简啐道:“你想得美。”顿了顿,“去把秦三娘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贺亦岚露出一副大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王简戳了戳他,贺亦岚忍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你莫要乱来。”   王简不痛快道:“你当我是禽兽不成,我就问两句话。”   稍后贺亦岚去叫秦宛如,他还是怕她吃了亏,说道:“三妹你过来,我给你说个事儿。”   两人走到角落里,贺亦岚试探问:“你是不是把王简给招惹上了?”   秦宛如:“???”   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贺亦岚斟酌了下用词,“你应付他的时候多长两个心眼儿,明白吗?”   秦宛如微微蹙眉,“姐夫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贺亦岚摆手,“倒也没有,就是王简……是个磨人精。”   秦宛如:“???”   贺亦岚:“他是个刺头,比较难伺候。”   秦宛如点头,“是他叫我过去,是吗?”   贺亦岚:“对,他说有话要问你。”   秦宛如“唔”了一声,淡定地去了王简的屋子。   李南正在收拾床铺,王简则坐在桌前倒水喝,秦宛如走到门口敲门,王简瞥了她一眼,道:“进来。”   秦宛如进屋。   王简瞅着她那身短打,无比嫌弃道:“你大清早就去地里折腾过了?”   秦宛如用他那语气回怼,“王郎君大清早来这儿折腾什么?”   李南从里头出来,王简朝他做了个手势,他关门出去了。   王简放下白瓷杯,上下打量她道:“来看看你。”   秦宛如:“???”   王简招手,“你走近些。”   秦宛如老老实实地走近了些,王简探头,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他失笑道:“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你。”   秦宛如总觉得他不对劲。   王简看了会儿她,似笑非笑道:“还跟我装矜持,那日厚颜无耻要亲我,也没见你像今日这般忸怩。”   秦宛如憋了憋,严肃道:“那不一样。”   王简眼带笑意,“如何不一样了?”   秦宛如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只道:“你没事来这儿干什么?”   王简淡淡道:“说了来看看你。”   秦宛如:“???”   王简:“前阵子瑞王府春日宴,你们一家人可去了?”   秦宛如老实回答:“去了。”   王简哼了一声,“那春日宴是何意,你心里头想必是明白的。”   秦宛如没有吭声。   王简:“过来。”   自家老子的前程握在他手里,秦宛如倒也没闹别扭,规规矩矩地走到他跟前。   王简一点点探头靠近,嗅她身上的馨香。   那动作是非常亲昵暧昧的,不免叫人想入非非。   秦宛如冷不防抬起他的下巴,那张脸清朗俊逸,眉眼勾人,唇珠性感,让人很想去咬上一口尝尝滋味。   秦宛如俯视他,试探问:“王三郎,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似没料到她这般直截了当,王简揽住她的腰肢,把她圈进怀里,直言道:“是有那么几分兴致。”   秦宛如:“……”   王简无耻道:“你可要把我哄高兴了才行,我若高兴了,你爹的官才升得越快,你们一家老小在京里的安稳日子才能越长久。”   秦宛如失笑,“你是祖宗,我惹不起。”   她仅仅只是有几分揣测,哪晓得居然是真的。   之前几个姐妹都说王简对她有意思,她还半信半疑,这下窗户纸捅破了还真是令人头疼,秦宛如不高兴道:“我现在特别后悔,后悔没让你多做几天女人。”   王简被气笑了。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你们王家那火坑我是不会跳的。”   王简收拢腰肢,“你姐夫他们打算让你早些嫁人,免得被我日日惦记,你作何打算,嗯?”   秦宛如意图挣脱他的束缚,反被他禁锢得更紧,“你躲我做什么?”   “我没躲你。”   “我问你话呢,你把我看了,摸了,还亲了,哪能这么容易溜人?”   “……”   “秦三娘,我二十一年的名节被你给败了,你让我说什么好?”   “你不能这么不讲理,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有名堂,先前我跟你家养的八哥换了,后来又跟你换了,说不准下一回还会换成你爹。”   “……”   “现在你知道不少我王家的情况,我哪能放任你,嗯?”   他的手忽然落到她纤细白皙的颈脖上,轻声道:“扭一扭,咔的一声,就断了。”   秦宛如不禁有些怂,“你别开玩笑。”   王简:“你看我像开玩笑的人吗?”   秦宛如抓住他的手,试图把他掰开,王简卑鄙道:“把我哄高兴,你大姐的胎由宫里头伺候着到生产,你父亲的脑袋天子给你保住,让你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听到这番略带威胁性的言语,秦宛如并不慌乱,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她一点都不惧怕他背后的权势,半信半疑问:“你真把我给相中了?”   王简“嗯”了一声。   秦宛如:“你相中我什么了?”   王简:“不知道,就觉得你挺对我的胃口,能让我欢愉。”   秦宛如严肃道:“我才及笄一年。”   王简笑了笑,“无妨。”顿了顿,“你姐夫心想把你嫁出去了我总不会去抢有夫之妇,这想法大错特错。”   秦宛如:“……”   王简捏住她的下巴道:“当初我在贺家击鞠赛上拿了你的及笄礼,你无视男女大防趁着我洗澡来偷镯子,随后又撮合你大姐与贺二郎私定终身,那日还想霸王硬上弓亲我,可见是个不安分的。”   这倒是实话,秦宛如道:“总结得挺到位。”   王简:“让我猜一猜,若是你被逼嫁人,又将如何应对?”   秦宛如:“没人会逼我,我也没想着要嫁人。”   王简满意道:“如此更好,免得我用手段叫你生厌。”   秦宛如垂眸睇他,他家的背景她是惹不起的,硬碰硬只会吃亏,于是采取心理战术道:“你阿娘与你父亲一对怨偶,你若真对我有兴致,定然也不想两看相厌。”   王简:“我原本是不想挑明的,可是路上一听贺二郎说要给你找人嫁出去,心里头不痛快,给你警个醒。”   秦宛如摆手,“祖母还想留我两年,不会出这种馊主意的。”   王简捏了捏她的圆脸儿,“你一张破嘴甜死人不偿命,可莫要哄我。”   秦宛如:“不敢哄你。”   王简:“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我先把你养在秦家,不会给你带来困扰,若是你失了信,可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秦宛如连连点头,“不失信。”   王简:“那便给我点甜头尝尝,安我的心。”   秦宛如:“……”   那家伙厚颜无耻索吻,“亲一下我,就像那日你厚颜无耻想对我霸王硬上弓那样亲我,我很是喜欢。”   秦宛如:“……”   她憋了许久,才忍不住道:“你不是贞洁烈男吗?”   王简:“……”   秦宛如:“你好骚。”   她今日算是见识过什么叫做闷着骚的男人,王简便是如此,表面上一本正经,骨子里骚包得要命。   秦宛如是没有男女大防或贞洁烈女的观念的,她不讨厌王简,也识时务,若是把他惹得不痛快了,秦家势必遭殃。   他要索吻,她就当白嫖,况且还是人家主动送上门来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那种奇妙的小刺激令王简上瘾,甚至沉迷。   唇舌交缠间心跳加速,王简贪婪的想要索取更多。   秦宛如只觉得血压飙升,体验跟偷情一样,真他娘的刺激!   一吻过后,双方的血压都有点高。   王简的脸上起了潋滟的绯色,看她的眼神欲说还休。   那一刻,秦宛如忽然有点领悟到大长公主为什么要惦记他了。   这男色当真是极品,那么多人眼馋着,她秦三娘连力都没有费就能搞到手,不亏!   离开那间屋子后,秦宛如的心情有点复杂。   之前她是有点察觉王简对她是不一样的,但没料到他会直截了当挑明,王家那个火坑谁跳谁遭殃,打死她都不会进去。   好在是他也没有强求,只要这层窗户纸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捅破,那大家都还能安稳做人,自家老爹在朝堂上需要根基,若有他护着,总能顺遂些。   秦宛如没有多想,只顾着走一步算一步,目前最重要的是她种的白叠子,其他都不是事儿。   走到转角处时撞上了段珍娘,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段珍娘见到是她,忙问道:“我正要去找你,方才王三郎把你叫去可有为难你?”   秦宛如淡定道:“没有,就问了几句话。”又道,“前些日瑞王府春日宴,我家也去的,他过问了一下。”   段珍娘不懂朝政上的事,担忧问:“没说什么吧?”   秦宛如摇头,“没说什么,我能应付。”   段珍娘:“能应付就好,我现在看到他就怕,特别是牵扯到姨父身上。”   秦宛如安抚道:“莫要瞎揣测。”   不一会儿贺亦岚也来找她,秦宛如跟着他过去了一趟。   贺亦岚上下打量她,问道:“那祸害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秦宛如笑道:“没有,就问了几句话,跟我父亲有关。”   贺亦岚半信半疑,“当真如此?”   秦宛如点头,“当真。”又道,“姐夫是知道瑞王跟王家的关系的,前阵子瑞王府春日宴我家也去了,他清问了一下。”   听到这话,贺亦岚不禁陷入了沉思。   中午饭后众人各自去睡午觉小憩,待到下午迟一些人们才去地里帮忙移栽棉花苗。   秦宛如也亲自动手,拿竹片把基坯里的棉花苗一株株撬起来放进箢箕里。它们的根部有方块状的基坯做养护,移栽后适应新环境也能保证养分和护根。   女郎们负责取棉株放进箢箕里,董家负责挑过去把棉株放进坑里盖上泥土,蔡家则负责挖坑。   人们七手八脚,一边说笑一边干活儿,气氛愉悦欢畅。   稍后贺亦岚和王简也来凑热闹,两个郎君身段高挑,气度又好,皆是锦衣华服,站在田埂上与这群人格格不入。   秦宛如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故意说道:“二位莫不是也想来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王简冷哼一声,不屑道:“说得你好像就不是娇生惯养似的。”   秦宛如:“……”   王简的视线落到一群佃农身上,把他们打量了一番,指了指董世远问:“你们替秦三娘种地,她一年给多少工钱与你们?”   董世远见他气度不凡,知道是个贵人,忙恭维道:“回郎君的话,秦小娘子仁善,非但不计较我们这些老农没有见识,还大方得很,给的工钱比自己租种要划算多了。”   王简:“若是自己租种,要交多少租子?”   董世远:“要交收成的一半粮,且还有身丁徭役,一到下半年就紧衣缩食,全家老小都不敢生病,一生病就遭殃。”   王简看向贺亦岚:“你家这般苛刻?”   贺亦岚斜睨他,“说得好像你家的佃农就运气好些一样。”   王简:“……”   贺亦岚:“他们这群没有土地的人是最艰难的,走到哪儿讨生活都不容易。”又指着附近的其他地方,“那边是汝南王家的地,也是佃农自己耕种交租子。”   王简沉默不语。   土地兼并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没法解,但当所有土地都集中到权贵富人手中后,底下分配不均就会造成百姓动乱,像董世远这类群体是最容易揭竿而起的。   因为国家让他们没饭吃了。   王简的心情一时有些沉,有爵位的府邸都不用交税,从佃农手里收来一半租子进腰包,剩下的一半则留给佃农糊口,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希望。   这就是身处低层所面临的窘境。   看天色不早了,他忽然道:“回了吧。”   贺亦岚:“你不是说明儿回吗?”   王简:“改主意了。”   秦宛如巴不得他滚蛋,忍不住偷偷地瞥他一眼,不想他也在瞧她,她立马避开他的视线。   王简把她上下扫了一圈才走了。   他们是骑马走的,这样回城的速度更快。   陶二娘从未见过这般俊朗的男人,兴致勃勃问:“秦小娘子,那人是谁呀?”   秦宛如:“国公府家的世子,天子是他外甥,长姐是太后。”   此话一出,董世远几人哗然,他无比失悔道:“真是大不敬,方才我们连礼都没行。”   秦宛如:“不知者无罪。”   陶二娘感慨道:“我这辈子算是见过世面了,这般大的人物也能得幸见到。”   蔡家的大儿媳妇忍不住道:“那郎君生得真是俊朗,我从未见过这般俊的郎君,能嫁他的女郎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德才能有这样的郎君。”   听到这话,秦宛如挑眉不语。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倒是不介意跟王简风流快活一回的,但不想死在牡丹花下做花肥,她还要留着小命成为女首富去买小郎君呢。 第95章 醉翁之意   二人快马加鞭回城后天色已经很暗了, 王简回到国公府,先去梳洗沐浴后才去用的饭。   瑶娘伺候他进食,问道:“今日郎君去了哪里, 连声招呼都不打。”   王简瞥了她一眼, “出城看小娘子。”   瑶娘:“???”   王简细嚼慢咽, 心情似乎很不错。   瑶娘半信半疑问:“郎君是不是忽悠奴婢的?”   王简失笑, “忽悠你作甚。”   瑶娘一下子来了兴致, “哪家的?”   王简不答反问:“秦三娘在这儿的那些日你伺候得可吃力?”   瑶娘愣了愣, 随口道:“那小娘子挺有趣的, 就是早上喊她起床有点吃力, 其余都好相处,爱说笑,挺活泼的一个小娘子。”   王简抿嘴笑,自顾喝了几口汤。   瑶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试探问:“郎君莫不是把她给瞧中了?”   王简倒也没有隐瞒,淡淡道:“是有几分兴致, 跟在她在一块儿整个人都轻松愉悦, 不像在府里那般紧绷, 挺好。”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难得, 瑶娘颇有几分小欢喜,“郎君既然喜欢, 那就把她弄进府来讨你欢心。”   王简忽然问:“她在府里的那些日可高兴?”   瑶娘怔住,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王简重复问:“她可高兴?”   瑶娘迟疑了阵儿才摇头。   王简放下汤匙,语气甚是平静, “这个家里,再活泼生趣的山雀,到最后都会变成一只死物。”   “郎君……”   “我的经历难道不是这样吗?”   瑶娘忽然有些心疼, 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简自言自语道:“我阿娘如此,长姐如此,我往后不想走她们的路。”停顿片刻,“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初衷。”   瑶娘点头道:“奴婢不会多管闲事的。”   王简很满意她的回答:“你清楚就好,我自有我的打算。”   瑶娘:“奴婢就盼着郎君能在这个家里开怀舒心一些。”   王简“唔”了一声,“用得差不多了,撤下吧。”   瑶娘唤婢女来把剩下的饭食撤下,又送来茶水供他漱口。   王简要去书房坐一会儿,披上外袍起身离去。   家居服松松垮垮地罩在高大的身躯上,交领处露出小片锁骨,青丝被松散地束缚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还有些欲。   他去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小木牌,随后在木牌上写下“盐使”二字,那字迹苍劲有力,下的笔极重。   搁下毛笔,王简推开书架,把木牌放到窦维的灵牌前,还有一块木牌上则写着“章州”二字。   他不能在这里供奉香火,只能把一桩桩一件件事告诉恩师,聊以慰藉。   把书架复归原位后,王简坐到太师椅上眯了阵儿。   今日秦三娘是令他满意的,他原本没打算捅破窗户纸,哪晓得贺亦岚那厮说的话把他逼急了,若是秦家给她说亲,势必得逼他用手段,到时候又惹得她不高兴。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好在是那家伙很有自知之明。   他索吻,不过是试探她的底线,看她到底讨不讨厌他。结果还好,她并不生厌,虽然没甚感情,但至少并不反感与他接触。   只要她不抵触,那往后有的是机会把她引诱过来,让她心甘情愿入瓮。   对于这个女郎,他会颇费心思,并不想再走他母亲和长姐的路,一个是两看相厌,一个则是终身被困,都没有好结果。   他既然对秦三娘有意,就不会用手段强取,那是最低级的段位手法。   想要捕猎,势必需要耐心去蛰伏,去等待,就像他辅助皇帝夺回政权那样,一点点,一步步侵吞蚕食。   而秦三娘,他有的是耐心去蚕食她,只要她不搞幺蛾子出来,他就会给她足够的空间去纵容。   她若安分,他便放松;她若出格,他便收紧。   毕竟这份欢愉,他并不想瞬间失去。   与此同时,贺亦岚也在跟秦大娘说起今日之事。贺亦岚是猜到了几分的,王简相中的应该是秦三娘。   秦大娘不禁泛起愁来,轻轻抚摸肚子道:“三妹天真单纯,最容易受骗了,那王三郎若肯稍稍花点心思,她指不定会被他哄了去。”   贺亦岚:“我与王简是发小,也知道他的一些性情,是个重礼教的君子,目前看来他还没出手。”又道,“若他真把三妹给相中了,她也跑不了。”   秦大娘:“……”   贺亦岚:“你愁也没辙,人家的背景权势摆在那儿,嫁了也可以弄成寡妇,只要人是活的,就没法躲。”   秦大娘垂眸,“三妹这般好的一个孩子,我就只盼她能平平安安。”   贺亦岚安抚道:“你也勿要心烦,走一步看一步,我看三妹也挺机灵的,不是那么容易被他拐去的人。”   秦大娘:“就怕他用强。”   贺亦岚微微皱眉,“想来不会,三郎一直都被卫国公管束得紧,平时也克己慎行,未做过出格之事,他是个极其理智的人,应该不会栽在女人身上。”   “当真?”   “当真,我自小到大还真没见他做过出格之事。”   听了这番言语,秦大娘才稍稍放下心来。   之后隔了好些天,庄子里的秦宛如等人才把四十亩白叠子移栽完了。   望着那一大片棉株苗,人们不禁充满了期待。   秦宛如指着脚下的幼苗,说道:“接下来就等它们现蕾了,在这段时期称作苗期,主要以扎根,长茎和生叶为主。”   董二郎道:“它们这般幼嫩,若是遇到灾害,估计是扛不住的。”   秦宛如点头,“跟庄稼一个道理,看天吃饭,若气候急剧降温,多半会冻死,咱们的辛劳就打了水漂。”   董世远乐观道:“今年开年就有一场瑞雪,应不会这般糟。”   秦宛如严肃道:“天灾不可挡,但人祸可控,你们务必得日日查看,庄子里的人也会勤加看护,以防人祸。”   众人点头。   秦宛如:“我过几日就会来一趟,若中途有什么发现可跟庄子里的人说,他们会知会我,切勿装睁眼瞎。”   蔡老儿道:“秦小娘子只管放心,我们还盼着明年继续种呢。”   陶二娘:“是啊,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去,我们还指望种白叠子发大财。”   段珍娘被逗笑了,“如此更好,以后大家跟着发财。”   回城之前秦宛如跟董蔡两家和庄子里的人仔细交代了一番,并把她去年种花盆里时做的生长记录留了一份给董二郎。   那小子头脑聪慧,又好学,秦宛如颇欣赏,有心教他,只要他肯问,她就会耐心解答,甚至会教他识跟白叠子相关的字。   把一切交代清楚后,一行人才坐马车离去。   秦老夫人数日未见她倒是念叨得紧,听到她回来了,忙叫仆人把她喊进屋。   秦宛如去瞧她,问道:“这些日祖母可还安好?”   秦老夫人笑道:“都好。”说罢上下打量她,“白叠子都移栽完了?”   秦宛如点头,“都栽完了,再过个七八天去瞧瞧。”   秦老夫人:“想是在庄子里累着了,人瞧着瘦了些。”   秦宛如失笑,“祖母多虑了,我都没干活儿,就看着他们做。”顿了顿,“就是乡野地方蚊虫墨蚊多,被叮了不少包倒是真的。”   秦老夫人:“那便让你阿娘备些驱蚊香包带到身上防虫。”   秦宛如点头,又问:“父亲这些日可顺遂?”   秦老夫人:“倒也没听他说什么,想来是顺遂的。”   稍后方氏进屋来,打趣道:“你这大忙人,比你爹还忙正经了。”   秦宛如笑嘻嘻道:“爹掌权,我们就挣钱呀,双管齐下。”   方氏啐道:“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三辈人坐在一起唠了许久的家常,秦宛如才去后宅,秦二娘一看到她就冲她招手道:“三妹过来。”   秦宛如到她的房间,她无聊道:“你可算回来了,明儿去珍娘表姐那儿溜一趟。”   秦宛如登时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想去瞧范谨了是吧?”   秦二娘:“不看白不看。”   于是翌日二人去了一趟张家胡同,秦宛如上回把棉匠的图纸给孔氏,让她绣一幅棉匠的招牌裱起来。   孔氏近些日还挺忙,这会儿才开始动工。   两人去了她家,孔氏在后院刚刚才坐下戳了几针,就听外头传来呼喊声。听声音熟悉,她起身出来探情形,秦宛如笑道:“孔大娘。”   孔氏笑眯眯道:“好些天没见秦小娘子了,又出城了?”   秦宛如点头,“去庄子移栽棉苗。”又道,“我上回给你的图纸可有难处?”   孔氏摆手,“没有,就是近些日有些忙,耽搁了,这会子才开始动工。”   秦宛如:“我能瞧瞧吗?”   孔氏:“能。”顿了顿,“屋里头乱得很,小心脚下。”   姐妹俩走进范家,里头简陋寒碜,物什破败,但收拾得还挺干净,可见母子俩不是邋遢人。   后面有一个窄小的院子,屋檐下摆着绣架,孔氏指着绣架道:“我才刚坐下来戳两针呢。”   秦宛如的视线落到绣架上的绣布上,上面细致地描了图形,以及下方还有创建的年月,她赞道:“孔大娘手巧,这描图甚好。”   孔氏高兴回道:“这不是我描的,是少仪弄的。”停顿片刻,又说道,“他还问我这是什么字,说极少见过。”   秦宛如:“这字确实少见,不过以后就会常见了。”   孔氏端来小板凳给她们坐,又要去端水,秦宛如忙道:“孔大娘无需客气,我们就坐一会儿走,只是顺道过来瞧一眼。”   孔氏这才坐到绣架前。   秦宛如试探问:“明年范郎君就要春闱了,这会儿怎都不见人?”   孔氏低头戳了两针,边干活计边说道:“我也让他多用功,他说只要半年温习就足够。”又道,“家里的情形二位也是知道的,我没什么用,全靠他里外应付,给其他子弟私教也能挣点家用。”   秦二娘说道:“他有功名在身,我若是雇佣者,也愿意请他私教。”   说到这茬,孔氏颇有几分自豪,“这倒是真的,不过少仪是个死心眼儿,若雇者家里为富不仁者不去,太笨的也不教,说教起来头大,看着着急。”   这话把两人逗笑了,秦宛如打趣道:“还挑人呢。”   孔氏也笑道:“以前他在私塾时看到夫子被学生气病过,结果成了半边瘫,怕了。”   秦宛如:“孔大娘孤儿寡母也是不容易。”   孔氏不以为意,“人穷脊梁骨不能软。”又道,“这回还得多谢秦小娘子关照,让我接了这么大的活计,你给的工钱委实过高,我受不起。”   秦宛如笑道:“街坊邻里,大家相互帮衬着些,待我们忙时你也来帮个忙不就好了。”   孔氏乐道:“那敢情好,就是不知我能帮什么忙?”   秦宛如:“琐碎事多着呢。”   三人正唠着家常,外头忽然传来响动,范谨拎着一尾鱼回来。听到自家屋里有声音,进来看情形。   秦二娘抬头看他,愈发觉得那白净小白脸合她的意,故意说道:“范郎君今儿回来得这么早?”   范谨:“……”   一时有些懵。   他这寒舍忽然登门两名官家娘子,委实蓬荜生辉。   孔氏也觉诧异,“少仪今儿回来得这么早?”   范谨回过神儿,说道:“五郎受了风寒,过两日再去。”顿了顿,看向秦宛如,“秦小娘子来瞧刺绣?”   秦宛如:“对,顺道来瞧一眼。”   范谨把鱼放进桶里,道:“我倒有一个疑问,不知秦小娘子可否解惑?” 第96章 套路   秦宛如:“范郎君请讲。”   范谨指着绣布上的“棉”字, 说道:“这字极少见过,通‘绵’吗?”   秦宛如点头,“也差不多, 木棉也是种灌木。”   两人就“棉”字讨论了阵儿, 引申到棉类织物。   孔氏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觉得两人还挺般配。   秦二娘则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只觉得范谨的声音好听, 不疾不徐, 如涓涓细流。   她全然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 就那么盯着他看, 有好几回范谨察觉到她的目光都偷偷躲避着,有些发窘。   二人坐了许久,姐妹俩才走了。   孔氏送她们出去,待她们走远后, 才进屋说道:“这个秦小娘子,不知得有多少福气的郎君才能娶到她。”   范谨不想听她唠叨, “中午给阿娘炖鱼汤。”   孔氏戳了戳他, “你别岔开话头, 我觉得秦二娘子是不是对你有意, 一直在瞧你,眼睛都不眨。”   范谨的耳根子忽然红了, “阿娘你又来了。”   孔氏:“还不好意思了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定是瞧上你了。”又道, “我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范谨不自在道:“你一天到晚东想西想,我懒得跟你说。”   孔氏啐道:“还生气了。”   另一边的秦宛如挽着秦二娘的胳膊,打趣道:“二姐也不知收敛着些, 你那般看范谨,别把他吓着了。”   秦二娘不以为意,“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秦宛如:“你没瞧见人家很不自在吗,被你瞧得都有些忸怩了。”   秦二娘掩嘴笑,“忸怩才好,像个小媳妇儿似的,逗起来才有趣。”   姐妹俩就范谨说笑了一番。   抵达段宅,恰巧看到一位妇人从里头出来,两人颇觉困惑。   进入院子后,秦宛如问柳婆子,“那娘子是谁啊?”   柳婆子答道:“是来说媒的。”   秦宛如:“……”   她登时生了几分八卦的兴致,去前厅看段珍娘。见到二人,段珍娘笑着打趣道:“二妹三妹莫不是又来看热闹了?”   秦宛如:“去了一趟范家。”又问,“方才那娘子是来给表姐说媒的?”   段珍娘:“隔壁坊卖粮油铺子的申大郎遣媒人来说媒,问我的意思。”   秦二娘好奇问:“对方是什么家境条件?”   段珍娘没甚兴致,“一个去年才死了媳妇儿的人,今年就忙着张罗新妇了,这样的男人,我瞧不上。”   秦宛如皱眉,“那确实薄情了些。”   段珍娘:“可不是,不提这茬儿,你们去范家可有看到范谨了?”   秦二娘道:“瞧着了。”   段珍娘指了指她,“我若是你,立马就差媒人上门去了,他那种香饽饽,就得早下手才好。”   秦二娘摆手,“他若真有这般容易上钩,哪还能等到现在?”又道,“况且当初舅舅们就探过他的口风了,显然对我是没有心思的。”   秦宛如:“人家读书人,含蓄着呢,得慢慢磨。”   段珍娘笑道:“磨到明年黄花菜都凉了。”   她这一说,秦二娘还是有些心急的,目前没甚进展,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也找不到相处的机会。   思来想去,打算明儿去文社向大长公主讨教去。   秦二娘的执行能力非常强,一旦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拖着,于是第二天前往文社找大长公主去了。   也是不凑巧,昭庆正怒火冲天训斥文社里的一个贵女,被自家男人欺负了自己又立不起来,哭哭啼啼的叫人看着心烦。   秦二娘不想讨不痛快,去问玉娘,玉娘说那贵女的男人一下子纳了两房妾室进门,来找大长公主哭诉。   秦二娘一下子听得鬼火冒,玉娘也颇无奈,说道:“女子得自己立起来才行,自己性子弱了,就得受着。”   秦二娘没有说话,稍后昭庆过来瞧见了她,向她招手道:“二娘过来。”   秦二娘过去向她行礼,两人进了屋里,昭庆问:“你相中的那举子如何了?”   秦二娘发愁道:“我正想向大长公主你讨教呢。”   昭庆:“???”   秦二娘蹙眉道:“见过两回,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委实不知从何下手。”   昭庆坐到太师椅上,“你把他平日里的动静说来听听,我给你想法子。”   于是秦二娘把范谨平时的生活轨迹都细叙了一番。   昭庆听过后,说道:“这好办,他平时不是在做私教补贴家用吗,你从这上头动脑筋。”   当即跟她出主意,怎么弄他上钩。   两个女郎一番窃窃私语,昭庆成日里没有正经事干,最喜欢跟这些女娃搞事,当然了,她也只喜欢拎得清的女娃。   这不,三日后就有仆人去范家询问私教一事。   当时范谨没在家里,孔氏接迎那仆人,他说主家住在承南坊的,是一家做绸缎买卖的商户,家中幼子十岁,在私塾读书,不过还想找一个有功名在身的先生请教一下科举方面的知识。   孔氏颇为难,说道:“明年春闱,我儿得多加温习功课,恐怕不能受这份差事。”   仆人道:“也无妨,家主说了,只需数天走一趟便是,就是想找人了解一下科举相关,顺便再给小郎君解一下惑。”   那仆人在这里同孔氏说了许久才回去,隔壁的邻居郭四娘好奇问:“这又是哪家的?”   孔氏:“四娘莫要打趣我,是来找私教的。”   郭四娘:“少仪明年就春闱了,还是莫要分心的好。”   孔氏:“我也是这般说的。”   晚些时候范谨回来,孔氏把承南坊商户来找一事说了一番,道:“这差事倒是挺好,数日去一趟,给的酬劳也多。”   范谨:“阿娘莫要想了,我做不下这么多。”   孔氏接过他手里的布袋,“我也是这般回的,顾不上。”   说罢觉得喉咙干痒,轻轻咳了几声,范谨问:“是不是受凉了?”   孔氏摆手,“不打紧,应是前阵子受了点寒,等会儿熬点草药吃就好了。”   结果第二天孔氏咳嗽得愈发厉害,受寒把之前得的老毛病哮症给引发了。   范谨见不对劲,忙去找大夫来看诊,确定就是哮喘症。   对于他们这群贫困人家来说,生病就跟天灾差不多,范谨手忙脚乱去抓药回来熬煮,服侍孔氏用药后才作罢。   然而接连用药几天都不见转好,范谨又另请大夫。   这个大夫倒是厉害,配了不少药,其中有味是寒食散。   范谨对那个异常敏感,因为国家是禁止服用寒食散的,遂皱眉问道:“大夫,这味药可用?”   大夫捋胡子道:“自然可用了,它原本就是一味药,是因为滥用才被禁止,有降气化痰功效,于你母亲的病症是有益的,但不可多服。”   听了他的解释,范谨才放下心来。   大夫又道:“此病症无法断根,只能靠平日里保养,故要多加仔细,特别是春季最易复发,往后可要加倍小心。”   范谨连声称是。   那大夫医术确实要比坊里的厉害,诊金和他药馆里的药物价格也高昂不少,三四天的药配下来就花掉他们去年攒下来的铜板,一下子入不敷出。   孔氏连服几天药后症状明显减轻不少,人也精神了些,范谨日日照料,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父亲重病时的光景,心里头不是滋味。   孔氏也觉得自己拖累了他,黯然道:“都怪我不中用,把去年你在贺家讨来的钱银都花光了,那可是我想攒来给你娶媳妇儿的钱。”   范谨失笑,伸手把她掺杂银丝的头发捋到耳后,说道:“无妨,等阿娘病好了,咱们再慢慢攒。”   孔氏无比失落道:“唉,媳妇儿没了。”   范谨安抚道:“你好好养病,莫要胡思乱想,大不了等你好些了我走一趟承南坊看看,若是合适,就把那差事接下来,也能应付阵子。”   孔氏握住他的手,“儿啊,难为你了。”   范谨摇头,“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扪心自问,何苦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若随便应了哪家娶一个商贾女接受资助,也不至于让阿娘跟着受苦,就是心里头放不下自尊,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   这话令孔氏心里头不是滋味,说道:“我没怨过你,就是看着别人都抱孙子了,心里头着急,但归根结底也是希望咱们少仪能找到心仪的女子过一生的,至少得是你心甘情愿娶的。”   “阿娘……”   “你父亲虽去了,但我们从未在你跟前拌过嘴,我就盼着你能找一个喜欢的姑娘和和睦睦过小日子,也不愿你因为窘困而委屈了自己。”   “儿不中用,让阿娘受苦了。”   “莫要这么说,我们少仪是最好的,里里外外都能操持,一般的郎君可比不上。”   母子俩说了许久的话,皆是乐观积极的,因为他们还有盼头,盼着明年春闱能登科熬出头。   待孔氏的病情稳定后,范谨便去了一趟承南坊的大魁街寻萧家商贾。   他委实太穷了。   原本以为今年能稍稍轻松一些,哪晓得一场病就耗费大半,他阿娘又心疼娶媳妇儿的钱没了,只得想法子再赚来哄她。   那萧家在大魁街街尾,是个四合院,范谨寻了去,敲开萧家大门,里头的婆子接待了他。   说清楚来由后,婆子道:“可是不巧,今儿家主不在,不过范郎君既然来了,想必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范谨道:“确实经过深思熟虑过的,毕竟明年春闱,花不了多少心思在这上头。”   婢女送来茶水,婆子说道:“小郎君是个刻苦用功之人,平日里的功课有私塾夫子盯着,家主就是想了解一下科考相关,提前让小郎君心里头有个数。”   范谨笑了笑,“这倒也容易,我可以给他讲一讲往年试题,以及要考问的相关内容。”   婆子:“家主想问的就是这个。”顿了顿,“范郎君可愿接下这桩差事?”   范谨:“今日来就是为了商讨这事,前两日家母病了,把事给耽搁了。”   婆子高兴道:“如此更好,那我便做主先给范郎君一贯钱做为酬劳,不知范郎君什么时候有空能过来一下?”   范谨想了想,“后日可行?”   婆子:“也可,那便后日。”说罢让婢女去取铜板。   不一会儿婢女取来一贯钱送上,范谨颇不好意思接,局促道:“我还没见你们家主,就受了酬劳,恐怕不妥。”   婆子道:“我们既然找上你,自然也打听过范郎君的为人口碑的,家主放心得下。”   范谨这才接下,那一贯钱沉甸甸的,也可以拿回去哄他老母亲了。   婆子又同他细说了阵儿萧家的情形,他当时并未生疑。 第97章 强扭的瓜   离开萧家后, 范谨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这贯钱能安孔氏的心,免得她自责。他大不了再辛苦些, 也不能让自家老娘受累。   回到张家胡同, 见孔氏已经起来做家务了, 范谨颇有些生气, 忙把她押到床上歇着, 说道:“阿娘还未好全, 勿要乱动。”   孔氏:“我也没干什么。”   范谨把布袋里的一贯钱取出来给她, 正色道:“承南坊萧家商户的差事我接了, 倒也轻松,他们仅仅只是了解一下科考相关,想早日给幼子打基础。”   孔氏看着那一贯钱,展颜道:“这么多呀。”   范谨:“后日我再去一趟, 阿娘勿要发愁,你娶儿媳妇的钱又攒出来了。”   孔氏心里头高兴, “还是我儿有本事。”   范谨颇觉无奈, 只要她高兴就好。   他有功名在身, 商户请他私教自然比请私塾夫子要价高些, 况且还是询问科考相关,范谨也未多想中间会有名堂, 只待后日去了才知道自己被人给盯上了。   这不,后日他依约去了趟承南坊萧家,仍是婆子接待的他。那婆子把他请进厢房, 说等会儿家主就过来。   范谨也未生疑。   结果等了许久,万万没料到进屋来的人是秦二娘。   见到她的身影,范谨顿时愣住, 局促地站起身向她行了一礼,露出困惑的表情,“这里是?”   秦二娘上下看他,笑眯眯道:“范郎君,好巧啊。”   范谨:“???”   秦二娘把门关上,怕他会跑,又暗搓搓地反锁上了。   范谨一时有些懵,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问道:“这里是你亲戚家?”   秦二娘摇头,也未回答,只看着他笑。   范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指着她脱口道:“你一个女郎家,竟下这种套子诓我!”   秦二娘厚颜无耻道:“我诓你作甚,请你来,是想问问科考相关。”   范谨:“……”   秦二娘:“你收了我的酬劳,自然就得履行义务。”   范谨急了,忙道:“我这便回去拿来还你,你莫要糊弄我,把我当猴耍。”   他是真着急了,几步跨出想要出去,结果秦二娘堵在门口,抬起下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碰我一下试试。”   范谨忙缩回手,情不自禁后退两步,面上染了一层诱人的绯色,气恼道:“秦二娘子不成体统!”   秦二娘看着他笑,轻佻道:“我若成体统了,你又怎么能上钩呢,嗯?”   范谨急得跺脚,他的个头明明比她高出许多,却被这个女人糊弄得满身狼狈,一时又羞又恼,却拿她没办法。   秦二娘觉得有趣,“范郎君着急什么,我又不吃你,况且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怕我对你不轨不成?”   听到这话,范谨迅速冷静下来,“你想作甚?”   秦二娘淡淡道:“瞧瞧你。”   范谨:“???”   秦二娘:“你平日见我就躲,可不容易逮着。”   范谨愠恼道:“简直不成体统,你一个官家娘子,竟对男子做出……做出这种事来!”   这话把秦二娘逗乐了,戏谑道:“范郎君你仔细说说,我对你做了何种事?”   范谨:“……”   秦二娘命令道:“坐下。”   范谨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不动。   秦二娘骄纵道:“你莫不是要我亲自动手请你坐下?”   范谨忍了忍,才老老实实地坐到椅子上。   秦二娘走上前,他浑身都绷紧了,绿眉绿眼地盯着她,她颇觉好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你。”   范谨一本正经道:“明日我就把那贯钱还你。”   秦二娘坐到他对面,回道:“你若还了,我便遣官媒娘子上你家提亲,同你母亲商量商量这桩亲事,如何?”   此话一出,范谨懵了,忙道:“你莫要胡来!”   秦二娘板脸道:“遣官媒娘子上门提亲哪算是胡来呢,你家去的人不少,又不缺我秦家一个。”   范谨差点跪了,窘着脸道:“你莫要逗弄我。”   秦二娘倒桌上的水,“婚姻大事,我逗你作甚?”又道,“我就觉得你对我的胃口,想把你弄来做我秦家的女婿,你可愿意?”   范谨严肃回绝道:“不愿意。”   秦二娘“啧啧”两声,边喝水边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愿意,这才想了法子把你哄来,你若不能顺了我的意,我便上门提亲,亲自到你家跟你阿娘唠唠。”顿了顿,故意说道,“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瞧上我。”   听到这话,范谨痛苦地捂脸,他老娘天天盼着儿媳妇,这送上门来了不知得念叨成什么样子。   无法想象以后天天被念叨的日子,他痛苦摆手道:“你别去。”   秦二娘掩嘴笑,“瞧你这模样,你阿娘莫不是对我是满意的?”   范谨更痛苦了。   秦二娘拿团扇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你话呢。”   范谨一脸绯色,似乎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女郎,无法直视道:“请秦二娘子自重。”   秦二娘啐道:“我若自重,就直接跟父亲说,让他遣官媒娘子上门了,还与你私下商议什么?”   范谨:“……”   秦二娘单手托腮,耐着性子问:“我莫不是还配不上你?”   范谨忙摆手,“秦二娘子言重了,是范某配不上。”又道,“范某家贫,且是孤儿寡母,手无缚鸡之力,实难与秦二娘子匹配。”   “你家贫没关系,往后我家里能扶持着些,你手无缚鸡之力也无妨,有家奴差遣,可让你养尊处优。若是明年运气不好没登科也没关系,家里头可养着你们母子,不会让你受气。”   “万万不可!秦二娘子得大长公主青睐,往后与你匹配的郎君定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委实用不着在范某身上使劲。”   “千金难买心头好,我就是把你给瞧中了。”   “……”   “你若要回绝我,总得找一个充分的理由来说服我。”   “范某貌丑。”   “也还好,不至于歪瓜裂枣没法带出去见人。”   “范某有难言之隐。”   “???”   秦二娘被这个问题唬住了,隔了好半晌才问:“你莫不是不举?”   范谨:“……”   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凝固起来,范谨默默地捂脸,再也无法直视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秦二娘戳了戳他,问:“真是不举?”   范谨无法忍受道:“秦二娘子你……”   “不成体统,伤风败俗,胆大妄为,你能不能换个新词?”   “……”   他从小到大尊礼守节,从未见过这么狂妄的女人,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偏偏人家还是官家娘子,一本正经的跟他商讨婚事。   要命!   范谨觉得自己没法再继续待下去了,窘迫道:“我要回去了,阿娘还病着。”   秦二娘不温不火问:“是什么病症?”   范谨:“老毛病。”   秦二娘:“那我明日去瞧瞧。”   此话一出,范谨一下子就萎了,“别。”   秦二娘:“那就乖乖坐着。”   于是他老老实实坐着,秦二娘就单手托腮瞧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范谨被她瞧得忸怩起来,耳根子又没出息地红了。   她觉得有趣,调侃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动不动就红脸红耳朵的,是不是心虚啊。”   范谨不痛快道:“瞎说。”   秦二娘歪着头看他的眼睛,“你从头到尾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心里头肯定有鬼。”   范谨闭嘴不语。   秦二娘又戳了戳他,厚颜道:“你莫不是暗搓搓喜欢我,却又害羞不好意思说出来?”   范谨的脸彻底涨红了,反驳道:“你想得美。”   秦二娘嗤鼻,“我秦宛倩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段有身段,要才华有才华,就是门户稍低了些,但配你范谨是绰绰有余的。”   范谨沉默。   秦二娘试探道:“你莫不是瞧中了我家三妹?”   范谨皱眉道:“别瞎说。”   秦二娘:“那你因何拒绝我?”   范谨心烦道:“范某出身微寒,无论从哪方面都配不上秦二娘子,你也勿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秦二娘:“我若偏要费心思呢?”   范谨:“强扭的瓜不甜。”   秦二娘:“甜不甜我说了算,先扭下来试一试才知道。”   范谨:“……”   秦二娘无比坦诚道:“若是日后相处不来,两看相厌,也可以和离,好聚好散,又不是非得到死都绑在一起,你别扭什么呢?”   范谨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秦二娘看着他笑,“所以我才亲自哄你来商量呀,问问你的意见,无视男女大防和名节礼教,已经是十足的诚意了。”   范谨:“……” 第98章 美滋滋   双方各自沉默了阵儿, 秦二娘以退为进,“我今日叫你来,是想与你说清楚我的意思, 免得日后吓着你了。”   范谨:“你现在就吓着我了。”   秦二娘:“无妨, 以后还有的是惊吓。”   范谨:“……”   “今日之事, 我相信你不想让你阿娘察觉, 所以日后我想见你时你就得来。”顿了顿, “你收了酬劳, 就得尽义务。”   “我可以还你。”   “不用了, 是你自己取的, 又不是我强买强卖。”   “……”   “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若你觉得没有感情也无妨,以后可以慢慢培养。”   “秦二娘子你何苦这般……”   “我这人有个毛病,若是相中的东西, 不论好坏,都会想方设法弄来试一试, 若不然总惦记着心里头不舒服。”   范谨闭嘴不语。   秦二娘:“你若要拒绝我, 就诚心诚意找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都好商量。”又道, “今日就到这儿,我放你走。”   范谨立即起身开门走了, 头也不回。   离开萧家后,他的心里头有点烦乱,被秦二娘搞得哭笑不得。   这事定然不能让自家老娘知道, 她天天提秦家姐妹,若是知道秦二娘对他有意,指不定天天念叨, 烦不胜烦。   想到此,范谨不由得头大如斗。   秦二娘这人怎么说呢,光芒太盛,人又生得明艳,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他自知是配不上的,再加之她得大长公主青睐,未来与她匹配的夫家有无数种可能,唯独不可能是他范谨。   他们之间的差距悬殊委实太大,完全是两个不同层次的人,这样的人凑在一起必定摩擦不断,况且她还凶悍骄纵,与他理想中的温柔小意大不相同。   她不符合他的择偶观。   范谨非常清楚自己的未来,他要寻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知书达理的伴侣,对家境也没甚要求,毕竟他家已经够穷了,只愿对方别图他身上的功名。   秦二娘太过耀眼,她有过人的才华,强硬的性格,以及胆大妄为,这些他都无福消受。   回家的路上范谨心事重重,为了不让自家老娘起疑,他又在路上耽搁了许久才回到张家胡同。   孔氏以为他要很晚才会回来,哪晓得这般早,颇觉诧异。   范谨三言两语把她搪塞了过去。   而另一边的秦二娘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秦家。   以前她倒不觉得无聊,那时候有秦大娘在,秦宛如也没跟段珍娘一起经常出去,现在老大嫁出去了,老三又时常外出,只剩下两个小的,说不上话,她颇觉无趣。   想到以后她们都会陆续离开这个家,秦二娘去秦老夫人房里陪她说了阵话。   上午一早秦宛如就同段珍娘去庄子看棉花苗了,近日气温上升得厉害,各种作物都生长得快,满地绿意叫人看着欢喜。   秦宛如拿木尺量它们的高度,数叶子,检查生长情况。她并没有批量种植的经验,全靠摸索,目前看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得知她们到来,董蔡两家也过来交流这段时间获得的经验,都觉得只要气候正常,这东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娇气。   秦宛如笑道:“它本就跟庄稼一样,只要稍稍细心些,做好前期的防虫和底肥处理,后续就要轻松多了。”   董二郎道:“目前并未发现蚜虫之类的虫害,长势还是挺快的。”   蔡老儿:“今年兆头好,开年就有一场雪,咱们又曾翻整过地,用蓖麻杀过虫,底肥也做得足,只要气候正常,多半能顺。”   秦宛如拿木尺指着棉花苗,“这个苗株讲究的是壮苗,不是旺苗,如果发现有些长势太旺,就是滋养得太过,得切根处理,若是长势太弱,就得追肥。”   董世远:“旺苗的意思就是光长个儿不结果?”   秦宛如:“对,咱们需要的是壮苗,发的枝丫多,长花蕾,这样果子才多,产量高,就能丰产。”   她耐心的跟他们讲解棉花的生长相关,明明没种过地,懂得似乎也不少。   段珍娘很是佩服,可见平日里是下了功夫的。   一行人在地里耽搁了许久才回了庄子,下午董二郎过来请教,秦宛如教他识字,全都跟棉花相关。   比如,他能在地上写白叠子,棉匠,蚜虫,花蕾等等,虽然字写得不好,但能分辨,这已经是下功夫在学习了。   只要有这份心,秦宛如还是乐意施教的。   她们在庄子里呆的这两天王简没缠着贺亦岚过来,倒省了她应付。上回他挑破窗户纸后,她还是跟往常一样该干嘛就干嘛,是不会把心思放到他身上的。   王简对于她来说无异于空中楼阁,他的家世背景高,她小门小户不敢跟他硬碰硬,那便哄着好了。   反正那人也生得俊,只要别搞出崽来,她也没什么好亏的。   日后等他厌了总得回去娶妻生子,待他有了家室自然会收心,便无暇理会,她搞她的事业,买她喜欢的小郎君,做她的女商户,过过大长公主那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美好。   秦宛如美滋滋的打着她的小算盘,对她来说有钱才是真的,嫁人才是虚的,男人只能影响她发家的速度。   而此刻那个会影响她发家速度的男人正进宫跟王太后说家常。   近两日国公府送来不少好东西,各种珠宝珍奇应有尽有,王太后调侃道:“父亲是不是又捞到油水了,送进宫来的物什一件比一件稀奇。”   王简抿嘴笑,“前阵子他在朝堂上提出把私盐做成官盐以充国库,陛下允了,并大加称赞一番,命他施行下去,父亲得了这差事很是高兴。”   王太后挑眉,“这是肥差?”   王简点头,“算是,不过也要费心思。”   王太后:“谁给他出的主意?”   王简:“我从梁王老儿那里弄来的主意,他们原本是留给废太子的,结果太子垮台,这事便该由陛下去做。此乃利国之策,若是规范起来,将是一笔不小的财政税收来源,若不然父亲哪会这般积极。”   这话算是解了她的惑,“我就说嘛,可见是被哄高兴了的。”   王简嘲弄道:“若没有益处,他是不会主动去做的。”   王太后:“我早就知道父亲的性子了,唯利是图,骨子里没有一点人情味,以往不愿在你面前提起,也是怕你多心,我毕竟只能算半个王家人,诸多事情不好点明。”   王简沉默不语。   王太后欣慰道:“现在看来,皇叔那帮人是偏向我们的。”   王简“嗯”了一声,正色道:“章州和官盐就是我们合作的结果,往后还有更多事情会露出水面。”又道,“只是目前景仁府那位还不能动,需留着他有用处。”   王太后皱眉,“我容不下他,当初吃了他不少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若非有先帝的免死金牌,我早就弄死他了。”   王简安抚道:“阿姐无需憎恨,之前忌惮废太子,是因为有皇叔他们,现在他们被我挖过来,他只是一条被拔了毒牙的蛇,暂且养着,用来遏制父亲也是好的。”   王太后点头,“你心里清楚就好。”又道,“待陛下明年丁忧一过,也该选妃立后了,到时候又是一场纷乱。”   王简深思道:“现在阿姐就可替陛下物色一番。”   王太后看向他,凉薄道:“帝王素来无情,哪怕是我亲儿子都是如此。”   这话王简没有反驳。   王太后道:“你也该到娶妻的年纪了,父亲可曾提过?”   王简摇头,“未曾。”   王太后:“那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王简笑了笑,淡淡道:“正如阿姐所说,那个家里呆着令人窒息,与其弄进府受磋磨,还不如养在外头的好。”   这话令王太后生出几分兴致,“听你这语气,是有相中的人了?”   王简:“养在别家的。”   王太后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王简:“哄你作甚?”   王太后暗搓搓道:“就不怕养跑了?”   王简无比淡定,“跑了就捉回来。”顿了顿,无耻道,“把老子捉住了还怕小的跑了不成?”   王太后:“……”   对这话她是服气的。   “三郎你是我至亲的弟弟,我与阿娘的经历你也瞧见了的,我们的不幸皆源自于父亲,我不希望你日后也像他那般冷酷自私,没有一点人情味。”   “阿姐的话我都记下了。”   “我只盼着你有一段好姻缘,能够相互扶持,相敬如宾,而不是像我或者母亲那样唯唯诺诺,不敢交心。”   王简沉默。   王太后继续道:“得一个知心人不容易,先帝在生时被女人算计,父亲同样被二房算计,我不希望你也跟他们一样,枕边人处处讨好你,实则另有所图,你明白吗?”   “明白。”   “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在外疲于应付,总不能回到家以后还得处处提防。”   “阿姐说的有道理。”   “这些皆是我与阿娘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们不想你重蹈覆辙。”   姐弟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王太后句句诚挚,令王简心中触动。   毕竟在王家也就只有她和姚氏,以及王老太君是真心实意去维护他的,至于兄弟那些终归不是一个肚皮生出来的,维持的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和睦。   离开皇宫后,王简回了一趟大理寺,公厨用午饭时听到同僚在讨论官盐一事,说要立法严惩私盐。   秦致坤也在讨论之中。   这事由王家牵头,人们一看到王简立马噤声,他瞥了一眼四周,视线落到秦致坤身上,冲他招手道:“秦寺正。”   秦致坤:“???”   王简:“你过来。”   秦致坤:“……”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怂。 第99章 双钓   同僚纷纷露出微妙的眼神看他, 秦致坤硬着头皮把小食案端了过去,惴惴不安地向他行了一礼。   王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问道:“你们在唠什么呢?”   秦致坤如实回答:“上头下了命令, 说要立法, 与官盐相关, 故我等私议了一番。”   王简拿起汤匙, 说道:“秦寺正有何想法?”   秦致坤愣了愣, 心中斟酌了阵子, 才答道:“此乃国策, 从长远来看, 利国利民。”   王简挑眉,故意问:“你这是真心话还是忽悠我的?”   秦致坤忙摆手,“不敢忽悠王少卿。”   王简有心露破绽试探他,压低声音道:“这是梁王的国策。”   此话一出, 秦致坤果然怔住了。   众人皆知梁王与王家势如水火,这般重要的国策竟然被卫国公拿去施行, 委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颇有些困惑地看向王简, “王少卿是真话还是忽悠卑职的?”   王简似笑非笑, “你猜。”   秦致坤:“……”   这小子真讨厌。   王简转移话题, 问道:“张家胡同范谨的文章你可曾看过?”   秦致坤答道:“看过,确实是好文章。”   王简:“比起你当初科考时又如何?”   秦致坤觉得这话是拉仇恨, 不答反问:“比起王少卿科考时又如何?”   王简想了想,心胸倒是能容人,“我认为他有状元之资。”   这话倒是令秦致坤诧异, “比王少卿厉害?”   王简点头,非常谦虚道:“论起做文章来我比不上他。”   秦致坤对他的印象又多了几分改观,万万没料到他居然有容人的雅量, 态度也诚实了些,严肃道:“文章是好,但到底缺了实干的经验,有些地方还是比较空泛,没挠到痒处。”   王简:“???”   于是秦致坤把他的看法细细说了一番。   王简知道他有十多年的基层经验,听得也认真,因为这些见解对于他这种高层来说是极难听到的。   双方时不时交头接耳,说话的声音极轻,令周边的同僚看得云里雾里。   众人皆知秦致坤是瑞王党羽,而王简的立场不言而喻,这两人居然搅和到了一起,委实令人不可思议。   这不,傍晚下值回去后秦致坤都觉得稀里糊涂的,哪怕他在大理寺任职一年,跟王简的交流也是少得可怜,今儿两人居然唠上了!   方氏见他拿着筷子若有所思,好奇问道:“老秦你怎么了,像有心事一样。”   秦致坤回过神,不答反问:“我是瑞王的人吧?”   方氏点头,“对。”   秦致坤:“今日在公厨我跟王宴安唠了一阵子。”   方氏:“???”   秦致坤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你说我俩能唠啥?”   方氏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对啊,大庭广众之下你俩能唠啥呢?”   秦致坤越想越觉得王简这个人邪门儿,他明明是王家人,却偏偏能跟梁王他们搅和到一块儿,现在又来搅和他这个瑞王的党羽,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见他深思,方氏戳了戳他,“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秦致坤搁下筷子,说了一句她听不明白的话来,“王简这小子有点名堂。”   方氏:“???”   秦致坤没心思用饭,起身道:“我去书房坐一会儿,看点东西。”   他原本是要看范谨的文章,结果书房里没有,被秦二娘拿去了。   秦致坤把她叫了来,秦二娘觉得那文章作得好,点评了一番,说得头头是道,令他颇觉欣慰。   这些日他忙于公务,也没怎么过问她们,倒是对她们有些疏忽了。   秦二娘并未放到心上,一心谋划范谨,秦宛如则忙着她的地,人们都有事情干,不像以前那般围着这个家转了。   秦致坤有心事,也未跟她说得太久,一门心思琢磨官盐这事。   王简说这一国策是梁王出的主意,而梁王是废太子一党的人,但它偏偏落到了王家的手里进行实施,这就奇怪了。   秦致坤想不明白。   他左思右想还是悟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儿,于是去了一趟秦老夫人房里——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这不,秦老夫人听后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想不透中间的因果,她索性问结果,道:“这一国策实施下来是好还是坏?”   秦致坤答道:“从长远来看,利国利民,若是国家控制盐价,就不会出现乱涨乱飞,朝廷总不会让百姓连盐都吃不起。”   秦老夫人点头道:“若是为了民生,便是好的。”   秦致坤:“官方垄断专卖,将是一大笔财政税收来源,于国库也是有利的。”   秦老夫人想了想,做总结道:“如此说来,不论是谁去干,这都是一件利国之事。”   “是的,儿困惑的是如此上佳国策却落到王家手里,委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我倒想明白了。”   “阿娘何出此言?”   “你仔细想想,梁王是姓赵,他们扶持的太子垮台了,但天子也是姓赵。”   这话令秦致坤有些悟了,自言自语道:“两个侄子都姓赵。”   秦老夫人英明道:“不错,皆是名正言顺的皇位传人,虽然垮了一个,但还有一个在那立着,况且这是利国之策,利的是大燕,而非王家。”   秦致坤瞬间开窍,“儿明白了,梁王若想做事,就得依靠天子的手,废太子对他来说已经是弃子。”   秦老夫人点头,“多半是的。”   秦致坤还有不明之处,“那王简掺合什么呢?”   秦老夫人:“你傻,那天子可是他外甥,太后又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他跟梁王搅和,定是有目的的。”   秦致坤一时被搞得有些糊涂,“赵王两家死对头,难道也有协作的时候?”   秦老夫人:“哪能这么泾渭分明,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王简为何要与你说这些,目的何在?”   “我就是想不明白,才来向母亲讨教。”又道,“此人心机深沉,又擅周旋,有清正名声,但背后又肮脏无比,叫人看不清真假。”   “你觉得他亦正亦邪?”   “是有点那种意思。”   “既是如此,那往后与他打交道就多留一个心眼儿,多揣摩他的用意,勿要应付得稀里糊涂。”   “母亲提醒的是。”   于是他又把今日对王简的一些看法说给秦老夫人听,母子俩都觉得那小子邪门儿。   秦致坤与王简有共同话题的因素是范谨,他也是欣赏范谨的才华的,并且还在文章上做了批文。   当时他并不知道,他这个老子成为了秦二娘拿去钓范谨的诱饵。   上回范谨中了一贯钱的套路,又不敢惹恼秦二娘捅篓子,只能依约去萧家受她磋磨。   其实秦二娘也没磋磨他,只是把他当猴一样观看而已。   范谨坐在椅子上很不自在,他今天穿了一身交领蓝袍,衣裳被浆洗得发白,虽然穷困潦倒,但依着整洁,指甲也修剪得整齐,是个爱干净的男人。   秦二娘单手托腮盯着他目不转睛,越看越觉得这人合她心意。   范谨有些受不了,郁闷的拿后脑勺对着她。   秦二娘拿团扇戳他的肩膀,问道:“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范谨蠕动了两下,不痛快道:“范某配不上秦二娘子,还请秦二娘子另觅佳婿。”   秦二娘“啧啧”两声,“还是个犟脾气。”   范谨皱眉道:“范某一无是处,秦二娘子何苦纠缠?”   秦二娘:“你阿娘没教你说话要正面说吗?”   范谨别扭了阵儿,才转身看她,随即又回避了。   秦二娘颇觉有趣,故意问:“我今日这身好不好看?”   范谨:“……”   秦二娘:“好不好看?”   范谨忍了忍,答道:“秦二娘子貌美,穿什么都好。”   秦二娘冷哼一声,“你这般敷衍我,可见没把我的话放到心上。”   范谨为难道:“范某心中其实有惑。”   “你说。”   “秦二娘子有才有貌,且有大长公主做倚靠,为何偏要与范某较劲?”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那我便说了,我父亲自小疼我,把我当男孩儿养,虽饱读诗书,却也养成了桀骜不驯的臭脾气,而你范谨,瞧着温吞没甚脾气,应是能受得下我的。”   “……”   “我要嫁的郎君,得有满腹才华,品性端正,性格温和良善,要对我从一而终,还不能纳妾。”   “……”   “你看起来很弱的样子,有胆子纳妾吗?”   “……”   范谨默了默,忍不住道:“你合着挑软柿子捏?”   秦二娘无比直爽道:“对,你就是那个软柿子。”   听到这话,范谨差点哭了。   见他窘迫又无奈的样子,秦二娘很想去捏他的脸,但又怕把他吓着了,于是说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跟女人讲道理你讲得过吗?”   范谨:“……”   秦二娘眨巴着眼睛,“你跟你阿娘讲道理,你讲得过她吗?”   范谨默默地捂脸。   秦二娘继续厚颜无耻道:“我生得漂亮,脾气差一点又怎么了?”又道,“你把我讨回家,带出去可以给你撑面子。”   范谨继续捂脸。   秦二娘戳他,又给他下套子,说道:“你那文章我看过,作得甚好,不过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这话总算把范谨从悲痛中拉了出来,秦二娘起身去把他的文章拿来,上面写了批文。   范谨总算没有别扭了,伸手接过细看。   那文章的内容涉及到一些国策论述,有些政策实操他吃得不够深透,在批文下确实显得苍白无力了些。   他认真地反复看那些批文,越琢磨越觉得有几分道理。   一旁的秦二娘继续单手托腮看他,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才是最有魅力的,比如现在,那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深思领悟。   有一些批文他悟不透,向秦二娘请教。   秦二娘道:“你这可找错人了,这批文是我爹写的。”   范谨:“……”   秦二娘一本正经道:“你得去找他解惑。”   范谨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不知所措。   秦二娘不理会他的尴尬与局促,自顾说道:“我爹干了十多年基层,虽然官不大,但知民懂民,是做实事的人,你有才华不假,到底缺乏经验,我相信他的指点对你是有益处的。”   这话范谨并未反驳,因为现在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疏漏与浅薄了。   见他沉默,秦二娘继续道:“我不懂这些论策,你若向我解惑,我是解答不了的,你得去找我爹,秦致坤。”   范谨:“……”   秦二娘故意说道:“看你这怂样,量你也不敢。”停顿片刻,“不过你放心,他并不知道我对你的意思,这文章也不是我给他的,应是有人举荐,他从其他渠道得来的。”   范谨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多谢秦二娘子,今日范某看过批文深有感触,受益良深。”   秦二娘半信半疑,“当真?”   范谨点头,诚实道:“当真。”   秦二娘这才笑了起来,早知道她爹有这个用处,直接让她老子出面就好了,“你若想请他解惑,不妨用三妹的名头去,就说这是三妹给你的,他不会起疑。”   范谨欲言又止。   秦二娘:“你若没什么好问的,那便作罢。”顿了顿,“把东西还我。”   范谨没给,“我再仔细看看。”   秦二娘也没阻拦,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像猫抓一样钩到他的心上,上不上下不下才是最好的。   这不,有时候范谨会抬头看她,想说什么却又止了下去,委实遗憾眼前的人不是批文的主人。 第100章 挑瓜   这回他们难得的安宁了好一阵子。   秦二娘是个有心劲儿的人, 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知道什么叫做循循善诱。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并不想过多逼迫范谨, 给他带来压力, 之后便放任他离去。   这不, 心里头藏着事, 范谨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深思批文的事。有好几处他都悟不透, 搁在心里着实不舒服。   回到家后, 范谨言语极少, 孔氏瞧着不对劲, 担忧问道:“少仪今儿怎么了,一脸心事?”   范谨敷衍道:“没什么,遇到了一个难题想不通。”   孔氏:“???”   见他坐到凳子上拧眉深思,孔氏打趣道:“你莫不是被学生给问住了?”   范谨是一个好学之人, 情不自禁问:“阿娘,我是不是很笨?”   孔氏:“瞎说, 我儿头脑聪慧, 谁敢说你笨?”   范谨皱眉, “我今日确实被难住了, 思索了许久都想不通。”   孔氏半信半疑,“是学问上的难题?”   范谨点头, “我一时悟不透。”   这下孔氏也跟着发起愁来,却束手无策,只能安抚他道:“你莫要着急, 说不定换一换脑子就能想透了。”   范谨“唔”了一声。   按说秦致坤的批文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毕竟文章这种东西各花入各眼。但他偏偏就是个较真的人,又有求真的精神, 于是纠结了许久,打听到秦致坤休沐那天,便鼓起勇气上门讨教了。   当时范谨在秦家大门徘徊了许久。   这是他第二次来秦家,第一次是同贺府前来接亲,说来也巧,就那么把秦二娘给遇上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最终迟疑了许久,范谨还是硬着头皮敲开了秦家的大门。   开门的仆人见过他,颇觉诧异道:“咦?这不是张家胡同的范郎君吗?”   范谨向他行了一礼,说道:“不知今日秦寺正可在家中?”   仆人愣了愣,不明就里道:“在,你请稍等,小奴去通报一声。”   书房里的秦致坤听到仆人通报说范谨来求,一时摸不着头脑。那人有功名在身,说不定以后还是同僚,当即便道:“快去请进来。”又命婢女备茶。   不一会儿范谨被家奴请进院子,恰逢秦宛如去秦老夫人房里,见到他颇觉意外,“范郎君?”   范谨朝她行了一礼,秦宛如回礼,他说道:“今日范某是来向秦寺正讨教的。”   秦宛如:“???”   他什么时候又勾搭上她爹了?   范谨也没多说什么,匆匆跟家奴去了书房。   秦致坤对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欣赏的,对他的态度非常温和。   范谨面对秦二娘不自在,但在秦致坤跟前倒是落落大方,把他心中的惑说了出来。   于是秦宛如背了回锅。   秦致坤没料到他这般上心,笑道:“范举人倒是个好学之人,那文章还是国公府世子举荐与我的。”   听到这话,范谨更是讶异,半信半疑道:“王简?”   秦致坤点头,“对,就是他。”又道,“那日他还夸你,说你有状元之资。”   这话委实抬举,且还是出自探花郎口中,范谨受宠若惊摆手道:“范某惶恐,当不起这样的夸赞。”   秦致坤笑道:“你无需妄自菲薄,青年才俊确实了不得,王少卿有容人的雅量,你也有真才实学。”又道,“我原本是随笔一提,不想竟成了你的惑,倒是失礼了。”   范谨正色道:“秦寺正句句在理,范某到底浅薄了,有一些琢磨了许久都没悟出道理来,故今日特意来求教,还请秦寺正不吝赐教。”   秦致坤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说。”   于是范谨把困扰了他两日的疑惑纷纷说了出来。   秦致坤极尽耐心替他解惑,一同剖析他做批文的出发点,范谨也叙说他作这篇文章的初衷。   秦致坤性情温和,也惜才;范谨好学,对他的一些见解也颇认同。   二人坐在书房里讨论交流了许久。   秦宛如在秦老夫人房里越想越觉得奇怪,偷偷跟秦老夫人说道:“方才我见到范谨上门来了。”   秦老夫人:“???”   她后知后觉问:“哪个范谨?”   秦宛如:“祖母怎么就忘了,张家胡同的那个举子。”   经她这一提醒,秦老夫人立马来了兴致,“他来找你爹了?”   秦宛如点头。   秦老夫人:“莫不是上门来提亲的?”   秦宛如失笑,“祖母莫要瞎说,那范郎君是个重礼守节之人,方才他说来找爹讨教,想必是学问上的问题。”停顿片刻,揣测道,“定是二姐做了什么手脚,才促使他主动上门的。”   秦老夫人喜滋滋道:“你二姐厉害。”   秦宛如掩嘴笑道:“我偷偷去打听一下,祖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秦老夫人点头。   秦宛如立即去了后宅,找秦二娘问清楚原由。   秦二娘无比淡定,压低声音道:“要让那呆子主动可不容易。”   当即把文章的事同她说了,秦宛如“啧啧”两声,“你是什么时候近他的身的,我怎么不知道?”   秦二娘:“这个不用你管,我自有手段。”又道,“这会儿还在书房呢?”   秦宛如点头,“还在书房的。”   秦二娘抿嘴笑,秦宛如戳了戳她,“我不在的这些日,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秦二娘:“以后再跟你说。”停顿片刻,“那文章我说是你给他的,爹问起来你勿要说漏了嘴。”   秦宛如点头,“这锅我背了。”   二人正说着,稍后听到前院的动静,秦宛如到门口探情形,原是范谨离开了,秦致坤亲自送他出门。   屋里的秦二娘问:“走了?”   秦宛如应道:“走了,爹亲自送他走的。”   不出所料,没过多时秦致坤就把秦宛如叫到书房去,问范谨的事。   秦宛如忽悠道:“那日我见二姐房里的文章,见是范郎君的,路过张家胡同时同他提了一嘴,哪曾想他就上心了。”   秦致坤半信半疑,“你跟范谨这般熟识?”   秦宛如解释说:“我们跟张家胡同的人都熟。”又道,“范郎君的阿娘绣活好,我们还请她绣招牌,平时多有走动来往。”   秦致坤捋胡子,试探问:“三娘觉得范谨这人如何?”   秦宛如:“挺好的,平易温和。”   秦致坤笑眯眯道:“我也觉得不错,不若你再加把劲,把他哄来做你的夫婿?”   秦宛如:“???”   秦致坤:“此人腹有才华,也不倨傲,是个谦逊守礼之人,先前你们也说他在张家胡同颇有口碑,今日接触下来,为父对他的印象极好。”   秦宛如:“……”   所以跟她有什么关系?   秦致坤见她兴致缺缺,问道:“你莫不是没瞧得上?”   秦宛如语重心长道:“爹啊,那范郎君是极好的,但人家说了不登科不娶妻,你就莫要乱点鸳鸯了。”   秦致坤再接再厉,“你若是瞧得上,咱们一家人都使把劲儿,把他哄来做秦家的女婿。”   秦宛如沉默,心想,这会儿那小子还在跟秦二娘较劲呢,若是自家老爹掺和上,保不准媒人上门了。她可不能拖了秦二娘的后腿,于是说道:“女儿要生得俊的,那范郎君固然有才华,但样貌不算出挑。”   秦致坤默了默,忍不住问:“哪种才算生得俊的?”   秦宛如随口道:“王简那种?”   秦致坤:“……”   秦宛如没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说道:“爹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去祖母房里了。”   秦致坤皱眉道:“你且站住。”   秦宛如:“???”   秦致坤脸上的表情露出罕见的严肃,“你莫不是把王宴安给瞧上了?”   秦宛如认真地想了想,那人傲娇又骚包,看过摸过亲过,好像也没什么好吸引她的,“这人有什么好瞧得上的?”   秦致坤反被问愣住了。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女儿为什么要瞧得上他呢?”顿了顿,“他身边那个李南都比他有趣。”   秦致坤:“……”   听了这些话,他这才放下心来。   王简那人忒邪门,万不能让自家闺女沾染上。   得了他的准允后,秦宛如去了秦老夫人房里。老人家早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拉过她的手悄声问:“你爹都跟你说了什么?”   秦宛如哭笑不得,“爹误会了,以为我对范郎君有意。”   秦老夫人:“……”   秦宛如叮嘱道:“祖母千万要保密,这事还没到时机。”又道,“那范郎君倔得很,不是那么容易就犯。”   秦老夫人点头,“我不拖你们的后腿,就是想提醒你们莫要失了分寸吃了亏。”   秦宛如:“祖母且宽心,二姐不会乱来的。”   祖孙两人在房里窃窃私语,另一边的方氏去了书房,见秦致坤露出遗憾的表情,困惑问:“元威这是怎么了?”   秦致坤:“先前那张家胡同的举子来过。”   方氏:“我听说了,来找你讨教学问的?”   秦致坤点头,“那小子委实不错,是三娘牵的线,只是遗憾她没瞧得上。”又道,“若是她瞧得上,我势必要想法子去把他哄来做秦家的女婿。”   听到这话,方氏失笑道:“我还从未见你这般上心过,可见是相中了别人。”   秦致坤:“缺了点缘份。”   方氏:“三娘若没瞧得上,你便问二娘去,万一她瞧上了呢?”   此话一出,秦致坤颇高兴道:“你瞧我这脑子,像范谨这样的人怎么能讨三丫头欢心,必定是二娘欣赏的才对!”   当即道:“你替我去问问二娘的意思,问她对范谨可有意?”   方氏:“……”   好吧,就当挑瓜了。 第101章 衣冠楚楚   结果秦二娘跟方氏说她瞧不上, 彻底把秦致坤给弄郁闷了,只得就此作罢。   现下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除了早晚温差有些大, 白日可以与夏日媲美了。   这日中午秦宛如睡午觉睡得正香, 彩英忽然把她摇醒, 附耳嘀咕了几句。   秦宛如翻白眼, 只得起床过去应付。   原是王简过来了, 就在隔壁院的。   她忽悠陈婆子说要去一趟张家胡同, 陈婆子说道:“正午日头正辣, 小娘子且打把伞, 勿要晒伤了。”   秦宛如应声晓得,彩英找来伞伺候她出门。   二人出去后确定无人察觉,才又折返回来,进了隔壁院子。   李南朝她们行了一礼, 双方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出声。   李南把她们引进屋,说王简在书房的, 秦宛如去了一趟, 那厮正坐在桌案前看新立出来的官盐法案。   他想来是翘班出来的, 一身绯袍官服, 严谨的样子清冷禁欲,完全无法把他来葵水时的傲娇与暴躁联系到一起。   有些人就服绯色, 王简便是如此。   他的皮肤白皙,五官生得也俊,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会有几分冷艳。   遗憾的是表里不一。   秦宛如还是很吃这挂的, 只要他一直端着,一直保持正经的状态,别崩人设。   察觉到她审视的视线, 王简冷不防抬头,眉头微皱,“你在瞧什么?”   秦宛如端凳子坐到桌案对面,单手托腮道:“王少卿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王简:“看看你。”   秦宛如:“你这是从大理寺翘班来的?”   王简不置可否。   秦宛如发出灵魂拷问:“你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我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简被这话问愣住了,隔了好半晌才问:“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秦宛如:“外室?”   王简反问:“那你可有尽到外室的本分?”   秦宛如:“……”   王简对这个话题显然是没有兴致的,提笔在纸上书写。   秦宛如继续盯着他看,又问:“王少卿你瞧上我什么了?”   王简如实回答:“什么都瞧上了。”又道,“跟你在一块儿我会很放松。”   这个回答秦宛如是不满意的,因为每个人跟她待在一起都会很放松,言外之意就是她一无是处。   似想起了什么,王简道:“那边桌上有一盒酥饼,还有一包油糖,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听到有吃的,秦宛如立马来了兴致,当即去寻。   王简瞥了她一眼,抿嘴笑。   这人跟孩子似的容易哄,只要花点心思,应该容易哄到手。   那油糖秦宛如很喜欢,奶香浓郁,甜度适中。   这个时期的奶酪制品都很昂贵,她不是吝啬之人,给彩英和李南拿了些去。   回到书房,秦宛如重新坐回凳子上,边吃油糖边道:“我们家五个闺女,是要留一个在家里的。”   王简“唔”了一声,“跟我说这些作甚?”   秦宛如严肃道:“你以后总是要娶妻生子,与你匹配的女郎家世背景都不会太差。”   “所以?”   “你看我有这个机会吗?”   “……”   “做你们王家的媳妇儿,世子正妻,未来的国公夫人。”   听到这话,王简不由得乐了,“你还挺有上进心。”   秦宛如厚颜道:“你们王家这么大的家业,谁不眼馋呢?况且只要生下嫡子,以后的子女从一出生开始就站在了无数人努力了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血赚。”   王简:“……”   秦宛如:“王少卿你看我有这个机会吗?”   王简沉默了阵儿,“看不出来你野心还不小。”   秦宛如又塞了一颗油糖进嘴里,“生个孩子就能飞上枝头,跟着全家鸡犬升天,这么好的便宜谁不想去捡?”   王简被这话噎住了,一时竟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都是大实话,要不然也不会有女怕嫁错郎的谚语。   见他不吭声,秦宛如歪着头问:“我说的话是不是不好听。”   王简:“你就不能表现得稍稍含蓄一点?”   秦宛如颇有几分不解,“我为什么要与你委以虚蛇?”顿了顿又问,“你说说,我有没有资格进你们王家?”   王简答道:“那得看你爹能爬到几品。”   秦宛如摆手,“那还是别为难他了,我们秦家小门小户的,配不上你这样的深宅大院。”   她这一说,王简倒想跟她掰扯一下,“你往日不是说王家是龙潭虎穴吗?”   秦宛如:“那是往日,我后来又琢磨了一会儿,你王宴安生得俊,那么多姑娘眼馋着,我秦三娘连力都没费就勾搭上了,好像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王简:“……”   秦宛如:“你说这么好的一个便宜,我为什么不把它占尽呢?”   王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王太后曾对他说过的话,心里头有几分不痛快。没有哪个男人乐意成为女人的垫脚石,他王简尤其讨厌。   看着那张天真又活泼的脸,生平第一次,他觉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吸引他了。   “你可以回去了。”   秦宛如:“我出来的时候就跟陈婆子说了要去张家胡同,这会儿就回去肯定会引她们生疑,我找个地方睡个午觉,晚一些再过去。”   王简没有理会,秦宛如自顾去找地方躺着了。   待她出去后,王简觉得心里头有点烦,再也无心看法案。   女人大抵都是相同的。   莫约茶盏功夫后,主仆二人便离开了宅子,屋里的秦宛如听到动静,继续躺着装死。不一会儿彩英进屋来,说道:“小娘子,他们走了。”   秦宛如坐起身,问:“方才他们可有说过什么?”   彩英摇头:“没有,不过王少卿的脸色不太好看。”顿了顿,“是不是小娘子说了什么话把他给气着了?”   秦宛如歪着头看她,狡黠道:“就是要气死他。”   彩英:“……”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我目前的处境你是清楚的,被他盯上,以后总会束手束脚。”   彩英颇有些不解,“不过奴婢觉得,王少卿还是把小娘子放到心上的。”   秦宛如:“他现在是图新鲜。”停顿片刻,“王家就是个龙潭虎穴,吃人的地方,不论是哪个女郎进了,都熬不久。”   彩英闭嘴不语。   秦宛如继续说道:“我得让他生厌脱身,趁现在他才刚有好感时,若不然越搅和越说不清。”   听了这些话,彩英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般。”   秦宛如:“若实在不行,就只有等到他娶妻生子,双方就这样耗着,待他收心我方才能脱身。”   彩英皱眉,“可是小娘子的婚嫁到底被耽误了,主母知道了不知得有多糟心。”   秦宛如摆手,“我以后是要打算留在秦家的,上门女婿可不好招,等我以后靠白叠子挣了钱就买漂亮小郎君养在家里天天哄我。”   彩英:“……”   主仆二人正说着,突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两人同时一愣,彩英道:“莫不是东西落下了?”   秦宛如:“去开门。”说罢继续躺着装死。   彩英出去开门,王简主仆站在门口,她朝二人行了一礼,王简淡淡道:“东西落下了,你家小娘子呢?”   彩英:“在屋里躺着的。”   王简自顾进了院子。   屋里的秦宛如躺在榻上,隔着屏风静观。   没隔多时,半掩的门被推开,她立马闭上眼。   王简随手把门关上。   秦宛如竖起耳朵听动静,王简走到屏风后,居高临下瞧她,秦宛如厚着脸皮装死。   也不知隔了多久,王简才坐到榻上,伸手捻起她的一搓头发弄她的耳朵,痒得发慌。   秦宛如硬是忍下了。   王简淡淡道:“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秦宛如暗暗地骂了一句,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这走向好像不太对劲。   果不出所料,王简轻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若想进王家,我让你进。”   秦宛如:“……”   王简:“你若想母凭子贵,我让你生,现在就生。”   秦宛如:“!!!”   这是翻船的征兆!   她再也没法装下去了,仓促起身想躲避,却被王简按到了榻上,两人肢体交缠,姿势暧昧至极。   秦宛如急了,“王少卿莫要冲动!”   王简笑盈盈地看着她,“你不是想母凭子贵鸡犬升天吗?”   秦宛如差点哭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忙道:“我胡说八道,王少卿莫要当真。”   王简轻轻的“哦”了一声,“如此说来,你对我不是真心。”   求生欲促使秦宛如立马改口,“不是!不是!”   王简淡笑,狡猾道:“那便是盼着为我生子了?”   秦宛如:“……”   妈的,这跟斗栽得深!   她不安地扭动身子,试图脱离他的掌控,偏偏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双手以投降的姿势举着,皆被他掌控,秦宛如欲哭无泪。   王简低头轻嗅她颈项间少女特有的馨香,嗓音暧昧得醉人,“人看着不大,心眼儿倒不少。”   “……”   “跟我王宴安斗心劲儿,你还嫩了些。”   他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她的嘴,恣意品尝她的滋味,并且是带着强势惩罚性的。   一回生二回熟,在她身上练了两回,他的接吻技巧很有长进。   春末夏初的午后令人慵懒,室内一片旖旎风光。也不知是被美色迷惑了还是他太会撩,秦宛如破天荒的起了生理反应。   王简偏偏点到为止。   两人的脸上都起了不正常的红晕,王简松开了她,秦宛如立马爬开了,像见鬼似的有多远躲多远。   王简衣冠楚楚,犹如一个蛰伏的猎手,“秦三娘,下回你再玩我,给你的惩罚可就不仅仅是这样了。”   秦宛如憋不住谩骂了一句。   王简也未跟她计较,自顾整理衣着出去了,人模狗样的,骨子里却又骚又坏。 第102章 你不要过来   秦宛如吃了回闷亏, 心里头着实懊恼不已。   她懊恼的是她居然对这个骚包有生理反应,可见他的身体对她是有吸引力的,毕竟那人的身段儿……连大长公主都垂涎。   这一回那人的技术显然要纯熟多了, 在她身上练技术去伺候别的女人, 她心里怎么想都不爽。   亏得惨。   稍后彩英进屋来, 见她脸上的潮红未退, 已经猜到了什么。   “小娘子……”   秦宛如骂了一句狗日的。   彩英:“……”   秦宛如虽然嘴上逞强, 但还是不想就这么被王宴安给办了。   那人委实会装, 身上的皮剥了一层又一层, 比洋葱还多。她若不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就不姓秦!   “人走了?”   “走了。”   秦宛如起身去洗了把脸,又回来继续躺着,“别吵着我,我要睡一会儿。”   另一边的王简坐在马车里, 心情愉悦。先前他被秦三娘搞得郁闷,现在扳回来一局, 该郁闷的是她了。   那厮狡猾如狸, 三言两语就把他骗得团团转, 他岂能如她的意?   同时也生出几分兴味儿, 与人斗其乐无穷。   那家伙的心眼儿跟蜂窝似的,表面上看着天真烂漫, 一副很好哄骗的样子,骨子里却精明无比,往日他倒是小瞧她了。   要把她哄骗到手可不容易, 不过玩起来倒有意思,充满着趣味。   王简对她的兴致更浓。   下午晚一些时候秦宛如才回到自家院子,第二天方氏要去贺家看望秦大娘, 姐妹也跟着一起去的。   窦氏也在府里,亲自接待的她们。   两亲家坐在一起寒暄了阵儿,方氏才去了秦大娘的房里。   窦氏显然也有在关注秦宛如她们种的白叠子,说道:“昨儿我去庄子走了一趟,瞧了一眼你们种的白叠子,没有虫害,跟我们园子里种的差不多,长势还不错。”   秦宛如道:“得多亏庄子里的人尽心了,日日巡逻守着,倒是欠了姻伯母不少人情。”   窦氏抿了一口茶,道:“你们两个女娃有几分本事,四十亩白叠子种出来,整个京里头的人都会来观稀奇,那时候我贺家可出尽风头了。”   秦宛如掩嘴笑,“姻伯母不是对它也有兴致吗?”   窦氏点头,“我先看你们种,种出来了看你们怎么做它。”又道,“庄子里人人夸你们,可见平日里把他们喂养的好,你们既然费了心思,秋收的时候随便差使,庄子也大,空余的房间也可以腾出来给你们用。”   秦宛如高兴道:“那敢情好!”   两人唠了许久昭昭才过来唤她,说秦大娘有话要问,秦宛如这才过去了。   到了秦大娘屋里,方氏她们被她支走去逛园子,只留了昭昭守在外面。   秦宛如坐到床沿,调侃道:“大姐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秦大娘看着她沉默了阵儿,才压低声音道:“你跟王简是怎么一回事?”   秦宛如:“???”   秦大娘试探问:“王简是不是把你给看中了?”   秦宛如并不想他们操心这事,故意皱眉道:“大姐是从何处听来的?”   秦大娘正色道:“你莫要忽悠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简对你有意,我们是看得出来的。”   秦宛如沉默。   秦大娘忧心忡忡道:“王家是火坑,不能进去。”   听到这话,秦宛如不禁笑了起来,“大姐怎么知道王家是火坑?”   秦大娘:“你姐夫与王简是发小,他们家里的情况他也知晓一些,有些事情不便明说,但心里头要知道底,王家进不得,你明白吗?”   她的言辞恳切,是真心实意关心她,害怕她吃闷亏,秦宛如颇觉窝心,笑道:“大姐的话我都记下了。”   秦大娘严肃道:“并非是我拦着你往上飞,我自然希望几个妹妹们越爬越高,只是王家后宅里头内斗严重,处处都是坑,怕你吃苦头。”   秦宛如握住她的手,“大姐且宽心,我没这么笨,不会上王简的当。”   秦大娘:“我倒不是发愁这个,我发愁的是他若不依不饶,你又当如何应对?”   秦宛如没有说话。   秦大娘:“我现在倒巴不得你已经是他人妇,这样他也不至于干出格之事。”   秦宛如失笑,“大姐天真,你莫要忘了那人可是天之骄子,他若是相中的东西,除非他自己生厌,旁的人休得叫他丢手。”   “如此说来,你心里头是有数的。”   “有数。”又道,“这事棘手,莫要让阿娘他们知道了,免得生出是非来。”   “我就是怕被他们知晓所以才提醒你,他们会受不住的,尤其是祖母,她这般疼爱你,盼着你有一个好归宿,结果却被王简给盯上了,往后不知得有多发愁。”   “我知道。”   “你的婚事委实让人焦心。”   “大姐无需发愁,你只安心养胎便是,我再跟王简耗两年也无妨,反正阿娘他们也想留一个女儿在家,不如就留下我好了。”   秦大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看着她觉得糟心。   秦宛如也不想提这些事影响她的心情,转移了话题。   接下来姐妹俩又说了些其他,秦大娘问起秦二娘的事,她也有婚嫁压力,不知大长公主可有安排。   秦宛如附耳嘀咕了阵儿,秦大娘展颜道:“二妹性子野,是最不受管束的,她若是真把范谨相中,他是跑不了的。”   秦宛如悄声道:“祖母也知道这事,等着看她把范谨捉到手。”   秦大娘掩嘴,“既是自己喜欢的,使些手段也无妨。”   她现在的观念也有所改变,以前觉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来发现还得靠自己去争取。想要讨到好东西,自己就得迈出那一步,总不能事事让人推着走。   下午方氏一行人打道回府,母女三人坐在马车里,方氏说道:“姑娘嫁得近就是这点好,想她了随时都可以去瞧。”   秦宛如:“以后我们都在京里陪着阿娘。”   方氏:“想到是这么想的。”说罢握住她们的手,“你们俩什么时候能给我哄个女婿回来?”   秦二娘:“明年吧。”   方氏半信半疑,“当真?”   秦二娘:“当真。”顿了顿,“不过阿娘得给我备很多嫁妆,不能偏心。”   方氏笑道:“我砸锅卖铁都给你备。”   秦宛如:“我就不要嫁妆了,我要彩礼,讨上门女婿。”   方氏掐了她一把,“我听你瞎吹。”   她一路上都被她们哄得高兴。   目前秦宛如种的白叠子还在苗期,没发现虫害,再加上去年准备工作做得充足,翻整过地,底肥也足,还用蓖麻杀过虫,开年时又下过一场雪,就算地里有虫卵过冬也多数在化雪时冻死了,所以相对顺利,不用天天挂心去瞧。   这些日她在后宅里闲着无聊,去了一趟范家,瞧她的刺绣招牌。   孔氏已经做完了一半,她显然是用心了的,绣布是牙色,搭配的是正红的字标,两个环形圆圈中套着“棉匠”二字,最底部则要绣上棉匠创建的年月,具有标志性的记载。   她出的活慢,但精细,秦宛如瞧着很是喜欢。   因正红中缠得有细小的金线,看起来立体,颇有光泽,一点都不显死板,秦宛如忍不住赞道:“孔大娘手巧,若是按我先前说的那样去做,应是出不了这样的效果的。”   孔氏道:“秦小娘子是外行,不知其中的门道也在情理之中,绣品跟纸画的不一样,讲究灵动。”   她耐心的跟她讲刺绣技巧相关,秦宛如认真听着。   两人说了许久,秦宛如才问道:“今日范郎君又去隔壁坊私教了吗?”   孔氏:“是另一家,在承南坊,也怪我不中用,上回老毛病发作,求医看病花了不少钱,少仪只得又接了一份活儿。”   秦宛如:“孔大娘若是周转不过来,我可以先把工钱付你。”   孔氏忙摆手,“秦小娘子莫要误会,那都是先前的事了,你定的工钱原本就高出行价许多,哪有先付的道理。”   秦宛如笑了笑,“都是街坊邻里,不必这般客气。”   与此同时,她们口中在承南坊做私教的范谨正度日如年,秦二娘再一次把他当猴一样看。她会问他许多问题,比如,他有没有碰过女人。   范谨:“……”   他是一个脸皮非常薄的人,也没有王简心思复杂。   在这场博弈中,秦二娘占据主导地位,他一点翻身还击的余力都没有,因为他恪守礼节,而她无视礼教。   有时候范谨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秦致坤明明那么温和有礼,教养出来的女儿却……简直无法直视。   见他红着耳朵不吭声,秦二娘伸食指戳了戳他,“问你话呢?”   范谨别扭道:“请秦二娘子自重。”   秦二娘撇嘴,“我若知道自重,还问你这些做甚?”   范谨:“……”   秦二娘:“你莫非还是个雏儿?”   范谨默默地捂脸,又羞又窘。   秦二娘笑了起来,觉得这个男人纯情得要命,逗起来也有趣,“你说说,你有没有想过姑娘?”   范谨:“……”   他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简直世风日下!   秦二娘起身走到他跟前,伸手掰开他捂脸的手,说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跟女人似的羞怯,你像话吗你?”   范谨慌乱起身想要离去,秦二娘敏捷地挡到门口,笑眯眯道:“你碰我一下试试,我还正愁找不到借口赖上你。”   范谨立马后退,情绪有些崩溃,“无耻!”   秦二娘步步逼近,“我无耻,你又能如何?”又道,“你莫要忘了,我背后还有大长公主撑腰。”   范谨:“……”   救命! 第103章 调戏   怕她动手动脚, 范谨慌忙退到桌后,绿着脸道:“你莫要乱来!”   秦二娘失笑,啐道:“我又不是要逼良为娼, 你这般惧怕我作甚?”   范谨急得涨红了脸, 那又急又窘迫的样子跟小媳妇儿似的, 叫秦二娘看着欢喜, 指着他道:“你坐下。”   范谨不敢坐, 怕她为所欲为。   秦二娘命令道:“坐下!”   范谨没坐, 但也不敢动。她背后有靠山, 不敢把她惹恼弄出岔子来, 再加上明年春闱,更不能惹事耽搁。   现在他无比后悔接下那贯钱,若时光能倒退,他恨不得退回去打死自己。   千防万防, 还是中了招。   最终迟疑了许久,范谨还是坐了下去。   秦二娘走到他跟前看他, 鼻息里闻到的女人脂粉香令他心里头烦乱, 一只纤纤素手冷不防按到了他的心口上, 范谨抖了一下, 却不敢动。   心脏跳得急促,秦二娘好奇地附耳过去倾听。   范谨看着她的举动, 呼吸不稳。   不可置疑,她当真生得美丽,肤若白瓷, 一双古灵精怪的桃花眼含着春色,小巧挺直的鼻子,饱满而富有光泽的唇, 笑起来带着几分狐狸的小坏。   然而这样的女郎他却无福消受,只想躲得远远的。   那女人附到他胸前倾听,说道:“你心跳得好快啊。”   范谨:“……”   秦二娘稍稍抬头看他,他们的距离隔得极近,几乎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一个女郎如此亲近,又不由得红了耳根子。   秦二娘的视线落到他的喉结上,想伸手去摸,范谨把头往后仰,她娇蛮道:“别动。”   似觉有趣,她的指尖落到他的喉结上,饶有兴致道:“让我仔细瞧瞧,我还是第一次摸男人的喉结。”   范谨差点哭了,紧绷着脸道:“请秦二娘子自重。”   秦二娘哪里知道什么叫自重呢,他对她来说犹如稀奇玩意儿,毕竟除了自家老爹外,她还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异性。   范谨引起了她的好奇,用研究人体构造的态度去摸他的喉结。   殊不知这一举动对男人来说无异于挑逗勾引,范谨有些受不了她,试图推开,手却被她捉住。   他的个头高,手指也修长,骨节均称,秦二娘用自己的手跟他比了一下。   当双掌合一时范谨的心破天荒地漏跳了一拍。   她的手是非常柔软的,与男人的粗糙不同,虽然以往他也曾养尊处优,但近几年操持家里什么活都干,掌上有少许薄茧。   猝不及防触碰到那指若削葱根的手,范谨的感觉很微妙,他不敢瞧她,别过脸躲避她的视线。   秦二娘无疑是非常会勾人的,故意拿他的掌心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   范谨像被烫着似的想要缩回去,只觉得那滑腻的触觉勾到心上,叫人恐慌。   秦二娘点到为止,松开了他。   范谨如获大赦。   秦二娘探头看他,他慌忙避开,心里头有些乱。   似觉好笑,她说道:“还真是个死书呆子,今日我便放你一马。”   范谨忙起身要走,她冷不防掐了一把他的屁股,他“啊”的一声怪叫,像见鬼似的退到门口,一脸绿。   “秦二娘你……”   秦二娘厚颜无耻道:“方才你摸了我的脸,我掐你一把又怎么了?”   范谨欲哭无泪,只捂着屁股往后退。   怕她下一步会扒他的衣裳,他惊恐地开门跑了。   秦二娘掩嘴笑,她就不信,他能逃得过她的美色陷阱。   范谨仓促离开萧家,心里头又烦又乱,一个不慎差点撞到了树。   待时间长了些,他才稍稍稍冷静了。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总是忍不住擦手,想要把那种滑腻又勾人的触觉擦干净,哪怕掌心都擦红了,还是忍不住在衣裳上蹭。   回到张家胡同,孔氏非常高兴,说秦三娘把刺绣的工钱给了她,有好几百文。   范谨颇有些无奈。   这对姐妹真是……叫他说什么好呢,一个缠他,一个攻他老娘,双管齐下,委实会下套子,并且还是层出不穷的那种。   他没有心情跟自家老娘倾吐自己的烦恼,说觉得累,想去躺一会儿。   孔氏也没瞧出他的异常,继续坐下刺绣。   范谨躺到床上,一闭眼就是秦二娘蹭他手心的情形,要么就是她摸他喉结的情形,全都是那些挑逗的,欲说还休的举动。   他有些受不了地起来去洗手,不停地洗手,想把勾到他心上的微妙心情洗干净。   初夏悄悄来临,明年春闱,范谨这几日开始温习功课。孔氏则安静地刺绣,母子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巷子外头时不时传来嘈杂声,屋里却清净异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道呼喊声传来,是段珍娘的声音。   孔氏起身出去,原是她来看刺绣进展。   这回是她和秦二娘来的,没见着秦三娘,孔氏好奇问:“秦三娘子今日怎没来?”   段珍娘:“三妹一早就出城了,去庄子看看。”   孔氏把她们请进屋,两个女郎去了后院。   范谨在房里竖起耳朵听,听到秦二娘的声音脑门顿时炸了,再也无心看书。   她们说些什么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只是满脑子都是那种滑腻又勾人的触觉。   他好不容易才摆脱那种困扰,不愿在这里心猿意马,起身出去了。   听到开门声,两个女郎同时抬头看去。见到范谨从屋里出来,秦二娘故意道:“原来范郎君也在家里。”   范谨不敢看她,孔氏道:“今儿在家里温习功课。”   段珍娘:“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范谨自顾往外头走,孔氏问:“少仪去哪里?”   范谨:“去一趟书肆。”   他行得匆忙,像见鬼似的躲得飞快。   秦二娘看着他的举动挑眉,瞧那小模样儿,心里头肯定有鬼。   孔氏的刺绣已经接近尾声,两人怕等会儿范谨回来打扰他温习,也没耽搁多久就离去了。   秦二娘回了秦家,路过书肆时里头的范谨躲在书架后偷看,她戴着薄纱帷帽,虽看不到面容,但身段儿却诱人。   直到那道窈窕身影彻底消失后,他才出来了。   漂亮小娘子可不容易看到,店主老贾打趣道:“你小子方才在偷看什么?”   范谨正儿八经道:“我能看什么?”   老贾指了指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不好意思看小娘子不成?”   范谨瞪了他一眼,“莫要瞎说。”   老贾:“还不承认。”又道,“方才那小娘子可不得了,咱们宝华坊估计也出不了这样的美貌,况且还是官家娘子,可不易看到。”   范谨没有吭声,在他这里拿了两卷纸,“给我记账上。”   老贾翻账本,说道:“我现在就盼着你明年登科把账给还了。”顿了顿,“不若再努把力夺个头三甲回来。”   范谨失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老贾当挑瓜呢。”   老贾:“梦还是要有的,万一成了呢。”   范谨摆手,“莫要打趣我。”   把两卷纸取走后,回到家中他继续坐到桌前,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那道窈窕身影总是时不时在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范谨愈发觉得心烦,出去洗了把脸。   孔氏见他毛躁,随口问:“少仪怎么了?”   范谨在衣裳上蹭水渍,说道:“天热了,静不下心。”   孔氏:“???”   初夏才开始呢!   同一时刻,城郊外的庄子里绿意盎然,秦宛如抱着一只瓜啃食。   现在日头正盛,晒人得很,不少作物都被烤焉了。   屋里倒是凉爽,井里的水凉,镇过的瓜食起来别提有多安逸。   瓜凉寒,彩英怕她食多了会肚子痛,提醒道:“小娘子莫要贪吃,恐伤肠胃。”   秦宛如啃食了半个才收手。   下午待太阳西落她才去地里,董蔡两家正给棉花苗浇水,目前气温高升,它们生长得非常旺盛。   有一小片棉花苗出现蚜虫,他们用草木灰泡水喷洒,已经起到了有效抑制,暂时并未扩散。   秦宛如戴着农用草帽,到地里挨着检查棉花苗的生长情况,时不时拿木尺量它们的高度,以及观察叶片,根茎,看有没有虫害。   董二郎跟在身后观望,问道:“秦小娘子,这东西要不要像瓜苗那样掐顶?”   秦宛如点头,“要,但不是现在。”又道,“你们要着手沤肥了,待到它们出现花苞时,需要大量肥力促进生殖生长,只有充足的肥力才能让它们多发枝丫,出蕾,多结果。”   董二郎又问:“出的果子像什么东西?”   秦宛如想了想,“桐子果?”说罢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个,绿油油的,待它成熟时会变色,炸开,吐絮。”   她其实对种植技术也不精通,从系统里获取到的知识匮乏,多数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凭着自己的经验去做实验。   所幸目前没有踩到坑。   也庆幸董蔡两家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他们伺候土地的经验可比她厉害多了,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把土地伺候好了,种下去就会有收成,区别只是产量多寡而已。   她拿自己的经验在一旁做引导,他们细心呵护,给棉花苗锄草,浇水,细耕,双方配合得还算默契。   只要气候不作妖,没有人为祸害,再不济一半的收成总是会有的。   晚上漫天繁星,秦宛如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晃晃悠悠。   彩英在一旁给她打扇,驱赶蚊虫,发牢骚道:“这地方到底不如家中舒适,小娘子什么时候回去?”   秦宛如:“不慌,过两天看看地里的蚜虫有没有被控制住,那玩意儿若是扩散了,可得遭殃。”   彩英道:“贺府不是也种得有白叠子吗,何不把管理园子的人叫来给咱们看看种得好不好?”   她这一说,秦宛如似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乐了,坐起身道:“你怎么不早说?!”   彩英:“???”   秦宛如笑道:“瞧我这脑子,竟把这茬给忘了,过两日回去了就去一趟贺府找管理园子的花匠讨教一二!”   之后几日她都留在庄子里观察那些生蚜虫的棉花苗,确保草木灰水确实把它们抑制杀灭后,才又回去了。   她亲自去了一趟贺府,先跟秦大娘打了声招呼,窦氏没在府里,便去找管事廖娘子。她跟廖娘子熟识,廖娘子当即差人去把花匠丘老儿找来。   那丘老儿一辈子都在府里伺候花草,对每一种花的生长习性规律了如指掌。   秦宛如也看过府里的白叠子,长势还不错,虽然数量少,伺候得还挺精细。   丘老儿得知这个女娃要向自己讨教,还是挺意外的。   秦宛如向他行礼,丘老儿局促回礼,说道:“老奴可受不起小娘子的礼。”   秦宛如:“丘老爷子受得起,受得起。”又道,“你管理府里的园子数十年,也每年都种白叠子,必然知晓一些它的习性,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问。”   于是一老一少就白叠子的种植问题讨教起来。   丘老儿确实经验丰富,告诉她,雨后要防止土壤板结,适时松土保墒,这样能防止苗生病。   还有掐枝的技巧,疏果,中耕和深耕等等,都是他伺候花苗累积起来的经验。   秦宛如跟捡到宝似的高兴不已,索性第二天就把他带到庄子去看地里的棉花苗有没有问题。   这还是丘老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白叠子,一眼望去全是绿油油一大片,顿时咂舌不已。   他走进地里,看了看棉花苗的间距,说道:“小娘子种得稀疏了些,老奴瞧着一亩还能再添些,莫要浪费了土地。”   秦宛如:“我们没有这么多种子,原本预计的是五十亩,结果只种了四十亩,其余的种麦和大蒜之物去了。”   丘老儿:“混种也治虫。”又道,“虫害这种东西最好以防为主,你们种的量大,自然期望它结的果多,像庄稼那样丰产。”   秦宛如点头,“去年翻整过地,也下过底肥。”   说罢将去年播种前的准备工作细叙了一番,丘老儿听后很是赞许,他们的准备工作是做得非常充分的。   他又蹲下身看土壤板结情况。   常年累月伺候花草,深知白叠子金贵,觉得土壤的通透性还不够,得稍稍浅耕疏松一下,要浅耕,避免伤根。   董蔡两家也过来讨教,人们七嘴八舌就白叠子的种植情况议论一番。   贺府年年都会种少量白叠子做观赏,实际上富贵人家园子里多数都会种它,但数量极少,丘老儿接触它的时间比秦宛如多得多,知道若雨水多了,它会变灰,若是被冻伤了还会发黄,只有呈洁白的状态才是最佳的,也最具有观赏性。   一众人在田埂上说得正热闹,突见家奴来报,说贺亦岚来庄子了。   秦宛如应了一声,回去探情形。   看到王简主仆也在,秦宛如又想翻小白眼儿,那厮又想来占她的便宜!   瞧见她绿眉绿眼的,王简抿嘴笑,眼神里藏着趣味。   秦宛如朝他行了一礼,说话不太客气,“王少卿日理万机,今儿也舍得翘班跟姐夫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贺亦岚手持折扇道:“三妹这话真讨厌,一下子得罪了俩。”   秦宛如嗤鼻,去洗了把脸,说道:“大姐在府里养胎,姐夫不陪着,还到处跑,也不怕她念叨你。”   贺亦岚指了指她,“你莫要挑事儿。”又问,“我听说你把府里的花匠都带来了?”   秦宛如点头,“对。”   贺亦岚:“这么大的日头,在后宅待着不好么,非得出来折腾。”   秦宛如故意道:“明年把姻伯母也诓出来折腾。”   贺亦岚:“……”   他被气笑了,啐道:“就你一个小女娃,当我老娘是三岁小儿不成,还想诓她。”   秦宛如没跟他斗嘴。   庄子里物产颇丰,这个季节瓜果蔬菜应有尽有。   贺亦岚也喜欢吃胡瓜,去篮子里拿起一根胡瓜洗净啃食起来,清爽脆嫩,口感极佳。   李南也觉得好吃。   这不,秦宛如故意在王简跟前挑衅地折断了一根胡瓜。   王简默默地瞅着她的举动,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简直下流!   中午饭后众人午休时秦宛如被王简叫了过去,上回吃了他的亏,秦宛如这回怎么都要扳回一局才行。   那厮贼心不死,坐在桌前冲她招手,“过来。”   秦宛如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王简对她的态度全然没有以往的遮掩,往日还会顾忌一下礼教,现在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暂时寄养在秦家的女人看待。   “让我抱一抱。”   秦宛如二话没说,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   王简:“……”   怀里的女人娇小玲珑,一张青春俏丽的脸上写着轻佻,猫眼里全是狡灵。   王简看了会儿她,喉结滚动,“秦三娘你能不能稍稍矜持些?”   秦宛如一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是你说的要抱一抱。”   王简:“……”   秦宛如近距离嗅他身上的气息,王简情不自禁朝后仰了仰头避开,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秦宛如伸手摸他光洁的下巴,食指落到他的唇上,轻轻摩挲唇珠,“你大老远送上门来,我哪能就这般放了你?”又道,“王少卿讨女人欢心的技巧越练越好了,上回吻得我心神澎湃,事后许久都还惦记着,今儿我得再试一试。”   她厚颜无耻要吻他,破天荒的被他拒绝了。   王简别扭地推开,不让她接近,一言难尽道:“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秦宛如:“……”   啧,合着他还娇贵起来了!   王简不高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秦宛如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附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撩人心扉,“我把你当不要钱的小倌倌儿。”   王简愣住。   秦宛如闭眼轻轻嗅他肌肤上浅淡的甘松香气息,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颈脖,撩死人不偿命,“这般俊的郎君,还时不时主动送上门求我亲,求我抱,求我哄,我自然得惯着,生怕他跑了。”   王简:“……”   秦宛如的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游移,“况且你的身子我还看过也摸过。”说罢落到他的腰腹上,被王简一把抓住了,脸有些绿。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要脸。”   秦宛如在他身上蹭了蹭,无耻道:“大长公主垂涎的郎君,日日盼着送上门来让我亲,让我抱,她若是知道,还不得嫉妒死我秦三娘了。”   这话把王简气着了,懊恼道:“你……”   秦宛如忽地堵住了他的嘴,气息交融,却被他嫌弃地推开,像见鬼似的起身离她远远的,别扭道:“你离我远点。”   秦宛如颇有几分失望,“先前王少卿可不是这种态度。”   王简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不高兴道:“出去,你赶紧出去。”   秦宛如偏不出去,反而坐到凳子上单手托腮看他,就像秦二娘看范谨那样。   那眼神委实赤-裸,完全以一种打量商品的态度扫视他,搞得王简毛躁起来,浑身都不自在,仿佛他是光溜溜没穿衣服似的。   秦宛如慢悠悠道:“王少卿的身段好,锁骨处的红痣可诱人了。”   王简又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秦宛如继续道:“腰腹也结实,再往下……”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下半身,王简再也受不了她,毛躁道:“你滚!赶紧滚!”   秦宛如自顾倒水喝,眼神里充满着兴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怕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不成?”   此话一出,王简的表情忽然有几分痛苦,因为他忽然想起这个女人曾看过春宫图,哪怕是闺阁后宅女郎,在某些方面了解得估计比他还多。   他默默地捂脸,他跟她的区别就是他受过良好的贵族教养熏陶,而她没脸没皮,若论起耍流氓比下流,他估计是比不过她的。   现在秦宛如就用下流的眼神看他,赤-裸-裸的,跟大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差不多,完全是以欣赏男色的态度窥视。   王简委实受不了,索性开门出去了。   秦宛如“啧啧”两声,这回他估计要自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鸭了,特地跑到庄子来送,明明身娇体贵的。   这不,王简现在就陷入了困惑中,他明明有身份有背景,偏偏表现得像偷似的,每回都是主动送上门索吻求抱求哄。   明明应该是别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现在反过来是他对秦三娘投怀送抱,并且人家还嫌弃。   王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104章 拉拢   之后他都不敢看秦宛如, 因为总会联想到嫖客看娼妓的眼神。她说她把他当成小倌,他是信了的。   王简觉得自尊心有点受挫。   下午他没在庄子里待多久就走了,被秦宛如搞得有点手足无措。   回府后瑶娘告诉他, 说中午梁王府遣人上门, 约他明日上午游观音湖。   王简“唔”了一声, 有些心不在焉。   见他心事重重, 瑶娘试探问:“郎君是不是有心事?”   王简回过神儿, 看着她犹豫了许久才道:“瑶娘你是女郎, 应知女郎家的心思, 可否替我解惑?”   瑶娘:“郎君请讲。”   王简轻轻摩挲杯盏, 若有所思,“我吃不透秦三娘这个人,有点邪门儿。”   瑶娘皱眉,“此话怎讲?”   王简正色道:“她的心思难猜, 我完全被她拿捏住了,处处主动, 却处处受她制肘。”   听了这话, 瑶娘道:“那便是郎君一头热了, 她没把你放到心上。”   这话把王简的心扎了一下, 不太舒服。他自己也清楚秦三娘对他不是那么热衷,可被瑶娘直接了当指出来, 不免有些难堪。   瑶娘道:“郎君冷着她些便是,现在你是图新鲜,待时日长了些, 便会悟了,女人大抵都是相同的。”   王简沉默不语。   他从没尝过情爱这些东西,也不懂男女之间的博弈, 更不想被这些恼人的思绪缠住,只得暂且把这事搁到一边。   翌日他依约去观音湖,三个老头儿聚到一起,换了绸缎夏衣,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看那模样估计混到百岁不成问题。   王简朝他们行礼,调侃道:“几位前辈个个精神矍铄,看来打牌能延年益寿。”   周项文捋胡子,“可不,牌桌子上包治百病,腰不酸腿不疼,吃嘛嘛香,精神还好。”   王简失笑。   曹复香:“脑子也磨灵光了,不会痴呆。”   几人上了画舫,围着养生的话题闲聊了阵儿。   曹复香和周项文都有在练五禽戏,且练了数十年,可见那东西对身体是有益处的。   王简的生活习惯养成得好,早睡早起,很有规律。   梁王嫌弃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潇洒多了。”   周项文酸溜溜道:“可不,成日里斗鸡走狗,娼楼妓馆的,不务正业。”   曹复香吃了一口时令瓜果,打趣道:“周老儿是嫉妒。”顿了顿,“你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周项文:“十年寒窗苦读,谁叫人家是含着金汤匙的人。”   梁王抱手舒适地把腿伸展,“我这哪算不务正业,若说起无法无天来,当属昭庆,这京中也只有她曾横着走过。”   提到大长公主,曹复香和周项文皆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那何止是无法无天,简直是世风日下!   只要是京中生得俊的郎君,没有哪个逃得过她辣手摧花。   周项文不由自主看向王简道:“你小子生得晚算是走运,这些年先帝去了大长公主才收敛不少,若是在那些年长成,指不定就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王简没有反驳,因为大长公主当年确实猖狂,有先帝护着,谁都要避让三分。   这群老头儿对市井八卦还是挺有兴趣的,提到昭庆,自然就提到了梨花湾发生的趣闻,曹复香道:“汝南王的老脸算是被自家崽丢尽了。”   梁王笑道:“都快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有兴致折腾年轻人,可见日子过得舒坦。”   这回王简倒说了句公道话,“那陈四郎胡作非为惯了,被大长公主当众羞辱也是自讨苦吃。”   周项文拿起一块瓜,“混世魔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得来的。”   几人不着边际地聊了许久,直到画舫到了湖心,确保周边没有隔墙有耳后,梁王才提起正事,说道:“听说你老子打算拿邢州开刀,施行官盐制?”   王简回道:“邢州曾是我外祖管辖的区域,现在的刺史又是他的门生,父亲在那里推行官盐制也是占了人利,若是实施得顺利,下一步就是旁边的滇州。”   曹复香赞许道:“这老狐狸倒是精明。”   梁王深思道:“摸着石头过河才踩得稳,像他王翰华的作风。”   周项文忽地蹭了蹭他的胳膊,意味深长问:“你小子做大理寺少卿也有好几年了,那差事有没有干腻?”   王简愣住,随即回味过来,似笑非笑,“怎么,想推我一把?”   梁王一边洗牌一边说道:“想要做大事,就得往中心靠,你那大理寺少卿终归是在边缘游走,不若试试往六部里头钻?”   王简还挺挑剔,“要去也得去六部之首,吏部。”   曹复香:“王老弟目前是从四品上,混个正四品应该没问题。”   周项文道:“以后王少卿得改口喊王侍郎。”   王简抿嘴笑,“总得有契机才行。”   梁王:“马上就安排上了,这回捅给你的是马蜂窝,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接。”顿了顿,“还得看宫里头那小子有没有胆量敢做。”   王简:“???”   曹复香暗搓搓道:“要杀好多人的哟。”   王简:“……”   他们说话的语气非常轻松,仿佛抄家灭族就跟切瓜一样。他情不自禁拿起一块瓜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咀嚼。   梁王一边摸牌一边道:“这回咱们干一票大的,给宫里头的小子开个光,送些人给他杀杀,练练他的匪气。”   王简憋了憋,忍不住说道:“我那外甥胆子小,皇叔莫要把他给吓着了。”   梁王:“谁说我赵家人的胆子小了,当年他老子可杀过不少人。”   王简闭嘴不语。   梁王继续道:“这些年朝廷养了这么多蛀虫,总得清理一些出来给他的弟兄们看看,他虽然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小花猫,也是有爪子的。”   曹复香接茬,“算是给他们挠痒痒。”   周项文幸灾乐祸,“就是要出点血。”   王简瞧着他们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皱眉道:“可莫要翻船了。”   梁王瞥了他一眼,“要翻船也是大家一起翻,哪有让一家翻的道理。”   王简再次闭嘴不语。   周项文戳了戳他,“这可是烫手山芋,你敢不敢接,有没有胆量接?”   王简冷哼一声,“我关心的是善后问题。”又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的那些人早就该换了,若没有把退路留好,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周项文看向梁王,他说道:“看来你小子做事的风格跟你老子差不多。”   王简:“我大好的前程,可不想英年早逝。”   这话把三人逗笑了,曹复香打趣道:“也是,王老弟连媳妇儿都没娶,若是就此栽了跟斗,委实不划算。”   周项文:“明年春闱,可选拔新人充进来。”   梁王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给他,“仔细收捡好了,这些人你可查查底细,若是觉得有用的,以后总会用上。”   王简伸手接过,将其放入袖袋中,梁王继续道:“事发后我们就勿要再见面了,恐招人非议。”   王简点头。   他起身背着手看三人的牌,说道:“你们又要如何捅马蜂窝?”   曹复香不答反问:“王老弟觉得现在朝中可还有中流砥柱?”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若有所思道:“他们尽忠于先帝,我可请不动。”   周项文看了他一眼,“这便是你的偏见了,他们只尽忠于天子,尽忠于社稷。”   王简抿嘴笑,“若真是如此,捅下再大的马蜂窝我都得劝陛下接住,哪怕把手烫起泡了都不能丢。”   梁王看向他,“那小子也就只听你的话了。”   王简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叔是不是得庆幸王老太君虽然把儿子教养歪了,孙子还没长歪?”   梁王没有吭声。   周项文指了指他道:“你小子亦正亦邪的,跟你老子一样都不是盏省油的灯。”   王简“啧”了一声。   曹复香半信半疑,“天子当真什么话都听你的?”   王简不答反问:“为何不听我的,难不成听他外祖的?”   曹复香:“……”   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梁王:“那小子还算有点分辨力,不算太笨。”   王简:“皇叔可莫要忘了王太后,她是能辨是非的人。”   几人一边打牌一边议事,中午在得月楼用午饭,下午继续游湖,持续到很晚才各自散去。   王简回府后便去了书房,把梁王拿给他的人员名单仔细琢磨了阵儿。有些人他熟悉,有些人则是品级颇低的官员。   他们提供给他的人员皆是经过筛选可堪用之人,正如一朝天子一朝臣,想要掌权做事,就得把朝廷里的人重新换血,不论是瑞王还是端王,以及他的老子,统统撤换。   直到很晚王简都还在书房里,瑶娘来催促着他早些歇着。   现下日长夜短,第二天王简很早就起来练王家枪法,白蜡杆红缨枪在手里愈发纯熟,每个动作力求到极致。   李南在一旁伺候。   待到晨钟响起,王简才作罢,收起枪,去沐浴梳洗,整个人神清气爽。   上午他并未去大理寺,而是去了一趟宫里。   赵章闲得犯困,他现在还处在丁忧期,若是歌舞娱乐是会被骂的,只能斗斗鸟雀,玩玩蝈蝈,消遣这金丝雀般的日子。   偌大的皇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无所事事,无趣至极。   然而这就是他的日常,再自然而然不过了。   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案前,他单手托腮,丹凤眼半垂着,听着竹筒里的蝈蝈声,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侍前来通传,说国舅来了。   赵章懒洋洋地挥手,不一会儿王简被请入大殿,向他行君臣礼。   赵章这才坐直了身子,王简看他百无聊赖的样子,打趣道:“陛下莫不是嫌这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赵章翻小白眼儿,撒娇道:“无趣的紧。”   王简失笑,“陛下可要好好珍惜这段无趣的日子,因为接下来你可能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惬意舒心了。”   赵章:“???”   王简向他招手,他知道他有话要说,起身走到他跟前。   王简附耳嘀咕了几句,赵章一下子就怂了,变脸道:“舅舅莫要唬我。”   王简:“这烫手山芋陛下不接也得接。”   赵章露出要哭了的表情,“也闹得太大了吧。”   王简淡淡道:“你不是嫌日子过得太闲了吗,给你送几颗人头来杀杀。”   赵章连连摆手,“我不想杀人。”   王简:“莫不是还想把那些蛀虫养着?”   赵章摇头,“不养。”顿了顿,“这回又是搞的哪一方?”   王简:“三省六部,全搞。”   赵章:“……”   他只觉得腿软,打退堂鼓道:“我想去尿尿。”   王简斜睨他,“憋着。”又道,“陛下已经有经验了,就像上回的章州案那样,拿出你雷霆震怒的气势来。”   赵章一本正经的做总结,“龙颜大怒。”   王简:“对,龙颜大怒。”   赵章:“恶龙咆哮!”   王简:“……”   看着他那奶凶奶凶的小模样,他忍不住去掐了一把他的脸儿,嫌弃道:“还恶龙咆哮,跟个二傻子一样。”   赵章:“……”   王简继续道:“这篓子一捅出来,多半有人会去走太后的路子,臣会跟她打招呼。”   赵章:“我压力好大。”   王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舅舅要升个职,得配合一下。”   赵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舅舅相中了什么职位只管说,我给你抬。”   王简:“吏部侍郎,正四品。”   赵章撇嘴,“进三省多好。”   王简:“哪能一步登天,得慢慢打基础,慢慢来。”又道,“此次的篓子是许多人的契机,陛下在关键时刻可不能掉链子,你若是没有立起来,那就会死很多无辜之人。”   他这一说,赵章一下子精神了,“这烫手山芋我接,不管多烫手我都接。”又道,“舅舅是会保住我的吧?”   王简笑了笑,“自然要保你了,臣还等着去吏部。”   赵章这才稍稍松了松。   王简又同他说了些其他,赵章皆认真地听着,因为他知道,朝堂上换下来的人越多,则意味着他离掌权的距离越近。   之后几天下了好几场暴雨,酝酿已久的事件在朝会上爆发而出。朝中中流砥柱联名弹劾九人贪污受贿,人员名单涉及到三省六部。   此举如惊雷丢进人群,炸开了锅。   天子震怒,命三司彻查。   阴雨连绵了数日的阳光总算露了个脸儿,外头的风雨后宅里的女郎是感受不到的。院子里的双胞胎恣意地追逐戏闹,秦致坤下值回来见到她们打闹,站在影壁旁看了会儿。   仆人唤了一声,双胞胎瞧见自家老爹回来了,纷纷朝他跑去,亲热地喊了一声爹。   秦致坤冲她们笑,伸手去搂她们,问道:“今日可有调皮?”   秦四娘:“没有。”又道,“昨日爹布置下的功课也做完了。”   秦致坤很满意,“可有拿给你们阿娘检查过?”   秦五娘:“她看过了说好。”   秦致坤一只手牵一个,又问:“你们二姐和三姐呢?”   秦四娘:“都在家。”   稍后他去了房里,方氏诧异道:“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秦致坤“唔”了一声,方氏替他换便服,他忽然搂了搂她的肩膀,说道:“云娘可曾后悔跟着我?”   这话问得突兀,方氏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好端端的,说这话作甚?”   秦致坤欲言又止,方氏试探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秦致坤回道:“小事儿。”   方氏:“???”   秦致坤岔开话题,“我饿了,今日廊下食吃得少,晚饭可备好了?”   方氏命人去取来。   秦致坤也不知是饿坏了还是其他原因,觉得家里的饭特别香,扒拉得飞快。   方氏看他狼吞虎咽,皱眉道:“你慢着些,又没人跟你抢。”   她替他盛了一碗胡瓜蛋汤,秦致坤不到茶盏功夫就食饱了。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方氏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再次试探问:“元威是不是有心事?”   秦致坤用茶水漱口,她递过帕子给他擦嘴,“等会儿去阿娘房里说说这事儿。”顿了顿,“今早朝会上捅了篓子,结果下午我就接到了烫手山芋。”   “???”   “比上次去章州那事儿闹得还大。”   “……”   听他这一说,方氏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到底是何事令你忐忑成这般?”   秦致坤迟疑了许久才道:“要杀人了。”   方氏:“!!!”   秦致坤:“家破人亡令我惧怕啊。”   此话一出,方氏眼皮子狂跳不止。   晚一些时候两口子去了秦老夫人房里,她刚刚用过饭,正用茶水漱口。见他们过来,秦老夫人道:“元威今儿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秦致坤坐到椅子上,斟酌了一下用词,“儿有事情想跟阿娘交个底。”   秦老夫人:“???”   秦致坤想了想,说道:“今日朝会,数名官员联名弹劾九人贪污受贿,涉及到三省六部,满朝皆惊。”   方氏急道:“这与你何干?”   秦致坤:“陛下震怒,要求三司彻查,严惩不贷。”顿了顿,“这原本跟我是没有关系的,谁料下午,我被稀里糊涂受命参与这桩案子彻查。”   秦老夫人无比淡定,“便又跟章州一样了。”   秦致坤点头,“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各抽二人彻查此案,我们大理寺抽的二人是我和王宴安。”   他的表情忽然有些痛苦,“我得和王宴安那小子共事。”   秦老夫人:“依我之见,这事多半有瑞王参与将你弄进去的。”   秦致坤却摆手,“儿却不这么认为。”   秦老夫人颇诧异,“此话何解?”   秦致坤深思道:“我听他们说,这六人是天子亲点,旁的人是插不了手的。”   秦老夫人闭嘴不语。   秦致坤:“我琢磨着,多半是王宴安那小子把我给弄了进去。”又道,“那小子邪门儿得很,亦正亦邪的,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秦老夫人:“天子亲点?”   秦致坤“嗯”了一声,不由得发出灵魂拷问:“你说我一五品官儿,也没什么政绩,何故得天子青睐?”   秦老夫人皱眉道:“这可是烫手山芋,干得好干不好都要得罪人。”   秦致坤:“对,所以儿才发愁。”又道,“今日联名上奏弹劾的官员皆是在朝中有名望的重臣,被弹劾的官员涉及三省六部,完全就是一个马蜂窝,谁接到这个马蜂窝,都会被蛰一脸包。”   方氏心中憋了疑问,“你在明面上可是瑞王的人,王宴安把你拉进去作甚,他难道不该拉王家人吗?”   秦致坤:“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所以才说他邪门儿。”   秦老夫人大胆揣测,“会不会是那小子拉拢你为王家所用?”   秦致坤乐了,“阿娘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心中藏着疑问,琢磨不透。”   方氏:“依我之见,你就像上次在章州那样办事就好,中庸一些,不出挑,也别拖后腿。”   秦老夫人赞同道:“这话云娘说得好,中庸之道方才是求存之道。”   秦致坤也表示认可,“近来只怕要风声鹤唳了,若是有人上门来求门路,你们定要谨慎处理。”   秦老夫人:“你且宽心,我们不会给你拖后腿坏了你的名声。”   三人坐着说了许久,对未来的路是非常忐忑的,可是若想往上爬,总会遇到诸多阻拦。   前路漫漫,进京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秦致坤颇有几分感慨。   夫妻俩回房后,秦致坤又问了一遍先前问过的话,“云娘可曾后悔跟着我?”   方氏非常乐观,“上回你接了差事就升了官儿,这一回接了差事说不准还能升官。”   秦致坤被气笑了,“你想得倒挺美。”   方氏语重心长道:“老秦啊,咱们不妨把胆子放大一点,你行得正坐得端,跟着天子走,处处谨慎着些,中庸一些,以后总能遇到一些志同道合之人作伴,遇到事情也有人商量,就不会这般担惊受怕了。”   这话很好的把秦致坤安抚了,“还是自家媳妇儿好。”   方氏叹道:“我们毕竟是妇道人家,对外头的事也是一知半解,不能替你分忧。家里头也没有其他男人,再加之京里也没有知交熟识的倚靠,什么事情都是你自己拿主意,心里头惶惶我们也没辙。”   秦致坤握着她的手道:“只要有一家人在身边,我就感到安定。”   方氏点头,“你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秦致坤觉得心里的阴霾稍稍散了些,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宴安那小子,我倒要好好会会他。” 第105章 赐茶   重臣联名弹劾, 这事委实闹得有点大,天子亲自点名三司彻查,可见事态严重,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个个都怕受到牵连脑袋不保。   卫国公倒是镇定, 他把王简叫到书房, 试探问道:“三郎可知这事的由头?”   王简毕恭毕敬答道:“儿揣测, 多半是废太子一党不甘心想弄出事来。”   卫国公没有说话, 弹劾的九人中既有王家的人, 也有瑞王和端王的, 可见并不是针对哪一派党羽。   不过天子钦点的六人中每一方都有,这是要让他们狗咬狗么?   “这个外孙儿倒是看戏不嫌事大。”   “父亲此话差矣,陛下既然指派了儿,定然是想保王家不受牵连的。”   卫国公冷哼一声, “那群老不死,多半是受梁王老儿的怂恿。”   王简没有吭声。   卫国公:“你查吧, 可要查仔细了, 哪一个都别放过。”   王简应声是。   卫国公似有其他事, 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 王简默默地退下了。   待他离去后,书房里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说道:“这一回,京中得草木皆兵了。”   卫国公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这群糟老头活腻了, 我推行官盐制无暇顾及其他,宫中那对母子也越来越不受管束。”   “那到底只是一只小花猫,离开了王家便什么都不是。”   “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毕竟是赵家人,若是被梁王老儿收拢过去,我就白干了一场。”   “那得让世子多多笼络着些。”   提到王简,卫国公的心里头有几分复杂。自从去年他把他打了一顿后,那小子确实温顺听话不少,可是父子之间总是不太亲昵。   他也没法跟这个嫡子亲近。   王简是他立给世人和朝廷看的贞节牌坊,他的身上没有一丝污迹。   有时候看到他,卫国公会生出几分矛盾。   他的野心与欲望都掩藏在那块牌坊下,所有灰色的,阴暗的,不能见人的东西通通都藏在王简身后。   为了让他对自己绝对服从没有任何质疑,他用父权制肘他,压迫他,得到的效果很是不错。   可是去年那人却对他生了疑惑,令他暴躁如雷。如果无法通过他来控制宫中的母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他的前进行程将会停滞不前。   这是卫国公不愿看到的。   只要宫中不捅篓子不搞祸事出来,他就会好好把他们供养着,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太有主见的天子。   同理,他也不需要这个未来会继承爵位的嫡子太有主见。   他要的是一个敬畏他,服从他,受命于他的外孙和儿子。   一旦他们不听话,皆可弃之。   朝廷命官一下子被软禁了九人,在京中闹出不小的动静。   一时间,满城高官厚禄者皆人心惶惶。   这段时日秦致坤忙得脚不沾地,他奉行中庸之道,反正品衔也低,出头的事就让王简他们去做好了。   他专干苦力,做笔录,整理卷宗,调问人员等琐碎。   这不,几人在牢里提审完被弹劾的官员后,出来时王简背着手调侃他。   秦致坤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难为道:“卑职拖家带口的,不敢与王少卿比。”   王简“啧”了一声,“你不是有瑞王撑腰吗,还这般惧怕作甚?”   秦致坤忙摆手,“王少卿莫要乱给卑职扣帽子。”   王简斜睨他,知道他聪明,也未多说。   市井百姓们听说朝廷惩办贪官,且是一次查九人,全都拍手叫好。不论是茶馆酒肆还是街坊,纷纷热议这一时政话题。   范谨在书肆找书时,老贾就调侃他,说道:“你小子明年登科的话,可莫要做一个贪官。”   范谨啐道:“乌鸦嘴。”   老贾:“咱们张家胡同的人都瞅着你呢,只盼着你出去后能搏得一个好名声,叫我们日后也能吹牛沾点光。”   这话把范谨逗笑了,“我可不敢当。”   恰逢秦宛如过来拿空白账本,见他在这儿,同他打了声招呼。鉴于她家是当官的,老贾试探问:“秦小娘子可知近来的风声?”   秦宛如:“???”   范谨的视线落到老贾身上,“你莫要瞎琢磨。”   秦宛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俩说啥呢?”   老贾:“朝廷不是在查贪官吗?”   秦宛如愣了愣,她并不清楚自家老爹也在查,只道:“查得好啊,贪官谁都憎恨,明年不是春闱吗,查了一批又进来一批。”   这话范谨听着不对味儿,皱眉道:“我怎么听着怪怪的?”   秦宛如拿了五本账本去结账,“范郎君明年若是登科,可千万莫要做一个贪官,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范谨:“……”   老贾边数铜板边说道:“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张家胡同的眼睛都盯着呢。”   范谨“啧”了一声,秦宛如取了账本回段珍娘那儿去了。   她们做了一个总账,段珍娘商贾出身,打算盘的速度飞快,秦宛如算是开了眼界。   柳婆子在一旁帮忙给她计数,她之前一直都跟在方二娘身边,对生意上事也熟络,办起事来不比谁差。   段珍娘问起秋收后的打算,秦宛如早有计划,一边喝饮子一边说道:“我打算做三种规格的被褥子,三斤的,五斤和六斤重的,一床被褥子五百文起价,也不过是几只鸡的价格,中层家境宽裕的人家应该能接受。”   段珍娘点头,“这个价挺合理的。”又问,“工钱你怎么定,毕竟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东西,得现学现卖。”   秦宛如:“最开始一人做一床被褥子应该就不错了,短工暂定五十文一日,到时候看行情,跟着灵活变动就是,这毕竟是新东西,得先把愿意来试的人吸引上门才行。”   段珍娘稍稍停顿手中的活计,“收来的白叠子得先在庄子里去籽,绞制一批纱线出来拿到小作坊染色。”   “对,还得送两三套工具去,直接在那边把白叠子加工弹制蓬松做成线团拿过来牵纱网。”   两人就秋收后的计划讨论了一番,只要双方心里头有谱儿,到时候就不至于手忙脚乱。   与此同时,早上去文社的秦二娘正手足无措,因为文社里有一名贵女家中受到此次弹劾牵连,知道她爹是天子钦点查案的人后,试图来求她找门路。   那贵女跪着求她,一张脸梨花带雨,叫人看着为难。   秦二娘压根就不知道自家老爹就是被天子钦点的人,皱眉道:“徐三娘快起来,我爹一五品小官儿,就是个凑数的,你求我也没用!”   徐三娘抹泪道:“二娘就通融一下吧,你父亲曾受瑞王举荐入京,是瑞王的人,只要他跟瑞王打声招呼,我父亲定能保下来。”   秦二娘跺脚,“我一个后宅女郎,是不懂这些的,你们若要求瑞王,直接找他就好了,我爹就是个胆子小的,一点都不中用。”   徐三娘还要哭求,昭庆在屋里唤道:“二娘进来。”   秦二娘忙进屋去了,嬷嬷把门关上,昭庆道:“吵死人了。”   秦二娘不由得发起愁,“这些日怎么闹得人心惶惶的,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该避着嫌。”   昭庆拿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说道:“朝廷上捅了篓子,在查贪官,人人自危,生怕受到牵连,你父亲被天子钦点,自然有人想来找你们的门路通融通融。”   秦二娘皱眉,“我没听家里头说,不过我爹一五品小官,怎么就被天子钦点了?”   昭庆失笑,拿团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秦二娘:“???”   昭庆:“你们家可是由瑞王举荐入京的,谁不知道你们的靠山,他们来寻门路,寻的是瑞王的门路。”   秦二娘倒是稀奇,自嘲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秦家也成了香饽饽。”   昭庆搁下团扇,拿起一块瓜果咬了一口,继续说道:“外头那帮人莫要理会她们,能受牵连的多半也不干净,自家不中用了还想拖别人下水,以为求一下就能了事,岂能如她们的意?”   秦二娘感激道:“大长公主是英明人。”   昭庆:“我的文社不沾染朝政,也不参与党派之争,勿要被她们乱了清净。”   秦二娘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昭庆吃完一块瓜后,才问道:“你钓的那个举子如何了,可有哄到手?”   秦二娘单手托腮,撇嘴道:“那个书呆子,迂腐得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见我就躲,好似我要吃了他一样。”   昭庆挑眉,“你不就是想吃他吗?”   秦二娘:“……”   昭庆又戳她的脑门子,“枉你白生了这般好的样貌,连个书呆子都哄不到手,什么时候我去瞧瞧,倒要看看他到底哪点上你的心了。”   秦二娘拿起一块瓜咬了一口,笑呵呵道:“那呆子从头到脚都上我的心。”   昭庆“啧啧”两声,她还是很欣赏这个女娃的,敢于追求爱情,胆子也大,骨子里有野性,跟被礼教束缚的官家女子大不相同。   这样的女郎总会惹她关注,也乐意帮她一把。   从文社回去后,秦二娘刚到门口就碰到一拨人离去。   待他们走远后,她问家奴,“那些是何人?”   家奴答道:“小奴也不知,只知是上门来求事的。”   秦二娘挑眉,进入院子里,瞧见秦宛如出来,问道:“三妹,方才那些是何人?”   秦宛如摇头,“我也不清楚。”顿了顿,“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阿娘都问了你好几回了。”   秦二娘:“问我做什么呀?”   秦宛如:“她说现在是非常时期,莫要瞎走动。”   秦二娘:“我就去文社而已,又不是惹事。”   说罢两人去了秦老夫人房里,方氏也在屋里的,见她们进来,说道:“二娘近些日老实在家里呆着,勿要乱跑。”   秦二娘吐舌,“今儿我去文社,徐家的三娘跪着求我找父亲的门路去跟瑞王通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秦老夫人皱眉,“你可允了?”   秦二娘忙摆手,“祖母且放心,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自然不能乱答应的。”   方氏道:“方才又来了一拨,这才打发走了。”   秦二娘好奇问:“我听大长公主说咱们爹被天子钦点,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得天子厚爱,倒是叫我受宠若惊。”   方氏这才把大概情况说了一下,免得她们不知情惹出事来。   秦宛如调侃道:“没想到有一天咱们爹也会成为香饽饽。”   秦二娘瞥了她一眼,“三妹莫要说风凉话,这可是烫手山芋,不论干得好坏都得罪人。”   秦宛如心中有数,试探问:“大理寺钦点的两人除了爹外,还有谁啊?”   方氏:“还有一个国公府的世子王宴安。”   秦宛如“哦”了一声,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家伙故意拖老爹下水的。   她可得找时间提醒一下自家老子,千万要立场坚定,勿要跟瑞王勾扯,要不然会被王简记上一笔。   秦老夫人则忧心忡忡,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风头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方氏:“一下子查了九个,多半要折腾些时日了,况且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人,暗处的还不知藏了多少。”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搞得人心惶惶的,委实叫人不安。”又叮嘱道,“近些时日家里头的每一个人行事都要谨慎着些,勿要出岔子给你们爹添麻烦。”   秦宛如点头,“祖母放心,我们会多个心眼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就近些日的情况细说一番,万不能给秦致坤拖了后腿,遭人诟病。   翌日秦大娘忽地回娘家来探望,目前她的胎已经稳了,无需像先前那般躺着保胎。她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家里头的人都很欢喜。   秦宛如好奇去摸她的肚子,现在还不显怀,穿的衣裳也宽松。   方氏打开她的爪子,说道:“莫要乱摸。”   秦宛如偏要摸两把沾点胎运,把屋里的人逗笑了。   秦老夫人心情高兴,笑呵呵道:“大娘比以前养好了些,近日胃口可还好?”   秦大娘回道:“胃口还挺不错,也不怎么孕吐,婆母让我别太贪嘴,说她以前生二郎的时候就是因为贪嘴以至于胎儿过大,生产时吃了不少亏。”   方氏:“能吃得下还是得吃。”   秦大娘:“御医也说了,什么都可以吃,但不要过量,若是把胎儿滋养得过大,确实不利于生产。”又道,“还有那些滋补之物,除非是需要,也叮嘱了别瞎补。”   秦老夫人:“那就听御医的,不过凉寒之物还是勿要碰。”   秦大娘点头,“房里有婆子看着的,谨防出岔子。”   秦老夫人怜爱道:“上回听说你胎不稳,可让我担心了两日,也多亏艳娘回来了一趟,如今听说宫里的御医和稳婆能护你到生产,那便是稳妥的了。”   秦大娘看了秦宛如一眼,“应是妥当的。”顿了顿,“我听二郎说父亲近日忙得脚不沾地,这才特地回来看一看。”   方氏问:“他的情形,你都清楚了?”   秦大娘点头,“二郎跟我说了,这不是担心家里头吗。”   方氏摆手,“你勿要担心我们,倒是你,现在怀着身孕,万事要小心谨慎,勿要磕着碰着了。”又道,“我们都很好,你爹也处处谨慎着。”   秦大娘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转移话题说起其他。   一家人许久都没有聚过了,坐在一起热络笑谈,中午方氏备了不少丰盛好菜。   秦宛如无比怀念暖锅的滋味,秦大娘笑道:“待晚一些我让小厨房的人备底料锅子给你们送些过来解馋。”   秦宛如:“那敢情好。”   方氏给她盛鱼汤,昭昭在一旁布菜。秦大娘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家里还有土茶吗,公公惦记着问。”   秦老夫人笑道:“我房里还有不少,都给他拿去吧。”   方氏:“他这般喜欢,我便书信回去让你舅舅他们再寄些春茶过来。”   秦大娘:“好,我其实也纳闷,那土茶有这么好么?”   众人皆笑了起来。   饭后人们又坐着吃了阵瓜果,秦大娘去厢房午休,把秦宛如叫了进去。姐妹二人要说悄悄话,让昭昭在门口守着。   秦大娘心里头揣着事,压低声音道:“这回父亲的事,是不是王简出的手?”   秦宛如知道她聪慧,定是瞒不过的,回道:“多半是的。”   秦大娘拧了她一把,她“哎哟”一声,秦大娘没好气道:“这样的烫手山芋怎么能让爹接到手里,不是害了他吗?”   秦宛如:“冤枉啊,这可不是我的出的主意。”又道,“大姐以为爹那五品官是谁给他升的,瑞王吗,你想得美。”   秦大娘闭嘴不语。   秦宛如继续道:“爹若想往上走,势必得找大腿来抱,抱天子的大腿更稳妥些。”   “可是王家……”   “王家复杂着呢,里头的门道多得很。”   当即跟她窃窃私语,说得秦大娘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也明白既然来了这京中,若要扎根立足,势必有所取舍。   贺家不沾染朝堂党派之争,是因为父子俩都没有这个周旋的本事,还是吃老本比较稳妥。   但秦家不一样,最初受了瑞王举荐,便注定要寻求倚靠一步步扎稳脚跟,只是京中局势复杂,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王简既然把你相中了,应是不会害咱们家才对。”   秦宛如摆手,“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哪值得他下手?阿姐莫要胡思乱想,他此举多半是试探咱们爹是不是瑞王的人。”   “若是这般,你可要提醒着父亲勿要踩了坑。”   “我知道,你也清楚他的性子,胆小谨慎着呢。”   姐妹二人说了许久,秦宛如才回了后宅。   下午晚一些秦大娘便要回去,近日风声紧,贺亦岚也不敢随意翘班,若下值回去没见到她会担心。   方氏一行人送她离去,又不放心路上,派了家奴跟着护送才作罢。   晚上秦致坤回来,方氏把秦大娘来过一趟的事同他说了,他道:“让她只管宽心养胎,我无碍,出风头的事都不会去干。”   方氏失笑,这倒挺像他的做事风格,胆小如鼠。   秦致坤边换衣袍边说道:“我琢磨着今年得杀不少头了,只怕查到入秋都还没完没了。”   方氏听得咂舌,“那你还得忙好一阵子了。”   秦致坤:“可不,明面上的查了又顺藤摸瓜查暗地里的,王宴安那小子,我看他那举动,多半是要把整个朝堂都翻一遍了。”顿了顿,“就跟翻地似的,你穿了什么裤衩都得翻出来亮一亮。”   方氏:“……”   秦致坤:“瓦片揩屁股——刮毒。”   方氏掩嘴笑,“你这话说得跟串蚂蚱似的。”   秦致坤打趣道:“咱们不都是竹签上的蚂蚱吗,这一串宰杀完了,明年春闱又来一串新的蚂蚱。”   方氏打了他一板,“你倒会苦中作乐。”   夫妻俩在房里打趣缓解压力,殊不知明年秦二娘也给他捞了一只蚂蚱回来。上回大长公主说要看看范谨,是认真的。   当时秦二娘也以为她只是看一看,哪晓得看一眼就把范谨给撂翻了。   大长公主行事作风非常邪性,这回范谨以为去了萧家又会像上回那样被秦二娘当猴一样观看,哪晓得竟在那里碰到了大长公主。   话又说回来,萧家还是昭庆的私产呢。   范谨生活的圈子小,几乎都是在张家胡同,人来人往的,家中又有一个老母,不方便行事,也只有把他引出来上手了。   昭庆无比嫌弃秦二娘的办事效率,空有美貌,一点有效的手段都没有,于是替她推了一把。   当范谨来萧家时,昭庆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一阵子了。   她棋艺不错,同秦二娘手谈了一局。   两人不相上下,正厮杀得难分难舍时,突听家奴来报,说范谨来了。   昭庆扬手,示意请进来。   范谨闷着头进前厅,上回秦二娘对他干的那些事令他心有余悸,看都不想看她。   哪晓得大长公主在场,他曾见过她,愣了片刻才慌忙跪拜。   昭庆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一身灰色粗布衣,身量高挑,皮肤也白白净净的,很有文人的儒雅气质。   确实看起来乖乖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范郎君起来吧,你有功名在身,就无需多礼了。”   范谨局促地起身。   昭庆好奇问:“你除了精通诗词外,可还会别的?”   范谨答道:“范某愚笨,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昭庆:“赐座。”   范谨毕恭毕敬坐下,垂着头,不敢乱看。   昭庆命人看茶,他坐着一动不动,她说道:“你试试这茶。”   范谨规规矩矩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他对茶没什么研究,就觉得还挺香。   昭庆道:“这是明前茶,你可要好好品品。”   于是范谨又喝了一口,他对品茗真的没甚兴致。   昭庆搁下棋子,看向他,抱手问道:“二娘把你相中了,我也觉得你极好,你意下如何?”   范谨起身行礼道:“范某家贫,且出身低贱,着实配不上秦二娘子。”   昭庆:“人家不嫌你,觉得你能托付。”   范谨皱眉道:“范某惶恐,婚姻讲求门当户对,范某无法给秦二娘子安稳。”   秦二娘撇嘴,是个硬骨头。   昭庆忽然指了指他,“你把那碗茶喝了。”   范谨:“???”   昭庆:“喝了那碗茶再与我说话。”   范谨不明就里,看着茶碗有些迟疑。   秦二娘也一头雾水。   昭庆就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范谨畏惧她的权势,依言把茶一饮而尽,昭庆这才缓缓说道:“你说不登科不娶妻,是吗?” 第106章 逼良为娼   范谨点头, “不登科不娶妻。”   昭庆抿嘴笑,又问道:“若是明年没登科也不娶妻?”   范谨咬牙道:“不娶。”   昭庆“啧啧”两声,“范郎君枉读圣贤书, 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家阿娘可容得下你不娶妻生子?”   范谨沉默不语。   昭庆指了指他,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说的不娶妻, 不过是不娶二娘罢了, 是吗?”   范谨继续沉默。   昭庆看向秦二娘, 说道:“你看你什么眼光, 倒贴人家,人家还不乐意呢。”   秦二娘“哼”了一声,单手托腮看他。   范谨一直都是垂首,绝不乱瞟乱看, 在昭庆眼里完全就是典型的迂腐书呆子,这样的人逗弄起来也确实有点意思。   “莫非范郎君已经心有所属了?”   “没有。”   “那为何对二娘无意?”   “范某配不上。”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要听真话。”   范谨迟疑了许久, 才故意说道:“范某未来之妻必定是遵循三从四德, 重礼守节之人, 秦二娘子与范某不是一路人,还请大长公主勿要为难范某。”   昭庆被气笑了, 戳了戳秦二娘道:“他故意气死你。”   秦二娘:“我这人也有点毛病,强扭的瓜不甜,偏要扭下来咬一口试一试, 若是不甜,便砸了它。”   范谨抽了抽嘴角,没有吭声。   秦二娘:“范郎君, 你到底甜不甜啊?”   范谨:“……”   昭庆笑眯眯道:“你等会儿就知道他甜不甜了。”   这话听着不对味儿,范谨立马警惕起来,恭敬道:“范某家中还有别的事,若大长公主没有其他事,可否放范某走?”   昭庆看向秦二娘,“他慌着要走,你允吗?”   秦二娘:“不允。”   昭庆露出无奈的表情,“你把她得罪了,人家不高兴,得哄哄。”   范谨:“……”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两个不讲理的女郎,他很想哭。   昭庆有心耗他,揣摩着药效差不多上头了,才先走了。   秦二娘起身把她送出去,她也没给她说范谨中了药,只拍拍屁股走了。   没过多时前厅的范谨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   秦二娘回来见他神色不太对劲,皱眉问:“范谨你怎么了?”   范谨毛躁地拉了拉领口,白净的脸上有些泛红,“我渴。”   秦二娘倒水给他喝,他喝得急,喉结上下滚动,颈脖都开始泛起了绯色。一碗水下肚后,他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热乎乎的,大脑也没有往常那般镇定。   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我想回去。”   “不准,陪我坐会儿。”   范谨憋了憋,欲言又止。   秦二娘拉过他的衣袖,说道:“你过来,我拿我父亲作的文章给你看。”   听到她爹的东西,范谨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秦二娘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把他拉到厢房去看秦致坤以前作的文章。   他被她浑浑噩噩地按到椅子上,他忽地站起身,魂不守舍道:“秦二娘子,我要回去,今日身体不太舒服。”   秦二娘愣了愣,见他的脸上一点点晕染了绯色,这才后知后觉问:“你怎么了?”   范谨摇头,思维分散道:“我不知道,浑身都不对劲。”   秦二娘伸手摸他的脸,滚烫,她吃了一惊,“你是不是发烧了?”   范谨觉得心里头毛躁,那种奇怪的燥热好似钻进了血管里,顺着血液流窜到了四肢百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怎么都不对劲。   秦二娘觉得蹊跷,说道:“你方才不都好好的么?”   范谨心中有了几分揣测,“那碗茶……”   秦二娘回忆了阵儿,确实觉得有些奇怪,当即便道:“你且等一等,我去问问。”   范谨又倒桌上的水喝,看到团扇,忍不住拿起来扇。他一手叉腰,一手扇风,觉得那碗茶有古怪。   不一会儿秦二娘进来,看到他毛躁的样子,不禁露出同情的眼神。她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大长公主赏给范郎君的茶……里头添了一味药。”   范谨:“???”   秦二娘沉默了阵儿,才道:“是催情的。”   范谨:“……”   他的心沉了下来,努力保持镇定道:“我要回去。”   秦二娘指了指他,“你现在去照照你的样子。”说罢把他拉到铜镜前,看到镜子里的人,范谨彻底炸了。   铜镜里的人一脸绯色,满面含春。   范谨痛苦地捂脸。   秦二娘:“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范谨又气又窘,“你,你们简直……”   秦二娘:“我并不知道那碗茶添了东西。”   范谨推开她,羞恼道:“你出去,把门关上,我自己缓一缓。”   秦二娘:“那我等会儿来看看你。”   她关门出去了。   范谨犹如一头困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意志正被原始欲-望吞噬。   那种尴尬的,撩人的欲-望如野火般在他的身体里燃烧,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智。   身体滚烫得吓人,他把领口拉扯得再开些,挽起衣袖,白皙的皮肤上泛着诱人的红晕。   心里头的旖念像猫抓似的一点点蔓延,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意志,与药物抗争,试图战胜它。   然而他失败了。   当秦二娘再次进屋时,看到他狼狈地缩在屏风后的榻上,领口大开,头发也有些乱,神智迷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艳色。   秦二娘的视线落到他的锁骨上,颈脖修长,凸起的喉结性感撩人,衣衫不整。   这个瓜到底甜不甜,尝一口就知道了。   她缓缓走上前看他,眼神带着兴味,似觉得有意思,她用奇怪的语气喊了一声,“范郎君?”   范谨的神智已经迷糊,秦二娘捏住他的下巴,附到他耳边轻声道:“求我,嗯?”   那声“嗯”极具挑衅,范谨想推开她,手却被她捉住。她的手冰凉,令他贪恋,他试图把满脑子的旖念屏弃,努力克制道:“你走开。”   秦二娘抿嘴笑,伸手试探他的体温,他痛苦地抓住她,几乎快哭了,连声音都有些发抖,“别碰我。”   秦二娘看着他笑,她爱极了他明明想亲近她却又努力抑制的样子。   这个老迂腐,有时候真叫人欢喜得紧。   指尖落到他的唇上,她似笑非笑,故意说道:“开口求我。”   范谨别扭地避开,痛苦忍耐的样子颇有几分局促的羞恼。   秦二娘玩心大起,附到他耳边撩人道:“你说强扭的瓜不甜,今日我就试试看甜不甜。”   范谨奋力推她,却毫无抵抗之力,犹如待宰羔羊似的,颇有几分乖巧可爱。   她秦二娘今儿就要试一试这只瓜到底甜不甜。   外头蝉鸣声声,范谨由抗拒到渴求,几乎是本能想要亲近她。   秦二娘肆无忌惮与这个男人纠缠,从头到尾她都占主导掌控。   在她的观念里,喜欢的追求就好了,若是不合适分开就好了,无视礼教,无视名节,就算受挫,她也不会像怨妇那样哭哭啼啼,因为她玩得起。   一场似梦非梦,范谨被一碗茶撂倒,失了节操。   脸上的绯色渐渐消退,等他从浑浑噩噩中恢复神智时,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有多处抓痕。   榻上空荡荡的,秦二娘不知所踪。   范谨像失忆似的有些短暂的迷茫,稍后听到外头传来声响,他警惕地抓衣裳遮蔽身体。   秦二娘已经清洗过了,穿得体体面面地走进屋,故意站到屏风旁问:“范郎君还渴不渴?”   范谨:“……”   痛苦地掩面。   秦二娘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他半遮半掩的身躯,“你出了一身汗,要不要去洗洗?”   范谨别扭道:“你出去。”   秦二娘:“方才你怎么不叫我出去?”   范谨:“……”   秦二娘:“方才你还求我把你抱得紧些。”   范谨:“……”   他很没出息地红了脸,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秦二娘退到屏风后,范谨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慌忙把衣裳穿上。她自顾坐到桌前,说道:“你去清理一下,等会儿过来我有话要说。”   范谨咬牙道:“我会对你负责。”   秦二娘失笑,“谁要你负责了,负一辈子的责你负得起吗?”   范谨闭嘴不语。   待他穿戴整齐了才去简单的梳洗一番,抓破的肌肤被温水沾湿时疼得他呲牙,他的身上有她故意留下来的痕迹。   想到之前的翻云覆雨,范谨痛苦地捂脸,很想打死自己。   他是一个非常古板且死脑筋的人,深知女郎的名节尤为重要,今日败了秦二娘的名节,不论喜欢与否,都得承担起责任。   清理干净后,他依言去了厢房,却不敢看秦二娘。   肌肤之亲令他尴尬又局促,秦二娘倒是挺自在的,大长公主早就命婆子备了避子汤,她利索地端起碗一饮而尽,范谨欲言又止。   秦二娘拿茶水漱口,待婆子退下去后,才道:“你这只瓜不甜。”   范谨:“……”   秦二娘索然无味,“我今日有些乏了,你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范谨憋了憋,“那贯钱我会凑来还你。”   秦二娘上下扫了他一眼,“倒也不必,你今日失了身,算我给你的嫖资?”   这话把范谨气着了,涨红着脸道:“秦二娘你莫要欺人太甚!”   秦二娘伸手,“那你给我嫖资?”   范谨:“……”   差点被这个女人气哭了。   秦二娘无奈地看着他,最后这个被气得半死的男人破天荒地向她讨要嫖资,把她头上的一朵珠花拿走了。   秦二娘:“……”   范谨怒气冲冲地离开萧家后,闷着头往家里回。他委实被秦二娘的反应气死了,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现在日头正盛,街道上行人很少,范谨闷着头走了许久,才在树下站了会儿。   他满脑子都是鱼水之欢的情形,那女人费尽心机缠他,得手了又是这般态度,令他心里头不痛快。思来想去,他索性又折返回萧家,哪晓得婆子告诉他说秦二娘已经回去了,扑了场空。   范谨狠狠地拽了拽那朵珠花,只得郁闷地回张家胡同。   到家后,孔氏也未发现他的异常。   范谨饥肠辘辘,胡乱吃了两碗清粥,随后便进屋温习功课去了,结果看了会儿书,开始走神儿。   滑腻瓷白的肌肤,以及脂粉香,还有吐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犹如魔咒般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书籍,那种奇怪又微妙的愉悦令他的血液沸腾,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令他短暂的沉迷。   范谨心烦地丢开书本,把从秦二娘那里拿来的珠花取出来瞧,很小的一朵,颜色洁白,是仿的梨花。   他鬼使神差地拿到鼻尖嗅了嗅,没有她身上的气息,想来她是喜欢梨花的,用的脂粉好像也是淡淡的梨花香。   这个女人简直有毒。   外头忽然传来声响,范谨不动声色把那朵珠花塞到书本下,孔氏探头道:“少仪,外头的老贾找你,似有事。”   范谨应了一声,偷偷把珠花藏进袖中,出去了。   之后他的心境都变得很奇怪,患得患失,有时候在屋里温习功课时,他会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想听到有关秦家的动静,任何人的都行。   只是遗憾,往日经常来找他老娘闲聊的秦三娘都不曾来过。   殊不知秦宛如这会儿忙得很,地里的棉花已经长到六十公分左右了,这个时候是掐顶的时候,控制植株生长。   如果不进行掐顶,棉株就会疯狂生长,不利于棉桃成结。   掐顶也是有讲究的,只去除顶部的一叶一心,每一株都要掐顶,以此促进丰产。   秦宛如戴着草帽和董蔡两家人给四十亩棉花植株掐顶,掐顶后还要给它们浇水,折腾了两三天。   目前的棉花会快速进入到花、蕾、铃的生长旺盛期,没有发现虫害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秦宛如很满意。   夏日瓜果丰富,她和段珍娘坐在摇椅上啃桃儿,甜津津的,还脆。   秦宛如一手摇蒲扇,一手拿桃子啃食,段珍娘说道:“我有好些日没去看过祖母了,她老人家还好吧?”   秦宛如:“夏日胃口要差些。”又道,“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些桃儿回去。”   段珍娘望着远处绿油油的庄稼地,“我现在巴不得这个夏天立马就过了,一下子就到秋天。”   秦宛如失笑,“到时候可忙了,趁现在闲暇还能多休息一下。”   段珍娘:“就是要有活干才好。”   秦宛如似想起了什么,起身道:“走,去看看哪些空置的房间能用,先把它收拾出来。”   段珍娘起身跟着去了,两人问清楚庄子里的仆人后,由他们带着去看空置的屋子,有些回潮不适合用,有些乱七八糟堆着杂物。   她们找了三间屋子,叫仆人空闲时把它收拾整理出来,说要用来弹棉花用。   目前秦宛如计划在这里留三张弹棉弓,秋收后把棉花籽祛除了直接在这里弹制蓬松用来绞纱线。   棉花在把它用纺车做成线之前是要弄蓬松的,就是去籽比较麻烦,她并没有权限购买轧棉机图纸,初期只能用手工剥除费点力。   第二天她们又到村子里溜了一圈,看哪些农户家里有纺车。   之前段珍娘就说过,男耕女织,只要家里有女人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圈转下来还真是。   不仅有纺车,织布机也不少。   农户们有身丁税,女人织出来的布匹是可以当税交的。   在庄子里守了几天棉花,秦宛如她们才回去了。   夏日炎炎,在外奔波的滋味可不好受,出了一身汗黏黏的,不过二人回去后就去坊里的一个小作坊看染缸去了。   那家作坊是一家子在做,院子里挂了不少晾干的布匹,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泛着生机勃勃的光芒。   她们拿了少许棉线给作坊的婆子看,那婆子姓许,是个寡妇,底下的三个儿子都没有分家,是吃的大锅饭。   许婆子还从未见过这种线,用力扯了扯,极有韧劲,她好奇道:“这是什么线,麻不像麻,蚕丝也不像,可是羊毛线?”   秦宛如:“这是用白叠子绞出来的线,跟羊毛有些相似。”又问,“待到秋收时我们会拿一批来染色,想做成正红色,不知许婆婆可愿接活儿?”   许婆子问:“有多少?”   段珍娘道:“今年估计不是太多,因为原材料少。”   许婆子:“这东西能染,你们到时候拿来就是。”   秦宛如高兴道:“那敢情好。”   许婆子:“价钱跟染布差不多,你们的东西太少,若量大,还能再便宜些。”   双方就染线一事说了许久,两人才离去了。回去的路上顺便把裱好的招牌取走,段珍娘看着欢喜,赞道:“孔大娘绣活好,出的东西值。”   秦宛如也点头,“以后我们要开很多铺子,每一家铺子都会挂上这种招牌。”   段珍娘美滋滋,“把大燕的所有地方都开遍。”   秦宛如乐了,两个人看着招牌傻笑。   正红色的“棉匠”里镶嵌得有金线,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刺人眼目。   最下面落的年月是她们创建棉匠的日期,标志着这个品牌的起始,它同时也承载着秦宛如改变人们衣被天下的野望。   把招牌取回去,路过范家时看到孔氏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秦宛如兴致勃勃给她看。   孔氏觉得枣红的木框还挺配,笑道:“之前在绣布上还不觉得,裱起来还真好看。”   段珍娘:“那是孔大娘绣技好。”   孔氏摆手,谦逊道:“哪里哪里,比起绣坊里的绣娘,我可差远了。”   几人一番说笑,屋里的范谨单手托腮,听她们闲聊,思绪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魂儿被女人勾住了。   秦二娘那厮欲擒故纵,得到手了就丢一边,仿佛再也没有兴致。   他本不必如此,人家都说了不需要他负责,避子汤也当着他的面喝了,让他以后不必再去当猴儿,干净利索。   这番操作真跟嫖客差不多。   范谨觉得心里头有点烦躁,明明知道她心机深,处处都是坑,也确实踩坑里了,结果爬起来后还忍不住回头看。   他一定是中了邪才会这般。   出去洗了把脸,外头的夏蝉扯开嗓门疯叫,他听着讨厌,拿竹竿去捅那只蝉,它一溜烟飞走了。   范谨重新进屋,再次坐到桌前看书,这回的心稍稍静了些。   与此同时,在文社里的秦二娘正同昭庆吃瓜闲聊。见她的头上少了一只珠花,昭庆好奇问:“你那珠花怎么少了一只?”   秦二娘愣了愣,放下饮子道:“被范郎君拿去了。”   昭庆:“???”   秦二娘想了想,“给他的嫖资。”   昭庆:“……”   似觉得有趣,她摇着团扇道:“那瓜甜不甜?”   秦二娘笑道:“甜也是强扭来的,没法往家里领啊。”   昭庆掩嘴,“是他自己拿的你珠花?”   秦二娘:“对,他自个儿拿的,当时被我气着了。”   昭庆“啧啧”两声,“你把他晾着些时日,我保管他会主动上门,你信不信?”   秦二娘半信半疑,“大长公主莫要哄我。”   昭庆:“我哄你作甚。”又道,“我给你做媒相看一户人家,你让你三妹把消息放出去,看他急不急。”   秦二娘失笑,“那呆子后知后觉的,会着急吗?”   昭庆媚眼如丝,用情场高手的语气道:“他拿了你的珠花,可见不是个迂腐透了的书呆子,还有得救。”   秦二娘拿手帕擦嘴角,“让他主动可是难上加难的,死脑筋,恪守礼节,且还是不情愿的失了清白,大长公主当真能说中?”   昭庆端起冰镇过的饮子抿了一口,“我跟你说,男人这玩意儿,都是贱骨头,你求着他,他端着,你不要了,他反而会贴上来,不信你等着瞧,先晾着他,自个儿该干嘛就干嘛。”   秦二娘没有说话。   昭庆:“回去跟你家三妹说我要给你做媒,鱼儿到底有没有咬钩,一试就知道了。”   秦二娘点头,“还是大长公主疼我。”   昭庆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劲,玩得起,也拎得清,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并且会想方设法去争取,而不是像多数女郎那样等着别人送到手上来,却还因为礼教忸怩。”   秦二娘无奈道:“那便是我父亲的过错了,家里头的几个姐妹们都被他惯养坏了,个个都是有主见的,不易管束。”   昭庆:“那说明你家老子是个不错的长辈,没有拿父权约束着你们,这样是极好的。”顿了顿,“你家那个三妹看着也挺讨人喜欢,什么时候带来我瞧瞧。”   秦二娘:“好啊,那丫头胆子比我还野,跑去种白叠子,一下子种了四十亩。”   昭庆愣住,隔了好半晌才问:“四十亩,白叠子?”   秦二娘:“对,用的贺家的地。”   昭庆默了默,“你家肯定是贪官。”   秦二娘:“……” 第107章 挠心抓肺   “大长公主可莫要瞎说, 是要杀头的。”   昭庆啐道:“只要你家没干亏心事,还怕鬼找上门不成。”停顿片刻,似觉有趣, 说道, “你说男人的心思怪不怪。”   秦二娘:“???”   昭庆饶有兴致道:“那范谨若对你没有一点心思我反正是不信的。”   秦二娘把玩团扇上的络子, “大长公主就别宽二娘的心了, 他若是有意, 为何还如此拒绝我?”   昭庆笑眯眯道:“你把你俩的性别反过来琢磨琢磨。”   秦二娘:“???”   昭庆:“你把他想成一个饱读诗书尊礼守节的女子。”   这话引起了秦二娘的兴致, 扑哧笑道:“还别说, 他有时候还真像一个女郎家呢, 比我还忸怩。”   昭庆兴致勃勃道:“人家这叫含蓄。”又道,“他说配不上你,我琢磨着,应是真心话, 没骗你。”   秦二娘沉默。   昭庆继续道:“你仔细想想,你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娘子, 腹有才华, 且有美貌, 背后还有我给你撑腰, 未来要嫁的郎君不知比他好上多少倍。可是他范谨呢,孤儿寡母, 一贫如洗,出身低,人也不算出挑, 虽有功名在身,但以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悬而未定。”   秦二娘咬唇不语。   昭庆戳了戳她,“你若是他, 你敢不敢癞-蛤-蟆吃天鹅肉。”   秦二娘微微皱眉,“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昭庆:“这不就对了,他也有自知之明,又是文人,骨子里是有傲气的。”   这番话说下来,秦二娘隐隐有些悟了。   到底是情场老手,昭庆对人性的剖析是非常老辣的,说道:“他这般拒绝你,也在情理之中。”   秦二娘困惑道:“可是大长公主方才又说他对我有意,这又是为何?”   昭庆:“你这般明艳聪慧又生得漂亮的女郎,哪个男人不想多瞧两眼?”   秦二娘一下子来了自信,“对,我有美貌,且有才华,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呀?”   昭庆掩嘴笑,“先前你不是说他总是躲着你吗,我问你,你家三妹,他可会躲着她?”   秦二娘摇头,“不会,有说有笑的,比跟我相处自在。”顿了顿,似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笑了,暗搓搓道,“他不会真的……”   昭庆:“他若心里头没有鬼,好端端的躲你作甚?”   秦二娘捂脸,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困惑,“你说这人怎么跟女人似的这般难猜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把他想成一个饱读诗书尊礼守节的女郎就对了。”   “哦对,女人!”   “你性情爽朗,敢作敢当,男孩儿性格;他却心思细腻,又规矩本分,女孩儿性格。一个女人若是被一个男人吸引,但自己又配不上,你说她会怎么着?”   秦二娘一下子开窍了,觉得这个范谨当真是绝了!   昭庆也觉得很有意思,“这男人逗起来还真有趣。”停顿片刻,“他拿你珠花不管是出自于什么原因,都是不妥的,这毕竟是女郎家的私物,虽然你二人有肌肤之亲,但关系并没有挑明,他若真是呆子迂腐到了骨子里,就不会干出这种事,可见心思是活络的。”   秦二娘美得不要不要的,“口是心非,还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害我死缠烂打,有时候都觉得脸皮委实太厚,都有些受不了自己。”   昭庆摇团扇道:“谁叫人家是女人呢,脸皮薄,又害羞,心思又敏感。”   秦二娘咧嘴笑,“还喜欢脸红。”   昭庆:“你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接下来该轮着你端着了,让他急,让他挠心抓肺去。”   秦二娘点头,“我已经不要脸皮了,是该轮到他不要脸了。”   昭庆满意道:“孺子可教。”   这不,得了大长公主的指点后,秦二娘回去跟秦宛如说大长公主要给她做媒。   秦宛如诧异不已,问道:“你不是要把范谨弄到手吗,怎么又来了这茬?”   秦二娘暗搓搓道:“你不用管。”   当即附到她耳边嘀咕了阵儿,听得秦宛如失笑连连,掩嘴道:“这管用吗?”又道,“那范谨磨蹭得要命,真会着急?”   秦二娘:“管不管用,试了就知道。”   市井中的谈资是最容易流传的,特别是张家胡同这种小地方,几乎家家户户都没有什么隐秘事。若是一堆女郎扎在一块儿,那就更容易滋生八卦了。   这不,孔氏去胡同尽头买米时听到几个妇人窃窃私语,说秦家今年估计又有喜事了。   对于她们来说,秦家人在这片区域里的辨识度还挺高,先是去年两家官媒娘子抢秦大娘闹了一场稀奇,再然后是段珍娘把无赖乌三收拾得服帖,都是具有话题性的。   她们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说官媒娘子上秦家的门讨秦二娘,多半又是高嫁。   向娘子“啧啧”道:“秦家五个闺女,光嫁妆就够得筹备了。”   “可不是,盗不过五门女,嫁女儿不亚于倾家荡产。”   “嗐,人家闺女争气,万一一个比一个厉害呢?”   “那倒也是,有一个进了伯爵府,人脉自然宽了,下面的妹妹们还不得跟着沾光。”   “我若是秦家,非得留一个女儿傍身不可,辛苦养大了全都送出去,以后的日子没有盼头。”   几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孔氏没听到头,好奇插话问:“你们在唠啥呢?”   向娘子:“在唠秦家。”   当即把听到的传闻说了一番。   有人蹭了蹭孔氏的胳膊,说道:“我看孔大娘经常跟秦小娘子接触,可有听到这茬?”   孔氏摇头,“没听说。”顿了顿,“不过秦二娘子当真生得俊,整个宝华坊估计也寻不出一个来,她若是高嫁,倒也在情理之中。”   向娘子冲她努嘴,“你家范谨,我们边上的人看着都着急,老大不小了,别家的像他这般年纪早就抱好几个了。”   提到这茬孔氏就头大,“别提这不孝子,听着我就头痛。”   一人道:“虽说少仪有功名在身,也不愁小娘子贴上门来,可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好,那秦家不是有五个闺女吗,哄一个过来正配,反正以后迟早都是官夫人。”   “是啊,他们家的门第也不算高,若是攀得太高你母子低人一等,难免要受些气,何苦这般。”   孔氏脱口道:“你当我不想啊,人家正儿八经的官老爷,瞧不上咱们家。”   向娘子:“得厚着脸皮去问,我看你跟秦家三娘子熟络,那小娘子好,随时随地都是笑眯眯的,生得又讨喜,若是能把她哄过来配你家范谨,最合适不过。”   孔氏咧嘴笑道:“若是能把秦三娘子讨过来,我做梦都笑醒,你别看她人小,却是个有主见的,咱们少仪配不上,他闷头闷脑的,估计是缘分来得迟。”   “倘若明年春闱登科,就什么都有了。”   孔氏买了两斗米,“想是这样想,但都是悬而未定的事。”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看天色不早了,孔氏要回去做饭,怕等会儿范谨从隔壁坊回来叫饿。   夏日娘俩胃口都不太好,孔氏煮了清粥,凉拌了一份葫芦瓜,又做了一份清爽的凉面。   把胡瓜切成丝拌在过了冷开水的面条里,加入葱蒜清酱和醋,茱萸等物做成酸辣口,佐粥是最适宜的,且顶饱。   范谨回来时,粥碗已经搁水里放凉了,他洗过手同孔氏坐在后院里用饭。   母子唠了会儿家常,孔氏提起今儿在粮油铺子那里听到的传闻,起初范谨没什么反应,后来才后知后觉问:“官媒娘子上秦家提亲?”   孔氏点头,“听向娘子说是给秦家的二娘子提亲,多半是门好姻缘。”   范谨:“……”   他默默地喝了口粥,没有吭声。   孔氏碎碎念叨,又开始老生常谈,“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哄个媳妇儿回来?”   范谨:“……”   孔氏自言自语道:“那秦家这么多闺女,你怎么就不能长进些给我哄个回来呢,说到底还是不中用。”   范谨不想听她碎碎念,把碗里的粥几口咽下,说道:“我去看书,今日被学生问住了,找找答案。”   孔氏还要说什么,他一溜烟跑了。   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许是心烦,稍后范谨又出来了,心里头憋着气,又不好发泄,他索性把菜篮里的胡瓜拿来洗净啃食。   那胡瓜脆嫩,范谨倚在门口恨恨地把它咬得咔吱咔吱响。   孔氏瞧见他的举动颇有几分困惑,说道:“少仪你不是刚用饭吗?”   范谨面无表情,“又饿了。”   孔氏:“???”   那厮心里头到底不痛快了,对秦二娘怨念颇深。   之前他很有自知之明对她退避三舍,结果她偏要厚着脸皮来撩他,各种勾引。   那就是个艳光四射的女妖精,他若是情场老手还能与之周旋,偏偏是个对女人反应迟钝的老古板。   他范谨是非常务实的,知道两人悬殊太大,不是一路人。可同时秦二娘也确实很有个人魅力,撩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令他招架不住。   他可耻的对她生了几分情愫萌动,自尊却又迫使他在现实之间徘徊,没有勇气再进一步。   结果大长公主一碗茶把他撂倒,所有徘徊犹豫统统烟消云散,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这微妙又磨人的局面。   然而他越理越糊涂,彻底拧巴纠结了起来。   若秦二娘死缠烂打要求他负责,他还是会承担下这份责任的,但她偏偏一点都不上心似的,事后反应令他无地自容。   甚至恼羞成怒。   他这还没有理清楚这笔糊涂债呢,人家官媒娘子就上门提亲要高嫁了,范谨越想越觉得窝火。   没有人愿意被当猴耍,更何况是他,抱着自尊心和文人的傲骨蹉跎到至今不愿委曲求全出卖自己,结果还是被稀里糊涂地卖了。   且还只值一贯钱。   范谨不禁欲哭无泪,他这要找谁说理去?   啃食完一条胡瓜,他又去洗了个冷水澡,随后回到房里发呆。   思绪不受控制地纷飞蔓延……耳边温热的气息,滑腻的触感,以及肢体亲昵的满足愉悦,种种思绪在脑中如脱缰的野马四处狂奔。   范谨痛苦地把脸埋入双掌中,吃不准秦二娘的心思,又开始拧巴纠结了。   大长公主说得不错,在面对感情方面他的反应确实跟女孩子一样,自尊心强,又细腻敏感,同时又极度自卑。一旦没有确定性,就会陷入拧巴纠结中反复揣摩,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果断干脆。   要不然他哪能独身到现在呢,总是有理由的。   接下来的几天范谨都在反反复复中折腾自己。   那情形好似在大冬天缩在被窝里被尿意胀醒一样,明明走一趟就能得到缓解,偏要憋着忍着,直到实在忍不下了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好冷!   这不,他挠心抓肺了几天,才磨磨蹭蹭地主动了一回,结果并不是去找秦二娘,而是找的她爹秦致坤,讨教学术问题。   再一次来到秦家大门口,范谨忐忑不安。上一回他是抱着求教而来,这回仍是求教,但目的到底不纯。   心虚。   今日秦致坤休沐,昨晚被王简拉着熬了一整夜,早上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回来。   方氏替他换襕袍,发牢骚道:“你这活儿也太不人道了,哪有这般熬法?”   秦致坤哈欠连天,“那小子精力旺盛,同他一块儿共事要我老命了,处处刨根问底,要求事无巨细,不论什么前因后果,皆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氏:“如此说来,倒是个会办事的。”   秦致坤点头,“往日我觉得他有背景在身,多半不会这般严谨,现下看来,倒是我的偏见,跟一般的权贵子弟确实不一样,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不是瞎混日子的人。”   方氏打趣道:“你对他评价还挺高。”   秦致坤坐到床沿,“可惜生到了王家。”   夫妻二人正说着,突听家奴来报,说范谨来拜访。   秦致坤愣住,方氏皱眉道:“可真会挑时候。”   秦致坤笑道:“定是有什么问题要讨教。”   当即命家奴去把他请到前厅,稍后就过来。   方氏只得找来便服给他穿上,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勿要耽搁得太久,年纪大了要好生补补觉,后面还有得忙呢,到底比不得年轻人,可得悠着点。”   秦致坤应声晓得。   穿戴妥当后,他才去了前厅。   哪晓得秦宛如已经在前厅了,正单手托腮看范谨,一双猫眼骨碌碌地打量他,跟观猴似的看得范谨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秦宛如笑盈盈道:“范郎君今日前来可是为了讨教的?”   范谨耳根子微微发红,局促道:“范某确实遇到了难题,想请教秦寺正。”   秦宛如也没戳穿他,就任他腼腆窘迫,浑身不自在。   不一会儿秦致坤来了,范谨这才松了口气,忙向他作揖行礼。   秦致坤还是挺喜欢这个年轻人的,颔首道:“今日范郎君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范谨说了一句秦宛如听不懂的话,秦致坤朝她挥手,她屁颠屁颠回后宅去了。   结果秦二娘听说范谨来找她爹,顿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脱口道:“那书呆子有毛病不成,他来找我爹作甚,又不是要娶爹做媳妇儿!”   秦宛如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着点!”   这不,外头的秦五娘好奇探头道:“二姐,谁要娶媳妇儿啊?”   秦二娘不耐烦挥手道:“去去去!”   两人把秦五娘打发走,秦二娘压低声音道:“那呆子这会儿在哪儿?”   秦宛如:“前厅的。”   秦二娘撇嘴,“嘴上说不要不要的,还不是跑上门儿来了。”   秦宛如颇有几分兴致,蹭了蹭她的胳膊,问:“我瞧着他恪守礼节,本分规矩,不像是个会主动的人,你是怎么把他哄来的?”   秦二娘没有吭声。   秦宛如会察言观色,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试探道:“二姐你不会是□□吧?”   秦二娘打了她一板,“别瞎说。”   知道这个妹妹精明,多半也瞒不过她,便把大长公主下药的事说了,听得秦宛如咂舌,只觉得三观尽毁。   大长公主声名狼藉,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下药这种事好像也挺符合她的处事作风。   不过她惊的是秦二娘的举动。   她自小知道这个二姐性子野不受管束,跟男孩儿一样猖狂,当初害怕她吃亏还给了金手指“慧眼”给她护身。   哪晓得居然这般离经叛道,说睡就睡,且还是趁人之危。   秦宛如无法直视。   秦二娘也知道自己的作为确实过分了点,但范谨那种人真的龟毛得要命,若不是这出意外,他估计还在磨磨唧唧温温吞吞的。   她是个急性子,经不起他这般磨。   秦宛如戳她的额头道:“你这是典型的软磨硬泡。”   秦二娘打开她的手,“你莫要说风凉话。”又道,“我就问你,若是把王宴安药倒在你跟前,你敢不敢上?”   秦宛如:“……”   不敢!会掉层皮!   秦宛如始终觉得这事没处理得妥当,问:“范谨心里头不会有疙瘩吗,不管当时情形如何,你这始终是趁人之危。”   秦二娘摇头,“我也不知道,没想这么多。”   秦宛如又忍不住戳她的脑门子,“你怎能这般莽撞,这种事情讲求你情我愿,你直接趁人之危把人家给睡了,叫人家找谁说理去?”   秦二娘:“……”   先前一直跟大长公主厮混,被她的思路带着走,倒也没有觉得有她说得这般严重。如今仔细想来,确实不太人道。   秦宛如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委实太过了。”   秦二娘心里头有点烦,“这事都已经发生了,我还能怎地?”   秦宛如:“补救啊,你若真心想跟他在一起,就得把这事当面说开来,若是他心里头有了疙瘩,日后就算你用心劲儿把他哄到一起,多半也只能走到半路。”   秦二娘闭嘴不语。   秦宛如看着她不禁着急,“你心里头是怎么个想法?”   秦二娘隔了许久才道:“大长公主让我端着别理他,让他挠心抓肺些日子再说。”   秦宛如:“那你觉得现在他算挠心抓肺了吗?”   秦二娘摇头,“不知道。”   秦宛如正色道:“二姐,我跟你说,范谨是个实在人,你不能拿大长公主那一套去揣摩他,诚然有的时候是正确的,但做法得委婉一点,换句话来说就是做婊_子也得立块牌坊在那里。”   秦二娘闭嘴不语。   秦宛如继续说道:“你此举委实不妥,若觉得够让他挠心抓肺了,就听我的,找个时机跟他坦诚谈一谈,听听他的想法,不要勾来逗去的,谨防鸡飞蛋打。”   秦二娘半信半疑,“管用吗?”   秦宛如:“你想这些作甚,管不管用试了才知道,你不能像个女流氓似的蛮不讲道理,就算不讲道理也得是在一个窝里了才行,你们俩还没在一个窝里呢。”   秦二娘单手托腮,似陷入了沉思中。   秦宛如压低声音道:“祖母都盼着你把他哄来做秦家的女婿,有一段好姻缘,你可莫要搞砸了,伤人伤己。”   秦二娘斜睨她,“你别说了,我听你的,找个时机跟他说一说,看他是怎么想的。”   秦宛如:“这才差不多,你若想要他敬你,你首先就得敬他,不能像大长公主那样肆无忌惮。她那是把男人当玩物消遣,你不一样,你是想与他走到头的,得将心比心才能走得长远。”   这番话句句在理,秦二娘是听了进去的,说道:“没想你人小大道理还不少。”   秦宛如:“嗐,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男女老少通吃的?”   秦二娘掐了她一把,愈发觉得她八面玲珑。   稍后听到外头的动静,两人悄悄去后宅门口偷望,瞧见范谨离开了,秦致坤亲自送他到门口。   秦宛如道:“爹是非常喜欢他的。”   秦二娘“哼”了一声。   秦宛如:“好好把他哄回来让爹高兴高兴。”又道,“明年就是春闱,你这样吊着万一影响到他发挥,那就罪过了。”   秦二娘:“你别像个老妈子那样唠叨了,我都知道。”   秦宛如打了她一板,“简直吃了豹子胆。”顿了顿,“你爽了吗?”   秦二娘想了想,“也不太爽,还挺疼。”   秦宛如一个现代人是没有什么贞操观的,也不会用古人那套遏制女人贞洁思想去衡量秦二娘,只道:“让你看武林志你还骂我不知廉耻,不知谁不知廉耻。”   秦二娘:“……” 第108章 大厦倾颓   外头的秦致坤把范谨送走后折返回房, 方氏道:“赶紧躺着补觉,趁着上午不热还能多睡会儿。”   秦致坤“唔”了一声,躺到竹榻上补觉。   夏日蝉鸣吵得好不热闹, 昨晚熬夜委实疲乏, 秦致坤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离开秦家的范谨则一路懊恼, 他委实没有胆量敢找秦二娘, 稀里糊涂地找了她爹。   回到张家胡同后, 范谨心不在焉的在后院坐了会儿。   孔氏则在屋檐下绣帕子, 她得多攒点钱来应付下半年的生活, 以防生病之类的额外开销。   像他们这种贫困人家是生不起病的, 当初范父缠绵病榻把整个家都掏空了,最后还不是人财两空,孔氏心里头害怕。   下午天气转阴,忽然下起了暴雨。   范谨坐在桌前,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思绪不知游到哪儿去了。   最近他根本就没有心思温习功课, 时常走神儿, 心不在焉, 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他其实是想见秦二娘的, 却始终都鼓不起勇气走出那一步。   好不容易厚着脸皮去了一趟秦家,结果没见着人, 也不知道该以何种面貌去见她,毕竟他曾经那般拒绝过。   范谨觉得很困扰,也很头疼。   第二日秦宛如出了趟城, 秦老夫人也跟着来了一趟。   目前棉花已经进入花蕾期,需要大量肥力促进它开花结果,董蔡两家对它们进行施肥, 管理得非常细致。   秦宛如戴着草帽到地里查看有没有虫害,段珍娘也跟着下地检查。   秦老夫人由婆子撑伞眺望那片绿油油的棉田,高兴道:“我这孙女儿还真有几分本事,从未下过地的人,做起事来还像模像样的。”   婆子道:“是啊,自小就贪吃犯懒的人,一旦认真起来,谁都比不上。”   秦老夫人抿嘴笑,“以前确实是懒,得过且过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转性有上进心了。”   听不清她们说什么,秦宛如大声问:“祖母,你俩在唠啥呢?”   秦老夫人笑道:“说不得你坏话,这么远都能听到。”   秦宛如“哼”了一声,“是不是说我懒?”   秦老夫人掩嘴,“谁敢说你懒,你可勤快了。”   祖孙打趣了阵儿,秦宛如叫她回去,现下太阳大,别中暑了。   秦老夫人叮嘱她们早些回来,谨防晒成黑炭。   两人隔了半个时辰才回了庄子,秦宛如贪凉,冰镇过的解暑饮子喝了两大碗。   井里的水冬暖夏凉,仆人们都喜欢在里头冰镇东西,捞起来入口比平常要舒服得多。   秦老夫人坐在一旁拿蒲扇给她打扇,就像她小时候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她,眼里装满了属于老年人对孙辈的疼爱。   秦宛如递给她一块瓜,“祖母你尝尝,可甜了。”   秦老夫人,“你吃。”又道,“这瓜凉寒,莫要吃多了,闹肚子。”   祖孙唠了阵家常,说起秋收后的事,秦老夫人说道:“到时候我也来给你帮个忙。”   秦宛如乐了,“祖母可莫要哄我。”   秦老夫人:“我哄你作甚,你那白叠子采收回来了不是得剥籽吗,我给你剥籽,手上活儿,反正也是闲着。”   秦宛如笑道:“那敢情好。”   秦老夫人:“纺线我也会做,只是许久没做过了有些手生。”   秦宛如摆手,“你老人家就别跟村里的农户抢活儿了,人家想挣点工钱糊口呢。”   秦老夫人被逗笑了,“这倒也是,几乎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纺织,人多手快。”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去看屋子里的弹棉工具,之前她们就拿了三套工具过来,已经用长板凳将架子摆放好了的。   秦老夫人从未见过这东西,好奇地指着一样东西问:“这叫什么来着?”   秦宛如解答道:“弹弓。”又道,“这个是弹花棰。”   当即把使用方法粗粗说了一下。   秦老夫人头脑灵活,觉得有趣,总结道:“用牛筋弦将白叠子震颤蓬松,再绞成纱线,是这个道理吗?”   秦宛如点头,“对。”又道,“做被褥子也是这个道理,咱们先在底部用线纵横交错布上纱网,再将白叠子放上去弹制蓬松,然后再布上纱网锁边,经过磨盘反复压制,这样就成了。”   秦老夫人抱手道:“听起来还挺简单。”   秦宛如:“工序也不算复杂。”   秦老夫人好奇问:“你从哪里弄来的工具?”   秦宛如忽悠道:“书上看来的。”   秦老夫人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多问。   秦宛如试着拿麻线牵纱网,手持牵纱篾进行勾线,但她手艺实在太差,毫无章法,勾得乱七八糟的。   秦老夫人看不下去了,说道:“你这勾得不好看。”   秦宛如:“???”   秦老夫人:“你把它取了,让我来给你勾。”   秦宛如笑道:“行,就让祖母试试。”   她把方才勾的网一点点取了,又重新穿线把牵纱篾递给秦老夫人。   老人家是个讲究人,采用的是斜勾,从角开始,每一条都是有规律的对称,看起来非常工整。   不一会儿段珍娘进来,看到秦老夫人亲自上手,打趣道:“祖母厉害,比三妹牵的网好看多了。”   秦老夫人:“我就是看不下去了才替她做的。”顿了顿,“要是她这般做出来,估计也卖不出去。”   秦宛如撇嘴,“祖母莫要嫌我。”   牵纱网是个细致又重复的活儿,秦老夫人牵了会儿,段珍娘也接过手牵。   三人一边唠家常一边牵纱网,持续到许久才把纵向的牵完,接着又牵横向,这样交替形成一张细密工整的网子。   秦老夫人满意道:“这样牵出来的网才好看。”   秦宛如:“是要好看得多。”又道,“以后我们还会做喜被,用红线铺‘囍’字在上头,让人们婚嫁都用它。”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就你主意多。”   把这套架子上的纱网牵好后,段珍娘命仆人去找来麻布搭上,随后她们又去了另外两间屋子,继续牵纱网。   秦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却是个活跃的人,也喜欢跟这个孙女相处,总觉得跟年轻人在一块儿自己也能沾些朝气,不至于死气沉沉。   祖孙在庄子里又待了好些天。   一老一少过得闲暇,撑家的秦致坤就不容易多了。被弹劾的九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不仅如此,他们还顺藤摸瓜又挖出来不少。   秦致坤觉得这差事今年只怕是要干到没完没了了,且还没加班费。因为王简是铁了心要搞事,卫国公曾提醒他收手,勿要把事情搞得太难堪。   他若听他的话就不叫逆子了。   朝中人人自危,每回朝会讨论的都是这破案子,搞得众人生理厌恶。   赵章却很喜欢这种高压氛围,让他觉得他很有龙威。   恶——龙——咆——哮!   这不,退朝后舅甥二人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赵章幽默道:“舅舅啊,你这都已经办了十六个了,是不是还打算办到过年给我庆祝一番?”   王简默了默,“你外祖叫臣收手,可见是有些怕的。”   赵章露出叛逆的表情,“他让收手,那就继续办。”   王简:“臣也是这个意思。”   舅甥俩你看我,我看你,皆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赵章揽过他的胳膊,暗搓搓道:“我就喜欢朝臣瑟瑟发抖的样子,让我觉得可威风了。”   王简失笑,“若他们一直都惧怕陛下,那就是这个朝堂出了问题。”   赵章:“???”   王简低头道:“陛下仔细想想,若你公正严明,朝中大臣人人问心无愧,又何故惧怕陛下?”   这话令赵章陷入了沉思。   王简继续道:“现在他们惧怕你,是因为他们心虚,怕触了霉头受牵连,若是清清白白,又何须惧怕?”   赵章:“是这个道理。”   王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容易逮着这次的机会,定要把朝堂仔细清理一番,反正明年春闱又有新的血液充进来,再慢慢培养一批新的。”   赵章点头,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上次舅舅拿给我看的文章写得极好,是谁作的呀?”   王简抿嘴笑,“宝华坊的一个举子,名叫范谨,算得上青年才俊。你皇叔他们都觉得不错,明年春闱他是会参加科考的,到时候可以留意一下这人。”   赵章“嗯”了一声,“只要是舅舅相中的,定是错不了的。”顿了顿,“昨儿二哥来找我哭诉,痛斥舅舅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王简:“……”   赵章:“兴许是戳到痛脚了。”   王简垂眸,啐道:“你外祖也叫臣收手,可见也戳到痛脚了,但这事他们又不好在明面上做文章,毕竟查的是贪官污吏,这才是皇叔他们那帮人的目的。”   赵章撇嘴,“得查,狠狠地查,这番清查下来,他们总会收敛着些。”   王简点头,“臣也是这个意思,就算不能清理干净,也能敲山震虎。”   舅甥二人交流了许久,王简才离开皇宫回去继续办理公务。   下午他和秦致坤等人商议一官员的情形。   那官员委实厉害,向胡商借贷了一万多贯钱银,结果这次被清查落狱,他们才知道朝廷命官私底下向胡商借贷已经形成了一股风气。   不止当官的借贷,有爵位的王公贵族都在这么干。   胡商属于是外族,一旦因为钱银利益把这些朝廷官员腐蚀,那后果将是非常可怕的。   士农工商,商人唯利是图,王简非常痛恨官商勾结。   秦致坤也是唏嘘,一本正经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风气要不得,若是朝廷官员欠了胡商钱银,势必会因某些原因而做迫不得已之事,长此以往,恐社稷危矣。”   另一人也道:“是啊,这借贷不利于朝廷,得严令禁止。”   王简拿着卷宗,脸色阴沉。   以往他知道朝廷内部混乱,各为其主,也知道贪官污吏不少,然而随着他深入接触,愈发感到胆战心惊。   这个国家已经在以最快的速度走下坡路,芯子已经彻底坏了,只需要一场内乱战争就能把它打垮。   整个下午他的心情都有些沉郁,今天难得的没有加班,回府后他径直去了王老太君的寿安堂,想跟自家祖母说说话。   夏日昼长夜短,他回去时太阳还没落下。   王老太君的房里用得有冰鉴,听到婆子说王简来了,她道:“今日真是奇了,父子俩前脚走后脚到。”   不一会儿王简撩起帘子进屋,王老太君坐在竹榻上看着他行礼,笑道:“方才你父亲才来过,没走多久。”   王简挑眉,试探问:“父亲来做什么,是有事么?”   王老太君摇头,“也没什么事,就是唠了些家常。”   白芷送上冰镇过的银耳汤,王简瞧着桌上的青葡萄,剥了一粒来尝,哪晓得酸得要命。他浑身都抖了抖,把王老太君逗笑了,说道:“我就爱那口酸的。”   王简无法直视,摆手道:“太酸了。”   王老太君:“喝一碗银耳羹压一压。”   王简伸手接过,拿汤匙舀了一勺来尝,凉津津的,甜度适中,汤汁浓稠,可比那酸葡萄好多了。   王老太君朝屋里的婆子扬手,闲杂人等退了下去,留白芷守在门口,防隔墙有耳。   待王简把银耳羹用完漱口后,王老太君才幽幽道:“方才你父亲过来同我唠了一阵儿家常,他说你近来变了不少。”   王简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定是说我不听他的话了。”   王老太君:“倒也没有,只说起你小时候的事。”顿了顿,“你与他生分,也是他自己造出来的,若他那时候多花些心思在你身上,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般。”   这话王简不敢苟同,“祖母此话差矣。”   王老太君:“???”   王简淡淡道:“是他自己变了,当年他费心去把窦先生请来教我,可见那时候他还是干净的,知道什么叫羞耻,也知道维护王家的门楣。”   王老太君沉默。   王简继续道:“他偏袒大哥和二房,无非是因为他们能一起做事,是一条船上的人,能同荣辱共富贵。我却不同,我得先帝疼宠,得阿姐厚爱,更得天子亲近,他若还保留着王家的初心,何须远离我?”   王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权欲这东西,最是害人。”   王简:“我以前也很敬重父亲,他上过战场,爬过死人堆,也想像他那般建功立业,靠自己去搏得功名,而不是靠祖辈荫庇。他却偏要我弃武从文,让我下刀笔功夫,那便罢了,我遵从他的意愿从文。他也给我请来了最清正的老师,结果最后却嫌我不能与他父子一条心同流合污,这叫我找谁哭理去?”   王老太君:“……” 第109章 背锅侠   王简精明道:“今日父亲来找祖母, 定是想说我近些日违背了他的意愿,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王老太君沉吟片刻,才道:“他只向我感慨你长大了。”   “对, 长大了翅膀硬了也不听他的话了。”   “……”   “父亲典型的商人之利, 唯利是图, 心中没有家国百姓。”   “他坏了芯子, 你就去把他纠正过来。”   提到这茬儿, 王简的心情有些沉重, “近些日我在查贪官污吏, 整个朝廷乌烟瘴气, 党派相争各为其主,几乎都被蛀空,越往下查,我就越心惊胆战。”   王老太君皱眉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当年先帝把太子三废三立,朝廷就彻底乱了, 内部党派相争得厉害, 缺乏主心骨, 再加之先帝晚年昏聩, 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王简沉默。   王老太君继续说道:“我虽是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但若是把它套入家族里, 就一眼明了。好似现在的国公府,也是一盘散沙各为其主,若是你父亲还有你的一半赤诚, 愿意尽心辅佐幼主,何至于像今日这般混乱。”   王简:“孙儿心里头渗得慌。”   王老太君安抚道:“你也莫要心急,有梁王他们这群人一起筹谋, 总能事半功倍。”顿了顿,“胖子也不是一口吃大的,总有一个过程要去经历。”   王简点头,“孙儿明白。”   祖孙二人说了许久,看天色不早了,白芷才布下饭食。   夏日人们都爱清爽小菜,脆嫩的腌胡瓜,蒜蓉炸白鲦,酸辣口的鸡丝,以及烧子鹅等,佐杂粮粥是最适宜的。   王老太君牙口好,对烧子鹅情有独钟。   看她胃口好,王简说道:“祖母可要好好保养身体,看着孙儿一点点把这世道板正。”   王老太君点头,“我会好好地活着,活着看着你把王家身上的污迹一点点洗干净。”   这话令王简颇有几分感触,正色道:“孙儿也不会令你老人家失望,不会令王家的列祖列宗失望。”   这是他向她许下的承诺,也是他一生的志向。   在当权者没有昏聩到残暴不仁之前,王家只会做纯臣,不会逆主。他们会安安分分给赵家做长工,只求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从寿安堂回去后,王简消了会儿食才去沐浴。   瑶娘替他绞头发时,心疼道:“郎君近日繁忙,都清减了不少。”   王简淡淡道:“入了秋就会消停着些。”   瑶娘:“你这般辛劳,也委实不易。”   王简没有说话,只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瑶娘一点点把他的头发绞干,继续道:“近日府里阴沉沉的,家主似乎不大痛快,主母也不敢惹他,生怕被训。”   王简:“让阿娘多到寿安堂走动。”停顿片刻,“他以后还有更多不痛快的事等着他。”   此话一出,瑶娘眼皮子狂跳。   王简嗤鼻道:“心里头不痛快了找女人撒气算什么男人。”   瑶娘不敢吭声。   待她把王简的头发绞干后拿玉簪绾上,他起身去书房坐了会儿,手里握着一本古籍,面无表情地看着烛火跳跃,白净的脸上是少见的阴沉。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地气笼罩整个院子,还很热。   灯笼一盏盏亮开,如一座无坚不摧的牢笼困住了他母亲。   这偌大的府邸,到底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情味。   以往他也曾像他母亲那样对父权唯唯诺诺,言听必从,而今意识到那只是驭人的手段后,便不再那么上心了。   所幸的是他是男子,而不是女郎,若是嫡女,估计又被他爹当做拉拢的棋子送了出去。   想到此,王简不禁生出几分悲哀,颇有些理解王太后当年入宫时的心情,嫁给一个大她二三十岁的老头作妾,必定是恨死卫国公的。   翌日王简上奏,请求严令禁止朝中官员以及王公贵族向胡商借贷,并将危害一条条列出,得到朝中不少人认同。   与他共事的这些日,秦致坤对他的固有印象得到逐步改观。   下午秦老夫人祖孙回来,秦宛如直接去后宅,没见到秦二娘,她好奇问秦五娘道:“五妹,二姐去哪里了?”   秦五娘道:“她说去文社了。”   秦宛如不再追问。   与此同时,萧家里的秦二娘正坐在桌前看范谨,他似乎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她。   秦二娘故意问道:“那日你来我家作甚?”   范谨垂首回答:“向秦寺正讨教。”   秦二娘“啧”了一声,嫌弃道:“你又不娶我爹,你向他讨教什么呀?”   范谨:“……”   这女人说话真是太刮毒了。   实际上秦二娘也拉不下脸来,她是个性子倨傲的人,要让她向范谨示弱,除非按头。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范谨被折磨了这些日总算得到了见她的机会,可是真见到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没脸说我心悦你,要不秦二娘子你将就将就得了。   秦二娘则没脸认错自己趁人之危,两人杵在那里僵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范谨才欲言又止道:“我……”   秦二娘看着他,范谨的耳根子红了,她想起大长公主的话,得把他当成女人来看,且是害羞的女人。   “你是不是喜欢我?”   “……”   见他不吭声,秦二娘有些尴尬,自尊心促使她保持自己的骄傲,说道:“罢了。”   范谨沉默。   秦二娘偏过头,有些恼自己,平日里快言快语,今儿却怎么都别扭。   两人各自沉默了阵儿,范谨才道:“你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事?”   秦二娘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想瞧瞧你。”   范谨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回避了,“我听说官媒娘子上秦家提亲,必定是大长公主给秦二娘子觅了一桩好姻缘。”   秦二娘挑衅道:“对。”   范谨心里头酸溜溜的,沉默了阵儿才避嫌道:“男女大防,今日范某前来委实不妥,若秦二娘子没有其他事,范某便回了。”   秦二娘梗着脖子看他,被他那拧巴的性格气得半死,忍不住破口大骂,“范谨你那脑子是不是猪脑子?!”   范谨:“……”   秦二娘暴脾气拿团扇砸他,“你说一句你喜欢我会死人吗?!”   范谨默了默,“范某出身微贱,配不……”   秦二娘怒目道:“我配你祖宗十八代!”   范谨:“……”   她好凶啊。   秦二娘被气哭了,红着眼眶道:“我上辈子肯定做了缺德事欠你的,遇到你这样磨叽的男人。”   见她要哭,范谨登时手足无措,忙道:“你别,别哭……”   秦二娘抹泪道:“你怎么能这样啊,我都已经没脸没皮了,你还要这般气死我。”   范谨局促道:“你别哭,有什么话好好说。”   秦二娘梨花带雨,“你有好好说话吗?”   范谨:“……”   他是最见不得女人哭的,一下子就手忙脚乱找不着北了。   秦二娘拉他的衣袖擦脸,数落道:“你就不能主动一些吗,我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娘子都已经这般不要脸皮了,你不能欺人太甚啊。”   范谨头痛道:“我没欺负你。”   秦二娘狠狠地掐他,“说你喜欢我,非我秦二娘不娶,快说!”   范谨:“……”   她真的好凶。   秦二娘:“你快说!”   范谨吃痛,哄她道:“好,我娶,我娶。”   秦二娘这才满意了,娇蛮道:“心甘情愿娶我。”   范谨:“是是是,心甘情愿娶你。”顿了顿,“可是范某家贫……”看她脸色不对,他忙改口道,“娶!娶!”   秦二娘拿手帕擦脸上的泪痕,“明年就娶我,不管能不能登科都要娶我。”   范谨无奈道:“我家中的情况你是清楚的,你嫁过来我怕你吃苦。”   秦二娘柳眉一横,“你就不能为我夺前三甲回来吗?”   范谨:“……”   秦二娘:“拿前三甲做聘礼。”又道,“我若是男儿,不一定比你差。”   范谨的心里头既有些欢愉又有些复杂,“是是是,你了不得,你们秦家的姑娘个个都了不得。”   这话秦二娘听着不对味,却也没有说什么,只道:“那日我趁人之危,你可曾怨过我?”   范谨沉默。   秦二娘强势道:“问你话呢。”   范谨:“心里头自然是不舒服的。”   秦二娘听得心头一堵,态度软了下来,忸怩道:“我知道错了,被三妹说了一顿,说我一点都不尊重人。”   范谨“啧”了一声。   秦二娘不好意思道:“我并不知道大长公主下了药,你信不信我?”   范谨看着她没有说话。   秦二娘仰头,“不过若重来一次,我还得趁人之危。”   范谨:“……”   被活活气笑了。   秦二娘理直气壮道:“谁叫你跟女人似的磨叽,明明对我有意思,偏要让我猜来猜去。我是个直性子,受不了你磋磨,你若大大方方承认,我至于这般放肆吗?”   范谨斜睨她,“合着还是我的过错了?”   秦二娘别扭道:“我知道错了,三妹说我被大长公主带歪了,总是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你,给你带来了困扰是我的不是。”   范谨没有吭声。   秦二娘:“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不管你有没有登科,我都要嫁。”   范谨默了默,“你瞧上我什么了?”   秦二娘有些犹豫,“你看起来挺乖顺的。”   范谨:“……”   秦二娘拉他的衣袖,“我觉得我俩挺配,你像个小媳妇儿,我像个老爷们儿。”   范谨:“……”   秦二娘继续厚颜无耻,“你说了要娶我,可不能反悔。”又道,“我保证这阵子都不打扰你,等你明年春闱后再提这事。”   范谨皱眉,“大长公主给你说的亲呢?”   秦二娘:“推了。”   范谨:“你不会后悔?”   秦二娘摆手,“不后悔。”   范谨故意说道:“我娶的女郎要遵三从四德。”   秦二娘:“我嫁的男人要从一而终,不准纳妾,若不然我打断他的腿!”   范谨:“……”   两人梗着脖子看对方。   秦二娘撒娇地抱住他,心里头美滋滋的,别提有多高兴。   范谨则既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哭笑不得,这女人……叫他说什么好呢。不过心里头那种牵肠挂肚总算是落下了。   他的手轻轻地落到她的肩上,喃喃道:“嫁给我,你可莫要后悔。”   秦二娘:“自己挑的瓜,不甜都不后悔。”   范谨:“……”   说话一点都不好听。   稍后见天色不晚了,两人才分头离去。   在回张家胡同的路上范谨一直都在抿嘴笑,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这么稀里糊涂的应了。   虽然秦二娘很凶,又娇蛮强势,跟他理想中的温柔小意大不相同。但架不住他喜欢,他喜欢她的活力四射,明媚大方,还喜欢她毒舌又不服输的那股子骄傲。   想到她被气哭的情形,他又觉得有些难堪,仿佛真把她欺负了似的,明明他才是被欺压的一方。   那种微妙的,酸中带甜的奇妙心理牵动着他的心,庆幸的是起伏总算尘埃落定,她非他不嫁,若他敢纳妾还要打断他的狗腿。   想到此,范谨情不自禁笑了。   这人还真是从头到尾都娇蛮啊,还命令他夺头三甲做聘礼。   那便夺吧。   回到家中,孔氏见他心情愉悦,好奇问:“少仪遇到什么事了,笑眯眯的,心情还蛮好。”   范谨:“没什么,就是高兴。”   孔氏探头看他,“你这是捡到钱了?”   范谨:“大白天的,阿娘尽说胡话。”   孔氏“啧”了一声,嫌弃道:“高兴成这般,我还当你给我捡了个媳妇儿回来了呢。”   范谨:“……”   晚一些时候秦二娘也回到了秦家,听到她回来了,秦宛如到前院去看,冲她招手道:“二姐,我有话要问你。”   秦二娘撇嘴,知道她来兴师问罪。   这不,秦宛如把她拉到厢房里,小声道:“你今儿去哪里了?”   秦二娘:“你觉得呢?”   秦宛如指了指她,压低声音问:“可有跟范郎君说清楚?”   秦二娘打开她的手,“说了。”顿了顿,“我若知道稍稍哭一哭就能令他方寸大乱的话,我还搞那么多小动作做什么。”   秦宛如:“……”   秦二娘暗搓搓道:“他说要娶我。”   秦宛如半信半疑,“是不是你强迫他娶你的?”   秦二娘哼了一声,“我有这么不讲道理吗?”   秦宛如正色道:“你得把他的心安下来,勿要耽误了明年春闱。”   秦二娘单手托腮,“我让他夺头三甲当聘礼。”   秦宛如掩嘴笑,“这聘礼好。”   秦二娘戳了戳她,发牢骚道:“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拧巴呢,若不是我发了一通火,他还藏着掖着,急死人了。”   秦宛如笑道:“我倒觉得你俩绝配,他性子温吞,你直来直往,日后多半也能包容着你,由着你骄纵。”   秦二娘喜滋滋道:“若不然你以为我缠他作甚,就是觉得他好欺负,有时候憨憨的,跟个姑娘似的,叫人瞧着欢喜。有时候又磨蹭得半死,叫人着急。跟他这样的人一块儿,日子多半不会无趣。”   秦宛如:“你喜欢就好。”又道,“以后是要过一生的人,定要找自己喜欢的才不会吃亏。”   秦二娘摸她的手,“祖母是不会把你养得太久的。”   秦宛如:“我招上门女婿。”   秦二娘:“我听你吹。”   方氏忽然在外头喊她们,两人应了一声,出去了。   “你俩一回来就说什么悄悄话?”   秦二娘:“不告诉你。”   方氏掐了她一把,“成日里往外头跑,愈发不成体统了。”   没隔多时秦致坤下值回来,两人见他进院子,齐声喊他,他笑道:“三娘舍得从庄子里回来了?”   秦宛如:“这不回来瞧瞧你老人家吗。”   秦致坤摘下官帽,“你那白叠子长势如何了?”   秦宛如:“长得好,祖母还说待到秋收时也跟着去帮忙呢。”   方氏嫌弃道:“你莫要折腾你祖母,她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折腾。”   秦宛如撇嘴,“我看她身体好得很,每回跟我和表姐出去一趟都兴致勃勃的,总比成日里在院子里好。”   秦致坤:“这倒是真的,适当出去走走透透气对身体好,不过这天气委实太热,还是要注意莫要中暑。”   方氏把他带进房换便服,现在天色还早,他去秦老夫人房里看她。   母子二人叙了阵儿家常,秦老夫人问道:“元威近些日还这么忙吗?”   秦致坤回道:“稍稍好些了,不过事情繁杂,出不得丁点岔子,压力倒是挺大。”   秦老夫人:“且耐心仔细着些,这也算是你的功绩了。”   秦致坤两手放置于双膝,叹道:“朝廷腐败,纲不成纲,这番整治清理也是好的。”   秦老夫人皱眉问:“瑞王那边可曾找过你?”   秦致坤:“有找过两回,牵连进去的人跟他有关,找我问过话,我让王宴安背了锅,说是他拿的主意,我人轻言微做不了主,他也没说什么。”   秦老夫人正色道:“这种事最怕惹一身腥。”   秦致坤机灵道:“阿娘且宽心,我特地干的跑腿的活儿,再加之品衔低,没什么权,他们都不把我当回事,矛头全在另外几个人身上,我吃不了亏。”   秦老夫人乐了,“你倒会钻空子。”   秦致坤摆手,“王宴安那小子办事雷霆手段,镇住不少人,也得罪不少人,我统统往他头上推,反正他背后有王家做靠山,国公府在朝中也树敌无数,不在乎再多几个。”   秦老夫人提醒道:“别当人家是傻子。”   秦致坤理直气壮,“他自己也知道,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秦老夫人:“……”   秦致坤似乎有几分兴致,“这小子有点名堂,若说他正,王家又是心狠手辣的主儿;若他歪,做的事情却是令我心服口服的,叫人瞧不出真伪来。”   秦老夫人:“这次他把你牵连进来总是有由头的。”   秦致坤点头,“且看着吧,他有什么动机,迟早都会露出来,不可能一直藏着掖着。”   秦老夫人“嗯”了一声,“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特别是瑞王那边,应付的时候要多过过脑子,勿要被拿捏住了把柄,埋下祸患。”   “儿都知道。”   不多时方氏进来问:“娘俩肚子还不饿哪?”   秦致坤起身道:“走,阿娘吃饭去。”   他前去搀扶秦老夫人,几人去厢房用饭。   桌上有炖的肉丸汤,佐粥的腌菜,还有葱油鸡,凉拌胡瓜,早茄子,煎制的蔬菜饼,红烧鱼,以及咸鸭蛋等。   秦宛如最爱用咸鸭蛋佐粥,剥开壳,筷子往里头一挑,黄油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蛋心红艳,细腻沙化,蛋白咸度适中,佐粥简直不要太爽。   一家人都喜欢吃。   葱油鸡也鲜香,选用的是仔鸡,全鸡清蒸,刚刚熟就拿来出斩件摆盘,再熬制葱油调味浇到鸡块上,葱香四溢,鸡块入口鲜滑细嫩,夏季吃不至于太腻。   一家人一边唠家常一边用饭,和和睦睦的。   秦宛如说秋收的时候要把家奴带两个去庄子里帮忙,方氏道:“你别瞎让他们折腾。”   秦老夫人笑呵呵道:“到时候采收了送些回来也成,让院子里的大大小小都来剥籽,七手八脚的,总能做些出来。”   秦宛如:“还是祖母疼我。”   秦四娘:“我也帮三姐干活儿。”   秦宛如:“好,你到时候可别偷懒。”   秦五娘问:“三姐有工钱吗?”   秦宛如笑道:“若是赚了钱就给你工钱。”   秦五娘嫌弃道:“那你这事还是不靠谱。”   秦致坤提醒道:“莫要瞎说,织女娘娘都看着呢。”   秦五娘立马闭嘴,秦宛如愈发觉得家人可爱。   饭后人们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秦致坤对那四十亩白叠子还是感到不可思议,问秦宛如道:“你种的那些东西真能成事儿?”   秦宛如:“怎么不能成事儿了,我还找过贺府的花匠去地里瞧过,说没问题。”顿了顿,又道,“那花匠种过白叠子,他都说我种得好。”   秦致坤看向秦老夫人道:“阿娘你瞧瞧,还嘚瑟了。”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她说好,自然就是好的。”   秦致坤问:“以前我可从未见你捣腾过这些东西,一下子就什么都会干了似的,你到底从哪儿学来的?”   秦宛如:“织女娘娘在梦里教的。”   秦致坤:“……”   秦宛如暗搓搓道:“明年把姻伯母诓进来,到时候她忙起来了就没空管家,说不准就让大姐管家了呢?”   众人:“……”   秦二娘忍不住道:“三妹你可真会搞事儿。” 第110章 招婿   这个夏天注定煎熬, 对于大燕的朝堂来说剜腐换新,同时也意味着阵痛后的生机。对于秦宛如的棉花田来说,则是一片欣欣向荣的野望憧憬。   夏季临近下半场时, 王太后召王简进宫, 起因是卫国公给宫里施加了压力。   姐弟俩在御花园游湖, 王太后坐在椅子上, 一身素雅轻薄的纱罗宫装, 梳着抛家髻, 正慢条斯理地剥果盘里的荔枝。   她对荔枝情有独钟, 王简则没有任何兴趣, 甚至嫌弃。   “父亲前日来过一趟。”   王简冷嗤。   王太后缓缓说道:“他让你收手。”   王简勾唇,“我每日都回府,他只需把我叫到立雪堂说教一番便可,何必饶这么大的圈子进宫同你说这些?”   红艳的荔枝壳剥开露出莹白的果肉, 王太后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液在舌尖上弥漫, 是她喜爱的味道。   “父亲说你长大了, 性格也古怪起来。”   王简失笑, “他是不是还同你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来?”   王太后愣住, “你怎么知道?”   王简斜睨她,说道:“他同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王太后:“……”   姐弟俩看着对方, 心情颇有几分微妙。   王简默了默,“他除了说这些,还说什么了?”   王太后拿帕子擦了擦手, 一本正经道:“他说适可而止,莫要引起朝臣恐慌生出逆反之心,若是逼得狗急跳墙, 便得不偿失。”   王简沉默。   王太后不痛快道:“这是在威胁我们母子。”   王简看着她问:“阿姐又是如何作答的?”   王太后翻小白眼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样?”   这话说得很是无奈,王简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只道:“他既然让你为难了,那我便顺了他的意收手便是。”   王太后望着远处的大片荷色,幽幽道:“三郎,还好有你为我们母子筹谋,若不然,父亲迟早把我们母子拆骨入腹。”   王简安抚道:“还有皇叔,他是赵家人,不会甘心赵家的家业被他人夺去。”   王太后收回视线看他,“梁王也是姓赵,身上流的同是皇室血脉,他难道就不想自己当赵家的主人?”   王简笑了笑,“他若真有这个心思,又何必等到今日?”   王太后闭嘴不语。   王简继续道:“那老儿虽然风流成性,但骨子里却是为了利国利民之事的,他若真有二心,当初太子垮台后早就把瑞王端王推上去了,哪还轮得到陛下。”   这话王太后没有反驳,“这倒也是,我儿能捡到皇位确实有运气的成分。梁王他们那群人毕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若不然太子哪能三废三立,反反复复,这中间也有他们的功劳。”   王简:“阿姐且忍耐着些,待我们把朝廷里的人换得差不多就能成事了。”   王太后点头,“我信你。”顿了顿,“不过你这般行事,必定引起了父亲不痛快,阿娘只怕又要受窝囊气了。”   王简:“我让她多到寿安堂走动。”又道,“现在想起来那个家里只有祖母是一心为了王家的荣辱兴衰,盼着王家堂堂正正立足于世。”   提到王老太君,王太后的心里头颇有几分复杂情绪,“祖母是不怎么跟我们这些小辈接触的。”   王简点头,“她性情寡淡,且孤僻冷漠,父亲的性子跟她相似。以前我也觉得她不易相处,后来才日渐发现,她是最好的祖母,也是最疼我的那个人。”   王太后欣慰道:“她是向着我们母子的?”   王简:“自然,祖母盼着你们在宫里头平平安安,盼着我一点点把王家的路板正归顺,勿要忘了王家满门忠烈的家训。”   这话令王太后窝心,“当年先帝亲赐她拐杖,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可见是没赐错的。”   “阿姐可莫要忘了王家为了大燕曾流下来的血与汗,祖母说,不能让任何人败了王家的声誉,她亲儿子都不行。”   “有她老人家护着你,父亲做事也会斟酌着些。”   “嗯,父亲对她还是敬重的,就算心里头不痛快,也不会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姐弟二人在画舫里轻言细语,血脉相连,令他们关系紧密,同时也因共同的目的而走到一起。   卫国公的警告起到了作用,之后王简果然收手。   此次他们的劳动成果导致十八名官员落狱,有判全家流徒,也有杀头的,不论官职大小皆按律查处。   这波杀鸡儆猴的操作镇住了不少人,同时也在向各党羽警示曾经没落的中流砥柱还有一口气在,他们虽然已经年老,但还能起到微毫作用。   不用再继续查下去,秦致坤总算松了口气。   他休沐时也同秦宛如她们去了趟城郊的庄子,现在苦夏已经接近尾声,这个时期的棉株已经开始出现棉铃了,小小的一个,青色的,看着讨人喜欢。   董蔡两家对它们进行整枝,把第一果枝下的枝叶去掉,还有一些老叶,空枝也一并处理。其中有两处的棉株要比周边的生长得旺些,便对它们进行切根控旺。   人们在田地里忙碌,秦致坤站在田埂上观望,捋胡子道:“咱们闺女还真有些本事。”   这不,秦宛如的胆子是非常大的,有时候看到一只棉铃虫,徒手去捉,可把段珍娘恶心坏了。偏偏她还拿去吓她,段珍娘像见鬼似的一边骂一边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现场气氛活跃,秦致坤也受到感染,制止道:“三娘莫要淘气!”   乡野间随处可见虫蚁,他也不太喜欢虫子,特别是肉嘟嘟没有骨头的那种,就算是蚕,他看着也不太舒服。   秦宛如作死的把棉铃虫放在掌心跟他科普,说这种虫最喜欢吃幼嫩果实了。   秦致坤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嫌弃地离她远远的。   下午秦宛如带着他到周边转悠,庄子特别大,里头有鱼塘,马场,菜地,全都打理得干净整洁。   秦致坤觉得这庄子挺好。   秦宛如道:“等以后我挣钱了也给爹买个这样的庄子。”   秦致坤被逗乐了,摇手道:“还是低调些好,这次查处贪官污吏让我警了个醒,穷有穷的好处。”   秦宛如:“照你这么说来,那些当官的吃块肉不是都得藏着掖着了?”   秦致坤意味深长道:“经过了这一次的敲山震虎,估计是的了,毕竟全家流放的日子可不好过。”   秦宛如“啧啧”两声,试探道:“爹搞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知树了多少敌。”   秦致坤背着手道:“你爹我还没这个本事,要搞也是王宴安那小子出头搞的。”   秦宛如挑眉,她其实巴不得朝廷上又搞出事来,这样那祸害就没精力来找她的麻烦了,省得她周旋应付。   自上回她反将一军后她确实清净了好一段时日,那家伙心思复杂,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他挖的坑里,可比范谨贺亦岚之流要难搞多了。   鉴于明天秦致坤还要上值,晚些时候他便回城了,秦宛如则还要在这儿呆两天。   马车抵达住宅后,秦致坤一进院子,见方氏在屋檐下安排仆人,笑道:“三娘那丫头是长大了不少。”   方氏道:“怎么?”   秦致坤:“往日还不放心她贪吃犯懒,现在看来挺会做事,跟庄子里上上下下都厮混得来,安排起人来也是有条不紊,像个当家的。”   方氏失笑,“那也是珍娘把她带出来的。”   秦致坤点头,“她眼睛巧,是个聪明人,之前还老担心她,如今看来倒是多余的,不比谁差。”   屋里的秦老夫人听到他的声音,叫婆子出来喊他进去。   秦致坤去了秦老夫人房里,把他在庄子里看到的情形说了一番。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我去过两回,庄子里的人都夸她会来事儿,可见是个八面玲珑的。”   秦致坤想了想,“往日我怎么就没察觉呢?”   秦老夫人:“那也是她实在太懒的缘故。”又道,“有珍娘带着,她学得也快,做事麻利,不拖泥带水,这性子我很是喜欢。”   秦致坤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就愁她的婚事。”   秦老夫人也有些愁,“她好歹是官家娘子,如今承了织女娘娘的志,以后抛头露面多半是不能进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秦致坤摆手,“对三娘我倒没有要求,只要她高兴就好,我发愁的是就算是家境稍好的平民家庭,女郎家抛头露面也总是不妥,婆家多半也会有言语。”   这话倒是真的,哪个婆家会容忍自家媳妇儿时常在外奔波呢?   母子俩一时陷入了沉默中,现在有娘家撑腰倒也作罢,以后嫁人了可就不能这么放肆了,总要受几分管束。   也不知隔了多久,秦老夫人道:“如今孩子也大了,等她回来了咱们好好问问她,看她是怎么想的。”   秦致坤点头,“暂且也只能这般。”又道,“她毕竟跟珍娘不一样,珍娘嫁过人,又是自己当家,她却是还未出阁的女郎,多少都有些顾忌的。”   秦老夫人:“唔,是得好好说说这事。”   隔了几日秦宛如回来,秦老夫人把她叫进房里,先问了问庄子里的情形,而后才说起她以后的婚嫁问题。   秦宛如倒没有放到心上,秦老夫人却关心,严肃道:“三丫头以后总是要嫁人的,不管你嫁官家,商贾还是平民,总会受到约束。”   秦宛如拿着一只梨啃食,等着她的下文。   秦老夫人继续说道:“你可曾想过,以后嫁人了还要继续种你的白叠子吗?”   秦宛如点头,“种啊,怎么不种了?”顿了顿,“我找有地的农民就可以继续种了。”   秦老夫人:“……”   她也不知是气还是笑,没好气道:“祖母是正儿八经问你话呢,别插科打诨。”   秦宛如也认真道:“当初织女娘娘收我继承衣钵,哪能半途而废呢,不管我以后嫁没嫁人,孙女儿都是会走这条路的。”   秦老夫人沉默不语。   秦宛如:“祖母咱们能不能把眼界放开一点?”   秦老夫人:“???”   秦宛如暗搓搓道:“给秦家招上门女婿不好吗?”   秦老夫人:“……”   秦宛如:“又或者花钱买听话又漂亮的小郎君来伺候我不好吗?”   秦老夫人被气笑了,指了指她道:“你阿娘若是知道你胡作非为,非得打断你的腿。”   秦宛如摆手,“我是正儿八经的呢,呆在娘家多好啊,有你们护着纵容着,我何必嫁出去讨婆家嫌弃?”   这话把秦老夫人给问愣住了,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秦宛如继续道:“反正爹娘都想留一个在家里,二姐是留不住的,明年多半会有喜事。小的两个还要养几年,我和珍娘表姐协作得挺开心,我们还会继续走下去,那就留我在家里便好了,一举两得。”   “你真这么想的?”   秦宛如又咬了一口梨,点头道:“我早就是这么打算的,好端端的何必找个婆家约束我,不是自讨苦吃吗?”   秦老夫人:“我和你父亲也是担心这个。”   秦宛如摆手,“没有哪个婆家会容忍自家媳妇儿抛头露面跟外头的男人打交道的,我也不强求,那就不要婆家好了,还能省不少破事儿。”顿了顿,“像表姐那样当寡妇也不错。”   这话委实不吉利,秦老夫人打了她一板,差点把她手中的梨打掉了,幸亏她动作敏捷抢得快。   “你当你表姐愿意这样么?”又道,“哪个女郎不盼着婚姻美满,她嫁了两次,也着实不易。”   秦宛如后知后觉,“我看她平时大大咧咧,跟我一样没心没肺,我俩经常打闹在一起,也没见她伤春悲秋的。”   秦老夫人:“那是她想得开。”   这话秦宛如倒是认同的,点头道:“她性格好,什么事都看得开,是个直爽人,我也喜欢跟她处。”   秦老夫人试探问:“你们都在张家胡同来往这么久了,可有听到媒人上门打听?”   秦宛如八卦道:“有,好几拨了。”   “可有合适的?”   “嗐,说句不好听的,还不是贪图表姐家有点钱财,想来吃绝户。”顿了顿,“上一回那个去年才死了媳妇儿,今年就差媒人上门来讨表姐,被打发了,谁稀罕那破玩意儿。”   “这样的人家要不得,薄情。”   “表姐也是这样说的,我们也这么觉得,她现在也没这些心思,只想把白叠子种出来,还有魏州姨母那边把女户立了,省得被段家人惦记。”   秦老夫人叹道:“倒是难为她了。”   秦宛如:“不难为,以后我们会一块儿走,相互扶持走到头。” 第111章 老实人   她说得诚挚, 可见是对段珍娘上心的。   秦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对这个孙女儿喜爱得紧,跟个小太阳似的, 只要是能被她照到的地方, 总会给人温暖舒心。   这点极其难得。   似想起了什么, 秦老夫人好奇问:“方才你说明年多半会有喜事, 可是当真?”   秦宛如点头, “当真。”   当即附耳嘀咕了几句, 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高兴道:“好, 好。”   秦宛如笑盈盈问:“祖母高兴吧?”   秦老夫人点头,“高兴,知根知底的,把你二姐放在眼皮子底下我们也放心了。”   “嗯, 她就是个小霸王,走到哪儿都是小霸王。”   “有人愿意纵着她也是极好的。”   “二姐也是个拎得清的, 我就喜欢她这性子,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不是稀里糊涂。”又道, “咱们家里的姐妹们都是有见解的,得多亏父亲和祖母你们偏宠, 没有重男轻女。”   “当初我也曾跟你阿娘说过,不论男女都是秦家的骨肉,命里没有也不强求, 她还老是怕我们母子有怨言。我们秦家小门小户,不讲究这些,又不是家里头有金山银山要男丁继承, 也没什么家业。”   “祖母你真好。”   “是你们爹好,是个知冷热的实诚人,知道感恩。”   “那也是祖母你教养出来的,没有你的引导,爹也不会有今日。”   “你这张嘴,忒会哄人了。”   秦老夫人被她哄得委实高兴,祖孙二人唠了许久秦宛如才回了后宅。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地气被蒸发,一下子凉爽不少。   翌日秦宛如去张家胡同,路过范家时她特地看了两眼,门是关着的,多半是出去了。   抵达段家,见段珍娘正指使家奴把院子里的海棠修剪,一个夏天长得着实茂盛。   秦宛如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段珍娘道:“三妹,屋里有炸白鲦。”   听到炸白鲦,秦宛如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立马去庖厨拿。   是麻辣口的。   秦宛如觉得过瘾,把它当小零食吃,咬进嘴里嘎吱脆,连着骨头鱼刺嚼碎吞进肚里。庖厨里还有酸梅汤饮,若是觉得渴了来一口,酸酸甜甜的特解腻。   吃了几只炸白鲦,喝了一碗酸梅汤,秦宛如满足了。   人们把海棠树枝丫修剪得差不多时,忽见一妇人前来。   那妇人穿得体面,一身杏色衣袍,梳着讲究的圆髻,化着时下流行的妆容,莫约四十岁的年纪,瞧着面生,不是张家胡同的人。   她看大门开着,探头问:“请问这里是段家吗?”   众人全都看向她,段珍娘道:“是段家,你是?”   妇人笑道:“我姓许,人称许六娘,是官媒。”   秦宛如来了兴致,好奇问:“是来给我珍娘表姐说亲的吗?”   许六娘点头,“正是。”   院子里的人们对媒人的态度颇轻蔑,只怕又是哪家来吃绝户了。   段珍娘也是这个态度,上下打量许六娘道:“哪家又想来打我这寡妇的主意了?”   这话委实不好听,许六娘脸上有些绷不住,忙摆手道:“段娘子误会了,这回我是替平遥坊郑家来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官。”   听到武官,众人都有些诧异。   段珍娘笑问:“真的假的,许娘子可莫要哄我。”   许六娘正色道:“自然是真的了,且还没娶过媳妇儿呢。”   众人皆是半信半疑。   柳婆子一听有点来头,忙把她请进院子。段珍娘把她带去了前厅说事,秦宛如则屁颠屁颠地跟了去。   院子里的仆人们窃窃私语。   柳婆子去备茶水,许六娘坐到椅子上,笑眯眯道:“今日我前来是要向段娘子你道喜的,平遥坊郑家的家境也算富裕,他们家的二郎有备身官衔,正六品下,且未曾娶过妻,与你匹配也不会亏待你。”   听到这话,段珍娘看向秦宛如,显然是不信的,“武官?”   许六娘答道:“对,武官。”   秦宛如也觉得奇怪,问:“多大的年纪还未娶过妻?”   许六娘:“二十四岁了。”   段珍娘越听越觉得不对味,一个有官衔在身的男人,且家境富裕,再不济也不至于落到要娶商贾女的地步,而且还是嫁过人的寡妇。   “他是不是生得奇丑无比?”   许六娘忙摆手,“不丑,就是是个粗人。”又道,“郑二郎行伍出身,性格爽朗,不像其他郎君那般心细,比起来是要糙些。”   段珍娘又问:“那他是不是有毛病?”   许六娘:“没毛病。”   段珍娘奇了,直言问:“他既没毛病又不貌丑,且是武官,家境也不差,为何落到要讨寡妇的地步?”   秦宛如也道:“是啊,二十四岁也算不得年纪太大。”   许六娘迟疑了阵儿,才道:“这中间确实有些缘故。”   段珍娘打趣道:“能有什么缘故,要不就是身体有毛病,要不就是生得太丑,难不成还像我这般八字大克夫不成?”   她原本是开玩笑,哪晓得一语成谶,许六娘道:“段娘子还真是说对了,郑二郎的八字确实有点大。”   段珍娘:“……”   秦宛如听了哭笑不得,诧异道:“就因为八字大,所以连媳妇儿都娶不了?”   许六娘点头,“不瞒二位,我替郑二郎曾相说过八个姑娘,结果没一个成。他就像那花谢后的果子一样,你明明瞧着有果子了,结果总会在半道儿上掉了。”   这比喻简直绝了。   段珍娘听着乐了,掩嘴笑道:“八个?”   许六娘:“对,八个,这还只是我相说的,其他媒人估计也有。”   段珍娘“啧啧”两声,生了点八卦的兴致,“许娘子且说说,那果子如何成不了?”   许六娘思索了阵儿,才斟酌用词道:“这怎么说呢,就是但凡跟郑二郎有牵扯的女郎都会出岔子,要么磕着碰着,要么摔着跌着,要么就是生病……反正都是不吉利的。”   段珍娘:“……”   秦宛如哭笑不得,“有这么倒霉吗?”   许六娘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反正是没见过这样的,起先我也不信这个邪,后来接连说了几个都是这般,女方家都怕了,说人家娶媳妇儿是为了传宗接代,他家娶媳妇儿是要命。”   秦宛如:“……”   柳婆子送茶水上来,也有酸梅汤饮。   段珍娘调侃道:“许娘子倒是个实在人,你明明是替郑家提亲,却又同我说这些。”   许六娘严肃道:“婚姻是终身大事,我们做媒也是要讲良心的,不能昧着心肠当睁眼瞎。况且郑家那情况委实特殊,只稍稍一打听,便什么都知道了,是瞒不住的。”   段珍娘点头,“那他们家怎么又找到我这儿来了?”   许六娘喝了一口酸梅饮子润喉咙,接着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听郑家说他们去求了一位大师,那大师告诉他们,若要破二郎的命格,便只能找丧过夫的女郎为妻,且还要八字大的。”   这话把她们逗乐了,秦宛如笑道:“莫不是互克不成?”   许六娘拍大腿,“对,就是这个意思,克夫克妻互克,方能中和。”   柳婆子忍不住插话道:“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段珍娘听着有趣,“所以你们打听到我来,听说我是寡妇又克夫,这才上门来提亲的是吗?”   许六娘如实回答道:“正是。”   秦宛如实在好奇得紧,“那郑二郎真有这般厉害,但凡与他有牵扯的女郎都会遭殃?”   许六娘:“是真的,我不骗你们,我是亲自经历过的,就是头一天女方家还好好的,结果第二天就摔得下不来床,总是会出岔子。”   秦宛如:“听起来挺叫人害怕。”   段珍娘也道:“若真有这么邪门,是挺不吉利的。”   许六娘厚颜道:“我估摸着段娘子应是能镇得住郑二郎的,你连凶宅都能购置,可见是个有胆色的人,而且听说你还曾收拾过一个无赖,一般的女郎可没有这样的胆识。”   段珍娘乐道:“这是要把我当镇宅用呢。”   许六娘也会说话,“是要请回去好生供着。”   段珍娘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这事让我仔细琢磨琢磨,目前我阿娘没在京里,只有姨母他们在,回头我同他们商量商量,若是有意,便找个时机瞧瞧那郑家二郎,究竟有没有这般厉害。”   许六娘高兴道:“若段娘子生了兴致,可偷偷瞧瞧也无妨,你生得这般俊,也不能委屈了。”   段珍娘点头,“不过我是商贾,要抛头露面的,他们家不介意吗?”   许六娘摆手,幽默道:“不介意,我也不妨跟你交个底儿,男方家为了二郎的婚事愁坏了肠子,林娘子甚至说了,她什么都不求,只要能给二郎讨个媳妇儿是女的,活的就行。”   段珍娘失笑,秦宛如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觉得大千世界什么邪门事都有。   这个官媒娘子倒不像之前来的那些吹得天花乱坠,觉得寡妇克夫什么的就低人一等,她说话也确实是讲良心的,比较实在,姐妹俩觉得跟她说话也挺有意思。   之后她在这里坐了许久,她们才把她送走了。   待她离开后,柳婆子忍不住说道:“这什么官媒,如此晦气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送去相克?”   段珍娘倒是接受良好,“人家不是说了吗,看各人的意,又不是故意隐瞒着。”   秦宛如道:“那郑家二郎也太霉了,跟他有牵连的姑娘更倒霉。”   柳婆子提醒道:“娘子好端端的,勿要去招惹,若真是摔着跌着了可怎生是好。”   段珍娘轻轻打了她一下,“柳妈妈勿要乌鸦嘴,我就是觉得好奇,这世上真有这般神奇之事?”   秦宛如:“我也挺好奇的。”   两人相视一眼,有些话憋在心里头没有说。   下午晚些时候秦宛如回去,路过范家时看到孔氏坐在门口择菜,她打了声招呼,孔氏笑着说道:“我可有好些时日没见着秦小娘子了。”   秦宛如道:“前几日去了趟庄子,昨儿才回来。”   孔氏好奇问:“我那日听向娘子她们说你家又有喜事了?”   秦宛如:“???”   孔氏:“听说官媒娘子上你家提亲,只怕明年又有好事了。”   秦宛如笑着点头道:“对,多半有喜事。”   屋里的范谨有些受不了自家老娘的八卦性子,冷不防道:“阿娘,你能不能别这么碎嘴?”   孔氏:“女人说话你一个老爷们儿掺和什么。”   范谨:“……”   秦宛如失笑,觉得孔氏还挺可爱,说道:“原来范郎君也在家里呀。”   孔氏:“近些日都在家里温习功课,哪儿也没去,我还怕他闷坏了。”   秦宛如道:“马上就入秋了,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样在屋里坐着也不会太闷。”   孔氏边择菜边道:“这场苦夏也算是熬到头了。”   秦宛如故意道:“范郎君,若是遇到什么惑,可去向我爹讨教,你反正也去过两回,他还夸你青年才俊呢。”   屋里的范谨默默地扶额。   这不,孔氏听到这话眼睛登时亮了,试探问:“秦寺正当真这般说的?”   秦宛如点头,“当真。”   孔氏咧嘴笑,仿佛嗅到了机遇,越看眼前这个小姑娘就越觉得像她家儿媳妇。   待秦宛如走了后,她兴致勃勃的把筲箕端进屋,说道:“少仪你听到没有,人家秦寺正夸你青年才俊呢。”   范谨再次扶额。   孔氏探头,眨巴着眼睛道:“你什么时候又去秦家讨教讨教?”   范谨一本正经问:“我上门去讨教什么?”   孔氏:“去混个脸熟啊。”顿了顿,颇遗憾道,“秦家二娘你只怕是讨不到了,三娘也不错,人家爹都欣赏你了,你还不知道主动主动?”   范谨憋了憋,“阿娘,你能不能要点脸?”   孔氏叉腰道:“我怎么不要脸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停顿片刻,“你觉得实在没脸面,那就争口气夺个头三甲去。”   范谨随口敷衍道:“行,夺头三甲去提亲。”   孔氏来了劲儿,“当真?!”   范谨:“当真。”   孔氏乐了,“你可莫要哄我。”   范谨边翻书边道:“不哄你。”   孔氏彻底高兴了,甚至哼了几句五音不全的小曲儿。   范谨无奈摇头,这老娘,让他说啥好呢。   晚上秦宛如在饭桌上把今日官媒娘子上门的事情同家人说了,全家都不信有这么倒霉的人,秦二娘道:“那官媒娘子是不是哄人的,哪有这样的人?”   秦宛如:“自然是真的了,要不然那郑二郎这般好的条件,哪至于沦落到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秦老夫人笑道:“这倒真是一桩奇闻,令我不禁想起了去年听到的男子有孕一事传闻。”   秦致坤也觉得稀奇,“若真是如此,那八字也确实厉害了。”   方氏正经道:“勿要叫你表姐去凑热闹看稀奇,万一真被克着了摔着跌着,不是自讨苦吃吗?”   秦宛如:“她说要同你们商量商量。”   秦老夫人:“男方家的条件挺不错的,就是八字大叫人生畏,若是假的还好,若是真的,可就令人头疼了,毕竟什么都没有命大重要。”   秦二娘:“表姐不也说她八字大克夫吗,万一是她克男方,换过来男方家倒霉也说不定。”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秦宛如也觉得有趣,“这也说不准,万一是郑二郎走路跌跟斗,喝凉水塞牙呢。”   方氏打了她一筷子,忍俊不禁,“哪有这般咒人的。”   秦二娘怂恿道:“我若是表姐,定要去看看稀奇,偷偷看一看也无妨。”   秦致坤没好气道:“瞧你幸灾乐祸的样子,跟观猴儿似的。”说罢看向秦宛如,“你可莫要怂恿珍娘胡来,这事听着不靠谱。”   秦宛如点头,“不胡来。”   嘴上说不胡来,实际上她们好奇得要命,对这个八字大的倒霉蛋生出浓厚的兴致。   结果第二天秦宛如成了那个倒霉蛋,因为王简来了一趟隔壁院子。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过来过了,前两月一直都在忙着办事,脚不沾地的,现在稍稍空闲了些,便来瞧瞧放养在外头的小黄鹂。   彩英的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为什么,她是有些惧怕王简的,总觉得那人身上的杀气重,不像多数男子那般平和,叫人莫名不安。   得知他过来的消息,秦宛如再次翻小白眼儿,彩英忧心忡忡道:“这回小娘子又要如何打发他去?”   秦宛如:“打发作甚,送上门来的,不玩白不玩。”   彩英:“……”   默默地捂脸。   主仆隔了许久才过去,李南跟她们开门,秦宛如打量他道:“李南你最近吃了什么,伙食这般好。”   李南摸自己的脸,随后又摸自己的腰围,“长胖了?”   秦宛如点头,“是胖了些。”   李南差点哭了,“那定是被郎君喂胖的,主母说他清减不少,日日送滋补汤来,他嫌腻味,偷偷让我吃了。”   秦宛如:“……”   彩英没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南绿着脸道:“明日我再也不吃了。”   秦宛如掩嘴笑,“你家郎君呢?”   李南指了指屋里,说道:“在屋里的,前阵子忙得很,经常熬夜,现在才松泛些,得空了。”   秦宛如进屋去瞧那个劳模。   王简一身牙色衣袍,正蹲在书架旁翻找东西,秦宛如瞧了他两眼,唤道:“王少卿?”   王简头也不回,说道:“下回你得唤我王侍郎了。”   秦宛如挑眉,“升职了?”   王简:“嗯,换个职位做做。”   他说得无比轻松,仿佛朝廷上的所有官职都是他家的一样,随便挑选。   秦宛如不客气地坐到桌旁,托腮问:“哪个部的?”   王简:“吏部。”   他起身把一本古籍放到桌上,秦宛如仔细看他,确实清减不少,眉目比往日更冷艳了些,颇有几分威信。   “我爹说被你拉着熬夜,可折腾死他了。”   王简睨她,“你爹那滑头,精得跟什么似的,背后可没少让我替他背锅。”   秦宛如:“瞎说,我爹是老实人。”   王简没好气道:“你别侮辱老实人,他那滑头,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推,自己则装什么都不知道。”   秦宛如厚颜无耻道:“谁叫你王家树大招风呢,国公府这么大的背景,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王简指了指她,“父女俩一个德行。”顿了顿,“过来。”   秦宛如老老实实地走过去,他道:“再过来些。”   秦宛如走到他跟前,王简道:“我替你爹背锅,你得哄哄我。”   秦宛如“啧”了一声,吊儿郎当道:“王少卿这是要送上门来了?”   她本以为他会有点羞耻心的,结果那厮厚颜道:“送就送吧,你还能把我怎的?”   秦宛如:“……”   王简挑衅道:“你还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睡我不成?”   秦宛如:“……”   这人真是……骚包不要脸!   王简揽过她的腰肢,“近些日在忙什么?”   秦宛如:“要你管。”   王简:“不得了,还长脾气了。”又道,“有没有想吃的,我从宫里替你拿。”   秦宛如抬起他的下巴,揣测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简没好气打开她的手,“你若把我哄高兴了,我什么都给你拿。”   秦宛如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王简:“我什么时候哄过你了,这不是让你爹升了官吗?”   秦宛如近距离看他,似想把他那颗七窍玲珑心扒拉透,“这一回你拖我爹下水,用意何在?”   王简倒也没有跟她耍花枪,说道:“我想拐他家的闺女。”   秦宛如被气笑了,“所以扔给他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王简:“目光短浅,你想不想你老子往上爬,步步高升?”   秦宛如:“想。”   王简:“那他就得做些事,不管好坏都得干。”   秦宛如默了默,“你其实也在我家呆过一段日子,我就想问你,你觉得我爹在家里的地位高吗?”   王简:“……”   表情忽然有几分痛苦。   秦宛如破天荒地觉得这个男人还挺可爱,说道:“你想利用老子来钓小鱼儿,只怕找错了方向。”   王简沉默了阵儿,“岭南晚熟的荔枝不日就进京了,我阿姐特别喜欢吃。”   秦宛如:“……”   王简挑眉,循循善诱,“你想不想要几篓,改日我让李南偷偷给你送来?”   秦宛如:“……”   她怎么可以违背一个吃货的坚贞呢?!   见她面露纠结,王简故意说道:“不想要啊,不想要就算了。”   “别,有多少要多少。”   “那就把我哄高兴。”   秦宛如瞅着他看了会儿,厚颜无耻地亲了他一下,王简啐道:“你看我的表情活像上坟似的。”   秦宛如:“……” 第112章 穿帮   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她忍不住捏他的脸, 王简任由她扭捏成怪相,冷不防掐了一把她的腰,秦宛如咯咯笑了起来。   她肆无忌惮坐到他的腿上, 背对着他。   王简环住她的腰身, 说道:“我近些日欠下不少人命债, 你怕不怕?”   秦宛如掰他的手看, 指骨修长,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掌上有少许薄茧, 是常年练红缨枪所致。   她扭头看他, “你——好——吓——人。”   王简被她逗猫似的表情气笑了,把她禁锢得更紧了些。他的指腹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摩挲,滑腻的触觉勾得人心痒。   这女人确实是讨他喜欢的,能让他感到舒心安宁, 彻底放松。   “我若把府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清理干净,你可愿进府来陪我?”   “不愿意。”   秦宛如想也不想就答道。   王简也不恼, “为何不愿意?”   秦宛如歪着头看他, “我要种地, 你会让我种地吗?”   王简:“……”   秦宛如继续说道:“我祖母跟我说, 以后我若是嫁人了,婆家肯定是受不了自家媳妇儿在外抛头露面跟男人打交道的。”停顿片刻, “你受得了吗?”   王简:“……”   秦宛如眨巴着眼睛,“所以我跟她说招上门女婿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吗,你王宴安可愿上秦家来做上门女婿?”   王简失笑, 不答反问:“你秦家有什么家业可继承?”   秦宛如:“……”   王简:“我国公府这么大的家业,拱手让给妾室生的庶子,你若是我, 只怕得把你老娘气得半死。”   秦宛如被这话噎着了。   是喔,王家这么大的家业,若是继承了国公爵位,躺着就有饭吃,让给妾室占便宜,确实不划算。   “你好端端的一个官家娘子,去种什么地?”   “你没看到我家前厅供奉着一幅织女娘娘的画像吗,我承了她的衣钵,这辈子都会做纺织。”   经她这一提,王简仔细回忆了阵儿,当时确实挺奇怪的,一般人家要么供佛或供观音,她家供奉的却是织女。   “那织女有什么来路?”   秦宛如把由来说了一番,听得王简半信半疑。   若是以前,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但自从自己经历过八哥和她互换的经历后,他不再那么死脑筋,毕竟这世上没见过的东西还多得很。   王简不再提这茬,目前他如履薄冰,并不适宜谈儿女私情。   这一整天秦宛如都呆在这里,中午饭后她去午睡,王简则在书房里看书,有时候会起身去看她。   那家伙倒是个心大的,跟在自家屋里一样,也不怕他动手脚。   能让她卸下心防也不错。   他坐在床沿看了会儿,稍后见天色不早了,也没叫醒她,自顾和李南回府去了。   秦宛如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彩英说主仆已经走了,她“唔”了一声,心想那人估计是心情好,没折腾她。   没隔两日,有人送荔枝上门,冒充的是贺府的仆人,有足足五篓。   这可把方氏乐坏了,一家人都喜爱吃荔枝,从岭南那边运送过来的晚熟荔枝尤其金贵。   看着竹篓里艳红的果子,双胞胎嘴馋,当即去扒拉两个来尝。它们的个头不算太大,里头的籽也偏小,果肉鲜嫩多汁,很甜。   秦五娘高兴道:“这个真甜!”   方氏打了她一下,说道:“给你们祖母也拿些去。”   秦老夫人不爱荔枝,不过这回的却是上品,味道比往日的大不一样。   秦宛如哄她尝了一颗,她颇有些吃惊,赞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还挺不错。”   秦宛如笑道:“不知道,好不好吃?”   秦老夫人点头,“好吃。”又道,“给你表姐也拿些去。”   秦宛如:“嗯,我等会儿给她送去。”   稍后她又拿些去后宅给秦二娘,秦二娘爱吃荔枝,却从未吃过这种个头偏小汁水丰盈的品种,赞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秦宛如忽悠道:“大姐差人送来的。”   秦二娘:“给爹留着,他爱吃。”   秦宛如:“五大篓呢,等会儿我给表姐也送些过去。”   秦二娘暗搓搓道:“顺便给娘俩也带些去。”   秦宛如咧嘴笑,打趣道:“你这还没进门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秦二娘推了她一下,脸上笑容满满。   姐妹二人说了会儿悄悄话,中午饭后秦宛如带了不少荔枝过去,给范家母子的是彩英偷偷拿的,没让其他人知道。   当时母子不在,孔氏去交活儿,范谨回来见窗户下的竹篓里搁了一包东西,打开瞧见里头艳红的果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默默地扶了扶额,把那包金贵货拿进屋放着。   孔氏回来见到那玩意儿,把他骂了一顿,说他败家。   范谨无奈,只道:“应是秦小娘子拿给咱们尝鲜的。”   孔氏:“???”   范谨:“她家长姐是伯爵府里的贵夫人,多半是送给她表姐顺手留了些给我们。”   孔氏“啧啧”两声,“这东西贵得咬人,秦小娘子也真是大方。”   范谨忽悠道:“你上回替她绣招牌,人家感谢你的。”   孔氏碎碎念叨,愈发觉得那女娃好。   范谨不想听她啰嗦,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这下清净了。   荔枝壳可不能丢,煮水服用是可以缓解腹胀和下火的,孔氏连声赞好吃。   另一边的段珍娘也赞这荔枝品种好,她家富裕,什么东西都享受过,说道:“伯爵府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五竹篓得花不少钱银。”   秦宛如“唔”了一声,心想,宫里头的东西就是好啊。她若是有钱了,也能受得起这些金贵货。   两人坐在桌前边剥荔枝边唠家常,似想起了什么,秦宛如说道:“那日我同阿娘他们说起郑家二郎的事来,他们都说让你勿要起好奇心。”   段珍娘“啧”一声,“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定是不允的。”   秦宛如:“就怕表姐你吃亏。”   段珍娘笑,暗搓搓问她,“你难道就不好奇吗,真有这般倒霉的人?”   秦宛如看着她,憋了许久才道:“是有点好奇。”顿了顿,“二姐也想去瞅瞅。”   段珍娘:“不若什么时候悄悄去看看猴儿?”   秦宛如失笑,戏谑道:“万一真克人怎么办?”   段珍娘咬了一口白嫩的果肉,“我才不信这个邪,我八字已经够硬了,还能厉害得过我?”又道,“越说得玄乎越有鬼,当初这丘家凶宅不就是例子吗?”   秦宛如点头,“是挺玄乎的。”   段珍娘怂恿道:“咱们偷偷去看看,偷偷的,看那郑二郎到底长成什么模样,能有这般本事辣手摧花。”   秦宛如:“偷偷的。”   段珍娘:“对,偷偷的,把你二姐也叫上凑热闹。”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把贺府送荔枝的事同他说了,他很是高兴,问:“阿娘也吃吗?”   方氏:“往日不爱吃,今日倒是吃了好几颗,说好吃。”   秦致坤剥了一粒来尝,“哟”了一声,说道:“这品种得是往宫里头送的。”   方氏诧异道:“真的假的,你别唬我?”   秦致坤又剥了一粒来尝,说了一个荔枝品种的名字,“你还别不信,真是往宫里送的金贵货,我之前也吃过几颗,是从王宴安那儿得来的,他从宫里回来带了少许给同僚分食,便是这个。”   方氏咂舌,“贺家一下子送来五竹篓呢。”   秦致坤也吃了一惊,“这么多?”   方氏点头,“今儿给珍娘也送了些去,还剩许多。”   秦致坤笑道:“难怪阿娘也会吃几颗,她还挺会识货。”   这话把方氏逗笑了。   秦致坤继续道:“前阵子忙案子,倒是受了不少宫里的好东西,陛下体恤,说我们辛劳,时不时命内侍送些鲜货来解馋。”   方氏撇嘴,“人家哪是体恤你们的,我看呐,多半是心疼他舅舅。”   秦致坤:“沾了光。”   两人说了会儿,仆人送来饭食,方氏给他盛汤,说道:“入秋了得给你好生补补,一个苦夏下来,都清减不少。”   秦致坤伸手接过,拿起汤匙道:“谁说不是呢,之前刑部的蒋侍郎日日扒拉他的腰带,说松了一大截,惹了不少笑话。”   方氏掩嘴笑。   秦致坤顿了顿,“不过我们这些下苦力的也只是下苦力的,人家却不一样,说升就升。”   方氏好奇问:“谁又升官了?”   秦致坤:“王宴安那小子,从大理寺跳到六部之首吏部去了,左侍郎,正四品上。”   方氏拿起筷子给他布菜,“人比人气死人,人家这才二十出头,眨个眼就蹿上去了,你比得起吗?”   秦致坤客观道:“除了家世背景,他也是有几分本事的,照这个速度,估计不到三十就能入政事堂做宰相。”   方氏:“哪用得了这么熬资历,有个外甥做天子,升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秦致坤默了默,“这倒是真的。”停顿片刻,“不过那小子跟卫国公倒是有些怪,我琢磨着不是一路人。”   方氏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你管他是不是一路的,天子要靠王家扶持,不管是老王还是小王,都是一口锅里的食,转了半天还不是要靠王家。”   这话委实精辟。   秦致坤忽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家媳妇儿很有智慧,“云娘你这人还真有点意思,你若是男儿在官场上混,我估摸着应该比我会来事儿。”   方氏大言不惭,“你莫要忘了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致坤点头,乐道:“对,不能把老方给忘了。”   方氏给他夹清蒸的鱼,秦致坤问:“阿娘这些天胃口好些了吗?”   方氏:“比先前要好些了,一个院子里的人都用得少,只有三娘,什么都能吃,不分四季,我就没见过她胃口差的时候。”   秦致坤:“也曾有过,你估计也不想再见第二次。”   说起去年织女娘娘的经历,方氏糟心道:“别提这茬,那回是真把我吓着了,她爱吃多少就吃多少。”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阿娘跟我说三娘要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你怎么看?”   秦致坤愣了愣,倒把这事给忘了,“三娘自己跟她说的?”   方氏点头,“三娘说没有哪个婆家受得了她种地,只有娘家受得了,也能纵着她,便留在家里好了。”   秦致坤哭笑不得,“她倒是很明白自己的处境。”   方氏:“我仔细想过了,她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承了织女娘娘的衣钵,注定不能跟平常的官家娘子一样。她若想去闯出一片天地,便由着她去,只要二娘把婚事定下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操心了。”   秦致坤扭头看她,“你真这么想的?”   方氏破罐子破摔,“不然还能怎样?”   秦致坤调侃道:“你不是日日都盼着几个闺女们高嫁吗,怎么忽然就转性了?”   方氏无比嫌弃道:“关键是这两个都有很明显的缺陷,就拿二娘来说,有才有貌,还得大长公主青睐,嫁高门也是有机会的。但问题是她自个儿不争气,一副男孩儿性格,骨子里又骄傲吃不得半点亏,没法像大娘那样圆融沉稳,就算给她机会送进去了也不长久。”   秦致坤:“……”   方氏:“三娘就更别说了,自小就是放养,随心所欲,若是拿个围栏圈养,保不准你转过背就跳出去了,又得去瞎找。”   秦致坤对这形容是服气的。   方氏继续道:“至于小的两个,目前看来五娘比四娘要滑头不少,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若是要留一个下来,我宁愿留四娘在家,能省心不少。”   秦致坤:“四娘乖巧。”   方氏:“几个女儿中也就只有她和大娘温顺乖巧,不多事。”   秦致坤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留四娘在家我也是赞同的,至于三娘,由着她吧,过两年看看也不着急。”   方氏看向他,“你就吃饱了?”   秦致坤:“等会儿再吃几颗荔枝。”   方氏:“少吃些,上火。”   秦致坤摆手,“无妨,用荔枝壳煮水服用下火。”   家里人多,又都喜爱吃荔枝,没两天就干光了。   这样的口福秦宛如不敢多贪,若是引得他们起疑就麻烦了。   之前段珍娘想去观猴儿,于是她们三姐妹偷偷乘坐马车去了平遥坊。   郑家在双圣街,是一所两进四合院,斜对面有一家茶馆,三人进茶馆消遣。   这个时候没什么人,段珍娘要了几碗茶和一些小食,跑堂的是一位妇人,见她们是生面孔,好奇道:“三位不是双圣街的人吧,看着像生面孔。”   段珍娘落落大方道:“我们是万德坊的人。”停顿片刻,“是来看稀奇的。”   妇人:“???”   秦二娘暗搓搓道:“听说你们坊有一位奇人,连媳妇儿都娶不到,可是当真?”   提到这茬,妇人打开了话匣子,指了指斜对面,“是有这事儿,是郑家的小子,顶好的一个郎君,结果八字太大,没女郎镇得住,可愁坏他阿娘了。”   秦宛如好奇不已,“真有这事啊?”   妇人:“可不,都相看十多个姑娘了,没一个能成,说来也怪,他大哥却好端端的,就他出了岔子,没人家敢把姑娘嫁去,要么磕着碰着,要么就是生病,这不顺那不顺,委实邪门儿。”   三人面面相觑,妇人试探问:“你们仨儿是?”   段珍娘:“我们听旁人说起这茬,都不信,来瞧瞧热闹。”   妇人摆手道:“到底年纪浅,胆子大,莫要不信邪。”又道,“我家男人说郑二郎多半是把月老给得罪了,不给他牵红线。”   秦宛如:“栖霞观的月老殿挺灵验的,他们没去求吗?”   “怎么没去求,求了好些次了。后来郑家实在没办法,据说请了大师相看,说郑二郎八字大克妻,得找个比他更厉害的来互克,为了找合适的女郎,他家的媒人都跑断了腿。”   “那有找到吗?”   “哪有这么容易找的,不过前些日听到冯老三说宝华坊有一个外地来的女郎,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那娘子嫁过两次都成了寡,据说克夫,还购置了凶宅,可见是个厉害角儿,我们都觉得可以试试。”   听到这话,三人纷纷笑了起来,段珍娘嘲弄道:“这简直是破罐子破摔了。”   妇人:“那能怎么办呢,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跟得了病似的,连个媳妇儿都讨不到,着实愁人。”   正说着,斜对面郑家的大门忽然开了,几人朝那边看去。   也不知是郑二郎倒霉还是其他原因,四合院有一个门槛,其实也不高,他自小到大就爬过这个门槛,从未摔过跤,偏偏今儿一出来就摔了个狗啃屎。   突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大个子忽地踢到门槛趴到了地上,把众人吓了一跳。   郑二郎被摔得嗷嗷叫,茶馆里的妇人忙过去看情形。   郑家的仆人赶紧搀扶他,他显然被摔疼了,叫嚷道:“别动我,别动我,胳膊坏了,坏了!”   仆人:“!!!”   茶馆里的三人:“???”   不一会儿对面就手忙脚乱,郑二郎趴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说腰被扭了,胳膊多半折了。   仆人忙去请大夫,家里头的人又折腾了许久才把他从地上捞进屋。   待斜对面清净下来后,三人才默默地喝茶。   秦宛如小声道:“都没看到脸呢。”   秦二娘:“这都是什么运气啊,一出门就摔跟斗。”   稍后妇人回来了,说道:“方才那个就是郑家二郎,哎哟,这运气也太衰了,一出门就摔跟斗。”   段珍娘好奇问:“摔得厉害吗?”   妇人:“说腰扭着了,胳膊也折了。”   段珍娘抽了抽嘴角,“着实摔得厉害。”   妇人:“往日还没见他摔过。”   三人坐着吃了许久的茶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段珍娘道:“我连脸都没瞧着,只看身量挺高,一出门就摔跟斗,跟头笨熊似的。”   秦宛如:“也太倒霉了。”   秦二娘异想天开,“表姐,会不会是你克得他摔跟斗的?”顿了顿,“之前她们不是说过吗,但凡与他有牵扯的女郎都会出岔子,你没出岔子呀,说不准就是他出岔子了。”   段珍娘又气又笑,“你这乌鸦嘴莫要咒我。”   秦二娘一本正经道:“我这是实事求是,媒人来找过你说亲,便意味着你跟郑二郎是有关联的,如果咱们回去都没有什么异常,我觉得他摔跟斗多半就有原因。”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段珍娘道:“反正我是不信这个邪的。”   秦宛如兴致勃勃道:“多试几回就知道了。”   她幸灾乐祸的语气令段珍娘哭笑不得,忍不住掐了她一把。   与此同时,秦大娘夫妇回了趟娘家。   家里头的人都说他们前两日送来的荔枝好吃,贺亦岚还以为是自家老娘安排的,困惑问秦大娘,“府里什么时候还有荔枝了,我怎么没吃到?”   秦大娘:“……”   这个时候的荔枝可是稀罕物,就算有也是晚熟的品种了。意识到中间有古怪,她忽悠他几句,把这事压了下来。   目前她已经怀了好几个月,开始显怀,一家子坐在一块闲聊,没看到秦二娘她们,秦大娘问:“二妹三妹怎没在家?”   方氏:“同你表姐一块儿出去了。”   秦大娘道:“入秋了,我带了些缎子过来,给祖母你们做两身衣裳。”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你莫要什么都往娘家拿,免得落下口舌。”   秦大娘拍她的手,“我自个儿库房里的东西,还是能做主的。”又道,“主库的东西就要阿娘准允,才能找管事拿钥匙,每一笔都要记账,好知道来路。”   方氏去看她带来的缎子,颜色花样都是时兴的。   祖孙三辈人在房里唠家常,待到秦大娘生产时已经是冬天了,她还是蛮期待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晚一些时候秦宛如姐妹俩才回来了,听说她回娘家,秦宛如暗叫不好。   这不,秦二娘一进屋就说他们送来的荔枝好吃,贺亦岚又忍不住想问,结果被秦大娘按了一下,他憋着了。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这简直就是煎熬,他实在太好奇,那人人口中好吃的荔枝是从哪儿来的。   秦大娘情商高,看向秦宛如,忽悠他们道:“下回若有的话,还送些来。”   秦宛如默默地别过脸,看到贺亦岚在盯着她看。   哦豁!   凭着吃货的探究精神,贺亦岚决定回去了就去国公府蹭王简,同时也发现了一条蹭吃的好门路。   借秦三娘的名义找王简从宫里头讨,讨出来了再以贺家的名义送,他顺便也能讨些口福,这计划简直完美! 第113章 媳妇儿   稍后秦大娘把秦宛如叫到一边去说悄悄话, 她暗暗揪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那荔枝是怎么一回事?”   秦宛如:“……”   秦大娘做出要打她的手势,她忙道:“从王简那儿拿的。”   秦大娘戳她的额头, “你不得了, 会讨东西了。”   秦宛如厚颜道:“咱们爹的官也是他升的, 难不成还能还回去?”   秦大娘:“……”   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笑。   “你跟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耗着。”   秦大娘皱眉, “你怎么耗得过他呢?”   秦宛如:“我怎么耗不过了?”又道, “他若真要用手段, 我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   秦大娘闭嘴不语。   秦宛如宽她的心道:“大姐你就别操心了, 好好养你的胎, 我自己知道分寸,不过某些时候要让贺家背锅,你给我扛着就是了。”   秦大娘哭笑不得,“你姐夫老问我府里头什么时候有荔枝了, 若不是我提醒着,早穿帮了。”   秦宛如:“……”   秦大娘嫌弃道:“你俩都是一个吃货德行。”   秦宛如嘿嘿地笑, 秦大娘握住她的手道:“我就怕你吃亏。”   秦宛如摆手, “不会, 我看他那样子多半也有几分诚意, 若真把我当物什,又何必讨好我爹呢, 也没干强迫我的事,可见是想慢慢引我上钩的。”   秦大娘心里头又喜又愁,“你若能进王家, 估计祖坟都冒青烟了,可是那个家里龙潭虎穴,到底不易生存。”   秦宛如:“我不进王家, 他也知道那个家里是什么情形,我说了我要种地的。”   “他允?”   “允不允都是这样。”   “那你对他又是什么心思?”   “我啊……不好不坏,不讨厌,但也没到多喜欢的地步,若是他有这个耐心,也可培养,反正有时候逗起来还挺有意思。”   秦大娘提醒道:“你别不把他当回事,那不是我们能玩得起的。”   秦宛如:“我正儿八经的。”似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她岔开道,“明年咱家又有喜事了,张家胡同的范谨,被二姐哄来了。”   听到这话,秦大娘高兴问:“真的?”   秦宛如点头,“自然是真的,春闱过后你就知道了。”顿了顿,“爹娘还不知道,先瞒着他们。”   秦大娘笑道:“看来我得备份大礼。”   秦宛如暗搓搓道:“多多益善,咱们秦家的闺女不能亏待了。”   秦大娘:“我就盼着妹妹们越来越好。”   姐妹二人说了好一阵体己话才作罢。   傍晚秦致坤下值回来见到夫妻二人非常高兴,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唠家常,鉴于他们还要回去,饭后没耽搁多久就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贺亦岚老惦记着那荔枝,同秦大娘说道:“等会儿我就去国公府找王三郎,问他还有没有。”   秦大娘:“……”   贺亦岚:“那小子忒狡猾了,知道三妹是个吃货,送这些物什来哄,比送金银首饰可管用多了。”   秦大娘憋了憋,“你去讨什么呀?”   贺亦岚厚颜道:“给咱家媳妇儿讨。”   秦大娘打了他一板,那家伙无耻道:“宫里头的好东西可多着呢,什么鲜货都往那里送,国公府也能分得一些,我去蹭一蹭。”   这不,待马车抵达贺府天色已经黑透了,婆子和婢女小心翼翼送秦大娘入府,贺亦岚则径直去了隔壁街的国公府。   当时王简已经用过饭梳洗好,穿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同瑶娘说话。   听到仆人来报说贺亦岚来了,王简诧异不已,那家伙这么晚上门,难道是秦大娘的胎有问题?   他做了个手势,仆人忙把贺亦岚请进来,瑶娘退了下去。   王简看着他问:“你大晚上来这儿作甚,莫不是有急事?”   贺亦岚坐到桌前,也不客气,“你家还有荔枝么?”   王简:“……”   贺亦岚搓手,说道:“今儿我们回了趟秦家,他们都说我家送的荔枝好吃,我就纳闷了,这都入秋了,哪还有荔枝送?”   王简默默地扶额。   贺亦岚上前戳了戳他,“你手头还有吗,我来讨些回去给我媳妇儿吃。”   王简忍了忍道:“贺二郎,你这是得寸进尺啊你。”   贺亦岚“啧”了一声,“我哪能白背名声呢,是吧?”   王简被气笑了,呼道:“瑶娘。”   瑶娘在外头应了一声,进来听差遣,他道:“你去芳草阁瞧瞧,看阿娘那儿还有没有荔枝,就说贺二郎来给他媳妇儿讨些回去。”   瑶娘笑着应声是,便出去了。   待她走后,贺亦岚美滋滋道:“你王三郎会做人啊,知道拿吃的去哄人。”   王简“啧”了一声,抱手道:“还得被你扒一层皮。”   贺亦岚:“谁叫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今儿差点就穿帮了。”顿了顿,“以后你尽管让我背锅,给我留一份就行。”   王简:“……”   做人做到他这份上也委实不易。   贺亦岚生了八卦心,暗搓搓问:“你对三妹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简:“???”   贺亦岚:“我是正儿八经的,你家这笼子,若是把她关进来,多半也关不住。”   王简被气笑了,“我关她作甚,我自个儿都还想飞出去呢。”   贺亦岚愣住。   王简警告道:“你别瞎出馊主意掺和,拿东西堵你夫妇的嘴就好了,要不然看我不收拾你。”   贺亦岚知道他收拾人的本事,前阵子的事唬住不少人,忙摆手道:“我才懒得掺和呢。”   他原本是来讨荔枝,结果姚氏那边给他弄了不少果品,除了荔枝外还有不少果子,都是从南方进贡来的昂贵货,满满一大篓子。   贺亦岚受宠若惊,瑶娘笑着说道:“主母说了,孕妇得多吃些瓜果才好。”   贺亦岚打趣道:“这回我倒是找到门路了。”   王简瞥了他一眼,“你大晚上就为了来讨这个,真有出息。”   贺亦岚冲他摇食指,“要是你娶的媳妇儿怀了身子,她大半夜忽然要吃什么,你也得爬出去找。”   王简:“……”   那家伙得了一篓子鲜货高高兴兴地走了,瑶娘笑眯眯道:“倒是个会疼人的,以后郎君娶了媳妇儿也会这般疼人。”   王简:“???”   跟他有什么关系?   贺亦岚搬了一篓子好东西回去,不禁把秦大娘吓了一跳,他嘚瑟道:“这是国公夫人给的。”   秦大娘坐到桌前,“你这脸皮可真厚。”   贺亦岚给她剥了颗荔枝,“自家媳妇儿得自个儿疼。”   莹白果肉入口,甜滋滋的,确实比往日吃到的都要好吃,秦大娘诧异道:“进贡的东西确实不一样。”   贺亦岚也尝了一个,“以后王三郎讨你三妹欢心的东西我都要占一份儿。”   秦大娘啐道:“不要脸。”   贺亦岚:“谁叫我得替他背锅呢,什么锅都背。”   秦大娘没有说话,只抿嘴笑。   这个男人她是嫁对的,虽然没甚上进心,但体贴入微,也不乱来,是个会疼人的。   话又说回来,这段姻缘还得靠自家三妹成全,当初若不是她怂恿,依她的性子是不会跨出那一步的。   也幸亏她没有迂腐到骨子里,大着胆子去试了一回。   想到此,秦大娘的心里头颇有几分感慨。   见她深思的样子,贺亦岚好奇问:“你在想什么?”   秦大娘回过神儿,笑道:“我在想,当初你与爹娘抗争时又是何种心情。”   贺亦岚摆手,不答反问:“那我问问你,你当初与我私换信物又是什么心情?”   秦大娘:“我初初是怕的,也或许命里有这段姻缘,那时候婚嫁压力还挺大,相看的人家也不太钟意。”说罢摸了摸他的脸儿,“你这小白脸儿我一眼就觉得是个花花肠子,不靠谱。”   贺亦岚板脸道:“瞎说!”   秦大娘掩嘴笑,“我真没骗你,看你能说会道又会忽悠,多半是个纨绔子弟。”停顿片刻,“三妹胆子忒大,怕我不放心,还向李南打听你的为人,李南说你靠谱,我这才思虑再三试了一试。”   贺亦岚也掐了一把她的脸儿,“也幸亏你大着胆子试了一回,若不然我也不会用绝食这种下策去跟他们执拗。当时我就想着,人家姑娘都不顾名节走了这一步,我怎么都得给她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秦大娘窝心,握住他的手道:“难为你了。”   贺亦岚:“不难为,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以后我们也会好好的,不能辜负了当初的一腔孤勇。”   秦大娘笑道:“就这么细水长流平平淡淡也挺好。”   贺亦岚:“阿娘还老说我不上进,我觉得这日子挺好的呀,瞎折腾做什么。”   在夫妻二人你侬我侬时,另一边的王简已经准备睡下了。现在入秋天气转凉,明儿他要去一趟梨花湾的山庄,几个老头儿约他吃炙羊肉。   翌日瑶娘服侍他洗漱,替他换衣袍时,说道:“郎君一个苦夏下来清减不少,衣裳都松了些。”   王简:“有吗?”   瑶娘:“昨儿织造府送来一批新的绸缎,主母让成衣铺的给你做两身入秋的衣裳,看郎君哪天有空请他们进府走一趟。”   王简整理衣袖道:“你安排就好。”   他平素喜欢圆领窄袖袍衫,方便做事,一袭雪青穿到身上,把整个人衬得过分儒雅。王简走近铜镜看里头的自己,那模样真真像个卖皮肉的小白脸。   瑶娘赞道:“这身好看。”   王简半信半疑,“你莫要哄我。”   瑶娘:“郎君平日里太过严肃,老气横秋的,穿艳一点更活泼,讨女郎喜欢。”   王简:“我姑且信你一回。”   李南伺候他出府,两名亲信侍卫随行。   这侍卫还是王太后亲自指给他的,只听宫里头的话,旁人近不了身。   马车离开国公府前往梨花湾,今日天气好,明晃晃的,不少人出城闲游,聚贤山庄人来客往,好不热闹。   待王简抵达时,梁王老儿他们已经到了小片刻了,正在长春园的楼阁上观底下的湖景。从这里一眼往下看去,整个梨花湾的美景尽收眼底。   梨花湾因漫山遍野的梨花而得名,在梨花盛开时,将是一片洁白,景色喜人。   此地颇得文人墨客们的喜爱,不过对于梁王他们这群人来说,还是比较喜欢聚贤山庄的炙羊肉,味道堪称一绝。   三人正唠着,家奴来报,说王简来了。   梁王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王简前来向他们行礼,梁王上下打量他,酸溜溜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比你差多少。”   王简:“???”   周项文不怕死道:“你得了吧,你们赵家的人哪比得上王家姐弟生得俊。”又道,“估计整个赵家也就当今的天子拿得出手,嫩是嫩了些,但样貌却是极好的。”   曹复香也道:“宫里头是要多多选拔些美人儿进去改善一下赵家的后代才行。”   这话把梁王气着了,坏脾气踹了曹复香一脚,被他躲开了。   王简颇有几分无语,“我这身可讨女郎喜欢?”   梁王老儿风流成性,喜欢美人,捋胡子道:“年纪轻轻的就是要穿艳色才风流,赏心悦目,顶好。”   周项文点评道:“平日里王老弟确实老气横秋了些,比我们仨儿还没活力,这样以后连媳妇儿都嫌,没趣。”   王简:“……”   有时候他其实是想不明白的,他一个二十出头的竟然被三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嫌弃没活力。   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仔细想想,这仨老儿确实过得潇洒,领着朝廷致仕的俸禄,成日里要么聚在一块儿打牌,要么窝在一起找点美食,要么游个湖什么的,小日子比他过得滋润多了。   而他还得干活呢,干到致仕的话……还有好几十年熬。   王简忽然觉得赵家的长工还真不容易做啊,这卖身卖得也太长了。   几人在楼阁闲聊了一阵子,才回到了长春园。整个长春园都被梁王包了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个园子是聚贤山庄最好的园子,也最清静雅致,里头布置得很有一番格调。   四人进入格子木门,里头是一间主客室,主客室的另一端有一个小巧别致的园林观景。   地上铺着细碎的鹅卵石,剪裁得整齐的绿植多了几分匠气,唯独角落里的一株芭蕉恣意生长。   芭蕉下放着一只石缸,里头养着小鱼儿,少许活水从竹筒里流出,滋养那缸鲜活灵动的生机。   人们看了会儿景致,才把格子门拉过来掩上。   主客室里有三道门隔离,可保证环境相对静谧。   梁王坐到椅子上,待家奴备好茶水等物离去后,才说道:“王老弟换了一个职位,可还习惯?”   王简也坐下,回道:“还行。”顿了顿,“就是觉得顶头上司有些惧我。”   三人:“……”   曹复香忍不住道:“也是,依你这背景,郭其怀只怕是怕你抢他的饭碗儿。”   梁王啐道:“多大点出息,谁看得起他吏部尚书的碗了?”   周项文也道:“要去也得去三省。”   梁王捋胡子,“进了三省再往上跳,自然就有资格进政事堂了。”   王简端起茶碗,漫不经心问:“依几位前辈之见,我还得熬多少年才有资历进政事堂议事?”   曹复香比划了一个数,“三五年得熬。”顿了顿,“足够你做很多事了。”   王简沉默不语。   梁王挑眉看他,说道:“就算现在把你送入政事堂,你也起不了作用,里头的人尽数是他们的,你孤家寡人无非是混个虚名罢了。”   王简把手放到桌上,两个拇指随意绕圈,似笑非笑道:“我宁愿在下头呆着,一点点把里头的人换掉,干点实事比挣虚名来得可靠。”   梁王:“明年春闱可选拔能人之士进来培养,得跟我们是一路人的才行,切莫甄选一些歪瓜裂枣胀眼睛。”   王简失笑,“朝廷是需要培养新人填充,得推陈出新,才能另寻生机。”   周项文忽然碰了碰他,暗搓搓问:“前阵子你一下子端了这么多人的饭碗,你老子可有冲你表过态?”   见他看戏不嫌事大的样子,王简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收手,还不是他向宫里头施加压力,找我阿姐传话。”   曹复香啧啧道:“真是奇了,你父子二人同在一个府中,有什么话当面直说就是了,非得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梁王精明道:“这你就不懂了,王老弟干的事让百姓拍手称赞,查的是贪官污吏,在名义上是为国为民,你让王翰华怎么拉得下老脸叫他别查了?”   曹复香:“……”   梁王:“那老小子狡猾得跟狐狸似的,他向宫里施加压力叫停,便是天子叫停,谁都没有话说。”   周项文捋胡子,“不过一下子干掉这么多,也能唬住不少人了,今年想来会清净一段日子,咱们一时半会没事干了。”   王简无法直视他说话的语气,皱眉道:“参与弹劾的那帮老头近些日可要注意些,若是出了意外,谁都救不了。”   梁王冷哼,“我就盼着他们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最好,谁若想惹一身腥杀朝廷命官,非得扒他一层皮,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简沉默。   周项文语重心长道:“王老弟啊,你还是太嫩,人言可畏,光是御史台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你老子他们可不傻,那帮硬骨头的老头儿当年可是陪先帝一步一步走来的,骨头上没几两肉,啃了两嘴还磕牙,谁乐意去惹他们?”   曹复香提醒道:“倒是你小子得多注意着些,这次你树敌太多,总有人受不住会在背地里使绊子。”   提到这茬儿,王简翻了回旧账,“我还有话想问你们,去年夏天我坠马昏迷了好些日子,可是你们干的?”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梁王道:“你当我们傻吗,你老子可有好几个儿子,把你干掉了,庶子也可以顶上来,得一下子杀好几个才能让王家绝后,何必多此一举?”   王简:“你们若没有哄我,那便是景仁府那位干的了。”   梁王默默地扶额,觉得无法启齿。   王简不客气地嘲讽他们,“你们仨儿的眼也瞎得够彻底,太子第一次被废,他就已经出了问题。如果那个时候你们扶持其他皇子,说不定朝廷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混乱。”   周项文倒也有些后悔,自嘲道:“那时候一根筋,迂腐了。”   曹复香也道:“若是早些把继承人定下来,也没有你王家什么事了。”   王简不痛快道:“早些年我父亲哪像现在这般野心勃勃,他也是有初心的,若不是太子三废三立,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又何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这番话倒是实情,梁王也有些感慨,“以前的王家确实是令我敬重的,个个骨子里都有血性,对朝廷一番忠诚,从未有过二心。”   曹复香:“说到底还是没禁住诱惑。”   王简挑眉,“谁能经受得住权势的蛊惑呢,就是我,也是受不住的。”   此话一出,三人纷纷看向他,梁王道:“你倒是说了句实话。”   王简淡淡道:“当年先帝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要进政事堂,想实现一生抱负,若没有权欲,便都是空谈。”又道,“我原本是想与父亲共进退,可是他走了岔路,王家容不下他,容不下这等祸国殃民之人。”   三人各自沉默。   曹复香道:“窦维老儿教出来的学生我是服气的,不负他清正君子之名。”   王简轻轻蹙眉,“朝廷如今陷入这般混乱的局势,你们是要占主要责任的,现下四方鼎立,需徐徐图之,说到底吃亏的还不是最底层的百姓。”   梁王:“也只能一点点削弱他们的势力,只有相互间有矛盾牵扯了,他们才不会扭成一条绳狗急跳墙,从而在最大程度上减少朝廷动荡所带来的危害。”   周项文:“这既是他们的立足之道,也是我们的立足之道。”   提到内斗带来的危害,几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因为当初的章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们在上头博弈的是权势,而底下的人付出的则是性命。   那些人的命从来都是轻贱的,如蝼蚁一般,就像最初被卫国公践踏的人一样,一个个来向王简讨债。   而他身为王家子嗣,本就应当承担起这份厚重的责任。   这是他未来要走的路,道阻且长。   不愿提及坏心情的话题,梁王道:“咱们换点轻松些的话说说。”   周项文立马八卦问:“王老弟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儿?”   王简:“……”   梁王打趣道:“我看是没本事哄进门儿。”顿了顿,“秦家的,知道你相中了。”   王简默默地瞅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面前坐的三个老儿是妇人一般,八卦得要命! 第114章 敲山震虎   这不, 周项文一脸兴致勃勃,“宫里头可有给你安排?”   王简看着他忍了会儿,说道:“都说妇人扎堆准得搞事, 我怎么觉得你们仨儿扎堆也像妇人那般呢?”   周项文:“……”   梁王锲而不舍, “秦家的, 哄到了吗?”   王简翻白眼儿, 端起茶碗又放下了, “你家的几个孙子, 有这般操心过?”   梁王:“那不一样, 咱们这是忘年交, 关心关心你这小老弟。”   王简啼笑皆非。   梁王再问了一句:“秦家的小娘子,弄到手了吗?”   王简:“……”   曹复香:“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没哄到手。”   梁王抿了口茶,颇有几分兴味儿,随即露出他情场高手的丰富经验, 说道:“王老弟啊,这个女人呢, 手段高一些就是用哄, 把她哄得晕头转向非你不可。手段低级一些就是砸钱, 用买, 再低级些的就是用抢。”   王简笑了笑,“那皇叔最擅长哪种?”   梁王一本正经道:“三种都用。”   王简:“……”   “我跟你说王老弟, 女人,大多数女人都是慕强的,如果要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嘴巴要会哄,钱也要舍得砸,偶尔再强势些, 保管她插翅难飞!”   “……”   “你还别不信,我用这三招就没有失过手。”   曹复香冷不防揭他的底,“你若真这般厉害,官江坊的那个寡妇,你怎么没把人家哄到手?”   梁王:“……”   周项文也冲王简八卦道:“我跟你说,那个柳氏,守寡了七年,他天天去蹲,蹲了一两年都没把人哄过来。”   王简咧嘴笑了起来。   梁王觉得没有颜面,打他道:“哪有一两年,你莫要瞎说!”   曹复香也道:“你自己说的一两年。”顿了顿,“现在那老太婆还健在呐,七十出头了。”   王简好奇问:“皇叔怎么没用抢?”   梁王不痛快道:“我是这么没品的人吗?”   王简又笑了起来,愈发觉得这老儿有趣,“是哦,人家守寡就已经不容易了,你若还去欺负一个寡妇,委实没品。”   周项文:“他还砸了不少钱,人家照单全收,要人没有,要命有一条。”   曹复香:“并且还在院子里养了一条恶犬防着。”   周项文别过头看梁王,“我记得你好像还被那狗咬过。”   梁王板脸道:“胡说!”   他风流了一辈子,就只在柳氏那里翻过车,那还是他六十多岁时的风流韵事,失财不说,还被狗咬过,委实搞得狼狈。   今日被两个损友提及,愈发觉得没面子,遂岔开话题到王简身上,“前阵子你查案,把秦致坤拖下水,此人究竟如何?”   王简:“老奸巨猾。”   梁王:“???”   王简:“跟你们差不多,也是个滑头,可让我背了不少锅。”   曹复香好奇问:“怎么个背锅法?”   王简仔细想了会儿,斟酌下用词道:“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就是但凡有人想寻他的门路,统统推到我的头上来,包括瑞王都是这般。”   此话一出,三人皆笑了起来,曹复香捋胡子道:“到底是在官场上厮混的人,若连这点狡灵劲儿都没有,还做什么官。”   王简:“这倒是实话。”   周项文问:“此人做事如何?”   王简点头道:“是个做实事的,我事无巨细,他们都受不了,他倒是接了,一句屁话都没有,给你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梁王道:“可见也是个钻牛角尖的。”   王简:“此人可用。”   梁王:“那就继续挖,挖到一个是一个,总有一天整个朝廷里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   王简垂眸,凝视茶碗里的茶汤,“盼着呢。”   三人就目前朝廷里的情况细说了许久,接近正午时分,家奴来报炙羊肉已经备好,几人才出去了。   聚贤山庄的炙羊肉是出了名的,选用羔羊炙烤,整羊上炉,呈现出来的羊肉表皮焦黄脆韧,颜色油亮金黄,叫人看着食指大动。   周项文闻着芝麻与香料混合的鲜香,垂涎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四人坐到桌前,仆人端来铜盆净手,山庄老板谭老六亲自拿刀切割装盘分食,伺候几位贵人享用。   王简动筷尝了一口,表皮焦香具有韧劲,内里绵软肉香扑鼻,鲜嫩无比,确实没白来这趟。   周项文问:“王老弟,这滋味如何?”   王简笑道:“顶好。”顿了顿,“我跟着你们厮混倒是得了不少好日子,若是以往,哪有这份闲心出来游玩觅食。”   梁王:“你瞧他谦逊的样子,人家游玩的是御花园。”   王简随口道:“御花园有什么劲儿?”   曹复香和周项文同时露出小子欠抽的表情看他,王简后知后觉摆手,“孟浪了。”   在场有外人始终不方便,梁王道:“谭老六你下去吧,我们自个儿来。”   谭老六应声好,退了出去,换了王府家奴来伺候。   几个老儿的胃口好,比王简还厉害,周项文直接用手抓羊肉吃。   王简瞥了他一眼,打趣道:“周老儿胃口这般好,估计折腾到百岁不成问题。”   周项文:“你一个小伙子跟猫似的,还比不上我们几个老头子,你以为当赵家的长工就容易吗?”   曹复香也道:“今儿是赵家人请客,得敞开肚皮吃,以后还有你卖力的时候。”   梁王扯了一块羊排给他,“来,王长工,赏你的。”   王简笑着接下,幽默道:“多谢地主打赏。”   这话把三人逗乐了,全都笑了起来。   若是吃腻了炙羊肉,还有各种清热下火的饮子。   王简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三个老儿居然都不饮酒,好奇问:“怎么从未见前辈们喝过酒?”   曹复香:“戒了,饮酒误事,不利于长寿。”   王简:“……”   梁王:“王老弟若是想来两杯,便陪你。”   王简摆手,“我对酒没甚兴致。”   周项文好奇问:“你年纪轻轻吃喝嫖赌都没嗜好,你喜好什么呀?”   王简想了想,“女人。”停顿片刻,“有趣不容易哄到手的女人。”   三人同时“啧啧”出声,梁王啐道:“还以为你一本正经的像个君子,哪曾想骨子里却是个贱骨头。”停顿片刻,“不过家花没有野花香,偷不如偷不着。”   王简斜睨他,“皇叔所言甚是,就是这个道理。”   梁王:“同道中人呐。”   周项文:“那官江坊的柳寡妇,偷不着。”   这话梁王不爱听,一块羊骨头朝他砸了去,被周项文避开了,也朝他砸了块骨头。   王简怕殃及鱼池,端着碗盘起身走远些。   曹复香调侃道:“王老弟小心偷不着。”   王简哼了一声,“瞎说,偷不着就色诱,砸钱,哄骗,用强,我就不信弄不到手。”   曹复香无法直视,“简直没节操!”   梁王:“比我蹲柳寡妇还没下限!”   王简嫌弃道:“你去蹲还被狗咬,她家没狗。”   仔细想一想,好像有一条傻狗叫旺财。   几人饱餐了一顿炙羊肉,中午小憩了阵儿,下午玩叶子牌消遣,途中梁王问道:“王老弟回去了,若是你老子问起你来,要如何同他交代?”   王简漫不经心道:“上回你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多半已经起疑心了。”   梁王看向曹复香,“曹老儿,要不给他老子一点甜头尝尝?”   曹复香摸了半天才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他边递给王简边说道:“你回去把这东西拿给你老子,就说是从我们身上套来的,他保管高兴。”   王简半信半疑地接过,忍不住打开看了看,不由得笑了,“你们这几个老滑头,又要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了。”   曹复香厚颜道:“反正都是狗咬狗。”   王简歪着头看他们,“你们还有多少存货没拿出来?”   梁王翻小白眼儿,“你急什么,一点点的来。”   王简把东西塞进了袖袋里,不再多问。   下午看天色不早了,几人才分头回去,王简刚回到府中,就被立雪堂的仆人过来喊了去。他心里头冷哼,面上却未表露出来。   卫国公坐在书房里,脸色不大好看。   二房乔氏也在。   不一会儿王简进来,朝卫国公行了一礼,全然无视乔氏的存在。   卫国公盯着他看许久,才问:“前阵子那帮老头生出这般大的是非来,你今儿又擅自去同他们厮混,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简不答反问:“爹觉得孩儿是什么意思?”   这话把卫国公问愣住了。   乔氏见卫国公脸色阴沉,说道:“三郎莽撞了。”   王简看都不看她,只道:“主子说话,婢子插什么嘴?”   这话打到乔氏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卫国公的脸色也微微变了,正要说什么,王简淡淡道:“阿姐说了,府里尊卑不分,让一个婢子爬到了主子的头上,若她哪日不痛快了,她这个太后可做得了主替爹发卖了?”   乔氏心头一惊,忙跪到地上呼道:“王郎,我冤枉啊!”   王简面无表情地看着卫国公,一字一句问:“阿姐问父亲,这个家她可做得了主处理一个婢子?”   卫国公铁青着脸道:“放肆!”   王简看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那可是父亲当初亲自送到宫里头的太后,王家的倚靠,父亲难道要为了一个贱婢把那个倚靠撇掉吗?”   这话把卫国公给气着了,一掌拍到桌上,“你愈发不成体统了!”   王简一脸无辜,“父亲言重了,这是阿姐让我代她传的话,又不是孩儿的意思,你冲我发火作甚?”   卫国公:“……”   跪在地上的乔氏显然被吓得不轻,王简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乔姨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府里三位妾室,阿姐为何独独厌你,你心里头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我可不信。”   乔氏眼泪花花,“王郎,我冤枉啊,我进府以来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就是平日里性格要强了些,若是得罪了太后,给她赔罪便是,何至于要这般待我……”   似觉得委屈,乔氏懦弱地哭了起来。   王简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卫国公,冷酷道:“往日阿姐能纵着她,皆是看在父亲的颜面下不愿意闹得生伤了,若是她哪日要拿乔姨娘撒气,不知父亲舍不舍得?”   听到这话,乔氏的心猛地揪起,眼巴巴地望着卫国公,试图从这个男人的眼里找到些许怜悯。   结果她失败了。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妾室得罪自己的女儿呢,更何况是王家依赖的太后,哪怕这个妾室陪伴了自己数十年,也替自己生儿育女过。   看到乔氏眼中的光芒渐渐变暗,王简心里头痛快至极。   他就是要挑拨离间,让狼狈为奸的二人起隔阂,让自家老子众叛亲离,从内部击垮他,夺得他的权势和爵位,让他提早退休。   这不,卫国公衡量了许久才道:“你阿姐谁又招惹她了?”   王简从袖中取出曹复香给他的名单,递上去道:“阿姐性情古怪,父亲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她那臭脾气什么时候发作了谁就得倒霉。”   卫国公打开名单看,颇诧异道:“端王的?”   王简点头,“对,端王的,父亲可仔细查一查,废了他在京中布的网。”   卫国公半信半疑,“从那帮老头儿那里拿的?”   王简“唔”了一声,“我说服他们跟王家合作,弃废太子,扶持王家的外孙儿,把端王和瑞王搞掉。”   卫国公更是惊疑,他疑心病重,试探问:“你是如何说服的?”   王简:“赵章姓赵,也是梁王的侄子,且是名正言顺上位的,他们与其继续在废太子身上死磕,还不如找一个现成的。”停顿片刻,“不过他们说父亲有二心,挟天子以令诸侯。”   卫国公驳斥道:“胡说!”   王简抿嘴笑,“数年的死对头了,要让他们一下子就靠过来肯定不容易,所以孩儿只能哄,能哄一些是一些。”   卫国公拿着那名单没有吭声,王简淡淡道:“若父亲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了,明日还有朝会。”   卫国公问:“你去吏部可还习惯?”   王简:“还行。”   卫国公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王简离去时故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乔氏,乔氏也在偷看他,接触到他的视线,迅速回避了,又恨又惧。   这下马威委实把她镇住了。   待那瘟神走了后,乔氏哭哭啼啼道:“王郎,我还是莫要碍太后的眼好了,明儿就去庄子。”   卫国公心烦道:“你莫要找不痛快。”   乔氏闭嘴。   卫国公训斥道:“平日里你嚣张跋扈,皆是因为我纵着,宫里头忍着你无非是看在我的颜面下留了几分薄面,相互间没有撕得太难看,若是哪天她要拿你开刀,我也是保不住你的。”   乔氏垂首不语。   卫国公不耐烦道:“滚!”   乔氏憋了一肚子委屈走了,回到自己的凌秋阁,她越想越觉得气愤。   那对父子压根就没有把她当人看,往日卫国公处处纵着她,偏袒着她,令她花了眼,以为那个男人有把她放到心尖上,毕竟她这般作威作福爬到主母头上,卫国公都不曾训斥过她。   可见是偏疼她的。   而今天,王简的话打碎了她的美梦,只要王太后一个心情不好要她的性命,她只有受死的份儿,只因她只是一名妾室。   这巴掌打到脸上可真疼。   哪怕她生了两个儿子都是保不住她的,她仅仅只是父女博弈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   乔氏心里头很不痛快,因为王简在她心里埋下了一把尖刀,令她危机四伏,如坐针毡。   而另一边的王简走在路上一直都在笑,人玩人才有意思啊,他不介意在乔氏作死的路上再添把柴火。   离间二房以及两个兄长,让他们跟自家老子窝里斗。   宅斗嘛,这原本是他老娘该去搞的,结果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去跟女人较劲儿,也确实失了格。谁叫他跟他姐都是战斗狂人,偏偏老娘是个弱性子立不起来呢,弱得连王老太君都嫌弃。   既然扶不起来,就让她继续弱好了,他来替她清理门户。   翌日天不见亮王简就起床梳洗,整理妥当出府时晨钟响起,卫国公仍旧是以往的威严做派。王简坐在他旁边,精神仍旧是紧绷的,但心情已经漫不经心了。   这座巍峨高山早已垮塌。   若是当政者残暴不仁,自家老子起二心逆流而上,他势必会一腔热血跟随。   只是遗憾,当政者既没有残暴,也没有不仁,相反还是个听得进谏言的人,并且还是王家的外孙儿,有着非常明确的奋斗目标——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那个曾经明明是他信仰的人,偏偏变成了反派,他将要扳倒的对象。   王简的心里头很复杂,总有一天父子会反目,撕破这层遮羞布走到对立面,那时候他们又该以何种脸面去看待对方呢?   想到此,王简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可怜。   生养他的母亲,已经视他为弃子,容不得他玷污王家满门忠烈的清誉。而他生养的子女,已经对他起了二心,意图扳倒他,架空他的权势,夺了他的爵位。   做人失败到这个地步,也委实不容易。   王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视卫国公的审视。   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好似想把他盯出一个窟窿似的,多疑敏感的猎人已经察觉到自家养的崽子愈发叛逆,表面上仍旧温顺恭敬,但偶尔表露出来的情绪皆是奇怪的,令人揣摩的东西。   卫国公觉得这个听话的儿子已经在变了,变得不那么听话。他开始有了主见,开始有了自己的往来圈子,开始对他有所保留。   这些都是卫国公不乐意看到的。   王简冷不防问道:“爹在瞧什么?”   卫国公收敛心神儿,“你昨儿把二房吓着了,委实不该。”   王简挑眉,似笑非笑,“爹心疼了?”   卫国公不痛快道:“有些话你无需当着她的面说。”   王简轻轻的“哦”了一声,“那爹当着她的面训斥母亲的时候,可有想过一个当家主母的感受?”   卫国公闭嘴不语。   王简意味深长,“爹,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东西只会越耗越少,不会耗尽再来。”顿了顿,“诚然这个家是你当家做主,你喜好什么便是什么,无人干涉得了,可你莫要忘了,你可以给宫里头施加压力,宫里头同样可以给你施加压力,我两头周旋不一定每次都管用。”   卫国公阴沉道:“你无需提醒我该做什么。”   王简淡淡道:“爹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不过梁王这帮人孩儿依旧会跟他们往来拉拢。”   卫国公皱眉,“你到底太嫩,不是他们的对手。”   王简“哦”了一声,打脸道:“那这回那帮老头弹劾一事,几派党羽皆有受损,爹除了给宫里施加压力外,可有其他法子制止?”   “你!”   “爹,那帮老头子若是要豁出去治王家,你也是没辙的,与其让他们治,还不如笼络着些。”   卫国公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王简也不想跟他废话周旋,索性闭目养神,似想起什么,他忽然道:“什么时候大哥回来了,我要跟他比一比枪法。”   卫国公嫌弃道:“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想比得过他。”   王简故意说道:“那可不一定,去年我去魏州,半道上以一敌十,不也把国公府的爪牙尽数杀光了吗?”   此话一出,卫国公的眼皮子狂跳不已,愈发觉得这崽子邪性。   王简盯着他,意味深长问:“爹有句话我其实憋了许久。”   卫国公看他,“你说。”   王简:“当初老师和严禹诸给我下套子诓我,你察觉后沿途追杀窦家后嗣,当时我也在,我就想问问你,若是我也被他们一块儿杀了,你又当如何?”   卫国公:“你是我的崽,他们岂会杀你?”   王简抿嘴笑,“谁说不会杀我,要不然我一身伤是如何得来的?”   卫国公目光如炬,“窦维这般做派,你还护着他的后嗣,又是什么意思?”   王简理直气壮,“老师从不参与党派相争,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不然当初你也不会聘请他授教。而严禹诸是废太子一党的人,受他蛊惑把我骗去,老师有责,但罪不至死,父亲却要将窦家斩尽杀绝,可站得住理?”   卫国公冷哼一声,没有解答。   王简继续说道:“我护窦家后嗣一命,也算尽了师生最后的情谊,以后不会再与窦家有任何牵扯。父亲你派来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并屠杀,若不是我命大,说不定早就被蛆虫吃光了,哪还有这会儿跟你同路的王宴安?” 第115章 野望   卫国公:“你无需指责我。”   王简:“不敢, 我就想问,若当时我没能平安回来,父亲又打算如何向宫里头交代?”   这话卫国公没有回答, 也无法回答。   王简平静地看着他, 虽然知道仅有的那点亲情都割舍断了, 但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这毕竟是养了他二十多年的生父, 他偏心偏得理所应当。   双方沉默不语, 也不知隔了多久, 卫国公才冷言道:“你莫要忘了, 你是王家人, 宫里头的是赵家人,你阿姐也只能算半个王家人。”   “我自然是知道的,两家相互依存也相互制约。”   “你既然清楚自己的立场,就该知道如何保持距离。”   听到“保持距离”四字, 王简不由得失笑,“所以因为我与宫里头走得近, 父亲也时刻与我保持距离, 是吗?”   卫国公不爱听这话, “你莫要钻牛角尖。”   王简理了理袖子, “父亲真真是强人所难,既希望用我做宫里头的纽带拴住阿姐母子, 又害怕我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刃。你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比不上对大哥二哥的偏袒,诚然这是你驭人的手段,可我总是会长大的, 你可曾想过,我心里头是何滋味?”   卫国公皱眉,驳斥道:“你是王家的嫡子, 未来爵位的继承人,我对你自然要严厉些,你若觉得管教得太严,大可同我说出来,与偏袒你大哥二哥有何关系?”   王简抱手,慢条斯理地靠到马车壁上,“你瞧,急眼了。”   “你!”   卫国公被他那种轻慢的态度气着了,指着他道:“成日里跟梁王那群老头子厮混,也学得油滑了,迟早得出事。”   王简:“我能出什么事,这么大的王家背景,宫里头护着,国公府护着,谁敢爬到我头上拔毛?”   卫国公闭嘴。   王简:“就算是景仁府那位想生事,把他的墙脚跟挖过来,拔了牙的毒蛇,我看他还怎么咬人。”   卫国公“哼”了一声,不与他争辩。   王简也懒得跟他翻旧账,索性闭目养神。   抵达皇城,他还是很有孝子体面的,搀扶卫国公下马车,却被老头子甩开了手。   王简倒也没放在心上,只看着他笑,往后啊气死老子的事还多得很,现在只是开了个头。   父子俩到了待漏院,不少同僚跟他们打招呼。   以往王简多数都站在卫国公身后,话也较少,现在已经能落落大方与群臣寒暄打趣了,甚至关系还挺和睦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卫国公面无表情地瞅着那崽子,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受他庇护的雏鸟已经悄悄长大,能独当一面了。   察觉到他审视的视线,王简冷不防冲他笑,一张脸艳得要命。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那张脸颇有几分邪性,叫人看着生厌。   卫国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秦致坤默默地瞅着二人,敏锐地察觉到大王和小王中间有点名堂。   一名同僚过来与他搭话,秦致坤回过神儿,寒暄了阵子。   近来朝廷上都没什么事,朝会也没说些什么,只不过入秋了秦致坤这名起床困难户多少挣扎得有些艰难。   他就跟现代上班族一样,每天都挣扎在生死一线上,不到最后一刻挣扎坚决不会脱离被窝的抚慰。   前阵子夏天还练一阵五禽戏,后来彻底放弃了,他还是继续躺着吧,也不追求长寿了,能折腾多久就多久。   这不,秦宛如也得了老子的真传,今儿要去城郊看地里的棉花,彩英喊了她好几回才把她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睡眼惺忪的在床上坐了阵儿,彩英端来铜盆供她洗漱,说道:“小娘子,表姐都在外头催了。”   秦宛如:“……”   为什么这么困呢?   乘坐马车出门,秦宛如都还哈欠连天,最后她索性枕到段珍娘的腿上继续睡。   段珍娘一会儿捏她的圆脸,一会儿又弄她的头发,说道:“三妹你怎么这么贪睡?”   秦宛如“唔”了一声,这还没到冬天呢,她就恨不得跟被窝缠绵到天涯。   到了庄子都已经是正午过后了,庖厨给她们做了馎饦将就了一顿。   饭后一行人去看棉花,才数日不见,棉桃就长大不少。   秦宛如仔细看过,一株棉花上多的有十多个棉桃,少的有七八枚。   其中有几株高达十八枚。   目前长势还不错,秦宛如仔细数了数棉桃,平均下来的区间应该有十到十四枚左右。   明年要加大种植密度,棉桃可以结少些,但要把量做起来。   段珍娘不懂这个到底好不好,问:“这长势怎么样?”   秦宛如:“算很不错了。”   段珍娘:“它们什么时候能吐絮?”   秦宛如算了算,答道:“月底应该能。”   稍后董蔡两家过来,说田里种的春小麦近些日就能收割了。   秦宛如她们一路过来也看到有的已经开始在收,她们的也有几亩,段珍娘道:“小麦你们自己看着办,收割后交给庄子就行。”   秦宛如:“这些棉桃估计月底就能吐絮,这段时期可要看仔细了。”又道,“我们会跟庄子里的人打招呼,昼夜巡逻,谨防出岔子。”   陶二娘好奇问:“什么时候能收白叠子啊?”   秦宛如:“中秋那阵子,得看气候情形,有可能一部分早熟些,一部分晚熟些,到时候哪些熟就收哪些,分批收。”   几人默默地掐算,从播种就盼着,可算要盼到头了。   秦宛如又交代他们近期要注意的事项,有两三亩是续的种,要留老些。   几人七嘴八舌讨论一番,待天晚了才分头散去。   庄子里有几棵枣树,回去后秦宛如和彩英拿竹竿去打,弄了不少下来。   这回她们在这里待了好些日。   董蔡两家趁着好天气收割那几亩小麦,秦宛如没干过这个,也好奇的去割了几把。   段珍娘也体验了一下,只觉得那麦穗刮到身上痒得要命。   这个时候是农忙时期,佃农们全都忙碌起来,包括庄子里的仆人都挺忙的。   佃农收割后要交租子,窦氏过来瞧了一回。   秦宛如姐妹俩得知她过来的消息,大老远就前去接迎。   窦氏特地去看那些棉花,每一株上都结了不少棉桃,她瞧着高兴,说道:“你们两个女娃倒是了不得,打理得不比我府里的差。”   秦宛如咧嘴笑,“上次我还特地请教过花匠,得了不少益处。”   窦氏看向她,点头道:“女郎家好学,挺好。”顿了顿,“估计月底就能露白了。”   秦宛如:“对,若是气候不出岔子,月底应该能吐絮。”   窦氏边走边问:“秋收的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   段珍娘接茬道:“三娘说先熟的先收,拿进庄子里剥籽,剥完籽的就用弹弓先做蓬松处理,而后再找村民绞制一批纱线出来备用。”   窦氏好奇问:“用弹弓?”   秦宛如:“对,我们做了二十套弹棉工具,就跟处理羊毛差不多,先把它做蓬松,再用纺车绞成头发丝细的纱线,用于做被褥布网用。”   “那工具可拿到庄子里来了?”   “拿了三套过来,做纱线够用了。”顿了顿,“我还打算送一批进作坊染色,正红的。”   “你要红线?”   “对,用于构图用,每一床被褥子上都要有‘棉匠’的标识,以后但凡看到它就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窦氏背着手,“就跟招牌一样。”   秦宛如点头,“我们还特地做了一个招牌挂在张家胡同呢,以后每开出一家店来,都要挂它。”   窦氏笑道:“心倒不小。”   她还蛮喜欢这个小女娃,身上有一股子冲劲儿,皆是朝气蓬勃的向上力量,比一般的后宅女郎有趣多了。   秋色一片金黄,唯独那四十亩白叠子还是生机绿色,颇为惹眼。   窦氏转了一会儿才回了庄子,她好奇去看她们之前送来的弹棉工具,其实也挺简单,两只长条木板凳上搁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布着纱网,纵横交错形成工整的小格子。   她伸手去戳了戳上面的线,是麻线。   秦宛如道:“白叠子秋收剥籽后就扔到这上面,再用牛筋弦弹弓将其震颤蓬松就可用来绞制纱线了。”   她把弹棉工具的使用方法以及制作被褥子的工序大概讲述一番,窦氏听得很认真,显然是上心了的。   “你打算做几斤重的?”   “三斤、五斤和六斤重的。”   “定价呢?”   “初步暂定五百文起价,几只鸡的价格。”   窦氏皱眉,“这可是白叠子,委实太低廉,你们得亏本。”   秦宛如摆手,“我们原本就是抱着亏本的心态来做这事,主要是目前人们没见过这种东西,对它的接受程度还不清楚,先试水,让人们知道白叠子的作用。”   窦氏没有说话,只认真地看木架子上布的纱网,伸手去压了压。   她家花园里种过白叠子,知道它的质地如何,可以想象得出蓬松如云朵一般的东西放到纱网上锁边成一床被褥子的样子,必定是松松软软的。   这样金贵的东西却只值五百文。   到底是两个小娃娃,还是太嫩。   她心中有了计较,说道:“待白叠子吐絮的时候,必然会引起京中不少人前来看热闹,到时候你们多在这边走动,我给你们想门路把它们卖出去,不过要价太贱,得提一提。”   秦宛如:“???”   窦氏伸出一个指头,“一贯起价。”   秦宛如:“……”   段珍娘:“!!!”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有些懵,秦宛如嗫嚅道:“姻伯母,一贯起价,有冤大头上门来吗?”   窦氏不答反问:“你们觉得目前知道白叠子这个东西的人是哪些人?”   段珍娘脱口道:“有钱的,有权的,把当它观赏物种的人家知道白叠子。”   她这一说,秦宛如隐隐开窍了,“对喔,是最顶层的那群人才知道白叠子。”   窦氏又问:“我再问你们,这群人在乎那一贯钱的东西吗?”   两人:“……”   窦氏:“你们再动动脑袋瓜子,如果他们知道你们用昂贵的白叠子做成被褥子,且只卖五百文,会是什么看法?”   秦宛如憋了憋,郁闷道:“傻?”   窦氏:“是挺傻的,就像我现在看你们两个一样,傻瓜蛋。”   秦宛如:“……”   段珍娘忍不住道:“可是我们最初是打算卖给家境宽裕的那群人,而不是……有权有钱的那群人。”   窦氏问:“那你觉得家境宽裕的和最顶层的两种人,谁更容易接受白叠子?”   秦宛如:“自然是将白叠子种在园子里当观赏的那群人,因为他们见过白叠子,也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窦氏摊手,“所以为什么不把白叠子卖给最熟悉它的那群人呢?”   秦宛如:“……”   这逻辑链简直无法反驳!   两人的思维一下子就打开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窦氏道:“待白叠子吐絮的时候我在庄子里办一场击鞠赛,先把京中有钱有势的引过来观稀奇,让他们瞧瞧贺家四十亩白叠子的大场面。”   此话一出,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窦氏也觉得好笑,“若是我家位高权重,人们必定以为我家是贪官,种了这么多不中用的玩意儿。”   秦宛如掩嘴道:“在这里主办击鞠赛好啊。”   窦氏:“往年我有兴致的时候也会在庄子里主办一回,吃炙羊肉,极好。”   段珍娘兴致勃勃,“若是京里头的人知道了这里的白叠子,估计不少人都会来看稀奇。”   窦氏点头,“所以现在就得日夜巡逻了,特别是吐絮的时期,以防人祸。”   秦宛如:“近些日我们都会常来庄子的。”   窦氏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把东西做出来,我给你们卖出去,若是好脱手,明年我也来掺和,咱们另找地方种,要种就种上千亩起步。”   秦宛如:“……”   上千亩,这步子跨得有点大啊!   段珍娘没有她的震惊,只觉得热血沸腾,说道:“上千亩的话就不能光卖给达官显贵了。”   窦氏做了个手势,“可以降一降,从权贵降到富商富农,一步步的降,最后达到你们所说的平民阶层,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来。”   她的目标规划是非常明确的,跟秦宛如的理念差不多。但她考量更多的则是初期就要把利益做起来,哪怕是微小的,也不能亏本。   秦宛如也不想亏本砸钱,仔细琢磨她的话,确实很有一番道理。   段珍娘也是被说服了的,卖给最熟悉白叠子的那群人……确实只有达官显贵了。   一床被褥子就值一贯钱了,细算下来她们肯定是不会亏钱的。   一贯钱对于范谨这种家庭来说无异于是一笔巨款,对于秦宛如他们这个层次的也算不少了,但对于窦氏,以及王简,大长公主之类的那些人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而这群人恰恰是最清楚白叠子的人。   也是对白叠子接受度最高的人。   想到此,秦宛如的心情颇有几分微妙,明明是要让平民百姓穿上大棉袄的,结果偏偏却是锦衣华服的那群人最容易接受它。   你说可笑不可笑?   下午窦氏要回去,秦宛如她们也跟着回城。   三人坐在一辆马车里,路上窦氏问她们做被褥子要在哪里做,段珍娘说道:“我们现在就得寻地方了,先找差一点的院子,房间也不用太大,够用就行。”   窦氏想了想道:“我手里倒有好几处宅子,布置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若是你们拿去住人还好,拿给你们这般折腾我还舍不得。”顿了顿,看向秦宛如道,“去找你大姐,当初下聘时给她一处二进院子,有好些间屋子,是空置的,看她愿不愿意给你们折腾。”   秦宛如好奇问:“能拿来折腾吗?”   窦氏:“那是她的东西,你得问她。”又道,“倒座房,后罩房,估计有十来间,这些都是给女眷仆人住的,摆得下你们的东西,应该能行。”   秦宛如看了一眼段珍娘,“要不咱们去问问?”   段珍娘摆手,“我可开不了这个口。”   窦氏也道:“你莫要说是我说的。”   秦宛如厚颜道:“那干脆就跟姻伯母走一趟好了。”   她办事利索,说去就去。   于是二人直接去了一趟贺府,秦宛如去找秦大娘,当时御医正来请脉。她们在外头等了一刻钟左右,待御医离开了才进屋去。   秦大娘端起一碗银耳羹,见两人到来,说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秦宛如咧嘴笑,昭昭去给她们也备了两碗来。秦宛如贪吃,不客气地拿起汤匙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求大姐的。”   秦大娘:“???”   秦宛如问:“方才御医来过,大姐的胎如何了?”   秦大娘笑眯眯道:“挺好的,就是晚上睡觉不舒服,肚子上就跟扣了一口锅一样,怎么翻身都不舒服。”   段珍娘掩嘴笑。   秦大娘问:“你们是不是从庄子里回来的?”   秦宛如:“对,我们还碰到姻伯母了。”   秦大娘轻轻的“哦”了一声,“秋收佃农交租子的时候到了。”   秦宛如蹭了蹭她,暗搓搓道:“大姐,当初贺家给你的那个二进院子你可在用?”   秦大娘回道:“空置的,你有用处?”   秦宛如点头,“我想用倒座房和后罩房,拿来做棉被用。”又道,“我们备了二十把弹弓工具,需要房间弹制,摆下的架子跟床铺差不多,倒座房那些应该是可以用的。”   秦大娘:“你要用就拿去用。我反正也闲着没事,今儿你们要回去吗,不回去就在府里,明儿带你们去平康坊看一看。”   秦宛如:“等会儿就回去。”顿了顿,“明日我们直接在平康坊碰头便是。”   秦大娘:“也好,那院子在文东门的,你们过去问就是了。”   秦宛如点头,乐呵呵的把那碗银耳羹吃了。   姐妹俩又叙了些家常,看天色不早了,秦宛如和段珍娘才回去了。   在张家胡同分头后,段珍娘一到家仆人就告诉她,说今儿官媒娘子来过一趟,问郑二郎的事她考虑得如何。   段珍娘:“近些日正忙着呢,哪天挑个日子去瞧瞧。”   柳婆子皱眉道:“娘子还是莫要凑热闹了。”   段珍娘笑了笑,“上一回我去偷偷看过,回来也没出岔子,可见传闻不可信。”   柳婆子:“那也不能抱侥幸心。”   段珍娘摆手,“你无需多说了,我就当观猴那样瞧一眼。”   柳婆子欲言又止。   另一边的秦宛如回到家没隔多时秦致坤也下值回来了,见到她这大忙人,秦致坤调侃道:“哟,咱们家的大忙人回来了?”   秦宛如也幽默的向他行作揖礼,“秦寺正好,数日不见,可还顺遂?”   秦致坤回礼,“你老父还算顺遂,就是早上总被掌勺的拿冷水打脸。”   秦宛如扑哧一声,方氏啐道:“大的不正经,小的也不正经,像什么话!”   二人同时扭头看她,秦宛如回嘴道:“你生的,也是你遗传的不正经。”   方氏被这话气着了,做出要打她的动作,秦宛如撒丫子跑了。   稍后待秦致坤换了一身便服,一家子才聚到厢房用饭。   秦宛如说方才去过贺府,明儿要走一趟平康坊,去看贺家送给秦大娘的二进院子。   方氏诧异道:“你去看院子做什么?”   秦宛如把用处说了,秦二娘插话道:“人家那么好的宅子,就这么拿给你折腾?”   秦宛如:“我就只用倒座房和后罩房,其他的不碰。”   秦老夫人:“就你大姐纵着你。”   秦宛如暗搓搓道:“待到白叠子吐絮的时候,姻伯母说要在庄子里举办一场击鞠赛,让京城里的贵人们都来瞧瞧那四十亩白叠子开开眼。”   秦二娘啧啧道:“我也要去凑热闹。”   秦宛如把窦氏明年有加入进来的打算同家里人说了,众人全都咂舌,皆觉得窦氏也跟着疯了,上千亩白叠子,那得砸多少钱银进去!   这不,方氏忍不住说道:“你这祸害,可莫要把你大姐给坑了!”   秦宛如:“阿娘言重了,这个东西能不能做,今年秋收就知道了。”   秦老夫人觉得不太靠谱,问道:“你说那白叠子一贯钱一床被褥子,有人出得起这价吗,又不是蚕丝被。”   方氏也道:“像那些达官贵人用的都是鹅绒蚕丝兽皮之类的东西,会用你那白叠子?”   秦宛如摆手,“白叠子多稀奇啊,就图个新鲜,赚个噱头而已。”顿了顿,“我就问你阿娘,若是一床被褥子降到五百文,三百文,两百文的价格卖你御寒,还能管好几年,你要不要?” 第116章 笑掉下巴   秦老夫人:“白叠子的触感确实是不错的, 摸起来松松软软,其实五百文也受得起。”又道,“并且还能用数年, 折合下来也划算。”   方氏没有吭声, 显然也是赞同这话的。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我们自然知道鹅绒蚕丝羊毛这些顶级的东西才是权贵们的首选, 但白叠子是稀奇玩意儿, 造势的目的就是做它的噱头, 让他们贪新鲜稀罕。而以后真正愿意去买它的人就是咱们这些家庭, 因为它物美价廉。”   这番话秦致坤倒是听明白了, “所以你们第一批就是宰权贵们的冤大头, 哄他们贪图新鲜上钩。”   秦宛如点头,“对,姻伯母的意思就是这个,不能一开头就亏本。”   方氏碎碎念叨, “你们的名堂还真不少。”   秦宛如扒了口饭,咽下去后才道:“我跟表姐到底太嫩, 但姻伯母老练, 她见多识广, 管了这么大一个伯爵府, 阿娘真当她是三岁小儿跟着咱们瞎起哄不成?”   这话把方氏问住了。   秦老夫人:“若有她稍稍指点着你们,我也要放心些。”   秦宛如:“她说了, 让我们把东西做出来,其他的她来想办法找门路。”又道,“姨母的绸缎庄就是个活例子, 她的货在魏州走俏,是因为全是跟着京城的时兴走,只要咱们做出来的东西得高门大户采购, 底下也会跟风采买,一层层扩散出去,人们就会慢慢知道这个好东西了。”   秦二娘开玩笑道:“三妹你平日里不显山露水,肚子里倒装了一出又一出的好算盘。”   秦宛如:“现学现卖。”   秦致坤拿起汤匙,“往日就担心你以后怎么办,如今看来都是瞎操心。”   秦宛如咧嘴笑,“懒人有懒福啊,珍娘表姐是我的贵人,姻伯母也是我的贵人,走到哪儿人缘都不会太差。”   方氏啐道:“还嘚瑟了。”   第二天前往平康坊时方氏也跟着去的,待她们抵达秦大娘的院子时,她也是刚下马车不久。   那二进院子很是宽敞,前面的倒座房有七间,后罩房也有七间,每间房都是差不多大。   东西厢房各四间,正房五间,院子里种了不少绿植,因是空置,也很少过来打理,一个夏天下来生长得茂盛,里头除了树叶变黄外,其他花草一片绿意盎然。   见她们到来,昭昭仔细搀扶秦大娘走上前,秦大娘喊了方氏一声,双方叙了会儿家常,随后几人才去看倒座房里的屋子。   人们一间一间的瞧,每间都有门窗,里头的面积也算宽敞,秦大娘问:“这些屋子够用吗?”   秦宛如高兴道:“够了,那木架跟床铺差不多大小,堪用。”   秦大娘:“后罩房都有七间,总共十四间,也是差不多大的。”   几人又去后罩房看了看,方氏心疼道:“这么好的宅子,拿给你们这般折腾,也委实不像话。”   秦大娘笑了笑,说道:“无妨,就只折腾倒座房和后罩房罢了,其他的锁起来便是。”说罢看向秦宛如,“你们若是要在这儿住,我便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给你们。”   秦宛如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胳膊,“大姐真好。”又道,“我们只把今年应付过去,因为种的白叠子不是太多,估计也折腾不了多少日,就暂用一会儿。”   秦大娘拉着她的手问:“你还真要把你姻伯母也诓进来不成?”   秦宛如:“她昨儿说了,待白叠子吐絮时要在庄子里举办一场击鞠赛热闹热闹。”   秦大娘:“什么时候能吐絮?”   秦宛如:“月底应该能陆续出来了,中秋左右就能摘。”   秦大娘默算了一下,“那也快了。”   她的产期在十月,说来也巧,去年十月跟贺亦岚大婚,今年十月便能得孩儿,不论男女都是一件欢喜事。   艳娘把宅子钥匙交给了秦宛如她们,里头是空置的,除了常用家具,便什么都没有。   几人在院里逗留了许久,中午在附近的一家食肆用饭。   那家食肆的蒸鱼倒是不错,秦大娘吃了不少,饭则用得较少。   方氏见她吃得不多,说道:“大娘怀着身子,就要多吃才好。”   艳娘在一旁替秦大娘布菜,接茬道:“主母不知道,御医说了适当就好,什么都可以吃,但不要贪嘴过量。”   秦大娘也道:“婆母偷偷告诉我,说肚子若是鼓胀得太快,会出纹,可难看了。”   方氏:“瞎说,生儿育女总得付出些代价。”   秦大娘:“那也得美美的才好,我才不要长纹。”   秦宛如掩嘴笑,“大姐听御医的准没错,胎儿养得合适就好,不要贪大。”   段珍娘也道:“个儿大了不易生产,到时候受折磨的还不是自己。”   秦大娘表示认同,“婆母也说她生二郎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当时就是不忌嘴,还吃了不少大补的东西,让我警醒着点,勿要走她的老路。”   方氏欣慰道:“看来婆媳相处得还算不错。”   秦大娘点头,“目前是挺不错的,她是个直爽人,成天喜欢在外头玩儿,也不像多数上了年纪的妇人那样没事就折腾儿媳妇消遣。人家还说了,折腾女人算什么本事,要折腾就折腾男人去。”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段珍娘道:“跟姻伯母相处起来是挺轻松的。”   秦宛如也道:“果敢悍利,确实有将门之女的风范。”   几人边吃边唠了些家常,秦大娘有午睡的习惯,饭后人们便各自散去,方氏一行人送她上马车离去后才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有些犯困,索性枕到段珍娘腿上闭目养神。   先前用午饭时谈及秦大娘生产的问题,秦宛如觉得生孩子必然是非常痛苦的,她异想天开进系统,试图找到能缓解疼痛的金手指。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进过系统了,对金手指的兴趣全然没有最初那般兴致勃勃,因为金手指有好有坏,开出来就得用掉,要不然它会自动找目标使用,相当于强买强卖。   还有系统006也是个坑货,上回的“错换人生”就是个例子,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秦宛如盯着盲盒,犹豫着要不要把它开出来。   系统006难得的主动了一回,“宿主你许久都没有来过了。”   秦宛如:“我来做什么?”   系统006:“开盲盒金手指它不香吗?”   秦宛如“啧”了一声,试探问:“006,我咨询个事儿,我能不能拿开盲盒的机会换一个目标金手指?”   系统006:“你想得倒挺美。”   秦宛如:“……”   系统006:“你目前有三次开盲盒的机会,开不开?”   秦宛如默了默,“开吧。”   于是她一口气开了三次,结果开出来的玩意儿一个比一个坑人。   乌鸦嘴、厄运和霉运超人!   秦宛如再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质疑道:“006你是不是搞了暗箱操作?”   系统006也大感惊奇,“你这手气简直了!”顿了顿,“快,赶紧给我说七位数,我去试试买彩票。”   秦宛如:“……”   差点被气笑了。   似想起了什么,她好奇问:“上一次我用到乔氏身上的金手指‘大力金刚芭比’可还有作用?”   系统006:“早就过时效了。”   “那个‘嫉妒’金手指呢?”   “嫉妒还有作用,只要目标宿主自身有嫉妒心理,它就会起助攻效果,若目标宿主没有,它就不管用。”   秦宛如瞅着个人账户里的三个倒霉金手指,心情一点都不爽。她不想跟它说废话,郁闷地退出了系统。   马车到了张家胡同时,秦宛如跟段珍娘一起下去了,路过范家看到孔氏,二人同她打招呼。   那孔氏也是个有心的,经常受她们的关照,特地给秦家姐妹绣了手帕。   段珍娘,秦宛如和秦二娘一人一块。   她平时见秦二娘喜欢穿粉,便用的粉色帕子配洁白梨花,雅致又有格调;段珍娘喜欢穿白,用的则是白色帕子配的淡雅莲花;秦宛如用的则是藕荷色帕子配了一只猫头。   有几回见她抱着橘猫路过,想来是喜欢撸猫的。   这份心意很讨段珍娘她们喜欢,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有这份街坊邻里的情谊在。   秦宛如拿着那块手帕看上面的猫头,笑道:“孔大娘怎么知道我喜欢猫呀?”   孔氏道:“有好些次我都看到秦小娘子逗弄猫,想来是喜欢它的,于是便绣了这个。”   秦宛如又好奇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二姐喜欢梨花的?”   孔氏:“这个啊,是少仪说的。”顿了顿,“我经常看到秦二娘子穿粉,想来是喜欢粉色的。”   秦宛如点头,“二姐确实喜欢粉色。”   段珍娘也觉得好奇,“那孔大娘又是如何知道我偏爱莲花的呢?”   孔氏笑眯眯道:“段娘子用的团扇上画的都是莲花图案,两三把都是它,我心想必定是偏爱莲花的了。”   她的这番细致确实是用了心的,二人讨了她的手帕高高兴兴地走了,路上段珍娘小声道:“孔大娘人好。”   秦宛如:“心肠也好。”   段珍娘蹭了蹭她,问:“二娘呢,还没动静吗?”   秦宛如抿嘴笑道:“明年就有喜事了。”   段珍娘半信半疑,“当真?”   秦宛如点头,“那古板书呆子被二姐拿下了,不管春闱如何都要娶——强嫁。”   段珍娘扑哧一声,“这倒像二娘的做派。”   秦宛如:“姨母又得准备厚礼了。”   段珍娘暗搓搓道:“我也要跟你说件事儿,昨儿听家奴说官媒娘子又来了一趟,问我有没有兴致见一见郑二郎。”   秦宛如:“自然要见了。”   段珍娘:“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前咱们仨儿不是偷偷去瞧过了吗,回来了也没出岔子,可见郑二郎是克不了我的,也没有传闻那般邪门儿。”   秦宛如点头,“我也觉得是夸大其词。”顿了顿,“之前都没见过脸呢,长什么模样也不清楚,只知个头挺高,摔地上挺响。”   段珍娘失笑,“就跟笨熊似的。”   二人纷纷笑了起来,进了宅子大门,秦宛如去厢房睡了会儿,晚些时候起来同段珍娘说起平康坊那院子的安排。   段珍娘道:“院子里有庖厨,把锅盆碗瓢拿些过去中午就能做饭应付一顿了。”   秦宛如点头,“请来的短工早上来傍晚走,中午那餐我们提供,初期工钱暂定五十文一天,应该有人来做的。”   段珍娘:“晚上得留人在那里看守。”   秦宛如:“账目这块儿你怎么做?”   段珍娘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去籽的白叠子送来的时候要计重,做成被褥的时候也要计重,这样咱们心里头才有谱儿。”   “账目得做细致,估计姻伯母也会看的,我就盼着把她诓进来,种他个数千亩来瞧瞧。”   “若是阿娘知道贺家也来掺和了,必定会给我更多的钱银砸到里头,做得越多,成本反而会越少。”   “就是这个道理,走量,而且你家的绸缎庄也会带着销。”又道,“咱们从种植,到制作成品,再到售卖,一条龙,若是中间有商贾想来赚差价,初期坚决不给机会,得搞垄断把行情做起来再引进他们加入。”   “我明白你的意思,掌控权要牢牢把控到手里。”   “对,若是姻伯母来了,利益分配得重新规划,我也是要拿大头的,因为后期我还有其他打算。”   段珍娘:“你且放心,我现在对这个才只有些许笼统的认识,没什么头绪,跟着你走就行。”   秦宛如拍了拍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初期我们会很辛苦的,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段珍娘:“女首富,买小郎君,不辛苦!”   秦宛如失笑连连,她颇有些感慨道:“表姐你是我的贵人。”   段珍娘:“这趟京我可没有白来,你也算是我的贵人,让我认识了这么多新鲜东西,长了不少见识。”停顿片刻又道,“也幸亏姨母他们开明,放你出来。”   秦宛如点头,“我爹娘祖母他们最好了,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长辈,生在这个家庭里,我感到无比庆幸。”   段珍娘满怀憧憬,“就盼着一家人把日子越过越好,以后我们都会很好很好。”   秦宛如单手托腮,戳了戳她,“你让家奴去回官媒,找个时机去瞧瞧郑二郎,我可好奇了。”   段珍娘:“好,给你机会观猴儿。”   这不,没过几日媒人那边就来回信,双方约了一个时间正式见面。   会面那天秦二娘撒谎说要去文社见大长公主,实则同秦宛如跑去看热闹了。   段珍娘穿得颇体面,梳着圆髻,发髻上别着一把做工精巧的玉梳栉,鹅蛋脸上化着得体的妆容,穿了一袭牙色绫罗襦裙,手腕上一只白玉镯,通身都是端方大气。   秦宛如看到她,不由得“啧啧”两声,“看来表姐是有把郑二郎放到心上的。”   段珍娘:“你表姐虽是寡妇,但也是个漂亮的寡妇。”   秦二娘掩嘴乐道:“那官媒娘子把郑二郎说得这般玄乎,可见是夸大其词,没准表姐还能捡到一个便宜。”   段珍娘也乐道:“我八字大,也得看他的命够不够硬。”   秦宛如:“若这一回他又出岔子,保不准真是被你给克住了。”   段珍娘:“倘若真是如此,那也委实太弱了。”顿了顿,“往后我的名声估计传得比郑二郎还厉害,那不就成了毒寡妇吗?”   秦宛如打了她一下,“别瞎说!”   秦二娘:“表姐若真有本事镇得住郑二郎,我觉得他家多半欣喜,毕竟有人要他了。”   段珍娘:“……”   说得她好像是去捡破烂似的。   三人在马车里肆无忌惮打趣,到了华香楼,秦宛如和秦二娘先到隔壁包厢。   当时官媒许六娘已经到了,见到段珍娘落落大方的样子,很是赞赏。   两人进包厢等男方过来,没坐一会儿,郑二郎被他老娘林氏押着过来相看。上回出门就摔跟斗,把他的胳膊摔得不轻,这会儿都还不太活动。   母子上楼来,林氏看到段珍娘不由得眼前一亮。   许六娘起身同她介绍,林氏笑眯眯道:“没想到段家娘子身段儿这般好,我儿是个糙人,只怕唐突段娘子了。”   郑二郎行伍出身,身材高大,生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气,今日被自家老娘押着来相看女郎,委实不大痛快。   林氏掐了他一把,他规规矩矩朝段珍娘行礼。   林氏又掐了他一把,于是他咧嘴朝段珍娘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结果不知怎么的,那笑竟再也收不回来了。   见他像二傻子似的看着人家姑娘笑,林氏觉得不妥,再掐了他一把。   郑二郎急了,忙指了指自己的嘴,舌头打转,吐字不清,闭合困难。   段珍娘:“???”   许六娘察觉到了异常,忙问:“二郎的下巴怎么了?”   郑二郎口齿不清,段珍娘露出奇怪的表情,试探问:“是不是下巴笑脱臼了?”   林氏:“???”   许六娘:“!!!”   郑二郎差点哭了,指着自己的下巴,可见是脱臼了。   众人急了,林氏忙遣家奴去请大夫。   段珍娘哭笑不得,这也太衰了吧,就咧嘴笑一下那下巴居然也能脱臼?   许六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林氏瞧着自家儿子无法闭合的蠢样,没憋住掩嘴笑,赶紧对段珍娘道:“我家二郎平日里不是这般的。”   段珍娘也想笑,但又觉得不大妥当,只道:“令郎这样子无碍吗?”   林氏:“华香楼离几步远就有一家医馆,等会儿大夫就来了,应该能马上板正的。”   郑二郎觉得没有面子,把脸对着墙壁,像一头郁闷的熊。   许六娘忍不住道:“这些日二郎的运气似乎差了些。”   林氏:“确实有点差,前阵子一出门就摔了一跟斗,把腰给扭了,胳膊也摔伤了,这会儿都还不太灵活呢。”   两人没说多久,医馆的大夫就来了,所幸郑二郎的情况不太严重,那大夫摸了摸他的下颚,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儿,片刻就把下巴归位。   林氏问:“好了吗?”   郑二郎摸了摸下巴,咬合不成问题,吐字也清晰,“应是没有大碍了。”   段珍娘偏过头看他,郑二郎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不敢再冲她笑了。   待大夫离去后,这段小插曲才算告一段落。   段珍娘嫁过人,也见过世面,不会忸怩。倒是郑二郎怪别扭的,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个小媳妇似的不太自在。   他的话极少,在经历过数次失败的相看经历后,已经对这事厌烦了。   偏偏自家老娘锲而不舍,好似他是大龄未婚女郎一样,绞尽脑汁要把他嫁出去才能光宗耀祖。   林氏对段珍娘极其满意,实际上她对只要能把她儿子捡回去的女人都满意。   段珍娘时不时打量那个尴尬又局促的男人,他似乎对自家老娘扔烫手山芋的态度颇有些无奈。   段珍娘忍着笑道:“看郑郎君的样子,似乎不大高兴今日这场安排。”   林氏又在桌下揪了郑二郎一把,他立马打起精神道:“高兴,段娘子没见郑某方才把下巴都笑掉了吗?”   段珍娘:“……”   她有意逗弄,说道:“那你再笑一回看看。”   郑二郎:“……”   非常含蓄的露出标准的八颗牙,不敢把幅度露得太大,怕下巴又掉了。   林氏到底还是担心自家儿子把这个女郎吓走了,小心翼翼道:“先前六娘应该把我们家二郎的情况同段娘子你说过,不知你怕不怕?”   段珍娘抿嘴笑道:“我克死过两任丈夫,不知林大娘你怕不怕?”   林氏摆手,“克夫好!克夫好!”   段珍娘:“……”   郑二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她,这不,自家老娘无比嫌弃道:“不瞒段娘子,我家二郎就是个火坑,八字越大的才越好。”   段珍娘端起茶碗,故意看向许六娘道:“我先前其实曾去过平遥坊。”   许六娘好奇问:“什么时候的事?”   段珍娘又看向林氏母子,“你们家斜对面有一家茶馆,是吗?”   林氏点头,“对。”   段珍娘抿了口茶,放下碗道:“我去的时候刚巧郑郎君从家里出来,结果脸朝地摔了一跤。”   林氏:“???”   郑二郎:“……”   段珍娘笑眯眯道:“先前许娘子说但凡与郑郎君有牵扯的女郎多半会出岔子,要么磕着碰着,要么生病各种不顺,我回去后倒也没有发现异常。”   林氏听不明她说的话,困惑问:“所以?”   段珍娘:“方才郑郎君冲我笑,结果下巴掉了,我琢磨着,是不是我与郑郎君反过来了,他见我一次就得遭殃?”   此话一出,许六娘震惊了。   郑二郎怂了。   林氏则两眼放光!   她家儿子有人捡了! 第117章 卖驴   空气仿佛被短暂地凝固住了, 林氏难以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忍不住道:“克夫好啊,克夫好!”   郑二郎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无法忍受道:“阿娘, 我可是你亲生的!”   林氏全然无视他的激愤抗议, 一本正经道:“段娘子, 你看我家二郎可行?”顿了顿, 用跳楼大甩卖的语气道, “只要你觉得他可以, 让他做倒插门都行!”   段珍娘:“……”   郑二郎:“!!!”   他实在忍无可忍, “阿娘你疯了!”   林氏一把捂住他的嘴,“女人说话男人闭嘴!”   她委实替自家崽的婚事操碎了心,从十八岁就给他安排亲事,结果相看到二十四岁了还没成。   没成也就罢了, 偏偏弄出个克妻的名声来,见一个黄一个, 跟瘟神差不多, 但凡谁家闺女听到她家二郎, 跑得比兔子还快。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冤大头上门来了, 女的,活的, 不怕被克的!   这简直就是她郑家的救星!   许六娘也有些小激动,折腾了这么久,可算遇到一个不怕被克的女郎来捡便宜, 忙说道:“二郎为人宽厚,在街坊邻里眼里除了婚事不顺外,还挺有口碑的。”   林氏立马接茬, “对,我家二郎就是糙了些,人品保管没问题。”又扒拉他的脸嘴,推荐道,“样貌虽然不算特别出挑,但也不至于带不出去,而且扛打经摔,就一糙汉子,段娘子若是生气怎么打都没关系!”   段珍娘摆手道:“我不打人的。”   许六娘:“二郎近不得女人身,以后保管干干净净也没法纳妾,段娘子可彻底放心。”   林氏:“对,人家都知道我家二郎克妻,女人一看到他就撒腿跑,完全绝了女人缘,段娘子一百个放心!”   许六娘:“若是段娘子相中了二郎,想招上门女婿,郑家可当嫁闺女一样备丰厚陪嫁上门,保管不亏待你!”   林氏:“上门和嫁娶任选,你说什么都可以!”   郑二郎无法直视道:“阿娘,你们这是卖驴呢?”   林氏嫌弃道:“卖驴还能讨钱回来,我这是赔钱卖驴,还不一定卖得出去!”   郑二郎:“……”   差点被自家老娘给气死了。   段珍娘掩嘴笑,那情形就跟大龄未嫁女耽搁在家里受到的待遇,连狗都嫌。   郑二郎觉得自己没法活了,他若还继续待下去估计真得被几个女人商定卖身,遂起身朝段珍娘行了一礼,说要去上值,全然无视三个女人的态度,像见鬼似的下楼跑掉。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突听楼下传来一声沉闷,又被磕着了。   郑二郎“哎哟”一声,林氏忙去楼梯口看情形,问道:“二郎怎么了?”   郑二郎忍着痛,应付道:“没事,我先走了。”   林氏没得法,尴尬道:“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段珍娘笑道:“他看起来很惧怕我的样子。”   林氏忙摆手辩解,“段娘子误会了,不是惧怕,是害羞!”   许六娘:“对,二郎是个内向人,又没怎么接触过姑娘,是害羞了!”   段珍娘:“……”   她们这态度,合着还真是卖驴啊!   眼见正午快到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隔壁的秦家姐妹也过来凑热闹。   林氏瞧着两个水灵灵的姑娘,连声称赞一番。   虽然主角跑掉了,但配角们仍旧兴致勃勃地商议他的命运。   提起八字大这个话题,林氏痛心疾首,“当年我是没有选好时辰,若是多憋一阵儿,说不准二郎的命就会好些了。”   秦宛如好奇问:“林大娘,你家二郎真这么邪门吗?”   林氏:“嗐,起初我也是不信的,他从十八岁我就开始着手安排相看姑娘了,哪知没一个顺遂。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姻缘没到,哪曾想蹉跎到至今,中途实在没辙了,去请大师批命,说他命硬克妻,可愁坏我了。”   许六娘也道:“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形,若是不相干的姑娘,一点事都没有,但凡牵扯到姻缘什么的,准得出岔子。”顿了顿,“段娘子说你没受到影响,还真是令人惊讶。”   段珍娘幽默道:“说不定是因为我的命比郑二郎还硬。”   众人:“……”   林氏:“命硬好啊!”   段珍娘:“……”   林氏:“不知段娘子可相看得上我家二郎?”   段珍娘想了想,回道:“样貌是挺不错的,浓眉大眼,颇有男儿英气。”   林氏眼睛一亮,“二郎的性格也好,就是内向了些,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但心眼实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秦二娘道:“这样的人好,打起交道来爽快,也不用去猜来猜去。”   林氏高兴道:“对,我家二郎就是个糙汉子,一根肠子通到底,比较好琢磨,不像有些郎君心思细,磨人。”   说到磨人,秦二娘是吃了不少这种人的亏的,像范谨就是活例子,心思细腻又敏感,让你猜来猜去,直到抓狂为止。   方才她们也曾偷偷看过郑二郎,身材高大,样貌周正,确实算得上不错的了,就是运气霉了点。   一帮女人坐在一块儿边吃边聊。   林氏是个爽快人,这些年为了郑二郎的婚事愁坏了心,所幸段珍娘跟她说郑二郎的人她是看得入意的,但也不急这事,因为目前看来郑二郎跟被逼嫁给老头子的小媳妇儿似的万分抵触,总不能把这头驴强买强卖。   许六娘称赞道:“段娘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若这段姻缘能成,也是二郎的福气。”   段珍娘道:“我嫁过二次,说到底郑二郎算是亏了。”   林氏忙摆手,“不亏不亏,他这辈子能娶到媳妇儿就已经不错了!”又耿直道,“哪个女人敢跟一个克妻的男人在一块儿呢,人家嫁人是传宗接代,嫁他是要命呐。”   这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秦宛如觉得林氏耿直得可爱。   段珍娘掩嘴道:“不过看他那样子好像有点倒霉。”   林氏:“倒霉些就倒霉些吧,小磕碰没事,反正他经得起摔打。”   段珍娘:“……”   这对母子简直绝了!   几人在华香楼坐了许久,待到下午未时她们才分头离去。   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姐妹俩一直在笑,秦二娘说道:“那林大娘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娘子。”   秦宛如也道:“耿直得可爱。”   段珍娘:“把一个二十四岁都还娶不到媳妇儿的男人养在家里,她必定是焦头烂额的,若是女郎家还好,总有人不怕死敢上门来讨,男儿却不一样。”   秦宛如:“是啊,得了这样一个名声,没被逼疯就已经不错了。”   秦二娘戳了戳段珍娘,问:“表姐瞧得上那人吗?”   段珍娘点头,“瞧得上,糙汉也挺好,扛打经摔。”   秦二娘忍俊不禁,“他阿娘跟卖驴似的,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先吃定再说,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秦宛如:“郑二郎必定是抵触的。”   段珍娘:“我也没说要娶他,我段珍娘是个寡妇,与他匹配确实占了便宜,但也不能强买强卖,要占便宜也是光明正大的占。”   秦宛如朝她竖起大拇指,“表姐了不得。”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林氏美滋滋,觉得自家儿子有望脱手了。   许六娘也觉得看到了盼头,说道:“真是太难得了,那段娘子应是第一个没遭殃的女郎。”   林氏点头,“兴许是她八字大镇得住我家二郎。”   许六娘:“既然人家愿意观望,那林娘子也得多催促二郎主动一些。”又道,“我觉着那娘子除了嫁过人之外,其他的没有毛病。人生得俊,年纪也比二郎小两岁,通情达理的会处事,一看便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林氏也觉得满意,“她与秦家是表亲,秦家还是五品官儿,品性应该是没问题的。”   许六娘:“我初初上门时她还问我又是哪家要来吃绝户了,想必找上门的人也不少,若她真对二郎有意,要招上门女婿,林娘子你可舍得?”   林氏:“怎么舍不得,只要二郎能安一个家,有自己的媳妇儿孩子,以后也不至于孤苦伶仃。”   许六娘:“是这个道理。”   林氏:“这些年我可愁死了,就怕他一辈子一个人走到头,摊上这样的命格,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我当初没选好时辰,把他生错了。”又道,“我这都张罗了好几十个了吧,他估计也烦了。”   “得好生劝劝,人家说了,可以相处看合不合得来,若是性格不合,也不勉强,可见是对这事认真的。”   “我知道,是要好好劝劝,让二郎多主动一些。”   这不,傍晚郑二郎回来,一看到林氏就开躲。   老大已经分家出去,也仅仅只比郑二郎大三岁,长子就十岁了。还有一个妹妹也早已嫁人,唯独老二还是一条光棍儿,家里不止林氏愁,祖父母也跟着发愁。   听到有不怕死的女郎把自家孙子给相中了,郑老儿激动不已,兴冲冲跑去祠堂跟祖宗叩头上香。   郑二郎被家里人追着到处躲,最后被堵在了茅房。   祖母郑老夫人拄着拐杖堵在茅房门口,语重心长道:“二郎啊,你莫要犟,谁叫你八字硬,是这么一个命格呢,你若是女郎倒还好,总有不怕事的会上门来讨,却偏偏生成了男儿,又落了这么一个名声……”   “祖母!”   “你出来。”   “不出来。”   “那我就把你堵在茅房一个晚上。”   “……”   祖孙二人僵持了许久,林氏也过来劝,说道:“那段娘子生得这般俊,家境也好,且有涵养,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你还有什么好嫌的?”   茅房里的郑二郎堵着鼻子翻小白眼儿。   外头的林氏问:“你是不是嫌弃人家嫁过人?”   郑二郎不痛快道:“你们这是要把我当驴卖。”   林氏:“……”   好吧,确实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不错的买主,激动了。   她憋了憋,说道:“人家说了,看中了你的人,但也不强求你,可先处一处试试,若是合得来就处,合不来就各走各。”顿了顿,“人家女郎都大大方方的,你一老爷们儿,还怕被她占便宜不成?”   郑二郎从这话中听到了钻空子的机会,这才开门出来了,半信半疑问:“她真这般说的?”   林氏:“我哄你作甚,她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对你的态度落落大方的,那性子我很是喜欢。”   郑老夫人:“去屋里说。”   郑二郎把她搀扶进去,边走边说道:“祖母,你可莫要跟着阿娘一起卖我。”   郑老夫人口是心非,“你是我亲孙子,我哪能卖你呢。”   郑二郎又问了一句:“真是亲孙子?”   郑老夫人:“亲孙子。”   郑二郎:“那祖父呢?”   郑老夫人默了默,答道:“去祠堂了,给祖宗烧柱香。”   郑二郎:“好端端的烧什么香?”   郑老夫人:“……”   祖孙进了前厅,这会儿当家人郑父还未回来,林氏就今日段珍娘的情形同郑老夫人细细说了一番。   老人家越听越觉得欢喜,暗搓搓问自家孙子,“那段娘子的样貌真生得俊?”   郑二郎沉默了阵儿,才点头道:“是生得俊。”   郑老夫人点评道:“除了嫁过人,确实没毛病。”   林氏拍大腿,“这般好的姑娘,若是未出阁的,哪还轮得到咱们二郎啊。”又道,“人家孤儿寡母的,在魏州开了好几家绸缎庄子,又在张家胡同置了宅,可见是个会当家的人,这样独当一面的女郎最是省心了。”   郑老夫人握着自家孙子的手问:“你是怎么想的?”   郑二郎严肃道:“我一看到她就会倒霉。”   “……”   “摔跟斗,笑掉下巴,再摔跟斗。”   “……”   “你老人家可能会没孙子。”   “……” 第118章 集体围观   郑老夫人忍着悲痛看向林氏, “真有这般严重?”   林氏摆手,“阿娘莫要着急,他唬你呢。”   郑老夫人打了他一板, “你这臭孙子, 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郑二郎:“祖母, 我真没哄你。”   也在这时, 郑父和郑老爷子一并回来了。   两人去了前厅, 郑二郎喊了他们一声, 仆人已经把饭食备好了, 一家人去厢房用饭。   林氏兴致勃勃的同他们说起今日的情形, 全家人都很兴奋,因为这是头一回听到跟郑二郎相看的女郎没出岔子,简直跟稀罕物差不多。   这不,郑父很是怀疑, “那女郎真没出过岔子?”   林氏点头,“她自己都说了, 上一回曾到斜对面的茶馆坐过一会儿, 当时看到二郎出来, 回去后也没什么异常发生。”   郑二郎忍不住道:“可是阿娘, 我出岔子了啊,三番两次出岔子。”   林氏闭嘴。   郑老爷子:“二郎瞎说, 你摔跟斗是自己走路不长眼,又不是人家推你摔的。”   郑二郎:“……”   林氏:“今日才见面时倒也出过小岔子,二郎笑的时候下巴给掉了。”   郑老爷子:“???”   郑老夫人看向自家孙子, “你这是有多高兴,连下巴都笑掉了?”   郑二郎露出想哭的表情,“我就跟平常一样, 谁知一下子就收不回来了。”停顿片刻又道,“还有下楼梯时不知怎么的磕了一下。”   林氏:“多半是你慌张不小心磕着的。”   郑二郎不想跟她争论,省得被气着。   郑父问:“那女郎对咱们二郎是什么态度?”   林氏细说一番,一家人都觉得可以处处看。   郑老爷子道:“条件确实挺不错,又跟秦家是表亲,而且秦家还有闺女嫁到了诚意伯府,一个人在这儿得他们照料,可见关系紧密,若是二郎有意,是可以接触一下。”   郑二郎摆手,“孙儿没意。”   林氏敲了他一筷子,“你还嫌!”   郑父问:“二郎是嫌人家嫁过人?”   郑二郎:“段氏是火坑,今儿我摔跟斗,明儿说不准就是要命了,孩儿无福消受。”   众人一时间哭笑不得,林氏道:“这估计就是报应,以前跟你相看的女郎遭殃,现在换成你遭殃,你就不乐意了。”   郑二郎是非常爱惜小命的,严肃道:“人家一下子克死了俩,我若去招惹,估计就凑成了仨儿!”   林氏又打了他一下。   郑老夫人沉吟许久,才道:“不若这样,咱们问问女方的意思,先把你俩的八字拿去合一下,看相不相合。”   郑父道:“这主意好。”   林氏:“那还是去找那个大师相看,当初他说二郎八字硬,需找八字更硬的互克中和,我让许六娘再跑一趟问问段娘子的八字,也可顺道给她批一下看看命格。”   郑父捋胡子,“若是两人八字相合,你小子就别推诿了。”   郑二郎没有吭声。   翌日林氏去了一趟官媒许六娘的家里,把来意同她说了一番。   于是许六娘亲自走了一趟张家胡同,向段珍娘讨要生辰八字。   柳婆子颇有言语,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来讨要女方的生辰八字,委实不妥。   段珍娘倒也没放到心上,毕竟郑二郎遇到她后确实挺倒霉的,万一她太凶猛又克死了一任,也太晦气了。   她爽快的把八字写了下来,交给许六娘道:“不论相合还是相斥,都烦请许娘子跑一趟告知,让我知道由头。”   许六娘笑眯眯道:“段娘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这桩姻缘不论成与不成,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段珍娘亲自送她出门。   许六娘回去后把八字转交给林氏,她拿着双方的八字兴冲冲去找那位指点迷津的大师去了。   不止她去的,郑老夫人也跟着去凑热闹。   起初她们都觉得郑二郎这般倒霉,估计还是受了些影响。哪晓得那位大师看过段珍娘的八字后,告诉她们,说这女郎八字虽硬,却是富贵命,且还旺夫。   两人一下子傻了。   那大师把两人的八字相合,得出来的结论是绝配!   两个人的八字都大,女方镇得住男方,男方也能抑制住女方的某些命格,中和下来是非常相配的。   听到这番话,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林氏再三追问,大师说得斩钉截铁,郑老夫人一高兴给了不少酬劳。   这可是天赐的良缘!   喜滋滋的把好消息带回家,全家上阵逼郑二郎去讨段珍娘,哪怕是倒插门都行。   这下郑二郎彻底抑郁了,天要亡我!   许六娘得到林氏的消息,也高兴不已,忙把八字的事告知段珍娘,结果人家不在,跟秦宛如去了城郊外的庄子。   如秦宛如所料,地里的棉花已经有少许开始吐絮。   裂开的棉桃露出些许白来,叫董蔡两家看得兴奋。   从春到秋,总算看到了希望的苗头!   段珍娘也感到稀奇,仔细看那些裂出来的白色棉絮,只有很少一点点。   陶二娘大嗓门道:“精心照料了几月,总算见到这娇贵物了!”   秦宛如指着它们道:“这个时期就怕阴雨连绵,或低温,棉桃最易受损。”   董世远乐观道:“今年风调雨顺,得老天爷照顾,定能把这个时期扛过去!”   秦宛如笑呵呵道:“借你们的吉言!”又道,“过阵子庄子里会主办一场击鞠赛,到时候人多,可要把它们护仔细了,勿要让人踩踏。”   段珍娘也道:“待白叠子吐絮之时,估计会来不少人看稀奇,大家都要辛苦着些,贺府也会差人过来巡逻看守,咱们一块儿熬到摘收。”   人们七嘴八舌,都盼着田地里的收获。   之后过了几天窦氏亲自来了一趟庄子,已经出现近四成棉桃裂开吐絮了。   有的才裂开一道缝隙,有的则裂开了大半,还有的甚至已经彻底冒出棉絮,洁白的一团镶嵌在绿叶里,引得附近的村民前来围观稀奇。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只知道金贵得要命。   那像蚕茧似的洁白令他们开了眼界。   这东西平日里只种在达官显贵的花园里,他们活一辈子都见不着一回,而今它屈尊降贵来到他们种的庄稼地里恣意绽放,就跟富家千金被市井百姓集体围观似的,让人们对它评头论足。   待窦氏觉得棉桃吐得差不多了,便一边送请帖,一边命人开始布置办击鞠赛的场地。以前也在庄子里举办过赛事,人们轻车驾熟,七手八脚安排得井井有条。   贺府不少仆人都调派过来,一些人用于布置庄子伺候到来的贵人,一些人则日夜看守四十亩白叠子,谨防被踩踏。   田埂边更是围起了一道道栅栏,禁止闲杂人等在周边走动,各方面都安排得周全妥当。   八月初七那天天公作美,太阳好得不像话,京城里不少贵人都出城前往庄子看热闹,甚至连王老太君都罕见地出来溜了一趟。   王简告诉她,四十亩白叠子吐絮的壮观场景她估计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下子把王老太君的兴趣勾了起来,倒要去看看那奇观。   马车上的姚氏显然也好奇不已,问道:“贺家疯了不成,种那么多烧钱的玩意儿,又不能吃喝,能有什么作用?”   王简笑道:“听贺二郎说是可以做成被褥子的。”   姚氏:“???”   王老太君半信半疑,“拿白叠子做被褥子?”   王简点头,“贺二郎是这么说的。”   姚氏不由得说道:“那也委实奢侈,光那种子就金贵得要命,做成被褥子得要多少白叠子才能行?”   王老太君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窦春娘还真会搞名堂。”   今儿太阳好,人们就像出城赶集似的,到处都是马车家仆成群。   有打马而过的少年郎,也有娇俏如花的小娘子,就连梁王老儿都跑来观热闹长见识。   路上碰到王家的马车,见王老太君也在,他调侃道:“哟,今儿什么风把苗家大妹子也吹来了?”   王老太君道:“糟老头没个正经,欠打。”   梁王摸了摸鼻子,“我是糟老头,你就是糟老婆子,我且问你,怎么也舍得出山了?”   王老太君:“你老小子逛了大半辈子的御花园,也跑贺家庄子来开眼了?”   梁王“啧”了一声,“不就四十亩白叠子,当我没见过不成?”   王老太君:“你哪儿见过了?”   梁王:“西域那边。”   王老太君:“瞎说,你这老头怕是老糊涂了,白叠子是从天竺来的。”   梁王:“……”   啧,吹牛把地域给忘了。   窦氏和贺二郎夫妇昨儿下午就过来的,贺大郎今日也同自家老爹来看热闹。   多数人不是冲着击鞠赛而来,而是想看看四十亩白叠子吐絮的奇观。   这不,人们下了乡,沿途到贺家庄子的路上就聚了不少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驻足观望。   棉花地里的棉桃已经吐絮了大半,跟自家园子里的差不多,但一下子种了成片成片的,看起来就不一样了。   那些洁白的花朵争相绽放,一眼望去,全是生机勃勃。   微风扫过时,此起彼伏,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都觉得贺家疯了,种了这么大片白叠子供人观赏。   王老太君拄着拐杖,在阳光下眺望那片颇为壮观的场景,说道:“我这辈子,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白叠子。”   王简道:“祖母这一趟没算白跑。”   王老太君点头,“确实没白跑。”又道,“往日自家园子里种的也不过数十株或上百株,这一下子就是四十亩,委实吓了一跳。”   姚氏也道:“瞧着还挺好看。”   白芷道:“今日天气好,老太君就该出来走动走动。”   王老太君点头,“天气是好,若是遇到阴雨天,这些白叠子就要遭殃了。”   边上遇到小辈的时不时上前给她行礼,她年纪大,又有诰命在身,且还有先帝亲赐的拐杖,身份厚重,就算有人在背地里不待见王家,但在表面上还是不敢放肆的。   几人看了许久的白叠子,王简才搀扶她慢悠悠地去了庄子。   前来观望的人们都知道这东西金贵,倒也没有人随意采摘,不愿跌了身份。   人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络绎不绝。   庄子里的秦大娘正同秦二娘说话,方氏他们没来凑热闹,只秦二娘一人来的,连双胞胎都没来。   秦宛如和段珍娘在庄子里帮忙,跑上跑下,她们对庄子熟悉,若是有人询问,也能帮着几分。   人们到了这儿,看白叠子的看白叠子,玩击鞠的玩击鞠,自行安排。   今日大长公主也来的,她之前就从秦二娘口里听过秦宛如种白叠子的事,让秦二娘去把她找来。   昭庆显然对那些白叠子很是好奇,问她道:“你这小娃娃种了这么多白叠子用来作甚?”   秦宛如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白叠子可以用来制作被褥子用,还能纺织成布。”   昭庆:“那玩意儿我知道,叫白叠,用起来没有蚕丝的好。”   秦宛如失笑,“对,东市有卖,是叫白叠,由胡人带过来的,价格比丝绸昂贵得多,质地却比丝绸差。”   昭庆:“你既然知道,还种这么多?”   秦宛如把插瓶里的一支白叠子取出来给她看,“这般松软的东西做成被褥御寒用,也不会比羊毛差。”   这话昭庆是认同的,“你用它做被褥子也委实奢侈,我就问你,一床被褥值多少贯?”   秦宛如伸出一根指头,“一床三斤重的被褥值一贯钱。”   听到这话,昭庆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露出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一床被褥子一贯钱?”   秦宛如点头,“对,一贯钱。”   屋里的仆人们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都知道白叠子金贵,但做成被褥却被这般贱卖,着实让人吃惊。   昭庆再问了一遍,“当真一贯钱?”   秦宛如用力点头,“三斤重的被褥子一贯钱。”   昭庆生出浓厚的兴致,她身份尊贵,什么稀奇玩意儿没用过,但用白叠子做的被褥子确实稀罕,遂问:“你们什么时候收摘?”   秦宛如:“应该是中秋节后就能成熟一批了。”   昭庆:“做成被褥子呢,要多久?”   秦宛如:“挺快的,三五天就行。”   昭庆看向钱嬷嬷,“回头你给我买几床来试试,我还没试过白叠子呢,看它到底是何种感觉。”   钱嬷嬷笑道:“好。”顿了顿,问秦宛如道,“若是可行,老奴现在就可以交钱先给预订了,到时候秦小娘子做好第一批就送到公主府来,如何?”   秦宛如乐了,“那敢情好,只要大长公主不嫌弃,做好了立马送来。”   于是第一笔交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促成了。   段珍娘差人记账时都还感到吃惊,再三询问秦宛如,“大长公主真愿意试试白叠子?”   秦宛如点头,“人家说了,从来没用过白叠子,想试试稀奇,图个新鲜。”   段珍娘心里头激动不已,“看来姻伯母真没说错,最能接受白叠子的人确实是他们这些达官显贵。”   秦宛如也觉得这条思路神奇,“他们都是贪图新鲜稀奇,选择的东西可多了,鹅绒鸭绒蚕丝兽皮,以后也不会是用白叠子的主力,只是从未用过这东西罢了,有新鲜劲儿。”   这不,有人听说能用白叠子做被褥,才只值一贯钱一床,他们平时观赏过那玩意儿,却从未用过,一时也跟大长公主一样贪图稀奇来预订几床去试试。   记账的人一下子忙碌起来,才不到半个时辰就收了数十贯钱。   李南也来凑热闹。   秦宛如看到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把几贯铜板递过去,说道:“咱们府里的老夫人说她没用过白叠子,想弄来试一试,看看是什么样的。”   秦宛如:“……”   记账的两个人一个负责记账,一个负责清点铜板,记好后还会再给对方一张回执,若是错漏了可用回执来找。   之后梁王府的也差人来预订几床,人们都是图新鲜稀奇,并不是真的实用需要。   前方赛场上马蹄阵阵,秦宛如她们这儿则把账本记了好几页,综合下来竟然有八十多贯了。   段珍娘瞅着木箱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铜板,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第一次觉得钱来得这般容易!   八十多贯呐,就那么哗哗的来,才不到半天!   秦宛如则对窦氏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是富贵人家,对他们那群人的心理吃得透彻,只轻轻一挥手,就知有没有。   中午时分姐妹俩陪秦大娘用饭,她有孕在身,出不得岔子,在楼上的厢房里单独进食。   听到二人说起白叠子还没开始采摘就收到上百贯订金,她显然非常震惊,问道:“真的假的?”   秦宛如有些小激动,“我起先也不信钱来得这般快,哪曾想来的人几乎都对白叠子有兴致,他们都说没用过它,想弄回去试一试是什么感觉。”   段珍娘:“全都是贪图新鲜稀奇的。”   秦宛如:“也有跟风的,觉得别人都在预订,也跟着订来试一试。”   秦大娘掩嘴笑,“还是你们姻伯母有头脑,一场击鞠赛就把白叠子推出去了。”   秦宛如佩服道:“是啊,跟我们最初的构想完全不是一条路子,她说我们这么辛苦种下去,不能打水漂。”   秦大娘给她夹了一只虾到碗里,“姜还是老的辣。”   段珍娘也赞同这话,“起先我们都觉得一贯钱好贵,可是在这些人眼里压根就没当钱,他们估计还想着我们像个二傻子一样,白叠子这般娇贵的东西竟然这么贱价就出了。”   秦大娘:“那表姐可仔细算过,会亏本吗?”   段珍娘摆手,“若按一贯钱的价来售,是完全不会亏本的,并且还有进账。”停顿片刻,“今年运气也不错,风调雨顺,现在看地里的白叠子长势好,收成应该也不错,没白忙一场。”   秦宛如:“种子才是大头,只要把种子钱收回来了,其他人工方面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段珍娘点头,“确实如此,人工和租地成本最多只占小小的两成。”   秦大娘喝了一口乳鸽汤,说道:“我看你们种的跟府里的差不多,种子应该是不错的。”   秦宛如:“对,那个向导没哄咱们,推荐给我们的胡商是个实在人,明年的种子还找他采购。”   段珍娘:“待今年忙完了这茬庄子里和府里的仆人也得给点酬劳,不能让他们白辛苦守夜巡逻。”   秦大娘提醒道:“莫要给钱银坏了府里的规矩,若是被阿娘知道,是会被罚的,若是请他们吃顿酒什么的倒也没什么。”   秦宛如:“幸亏大姐提醒。”   秦大娘:“我看你们这才开头呢,秋收够得你们忙了,说不定中秋都过不清净。”   秦宛如:“今年我不去看花灯了,我在家剥白叠子。”   秦大娘失笑,“瞧你这点出息。”   几人边吃边唠,全是对这个秋冬的憧憬。   秦宛如盼着秋收后的忙碌,秦大娘则盼着能顺利生产。   饭后秦大娘要午睡,秦宛如她们下楼去了,哪晓得刚下去,就见彩英寻了来,附耳嘀咕了两句,秦宛如应声知道了。   隔了许久后,她趁着无人时偷偷去了王简待的地方。   那是一间空置的耳房,在庄子的边缘地带,平时少有人过去。   听到脚步声,王简开门,秦宛如今天心情高兴,冲他挥手,“王侍郎好。”   王简斜睨她,戏谑道:“今儿捡了钱,高兴了。”   秦宛如:“可不是。”   王简一把将她拉了进去,他好些日没见过她,倒有几分想念,捏住她的下巴打量道:“还以为你吃成了一个小胖墩,没想清减了些。”   秦宛如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莫要哄我。”   王简捏了捏她的小胳膊,“莫不是被你阿娘嫌了,没给你饭吃?”   秦宛如“哼”了一声,问:“今儿王侍郎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庄子?”   王简:“陪我祖母和阿娘来的,我跟祖母说这儿有四十亩白叠子,她来看稀奇。”   “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好。”   “你可莫要在她那儿用饭。”   “为何?”   “大补的东西,开春的时候我与你互换,结果吃了一碗汤,回头半夜流鼻血,第二天还支起了小帐篷。”   “……”   这女人说话真是……叫他说什么好呢。   “宫里头的油糖,你要不要?”   秦宛如想也不想就道:“要。”   王简:“吃货。”顿了顿,“你那些白叠子过不了多久就要秋收,我就看你瞎忙。”   提到白叠子,秦宛如颇有几分小嘚瑟,“你看今儿来了这么多人来看稀奇,光预订的就有上百贯了。”说罢看着他严肃道,“你王侍郎一年才只有一百四十多贯俸禄,我一下子就能把你干一年的俸禄捞起来了。”   王简:“……”   对这话他是服气的。 第119章 你不行   秦宛如欠抽道:“你好穷啊。”   王简:“……”   不一会儿外头忽然传来动静, 两人立马警惕起来。   秦宛如好奇地凑到窗户前往外头窥探,原是跟他们一样私会的一对少年男女。   那少女许是生了气,满脸不高兴。   蓝袍少年低声下气哄她, 被少女掐了好几把。他显然被掐痛了, 龇牙咧嘴的, 小声求饶。   秦宛如看得高兴, 也掐了王简一把, 腰肢忽地被他收拢, 两颗脑袋都凑到窗户前偷看热闹。   外头的两人年岁不大, 那种青春稚嫩的初恋情怀是非常美好的, 干净纯粹,不沾染任何世俗现实。   秦宛如只觉得他们可爱。   那少女被哄了许久才高兴了些,待他们离去后,王简道:“赵家的风流种, 这么大丁点就知道拐女娃了。”   秦宛如好奇问:“哪个赵家?”   王简:“梁王老儿的小孙子,老小都风流。”   秦宛如失笑, “我看你王三郎跟那小子也差不多。”   王简“啧”了一声, “我这二十岁才开始拐, 还不一定能拐到手。”   这话把秦宛如逗乐了, 发现他幽默起来也有点意思。她正要说话时,王简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又一拨私会的男女跑到这儿来了。   幸亏耳房的门是锁住的,要不然铁定被他们打开。   这一对成年人干柴烈火,比方才的要热烈多了, 男人猴急地啃了女人几嘴,王简无法直视,捂住秦宛如的眼睛, 不让她看。   秦宛如好奇得要命,偷偷掰他的手指,王简附到耳边道:“脏。”   秦宛如偏不信这个邪,一个劲扒拉他的手指头。   王简一手把她禁锢在怀里,一手捂她的眼,所幸外头的人没折腾多久就走了。   秦宛如趴到窗户前看,问:“这回又是哪家的?”顿了顿,“看样子应该是野鸳鸯。”   王简:“汝南王家的陈四郎勾搭上了曹家的儿媳妇。”   秦宛如:“……”   “贵圈真乱。”   王简没有反驳。   稍后两人出去,分头散开。   段珍娘找了她好一会儿,见她过来,问道:“你去哪儿了?”   秦宛如忽悠道:“我去大长公主那边了。”   下午晚一些时候散去了不少人,围场里仍旧热闹,秦宛如也过去看了会儿。   窦氏瞧见她,朝她招手,她屁颠屁颠小跑上前,同她行了一礼。   窦氏指着旁边的坐位道:“坐。”   秦宛如坐下,窦氏问:“今儿有多少人要白叠子?”   秦宛如喜滋滋道:“二十多家要,收到一百二十七贯了。”   窦氏点头,对这个数字显然是满意的,“以后还会有人要散的白叠子,用来做蒲团,榻上的垫子,一斤四百文出,不要怕贵。”   秦宛如:“都听姻伯母的。”   窦氏掐了一把她的小圆脸儿,觉得这个女娃讨人喜欢,说道:“你今年虚岁也十七了,家里头可有催促你婚事?”   秦宛如摇头,“没有,我祖母说要把我留在家里养两年。”   窦氏皱眉,“女郎家迟早都要嫁人。”   秦宛如:“我要种地,要抛头露面,以后哪家的婆母会受得了自家儿媳妇在外跟男人打交道?”   这话把窦氏问住了,仔细看了会儿她,隔了许久才道:“那就招上门女婿好了,反正你们家全是闺女,总得留一个在家里。”   秦宛如:“所以我留在家里,不着急婚事。”   窦氏:“你若有钟意的,我给你做媒牵线。”   秦宛如笑,“那敢情好。”   右边的梁王老儿把王简拉过去唠了阵儿,王简想起方才看到的情形,调侃道:“皇叔家的孙子可有出息,毛都还没长齐,就知道拐别家的小娘子了。”   梁王半信半疑,“哪个小子?”   王简:“不告诉你。”又道,“你家不论老小都是风流种,这估计是得了真传。”   梁王挑眉,“总比你好,你这二十出头了还不行,你家祖母估计得发愁了。”   王简:“……”   梁王:“你连个小姑娘都拐不到手,还当不住我家那些连毛都没长齐的。”   王简默默地拿手遮脸。   梁王伸食指戳了戳他,“还不好意思了呢,我瞧着窦春娘边上的那个,天真烂漫,一看就挺好哄的,这种小娘子,拿颗糖就能哄到手。”   王简斜睨他,“你拿糖去哄。”   梁王:“你还不信。”   不一会儿李南过来,说王老太君要回城了,王简同梁王道别。   临走时他特地看了秦宛如一眼,现在他算是摸到些门路了,那家伙得以柔克刚才行。你越是温顺,她也会跟着温顺,你若耍心劲儿,她也会跟着耍心劲儿。   窦氏亲自送他们出庄子,回去时王简跟王老太君一辆马车,往日王老太君从未关注过自家孙子的婚姻大事,因为宫里头多半会操持。   今日看到那么多娇俏的小娘子,笑眯眯道:“三郎也该娶妻了。”   王简问:“祖母相中了哪个?”   王老太君:“你相中哪个了?”   王简抿嘴笑,王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可有看钟意的?”   王简:“有倒是有,不过不好哄。”   王老太君:“那就得多花点心思才行,哄得她心甘情愿跟你,方才长久。”   王简点头,“在花心思呢。”   王老太君语重心长,“不要像你父母那般生分,一个立不起来,一个又太过刻薄,不同心的夫妻到底没趣。”   王简“唔”了一声,王老太君似想起了什么,幽幽道:“当年你父亲也曾对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只是她去世得早,白白让二房乔氏捡了便宜。”   王简不想听这些旧事,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王老太君看着他,“你以后娶了妻,定要把后宅管理好,勿要弄得乌烟瘴气的,叫人看着心烦。”   王简:“祖母说得是,孙儿都记下了。”   祖孙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同时另一边的秦二娘也同大长公主一行人一起回城。   昭庆问起范谨,秦二娘心里头喜滋滋的,说道:“我许久都没去瞧过他了,不想让他分心。”   昭庆:“让他明年夺头三甲做聘礼。”   秦二娘:“我也是这般说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得上门来求娶。”   昭庆还是挺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男人算是你自己求来的,若他能夺头三甲做聘礼,也不枉你费尽心思。”   秦二娘点头,“我不后悔。”   她们走后,庄子里也陆续散去不少。   窦氏夫妇笑脸送客,仆人们忙着收拾残局,把一间间屋子打扫清理,杯盏碗盘之物封装。待所有客人都离去后,贺知章才和老大老二他们回城。   晚上窦氏翻看白天秦宛如她们记的预订账本,来的每一家几乎都预订了白叠子的,她满意道:“这条路我算是替你们打开了,东西做出来可莫要让我失望。”   秦宛如:“姻伯母只管放心,东西必定会用心去做的。”   窦氏点头,“目前看来地里的白叠子长势喜人,若是秋收时人手不够,你就去找廖管事,你同她打过交道,有什么需要知会她一声,她会替你安排。”   秦宛如:“我知道。”   窦氏一本正经道:“这门生意好,你们好好开个头,若是可行,明年咱们换一个地方种。”   秦宛如道:“白叠子喜温,最好的地方其实是日照多的,土地肥力大的地域更适合它生长。”   窦氏沉吟片刻方道:“先从周边发展起来,一点点扩张,得把门路摸熟了才行。”   三人就白叠子未来的规划细细说了一番,讨论到许久才散去。   翌日待庄子里收拾得差不多后,窦氏才回去了,秦宛如二人也跟着回去了一趟。她到底有些小激动,去秦老夫人房里把昨日收了一百二十七贯的事同她说了。   秦老夫人也跟着高兴,说道:“昨儿你二姐粗粗说了一下,我们还不信,她添油加醋说得跟捡钱似的。”   秦宛如咧嘴笑,“以后我们就会捡钱,捡很多很多的钱。”   秦老夫人:“离中秋也不远了,过不了几日你们就得忙起来,估计连节都过不清净。”   秦宛如:“中秋节哪有摘白叠子有趣呀。”   秦老夫人啐道:“我看你是对它着了魔。”   秦宛如比划了一个手势,“大宅子,大庄园,使奴唤婢,锦衣华裳,谁若敢惹我不高兴就拿钱砸他,砸到他服气为止。”   秦老夫人被她滑稽的表情逗得失笑连连,方氏听到笑声,走到门口道:“祖孙在说啥呢,笑得这般开心。”   秦宛如嘚瑟道:“阿娘,我能挣钱了!”   方氏嘴上嫌弃,心里头还是挺欣慰的,“瞎折腾。”   秦宛如瞪大眼睛,夸张道:“一天就有一百多贯呐,我和珍娘表姐把木箱里的铜板数了又数。”顿了顿,“我还是第一回 经手过这么多铜板。”   方氏打趣道:“瞧你这点出息,一百多贯就找不着头尾了。”   秦宛如歪着头道:“表姐见过世面吧,她比我还高兴,说这算是她头回亲自赚钱,跟以前在绸缎庄里赚的完全不一样。”   那种能靠自己独立赚钱的心情极具感染力,方氏也觉得自家闺女长大了,毕竟一百多贯确实不是小数目,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头。   秦老夫人欣慰道:“得多亏织女娘娘护佑,让我们三丫头左右逢源。”   方氏说道:“今年也算顺遂,我等会儿再去上柱香。”   说话间,外头传来声响,原是秦致坤下值回来了。   母女俩出去看他,看到秦宛如回来了,秦致坤戏谑道:“咱们三娘不得了,这是要让我提早致仕的征兆啊。”   秦宛如咧嘴笑,“行,让秦寺正提早安享晚年,不用日日早起。”   秦致坤指了指她,“就盼着呢!”   秦宛如上前挽着他的胳膊,亲昵问:“爹这两天公务繁忙吗?”   秦致坤:“跟往日差不多,倒是你,像是清减了些,得让你阿娘炖点汤补补。”   秦宛如:“是抽条了。”   秦致坤:“瞎说,都十七了还抽什么条。”   待他进屋换襕袍时,秦宛如在门口说道:“过两天我和表姐就要去庄子待好长一阵子了,今年中秋多半是在庄子里过。”   方氏道:“哪能这么忙,连节都不过了。”   秦宛如:“还有好些事要做呢,都要亲自安排。”   秦致坤笑道:“什么时候我也来给你摘白叠子,做一天短工?”   秦宛如嫌弃道:“我还嫌爹手脚慢,你那磨蹭性子,还是算了。”又道,“你别小看白叠子,它的壳特别坚硬,还容易扎手,采摘的时候要非常小心才行,要不然会吃亏。”   方氏好奇问:“那东西跟蚕茧一样干干净净的,你们拿什么去装?”   秦宛如:“我们备了好多麻袋,明儿去取,封口用绳子扎紧就是。”   方氏:“那人工呢,可请了?”   秦宛如:“村里有几个想来试试,他们听说干一天能得五十文,中午还有一餐饭食,可高兴了,都盼着来试这活计。”又道,“去庄子的时候还要再拿两套工具去。”   秦致坤听了忍不住道:“你这工钱给得可不少。”   秦宛如:“初期得吸引人上来试,毕竟大家都没碰过这东西,全是新玩意儿,能不能做下来都还不知道。”   平时两个大人极少过问这些,今儿一样样的问,她一样样的答,有条不紊,可见心里头是有谱儿的。   方氏这才放心了,觉得这丫头能独当一面,不比秦大娘差。   这简直是意外,就跟随便丢到外头的一粒种子任其放养,忽然在某天一看居然长成了,并且还不是歪脖子树。   方氏心里头是有点惊喜的意味的。 第120章 实操   第二天秦宛如去了一趟张家胡同, 段珍娘已经差人把他们之前定制的麻袋取回来了,有数百个。   秦宛如仔细看那些麻袋,它们的大小尺寸都是一样的, 封口处是一根绳子收缩, 只要把绳子拉紧, 就能很好密封。   段珍娘用力扯了扯麻袋, 说道:“还挺牢实。”   秦宛如点头, “里头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质, 要不然弄到白叠子上很难打理。”   她知道棉花壳坚硬, 还用麻布做了护手, 就跟手套差不多的东西,但实不实用就不知道了,还得实操才行。   两人检查麻袋时,段珍娘冷不防说道:“上回郑家不是让官媒来拿我的八字去合了吗, 结果你猜怎么着?”   秦宛如随口道:“绝配?”   段珍娘扑哧一声,笑道:“那边回复了, 说就是相配, 并且合八字的人还是批郑二郎八字的那位大师, 人家说我是富贵命, 还旺夫,跟郑二郎刚好匹配。”   秦宛如乐道:“真的假的, 那郑二郎为何这般倒霉?”   段珍娘:“我也弄不明白,不过他确实挺倒霉,只那么笑了笑, 下巴就掉了。”   秦宛如幸灾乐祸道:“这一回他阿娘估计得逼他上门来了。”   段珍娘:“哄来的不要,得让他主动上门来求着我要。”   秦宛如啐道:“表姐太坏了。”   段珍娘轻佻道:“就算我是个寡妇,也得是个有格调的寡妇。”   姐妹俩相互打趣揶揄了一番, 现在她们只对白叠子有兴趣,男人什么的只能影响她们发家致富的速度。   眼瞅着中秋快到了,宫里进贡了不少鲜果,王简给秦宛如留了一份,是借贺家的名义送去的。   窦氏也差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秦家一下子接了好些金贵货,有金华火脮,干银耳,长白山野参,各种干制的海货,西域美酒,油糖,地方小食,宫廷酥饼,野蜜,以及两大篓桔子和葡萄。   方氏瞧得咂舌,秦老夫人看到厢房里的东西,也不由得吃惊,狐疑问:“全都是贺家送来的?”   方氏点头,“贺家的家奴说知道三娘爱吃油糖,特地给她备了些送过来。”顿了顿,“是亲家亲自备的。”   秦老夫人哭笑不得,“她这张破嘴还真会左右逢源,谁都乐意宠着。”   方氏拿起木盒里的野参,“这东西得是宫里头才能用的吧。”   秦老夫人接过细看,“搁着以后用,倘若遇到要求人的事,拿得出手。”   方氏点头,“贺家这么个送法,可真叫我心慌。”   秦老夫人也心慌,“全都是昂贵货,得花销不少。”   方氏差人进来把桔子和葡萄捡些出去给姑娘们分食,并特地把油糖给秦宛如拿了去,上回王简带给她吃过,奶香味浓郁,也不是齁甜,很得她喜欢。   秦二娘却吃不惯,觉得奶味重太腻,吃了一颗就嫌弃了,她还是对葡萄更钟爱。   秦宛如拿去哄秦老夫人,她倒是吃得惯,赞道:“这糖好吃。”   秦宛如:“是用奶酪和蜂蜜制的,祖母再吃一颗。”   秦老夫人笑道:“我们倒是沾了你的光,你姻伯母说知道你爱吃它,特地给你备的,送了不少物什来,皆是贵重物,叫我和你阿娘心里头慌得很。”   秦宛如忽悠道:“那是沾了大姐的光,以后等我有钱了,天天山珍海味,胡吃海塞,吃遍天下无敌手。”   秦老夫人忍俊不禁道:“又开始瞎吹了。”   秦宛如:“这不哄你乐呵么。”   吃了几粒糖有些腻,秦宛如给秦老夫人剥了一个桔子。   桔子皮可不能丢,晒干了有妙用,炖汤烧肉的时候丢一块进去还能提香,也能当茶水冲泡,具有理气化痰,健胃等作用。   祖孙俩在房里唠家常,明儿秦宛如就要去庄子了,多陪着些。   晚些时候秦致坤回来看到厢房里的东西,发出灵魂拷问道:“贺家是捡钱了吗,砸了这么多东西来?”   方氏没好气道:“你这怎么说话的?”   秦致坤拿起干银耳瞅,又立马放下,“哎呀烫手。”   方氏被他的动作气笑了,打了他一下。   秦致坤看到竹篓里的葡萄,揪了一粒来尝,再问了一遍,“这些真是贺家送来的?”   方氏点头,“是贺家送的。”   秦致坤自言自语道:“改日我得好好问问亲家,他们是不是捡钱了,照这么个送法,我得开始反省我到底哪儿出了岔子。”   方氏:“……”   秦致坤:“哎,葡萄也烫嘴。”   方氏:“那你还馋。”   秦致坤又揪了一粒,“这个天的葡萄真甜。”   两人出了厢房,秦致坤道:“明儿给珍娘拿些去,当初你妹子为了大娘的嫁妆破费不少,家里有好的不能落了她。”   方氏:“哪用得着你提醒,自家的外甥女,我知道疼。”   第二天秦宛如给段珍娘带了不少东西去,她们都要去庄子,索性拿过去吃。   路过书肆时,彩英匆匆拿了一包油糖塞到刚出来的孔氏手里,便忙着出城去了,留孔氏站在院子里拿着扫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一脸懵地把纸袋拿进屋,说道:“彩英那丫头方才急赶匆匆地塞了一包东西给我,这应是糖?”   屋里的范谨探头,“秦小娘子来过?”   孔氏:“没有。”   她闻了闻纸袋,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混杂着少许蜂蜜的香气,叫人嘴馋,“还真是糖。”   范谨:“上回阿娘送她们帕子,多半是觉得不好意思,回赠你的。”   孔氏:“这叫我真不好意思了。”   范谨笑道:“阿娘试试看好不好吃。”   孔氏给了他一粒,自己也好奇地取一粒来尝,入口全是醇厚的奶酪香甜滋味,她“哎哟”一声,范谨问道:“怎么?”   孔氏:“磕牙、烫嘴。”   范谨:“???”   孔氏颇有几分小激动,“我这哪是吃的糖,我这是吃的铜板子!”   范谨:“……”   这不,段珍娘在路上也说油糖根本就不是糖,是铜板,因为奶酪和蜂蜜是非常珍贵的,价格必定高昂。   秦宛如看着她,破天荒地生出一个念头,她要是管不住嘴,估计真会被王简拿吃的哄了去。   待姐妹俩抵达棉田,就听到了一件大事,原是前儿晚上有两人来盗白叠子,结果被逮住了,当场被贺府的家奴削断了手。   这还不算,昨儿还把二人扭送到了府衙报官,二人又被打得半死扔了出来,贺府赔了点药费了事。   听到陶二娘他们说起,秦宛如是被吓怂了的,段珍娘皱眉道:“这些人胆子忒大,都打过好多遍招呼了,还是不听要来作死。”   董世远道:“听说是邻村的来犯事,估计是知道这东西金贵,想来占点便宜,哪知碰了钉子。”   蔡老婆子道:“也是活该,两个人的右手生生被斩断了,还被府衙打了一顿,明明知道贺家惹不起,偏要撞上来找死,不是嫌命长吗?”   蔡老儿也道:“是啊,听说那两人是偷鸡摸狗的惯犯,平日里村里的人就头疼他们,这下吃了大亏,可知道安生了。”   几人七嘴八舌,没有同情,只有憎恨。   一个有手有脚的人不为正,吃了这种大亏,没被府衙的衙役打死就已经算不错了。更何况还是贺家这种有爵位的门第,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段珍娘听后心有余悸,说道:“还好当初柳妈妈提了一嘴,若不是有贺家罩着,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想来占便宜偷盗。”   秦宛如也道:“这些人胆子忒大,附近村的里正都打过招呼了,况且日夜都有人巡守,还敢来作乱。”   董二郎道:“那两人也真是奇怪,他们又不知道白叠子要怎么用,盗去能干什么呢?”   陶二娘:“嗐,偷鸡摸狗的惯犯,总想来钻空子捞点便宜,哪知便宜没捞着,反而还差点送了命,偷鸡不成蚀把米,以后啊,我看谁还敢来生事。”   蔡老儿:“经过了这一出,传出去也能镇住不少人。”   段珍娘同他们热议这事,秦宛如则去看地里的白叠子。   最早吐絮的那些这两天就能采摘了,她试着掐了一朵下来,壳子坚硬,一不小心就会被扎手。   董二郎问:“秦小娘子,这白叠子能采摘了吗?”   秦宛如扒拉手里的棉花,洁白松软,看着喜人,她道:“明早来早一点,摘这种已经成熟的,咱们分次采摘。”   董二郎高兴道:“我早就盼着秋收了。”   秦宛如:“我也盼着。”又道,“采摘的时候要注意它的壳,扎手,并且要把最好的分开装,不能好坏的混在一起。”   董二郎点头。   秦宛如耐着性子把四十亩全部转了一圈,决定明早进行分次采摘。   主意定下来后,她跟董蔡两家讲清楚哪些是成熟的,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以及采摘要注意的事项。   所有人都有些小激动,陶二娘道:“咱们拿什么来装啊?”   蔡老婆子道:“背篓可行?”   秦宛如:“也行,不过要干净的,在里头套上大麻袋,装满之后再倒进其他袋子里用板车送到庄子里去。”顿了顿,“若是看到差一些的,或是掉到地上的就要分开装了。”   蔡老儿道:“这好办,再挂个小一些的麻袋到身上,随手的事。”   秦宛如咧嘴笑。   几人又细细商议一番,全都是兴致勃勃,从春到秋,可算盼到头了!   次日天刚蒙蒙发亮,两家人就把大箩筐和背篼拿到棉花地。   秦宛如也起了个早,命庄子里的仆人拿板车再送了些箩筐背篼过去。人们把干净麻袋套进箩筐和背篼里,防止把洁白的棉花弄脏。   秦宛如又给他们备了护手,她也亲自下地里体验了一把摘棉花的乐趣。   一帮人背着背篓,挨着一亩亩挑选过去。   那护手用着还是没有光手灵活,秦宛如用了一会儿就取了,叮嘱人们宁愿摘慢点都别扎着手,可有四十亩呢,够得你扎了。   众人被逗笑了。   两家人唠着鸡毛蒜皮的家常话,一边干活一边瞎侃。   段珍娘则要晚一些过来,带来不少桔子,还给两家小娃娃几颗糖。看到秦宛如也在地里亲自上阵,段珍娘笑道:“三妹,你这是来给白叠子开光呐。”   秦宛如:“你过来,我也给你开个光!”   段珍娘幽默道:“我还是算了,等会儿拿回去了我剥籽开光。”   秦宛如叮嘱道:“让他们把手弄干净了再剥籽,别给我弄脏了啊。”   段珍娘:“你只管放心。”   目前地里有十人采摘,不少棉花都成熟了,刚开始不熟练速度要慢些,渐渐的动作便快了起来。   待到天色彻底亮开时,他们已经装了五六个大箩筐了。   那麻袋做得较大,箩筐装满后再把它拉起来,还能继续装一箩筐。直到袋子胀满后收紧封口绳扎好,董世远将其抱上推车,“哟”了一声,叫道:“还挺沉!”   董大郎过来帮了一把。   扎好三麻袋后,庄子里的仆人先送回去晾晒剥籽。   这两天的太阳好,段珍娘早就命庄子里的仆人把竹凉板搬到院子里,会用干净的麻袋垫到下面,尽量不要弄杂质进去。   在晾晒之前她特地称重记了数,但凡新收摘回来的棉花都会记重量,以后总会用上这些数据。   庄子里把能晾晒的东西统统都弄出来摆放着,等候棉花的到来。   仆人先把两袋棉花弄去摊开晾晒,其余那袋则试试剥籽。   秦宛如目前没有权限解锁轧棉机图纸,今年只能手工剥籽应付。   别说,剥棉花籽老费劲儿了!   段珍娘坐在凳子上剥了数十个就开始不耐烦,发牢骚道:“四十亩白叠子,得剥到什么时候才到头?”   柳婆子道:“还是得想个巧劲儿才行。”   屋里的仆人们七嘴八舌,就剥棉花籽展开了讨论。   之后两天都在采收最早成熟的那批棉花,先前对弹棉花有兴趣的村民也过来看情形。   秦宛如命人把剥了籽晾晒过的棉花摊到之前布好线网的木架上,耐心跟村民讲解弹棉花的原理及工艺流程。   因为这个东西是新鲜玩意儿,人们都没干过,无不好奇,有的甚至觉得它太金贵,不敢下手。   秦宛如哭笑不得,鼓励大家一个个去尝试。   有个人壮着胆子背着弹弓尝试了一下,木棰击打到牛筋弦上发出震颤声,绞起不少棉花来。   他觉得有趣,对着木架里的棉花一阵乱棰,不少棉絮都飞了起来。   众人看着觉得好笑,秦宛如也觉得好笑,气氛比之前要松快多了。   有人开了头,人们个个都亲自上阵试了试。   别说,架子里的棉花经过他们瞎弄一通,确实比之前要蓬松不少。   有人眼睛巧,开始悟出点名堂来,说道:“把这般松软的东西拿来御寒,冬日里一定暖和极了。”   秦宛如笑道:“以后你们也会用上它。”   那人连连摆手,“一贯钱一床被褥子,我们可不敢用。”   秦宛如:“以后它们会便宜得值几斗米的价。”   众人全都惊了,纷纷问真的假的。   秦宛如耐心的跟他们唠了会儿,今日来了五人,次日暂用两人让他们先熟练怎么去操作,于是两副弹棉工具被正式使用上了。   木棰击打到牛筋弦上的震颤声开始在屋里此起彼伏。   五十文一天的工钱对于村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并且中午还有一顿饭食。   一斗米十五文,五十文够买三斗多米了,这对他们来说极具诱惑力,都愿意来挣这笔钱。   把棉花弹制蓬松是一件枯燥又乏味的事情,所幸没什么技术含量,需要的只是重复和不断重复。   原本小小的一堆棉花经过反复震颤后,变得如云朵般膨大。那些洁白的丝絮绵绵软软,叫人看着整个人都觉得温暖起来。   中秋时庄子里忙碌,也没怎么过节,人们采摘的采摘,剥籽的剥籽。现在把棉花弹制蓬松后需要纺车绞成纱线用,村里的妇人带着各自的纺车先进来了一批。   段珍娘对纱线的要求极高,要求均匀细小,妇人们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一一试过,最后留了六人下来。   纺纱的工钱是按计重算,做多得多,中午是没有饭食招待的,随来随走。   这一块秦宛如没管,是段珍娘在盯。   不过她对做出来的纱线是非常满意的,很细,拿来做被褥子刚好合适。其中还有一些纱线则要粗大些,是要送到染坊染色,用于做“棉匠”标识用。   现在人们各司其职,都井井有条,就是剥棉籽是个头疼活儿。   秦宛如进系统里溜达了一圈,最后悻悻然出来,目前她非常穷,并且还是个新手,只能把今年忍过去。   二十卷粗线绞出来后,段珍娘亲自把它们送去之前找好的小作坊染色,这中间窦氏来过一趟。   秦宛如把绞好的棉线拿给她看,她用力扯了扯,说道:“还挺牢实。”   秦宛如:“用这种线布网,跟白叠子服帖,是最好的了。”顿了顿,“以后还要用它们来织布。”   窦氏:“挺好。”   她去看过弹制棉絮的过程,目前主要是用于做棉线,只需把棉絮弹制蓬松就好了。   村民用帕子把口鼻遮掩,能防止棉絮钻入鼻腔,他们有钱挣干劲儿也大。有时候秦宛如也觉得遗憾,场子太小了,要知道弹棉匠这门传统手艺可流传了好些年。   下午段珍娘从城里回来,窦氏对她们两个的安排是赞赏的,别看年岁不大,做起事来像模像样,没有手忙脚乱。   木箱里的线滚越堆越多,秦宛如让其中一人试做一床被褥,教他布纱网。   用牵纱篾勾线倒是容易,就是需要耐心,横向纵向交错编织,要一道道一条条去牵,也颇费时。   牵制好纱网,接下来是弹棉工序。   把三斤棉花弹制蓬松花了好几个时辰,待秦宛如过来看过觉得可以后,两人才把飞絮弄进木架里,再一次牵纱网覆盖。   蓬松的棉花被包裹进细密的纱网里,再也跑不出来。   段珍娘过来帮忙锁边,她动作快,干活比秦宛如利索多了。   锁好边,三人仔细将被褥子取下,拿到预先准备好的木板上。   这个时候棉花还很蓬松,需要用磨盘压平实。   秦宛如拿磨盘到棉被上转压,没一会儿就压塌不少,段珍娘道:“压平了。”   村民刘大郎问道:“两边都要压平整吧?”   秦宛如点头,“对,要平整,这样看起来才好看。”   待一床被褥大功告成后天都已经黑了,庄子里的所有人都来围观,跟观猴似的没见过这把戏。   那床没有标识的棉被做得还是挺工整的,颜色洁白,选用的是最好的棉花,没有任何杂质。   上面布的线网也工整,细密的格子纵横交错将棉花锁在中间,压得也平实,不会乱走。   人们好奇摸它,手感软软的。   秦宛如命人找来一块布搭到上面,让众人体验一下。   有人直接躺到木板上,笑道:“软和!”   也有人坐到上面,还有人跪到上面,都觉得软和,很舒服。   段珍娘高兴道:“看来大伙儿都喜欢这东西。”   一仆人道:“就是太贵了,要不然我给阿娘也备一床御寒,她一定会喜欢!”   秦宛如:“那就再等等,今年我们只是试种,以后会种很多,过不了两三年大伙儿都能用上它。”   “秦小娘子,你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算!以后你们还可以穿大棉袄,棉衣棉袜棉鞋,都是用白叠子做的,跟那些贵人一样,他们能用,你们也能用!”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东西不可思议。   秦宛如叫彩英把那床被褥子折叠起来,明儿送到贺府给窦氏,让她看看东西做得怎么样。   次日秦宛如亲自走了一趟,窦氏看到成品时只觉得其貌不扬,命人铺到床上躺试才满意道:“软和。”   秦大娘也过来看稀奇,到床上坐了会儿,说道:“这东西好,软软绵绵的,用来做蒲团也不错。”   窦氏:“大体上来说是满意的。”   秦宛如:“这床没有标识,以后我们会在正中央做一个‘棉匠’的标识。”   窦氏点头,“一贯钱买这个,值。”   得到她的赞许,秦宛如很高兴,感觉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待染坊的红线拿到手后,她并不急于把全部弹棉工具都使用上,而是着重把愿意来做事的五位村民指导熟练,教他们怎么布纱网,怎么磨平,怎么把标识做得漂亮。   实际上段珍娘的手艺比她好看多了,对此秦宛如是服气的,她只有动嘴皮子厉害。 第121章 我听你吹   刚开始人们对这项工艺不太熟练, 秦宛如手把手督促。   五人中有的眼睛巧,上手快,有的则要慢不少, 领悟力也要差点。   好在是他们的态度都很认真, 知道做出来的东西是要送到达官显贵府上的, 不敢马虎应付。   数日折腾下来, 有三人已经能独立操作了, 虽然速度慢一点, 但做出来的东西却是极好的。   秦宛如很满意他们的劳动成果, 也尊重他们的劳动价值。   那三人得到她的鼓励, 人也变得自信不少,每回看到她都会称赞她心地良善。   当初大长公主是第一批预定的,她订了六床三斤重的棉被。   待成品出来后,秦宛如把两床叠在一起, 用红色棉线挽成一个花结捆扎,洁白与正红相交, 热烈而温暖。   把第一家要的货送走后, 接着赶做第二家的货。   随着时间的延长, 那五人操作愈发熟练, 已经完全不需要秦宛如在一旁指点了。但做出来的东西是需要她亲自把关检验的,每一床都如此, 并且还会称重,只会稍稍超一些,不会短缺。   这日秦致坤休沐, 同方氏一起过来看情形。   得知他们到来,秦宛如忙去接迎。   两人从棉花地那边过来,棉花已经采摘了大半。   秦宛如大老远朝他们挥手, 秦致坤调侃道:“秦老板忙得很呐!”   秦宛如乐道:“比不上秦寺正操劳!”   方氏笑道:“老小都不正经。”   秦宛如跑上前,这还是她离家最久的一回,兴奋地扑到他们的怀里,秦致坤摸她的头道:“咱们三娘不得了,像个小大人了。”   方氏:“这些日你祖母老念叨,让我们过来看看,不放心你们俩。”   秦宛如挽着她的胳膊,“祖母可还好?”   方氏:“好,就是担心你跟珍娘。”   秦致坤背着手道:“看你们干得热火朝天的,可有遇到难题?”   秦宛如:“有,剥棉籽委实麻烦,需得一朵朵扒拉,虽然是手上活儿,但耗时,也出不了多少东西。”   秦致坤看向她道:“那就送些去家里,人多手快,也能多少剥一些。”   秦宛如点头,“是要送些去,待这里走上正轨了我还得把之前在张家胡同那里商议好的几人叫到平康坊弹制被褥呢。”   方氏好奇问:“这会儿有几人能上手了?”   秦宛如:“五人。”又道,“一床被褥子快一点一天能出了。”   方氏吃惊道:“是挺快的,一天就能出五床了。”   秦宛如:“像六斤重的就要出慢些,不过少,多数都是三斤的。”   一家三口边走边聊,秦宛如还嫌现在的速度太慢,他们必须在入冬前把东西交差到位。   进了庄子,到处都晾晒着棉花,今年运气不错,风调雨顺的没出岔子,算是丰收。   方氏看着那些喜人的洁白,之前光嘴上说没什么兴致,如今看到实物,也不禁道:“这东西好啊,用来填充进衣裳里,冬天又暖又软。”   秦致坤:“有空了可以给阿娘做一套护膝。”   方氏点头,戏谑问:“秦老板,一斤重的白叠子要多少文?”   秦宛如不客气道:“方娘子,要四百文,一文都不能少。”   方氏“啧啧”两声,嫌贵,“便宜些,给你买两斤。”   秦宛如摆手,“一文都不能少!”   众人看着娘俩讨价还价哄堂大笑,这家人的幽默感染了不少人,都觉得有意思。   段珍娘也出来凑热闹,二人进屋去看已经做出来的棉被,瞧见上面的“棉匠”二字,秦致坤好奇问:“这是三娘写的?”   秦宛如点头,“对,秦老板亲自写的。”   秦致坤捋胡子,“跟你二姐的字比起来是要差些。”   秦宛如不高兴道:“爹瞎说什么大实话。”   方氏看上面用红线圈的圆很是工整,问:“这是怎么弄的,还像模像样的。”   段珍娘道:“我们做了模型,布线网的时候把模型放上去,红线跟着模型来固定就可以了。”   方氏赞道:“这主意好,东西拿到手里就知道出自哪里,容易识别。”   秦致坤摸了摸棉被,“冬天盖这个暖和。”   秦宛如道:“把这阵子应付过去了给家里头也备几床用。”又道,“祖母怕冷,可用它缝制大袄御寒。”   方氏颇有几分感慨,“就你鬼点子多,竟想出这些名堂来折腾。”   段珍娘同秦宛如勾肩搭背,“我们前些日送到公主府的被褥,大长公主说这东西实用,挺不错。”   秦宛如:“还有三四家差人来拿散装的白叠子,说要拿去做团垫之物,姻伯母说四百文一斤,一厘都不能少。”   段珍娘唱双簧,“卖的就是稀奇!”   方氏笑着打了她们一板,是真真为她们感到高兴,仿佛看到两人一点点长成了参天大树,能独当一面扎根了。   夫妻俩在庄子里看整套流程工艺,看村民勾纱网,弹制,做标识,每一道都认真又严谨。   方氏越看越感到不可思议,想不明白自家闺女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秦致坤只能用玄学来解释,说道:“定是织女娘娘在梦里教她的。”   方氏:“……”   秦致坤:“回去后早晚都烧香供奉,盼着她保佑咱们闺女诸事顺遂。”   鉴于他明日还要上值,下午晚些时候夫妻俩就回城去了。   段珍娘同他们一并回去的,要把张家胡同的几人带过来试手,开始教第二批弹棉匠。   两辆马车上塞了三麻袋白叠子,拿到秦家剥棉籽。家里头人手多,老小都能利用起来,空闲时也能帮着处理些。   回到秦家后,家奴帮忙把东西扛进厢房,段珍娘去秦老夫人房里同她唠了阵儿家常。   秦老夫人握住她的手道:“这些时日可忙坏了吧?”   段珍娘高兴道:“祖母,就是要忙才好!”又道,“我和三妹巴不得忙起来才好,越忙生意就越好!”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也得多注意着身体,勿要太过劳累。”   段珍娘摆手,“我还好,四处盯着他们做事就行,三妹就劳心些了,得手把手教,一遍又一遍说。   “有时候我都挺佩服她的,耐心极好。有个村民笨得要命,说了数十遍都还记不住,我急得都想敲他的头。但三妹说那人做事认真,就是动作慢些,结果你猜怎么着,现在那笨蛋出的活儿是五人里最好的,个个都称赞!”   秦老夫人轻拍她的手,“慢慢来,莫要着急。”   段珍娘点头,“我这会儿还得回去,先前张家胡同有几个人听说弹制被褥五十文一天的工钱也想学做,明儿我还得把他们带到庄子里学,学好了再由三妹带过来把平康坊的场子利用起来,争取在入冬的时候把全部白叠子都处理完。”   秦老夫人:“那你去忙。”   段珍娘:“过两日我们拿白叠子回来给祖母缝制大棉袄,可暖和了!”   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   待段珍娘走后,秦致坤进屋来,说道:“三娘说剥棉籽是头疼活儿,我们带了三麻袋回来,一家老小都帮忙剥。”   秦老夫人:“反正都是闲着。”又道,“你们去庄子看过了,现在是何种情形?”   秦致坤坐到凳子上,比了个手势,“井井有条,采摘,晾晒,剥籽,弹制……每道工序都安排得妥当,跟我想象中的手忙脚乱完全不一样。”   秦老夫人感慨道:“你倒是小瞧她们了。”   秦致坤也觉得神奇,“起初我还觉得是珍娘带着三丫头做,现在看来,完全是反过来的,庄子里的诸事都是她上下安排,珍娘执行,两人配合得还不错。”   秦老夫人欣慰道:“你说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长成了呢?”   秦致坤拍大腿,“最懒的那个反而是最能独当一面的人,确实叫我意外。云娘也说早知道她聪慧,当初培养大娘时也该押着她学,说不准还要厉害些。”   秦老夫人抿嘴笑,“散养也有散养的好处。”   秦致坤说声是,又道:“散装的白叠子一斤就要四百文呢,今儿我们弄了三麻袋回来,可值不少铜板。”   秦老夫人被逗笑了,“得找秦老板讨剥籽的工钱。”   秦致坤:“可不,一床三斤重的被褥一贯钱,请短工制作一天五十文,刨开人工和种子成本,这利润也是挺吓人的。”   秦老夫人点头,“仔细算算,是比你当官要厉害多了,也多亏贺家帮扶着,要不然就她们两个女娃,要把这场子做起来可不容易。”   秦致坤取杯子倒水喝了一口,“先前我还以为贺家瞎掺和,如今看来,他们也是有眼光的,倒是我们短浅了,当三娘人小瞎折腾。”   秦老夫人语重心长,“以后就由着她吧,我看这孩子颇有几分头脑,是个有主见的人,只要不捅篓子出来,秦家便是她的后盾,不管她走到哪儿,这里都是她的窝。”   秦致坤点头,“五个闺女,不管她们以后在外头过好过坏,咱们这儿都给她们留了落脚处,每个都不能少。”   “嗯,说得好,大大小小每个人都不能少。”   第二天段珍娘租了两辆马车把张家胡同和坊里的七人拉去了庄子。   这批人学会后将投入到平康坊秦大娘的那处宅子做工。   待七人抵达庄子后,秦宛如安排他们去观摩。   这一批学起来比最初教的那五人要轻松多了,因为有熟手带着他们学,不用她再手把手指点。   教人可费嗓子了,一天重复讲解下来脑仁疼。   目前这边已经能维持正常运转,秦宛如把它交给段珍娘打理。   直到七人学得差不多后,她便将他们带回城,待遇跟庄子里的弹棉匠一样,一天五十文,中午一顿伙食。   地里的白叠子除了续的种子外,其余全部采摘完,先把上等棉花制作,差的则留到一边,不忙着处理。   连日来像陀螺似的转,说不辛苦是假的。   秦宛如回到家,无比怀念以前咸鱼躺的日子,秦老夫人瞧着心疼不已。   不过看到家里大大小小都帮忙剥棉籽,秦宛如又觉得欣慰不少,所有人都在参与她的这份事业,她还有什么理由说累呢?   方氏虽然不懂她做的那些工序,但上下安排还是能行的。   平康坊那边调派了两个家奴过去,中午有一餐饭,需要人手打理,甚至连秦二娘都出马了,帮忙记进出账。   一家子齐心协力参与进来。   有他们分担,秦宛如只需要把关做出来的成品质量,其他琐碎都不用操心。   这个时候她无比感谢老娘,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当家主母助攻就是不一样!   中间秦大娘曾来看过两回,给他们接了不少订货单子,都是想要散装的白叠子用作他途。   那些人都以为是贺家做的,找上门由廖管事转接过来,并且窦氏打过招呼,先给钱再给货。   方氏瞅着木匣子里的碎银铜板,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生平第一次,她竟产生了错觉,钱竟然这般好赚!   见她发愣,秦大娘掩嘴笑道:“阿娘莫要被吓着了。”   方氏回过神儿,看账本上的细目,“啧啧”道:“这东西还真好赚,家家都抢着要。”   秦大娘:“我也要讨些去,做两件小袄。”   方氏:“让三娘给你最好的。”   不一会儿秦宛如从外头回来,方氏把贺府接到的订单给她看,她“哟”了一声,乐道:“这是财神爷上门来挡都挡不住啊。”   方氏把木匣子交给她,“已经清点过了,一个子儿都不少。”   秦宛如:“阿娘先替我管着。”又道,“我巴不得他们要散的白叠子,省事多了。”   秦大娘:“散的更好,做什么都行。”   母女几人坐着唠了阵儿家常,还有半月就入冬了,秦大娘临盆将近,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小紧张的。   稍后贺亦岚过来接她,待他们走后,平康坊的富家商贾听闻这儿的白叠子,也寻过来看稀奇。   这类人最喜欢跟风,知道现在京城里流行白叠子,也阔气要了不少被褥现货,还带了些散装的回去做他物。   一时间,白叠子成为了京中的新宠,大多都是冲着新鲜稀奇来的。   这不,晚上王简躺到床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床铺好像跟以往的不太一样。   他没问,瑶娘也没说,后来他特地扒拉床铺看,好奇问:“瑶娘,这是垫的什么东西?”   瑶娘道:“白叠子。”   王简这才想起这茬,下床掀开看那棉絮,上面的“棉匠”二字被他嫌弃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秦三娘写的。   “什么时候换的,我怎么不知道?”   瑶娘笑道:“如此说来,白叠子跟羊绒差不多了,郎君睡了好些天竟然没察觉。”   王简:“……”   他还真没察觉。   瑶娘道:“这白叠子好,松松软软,连老夫人都喜欢,主母也让府里再购些散的回来做其他用处。”   王简:“还是蚕丝被好,没白叠子沉。”   “嗯,所以只用来垫上更合适。”又道,“老夫人说这东西比兽皮更易打理,用来缝进缎子里放到榻上使用极好,拆洗也方便,不像兽皮那般清理麻烦。”   “她喜欢就好。”   “现在京城里有脸面的府邸几乎家家户户都用白叠子,今年可时兴了。”   听到这话,王简不由得失笑,“跟风贪图新鲜罢了。”   瑶娘:“可不,往日种在园子里观赏的东西一下子成了常用物,也确实有些稀奇。”停顿片刻,“那贺府也真有眼光,竟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折腾,不过白叠子毕竟金贵,一床被褥才一贯钱,他们多半是要亏损的。”   王简:“不会亏的,这东西毕竟实用,一旦量大了,降到一两百文,保准家家户户都会用它,就跟常用之物一样,每家每户都有。”   瑶娘若有所思,“听郎君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这个秋天注定是火热的,一切走向如窦氏所料,白叠子成为了京中的新宠,风头甚至掩盖了蚕丝,在权贵圈里独占鳌头。   今年是丰收年,那四十亩白叠子供应贵族们是足够的,甚至已经辐射到富商群体了。   一贯钱对富商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京中权贵圈都在用白叠子,他们也跟着用,觉得有颜面。   正如窦氏所说,最顶层的人对白叠子的接受度才是最容易的,因为他们最了解它,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一旦那群人将白叠子传开后,就会逐步辐射到下一阶层,更下一阶层,层层递进。   现在地里的白叠子已经收完了,只剩几亩续种的还没采摘。   之前秦宛如预计的是棉被是销售主力,结果散棉花反而成为了人们最喜爱的东西,用它填充的东西可多了,垫子,枕头,靠背,棉鞋……各种。   偏偏散棉花要贵些,可见窦氏是有商业头脑的。   好东西自家人肯定不能落下,家里头不论主仆都有棉被使用,也有上好的散棉花缝制冬衣。   秦老夫人有厚厚的大棉袄,护膝,棉裤,棉鞋御寒。   品相差些的则赠给了一同出力的仆人们,董蔡两家各得几斤缝制冬衣御寒,庄子里的仆人们也分得一些,秦家和段家的家奴也得了些。   秦宛如还特地给孔氏也拿了几斤,让娘俩不至于挨冻。   先前听她们说白叠子,现在看到手里的东西孔氏才明白是什么玩意儿。   那蓬松的一团握在手里松软轻盈,真跟羊毛似的,神奇的是这个东西竟然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范谨也觉得不可思议,似乎这才意识到“棉匠”的含义。   孔氏得了几斤棉花,美滋滋给范谨缝制冬衣。   秦宛如原本想给他们拿被褥的,结果被秦二娘阻止了,怕引孔氏起疑,弄出不必要的麻烦。   她想了想也是,便作罢。   入冬的时候续种的那几亩也采摘完了,由于续种留的时间太长,它们的成色都不太好,不过他们只需要的是种子。   目前手里的好棉花还剩下三成没处理完,窦氏让段珍娘算总账看利润。   把没处理完的一起汇进去,刨除种子人工各种琐碎开销,她和秦宛如平分的话,大概能各分两百贯出头。   秦宛如还以为她算错了,自己拿着算盘重新汇算了一遍,得出来的结果也是这么多。   她彻底傻,说好的亏本呢?!   窦氏对四百贯利润是非常满意的,一来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好,二来价格提得高昂。   若是种上千亩白叠子,把价格压到四五百文,再尝试制作棉布,双管齐下,得来的利润也不会比这些差。   窦氏搁下账本,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娃,仿佛她们是两锭金元宝。   “京城周边的租子太贵,明年我们到京畿的其他县去种,把一个县的地都种成白叠子。”   秦宛如:“……”   段珍娘:“!!!”   窦氏眼中烧着一团火,“等你大姐生产恢复得差不多以后,我把贺家交给她上手打理,明年我也跟你们一块儿种地去!”   秦宛如憋了憋,严肃道:“姻伯母,一个县的地?”   窦氏点头,“对,一个县的地全种上白叠子。”   秦宛如:“……”   默默地捂住心口,不行了,先让我缓一缓。   段珍娘激动地站起身,难以抑制住心情,说道:“这么多的白叠子,得一并把纺织搞起来了吧。”   窦氏:“你们最初的目的不就是纺织全套吗?”   秦宛如:“我对纺织这块其实一点都不熟悉。”   窦氏:“那你对制作被褥子熟悉吗?”   秦宛如愣了愣,是喔,也是第一回 做。   窦氏拍大腿,看向段珍娘道:“珍娘家里头不是做绸缎生意的吗,对纺织这块应该知道些基础。”   段珍娘点头,“我知道纺织印染工艺。”   窦氏又看向秦宛如,“那不就得了,摸着石头过河,反正谁都没干过这行,我贺家这么大的家当都敢压进来,你一光脚的小女娃还怕啥?”   秦宛如默默地看着她,表情沉痛道:“姻伯母,我很穷。”   窦氏:“你这不是赚了一笔吗?”   秦宛如摇头,“这笔钱不能这么用。”   段珍娘插话道:“你莫不是还打算存私房?”   秦宛如不答反问:“棉籽剥起来爽不爽?”   段珍娘差点哭了,摆手道:“这辈子打死我都不想去剥那玩意儿了。”   秦宛如:“我得用这笔钱搞一个东西出来祛除棉籽,能节省不少劳力。”   此话一出,段珍娘的眼睛亮了,“什么东西?”   秦宛如挺起胸膛道:“黄道婆脚踏轧棉机,彻底解放劳动人民的双手,实乃居家旅行必备神器!”   段珍娘:“……”   我听你吹! 第122章 大计   一旁的窦氏掩嘴笑, 打趣道:“说不准是要私存嫁妆呢。”   秦宛如不正经道:“对,存来讨小郎君做倒插门儿。”   段珍娘打了她一下,“小不正经!”   窦氏正色道:“到时候你俩把这笔账先清算了, 我要来入伙儿, 咱们去京畿其他地方租地种白叠子。”   秦宛如也严肃道:“姻伯母, 虽然我没钱, 但你若要入伙的话, 十成里头我要占四成, 你和珍娘表姐各三成, 我要‘棉匠’的绝对控制权, 因为后期我还有其他规划。”   窦氏抱手道:“你得说服我。”   秦宛如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弹棉匠的工具,我能想法子捣腾出来。同样,轧棉机剥棉籽的法子, 我同样也能捣腾出来。只要是你想不到的东西,我都能捣腾出来, 我卖的是核心技术工艺。”   窦氏没有说话。   段珍娘道:“我没有异议, 我反正只管执行。”   秦宛如:“后期我们还会成立合作社, 商户, 农户,种植技术, 制作工艺,售卖等等,要吸纳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把整个大燕都覆盖,让白叠子走进千家万户,成为人们的生活必备品。”   窦氏赞道:“极好。”   秦宛如:“初期我们会以垄断的方式控制整个市场, 以防乱价,待各方面都摸熟之后才打开缺口吸纳商户农户加工作坊来一块儿做它,这些都需要一步步去实现。”   段珍娘:“就从京畿这片地方开始扩散。”   秦宛如点头,“对,就从京畿扩散到全国各地。”   窦氏摸下巴,“看来你心里头是有规划的。”   秦宛如“嗯”了一声,“是有一个笼统的目标规划。”   三人就白叠子未来的前景讨论了一番,最终窦氏还是愿意接受了三成的分配方法。   段珍娘会跟自家老娘商议投入大量资金进来做这项事业,秦宛如目前空手套白狼,窦氏用借贷的方式借给她入伙的启动资金,按民间借款的利息来算。   秦宛如爽快答应了。   她们现在走过一遍路子,已经有了初步经验,只需要再把这份经验复制到下一场便是。   只是做的场子更大,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也会更多,同时也面临着不可预知的挑战。   但不管怎么说,有贺家入场,总比她们两个赤手空拳的女娃打斗要强得多。更重要的是窦氏见多识广,眼光毒辣,弥补了她们对世事见识的缺陷。   这到底是一件大事,三人说定后,段珍娘书信回魏州告知方二娘,请她入趟京。   秦宛如则回家把窦氏入伙,以及明年的打算同家里人细说一番。   饭桌上所有人都震惊了,秦致坤甚至吓掉了筷子。   一个县的地全种了,那得种多少白叠子?!   也不知隔了多久,秦老夫人道:“欸,我得缓一缓。”   秦宛如:“……”   方氏:“我也要缓一缓,这么一瞎折腾竟然有四百贯的利润,照这么个做法,老秦你哪需要干到致仕,三五年就能买上不一般的大宅子了。”   秦致坤:“……”   他终归还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默了默,忍不住说道:“我活了四十多年,且还是当官的,总不能连一个闺阁女娃都干不过。”   方氏看向他,同情道:“是有点丢脸。”   秦二娘语重心长道:“三妹好好干,我们全家都靠你养了。”   秦宛如:“……”   秦致坤幽默道:“你可要悠着点,别打击我升官的上进心。”   这话把全部人都逗笑了。   秦宛如暗搓搓道:“姻伯母还说了,等大姐生产后,待身体恢复了就教她理家,明年把贺家交给她打理,相当于把婆家的管家权给了她。”   方氏“啧啧”两声,“这么大的家业,管理起来得费些力了。”   秦宛如:“阿娘怕什么,当初你这般尽心培养大姐,不就是为了她以后能立得起来吗。我看大姐也是个能干的人,头脑也聪慧,应能拿得下这活计。”   秦老夫人道:“这话说得好,咱们秦家的女儿个个都是顶好的,要对宛月有信心。”   方氏又喜又愁,“管人可不容易。”   秦致坤也道:“是不容易,得立威信,得赏罚分明,处处都要费心。”   秦宛如:“什么时候我偷偷问问大姐,问她怕不怕。”顿了顿,“今年姨母应该会来趟京,表姐已经书信回去了,同她商议做白叠子的事。”   方氏:“她会同意珍娘这么掺和吗?”   秦宛如:“嗐,贺家都掺和进来了,姨母必定是准允的,她若是不允,去年就不会给表姐买白叠子的钱了。”   众人面面相觑,秦致坤好奇问:“你空手套白狼啊?”   秦宛如理直气壮道:“对,且十成里头占四成,她们各分三成,我要‘棉匠’的控制权。”   众人:“……”   秦老夫人:“可是家里头没钱给你。”   方氏也道:“家里挺穷的。”   秦宛如:“无妨,我向姻伯母借贷,按利息算,赚钱就一笔笔还。”   秦二娘“啧”了一声,“三妹你胆子可真大!”   方氏自言自语道:“胆子大的人是亲家母,一个敢借,一个敢给。”   秦老夫人也有些发愁,“若你们的事搞砸了可勿要影响了大娘的婚姻。”   秦宛如连忙摆手,“我们说好的,一码归一码,两边不挂钩,这是合作伙伴。”顿了顿,“借贷的利息也不低呢,按民间行价来的,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方氏问:“那你和珍娘做的这些呢?”   秦宛如:“我们两个的账目全部做清算,相当于重新来过。三人合伙签订协议,之前备下的工具等可用之物折合到新的成本里头,那些零碎的就不计较了。”   方氏点头,“账目一定要做清楚,不能出任何马虎。”   秦宛如道:“阿娘放心,目前我跟珍娘表姐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她的执行力强,双方配合得也算可以。姻伯母这人呢也打过交道,是个利索痛快人,三人也都听得进话。她也不会仗着老练占我俩的便宜,都是正儿八经想把这事做起来。”   秦老夫人沉吟道:“姜到底是老的辣,有她领着你们在外头谈事也不容易被坑,更何况还背着伯爵府的头衔,你们反倒占了不少便宜。”   秦宛如笑道:“有她领头我们确实会上手得更快,但我和表姐也不差啊。”   秦致坤乐道:“还小嘚瑟呢。”   秦宛如:“可不,我干一年顶爹干两年了。”   秦致坤:“你这是要故意气死我。”   众人失笑。   方氏道:“士农工商,商贾到底是商贾,始终上不了台面。”   秦宛如豪言壮语,“谁要只做商贾了,要做就做国商,拿钱去砸朝廷,砸到它给我封个名号,里子有了,面子也有了。”   秦致坤彻底乐了,啐道:“胆子倒不小。”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做人得有上进心。”   此话一出,全家翻白眼嫌弃,都知道她懒,就连小的两个都嫌弃。   连日操劳折腾,第二天秦宛如睡了个懒觉,结果接近正午时分,贺府忽然来了家奴报喜,说秦大娘顺利生产,喜获麟儿。   方氏和秦老夫人又惊又喜,忙问那婆子道:“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婆子回道:“提前了!今早寅时大娘子就发作见红,后来府里请了御医和产婆来,没折腾多久就生了。”   秦老夫人关切问:“可有受罪?”   婆子:“大娘子算是快的,不到半个时辰就顺利生产了,现在精神还不错,也没出什么岔子。”   方氏高兴道:“那孩子呢,可健康?”   婆子:“好着呢,御医看过说好,我们都觉着看起来小小的,他说合适,日后慢慢养。”   方氏看向秦老夫人道:“明儿去瞧瞧。”   婆子摆手,“夫人先不忙着,现下冬日冷,孩子又小,御医说少见些大人为好,多养些日子待根基稳了去瞧也不迟。”又道,“现在大娘子还虚弱,只怕也应付不过来,也需静养两天缓一缓。”   秦老夫人点头,“那就听御医的,过两日再去瞧也不迟。”   方氏叮嘱道:“产后需吃艾草煮水驱寒,莫要炖鸡汤给她,谨防关寒。”   婆子:“夫人放心,产妇膳食都有宫里的专人调理,孩子也有两个乳母照料,大娘子什么都不用管,只需把身子恢复好便是。”   方氏:“这我就放心了。”   这到底是喜事,她又差人送了喜钱给跑腿的婆子。待婆子离去后,方氏同秦老夫人道:“只要母子平安就好。”   秦老夫人:“这道鬼门关也算是闯过了,家里头添了喜事,得给织女娘娘上柱香磕个头。”停顿片刻,“今年也算是顺遂,先是元威升了官,再是三娘也风调雨顺,这下大娘又添了丁,一年到头也算不错了。”   方氏点头,“我也算是做外祖母的人了,高兴。”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往后秦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方氏喜滋滋道:“我要给阿娘他们书信回去,做曾外祖母了。”   秦老夫人:“好,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听到秦大娘顺利生产,开心不已,换襕袍时一个劲儿问方氏:“真的母子平安?”   方氏:“哄你作甚,今儿上午府里的婆子专门跑了一趟过来报喜。”   秦致坤“哎呀”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做外祖了,竟做外祖了。”   方氏心里头也开怀,说道:“这趟京没白来,喜事一桩接一桩的,日子比在安义县有奔头多了。”   秦致坤:“兴许是咱家祖坟冒烟了。”   方氏打了他一下,稍后他去秦老夫人房里唠家常。   秦大娘到底怕娘家人担心,后来又特地命艳娘走了一趟。   她的说法跟婆子差不多,御医说孩子太小,又没有足月出生,少接触生人怕染病。产妇身子虚,也需要静养,不宜吵闹烦心。   当初艳娘是从秦家陪嫁过去的,她是娘家人,能宽他们的心。   秦老夫人见她这般说,才算彻底放心了,“这会儿大娘能吃得下东西了吗?”   艳娘道:“能,宫里头有嬷嬷专门打理她的膳食,可讲究了,不兴我们这些瞎补,既要吃得合理,还要养身段儿,奴婢也算长了见识。”   秦老夫人:“只要她无恙,我这老婆子就放心了。”   艳娘:“老夫人只管放心,奴婢和昭昭也在一旁照料着,大娘子生产还算顺遂,没怎么遭罪。”又道,“这两天御医都经常来走动,也多亏贺家跟王家关系好,得了宫里头的照料,什么都是最好的紧着,你们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待时日长些再去瞧也不迟。”   方氏:“自家人说的话我是信的。”   艳娘:“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方氏:“???”   艳娘想了想,斟酌道:“奴婢是无意间听到的,不知道是因为大娘子产了男丁贺家高兴还是其他原因,夫人说明年把理家的大权交给大娘子打理。”   听到这话方氏笑了起来,秦老夫人也笑了,方氏说道:“这事跟添丁没关系,是因为亲家被三丫头拐来了,忙不过来。”   艳娘:“???”   方氏:“明年贺家也会跟三娘她们一起种白叠子,家里头多半是顾不上的,所以要脱手给大娘。”   艳娘后知后觉,“娘子莫要唬奴婢。”   方氏失笑,“我唬你作甚。”又道,“贺家那么大的家业,打理起来可不容易,你同昭昭定要尽心尽力,勿要让大娘太过操劳。”   艳娘喜笑颜开,“那大娘子真是双喜临门!”   秦老夫人:“有没有本事打理贺家,全看大娘自己的造化了。”   艳娘忙道:“有!大娘子有这个本事!秦家的姑娘个个都是顶好的!”   秦老夫人:“管一个家可不容易,艳娘你是娘家人,可要多提醒着,勿要出篓子。”   艳娘:“老夫人放心,奴婢就盼着大娘子越来越好,她好了,奴婢脸上也沾光,走出去也能抬头挺胸。”   方氏指了指她,“明白人。”   艳娘咧嘴笑。   之后她们又说起那个初生的婴儿,是个男丁,才五斤半的样子,目前能吃能睡,哭起来声音洪亮,得全家人喜欢。   就秦大娘嫌他太丑,现在开始出现黄疸的迹象,御医说是正常的,让每天多晒晒太阳,多喂些水。   母子都有人精心照料,伺候得极好。   直到下午很晚艳娘才回去了,现在秦家人没法去探望,秦宛如又同段珍娘出了趟城。既然决定明年要大干一场,就要开始做筹备才行。   秦宛如打算把贺府的花匠丘老儿挖出来指导白叠子的种植技术。   今年董蔡两家都种过,也有一些经验,如果要换到其他地方种植,索性把两家人请去做辅助指导。   段珍娘是认可的。   二人抵达城郊后直奔村子,结果两家人都不在,翻地去了。   她们去了棉花地,那些干枯的棉花枝丫已经被弄出来烧成灰烬,又成为泥土里的养分。   见她们到来,陶二娘打了声招呼,秦宛如冲他们挥手,说道:“大伙过来,有个事儿要同你们商量!”   一行人聚拢过来,看他们光着脚,脚上全是泥,段珍娘道:“先去把脚洗干净穿上鞋再说吧,勿要冻着。”   董世远道:“刚干活儿,不冷!”   秦宛如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明年我们不打算在京里种白叠子了,准备寻京畿区域的乡县去种,莫约要种上千亩。”   这话说得众人咂舌,陶二娘急道:“这地儿就不种了?”   秦宛如点头,“不种了。”顿了顿,“我们有个打算,你们两家今年种过白叠子,也对它有了一些浅显的经验,所以想把你们请过去照看上千亩白叠子。”   陶二娘:“……”   蔡老儿:“……”   董二郎道:“秦小娘子莫要唬我们,上千亩白叠子,我们种不了。”   秦宛如笑道:“不是让你们种,是让你们教佃农种,就用我教你们的法子教他们。你们也无需种地辛苦劳累了,就做指导。”又道,“上回来过的花匠丘老儿我们也打算把他请过去,咱们一块儿打理。”   段珍娘:“工钱直接翻数倍,安顿你们老小,稳定之后你们的娃还可以送去私塾念书,以后好考功名。”   这话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董二郎道:“上千亩白叠子。”   秦宛如:“对,上千亩,以后让千家万户都能用上白叠子。”   段珍娘问:“上回给你们的白叠子做棉衣好不好用?”   陶二娘赞道:“好用!缝进衣裳里可暖和了!”   蔡老儿也道:“软软绵绵的,比麻絮好多了!”   秦宛如正色道:“明年贺家也会入伙同我们一起做白叠子,但京城的土地租子贵,成本太高,所以打算换到周边的乡县去。我瞧着你们两家办事也挺认真,所以想把你们老小都请过去,工钱都好商量,居住这些我们想法子安顿,不用你们操心,只需跟着去便是。”   董二郎问:“只教佃农种?”   秦宛如:“对,就像我教你们那样教他们种,耕地,除虫,整枝掐顶什么的,还有丘老儿也会跟着去。”   两家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怂。   段珍娘道:“在那儿定下来后就把你们的孙儿送去私塾读书,有贺家这个伯爵府做倚靠,什么都不成问题。”   秦宛如:“这是大事,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就重签协议,开始做打算,若是不愿意,也可继续照以前的方式种庄稼,你们两家先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陶二娘道:“我们再仔细斟酌斟酌。”   秦宛如点头,“好,不论你们如何选择,我都尊重你们的意愿,不过跟你们合作我挺高兴,尽心尽力,是个实诚人,极好。”   蔡老儿道:“秦小娘子良善,我们也很高兴遇到你这样的东家。”   段珍娘:“那还磨蹭什么,就跟着去啊,今年你们也种过白叠子了,跟庄稼有什么区别?”   蔡老儿:“就怕做不好。”   秦宛如摆手,“我也是头一回种地,头一回做白叠子,有许多经验还是你们教我的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觉得跟她相处轻松愉悦。   陶二娘八卦道:“贺家也要掺和进来?”   秦宛如点头,“对,要把场子做得更大。”   陶二娘欲言又止。   秦宛如一眼便看出她的犹豫,“你是想问我做不做得了主,是吧?”   陶二娘嘿嘿干笑两声,颇有些不好意思。   秦宛如:“我若发话请了你们,便是能做得了主的。”停顿片刻,“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庄子看看,你们回去了两家商量商量,要去就一家老小都去,省得两头跑。”   一行人应声是。   待他们离去后,董蔡两家都激动起来,董世远道:“上千亩白叠子,那得挣多少钱?”   蔡家大郎也道:“是啊,一斤散的白叠子就值四百文了,细算起来那可不得了!”   “贺家也掺和进来了,这么大的背景,显然是要把白叠子做大的。”   “蔡老儿,你家去还不是不去?”   “你家呢?”   “不知道,心里头没谱儿。”   “阿娘,我是想去的,去了就不用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了,教人种地,还能拿不少工钱,这活儿值!”   “你家可去,段娘子说还能把娃送去私塾读书,得花不少钱了。”   “你家的三郎也可以去私塾,以后考取功名做大官!”   “欸,你们大白天的发什么梦,赶紧先把地翻了回去再说。”   “……”   另一边的秦宛如等人回了庄子后,段珍娘去看未处理完的棉花库存,秦宛如则去看那堆种子,现在它们还在棉花里头的,有好几百斤呢。   这些东西她先不忙着剥棉籽,只吩咐庄子里的仆人晾晒。她要打算用它们尝试轧棉机的威力,彻底解放双手。   不一会儿段珍娘过来,见她蹲在地上剥棉花籽观望,问道:“三妹你真有法子剥棉籽?”   秦宛如头也不抬,“我哄你作甚?”顿了顿,“还有多少库存没做完?”   段珍娘:“还有两成的样子。”   秦宛如“嗯”了一声,“若是要的人少了,就不要制作被褥子了,把它们绞成纱线放那儿,明年还得用。”   段珍娘道:“我方才看了看账本,散装的还有人在继续要呢,你想纺纱线,估计没机会了。”   秦宛如:“……”   她抬头看她,“京中权贵圈几乎都要得差不多了吧?”   段珍娘点头,“都差不多饱和了,但还有一群富商在讨要。”又道,“我宁愿把东西给他们,忒阔绰了,个个都跟暴发户似的,跟风得厉害。” 第123章 摇钱树   秦宛如笑道:“明年把白叠子带到魏州去, 保管你家的绸缎庄生意好。”   段珍娘:“等阿娘进京来了我正要同她说这事,用绸缎庄带着销货肯定容易脱手。”   秦宛如认同道:“你家的客人才是我们针对的群体。”   现在庄子这边有柳婆子领头,不需要她们操心, 平康坊那边也有秦家的仆人盯着, 两人可以腾出手干其他事了。   见她一直在看种子, 段珍娘道:“也该去西市订明年的种子了。”   秦宛如点头, “还是找去年那家订。”顿了顿, “说不定姻伯母也有门路。”   段珍娘:“那咱们去趟贺府, 顺便也可以看看大娘母子。”   秦宛如起身道:“地也得相看好, 这个时候最适合整地下底肥。”   段珍娘是个急性子, “咱们明儿就去贺府找姻伯母,先把地确定了再说。”   于是次日一早两人就回城去了贺府,结果窦氏没在府里,二人顺道去看秦大娘。   目前秦大娘的精神状况还不错, 就是容易出虚汗。   婴儿有两个乳母照料,她无需哺乳, 已经在吃回奶的麦芽水回奶, 也用了收腹带防止内脏下垂。   宫里头的嬷嬷安排膳食很是妥帖, 没有瞎补, 而是各种粗细搭配,既要有营养, 又要快速恢复身段儿,秦大娘是满意的。   毕竟女人都爱美。   月子里受不得风,秦大娘戴了额带, 在房里活动身子骨。   听昭昭说秦宛如和段珍娘来了,她高兴道:“快去把她们请进来陪我说说话,我都闷坏了!”   不一会儿二人进来, 瞧见她健健康康的,脸色也红润,秦宛如道:“大姐现在身子可好?”   秦大娘:“好,有宫里头的嬷嬷伺候,什么都好!”   秦宛如咧嘴笑,秦大娘好奇问:“你们怎么来了?”   二人把由头说了一番,秦大娘坐下道:“前两日阿娘就跟我说了,问我敢不敢当贺家的主,可把我吓了一跳!”   段珍娘:“那你是如何答的?”   秦大娘倒了一杯温水喝,“自然是怂了!”   此话一出,二人纷纷笑了起来。   秦大娘也觉得好笑,“这么大的家业,我怎么敢啊。”又道,“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是高兴我给贺家传宗接代,找了这么一个差事给我,后来才听说明年阿娘也要掺和进你们的场子,家里头顾不上,这才脱手给我试水。”   秦宛如:“大姐怕什么,既然姻伯母都敢让你上了,那你就冲!”   秦大娘摆手,“你说得倒是轻巧,这么大的家业管理起来可不容易。”   段珍娘:“大娘莫要怕,不懂就问,你反正也学过,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哪能白白错过。”   秦大娘:“这倒是实话,阿娘先让我好好坐月子,尽快把身体恢复好,趁着这些时候她教我,明年她就要把主心骨放到外头了。她主外,我主内,我仔细一听,这不对味儿啊,家里的男人们都是废物。”   秦宛如笑道:“女人也能顶半边天!你把贺家打理好了,姻伯母才能安心应付我们那场子,若家里头乌七八糟,她也两头焦虑。”   段珍娘也道:“所以大娘不能退缩,迎难而上!”   秦宛如:“秦家的女儿们个个都是顶好的!”   秦大娘没好气地指了指她们,“我听你们忽悠,把我当鸭子一样赶上架呢。”   秦宛如“嘿嘿”地笑,段珍娘对贺家的宝贝疙瘩有兴致,说道:“我能去瞧一眼表外甥儿么?”   秦大娘:“可以。”顿了顿,呼道,“昭昭。”   外头的昭昭应了一声,秦大娘道:“你把三妹她们带到厢房去看看小子。”   秦宛如起身问:“还没取名儿呢?”   秦大娘摇头,“没,等着他祖父取。”   二人去了隔壁厢房,那婴儿已经睡熟了,躺在摇篮里,由乳母照看。   昭昭先进去打了声招呼,才让二人悄悄进去,并小声道:“已经睡熟了。”   秦宛如压低声音道:“偷偷瞧一眼。”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摇篮里的孩子很小一个,两只小爪子以投降的姿势放着,脸儿圆圆的,戴着柔软的小帽子,明明是闭着眼,小嘴却时不时做吮吸的动作,兴许是在梦里吃奶。   秦宛如被那模样逗乐了,段珍娘瞧着那柔软的小家伙,感觉整个人都温暖下来,甚至连心都化了。   人类幼崽的魅力无人能抵抗。   待二人出去后,段珍娘道:“我以后也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柔软干净,看到他腿都软了。”   秦宛如:“待他长大调皮时你会恨不得拿鞭子抽他。”   段珍娘:“……”   秦宛如:“就像我阿娘一样,有时候疼我们到骨子里,有时候又厌烦我们,脾气躁了,嗓门也练大了。”   段珍娘:“你真讨厌。”   秦宛如:“不过小孩子嘛,是可以生来玩玩的,有时候还挺好玩。”   段珍娘:“……”   她这语气,合着是当养猫喂狗呢。   到了秦大娘房里,段珍娘连声说孩子可爱,秦大娘摆手,“我还嫌他丑,刚生出来时皱巴巴的跟个老头一样,倒是二郎喜欢得紧,每天下值回来就会看他老半天,有时候还会傻笑。”   秦宛如问:“大姐生产时可还好?”   秦大娘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同她们说起生产的过程,二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还不算,她还让她们看她的肚子。   秦宛如好奇去摸,小腹上妊娠纹倒没有,因为她怀胎时饮食相对克制,肚子没有一下子胀大把皮肤撕裂断层。   不过肚脐下的一条黑线还没散去,她皮肤白皙,那黑线非常显眼,段珍娘问:“这东西什么时候能消?”   秦大娘:“嬷嬷说要多等几月才能消退。”又问,“我肚子松了吧?”   秦宛如:“还好。”   段珍娘:“毕竟胀了好几月的肚子,哪能一下子就恢复过来,现在你还年轻,饮食克制些,多活动活动,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样了。”   秦大娘道:“宫里头的嬷嬷也是这样说的,她们说我的条件算好的。”顿了顿,看向秦宛如道,“三妹贪吃,以后你怀了身孕,可一定要管住嘴,要不然吃成一个胖墩儿。”   秦宛如:“……”   啊,胖墩儿!   这样的话“错换人生”这个金手指还是挺不错的,她自然而然琢磨着把王简跟她替换过来,反正他自制力也不错。   理所当然,并没有哪里不对。   三姐妹说了阵儿悄悄话,提到窦氏,秦大娘才想起了什么,道:“我听二郎说,这两日府里要把三处房产处理了,多半是要砸到你们那场子里去的。”   秦宛如咂舌,“真的假的?”   秦大娘:“我哄你作甚,一处是百花坊的二进院子,值上千贯。还有两处我不清楚,都是好的宅子,地段也不错,二郎说全都要出手换成现银。”   段珍娘严肃道:“我琢磨我阿娘估计也在卖房产凑钱了。”   秦大娘:“……”   秦宛如:“……”   段珍娘:“上千亩的白叠子,那得要多少种子钱砸进去。”   秦大娘看向秦宛如,问道:“你呢,你有钱砸进去?”   秦宛如躺平道:“我借姻伯母,按利息还。”   秦大娘嫌弃道:“空手套白狼。”   段珍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她今年分文没投,结果我们还能进账四百贯。她是活生生的聚宝盆,只要我们把钱砸进去,就能生出铜板来。”   秦宛如哭笑不得,“你这说得我好像是摇钱树一样,抱着我摇一摇就能掉铜板。”   听到四百贯,秦大娘还不信,“今年你们能赚四百贯?”   段珍娘点头,“前些日我们算过总账,要不然你以为姻伯母卖什么房产入伙,就是因为知道这门生意能赚钱。”   秦大娘掐了一把秦宛如的脸儿,“你还不得了了,平时最懒的一个,结果肚子里偷偷装了东西,藏着掖着。”   秦宛如露出无奈的表情,她本来只想做咸鱼,但命运逼着她去做首富。   在这里陪着秦大娘解了半天的闷儿,下午晚些时候她们才回去了。   第二天两人又跑了一趟贺府,这回窦氏在家里头的。   仆人把她们请进院子,两人进前厅朝窦氏行了一礼,窦氏道:“昨儿我去了一趟闵县,来回一日的行程,把花匠丘老头也带去的。”   秦宛如眼睛一亮,“姻伯母是去看地了?”   窦氏点头,“我还正要找你们,丘老儿说这个时候得整地下肥,赶紧把地做好。”   秦宛如高兴道:“我们来找姻伯母也是为着这事,不过你去闵县看过感觉如何?”   窦氏:“我不懂地,只要是平坦些的就觉得好,还得问当地人才知道土地性质,问了丘老儿,他说可以种白叠子,那边的气候跟这里也差不多。”   段珍娘好奇问:“姻伯母是打算在闵县种了吗?”   窦氏:“我是想在闵县种的,一来那边的父母官跟贺家有些渊源,可以多照料着些;二来则是那边的道路通畅,也不偏僻,来回四通八达进京方便;其三就是水源好,可引河流进沟渠灌溉。”   听了这些条件,秦宛如喜道:“那是挺不错的!”   窦氏点头,“要不然我跑这趟作甚。”又道,“我们若是过去讨地,都不用出面,让府衙出面跟下头的里正商议,里正再与农户商议,把整片区域都种成白叠子,对当地经济也是有益处的。”   秦宛如:“我这边也是打算把花匠丘老爷子请过去做种植技术指导,还有董蔡两家,他们种了一年有了浅显经验,也让他们过去辅助安排,至少他们知道除虫,浇水锄草,整枝之类的活计,带着当地村民可以省不少心。”   窦氏满意道:“这主意好,我不知道怎么种地,你们干过,得要你们自个儿操心才行,至于租地之类的其他人员调遣安排,我能上手处理。”   秦宛如:“那极好!”顿了顿,“种子呢,姻伯母这边可有门路?”   窦氏:“白叠子一直都在东市的固定商铺购的,到时候可去问问,不过你们今年的白叠子是挺不错的,可继续订,但眼下先把地商定再说。”   段珍娘:“那咱们明儿又跑一趟闵县?”   窦氏:“可,把你们带去将这事敲定了。”   秦宛如看向段珍娘,“顺道把董蔡两家当家的也带过去瞧瞧,他们是老农民,知道哪些地好。”   段珍娘点头。   窦氏忽然问:“你俩会骑马吗?”   段珍娘:“我会,三娘不会。”   窦氏:“三丫头要尽快学会骑马,以后骑马只需半日的行程就能走个来回,比马车方便多了。”   秦宛如咧嘴笑道:“要学。”   窦氏:“空闲了我教你击鞠,你大姐和二姐的击鞠技艺都这般厉害,你可不能落下。”   秦宛如:“……”   我只想做条咸鱼啊,要这么多才艺作甚?!   同窦氏商议明日去闵县后,秦宛如差府里的仆人走了一趟董蔡两家,提前知会他们一声。   离开贺府回到家,秦宛如把翌日的行程同秦老夫人和方氏说了。   她们听说离京不远,来回一日就能抵达,且又有窦氏带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秦老夫人说道:“若只有你们两个女娃过去,我是怎么都不允的。”   秦宛如握住她的手,宽慰道:“祖母放心,有贺家做背景倚靠,旁人都不敢轻看我们的。更何况姻伯母说了,闵县的父母官黎正同贺家有渊源,我们过去之后,他会多加照顾着,出不了岔子。”   方氏:“还好不是太远,要不然我也不放心。”   秦宛如:“姻伯母叫我学骑马,骑马的话来回只要半日的行程,可快了。”   方氏多少有些担心,“上千亩白叠子,你吃得消吗?”   秦宛如笑,“怎么吃不消,以后还会种上万亩,甚至一个州的白叠子。”   方氏:“……”   秦老夫人:“……”   看着这个自小疼到大的孩子开始长翅膀跃跃欲试飞出去了,秦老夫人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她既有些期盼她越飞越高,去外头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又舍不得她飞出去吃了苦头。   那种矛盾又纠结的复杂心情啃噬着这个慈祥的老人,看着自家孙女儿久久不语。   方氏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当初秦大娘嫁人离家时她都不曾这般,因为她知道那条路是女人的必经之路,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这个三女儿选择的路却跟嫁人完全不一样,是赤手空拳出去闯天地,那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跟男人一样面对风雨。   方氏一辈子都在相夫教子,外头的风雨被秦致坤承担了,她护着女儿们躲在丈夫的羽翼下得了一方安宁。   她原本以为她的女儿们也会走她的路,事实上秦大娘已经走到了正轨上。   对于女人来说,嫁人就是正轨。   而今天,这个三女儿走歪了,她却不敢去把她的路板正,甚至还要竭力支持帮扶着她去走。   方氏只觉得这颗纠结的老娘心难以平复心绪,曾经最懒、最贪吃、最没出息的那个人反而成为了最大胆、最有担当、最敢闯的那个人。   方氏默默地瞅着那张天真烂漫的脸,觉得老天爷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鉴于秦宛如要在闵县呆几日,需要收拾些行头去,她没坐多久便去了后宅。   待她出去后,屋里的婆媳俩相对无语。   她们就那么坐在那儿沉默,也不知隔了多久,秦老夫人才道:“长大了。”   方氏忽然生出几分难过,“看这样子,快要飞出家门了。”   秦老夫人看向她,“云娘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家里头没有男儿当家,以后她就是那个当家的男儿。”   方氏沉默,“我原本以为她是最没出息的那个,毕竟以前……真的懒得要命。”   秦老夫人抿嘴笑,“三丫头是挺懒,公认的懒。”   方氏问道:“眼瞅着她翅膀硬了,阿娘你舍得她飞出去吗?”   秦老夫人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我还能怎么办,你瞧她那狡灵劲儿,注定是关不住的。既然迟早都得飞走,那就放她飞,看她能飞多高多远好了。”   方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心里头比当初大娘嫁人还不好受,大娘嫁人有夫家替她遮风挡雨,可是三娘是以女儿身去扛风雨,想起来就揪心。”   秦老夫人无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便由着她去吧。”   这不,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同他说起这事,心里头仍旧堵得慌。   秦致坤也听说贺家脱手房产筹钱种白叠子的事,倒没有她这般柔弱心肠,只宽慰她道:“云娘莫要瞎想,再大的风雨还有贺家做倚靠,你就把咱们三娘当成男孩儿想便是,她经摔扛打,以后才会长得更老练。”   方氏:“可是到底是一个闺阁女郎,娇生惯养的,什么都没干过,哪经得起折腾。”   秦致坤摆手,“今年你也瞧见了,人家厉害着呢,没你想得这般娇弱。”又道,“何况还有珍娘一并做事,你得学你家妹子,像二娘一样放手让闺女出去闯,等她能独当一面了,以后就不用仰人鼻息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这不挺好的吗?”   方氏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秦致坤继续开导她,“三娘那丫头是关不住的,你瞧她那个机灵劲儿,鬼名堂多得很。她既然承了织女娘娘的衣钵,便有织女娘娘护着平安,你就莫要瞎操心了,任她去闯了,不管她以后走到哪里,咱们这个家都有她的立足地。”   方氏:“你倒是想得开。”   秦致坤:“嗐,不然你还能怎地?”   方氏:“……”   秦致坤自我安慰,“她只要不是远嫁,远嫁才戳我这老父亲的心呢,嫁远了一年都回不来一趟,那才叫不痛快。”   “你别提这茬,糟心。”   “可不,现在她只是自己出去闯,家还在这儿的,不管跑多远总会回来,那就还是咱们家的闺女,要是远嫁了就成了别家的,我想起来才叫戳心窝子。”   “那你说我这是不是叫远嫁?”   “……”   “怎么不说了?”   “你这哪叫远嫁,是节节高升,往上头爬呢。”   “我听你唬人。”   秦致坤耐着性子开导了许久方氏才想通了,做总结道:“她要飞就让她飞,咱们在地上看着,若是见她掉下来了,就赶紧去接着。”   秦致坤:“云娘这样想就对了。”   次日一早秦宛如和彩英出门,临行前她冲方氏道:“阿娘,平康坊那边的差事就劳你替我多盯着些了。”   方氏点头,“放心吧,你老娘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秦宛如抱了她一下,“亲娘!”   说完又去抱秦老夫人,“这一去估计得耽搁好些日,天冷了,祖母万万要保重好身体,莫要担心我们。”   秦老夫人:“你们也要照顾好自个儿,万事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秦宛如点头,秦二娘从后宅出来,说道:“下回我也要去闵县逛逛。”   秦宛如:“好啊,家里头的老小就靠二姐多照看了。”   一家人又叮嘱了一番,两人才离家前往张家胡同。   她们跟窦氏约好在城门口汇合,董蔡两家也带着包袱去了官道。董家是董世远和董二郎去的,蔡家则是蔡老儿和蔡大郎。   两家经过商定后,都想摆脱贫困,决定大着胆子跟秦宛如她们一起干,反正有贺家这么大的背景倚靠,不能白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几家人汇合后,秦宛如看到他们非常高兴,下马车道:“蔡老爷子想明白要跟我们一块儿干了?”   几人向她行礼,蔡老儿笑得满脸褶子,说道:“今儿我特地穿了棉袄,暖和!”又道,“能得秦小娘子这样良善的东家,是我们两家人前世修来的福气,只要秦小娘子不嫌弃,以后你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秦宛如乐道:“那敢情好!”   窦氏撩起马车帘子,冲秦宛如招手,“三娘你俩过来,有什么话在路上说,莫要耽搁了赶路的时辰。”   秦宛如应声好,她和段珍娘去了窦氏的马车,董蔡两家则去了她们和花匠丘老儿的马车里。   几辆马车、家仆与护卫走官道儿浩浩荡荡前往闵县,路上秦宛如颇有几分兴奋,像只活泼的山雀,全是对明年的憧憬。   窦氏打趣道:“你是若是我的闺女,是断然不会放你出去闯的。”   秦宛如歪着头道:“昨儿阿娘也不太痛快,我没敢跟她唠,就怕她念叨。”   窦氏问:“你祖母她们就放心你出去?” 第124章 巧舌如簧   秦宛如:“不放心, 但也没法,我承了织女娘娘的衣钵,这辈子都要干纺织, 且家里头还供奉着她的画像, 阿娘她们就算心里头不放心, 也没法。”   窦氏:“什么织女娘娘?”   秦宛如把大概讲了一下, 听得窦氏半信半疑。但她干的那些事确实不像一个闺阁女子能做的, 也没有多问, 只道:“这次我们过去, 先把租地敲定下来。”   两人点头, 段珍娘问:“以后的加工都在闵县吗?”   窦氏:“看情形来定,哪里的人工便宜就用哪里的人。”   秦宛如道:“我个人偏向就在闵县种植加工一条龙,如果当地政府愿意扶持我们,从白叠子的采摘到制作一系列工序都需要大量人工去做, 可以增加当地百姓的收入,也可给当地添商税, 两全其美。”   窦氏:“这我是赞同的, 之所以找闵县, 也是有这层原因在里头。父母官黎正同贺家有几分交情, 若能促进当地经济繁荣,便是功绩一件, 对他往后的仕途考核也是有益的。”   秦宛如:“所以我们要说服当地政府扶持种白叠子。”   窦氏点头道:“小脑袋瓜灵活,由当地政府出面去替我们租地,比自己一家家去找方便多了, 更何况有官府做中间人,我们放心,农户也放心。”   段珍娘:“这是双赢, 我们的成本能得到控制,且还有官府庇护,当地百姓也多了一份劳动收入,官府也能获得商税。”   窦氏:“就是这个道理。”顿了顿,“要把场子做大,光靠自己可不行,得和官方结合起来形成纽带,大家都有利益,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秦宛如高兴道:“这思路极好,我们要做就做国商。”   窦氏指了指她,“人小心大。”又道,“你们秦家的闺女个个都对我胃口,只可惜我没儿子了。”   三人就白叠子一路闲侃。   窦氏同样是野心勃勃的女人,干练爽快,对这两个女娃很是喜欢,觉得她们不像多数后宅女郎那样目光短浅,有男儿气魄,比贺家的男人强多了。   她出自将门,对这样的姑娘们是极其欣赏的。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闵县已经过了正午,贺家有爵位在身,窦氏携家眷前往官驿下榻。   得知贵客再次前来,县令黎正亲自拜访。   窦氏却不急着见他,一行人车马劳顿,要先用饭小憩,命仆人叫他回去,要寻他的时候自然会找上门。   饭后人们各自回房歇了半个时辰,养好了精神才到街上逛了逛。   到底是京畿地区,闵县虽是一个县城,各方面还是应有尽有,地理位置好,四通八达,既有水路也有陆路。   秦宛如好奇张望街道两旁的建筑,少了京城的内敛雅致,多了几分粗犷。   当地人说话的口音跟京城也有点区别,若是说得太快,秦宛如听起来就有几分吃力,段珍娘也是如此。   窦氏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有水码头,可通往魏州和锦州方向。”   段珍娘:“去年我和阿娘过来时也是走的这条道。”   秦宛如:“以后我们要在西市开一家商铺,把白叠子销往全国各地。”   窦氏点头,“那是自然,西市是京中的商贸中心,外来人采购多数都去往那儿。”又道,“待把地和种子的事情敲定了,就要筹备作坊,商铺,琐碎事还多得很。”   一众人坐马车出了闵县前往附近的乡里看情形,现在冬季所有地里都一片荒芜,不少土地已经翻整过,也有还在翻地的。   看到他们一群衣着华丽的人走在小路上,佃农忍不住频频偷瞄。   秦宛如性格开朗,用官话冲翻地的佃农打招呼,问他们明年要种什么。   那对中年夫妇回答说种稷米。   秦宛如看向窦氏道:“我过去唠唠。”   窦氏点头,她和段珍娘过去同两口子搭话。   二人都是当地人,女的叫梅娘,男的叫周四。   他们家比较幸运,自己手里还有几亩地耕种,不像董蔡两家仅仅只是租地耕种的佃农。   正儿八经来说,这两口子才是真正的农民。   周四对他们这群人也感到好奇,用官话问:“你们是从京里来的吧?”   秦宛如答道:“对,来看看这边的地。”   周四:“???”   不一会儿董蔡两家和丘老儿也过来了,他们捡起地里的泥巴细看,蔡老儿道:“这块地好,想来平时也打理得精细。”   此话一出,周四笑问:“这位老丈怎么知道好了?”   蔡老儿:“我种了几十年的地,自然知道一些了,这地的颜色深,握在手里疏松,透气好,而且你们翻出来的土块裂纹多而细小……”   他说了好一些土壤的性质,都是他常年累月累积下来的种地经验,听得秦宛如佩服不已。   周四也是服气的,说道:“老丈是行家,我家的地是挺肥的,不过平日里也深耕细作,照顾得精细,毕竟一家老小都要靠它糊口。”   秦宛如问:“你们可知这边的租地行价?”   周四笑道:“这你可问错人了,我们村的地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没出去租地种过。”   秦宛如轻轻的“哦”了一声,董世远道:“你们可比我们幸运,我们一辈子靠租地讨生活,委实不容易。”   周四:“租地自然不易了,听说京城那边的地得交一半的收成,剩下的一半才是自己的口粮,一到下半年就紧衣缩食,挨饿常有。”   董世远:“毕竟是京城,土地几乎都握在权贵手里,比不得你们能有自耕地。”   周四摆手,“我家这些地都是祖上一辈辈累积传下来的,要不然早就饿死了。”顿了顿,“目前咱们这个村还好,隔壁村的全都是乡绅的,没几家有自耕地。”   双方就土地和今年的天气这个话题唠了许久,之后他们又到周边查看,正如窦氏之前所说,地势还算平坦。   丘老儿和董蔡两家看过土壤,都觉得可以种白叠子,只要把底肥施足,应该不成问题。   看天色不早了,一众人才打道回府。   翌日窦氏带着秦宛如和段珍娘去府衙拜访县令黎正,当时他正升堂审理一件案子,仆人将她们请进后堂等候。   接连把两个鸡毛蒜皮的案子审理完后,黎正才得空去后堂会见窦氏等人。   那黎正一身绿袍,国字脸,年纪莫约四五十,精神抖擞的。   秦宛如看到那身绿袍倍感亲切,因为她爹穿了好些年。   黎正向窦氏行礼,秦宛如和段珍娘起身向他行礼。   黎正颔首,没见过这两个女娃,看向窦氏道:“不知这二位是?”   窦氏:“先前我同你说的白叠子,就是她们种的。”   黎正吃了一惊,二人自我介绍,他坐到椅子上,说道:“这么两个年轻的女娃娃,有本事种四十亩白叠子,夫人莫不是开玩笑?”   窦氏笑道:“我唬你作甚,就是她俩种的。”又道,“这回我把白叠子带了些过来,黎县令可以好好瞧瞧她们做的东西。”   没一会儿仆人把东西送了上来,木盘里搁着一支吐絮的棉花,还有一卷被弹制蓬松的皮棉,以及一卷棉线和一床被褥子。   黎正仔细看那些东西,他好奇地捏了捏那支吐絮的棉花,洁白如雪,犹如四朵蚕茧长在上面。   秦宛如提醒道:“明府小心白叠子的壳,扎手。”   经她提醒,黎正才看到白絮边缘的硬壳,摸了摸,硬硬的,且尖锐,确实扎手。   看完吐絮的棉花,他又拿起蓬松的皮棉,问道:“这是经过加工后的白叠子,是吗?”   秦宛如解释道:“对,我们采摘完白叠子后,会把里头的籽去掉,而后用弹弓将它震颤蓬松,得来的便是明府手里的东西。”   黎正拿在手里反复观看,颜色洁白,丝絮细腻,轻飘飘的,跟云朵一样,“这东西跟羊毛有些相似。”   窦氏端起茶碗,“也差不多。”   黎正的视线落到线卷上,秦宛如道:“那卷线便是用明府手里的白叠子用纺车绞成,特别牢实。”   她说牢实,他拿起线卷牵起线头拉扯,“啧”了一声,“确实牢实。”   现在知道线和蓬松的棉花了,看到被褥,自然就知道它是怎么做成的。   黎正伸手摸了摸它,柔软亲和,冬天御寒肯定不错。   窦氏道:“东西如何?”   黎正点头,“不错。”   窦氏指着那卷线,说道:“以后我们还会用线纺织成布,它的质地比麻布好,但比绸缎差,处于中间的层次,最适合平民百姓使用。”   黎正半信半疑,“能用到百姓身上?”   窦氏点头,“自然能了,现在像这样的被褥子一床要一贯钱,是因为整个大燕都没人种,物以稀为贵,要价自然就高了。若咱们把它当稷米稻子来种,随处可见,它还怎么抬身价?”   黎正捋胡子若有所思。   窦氏继续道:“贺家想在这儿引进白叠子试种,原计划上千亩,需得黎县令的大力支持才行。”   黎正坐回椅子上,仆人把东西撤了下去。   把上千亩庄稼地种成白叠子,且还是由官府牵头,确实需要敢于创新的勇气。   黎正很是犹豫,其实之前窦氏找来说起这事时他就犹豫不决。   “上千亩的庄稼地,拿来种这不能吃喝的东西,我总得给农户一个交代。”   窦氏把玩手腕上的玉镯,淡淡道:“佃农一年到头不就是为着一口饭吗,我们给他们饭吃就是。”   她说得轻巧,令黎正心里头不大舒服。   秦宛如察觉观色,隐隐觉得这事有点悬。   关于什么引进白叠子可以促进地方经济繁荣,以及增加百姓劳动收入和官府税收等等益处她们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黎正还是犹豫不决,做不下决定。   到底是在官场上混的人,也没把话说绝,只说兹事体大,关系诸多佃农的生计,需要仔细斟酌。   见他这般态度,秦宛如便明白是没挠到痒处。   窦氏还想说什么,秦宛如给她递眼色,她会意后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催促你,黎县令仔细考虑考虑。”   黎正说好,起身送她们离去。   出了府衙后,窦氏心里头不大痛快,秦宛如说道:“姻伯母先回官驿,我和表姐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窦氏皱眉问:“你要去作甚?”   秦宛如:“对症下药方能事半功倍,我去找管用的药。”   窦氏:“???”   秦宛如:“姻伯母别急,待我到街上溜一圈,回来再与你细说。”   于是两人到街上闲逛,段珍娘摸不透她葫芦里卖的药,拉她的衣袖问:“三妹怎么有闲情逸致逛街了?”   秦宛如不答反问:“你觉得黎县令会扶持我们吗?”   段珍娘一下就犹豫了,蹙眉道:“我看他那犹豫的样子,有点悬。”   秦宛如:“我也觉得有点悬,虽然他与贺家有些交情,但这毕竟是大事,且又关系到民生,不是交情就能解决的。”   听到这话,段珍娘不禁有些心急,“那该如何是好?”   秦宛如:“咱们到街上溜一圈,打听一下黎县令的为人,找找他的破绽,好对症下药。”   段珍娘知道她的鬼名堂多,乐道:“好!”   二人寻了一家茶馆落脚,听到有人说评书,听得津津有味。   趁着跑堂小二不忙时,秦宛如同他唠了几句。   听她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小二也用官话回道:“咱们闵县朝西那边有一座香坛山,山上有一座观音庙,那边的景致好啊,二位游玩我是力荐香坛山的。”   秦宛如:“是吗,我们从魏州进京来探亲,沿途顺道游玩,就觉得京畿地就是不一样,不像之前路过的其他地方糟乱。”   小二夸赞道:“嗐,咱们这里可太平了,路不拾遗,治安好,虽说离天子脚下有一段距离,但府衙好,尽心。”   他说了很多当地的风俗人情,给她们推荐了不少游玩去处,或好吃的店铺。   秦宛如乐得受了,还别说,像把正事忘了一样,拉着段珍娘去找那卖小食的铺子。   沿途她们看了好几家商铺,就像真的逛街一样,若遇到有趣的东西,秦宛如也会掏铜板买,顺道唠了几句。   一路下来,当地人对治安都是比较满意的,对黎正也多数是夸赞。   段珍娘后知后觉地悟到了什么,挽她的胳膊道:“你原是打听这个。”   秦宛如:“下午咱们还走一趟府衙,把蔡老儿他们都带去试试。”顿了顿,“先不跟姻伯母说。”   段珍娘狐疑道:“你觉得你能说服得了黎县令?”   秦宛如咧嘴笑了笑,“我就哄哄,看他上不上当。”   段珍娘:“……”   这不,下午秦宛如带着董蔡两家再次去拜访黎正。   仆人通报,向黎正说起时他不禁有些心烦,冲自家媳妇儿发牢骚道:“上午才打发走了,下午又来,没完没了。”   黎夫人:“四郎曾经承了贺家的恩,总得受着些。”   黎正心烦道:“这不能混为一谈,上千亩庄稼地拿去种白叠子,且还让我去出头,不是把我架到火堆上烤吗?”   黎夫人默默无语。   秦宛如在前厅等了许久,黎正才出来见客。看到她一个稚嫩女娃,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却未显露出来。   秦宛如朝他行福身礼,说道:“上午才叨扰黎县令,下午又来叨扰,三娘唐突了,还请黎县令多担待些。”   黎正坐到太师椅上,抱手看着这个烦人的女娃。   那张圆脸青春稚嫩,天真又无邪,不在后宅待着到处瞎跑,忍不住问:“秦三娘子及笄了吗?”   秦宛如愣了愣,老实答道:“及笄了。”   黎正:“你一个闺阁女郎到处跑,家中父母可放心得下?”   秦宛如乐了,唠家常八卦好啊,她最拿手了!   “不瞒黎县令,他们原本是不放心的,但知道我要做的事,便由着我折腾了。”又道,“我父亲以前也是做的县令,在安义县做了八年,所以一看到你倍感亲切,父母官,为民操劳,做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琐碎,有时候父亲也会跟我们发发牢骚……”   她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就像子女跟长辈闲聊那样,不像之前窦氏在场具有压迫力,令黎正心里头舒缓不少。   以前秦致坤干的那些事秦宛如也知道一些,说起鸡毛蒜皮很得黎正认同,摆手说起上午审理的那两桩令人啼笑皆非的案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秦宛如夸赞道:“黎县令事无巨细,可见是有把百姓放到心里头的,上午我们在街上逛,只觉当地的治安好,百姓都夸赞府衙有作为。”   这马屁拍得黎正舒心。   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也非常珍惜自己的声誉,因为这些看不见的东西都是他一日又一日累积起来的。   秦宛如也不急着切入正题,只同他说一些轻松话题,比如当地的风俗人情等等,让他不那么抵触。   鉴于她是贺家带来的人,黎正也没怠慢。   对方的态度好,他自然而然说起种白叠子的事,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上千亩的庄稼地全都种成白叠子,关乎数十家佃农的生计,还有农户等,这群人必定是非常抵触抗拒的。   他考虑的不是土地的主人,而是需要依赖土地生存的那群人——佃农。   知道他的难处后,秦宛如道:“这回过来,我们其实也带了两家佃农来的,他们先前是租种贺家的地,后来我们带着他们种了一年的白叠子,若黎县令不嫌弃,可否看看他们?”   听到这话,黎正颇诧异,“你们把佃农带来了?”   秦宛如点头,“对,带了两家的佃农,之前两家租种了五十亩庄稼地,若能在闵县种白叠子,就打算把他们留下来。”   这话黎正听不明白,只道:“你让他们进来我瞧瞧。”   片刻后董蔡两家进来朝黎正行礼。   秦宛如让他们做自我介绍,他们一辈子都没正儿八经见过县太爷,不免紧张,也拘束,连说话都不太利索。   黎正笑道:“我又不吃人,你们也无需惧怕。”   当即命人给他们看座,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怂,秦宛如道:“坐吧,黎县令是父母官,好着呢。”   四人这才毕恭毕敬地坐下。   秦宛如指了指他们道:“这便是老实巴交的佃农,蔡老爷子种了几十年的地,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劳作,日子过得最是辛苦。”   黎正点头表示认同。   秦宛如:“像他们这些人,过冬是没有东西御寒的,因为窘困。”   黎正沉默不语。   蔡老儿却笑道:“今年不冷了,老汉有棉袄穿。”   听到棉袄,黎正好奇问:“什么棉袄?”   蔡老儿指着自己的麻布衣,高兴道:“自家老婆子把白叠子缝进衣裳里,穿起来可暖和了!”   黎正“啧啧”两声,“一斤白叠子就要四百文的金贵物,你们也能用上?”   蔡老儿:“能!秦小娘子心善,说我们两家辛劳,每家都给了几斤呢。”   黎正朝他招手,“老丈过来我瞧瞧。”   蔡老儿走到他跟前,黎正摸了摸他的衣袖,里头确实绵绵软软的。他又摸蔡老儿干枯粗糙的手,是暖和的。   “嗯,看来是暖和了。”   “可不,这东西可比麻絮好多了!”又道,“秦小娘子说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白叠子,我信。”   看他满脸褶子却笑得开心,黎正的心里头颇有几分触动,他看向另外三人,问:“你们呢,也有棉袄穿吗?”   董世远答道:“有,我还穿了棉裤。”   黎正招手,“我瞧瞧。”   董世远也走上前,黎正摸了摸他的麻布裤子,点头道:“好,这东西好。”   秦宛如趁热打铁道:“之前黎县令问我家中父母可允我出来抛头露面,他们原本是不允的,可是知道种白叠子能让家家户户都有御寒的衣物被褥,父亲便允了,说这既是商贾,也是为了老百姓的民生,跟一般的商贾不一样,值得去做。”   这话令黎正陷入了沉思中。   秦宛如肃穆道:“蔡老爷子是最底层的百姓,可是他们也有机会穿上白叠子御寒,不用挨冻,只要漫山遍野都是白叠子,它就不再金贵,只会像稷米一样,人人都能用得上,这不仅仅是生意,它也是一项造福百姓的民生。”   说到造福百姓,黎正并未反驳,看着蔡老儿等人道:“若能把白叠子普及,让所有百姓都能用上,确实是一件功德。”   秦宛如犀利道:“既然是一件功德,为何黎县令不愿去做造福百姓的第一人呢?”   黎正:“这……” 第125章 引进   秦宛如:“最初白叠子只种在权贵们的花园里供人观赏, 娇贵无比,可是我偏要把它挪到庄稼地里让人人都能看到它,认识它。   “现在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了白叠子, 也知道它虽然昂贵, 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并且只要我愿意, 就可以让蔡老爷子这群人也用得起。   “黎县令你身为父母官, 当地人都称赞你爱民如子, 颂你为民操劳, 是他们的好官。既是这般为着老百姓, 盼着百姓好,为何就不能像我一个女郎那样去做造福百姓的第一人?”   这番激将的言语把黎正刺激到了,指了指她道:“你好狂妄的语气,我才不上你的当。”   秦宛如朝蔡老儿他们做了个手势, 他们起身行礼退下了。   她看向黎正,一本正经道:“当初我父亲在安义县做了八年县令, 兢兢业业从不敢出岔子, 进仕途的人哪个不想往上走, 我就不信黎县令你这般劳心劳力, 甘愿窝在闵县这个小地方。”   黎正闭嘴不语。   秦宛如:“我有三问,一问, 这项差事从长远来看算不算得上民生大计?”   黎正点头,“算。”   秦宛如:“二问,排除黎县令担心的佃农问题, 引进白叠子到闵县,对当地百姓的劳务收入,经贸繁荣, 和地方官府的税收有没有益处?”   黎正忍了忍,如实回答:“有。”   秦宛如:“三问,黎县令想不想把这事做出成果,成为你升迁的考核政绩离开闵县步步高升?”   黎正:“你……”   秦宛如打断道:“莫要说其他,只管回答我,想不想借贺家这个伯爵府的门路升迁爬上去?”   黎正垂首。   三问,句句叩问到心坎上,把黎正犹豫的心思引活络了。   秦宛如精明道:“诚然贺家是没有实权的,但他们有人脉门路,只要黎县令有政绩在那里,只需稍稍提点,就有很大的机会离开闵县晋升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实现自己的才干抱负。”   黎正憋了憋,“你小小年纪,竟如此老道。”   秦宛如摇头,“黎县令过誉了,我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又道,“我们既然找上门来自然有我们的打算,之所以跟官府挂钩,就是想把这份关乎民生的事业做起来,而不是像纯粹的商贾只知牟利——那蔡家佃农就是例子,但不会是个例。”   提到蔡老儿,黎正的心里头颇有几分慰藉,“那群人不容易啊。”   秦宛如:“以后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你所担心的佃农生计,我们可以妥善安排,请他们继续耕种,只不过种的不是庄稼了,而是白叠子,给工钱与他们,甚至比种庄稼更宽裕些,这些都没有关系。”   黎正捋胡子,“上千亩地,得数十家,还有些农户。”   秦宛如:“无妨,只要是受到波及的,我们都会想法子安顿下来,不会用强势手段驱赶,这些你可以尽管放心。”   黎正直截了当道:“贺家,我不放心。”   秦宛如笑,“蔡老儿他们就是贺家的佃农,我秦宛如说话是作得了数的。”又道,“既然当初我敢把白叠子从花园里引到庄稼地,黎县令就该明白我的决断管不管用。”   这话不禁令黎正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娃来,看模样也不过刚及笄的样子,说话却老练,有理有据,完全不像一个小娃娃的作风。   “秦三娘子真的及笄了?”   “……”   “你莫要哄我。”   “真及笄了,今年虚岁十七,我家大姐是贺家的儿媳妇,诚意伯夫人是我姻伯母,我们是这么一个关系。”   黎正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这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秦宛如也不催促他,只道:“利弊我已经同黎县令你分析得很清楚了,就看你敢不敢像我那样有胆量去开创,反正京畿县乡也有不少地方,若是这里不行,换一个县也可以种,白叠子也没那般娇贵。”   黎正欲言又止。   秦宛如故意给他压力,“两天内我需要黎县令的答复,若是不行也请爽快回应,我们好寻下家,因为现在需要翻地下底肥为来年开春播种做准备,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黎正没有吭声。   秦宛如起身道:“我若是黎县令,怎么都要去赌一把的,贺家的人脉,功绩升迁,造福民生的大计……种植采收加工运输全在闵县,这得为多少百姓提供劳力挣钱的机会,还有商税等。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相信就算你不愿意,也有其他县的愿意去尝试。”   黎正慎重道:“我明日下午答复你。”   秦宛如点头,“极好。”说罢向他行礼告辞。   黎正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敢像先前那般当普通小女娃轻视她了,亲自送她离开。   待秦宛如主仆走了后,黎正回到自己房里,黎夫人过来问:“打发走了?”   黎正心事重重地点头,“走了。”说罢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道,“一个才十七岁的闺阁女郎,竟有此番心劲儿,着实了不得。”   黎夫人:“???”   黎正当即把秦宛如说的那番话同她细说一番,黎夫人的心思也跟着活络了,起身来回踱步道:“这女娃的心思当真了不得。”   黎正:“可不,起先我还犹豫不决,经她这一说,越想越有道理。”   黎夫人严肃道:“若是四郎做出一定的政绩来,搭上贺家的人脉,多半是能离开这个地方的。”   黎正没有说话。   黎夫人:“四郎可要仔细考虑清楚,家里还有几个孩子,他们的前程全系在你身上。”   黎正皱眉,“你莫要同我说这些,我心里头都明白。”   黎夫人坐到他身旁,“我其实是觉得可行的,试一试又何妨?”又道,“那秦家的小娘子才十七岁就那么大的胆子了,你总不能连她都比不上。”   这话黎正不爱听,“我十年寒窗苦读,岂能连她都不如?”   黎夫人:“那就壮着胆子试试。”顿了顿,“这些年你兢兢业业把心思放到闵县,谁看到你的好了?”   黎正没有吭声。   黎夫人:“若得了贺家的人脉,他们只需要托人稍稍提一提,上头考核下来,你不就来了机会吗?”   见他没有说话,黎夫人继续劝道:“你担心佃农的生计,那秦小娘子也说过可以商量采取折中的法子安顿好他们,你也可以同他们谈条件,不能亏了佃农的利益,把事情处理得更周全一些,共谋利,有何不妥?”   黎正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你是想让我搭上贺家的?”   黎夫人点头,“四郎觉得换成其他县令,会拒绝这事吗?”   黎正:“这……”   黎夫人:“你若实在犹豫,就去把县丞和主簿他们找来商议,看他们又是什么意见。”   黎正想了想,“就依你的意思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当即命人去把县丞张国申和主簿刘文找来商事。   等了莫约半个时辰,二人才来了,同黎正行过礼后,黎正才道:“坐。”   两人坐到椅子上,黎正把种白叠子的事同他们细说一番,将方方面面的利弊都说透。   县丞张国申捋胡子道:“若能把白叠子普及,确实是造福民生的一项大计。”   黎正:“贺家要上千亩庄稼地种白叠子,这势必会影响不少佃农的生计。”   主簿刘文问:“可有说过要哪个村的地吗?”   黎正摇手,“未曾,不过种这么多,土壤肥瘦,沟渠灌溉,路道是否便利,必然是有要求的。”   刘文:“后期对白叠子的加工也是在我们闵县?”   黎正点头,“就在咱们县里做加工处理。”又道,“如此一来,在白叠子采摘、做工的时候当地人可以增加一份收入来源,这也正是我考量的。”   张国申若有所思,“若贺家在这里开起铺子和作坊,从长远利益来看,确实能带动咱们闵县的经济。”   刘文客观道:“上交的商税也不少。”   黎正:“这是利,咱们来说说弊端。”   张国申理所当然道:“把庄稼地改种他们没见过的白叠子,必然会引起抵触的。”   黎正头疼道:“这是新东西,并且不能吃喝,不像桑木那样随处可种,得占田地,百姓多半不允。”   张国申和刘文面面相觑,他们经常跟下面的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底层百姓想的是什么。   把庄稼地全种成百姓从未见过的东西,而且还没法当口粮,对这群靠地里刨食的农民来说是一种颠覆性的观念,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接受的,必定会引起极大的矛盾。   这是黎正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同时也是他们要面对的难题。   三人坐在一起议论起来,他们都觉得引进贺家的白叠子对闵县的未来发展是非常有益处的,但要从老百姓手里拿土地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之前黎正同秦宛如说次日下午会给她答复,结果次日一早他就带着张国申等人去了官驿。   当时秦宛如还在睡觉,忽然听段珍娘过来说黎正他们来了,这会儿在窦氏那里商事,让她赶紧过去。   秦宛如一骨碌翻身坐起,激动道:“黎县令这么早就来了?”   段珍娘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来了,在姻伯母房里。”   秦宛如喜笑颜开,“这事多半成了!”   听她这一说,段珍娘也激动了,“你莫要哄我?”   秦宛如赶忙命彩英给她梳洗,“我哄你作甚。”   匆匆洗漱妥当,她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窦氏房里。   仆人将她和段珍娘请入进去,见到她到来,黎正起身颔首。   秦宛如向他们行礼,张国申和刘文不动声色打量她,似乎都没料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娃居然有这般本事。   窦氏的心情很是高兴,因为方才黎正说了,愿意出面引进白叠子在闵县种植。   昨儿秦宛如也没跟她细说,只说又去哄了一回,哪晓得居然把人给哄来了,窦氏心里头又是好奇又是兴奋。   “三丫头,方才黎县令说愿意引进白叠子。”   秦宛如起身向黎正行了一礼,说道:“黎县令爱民如子,闵县的百姓有福音了。”   黎正客气道:“正如秦三娘子所言,你不怕,我也不怕。”   秦宛如咧嘴笑,看向张国申和刘文,“这二位是?”   黎正向她介绍一番。   之后他们说起引进白叠子首要遇到的难题,就是老百姓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接受把庄稼地租出去种白叠子这种新奇玩意儿。   张国申经常跟里正以及下面的人打交道,把他的顾虑细说出来,说白了就是新旧观念的矛盾冲突。   农民一辈子都靠刨地里的食儿吃,结果让他们种成不能吃的棉花,既没见过也没种过,要让他们一下子把传统老观念转变过来接受新的东西肯定会有抵触情绪。   听了这番顾虑,窦氏也觉得是个事儿。   段珍娘看向秦宛如道:“当初董蔡两家也是惧怕,这儿的村民多半也跟他们一样是抵触惧怕的。”   秦宛如:“你莫要慌。”说罢看向张国申,问道,“张县丞,我想了解一下闵县各乡的土地情况,那日我们出城问过一对夫妇,他说他们村里的多数土地都在自家的,隔壁村多数都是乡绅富农的,可当真?”   张国申正色道:“有些村子当地村民的自耕地比较多,有些村子则是乡绅、商贾的地多。一般来说自耕地都是村民自家耕种,像乡绅那些的地要么是请人耕种,要么就是佃农租种。”   秦宛如轻轻的“哦”了一声,说道:“我认为你们先前所说的极有道理,要让村民把自耕地的庄稼换成不熟悉的白叠子,他们多半不愿意,不如咱们折中一下?”   张国申一下子就明白了,“租种乡绅和富农的地?”   秦宛如咧嘴笑,“对!”又道,“这群人跟农民不一样,只要有租子收,给谁都一样,并且乡绅那些都是有名望的,如果你们官府出头搭线,多半会配合。”   张国申看向黎正,他笑道:“我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乡绅手里的土地只要给租子就行,至于佃农,你们给工钱请他们继续耕种即可,种什么你们说了算,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窦氏啐道:“搞了半天,你肚子里早有主意,只是来试探的?”   黎正为难道:“请夫人恕罪,我之所以犹豫不决,就是考虑到当地百姓是不愿把庄稼地让出来的,若是引起民怨,必生是非。”   刘文接茬道:“像乡绅富商这些人的接受度就高一些,给了租子就好,随便你怎么折腾,待周边村民看到了白叠子的益处,自然会跟着种。”   窦氏看着秦宛如道:“那就租乡绅们的地。”   秦宛如点头,“可。”   黎正展颜,“说妥了,咱们就可以把乡绅们招集过来商议。”   秦宛如忙道:“我们可要好地,贫瘠的莫要丢给我们,最好沟渠灌溉都是现成的,还有路道也方便些的,成片的那种,不要东一块西一块太散,不好打理。”   张国申道:“秦三娘子只管放心,都会给你们找好的,毕竟县里也盼着你们把事情做起来,带动当地老百姓一起富裕。”   秦宛如:“这就好。”   刘文道:“若诸位有空,我和张县丞可领你们先去看看乡绅们的地。”   窦氏:“有空,现在就可以去。”   黎正点头,对张国申道:“那你俩就走一趟。”   张国申:“明府放心。”   秦宛如还没吃早饭呢,彩英给她买了一碗馎饦将就着应付。   一众人由张国申他们领着去龙门村,龙门村在县城周边,出城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   那边的地势平坦,成片成片的土地已经被佃农翻过,沟渠也修缮好的。   恒河要往前面流过进县城,挖了水渠引河进来灌溉庄稼,各方面都备得比较完善。   窦氏对这片数十亩土地感到满意,张国申指着对面的地道:“那边是程家的地,他们家有八十多亩,都是租给佃农的。”   秦宛如好奇问:“那咱们脚下这片呢?”   张国申:“瓷器商曹家的。”又道,“之所以带你们来龙门村,是因为整个村子的地几乎都是他人的,该村很少人有自耕地。”   段珍娘:“这可不是好事。”   张国申忧心忡忡,“是啊,土地全都集中在富贵人家手里,百姓靠租种日子就过得艰难多了。”   土地兼并历来都是疑难杂症,这就上升到国家的决策层面了,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目前他们只关注租地的问题。   曹程两家的地窦氏她们是瞧得上的。   张国申又带着她们看村子另一边的地,她们粗粗合计了一下,这个村能用两百多亩。   想起当初遇到的偷盗问题,秦宛如道:“若是种了白叠子,得劳官府发放告示提醒当地村民不可故意损毁偷盗,除非天灾,不可人为。”   张国申回道:“秦三娘子只管放心,既然官府决定引进,必定会跟下面的里正和村民再三打招呼,保证你们的利益不受损。”   秦宛如点头,“极好。”   之后他们又去看其他村的地,从大体上来说都是不错的。   一行人折腾到下午很晚才回了官驿,确定了租乡绅富商的地后,张国申他们回去商议召集户主。   对于黎正一下就改变主意,窦氏还是感到挺诧异的,把秦宛如找来问道:“昨儿你究竟跟黎正说了些什么,他竟变得这般快?”   秦宛如笑道:“那是因为我会忽悠。”   窦氏:“???”   秦宛如一本正经说道:“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昨儿我和表姐到街上打听了一圈,黎县令的名声特别好,百姓都夸赞他爱民如子,可见是个重声誉的人。”   “所以?”   “先前我们分析的益处自然是好的,可是没有挠到痒处。后来我仔细一琢磨,他这般得百姓称赞,应是在闵县费了不少心思,于是拿造福百姓的民生大计做为由头,又让蔡老儿他们去了一趟,以民生掏他的心窝子。”   这话把窦氏逗笑了,“他吃这一套。”   秦宛如点头,“自然吃这套了,爱民如子嘛,造福大众的功绩若是做成,他很是有脸面的。”   “就只是这样吗?”   “还有,我拿伯爵府人脉作饵诱他,若是做出了政绩,贺家用人脉稍稍提一提,上头考核下来他多半有机会升迁,毕竟是走仕途的人,哪不盼着往上爬呢?”   听了这话,窦氏心里头是服气的,“论起攻心来,我是不如你的。”   秦宛如摆手,“接下来就要轮到姻伯母出场与当地乡绅们谈租地的事情了,这方面我不如你。”   窦氏笑道:“这你只管放心,谈租地我擅长,一定会拿一个合理的价来。”   秦宛如:“年限得五年起步吧?”   窦氏:“咱们先谈八年,有了官府的扶持,相当于找到了倚靠,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顿了顿,“佃农也按照他们种庄稼的人数来定,若忙不过来请短工,或者我把贺家的奴仆调些过来,不能白养着那帮人。”   秦宛如道:“人手安排姻伯母自行做决定,这块我就不费心了。”   窦氏:“这是我的专长,我来。”   秦宛如乐道:“咱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谁擅长做什么谁就顶上。”   窦氏也乐了,“这样极好。”   秦宛如起身道:“姻伯母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先歇会儿吧,我也得去躺会儿,转了一天腰疼。”   窦氏嫌弃道:“到底娇养了,还不如我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婆子。”   秦宛如嘴甜道:“姻伯母瞎说,你常年练着,身段也保养得好,谁敢说你老了。”   窦氏:“那你什么时候也来跟我练练骑射?”   秦宛如连忙摆手,“别,我还是去躺着吧。”   早上起得早,她觉得疲乏,回房去躺着了。   彩英给她揉腰,秦宛如趴在床上,说道:“许久都没像今日这般走过了,逛了几个村,脚都大了。”   彩英打趣道:“小娘子现在就叫累,以后上千亩白叠子,还有得累。”   秦宛如默了默,为了大宅子,使奴唤婢,锦衣玉食,这点苦算什么?!   她可是要当女首富的人,以后还要拿钱砸朝廷给她封个名号光宗耀祖的!   这不,白天转得疲惫,晚上睡觉忒香,翌日秦宛如总算可以睡个懒觉。日上三竿了段珍娘过来瞧她,戳她的肩膀道:“还睡呐?”   秦宛如在被窝里“唔”了一声,“租地谈判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这不是我的专长。”   段珍娘调侃道:“你连黎县令都能说服,还怕乡绅不成?” 第126章 促成   秦宛如探头道:“那不一样, 乡申是谈生意,黎县令谈的是民生,没涉及到钱银容易哄。”   段珍娘失笑, “如此说来你也只会空手套白狼钻空子。”   秦宛如:“说得对, 我就会瞎忽悠。”   段珍娘坐到床沿, 问她:“待租地谈好就得整地下底肥了, 还得订种子, 到时候如何安排, 你心里头可有谱儿?”   秦宛如回道:“租地谈好之后我领着蔡老儿他们和当地佃农下底肥, 你同姻伯母去西市订种子, 顺便把董蔡两家的家眷都带过来一块儿做事。”   段珍娘点头,“这样两边分头做事速度是要快些。”顿了顿,“请两家你打算给多少工钱?”   秦宛如:“一月一贯如何?住处咱们搞定,再额外给些米肉保障生活, 待稳定了找私塾把两家的娃送去读书,另外我看董二郎好学, 也让他认些字, 以后能派到其他地方去。”   段珍娘:“一年十二贯也合适, 我是没有异议的。”   秦宛如边起床边说道:“你这一提, 我还得去找他们商量一下,看他们怎么说。”   段珍娘:“我同你一块儿去。”   待秦宛如洗漱用完早饭, 才和段珍娘前往蔡老儿他们那边。   见两人过来说要商事,蔡老儿忙去把董世远父子喊来。   秦宛如冲他们说道:“待这边的租地敲定后,我们就要开始整地下肥, 到时候需要你们带着当地的佃农干活儿。”   两人说好。   秦宛如又道:“至于工钱方面,我和珍娘表姐商量每家每月一贯,住宅我们提供, 米肉伙食每月补贴。走上正轨之后,再把你们两家的娃领去私塾读书,这笔钱由我们出,你们意下如何?”   蔡老儿看向董世远,问:“董家的,你怎么想?”   董世远笑道:“我们还没分家,你家老大和老二都娶媳妇儿了,迟早得分家,你们怎么想?”   蔡老儿是老实人,说道:“一月一贯,一年就是十二贯,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种再多的地都挣不起来。”   秦宛如笑了笑,“现在不要你们种地了,指使别人种地。”   董二郎调侃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也能差使别人干活了,着实了不得。”   段珍娘接茬道:“而且工钱还比别人高,以后干得好还能买大宅子,娶漂亮媳妇儿。”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蔡大郎道:“我图的就是娃能读书,这可要花不少钱。”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有机会还是要读书的,万一往后考取功名,为国家出力,那才叫有出息。”   蔡老儿摆手,“我想都不敢想,自家孙子能有出息。”   秦宛如:“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像你们那样,前年你们可曾想过今日的改变?”   蔡老儿点头,“对,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以为一辈子都要在地里刨食,哪知来了转机。”   秦宛如和善道:“这便是咱们的缘分,起初我们是没打算租贺家的地的,还是柳妈妈提了一嘴,这才找了过来,遇到了你们两家。”   董世远:“秦小娘子心善,处处为着我们着想,这样的东家可不好找,所以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蔡老儿也道:“我家也一样。”   秦宛如高兴道:“那工钱的事就这么商定了。”   两家点头,表示接受。   段珍娘道:“等把地租下来,我们就重新签订一个用人的契约协议。”   董世远:“段娘子安排便是。”   秦宛如插话道:“待租地和佃农的事情敲定后,你们就要开始着手教佃农整地做底肥,就像之前我教你们说的那样去做,到时候我也会在这里跟你们一起。”   两家人点头说好。   秦宛如继续说道:“姻伯母和珍娘表姐会回城订种子,你们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同她们说,回来的时候顺便把家眷物什都带过来。”   蔡老儿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   段珍娘:“走的时候会提前跟你们说。”   蔡老儿应声好。   秦宛如看向段珍娘道:“反正现在也没有事,不如找人去看一看合适的宅子,把两家的住宅先定下来。”   段珍娘摆手,“你先莫要慌,我们也要在这里设一个点,还得开作坊铺子,把大家安排到一块儿比较方便。”   秦宛如“嗯”了一声,“那就等姻伯母安排好了再说。”   由官府出面召集乡绅讨地比贺家要容易得多,张国申经常跟底下人打交道,对各乡的里正和乡申都是非常熟悉的。   把他们召集到一起探讨签订契约等手续是由窦氏出面接洽,秦宛如跟生意人打交道到底太嫩,没有窦氏精明。   之后又耽搁了两日,窦氏才在官府的辅助下拿下了一千三百亩左右的庄稼地。共有五个村,户主十二家,全都是乡绅的,同时还有四十七户佃农的雇佣契约。   把所有户主的契约协议签订谈妥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听到窦氏和段珍娘回来的消息,秦宛如忙过去探情形。   她过去时窦氏正在换便服,秦宛如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稍后窦氏出来,婢女将秦宛如请进屋,她朝窦氏行了一礼,问道:“今日姻伯母可还顺遂?”   窦氏心情高兴,回道:“中间出了一点小岔子,还好都解决了。”   秦宛如好奇问:“这回拿下了多少地?”   窦氏把一只木匣子拿出来,里头装着十二份户主签订的契约协议,“十二户,五个村的一千三百亩地,年限是八年,晚两天交付租子。”   秦宛如“哇”了一声,边看木匣子里的契约边道:“一千三百亩,那得要多少种子?!”   窦氏端起一碗参汤,问:“你们之前是怎么种的?”   秦宛如看租地契约道:“之前的种子偏少,植株间比较稀,现在种的话要种密一些,把产量提上去。”   窦氏“嗯”了一声,说道:“头一年的病虫害应该要少些。”   秦宛如点头,“因为从来没有种过白叠子,相对而言是要少些。”顿了顿,“密度可问花匠丘老儿,他能算种子数量。”   窦氏:“那我和珍娘回城订购种子的时候也把他带去,你则在这边带着他们整地下底肥,如何?”   秦宛如看着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又道,“董蔡两家我和表姐商定一年给十二贯工钱请他们指导佃农,住处由我们负责安顿,每月米肉补贴部分,待走上正轨之后再把两家的娃送去私塾,姻伯母以为如何?”   窦氏:“两家老小都请?”   秦宛如:“对,老小。”   窦氏没说其他,倒也爽快,“那你算是不错的东家了,你们说了就好,我没异议。”又道,“佃农方面我把之前租种的那些人全部要过来了,让他们继续耕种。”   秦宛如:“极好。”   窦氏:“请他们的工钱比种庄稼稍宽裕些,一共有四十七户,这一千三百亩白叠子全由他们打理,若是忙的时候就请短工或调派我府里的家奴过来应付,你觉得这样安排怎么样?”   秦宛如笑道:“挺好的,灵活运用。”   窦氏喝完参汤,秦宛如问她道:“那四十七户佃农可有抵触情绪?”   窦氏答道:“自然是有的,特别是听到白叠子这般金贵,全都怂了,不过听说董蔡两家也是佃农,由他们领着种,这才稍稍安心了,再加之有官府作保为他们争取利益,这事才成的。”   秦宛如总结道:“说到底也是因为第三方是官府才促成的信任。”   窦氏:“可不,能跟十二户乡绅们谈成租地,也是要靠官府的功劳,租子可比京城里的地便宜一半。”   秦宛如乐了,“能节省成本就好,咱们抽空也可以粗粗算一算年产量,以便定明年白叠子的价。”   窦氏端茶水漱口,“估计得降到五六百文。”顿了顿,“今年是试水,你那个三斤重的被褥子只是给他们试着玩的,明年卖给家中宽裕些的人家就得加重,这群人讲究的是实用,三斤是没法御寒过冬的。”   秦宛如点头,“那就加重。”   窦氏:“针对的客人群体不同,给他们备的东西也要调整。”   秦宛如赞许道:“姻伯母说得是,后续都要进行针对性调整。”   两人就双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商议一番,提到董蔡两家的住处,窦氏跟段珍娘的态度是一样的。   他们把种子的事情敲定后就要过来找合适的地方筹备铺子、作坊,以及办事的宅子,到时候一并处理了,现在让他们暂住在官驿也没问题。   第二天窦氏和段珍娘就回城订购明年的种子,董蔡两家顺道让她们带话给屋里的家人们。   秦宛如一行人亲自送她们离开,待她们走后,她和董蔡两家就得安排佃农们做底肥了。   现在已经是冬季,佃农们租种的地几乎都翻整完了的,只需要做底肥。   他们从最近的龙门村开始安排。   这个村共有三百多亩,由十六家佃农租种。   秦宛如进村把十六户当家人召集到一起商议做底肥,刚开始他们那群人都有些畏惧,一听到伯爵府,以及种在花园里供权贵们观赏的白叠子,全都心里头没谱儿,就跟当初董蔡两家那般惶恐,唯恐种不好要掉脑袋。   秦宛如被他们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忙把董蔡两家拉了出来,让他们跟佃农们唠唠家常话。   在看到蔡老儿一脸褶子,皮肤黄黑,满手粗糙,背也有些佝偻后,有人发出疑问:“你们也是佃农?”   蔡老儿用官话答道:“对,贺家的佃农,去年也是种的庄稼,一家人租种了贺家二十五亩地,老小都在地里头刨食儿吃。”   听他这一说,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董二郎道:“我家也是,跟他们一样的,都是佃农。”   一妇人好奇道:“你们也会种白叠子?”   董二郎摆手,“我们也只种了一年,就是今年种过白叠子,还是秦小娘子手把手教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秦宛如身上。   看那女娃年纪小,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在后宅的女郎,居然会种地?   这不,有人半信半疑,“不是说秦小娘子是官家娘子吗,她也会种地?”   秦宛如谦虚道:“我其实也不会,是他们教我种,我也学了不少。”   “就是,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会种地的。”   “我还差点信了。”   “我也差点信了。”   “秦小娘子,听官府说是你把白叠子从花园引到庄稼地的,那白叠子那般娇贵的东西,庄稼地真能长成?”   很好,知道发问唠嗑了。   秦宛如也乐得跟他们唠,“白叠子没你们想得那般娇贵,它啊,就喜欢地肥,还喜欢太阳,其实就跟庄稼差不多,皮实得很。”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问蔡老爷子,他是种了几十年的庄稼人,心里头有数儿。”   于是蔡老儿耐心的跟他们讲种白叠子的过程,以及会发生的虫害。   秦宛如坐在一旁听。   不少人都端来板凳坐着唠,有的蹲着,有的坐在石头上,还有的站着,听着这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跟他们这群老农民交流种地的经验。   渐渐的,气氛不像最初那般紧绷怀疑了。   人们各自踊跃发言,讨论种地的个人经验,比如杀虫,什么门道都有,还有草木灰,杀虫施肥管百用。   不过蓖麻的威力所有人都是一致认同的,那东西种着确实能起到防虫的作用。   这些地从未种过白叠子,第一年无需套种混种,只要把底肥和杀虫工作做好,头年几乎虫害都较少。   秦宛如亲和力强,跟这群底层人什么话题都能唠,说话又幽默风趣,丝毫没有看不起他们,很得佃农喜欢。   众人聚在一起交流沟通了半天才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与恐惧心理。   秦宛如把去年带着董蔡两家制作底肥的需求向众人仔细说了一番,他们全都记下了。   她说道:“你们这十六家现在都是贺家雇佣的人,无需分彼此,大家一起把地里的底肥施足,现在都已经翻整过了,十日内应是能做完的。”   董二郎道:“挖塘泥的挖塘泥,烧草木灰的烧草木灰,做蓖麻粉的做蓖麻粉,女人做手上活儿,男人地里捣腾,分工来做,只要大家不偷奸耍滑,应是能做好的。”   秦宛如也叮嘱道:“我们需要的是实诚人,若是遇到爱钻空子,偷奸耍滑的,伯爵府可请不起这样的佃农,只能把这样的人家踢出去换别家来做了。”   人们面面相觑。   秦宛如:“白叠子到底金贵,它在地里的长势如何要实时上报,不管是生虫还是生长,只要觉得不正常的都可以提一提,莫要闷着头当没看到。”   她一本正经交代一番,恩威并施。   现在佃农人数多了,管理起来也相对要麻烦些,以后会一点点立规矩规范起来,要像做企业那样管理才能长久持续下去。   说到底大家都是双向选择,佃农可以放弃种白叠子,贺家也可以踢出做事喜欢钻空子的佃农。   毕竟大家都是头一回合作,到底哪些人堪用,哪些人不堪用,做一年就知道性子了。   同龙门村的佃农交代清楚后,他们又赶往下一个村,结果这个牛家村的佃农已经在开始做底肥了,是由里正督促着做的。   秦宛如乐了,跟官府挂钩还有这种福利。   现在冬季里正不怎么忙,有空闲便来凑热闹,之前听上头说过这茬,便讨巧卖乖来了。   人家这般抬举,秦宛如自然受了,同那里正道:“卫里正有心了,大冬天的劳你出门吹冷风。”   卫里正连忙摆手,“哪里哪里,秦小娘子才不容易,这么冷的天出来奔波,我刚好得闲,那日听到张县丞说起这茬,便过来瞧瞧。”   秦宛如笑眯眯道:“劳你操心了。”   卫里正摸了摸他的八字胡,说道:“应是秦小娘子给当地百姓带来了福音,一千多亩的白叠子,可是个大排场,到明年秋收的时候,一片雪白,那才叫壮观呢!”   秦宛如看着他沉默了阵儿,“卫里正见过白叠子?”   卫里正:“没见过。”   秦宛如:“……”   啧啧,这人的想象力还挺丰富。   卫里正后知后觉道:“我听他们说洁白如云朵一般,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样的场景,必定是奇观。”   秦宛如笑道:“确实是奇观。”   卫里正:“待秋收采摘,当地村民又多了一份劳动收入,全仰仗秦小娘子照顾。”   秦宛如不想听他拍马屁,说道:“贺家自己就养了数百名奴仆呢。”   卫里正:“……”   一时接不上话。 第127章 东家小娘子   彩英偷偷掩嘴笑。   秦宛如背着手站在田埂上, 一身素雅的月白胡服,头发由玉钗束缚,锦衣下的内衬是保暖的棉花绒子, 黑色外裤与筒靴搭配, 腰束革带, 一张脸儿上写着俏皮的揶揄。   卫里正被她噎了悻悻然没有吭声。   董蔡两家上前与下底肥的佃农们攀谈起来, 那些佃农时不时偷看秦宛如, 看她小小年纪却一派干练, 忍不住好奇。   有妇人小声问蔡老儿道:“老丈, 那小娘子是何人呀?”   蔡老儿笑呵呵道:“咱们的东家秦小娘子, 可良善了,只要把事情做好,逢年过节还有米肉送,这样的东家可不容易遇到。”   妇人“哟”了一声, “还有这等好?”   蔡老儿:“可不。”   妇人八卦道:“瞧她细皮嫩肉的,一看便知是后宅娇养的女郎, 大冬天也出来吹冷风可不容易。”   蔡老儿摆手, “人家可没这般娇惯, 也会和咱们一块儿下地看白叠子打成一片, 上能有胆色与权贵笑谈,下能同我们这些人唠家常, 极好的一个小娘子。”   听他这一说,妇人看向秦宛如,用官话问了一句, “秦小娘子,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吹风,冷不冷?”   秦宛如笑道:“不冷, 我有棉衣穿。”   妇人颇有几分困惑,棉衣是什么?   董二郎接茬道:“我们也不冷,有棉衣棉裤御寒。”   众人没听过这东西,全都想长见识,去看他们穿的衣裳。   别说,摸起来软软的,质感有点像羊绒兔毛。   一人道:“这袖子里头就是塞了白叠子?”   董二郎点头,“对,就是从庄稼地里种出来的白叠子。”   又有人去扒拉他们的棉裤,个个都赞这东西好。   秦宛如被那情形逗乐了,大声道:“若你们把我的白叠子打理好了,以后也每家分几斤做棉衣御寒。”   “真的假的?!”   “他们两家也分了几斤的。”   “可是我听他们说要四百文一斤,我们可用不起!”   “明年秋收了我送你们,不要钱。”   有人起哄道:“秦小娘子可要说话算话,我们大伙都听着呢!”   秦宛如:“有卫里正在场,可做见证。”   众人都乐了,卫里正顺杆爬,“我能向秦小娘子讨两斤吗?”   秦宛如笑道:“能,里正这般为我们操劳,自然忘不了你们的好。”   卫里正也跟着乐了,觉着这人八面玲珑,一张嘴还真会哄人。   接下来他们都在几个村子里来回,而另一边的段珍娘和窦氏回城后直奔西市找胡人老奎订购棉花种子。   之前曾合作过一回,他的铺子在这里,在她们没有找到更合适的种子源头之前,段珍娘宁愿让他赚取差价来保障种子的质量,这至关重要。   一旦种子出了岔子,那一千多亩地就全搞砸了。   接到这么大的单子,老奎彻底懵了,说要联系他的朋友找种源。   窦氏又带着段珍娘到东市的一家商铺问,几乎权贵们购买的白叠子种子都在那家,东西是有保障的,就是价格高昂,比老奎这边要贵许多。   因要的量大,她们两头压价。   有伯爵府的名头罩着,且这么大的单子,东西市的商铺都不敢怠慢,两人就种子的问题在城里耽搁了好些天。   窦氏许久都没有看自家的小孙子,特地去秦大娘房里抱了逗着玩儿,段珍娘也一并去瞧了瞧。   目前小家伙已经满月,百日宴要在正月去了。   两个奶娘把他照顾得好,喂养得白白胖胖的,有时候会对着窦氏咿咿呀呀笑,耍横嚎哭的时候就蛮不讲理。   段珍娘跟着逗弄了会儿。   秦大娘有话要同她说,两人去了寝卧,秦大娘握着她的手问:“这会儿三妹还在闵县没回来?”   段珍娘点头,“我们请了官府出面做第三方商谈,一下子租了一千三百亩地,现在要整地下底肥,三妹领着董蔡两家安排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秦大娘被吓了好大一跳,“一千三百亩?”   段珍娘:“对,五个村子的地,十二家户主,四十七家佃农,一不小心这排场搞得有点大。”   秦大娘着实被惊得不轻。   段珍娘继续道:“起先闵县的县令原本是犹豫的,连姻伯母都搞不定,谁料三妹出面把他给忽悠成了。”   秦大娘掩嘴笑道:“她那张嘴是最会哄人的。”   段珍娘也笑道:“是啊,她最擅长干空手套白狼的事了。我们把县令说服后,由官府亲自出面召集乡绅探讨租地的事,是我和姻伯母一起去谈的,拿下来的租子比京城里的少一半。”   秦大娘:“看来这回婆母是认真要做白叠子了。”又道,“贺府的两处宅子已经脱手,拿了三千多贯,多半也是要砸进里头。”   段珍娘期盼道:“我阿娘应该也快到京了,她走水路要快些,途径闵县让人把她拦下来,家里头也要跟着筹备钱银砸进去。”   秦大娘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感慨道:“三妹这人叫我怎么说她呢,平时三棍子打不出闷屁来的人,一旦正经起来,反倒叫人害怕。”   段珍娘:“有时候我也觉得她琢磨不透,脑袋瓜忒灵活,可有时候又傻傻的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贪吃又爱睡懒觉,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说不清楚。”   秦大娘:“就是这个理。”又道,“表姐既然回来了一趟,顺道去家里看看祖母他们,报一声平安。”   段珍娘拍她的手,“放心吧,我正要去呢,这两天一回来就去忙种子的事了,现在看两家商铺的回应,可去瞧瞧姨母他们。”   秦大娘轻轻叹了口气,“这可是三妹第一次离家这般久,阿娘他们多半担忧。”   段珍娘宽慰她道:“我们跟闵县官府挂钩的,又留了府里的护卫在那儿,有他们照看,三妹不会出岔子。”   秦大娘:“我听庄子那边说剩下的白叠子也差不多处理完了,你得去清账看一看,勿要让下面的人疏漏了。”   段珍娘点头,正色道:“现在闵县租了这么多地,把种子的事敲定后,我们还要在闵县设作坊开铺子,府里的琐碎姻伯母多半顾不上,你可要尽力顶上,给她分担着些,咱们把劲儿往一处使,一帮子女人就能顶半边天。”   秦大娘笑道:“好,这么难得的理家机会,我自然会竭尽全力拿下来,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段珍娘竖起大拇指道:“这才是秦家的好姐妹,个个都厉害,不拖后腿。”   二人接下来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待下午晚些时候段珍娘才回张家胡同了。   路过范家时孔氏看到她们打了声招呼,说许久没看到她了,问她在哪儿忙。   段珍娘回道:“这阵子我和三妹都在闵县呢。”又问,“上回给你们的白叠子可用上了,冬日莫要受凉,生病了可烧钱。”   孔氏笑道:“用上了,那可是好东西,穿到身上可暖和了。”   段珍娘高兴道:“以后家家户户都会穿它们,我们在闵县租了一千多亩地种白叠子,就是要让你们都用得上。”   听到一千多亩地,孔氏咂舌,难以置信道:“秦小娘子能种得下那么多地吗?”   段珍娘:“怎么种不下,你给她上万亩她一样能干得了。”   孔氏夸赞道:“看她小身板小胳膊的,没想这么利索,冬日里天冷,她还往地里跑,可要多加注意着些,勿要受凉了。”   段珍娘:“孔大娘的关心我会带给她的,这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忙了。”   孔氏:“那你忙,别耽搁了。”   待她走后,孔氏进屋,范谨伏案书写,问道:“可是段家娘子?”   孔氏回道:“是段娘子。”   范谨边写边道:“已经有好些日没见着她们,应是在贺家的庄子里。”   孔氏站在门口道:“什么庄子,人家去了闵县,租了一千多亩地种白叠子。”   此话一出,范谨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抬头道:“一千多亩?”   孔氏:“我也被唬住了,没想秦小娘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大的胆色,着实了不得。她这般能干,又有魄力,一般人家的郎君可是压不住她的。”   范谨抿嘴笑,想起去年去秦家接亲时秦宛如和国公府世子往来的情形,以后多半也是要飞上枝头做那金凤凰的。   翌日一早段珍娘走了一趟秦家,跟她们说闵县的事情。当时秦致坤休沐在家,一家子聚在秦老夫人的房里拉家常。   说起闵县的一千多亩地,秦致坤无比担心自家闺女那小身板扛不扛得住。   段珍娘失笑道:“姨父莫要操心,三妹虽然娇生惯养的,但也不至于一点能耐都没有,你给她再多的地她都能折腾下来。”   秦致坤:“一千多亩可不是小数目。”   方氏也道:“是啊,没想到你们真把场子做得这般大。”   段珍娘充满憧憬道:“当初阿娘还让我们从小作坊做起,贺家都已经脱手了两座宅子砸钱银进去了,我家也不能拖后腿,阿娘应该也快到京了,这差事虽有三妹开头,不过它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秦老夫人点头,“白叠子的好处确实有目共睹,穿上它一个冬都暖和。”   段珍娘:“当初三妹就是用造福老百姓的民生福祉来说服黎县令扶持引进白叠子的,若没有官府引路,我们今年还不一定能谈妥这些地。”   秦致坤捋胡子问:“当地人愿意放弃庄稼地种他们没见过的白叠子?”   段珍娘拍大腿,“嗐,就是不愿意!村民毕竟一辈子都在地里头刨食吃,让他们把庄稼地换成不能吃喝的东西谁乐意啊,所以才退而求次租乡绅们的地。”   方氏发出疑问:“我听说种贺家的地也出过岔子,有不怕死的去偷盗,你们五个村的白叠子,待到采摘时得要多少人去看守防盗?”   段珍娘严肃道:“姨母放心,白叠子是当地官府引进的,从种子下地之始,官府就会跟里正和乡绅们同村民打招呼,谁若是偷盗必定遭重罚,从各方面警告提醒各村勿要人为祸害。”   秦致坤:“有官府庇护也省事得多。”   段珍娘:“可不,官府和伯爵府的名头就能唬住不少人了,若是还有那不怕死的来犯事,先前贺家直接斩手送官府,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多半得掂量掂量值不值了。”   秦老夫人道:“珍娘这次过去,给三丫头稍两身厚些的衣裳过去,莫要冷着受了寒。”   段珍娘:“姨母先收拾好,我走之前过来拿就是。”   方氏提醒她道:“你自个儿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我看你们的事情还真不少,平康坊那边的库存也脱手得差不多了,你若是得空就去看看,若是不得空我就把你们的总账清理出来,三丫头最初一文钱没出,得把你投进去的成本捞回来才行。”   段珍娘道:“庄子那边我再走一趟,平康坊的姨母替我做就行了。”又道,“当初我们说好的平分,三妹的利润我不占,那笔钱得给她留着,她还要想法子做一个剥籽的东西出来。”   提到剥棉籽,一众人全都有抵触心理。   秦老夫人道:“那玩意儿可不容易弄,得一朵朵剥,费时又费劲。”   方氏也道:“是啊,忒麻烦,出的活儿还慢。”   段珍娘:“我也伤透了,剥得厌烦,三妹说她有法子。”   秦致坤好奇问:“她能有什么法子?”   段珍娘摇头,“我也不清楚,她只说那笔钱给她留着,拿去换剥籽的东西,明年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秦老夫人倒了一杯水喝,“她若是有这般本事,倒是了不得。”   方氏好奇问:“你们的铺子作坊全都设在闵县?”   段珍娘点头道:“全都设在闵县,以后西市也得开一家大的商铺,把白叠子销往全国各地。”   众人咂舌,在西市开商铺可不简单。   段珍娘继续道:“三妹还说了,把闵县的种植扶上轨道后,还要再寻其他地方种白叠子,遍地都种它。”   众人:“……”   以前他们不信,现在信了,因为她确实在执行。   赚钱也是真的。   以前总说要赚钱买大宅子,他们权当她说笑,结果她确实赚钱了。   一时间,秦致坤觉得心里头有几分复杂。   他当了一二十年的官,结果还当不住自家闺女,一出门就飞。   更令人郁闷的是他寒窗苦读是付出了十倍努力的,而自家闺女又懒又好吃,好像什么都没有学,直接把花盆里的白叠子挪到庄稼地上,结果一下子就挪了上千亩,还没投入一文钱就哄来了两个辅助。   不管她用了什么手段,秦致坤都是服气的。   中午他们要留段珍娘在这儿用午饭,她匆匆走了,说要去一趟贺家的庄子。   方氏也没留她,知道她忙碌。   把段珍娘送走后,方氏回到房里。   秦老夫人沉吟道:“这么大的场子,那丫头没投一文钱进去,还要独占四成利润,有时候仔细想一想,不是贺家疯了就是我疯了。”   方氏哭笑不得,调侃道:“我二妹也跟着疯了,这次进京来就是为了砸钱。”   秦老夫人看着她,一时半会儿不知说什么好。   秦致坤也觉得这事邪门儿,“你们说她们是不是被下降头了,都把三娘当摇钱树一样,贺家两座宅子,京城的宅子,就这么眼都不眨全往里头砸。”   方氏:“……”   秦老夫人一脸严肃,“待二娘进京来得仔细问问她,她辛辛苦苦挣的家业可别折到这里头了。”   方氏摆手,“问了也不管用,她是生意人,比我们会算多了,若是那玩意儿不赚钱,一开始她就不会让珍娘掺和进去的,可见也是得了她的认可。”   秦致坤又喜又忧,“我看三娘这孩子,走到哪儿都饿不死,光靠她那张嘴就能哄到饭吃了。”   秦老夫人被这话逗笑了,指了指他道,“似乎比你这个老子更有本事,你看她一出手就能挣你两年的俸禄,还能哄得贺家卖宅子掺和进来,并且空手套白狼得四成利益,可见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方氏:“起初我还真以为她能得亲家看上是因为大娘的裙带关系,现在看来她确实有自己的门路。”   秦老夫人点评道:“八面玲珑是算得上的。”又道,“也幸亏当初没有管束着她,由着她长。”   秦致坤乐道:“看她这样子,估计是五个闺女中最有出息的那个,结果却是投入精力最少的那个,放养出来的一个宝,有时候想起来会忍不住偷着乐。”   方氏:“你就偷着乐吧,得空了也得去闵县瞧瞧,这么冷的天还在外头跑,不知得多辛苦。”   秦致坤点头,“是该去看看。”   秦老夫人:“照这样折腾,得忙碌到过年了。”   方氏:“待平康坊这边的忙完了,也过去帮衬着些,让她悠着点别太拼,以往这般懒的一个人,忽然就勤快起来了,还真叫人不适应。”   一家子把这个闺女打趣了一番,而段珍娘则前往贺家的庄子,看没有多少东西了,当即命人把剩下的全部打包送到平康坊处理,庄子里全部进行扎账汇算。   柳婆子许久没见着她,看她清减了些,心疼道:“娘子连日奔波,着实操劳累着了。”   段珍娘精神抖擞道:“我不累,三妹指使佃农处理一千多亩地才叫辛苦呢,天又冷,依她的性子是会亲自下地的。”   柳婆子叹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却要抛头露面跟下面的人干这些,着实为难她了。”   段珍娘摆手,“柳妈妈见识浅显了,三妹那个人,既有本事同县令一本正经谈民生,也能同下面的佃农唠家常,若你把她局限在后宅女郎的壳子里,便是对她的轻视。” 第128章 龙套王简   她这般抬举秦三娘, 柳婆子笑道:“老奴知道你们表姐妹感情好。”   段珍娘:“你还是不懂,我懒得同你说。”又道,“我把庄子里的账目清算后, 你们都同我去闵县, 那边要开始忙了, 得置办作坊铺子, 有好多事呢。”   柳婆子点头, “好, 就盼着跟在娘子身边, 这样多照看着些也放心。”顿了顿, 问道,“续种的那几百斤要不要叫人剥籽出来?”   段珍娘摆手,“不用管它们,只要是晾晒干的就搁那儿, 三娘会亲自处理,她有法子怎么剥籽出来。”   柳婆子高兴道:“她若真有法子老奴得磕头跪了, 剥籽这活儿可不好干, 磨人。”   段珍娘:“她说行, 就准有法子。我待会儿还要去董蔡两家, 让他们收拾收拾,准备跟着我们去闵县。”   柳婆子:“好, 老奴安排他们去把庄子里剩下的白叠子送到平康坊,请来的工人也一并结了工钱。”   段珍娘点头,“你做事我甚放心。”   把庄子里的事情大概安排妥当后, 段珍娘亲自走了一趟董蔡两家的家里。   陶二娘可算把她盼来了,有很多话想问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段珍娘坐到凳子上, 董大郎送来一只火盆,她烤了烤手。   “这会儿你们两家正由三妹领着指使五个村子的佃农给地下底肥,我们回来把种子的事情敲定后就要去闵县,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陶二娘憋了憋,问:“他们去了那边可还习惯?”   段珍娘失笑,“瞧你担心得跟什么似的,来回才一日的行程,又不是多远,再说那边有官府的人护着,还有贺家的护卫看着呢,他们不会出岔子。”   陶二娘“哎哟”一声,董大郎颇有些兴奋,“现在已经在下底肥了?”   段珍娘点头,“一千三百亩的底肥呢,得折腾一阵子了。”又道,“五个村子的地,四十七家佃农,以后都归你们和蔡家一并管了。”   陶二娘又“哎哟”了一声,摆手道:“我可不敢管。”   段珍娘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之前我们商量好了,你们两家一年各十二贯,老小都请,住处我们解决,每月米肉补贴,待稳定后再把娃送去私塾,他们允了,你们是什么意见,可说来听听。”   陶二娘半信半疑,“一年十二贯呐?”   段珍娘:“对十二贯。”   陶二娘掰着指头算了算,暗搓搓道:“那咱们大郎应是可以娶媳妇儿了。”   段珍娘笑道:“可以娶了。”   董大郎颇觉不好意思,陶二娘爽快道:“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去,咱们董家应是上辈子积了德。”   段珍娘:“那你们就把家里要用的东西收拾收拾,到时候随我们一并去闵县,我还得去趟蔡家。”   陶二娘高兴道:“好,就不耽搁段娘子了。”   段珍娘没坐一会儿又去蔡家那边。   听到狗吠声,蔡老婆子出来看情形,见到他们来了,蔡老婆子热情道:“原是段娘子来了!”   段珍娘问:“这些日家里头可还好?”   蔡老婆子:“好,今年有棉衣穿,不挨冻,还有粮食吃,也不挨饿,极好!”   段珍娘同她进屋,蔡家大儿媳妇送来一个汤婆子,暖烘烘的,段珍娘接下了。   她坐到长凳上,说道:“这几日我们就要回闵县,你们把需要的东西都收拾整理整理,到时候一并过去。”   蔡大媳妇:“前些日就收拾得差不多了,都盼着一家子过去呢。”   段珍娘笑了笑,把给他们两家的工钱和那边的情形粗粗讲了下,她们说当家的说了算,跟陶二娘他们一样都是高兴的。   双方说了好一阵儿话,段珍娘才回了庄子。   柳婆子把庄子里的所有事情做一个结算,段珍娘又赏了些钱银给庄子里的管事,这些日仆人们委实辛苦,叫他们买两头肥羊来宰杀犒劳一下。   处理得差不多后,段家人才跟着回了城,去了一趟平康坊。   那边有方氏盯着,各方面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段珍娘把庄子这边的账目一并交给她放着,这些账只是她跟秦宛如的私账,跟贺家无关。   以后待她老娘进京了还要重新做一笔三家人的公账,目前三家的协议也没签订,等着方二娘过来把事情敲定。   段珍娘看了下平康坊里的库存,应该处理不了几天了,对方氏说道:“姨母可莫要对外再接单子了,怕没货。”   方氏:“早就没接了,把这些处理完也就差不多了。”   段珍娘:“你们若是需要,自个儿留些好的起来,自己人可不能亏待了。”   方氏笑道:“不急这一时,好的今年先卖出去,价格喜人,明年可就卖不上这样的价了。”又道,“续种留的那些不是还有好几百斤吗,那些也能用。”   段珍娘:“那些在地里留的时日长,要差些,颜色也不漂亮,待三妹回来剥籽后,再低价处理给张家胡同的人们,我对门儿的向娘子问过我好多回。”   方氏点头,“也可先让他们试试看好不好,若是觉得满意,明年说不准也会买了。”   段珍娘边看边问:“祖母那儿缺的话就给她多送些去用。”   方氏摆手,“今年够了。”   段珍娘:“这些日就要劳烦姨母多操心了,东西处理完了麻烦你汇总做一份清算出来,我好同三妹分钱,让她赶紧给我弄剥籽的东西出来,要不然明年一千多亩的白叠子,那得剥到什么时候,想想就头大。”   方氏笑呵呵道:“好。”   段珍娘暗搓搓道:“等明年走上正轨,姻伯母多半顾不上府里的琐碎了,大娘说她定不会给我们拖后腿,咱们一帮子女人打天下,也能像男人那样顶半边天。”   方氏乐道:“咱们家的姑娘个个都了不得,你们这般有拼劲儿,以后走出去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   段珍娘野心勃勃道:“三妹说了,以后还要成立商会,吸纳更多的商贾来做这份事业。”   方氏笑眯眯地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愈发感觉自己老了。   她们身上那股子生机勃勃是积极向上的,并用实际行动来展示自己的野心,而不是空口浮夸。   可以说窦氏、段珍娘和秦宛如都是行动派,执行力都是非常不错的,一旦定下目标,便一步步朝前。   三人也不是个个都那么厉害,总有一项短板。   像窦氏,她出身将门,平时接触的都是上流圈子的人,见多识广,个性要强,思想并不迂腐刻板,反而欣赏性格独立的女性。   她接受新奇事物的能力是极强的,也喜欢探寻新花样,这样的人跟商贾对阵洽谈是能压得住场子的。   但你要她跟最底层那群人接触,就是鸡同鸭讲,因为身份上的优越不可能让她会转变观念用平等的态度去看待佃农和仆人。   而秦宛如则跟她完全不一样,现代人讲究的是平等,不论是权贵还是普通百姓,她都能周旋厮混,男女老少通吃。   再加上她擅察言观色,又擅攻心,拿去对付黎县令和佃农这些人物最容易收买人心,凝聚他们的力量。   段珍娘则是执行的一把好手,只要把事情安排下去了,她总能办得井井有条,干净漂亮。   但要她跟佃农他们打成一片,她又欠缺了点态度,放不下身段儿。   要跟黎县令那群人打交道,又是商贾身份,思想层次要低些,上不上下不下,最适合接触的就是中间层次。   三人各有所长,也各有短板,组合成一个团体配合就有意思多了。   话说许久没见到那只飞出去的山雀,王简特意跑去贺家蹭了顿饭。   贺亦岚向他炫耀自家崽子,王简居高临下瞧着摇篮里的婴儿,白白净净的,生得颇文秀,两条小腿盘着,时不时发出“啊喔”声。   贺亦岚道:“你要不要抱一抱?”   王简像见鬼似的摆手,仿若那白团子是烫手山芋,“不必了。”   贺亦岚啐道:“瞧你这模样,又不烫手。”   王简弯腰瞅了会儿,问:“可有取名?”   贺亦岚:“取了,父亲取的,叫贺玥,小字东临。”   王简“唔”了一声,贺亦岚调侃他,“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儿了,莫不是连月子餐也要蹭?”   王简:“……”   月子餐就月子餐吧。   现在秦大娘已经出了月子,不过餐饮方面还是挺讲究的,以清淡为主。   这会儿她在窦氏那边,多半不用回来用饭。   两个大男人坐在厢房里净手,贺亦岚打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简斜睨他,“听说你贺家出了两座宅子?”   贺点头,“是有这回事。”顿了顿,“我阿娘大约也跟着疯了,在闵县租下了一千多亩地种白叠子。”   王简:“……”   贺亦岚发牢骚道:“你说这帮女人干点什么不好,跑大老远去种地,不是疯了是什么?”   王简憋了憋,露出奇怪的表情,“一千多亩庄稼地种白叠子?”   贺亦岚:“对,看这势头,我家还要砸不少钱银进去。”   王简:“……”   贺亦岚继续道:“不仅如此,听说闵县的官府都掺和了进去,亲自引进白叠子,可见是要把场子做大的。”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问:“这是谁出的主意?”   贺亦岚:“不知道。”又道,“我阿娘近些日两头跑,忙得不亦乐乎,连家都不打理了,拿给我媳妇儿掌权当家。”   两人正说着,婢女送来晚膳,有蒸鱼、清炖乳鸽、冬笋、杂卤,还有一份炙羊肉等。   贺亦岚发牢骚道:“我跟着大娘吃了一个多月的月子饭,人都瘦了一截。”   王简失笑,“就这些你还瘦?”   贺亦岚:“你看这些是人吃的吗,要么清蒸,要么炖煮,嘴都能淡出个鸟来。”   王简半信半疑,他的口味已经够清淡了,结果把所有菜尝过后,露出一副无法直视的表情,甚至连那份炙羊肉都很奇怪。   “你一个月都吃这些?”   “对,跟着媳妇儿吃。”   “你傻啊,自己不知道开小灶?”   “她不允,说看到我吃会流哈喇子,不让我吃独食。”   “……”   “月子餐,宫里头的嬷嬷调配的,瘦身效果贼好,结果我媳妇儿没怎么瘦下来,我反倒瘦了一截。”   “……”   王简默默地夹起冬笋,质地脆嫩爽口,“以后我再也不来你家蹭饭了。”   贺亦岚哭笑不得。   王简继续道:“宫里头给产妇调配的膳食是为了尽快恢复身段儿供帝王取乐的,别什么都当宝一样。”   贺亦岚发牢骚道:“大娘还觉得挺好,女郎到底是爱美的。”又道,“你过来就为蹭一顿月子餐?”   王简搁下筷子,“你明知故问。”   贺亦岚乐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在那边有好些事要做呢,听大娘说这会儿跟那些佃农在地里做底肥。”   王简皱眉,“这么冷的天在地里头喝西北风不成?”   贺亦岚:“人家乐意,比被你关在后宅有乐子。”   王简:“你莫要激我。”   贺亦岚:“嗐,我激你作甚,我是服我阿娘,三妹一文不投,还要占四成利呢。我贺家和段家各三成,结果她们一句废话没有,使劲往里头砸钱,你服不服?”   王简乐了,“这生意我也愿意做。”   贺亦岚摆手,“我是提醒你王三郎,那丫头鬼精得要命,你打她的主意,说不准被哄得连裤衩都不给你剩。”   王简啐道:“你当我三岁小儿不成。”   贺亦岚:“她那张破嘴,上上下下没有谁不喜欢的,且还是心甘情愿。”   王简才不信这个邪。   二人坐着说了许久,看天色不早了,他才回国公府,结果一回去就叫瑶娘给他备宵夜,说在贺家没吃饱。   瑶娘笑道:“贺家不至于连饭也给不饱才是。”   王简一边换便服,一边嫌弃道:“宫里头的嬷嬷给产妇调配的月子餐食,寡淡无比,难以下咽。”   瑶娘解下他腰间的玉带,说道:“那倒也是,宫里头为了争宠都盼着产后尽快恢复身段儿好侍寝,调配的饮食自然以瘦身为主的。”   王简乐道:“贺二郎说秦大娘没怎么瘦,他反倒瘦了。”   瑶娘失笑,“郎君想吃什么宵夜,小厨房马上送来。”   王简:“做碗馎饦就好。”   瑶娘下去吩咐仆人去备馎饦。   王简换了一身宽松的交领衣袍,稍后瑶娘进来,他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折腾必定是极冷的。”   冷不防听到这话,瑶娘好奇问:“郎君说的是谁?”   王简闭嘴不语。   瑶娘一下子就猜到了,笑盈盈道:“郎君说的莫不是秦家的?”   王简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瑶娘自顾说道:“能想着把花园里的白叠子引到庄稼地里去,可见那小娘子是个有心思的,这样的人,后宅关不住。”   王简轻轻摩挲手掌,“我又没说要关她。”   瑶娘:“那郎君去贺家,可知她这会儿在哪里?”   王简默了默,答道:“跑去闵县了,一下子租了千多亩地种白叠子。”   听到这话,瑶娘咂舌,“千多亩庄稼地全都种白叠子?”   王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滑头比她老子还精明,十成里她分文不投,就要占四成利,贺家还一个劲往里头砸钱银,仿佛她是聚宝盆似的。”   瑶娘更是吃惊,“贺家乐意?”   王简也觉得这事玄乎,“贺二郎说他老娘脱手了两座宅子砸进去,还得砸。”   瑶娘:“……”   王简继续道:“你是没瞧见她那小胳膊小腿儿的,走出去估计还有人会问她及笄没有,那么一丁点的滑头,胆子却大得要命,听说连闵县的官府都掺和进来了。”   瑶娘:“……”   王简:“什么时候我过去瞧瞧,那闵县的县令也真敢折腾,把千多亩庄稼地种成白叠子,不知得闹成什么样子。”   瑶娘分析道:“这事多半因为贺家的成分在里头。”   王简并不认同,“贺家毕竟没有权势。”又道,“这可是一件不小的事,当地官府必定会谨慎做决断。”   不一会儿馎饦送来,王简净手后食用。   殊不知他以为的混乱不过是瞎想,秦宛如敢忽悠,黎正也有胆子敢做。   身为父母官,他是非常爱惜闵县的子民的,在他们给庄稼地下肥时,他也亲自去看过一回。   当时秦宛如正拿着麦秆吸火晶柿子,同地里的佃农们插科打诨。   瞧见黎正一行人过来,彩英忙上前拉了拉秦宛如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小娘子,黎县令来了!”   秦宛如回过头,立马把柿子塞进她手里,上前去接迎。   黎正瞧见她的举动颇觉好笑,到底是年纪小的女儿家,有贪玩贪吃的小性子,再老气横秋都挡不了骨子里的活泼。   秦宛如上前行礼,问道:“黎县令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黎正笑道:“来瞧瞧,也学学怎么种白叠子。”   秦宛如:“黎县令可莫要忽悠我。”   黎正觉得她性情活泼,有些许趣味,说话也不端着,问:“方才见你拿着火晶柿子,可还有?”   秦宛如愣了愣,“有!”   当即命彩英去取来,一行人边走边谈起目前地里的情形。   秦宛如说龙门村那边的地已经下好底肥了,还有两个村的没做完,三五几天应该就能做成。   黎正问:“下好底肥就等着来年开春了吗?”   秦宛如点头,“对,白叠子喜温,待开春气候升上去播种,不过在移栽前要先做营养钵,这样移栽的苗子才长得更稳健。”   彩英把火晶柿子取了几个过来给众人,黎正拿麦秆戳破表皮吸里头的果肉,赞道:“还挺甜。” 第129章 黄道婆   秦宛如咧嘴笑, 彩英也递了一个给她。   黎正看着地里劳作的佃农,问道:“下白叠子的底肥有什么讲究?”   秦宛如吸了一口果肉,答道:“也没什么讲究, 主要就是用干塘泥、草木灰、牲畜粪便和杀虫的蓖麻粉一并混合做到地里。”   黎正点头, “主要是防虫和施肥。”   “对, 翻过的地可以把地里的虫卵翻出来使其无法过冬, 也能疏松土壤的透气性。做的底肥则用于滋养土壤, 以备来年播种, 蓖麻粉的目的就是双重保障防虫害。”   “虫害确实以防治为佳。”   “若是再来一场雪就更好了。”   “瑞雪兆丰年。”   秦宛如笑眯眯道:“雪融化的时候极寒, 地里什么虫都活不了, 害不了庄稼。”   黎正指了指她道:“没想你小小年纪,却能懂得这些。”   秦宛如摆手,“我也不懂,这还是蔡老爷子他们教我的, 像蓖麻杀虫,还有草木灰的作用, 都是他们数十年种地累积起来的经验, 我也是边学边尝试, 不是行家。”   黎正夸赞道:“一个官家娘子, 也学得像模像样了。”   秦宛如看着大片土地,“待底肥做完后, 些许沟渠也要再修缮过,要保障白叠子不会缺水。”   黎正得意道:“咱们这个地方不会缺水源,那么大一条恒河, 从支流引进来灌溉庄稼地,只要不是遇到极致干旱,就不会出现缺水的情况。”   秦宛如:“当初姻伯母也是看中这些地理优势, 城里有水码头,四通八达,送货也方便。”   黎正一本正经道:“我倒是非常希望你们能把白叠子做起来,这样整个县商贸往来,都会变得热闹了。”   秦宛如看向他,“会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又道,“闵县会是‘棉匠’的第一个种植基地。”   黎正好奇问:“棉匠?”   秦宛如:“对,我们的招牌就叫‘棉匠’。”   黎正细细回味,“棉”这个字倒是极少听说过。   他还蛮喜欢跟这个女娃打交道,说话有条有理,小小的身板里充满着干劲儿。那种积极向上的能量是具有感染力的,能影响他人跟着向上,对生活产生积极的憧憬。   最开始因对方是女郎,又是年纪颇小的后宅女郎,他难免会轻视。   接触下来才发现她跟大多数后宅女郎不一样,眼界开阔,思考的东西也有一定的深度。   这让黎正意外,对她的态度也在一次次交流中改观,甚至突破了固有的性别偏见去审视这个人,甚至也会敬重。   不一会儿地里的佃农喊她,秦宛如应了一声,过去瞧。   待她走远后,黎正身旁的家奴道:“这小娘子不得了,既能跟家主一本正经,也能跟底下的佃农厮混,可谓八面玲珑。”   黎正背着手道:“她老子是大理寺正,五品,依附的是瑞王府,什么人没见过。”又道,“秦家与贺家又结了姻亲,我看伯爵夫人对她的态度也挺器重,没有一点手段,光靠裙带关系可不行。”   家奴:“人不可貌相,京城里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黎正颇有些感慨,“秦家去年才进京,一来就攀上了伯爵府,还升了官,上头多半有人提携,往后前程无限啊。”   家奴道:“家主也不错,就是缺了点人脉。”   黎正:“这或许就是命。”   待秦宛如督促佃农们把所有地的底肥都下完后,窦氏和段珍娘他们一行人才过来了,董蔡两家也一并过来团聚。   秦宛如很关心城里的长辈们,连连问段珍娘他们的情形,段珍娘笑道:“祖母和姨母姨父都安好。”   秦宛如:“我离家这般久,他们可有念叨我?”   段珍娘坐到凳子上道:“哪能不念叨呢,祖母怕你在这边冻着,又叫姨母给你收拾了些衣裳带来。”   秦宛如也坐下,“庄子里的白叠子都处理完了吗?”   段珍娘道:“庄子里还剩了一些,我把它全都送去平康坊一并处理,顺便把所有账都结清,留在那边的人也带过来了。”   秦宛如点头,“那平康坊那边剩余的多不多?”   段珍娘:“不多,姨母早就没有接单了,我一并交给她打理,把手里头的单子做完就扎账。”顿了顿,“庄子里的账我都搁她那里的,让她处理完后做一个汇总清算,咱俩好分钱,早些把剥籽的东西做出来。”   秦宛如感到高兴,“你们处理好就行。”   段珍娘:“待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你得回去处理那堆种子,我对门粮油铺子的向娘子都问过我好几回,说有没有成色差些的白叠子处理给他们试试。”   秦宛如笑道:“这么说来张家胡同的邻里们都盯着呢。”   段珍娘也笑,“可不,知道那是权贵们才能用得上的东西,街坊邻里贱价处理给他们也能做个人情,还能让他们试用好不好,说不准明年就会掏钱买了。”   秦宛如点头,“是这个道理。”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   提到种子问题,段珍娘说道:“今年我们订了两家的种子,东市也找了一家,因量大,比去年的价格低廉了三成。”   秦宛如:“主要是种子的质量一定要好。”   段珍娘点头,“拿到东西后会像去年那样看出芽的情况,姻伯母同他们谈了,款项分成四次支付,谨防种子出岔子。”   秦宛如赞道:“姜到底是老的辣,她做事是要周全不少。”   段珍娘打趣道:“毕竟是卖宅子的钱,每一文都要花到刀刃上。”又道,“也不知我阿娘几时能到,她来了得把咱们的协议签署了。”   秦宛如:“码头都有人看着呢,她走水路,这里是必经之路。”停顿片刻,“大姐呢,现在应该出月子了。”   “出了,这回姻伯母回去也开始把府里的事务转交给她打理,若是不明白的大娘随时可以过来,她会骑马,来回半日就行,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还是大姐厉害。”   “她说了,不会给咱们拖后腿。”   秦宛如咧嘴笑,段珍娘调侃道:“咱们一帮子女人出来打天下,将来混个名堂,走到哪儿都有脸面。”   秦宛如:“可不,等里子有了,再砸钱买个面子,便什么都有了。”   段珍娘单手托腮,“明儿就去看合适的作坊铺子,要大一些的。”   秦宛如点头,“作坊还可以慢慢来,先把铺子和我们的住处定了,早些收拾出来安置。”   两人就商铺讨论一番,持续到很久才消停。   翌日董蔡两家去差使佃农把地里的灌溉沟渠修缮好,秦宛如她们则选合适的商铺和住宅。   牙人带着她们在县城里穿梭,这里的商铺租子比京城里便宜了一半还不止。   窦氏边走边说道:“到时候我把庄子那里改成一个大型的中转仓库,专门拿来做闵县和京里的库存。”   段珍娘道:“这主意好,有时候万一送货进京耽搁了也有个落脚的去处。”   秦宛如也赞成这个打算,“京里若是缺货,直接出城就能拿,方便快捷。”   窦氏继续道:“西市开一家商铺,再找附近的坊租一个场地做存货,庄子里做库存,县城里开一家商铺作坊,再备一个库存,应该就能周转过来了。”   秦宛如:“咱们发东西出去的单子还得分开来做,比如闵县出的单子是闵县的,西市出的单子是西市的,做一个标识出来,方便到时候查账。”   段珍娘:“招牌也得做了。”   窦氏:“就拿你们之前做到被褥子上的那个招牌来做就好,红色底,烫金字,如何?”   秦宛如点头,“极好。”又道,“我要把咱们做的第一床被褥子,第一个线滚,第一支白叠子这些东西留一个纪念。”   窦氏笑道:“你那第一床被褥子还在我那儿,没用,搁着的。”   段珍娘好奇问:“那第一支白叠子呢?”   秦宛如:“家里头供奉给织女娘娘的,我去取来,她应该不会怪罪。”   几人走了许久,牙人才领着她们去了县里最好的地段。那边有家是做玉器生意的铺子,要搬走,把铺子腾出来转手,她们过去看了看。   那商铺方方正正,也宽敞,只需稍加修缮便能使用。   窦氏是瞧得上的,段珍娘也觉得可以,问牙人租子,开口要二十多贯,要价颇高。   对此秦宛如有不同的看法,说道:“我其实有一个疑问。”   两人同时扭头看她,窦氏:“你且说来。”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姻伯母以为,咱们为什么要选择在闵县种白叠子呢?”   窦氏理所当然道:“因为租子以及人工,各方面都比较便宜,能省下不少成本。”   秦宛如又问:“闵县加工出来的白叠子主要的销路是?”   段珍娘:“京城。”   秦宛如:“咱们一千多亩白叠子种在这里,当地人会不知道白叠子这个东西吗?”   这话把两人问愣住了。   秦宛如指了指玉器铺子,分析道:“诚然这里的地段是极好的,客流量也大,但对我们的铺子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一千多亩白叠子待到秋收时就是最好的招牌了,当地人多半也会去围观看稀奇。”   段珍娘:“……”   窦氏:“……”   秦宛如发出灵魂拷问:“我为什么要花冤枉钱在这样的商铺上呢?”   窦氏后知后觉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偏一些的也无妨,反正当地人也知道,若对白叠子有兴趣,自然会问过来。”   秦宛如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反正闵县的客流量几乎都是当地人,我就不信那一千多亩白叠子种出来他们还不知道。”   段珍娘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秦宛如继续道:“西市的铺子才要讲究排场和地段,因为那需要吸引外来者,可以把钱砸到那里头,至于闵县,合适就好。”   窦氏忍不住指了指她,“你还说你不会生意经,忽悠我。”   秦宛如理直气壮,“那是因为我穷,抠门。”   窦氏:“……”   于是牙人带她们往偏些的地段去寻,也不能太偏,合适就好。   之后一行人折腾了近半个时辰,看了两三家,最后相中了一家颇宽敞的铺子。   那铺子是由三间屋组成,地方够大,也不算太陈旧,改装下就能使用,出行方便,租子也比方才的便宜了不少,更重要的是离码头也较近。   三人都对这家商铺感到满意,由窦氏同牙人商谈。   之前秦宛如他们在京城租的住宅一年要二十一贯钱的租子,这里的商铺一年十贯就能拿下来。   段珍娘也觉得划算,指着铺子里规划道:“把那边一块做成屏风隔离,弄成待客的地方极好。”   秦宛如:“再摆上几盆花卉。”   段珍娘点头,“还是要布置得精致些才好。”   两人走到石板街道上看顶头,段珍娘指着牌匾的位置,“做一个漂亮檐口挡雨,还要把两边刷漆。”   秦宛如:“掌柜台上用几枝白叠子插瓶装饰。”   段珍娘:“之前让孔大娘刺绣的招牌也可以挂到这儿来。”   秦宛如摇头,“那个招牌挂到西市的商铺,咱们再叫孔大娘绣两块,一块挂到这儿,一块挂到作坊。”顿了顿,“以后每多开一家都要挂上那样的招牌。”   段珍娘笑道:“极好!”   在窦氏同牙人做租赁契约协议时,两人指着那铺子七嘴八舌讨论怎么去布置它,言语里充满着美好的期待。   把铺子敲定后,窦氏早就相中了隔壁街尽头的一处二进院子。   那院落是苏姓商户的,里头空置着,可以把它租过来她们三人使用。   一行人去瞧,院子里正房有五间,东西厢房各四间,倒座房和后罩房各九间。窦氏住正房,秦宛如和段珍娘住东西厢房,京里的家眷来了也有落脚处。   窦氏问她们觉得如何,两人都说好,收拾一下就能住进来。   这宅子的租金比方才的铺子还要贵不少,里头各色器物俱全,一年要价十六贯,可不便宜。   窦氏是个讲究人,不能寒碜了自己,段珍娘也追求舒适些的住宅,倒是秦宛如没甚讲究,哪哪都行。   上午半天把商铺和住宅定下来,下午又折腾董蔡两家的安置地方。   窦氏回官驿歇会儿,让她们自行去寻那两家的安置地,她晚些还要命人将官驿里的行李物什搬进苏宅布置,争取明日住进去。   那牙人一下子谈妥两单生意,高兴不已,下午又带着秦宛如和段珍娘她们去找董蔡两家的房屋住宅。   折腾到傍晚才定了两家民宅,都在一条街的,相互间离得不远,租子也不贵,一年才几贯钱。   秦宛如跑了一天只觉得腿软,回到官驿后瘫在床上喊累。   彩英给她捏腿,笑道:“前些日小娘子下地里没听你叫累。”   秦宛如:“那是没有一天到晚跑腿啊。”   彩英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一趟?”   秦宛如回道:“明儿把家搬了再说,现在铺子和住宅也定下来了,铺子改装的事就让表姐她们操心,我则回去琢磨剥棉籽的东西,得尽快把那玩意儿做出来试试。”   现在几人分工合作,董蔡两家负责把地里的沟渠弄好,等着来年开春播种。   段珍娘和窦氏则负责把商铺改装出来。   秦宛如要回趟城把剥棉籽用的轧棉机图纸弄出来拿给铁匠制作,还要订做更多的弹棉匠工具备在那里。   翌日上午她把自己的东厢房布置妥当后便兴冲冲回城了,犹如一只在外流浪许久的小鸟盼着归家。   结果马车的速度到底太慢,看天色不早了,她索性在庄子里落脚。   庄子里的仆人许久没见到她,都热情跟她笑谈。   秦宛如剥了两个柿子吃,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跟他们唠家常。   个个都说今年没受冷,有棉衣这个好东西,御寒极好。   秦宛如吃了一碗馎饦应付,随后去看留存下来的棉花种子。   彩英取油灯照亮,她随手抽了两朵棉花出来细看,彩英半信半疑问:“小娘子真有法子剥籽?”   秦宛如:“求家里头的织女娘娘,她有法子。”   彩英发出疑问:“那不是用来忽悠主母他们的吗?”   秦宛如愣了愣,是喔,她是知道织女娘娘内情的。   “我要做的东西是轧棉机,用铁来做的,它的全称是黄道婆轧棉机。”   “黄道婆是谁?”   “黄道婆啊,是一名非常杰出的女性,她发明改革了很多有利于纺织的东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顿了顿,“咱们家里头供奉的织女娘娘就是黄道婆。”   此话一出,彩英吃了一惊,原本以为是瞎忽悠,哪知竟真有来历。她不由得肃然起敬,问道:“黄道婆真这么厉害?”   秦宛如:“非常厉害,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130章 投喂   当天晚上她进系统戳006, 那家伙装死。   秦宛如看自己的盲盒,并没有开金手指的兴趣,她觉得她完全不需要金手指做辅助, 直接靠自己的硬实力就能怼上去。   回到科技树的界面, 目前她还是新手状态。   秦宛如点亮新手菜单栏, 里头的东西陈善可乏, 她再一次戳系统006, 这回它总算滚出来了。   秦宛如问:“006, 黄道婆轧棉机图纸要多少贯, 我买。”   系统006:“宿主你还没权限。”   秦宛如:“别说废话,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系统006:“……”   秦宛如:“多少贯?”   系统006:“这一回你赚了多少钱?”   秦宛如:“不清楚,莫约两百贯是有的。”   系统006憋了憋,发牢骚道:“我觉得你运气还挺不错,一文不出也能忽悠到钱。”   秦宛如问:“是不是我把一千三百亩白叠子种出来就能从新手状态上升到熟手了?”   系统006答道:“差不多吧。”   秦宛如又问:“熟手状态有什么奖励吗?”   系统006:“不告诉你。”   秦宛如:“……”   好想打它。   系统006循循善诱, “你已经有好些个盲盒没开了。”   秦宛如:“没兴趣,上回连开三个倒霉的, 你别岔开话题, 轧棉机图纸多少贯?”   系统006狡猾道:“先回去看看你能分多少再说。”   秦宛如知道它又要讹她了, 索性躺平。   轧棉机太重要了, 手工剥棉籽简直是折磨,她无法想象一千多亩地的棉花一朵朵剥籽的情形, 简直要老命。   “006我劝你善良,下一回你又向我推荐不受欢迎的金手指,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了。”   “……”   “你现在种了什么因, 以后就会结什么果。”   “……”   “等你下回有推销任务的时候你别来找我哭。”   系统006忍了许久,才道:“二百五十贯。”   秦宛如:“二百五骂谁呢,不好听, 二百四十贯。”   系统006非常坚持,“二百四十九贯。”顿了顿,“我也是有底线的。”   秦宛如“啧”了一声,“你多半是偷偷看了我的账。”   系统006:“……”   这回秦宛如没跟它继续掰扯,怕它作妖连买都没法买,“好吧,为了保住你的底线,我接受了。”   系统006冷不防道:“要不你把这个位面的任务做完了,咱们换一个来玩儿?”   秦宛如:“???”   系统006暗搓搓道:“换一个争霸搞基建的?”   秦宛如啐道:“你逗我玩呢,等我好不容易在这里攀上了人生巅峰,结果你让我从零做起,你可莫要忘了我是一条咸鱼,咸鱼你懂吗?”   系统006:“……”   秦宛如:“我觉得这里的人极好,我喜欢这里的所有人,也感恩能与他们相识相知,不后悔来这一场。”   系统006提醒她,“这只是一场任务。”   秦宛如:“那也得用力活,从生到死,也不枉同他们结识了一回。”   她说话的态度是非常认真的,对待生活也认真。   系统006没再废话,只道:“回去拿了钱放到床底,我给你开轧棉机图纸的权限。”   秦宛如:“好,这可是当初珍娘买凶宅的钱呢,一座宅子买轧棉机,值。”   系统006:“我是友情价给你的。”   秦宛如啐了一口,“我就问你,当初你跟我推销‘错换人生’的金手指,你赚了多少积分?”   提到这个,系统006立马跑掉了。   秦宛如无比嫌弃,那坑货。   第二天她回到秦家,仆人们见她回来都非常亲热,忙去告知房里的秦老夫人。   方氏带着双胞胎外出了,秦二娘去了文社,家里只有秦老夫人一人。   秦宛如兴冲冲地去了正房。   秦老夫人早就盼着她回来,见到那道娇俏身影跑进房,心底一下子就柔软起来,甚至连眼眶都有些湿润。   秦宛如高兴地扑到她怀里唤了一声祖母。   秦老夫人应了一声,情绪激动地拭了拭眼角,捧起她的脸儿说道:“清减了许多,想是被累着了。”   秦宛如咧嘴笑,“没有!还跟以前一样能吃能睡!”   秦老夫人看着自家疼到大的孙女一下子离开了这般久,心里头既高兴又失落,“这一回可去得着实太久,叫我好生想念。”   秦宛如握住她的手,“闵县那边的住宅与铺子都定下来了,由珍娘表姐她们改装,地也处理好了,我这次回来可以多陪祖母一些日子。”   秦老夫人被哄高兴了,问道:“可莫要忽悠我。”   秦宛如摆手,“不忽悠你。”   秦老夫人心情舒畅,“让我好好抱一抱,自小疼到大的孙女儿,还从未离家过这般久。”   秦宛如坐到她旁边,揽过她的肩膀同她亲昵地蹭了蹭脸儿,说道:“咱们祖孙俩感情好。”   秦老夫人:“隔代亲。”又道,“这些日你过去可还顺遂?”   秦宛如点头,“顺遂,现在已经把所有地都翻整下过底肥了,董蔡两家指使佃农把些许沟渠修缮一下,到时候引水灌溉棉花地。”   “全部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作坊要迟一些弄,还要仔细选场地。商铺也看好了,很宽敞,改装是珍娘表姐的特长,张家胡同的丘宅就布置得不错。”   “你们还挺有条理。”   “那当然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秦老夫人被这话逗笑了。   秦宛如继续道:“我们还在铺子的隔壁街租了一座二进院子,五间正房,东西厢房各四间,到时候你们过去也有落脚处。”   秦老夫人点头,“你父亲还说什么时候得空了过去瞧瞧呢。”   秦宛如:“随时可以去。”   秦老夫人摸了摸她白净的脸儿,感慨道:“一下子就长大不少。”   秦宛如活泼道:“真的吗,那黎县令还问我有没有及笄呢。”   秦老夫人失笑。   秦宛如问:“祖母,平康坊那边的事忙完了吗?”   秦老夫人:“你阿娘说这两天就收尾,她早上过去瞧,四娘和五娘也跟着去了。”   秦宛如“哦”了一声,“那二姐呢?”   秦老夫人:“说去文社了。”顿了顿,“倒是你前阵子都在庄稼地里折腾,可有挨冻?”   秦宛如摇手,“哪有这般娇气,地里那些佃农才不容易呢,为了一口粮,脸朝黄土背朝天,特别艰难。”   祖孙俩坐在一块儿唠了许久的家常,直到下午方氏母女才回来了。   当时秦宛如在后宅午睡,得知她回来的消息,方氏特地去后宅看她。   秦宛如瞌睡大,睡得老沉。   方氏坐在床沿看了会儿,平日里嘴上嫌弃,实则心里头想念得紧,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稍后她起身出去了,前往秦老夫人房里,婆媳俩坐着说了会儿话。   屋里放了炭盆,暖烘烘的,无需穿太厚。   方氏说道:“想是前阵子忙碌,都清减了些。”   秦老夫人:“我也说瘦了,不过精气神儿好,活蹦乱跳的,叫人看着欢喜。”   方氏:“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过去她可曾说?”   秦老夫人回道:“那边的田地都弄得差不多了,住宅和商铺也定下来了,珍娘改装商铺,她回来折腾剥籽的东西,说要多陪我一阵子才过去。”   方氏点头,“给她炖些滋补汤补补身子,天天折腾耗神儿也不容易。”   秦老夫人问:“平康坊那边什么时候能完,她在问,兴许是急着要钱。”   方氏:“明儿就差不多了,最后一单。”顿了顿,“这还有不少人来问白叠子,我回说明年有,价也要低些,也可以跟她们商议定个价出来,今年接单明年给货,先把钱拿到手握着。”   秦老夫人:“得看她们自个的安排。”   二人正说着,不一会儿秦宛如过来,方氏扭头看她,问:“这就醒了?”   秦宛如边打哈欠边道:“阿娘方才怎么不叫醒我?”   方氏:“我看你睡得正香,没嘈醒你。”   知道她问平康坊的情形,当即把那边的大概情况细说了一番。   提到还有人问白叠子,秦宛如摸下巴陷入了沉思,方氏自顾说道:“我觉得今年你们就可以定一个合适的价出来,以便明年的预售。”   秦宛如:“这事还得跟姻伯母她们商量,我们这才高价卖出去,一下子就降下来肯定不合理。”   她这一说,方氏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秦宛如继续道:“今年还有人问,就证明那东西好,明年咱们种出来后,他们自然会来讨。”顿了顿又道,“仅此一家的独门生意,不怕有人来抢。”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秦老夫人道:“这确实是独门生意。”   秦宛如:“可不,一来白叠子金贵,光种子钱就不少;二来那是稀罕物,一般人见都没见过,更别提种它,制作它,有门槛;三来就是权贵们今年是买稀奇,明年不一定会买,价格不易提上去,毕竟对他们来说蚕丝鹅绒之类的更好。”   方氏是表示认同的,“这门生意是有门槛。”   秦宛如:“至少初期是这样。”   方氏好奇问:“你们在闵县租的铺子租子可贵?”   秦宛如摆手,“不贵,三间屋的铺子一年才十贯,就是地段稍差些,还没有我们住的宅子贵呢,二进院子一年十六贯,里头器物俱全,也宽敞,你们过去也能落脚。”   方氏:“那给佃农的工钱呢?”   秦宛如慢条斯理细说一番,闵县的各方面都比京城的便宜不少,不论是土地还是人工。   说起把闵县的备妥后要在西市开一家气派些的商铺,方氏“啧啧”两声,笑道:“那可得砸不少钱银进去。”   秦宛如:“西市的商铺得狠砸一些钱银进去,说不定它是咱们大燕本土的第一家卖白叠子的商铺,是要引进外来人订购的场子。”   方氏说道:“明年的那批白叠子主要就是销京城里了。”   秦宛如点头,“对,顺便魏州那边也可以销过去,让姨母的绸缎庄带着销,她原本就是跟着京城的时兴走,那群买主刚好就是白叠子针对的人群,带过去定然好销。”   秦老夫人端起茶碗说:“看来你们心里头早就有盘算了。”   秦宛如:“还不止这些呢,秋收来的白叠子还要分好几个等级品相,上好的价格要贵些,次品的便宜点,再差些的则贱价处理,把每一个层次的人群需求都满足。”   方氏点头,“这样分挺好。”   秦宛如:“我等会儿去张家胡同找孔大娘,让她再给我绣两件招牌,挂到闵县的商铺和作坊。”   方氏:“那你早些去早些回来。”   秦宛如应了一声,“我这就去一趟。”   结果她和彩英刚走到张家胡同,书肆老贾就探头冲她问:“秦小娘子,你们那白叠子还有没有,上回向娘子说要给些给她的。”   秦宛如笑道:“贾老板要啊?”   老贾:“我婆娘说那东西好,上品咱们买不起,次些的处理给我们,便宜点。”   秦宛如乐道:“我手里还有几百斤,原本是续种留的,这几日把它弄出来,不过颜色要差些,保暖是一样的,你们若是要就一百三十文一斤处理了,用来缝进衣裳里做棉衣好,但不适宜做被褥子,若要被褥子,明年给你们,会把价压下来。”   老贾:“一百三十文一斤也成,那玩意儿到底金贵,我也想看看它有多稀奇。”   秦宛如:“贾老板可以跟胡同里的人们说,若是谁家要,就到段家去记一下,我到时候从庄子里带过来。”   老贾应声好。   主仆二人去了范家,范谨没在屋里,只有孔氏一人在坐着绣帕子。   秦宛如在外头喊了一声,孔氏搁下秀帕出来,见到她回来了,笑道:“许久没见秦小娘子了!”   秦宛如也笑道:“这些日孔大娘可还安好?”   孔氏:“好!”   说罢将主仆请进屋,怕她冷着,把汤婆子给她取暖。   秦宛如接过,说道:“范郎君没在家里呀?”   孔氏道:“出去了,一会儿才回来。”顿了顿,“上回段娘子回来,说你们种了一千多亩白叠子,那得辛苦你了。”   秦宛如:“前阵子忙着给地里下肥呢,这才得空回来。”又道,“我今儿来找你,是想请你再替我们绣两块招牌,就是上次那幅,一模一样的,拿来挂到闵县的铺子和作坊里头。”   孔氏老实道:“我出活儿慢。”   秦宛如摆手,“无妨,铺子现在才开始改装修缮,作坊也还没找好场地,你慢慢绣,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就是预先备在那里。”   孔氏:“这样就好,若是急用,我可不行。”   秦宛如:“不着急,工钱还和上回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孔氏不好意思道:“那怎么行,上回就已经占你们的便宜了,断不能这般,再说我娘俩还受了你们几斤白叠子。”停顿片刻,“不若这样,两幅刺绣,我收一幅的工钱。”   秦宛如调侃道:“你这不是坑我吗,若是传了出去,还叫街坊邻里说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呢。”   孔氏非常坚持,“那也不能这样占便宜。”   秦宛如:“那就折中好了,我给你一幅的工钱,再添些白叠子与你,反正手里还有几百斤要处理给张家胡同的人们。”   孔氏乐道:“白叠子好啊。”   秦宛如:“就这么说定了,我添白叠子与你。”   同她说定后,她去段家把招牌模具取来,出来时粮油铺的向娘子又问起白叠子。   秦宛如指了指段家,“向娘子同他们说,叫他们记下你要多少斤,一斤一百三十文,过不了多少日我就去庄子里给你们拿。”顿了顿,“先说好了,品相没那么好,是续种留的,可要考虑清楚了。”   向娘子高兴道:“少吃只鸡就行了。”   彩英扑哧笑了起来,秦宛如也忍不住笑了,“明年还有好的,会把价压下来。”   她叫彩英把模具拿到范家,自己则同向娘子唠了阵儿。   翌日秦大娘听到她回城了,特地过来一趟。   祖孙三辈人坐在一起说家常,秦大娘向自家老母亲发牢骚,说以前不知道贺家的情形,现在接手打理家业,才发现开销跟无底洞一样,难怪婆母会掺和进秦宛如她们的场子,因为贺家太会花钱了!   秦大娘发愁道:“光府里的家奴就有数百人,每天张嘴就要吃,还不提公公的日常开销,也是花钱如流水。”   方氏:“……”   秦大娘无比嫌弃道:“这家当得可不容易,一睁眼就要钱,客往人情,家奴差使,府里的吃喝拉撒,光靠祖上的家产,我琢磨着也败不了十几年。”   秦老夫人:“毕竟有那么大的家业,养的人也多,开销自然大了。”   秦宛如道:“大姐莫要慌,闵县那边需要短工的时候姻伯母就会从府里调派人过去办差了,不会白养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也曾问过姻伯母,提到商贾这事儿,她回我说你当我是仙女不吃饭吗,可见那时候她就有打算要填贺家的窟窿的。”   方氏:“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仔细把府里打理好,你婆母才有心思顾外头。”   秦大娘又气又笑道:“我跟贺二郎说他是败家子,结果你猜他怎么着,他说以后就靠媳妇儿从嘴里挪出来养他了。”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秦大娘啐道:“贺家的男人都是窝囊废,难怪婆母要想法子找门路,我若像她那般,也会着急。”   秦二娘调侃道:“这可是大姐你自个儿选的。”   秦宛如道:“窝囊废也挺好,容易拿捏,你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众人再一次失笑。   秦大娘掩嘴道:“就那张脸看着顺眼。”   方氏:“脸好看了,生的娃也好看。”又道,“我瞧着那小外孙长大了多半能哄不少姑娘。”   秦大娘:“他若出去鬼混乱哄,我打断他的腿。”   秦宛如比了个手指头道:“大姐,人家才这么大丁点呢。”   一众人热络笑谈,坐在屋里唠着生活里的小烦恼,以及往后的各种打算。   血缘纽带将她们紧紧地拴牢在一起,相互间没有欺心,没有算计,只有包容与相亲相爱的理解,因为她们是从小长大的亲姐妹啊,一母同胞,身上流着同一父母的血脉。   那种和睦的亲情促使她们相互扶持,相互向上前行,都盼着一家子好。   下午晚些时候秦大娘回府,秦宛如送她出去,临走时她小声问:“隔壁可曾来找过你?”   秦宛如摇头,“没有。”   秦大娘:“上回他去过贺家,当时我在婆母那边,他向二郎打听你,你这般跑出去,我就担心那人用手段把你圈起来。”   秦宛如笑,“你也太低估王宴安了,他跟我耍心劲儿呢,手段没这么低。”   秦大娘半信半疑,“当真?”   秦宛如:“不哄你,这次我回来,他多半会找上门的,若要找茬,早就发作了。”   秦大娘提醒她道:“你可要拿捏好分寸,莫要被阿娘他们知道了,省得他们担心你的处境。”   秦宛如点头,“大姐放心,你现在最紧要的是尽快上手把贺家府里的事情掌控下来,勿要让姻伯母两头顾。”   秦大娘捏她的脸,“还唬起我来了。”   姐妹俩又说了些其他,秦大娘才走了。   方氏在屋檐下见二人窃窃私语,问道:“三娘你俩在嘀咕啥悄悄话呢?”   秦宛如咧嘴笑,“不告诉你。”   方氏啐道:“我还懒得听。”   这不,秦宛如回来了几天,王简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思过来了一趟,知道她贪吃,特地叫李南带了些小食过来,就跟投喂猫差不多。   秦宛如从平康坊回来,彩英眼尖,瞥见隔壁门口的李南,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待主仆进到后宅,彩英附到秦宛如耳边嘀咕了两句。   秦宛如挑眉,说道:“你偷偷过去问李南,没有带吃的来就不去。”   彩英哭笑不得。   秦宛如在后宅看了会儿庄子和平康坊的账目,粗粗算了一下两人能分多少钱。   006早就盯着她兜里的那点,续种的那几百斤还能卖一些铜板,综合下来两人能各分二百一十多贯,秦宛如只能多占点段珍娘的便宜,先把轧棉机图纸弄到手再说。   她找方氏讨要了两百四十九贯钱银,方氏问:“你哪能分这么多?”   秦宛如:“阿娘莫要管,我是拿来有用处的。”顿了顿,忽悠道,“这笔钱是孝敬给织女娘娘的。”   听到织女娘娘,方氏当即去开箱取,有金锞子,也有碎银,还有铜板,好大一箱子。   秦宛如脑中忽然跳出系统006嫌弃的声音,“我只要金锞子。”   得,祖宗!   还得跑趟钱庄去换。   秦宛如道:“劳阿娘跑一趟钱庄给我换成金子,织女娘娘说她喜欢金子。”   方氏:“……”   秦宛如:“我这会儿要出去一趟,去张家胡同那边拿东西。”说完主仆俩就出去了。   方氏:“???”   搞得神神秘秘的。   趁家里人没注意时,秦宛如主仆偷偷溜到了隔壁院子,那门只掩过来,轻轻一推就开了。   二人进去后,彩英把门关上,秦宛如进前厅,李南许久没看到她,问了声好。   秦宛如问:“有没有给我带吃的来?”   李南咧嘴笑,“有,肉脯,好几种口味的,可香了。”   秦宛如一下子来了兴致,李南去给她取肉脯,里头的王简嫌弃道:“秦三娘你能不能长点出息?”   秦宛如探头,打趣道:“哟,王侍郎好啊。”顿了顿,“听说王侍郎前阵子去我大姐那里蹭了一顿月子餐?”   王简:“……”   这女人真讨厌! 第131章 掌纹   两人看了会儿对方, 好些日没见,秦宛如居然觉得那男人吃瘪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   她上下打量他,故意说道:“王侍郎好像胖了些。”   此话一出, 王简脸色一变, “瞎说!”   秦宛如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不一会儿李南把肉脯等物拿来, 色泽棕红, 切成薄薄一片, 工整地放在纸袋里, 有好几种口味, 甜咸,五香,椒盐等。   秦宛如净手取了一片五香味的来吃,肉质不是太干, 也不粉,细细咀嚼, 越嚼越香, 她不由得赞道:“好吃!”   李南道:“这个可是陛下最喜爱的肉脯, 被郎君从宫里头偷偷捞了些来。”   他说话的语气很有趣味, 秦宛如打趣道:“啊,那可是虎口夺食。”   李南咧嘴笑了起来, 王简冲他挥手。   桌上除了肉脯外还有不少小食,秦宛如不客气地扒拉。   王简瞧着她的举动,犹如在看一只掏食吃的麻雀。   “你这次回来又准备呆多久?”   秦宛如拿起一个芋魁馅的糯米团子, 答道:“要多陪祖母几天才过去。”   王简问:“我听说闵县的官府把你们的白叠子引进去,上千亩庄稼地种成白叠子,当地百姓可允?”   提到这个, 秦宛如大大咧咧地趴到桌案上,兴致勃勃道:“王侍郎是吏部的,吏部掌官吏任免、考核升降等,我想向王侍郎举荐一人,不知王侍郎可有兴致?”   王简双手抱胸,“你什么时候改行做起了伯乐?”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闵县的县令黎正,你若得空了可以查查他的底细,我觉得这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在当地声誉极佳,是个为老百姓做事的人。”   王简指了指她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般为他说话?”   秦宛如狡黠道:“引进白叠子算不算?”   王简:“我正要问你,当地百姓可允?”   秦宛如正经起来,“我们租的是乡绅的地,一并把四十七户佃农请了下来,给他们的工钱也比租种庄稼划算。”   王简沉默。   秦宛如继续道:“最初那黎县令也是许久都不同意,也是考虑到当地百姓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把庄稼地改种成白叠子。”   王简:“一千多亩全是乡绅的?”   秦宛如:“五个村的地,全是。”   听到这话,王简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秦宛如道:“闵县的土地兼并还蛮严重的,老百姓过不下去把土地卖了,富商收购,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穷的穷富的富,这是你们朝廷的责任。”   王简没有吭声,这是历来每一个政权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秦宛如探头道:“王侍郎,要不你考虑考虑,若黎县令真能把当地的经济做起来,给他升个官儿?”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轻浮,仿佛官员考核升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王简没好气道:“你不想着替你爹升官了?”   秦宛如摆手,“无功不受禄,我还是非常讲道理的,人家黎县令做出政绩来了,但因上头没有人看到,故而一直没有出路,今日有人提了,你可不能当睁眼瞎。”   王简冷哼一声,“在外头跑了一趟,嘴也变得油滑了。”   秦宛如到铜盆边洗手道:“咱们的白叠子种在那里,势必会带动当地的经贸往来收入,老百姓多了一份挣钱的机会,官府也多了一份商税,这是双赢的事。   “白叠子的引进与推广利于民生,它虽然现在昂贵,一旦数量起来了,往后家家户户都能用它御寒做衣裳穿。这是一项造福百姓的民生大计,黎县令愿意扶持咱们,可见也是想把闵县好好发展起来的。”   王简说道:“你还真会扣高帽,无商不奸,我若信你忽悠,只怕连自个儿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宛如拿帕子擦手,看向他道:“你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人,哪知底层百姓的不易,不图利干好事是你们朝廷的事,我就问你,你们的朝廷可有把自己的本职干好?”   王简:“你莫要瞎扯。”   秦宛如走过去道:“我可没有瞎扯,你说无商不奸,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无利可图去拯救众生。”又道,“就像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得先把自己喂饱了才会去做事,要不然夏日里你杀的那些贪官又是怎么来的?”   王简皱眉。   秦宛如依到桌旁,双手抱胸,“商人重利不假,但比起朝廷里的那些蛀虫不过是九牛一毛,那危害可不得了。”   王简不想跟她讨论这个话题,“你过来。”   秦宛如走上前,似想起了什么,试探问:“这会儿我跑到闵县去了,若是哪天跑得更远,你会让我跑出去吗?”   王简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秦宛如歪着头仔细打量他,一时吃不透他的心思。   目前两人的关系是非常暧昧的,他有许多事情未做,不会把她禁锢在那个死气沉沉的深潭里。   她也有自己的事业要执行,不会成天把他挂在心上。   “再过来些。”   秦宛如走到他跟前,把身子倚到桌案边缘。   这回她没有坐到他大腿上。   王简伸手拿她的爪子细细看了会儿,秦宛如好奇问:“你瞧什么?”   王简:“我瞧你的掌纹,看你能飞多远。”   秦宛如失笑。   王简抬头看她,“你想我如何待你?”   秦宛如想了想,“像我爹娘他们那样,不要约束着我。”   王简拒绝道:“那不行。”顿了顿,问,“这些日你可曾惦记过我?”   秦宛如没有回答。   王简:“我要听真话。”   秦宛如迟疑了阵儿才道:“我着实太忙。”   王简觉得扎心,指着她道:“你瞧瞧,你心里头连一点缝隙都没给我王宴安留,你要我如何放心得下让你飞出去?”   秦宛如:“那你把我娶回去跟你一样龟缩在那个深宅大院里,像你阿娘那样,如何?”   这话王简不爱听,“你莫要激我,若是把我惹恼了,我等秦致坤下值回来找他好好唠唠他家的闺女。”   秦宛如怂了,“别,有什么话好商量。”   王简“啧”了一声,“怂了?”   秦宛如忽悠道:“我其实心里头自卑,自卑,你知道吧?”   王简:“???”   秦宛如:“你王宴安,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人,而我秦三娘不过是一芝麻官的闺女,咱们之间的距离有那么那么远。”   她滑稽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王简:“所以?”   秦宛如严肃道:“我要努力奋斗啊,努力达到你的高度,这样才能与你匹配,并肩而行。”   听到这话,王简不知是气还是笑,只觉得她那张破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明明没把他放到心上,偏要搞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忽悠。   “你继续忽悠,我都听着。”   秦宛如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知道他不易哄,又怕把他惹恼了把放出去的绳子收紧,索性啃了他一嘴。   王简:“……”   秦宛如一手环住他的颈项,近距离看这个男人,赞赏道:“王郎君生得真漂亮。”   王简:“……”   秦宛如伸出指尖细细勾勒他的眉目,眉毛浓密,丹凤眼勾人,鼻梁挺直,唇珠性感,天生的冷白皮,不笑的时候显得刻薄冷漠,笑起来时又艳得撩人。   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崽应该也是漂亮的。   拇指落到他的唇上,秦宛如轻轻摩挲道:“像你这样的郎君,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王简斜睨她,愈发觉得这个女人狡猾。   秦宛如把脑袋埋到他的颈项里,温热的气息撩人心扉。   王简收拢她的腰肢,说道:“你这套哄人的手段,我可不吃。”   秦宛如闷笑,“我不信。”   她忽然咬他的耳朵,王简像见鬼似的把背绷直了,意欲推开她,手却被她抓住,并与他十指紧扣。   秦宛如像妖精似的附到他耳边道:“王侍郎好像有些怕。”   王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说话。   秦宛如的视线落到他修长的颈脖上,有些泛红,“还说你不吃这套,我还当你是君子能坐怀不乱呢。”   王简不痛快道:“谁教你这般勾引男人的?”   秦宛如不答反问:“我就问你,你吃不吃这套?”   王简看着那张青春活泼又稚气未脱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去看待她。   见他久久不语,秦宛如也不跟他兜圈子,“我要飞得很高很高,你若不放心,想要我的身子,也可拿去。”   王简皱眉,“你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娘子,岂可这般自轻自贱?”   秦宛如反问:“王侍郎把我盯上了,我还有别的去处?”   王简:“……”   被这话噎住了。   秦宛如又问:“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兴致,你敢说这个男人不贪身?”   王简答道:“我既贪身,也贪心。”   秦宛如在他的掌心画圈,“你若不放心我飞走了,我就先给你身。”   手掌抓握住了她的手指,“你莫要赌我,我可不是君子。”   秦宛如看着他笑,“我觉得王郎君的身段儿极好,脸也生得俊,与你有一段露水姻缘,我也算值。”   她轻佻的态度把他给气着了,不高兴道:“你可以滚回去了。”   秦宛如偏过头看他,“生气了?”   王简把她推开。   秦宛如想全身而退,结果他粗鲁的把她拽了过来,堵住了她的嘴。   这一吻缠绵悱恻,带着小小的征服与攻击。   他惦念了她许久,结果那家伙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屡屡试探他的底线。有时候惹得他懊恼,有时候又逗得他欢喜,叫人恼也不是,高兴也不是。   等他彻底饕足了,才松开了她。   两人都有些喘,王简心跳不稳,无耻道:“你最好哄我披上君子皮做个人,哪怕是伪君子都行。”   秦宛如没有答话,知道今天这关又闯过了,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   王简似乎也看穿了她的狡猾心思,捏住她的后颈,压低声音道:“我就等着,等着看你下回又要如何忽悠我。”   秦宛如:“……”   王简附到她耳边道:“你总有忽悠不动的一天。”   秦宛如作死道:“万一哪天你忽然没了兴致,我就不用继续忽悠了。”   王简把她的腰肢禁锢得更紧,垂头看她道:“家花没有野花香,偷不如偷不着,你得先让我偷着了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兴致。”   秦宛如掐了他一把。   王简:“今日我且放你一马。”顿了顿,“人是越来越贪婪的,胃口吊得越久,兴致就越浓,我就由着你,看你怎么折腾。”   秦宛如仰头看他,“方才我已经说过,你想要什么都给。”   王简轻蔑道:“我不要你给,我要你自己来爬我的床。”   秦宛如:“……”   王简:“让你自个儿来钻王家这个笼子。”   秦宛如:“……”   禁锢在腰间的手缓缓松开,“什么时候我去闵县瞧瞧,看看你说的那个什么黎县令。”   此话一出,秦宛如展颜道:“真的?”   王简垂眸睇她,似笑非笑,“给你下饵呢,你还来咬。”   秦宛如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王侍郎的好,我都记下了。”   王简捏她的脸儿,“以后你会日日惦记着我的好。”   秦宛如:“那我拭目以待。”顿了顿,“时候不早了,我过去了。”   王简“嗯”了一声,那家伙把肉脯等物收走了。   待她出去后,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得不承认,他是经不起她撩的。   一撩就上钩。   要命!   在回国公府的路上,王简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也许瑶娘说得不错,秦三娘注定不是后宅能关得住的人。   她要飞,他便让她飞。   翌日方氏把二百多贯钱换成金子拿回来,秦宛如将其放到床底,随后冥想进系统,催促系统006把轧棉机图纸交换过来。   那家伙磨蹭了许久才给她开通了交换权限。   看到个人账户里头的提示,秦宛如进去打开图纸琢磨了一下。   看着挺简单,几块木板木柱,一根铁轴,一根木轴,带着曲柄。   秦宛如仔细研究原理。   这套工具应该需要三人操作才行,一人喂籽棉,一人摇木曲柄,一人摇铁曲柄,因为木铁轴的粗细不一样,转速也不一样,所以棉籽能被轧出来。   她兴致勃勃命彩英取来笔墨,仔细把黄道婆轧棉机的制作图纸勾勒而出,每一个部件,每一个尺寸,都画得极其精细。   秦二娘过来看她屋里,好奇问:“三妹在干什么呢?”   彩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她说织女娘娘在授她制作轧棉机。”   秦二娘:“???”   她趴在门口探头张望,秦宛如一本正经的,压根就没发现她。   稍后她出去,方氏正要进来,问她道:“你三妹在作甚?”   秦二娘摇头,“不知道,神神秘秘的。”   下午秦宛如把轧棉机图纸拿到秦老夫人房里给她看,秦老夫人颇觉稀奇,看了半天还是看不懂。   后来方氏进来盯着那图纸看了许久后,才问:“两百多贯钱就换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秦宛如点头,“对,这叫黄道婆轧棉机。”   方氏:“???”   秦老夫人:“黄道婆是谁?”   秦宛如指了指上头,“咱们家供奉的织女娘娘就是黄道婆。”   这话把二人唬住了,面面相觑。   方氏半信半疑,“黄道婆是何许人,竟这般厉害?”   秦宛如:“平康坊做被褥子用的弹棉大弓就是她发明的。”   方氏:“……”   秦宛如指着自己画的图纸道:“这个轧棉机可厉害了,铁木轴转动会把棉花里的籽吐出来,不过需要三人操作,一个喂籽棉进两轴中,一个摇铁轴,一个摇木轴,比手工剥籽快速得多。”   方氏:“真的假的?”   秦老夫人来了几分兴致,“那三丫头赶紧叫人做出来咱们瞧瞧,开开眼。”   秦宛如:“我叫程木匠做,不过还需要铁匠那边做带曲柄的铁轴。”   她是个行动派,又向方氏讨要了些钱银出门,前去找之前做弹棉匠工具的程木匠。   轧棉机的制作倒也简单,程木匠看过图纸后说不难。秦宛如催促他早些做出来试一试,如果可行,还会大批量做轧棉机。   不仅如此,弹棉匠的工具也需要再做几十把。   能接大笔订单,程木匠高兴不已,让她只管放心,最多三天就能出活儿。   晚上秦致坤回来,方氏跟他说起轧棉机,愈发觉得自家闺女邪门。   “两百多贯钱的金子,搬进她房里就没了,她说孝敬给织女娘娘了,然后换了一张图纸出来,说是什么轧棉机。”   秦致坤听她说得这般神奇,狐疑问:“剥棉籽的工具?”   方氏点头,“对,她说叫轧棉机。”顿了顿,“又说是什么黄道婆发明的。”   秦致坤:“黄道婆是谁?”   方氏:“我也不知道,她只说此人非常厉害,平康坊弹棉用的大弓就是她做的,还说什么咱们供奉的织女娘娘就是黄道婆。”   秦致坤越听越糊涂,“织女娘娘不是神仙吗,怎么又成人了?”   方氏接下他的襕袍道:“嗐,孔圣人不也是人吗?”   秦致坤:“……”   方氏发牢骚道:“有时候我看着她越看越邪门,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捣腾出来。”   秦致坤道:“她若真能把那什么剥籽的东西捣腾出来,那也算一件了不得的事了,手工剥籽,折腾死了。”   方氏:“我也好奇得要命,就等着看她那新玩意儿。”   这不,三日后秦宛如的新玩意儿出来了,一个轧棉机只花了几百文。   它的构造本身也不复杂,这个时期的铁器也普遍使用,成套做下来花不了多少成本。   程木匠是第一次做这东西,不知道她要怎么使用,好奇问:“秦小娘子要如何用它轧籽?”   秦宛如握住铁轴曲柄转动,又叫彩英转木轴曲柄,两人一边转一个曲柄。   木轴在下,铁轴在上,一粗一细,它们滚动时速度不一,秦宛如指着中间的缝隙道:“把白叠子喂到这里面去,按正常原理来说,轧过去的就是祛了籽的,这边的就是吐出来的籽,是分离的。”   程木匠似懂非懂。   彩英觉得这玩意儿有趣,说道:“小娘子,咱们赶紧拿到庄子里去试试。”   秦宛如点头,“我先拿回去试,若是好用,就再做一批出来。”   程木匠笑眯眯道:“好!”   目前秦家是没有籽棉的,供奉在前厅的有几支,秦宛如舍不得拿来轧了,索性带着这项新玩意儿去了贺家的庄子。   也是凑巧,当时秦大娘也过去了一趟,姐妹俩撞上了。   秦宛如的新宝贝被众人集体围观,彩英先拿一个干净的箩筐放到轧棉机的前槽,秦宛如叫仆人喂籽棉试试。   刚开始没操作过,总是失败,后来经过反复调试,棉絮总算成功落到了前槽的箩筐里,棉籽也被遗落到后槽里。   这算是成功分离。   众人兴奋不已,争先恐后来尝试,越运用越熟练,短短时间,分离出来的棉絮就装了半箩筐。   彩英兴高采烈道:“这下不用一朵朵剥籽了!”   仆人:“秦小娘子好生厉害,竟琢磨出这样好用的东西来!”   秦宛如忙摆手,“别往我头上扣帽子,这不是我弄出来的,这是黄道婆发明的轧棉机。”   当即向他们科普黄道婆这位杰出的纺织家,引得众人崇拜不已,纷纷夸赞了不得。   秦大娘也好奇围观,看着后槽里的棉籽,捞了一把来瞧。   棉籽上还有一层棉絮裹住的,这个就需要手工来处理了。   但一想到千多亩地的白叠子都能用这个方法脱籽,她由衷地感到高兴,觉得自家三妹了不起。   得了这么一个新奇宝贝,人们争先恐后去脱籽,都觉得稀奇新鲜。   秦宛如由着他们去,只说那棉种要留好,每一粒都很珍贵。   姐妹俩出去说话,秦大娘望着外头的天色,说道:“明年那么多的白叠子,势必得大干一场。”   秦宛如充满着憧憬,“我现在就巴不得明年秋收的情形了。”   秦大娘抿嘴笑,“明年你十八,若是平常后宅的女郎,得该着急婚嫁了。”   秦宛如小声道:“甭想了,被盯着的人,多半没戏。”   秦大娘看向她问:“可曾来找过你?”   秦宛如点头,“来过,被我哄过去了。”   秦大娘哭笑不得,“你一回哄,二回哄,我就看你能哄得了几时。”   秦宛如想了想,忍不住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秦大娘:“???”   秦宛如:“我以前应是带着偏见,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无趣。” 第132章 大业   秦大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道:“你心里头得有个底,胳膊终是拗不过大腿的,他哄着你时你就算爬到他头上都无所谓, 若不愿意哄你时, 你便犹如地里的泥, 他怎么踩都行。”   “大姐这话说得, 我心里头慌。”   “这是事实, 秦家终究只是小门小户, 在京里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 谁都能来踩, 更何况那样的人家。”   “我明白。”   姐妹二人说了许久,才止了这个话题。   庄子里有了轧棉机这样的神器,几百斤籽棉很快就能脱籽。   人们把棉籽扫进一只箩筐里,还需要手工把上面附着的一层绒祛除掉。   若是在现代, 则直接用药水浸泡剔除,但系统里不会提供这类东西, 因为与时代背景不符。   换句话来说, 它不会把播种机拖拉机用到大燕这种背景里来。   续种留下来的棉花颜色泛黄, 成色是要比正常秋收的差许多, 但不影响保暖效果。   人们把脱籽的棉花收集起来,又把村子里的两个弹棉匠找来处理。   这样折腾了数日, 弹制好的棉花被送进张家胡同的段家存放。棉籽则交给庄子管事,安排仆人们空闲时就剥绒棉,等着明年播种用。   村民在这儿挣了不少工钱, 还惦记着明年能捞到这样的机会。   秦宛如把闵县那边的情形说了,他们若是有兴致,明年也可以过去当师傅, 不过这事得等段珍娘她们回来才决定。   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后,秦宛如才带着轧棉机回城。   为了让家里头的人见识一下它的威力,她还特地留了一大袋籽棉回去现场操作。   这不,众人全都被它折服,虽然外形看起来简陋,但功能却强大。   一家人都去喂籽棉,看着棉花与种子分离,越看越觉得神奇。   秦老夫人赞道:“这东西真是厉害。”   秦致坤捋胡子道:“黄道婆确实了不得。”   秦宛如:“以后我们制作的所有工具上都会刻她的名字,让世人知道这位了不起的杰出女性。”   与此同时,段家院子里聚了不少人。   张家胡同的邻里全都是来看最后一批棉花,陈婆子领着家奴一边记账,一边收铜板,称棉花给众人。   方氏也在院子里看着,会跟她们讨论怎么使用。   比如塞进去做棉鞋,缝制棉裤,或做护膝等等,但凡生活里需要用到的,仿佛都能用上,就跟多功能差不多。   有人买了一两斤尝试,有的买了五六斤,自己拿麻袋来装。   晚些时候秦宛如过来探情形,巷子里还聚了不少人,连隔壁坊的也过来讨。   这群人多数都是像书肆老贾、粮油铺向娘子、卖小食铺,或手艺人群体。   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最底层要宽裕些,但也比不上商贾们富裕,对一百多文一斤的棉花接受度良好。   若是像范谨或蔡六郎这样的家庭则是不会使用棉花的,因为每一文都来之不易,棉花对他们来说还属于奢侈品。   孔氏坐在后院里刺绣,范谨从外头回来,说道:“今儿咱们胡同里全是人,都往段家跑,就跟过节似的。”   孔氏笑道:“人们可不傻,前阵子炒得这般火热的白叠子,四百文一斤的东西,现在才卖一百三十文,就是颜色差了些罢了,用处还是一样,谁不想讨些来试试。”   见到自家屋里也有不少,范谨诧异不已,“阿娘也去讨了?”   孔氏:“我哪有钱。”顿了顿,“秦小娘子心善,给我送了好些来,先前说两幅刺绣收一幅的价,剩余的用白叠子抵,结果我还是占了她不少便宜。”   范谨抿嘴笑。   孔氏自顾说道:“今年这个冬天比去年过得好。”   范谨“嗯”了一声,问:“这招牌她们急着要吗?”   孔氏:“不着急,我绣得也慢。”   范谨提醒道:“阿娘悠着点,莫要伤了眼。”   孔氏:“我心里头有数。”   张家胡同里的热闹持续了两三天才消停,这批白叠子全部处理完又换了好几十贯铜板。   先前秦宛如把段珍娘的利润捞了些来买轧棉机图纸,现在全部填回去,账目算是填平了,相当于她干了一年就挣了个轧棉机图纸。   值!   在方氏安排仆人清扫段宅时,远在魏州的方二娘总算到了京。她是走的水路,要在闵县码头落脚,而后从闵县进京。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可算被段家的家奴蹲守到了。   当时方二娘吃惊不已,没料到会这般巧,难以置信问:“珍娘真在这儿?”   家奴也高兴不已,答道:“在呢,这会儿还在忙铺子的改装修缮!”   当即把方二娘带过去瞧,路上方二娘不停地询问,家奴一一作答。   在听到他说租下一千多亩地种白叠子时,方二娘咂舌道:“我的娘嘞!这作坊可不得了,是要让我倾家荡产呐!”   家奴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忙道:“主母是不知,贺家都已经卖宅子砸进来了,说要把这事做大。”   方二娘“啧啧”两声,她就是因为贺家掺和进来了所以才过来的,要不然哪会这般奔波劳累。   在铺子里忙碌的段珍娘正跟窦氏商量怎么做隔断屏风时,突听柳婆子喜笑颜开过来道:“娘子,主母到京了!”   听到自家老娘来了,段珍娘欣喜不已,看向窦氏道:“姻伯母,我阿娘到了!”顿了顿,“砸钱的来了!”   窦氏被逗笑了,“快去瞧瞧。”   她也听说过方二娘的经历,孤儿寡母的,还能在魏州撑起好几家绸缎庄,可见是个有手腕的女人。   不多时方二娘一行人过来,窦氏探头观望。   只见那妇人极其年轻,也不过三十多的模样,穿了一身讲究的绫罗衣裙,梳着圆髻,化着得体的妆容,模样干练,就是连日来风尘仆仆,有些许憔悴。   方二娘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窦氏身份不凡,落落大方上前跟她行礼打招呼道:“亲家。”   段珍娘神采飞扬跟双方介绍。   窦氏颔首,知她母女定有体己话要说,又一路辛劳奔忙,说道:“你们先回宅子歇着,这儿我看着弄,晚些时候再回来说其他。”   段珍娘:“那就有劳姻伯母了。”   方二娘向窦氏行礼告退。   待母女二人走远后,窦氏身旁的婆子说道:“到底是从小地方来的商贾女子。”   窦氏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是啊,一个寡妇,还能撑起几家绸缎庄没被夫家宗族生吞活剥,且不用卖宅子砸钱银进来,确实是个小地方。”   这话噎得婆子面红耳赤。   窦氏淡淡道:“我贺家要来做这个场子还得卖房产,而人家不用。”   婆子:“……”   窦氏:“我家里头养着几个男人,还不如一个寡妇,跟她又有何区别?”   婆子垂首,不敢再多说一语。   另一边的段珍娘挽着自家老娘的胳膊,亲昵询问她一路来可还顺遂。   方二娘回道:“现下太平,走哪儿都放心。”又问,“三娘呢,她没在这儿吗?”   段珍娘:“三妹前阵子回去了,这里的千多亩地还是她盯着下底肥的呢,这会儿她回去弄剥籽的器物,要不然明年可够得剥了。”   方二娘问:“是剥白叠子的籽吗?”   段珍娘:“对,就是那个玩意儿,先前我们种的几十亩白叠子,剥籽可折腾死了,一提到就头疼。”   方二娘半信半疑,“三娘有法子?”   段珍娘点头,“她说她有法子,那弹棉匠工具也是她弄的,肯定有门路。”   二人又说了些其他,抵达苏宅,方二娘仰头看院门,只觉得宅子很是气派。起初她还以为是贺家的别院,后来才听段珍娘说是租的,一年十六贯钱。   方二娘进院子打量,里头面积宽敞,景致也布置得好,她满意道:“这十六贯倒是值。”   段珍娘道:“东厢房那边是三妹住的,西厢房我住,正房是姻伯母住,两边的厢房各四间,到时候姨母他们过来也有落脚处。”   方二娘点头,“极好。”   她命人把行李搁置好,柳婆子下去安排仆人的房间,段珍娘问她要不要梳洗沐浴休息会儿。   方二娘精神好,趁仆人备热水时,同段珍娘唠魏州的家常。   提到立女户的话题,她说道:“为了折腾这个我可花费不少,跑了好几回,开春时应该就能办下来了。”   段珍娘高兴道:“把户头独立下来就好,看那帮吸血鬼还怎么打主意。”   方二娘握了握她的手,赞道:“还是自家闺女厉害,搭上了贺家,段家人对我都惧怕了三分,那帮欺软怕硬的东西,害怕我弄他们,态度比以往好多了。”   段珍娘摆手,“这事儿还得靠三妹,也该我俩有贵人运,起初我们原本是抱着亏本来做的,结果姻伯母给我们筹划,在庄子里办了一场击鞠赛,引来京中不少权贵,个个都对白叠子生了兴致,当场就订了一百多贯钱的东西,高兴死我们了。”   方二娘看着她笑,愈发觉得自家闺女在京里的这一年成长不少,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当家了。   “看来当初我把你送过来是选对了的。”   “也幸亏我在这儿遇到了三妹,刚开始她在花盆里种白叠子,我原本是没有兴致的,后来听她说过后,便觉得可行。”顿了顿,“为了做白叠子,姻伯母都脱手了两座上千贯的宅子,阿娘,咱们呢?”   “咱们不用卖田产,我把棺材本给你。”   “那怎么行?!”   方二娘笑道:“贺家都不怕,我怕什么,若是你这儿陷进去了,我还有几家绸缎庄做倚靠,不怕事,大不了咱们从头再来。”   段珍娘觉得窝心,“阿娘,你真不怕?”   方二娘摸了摸她的脸儿,说道:“我就你一个闺女,你就是我的命根子,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你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你。”   段珍娘被哄得高兴,搂她的脖子道:“亲娘!”   稍后热水备来,浴桶被抬到屏风后,屋里搁了好几个火盆保暖。   方二娘由柳婆子伺候着去了屏风后沐浴,段珍娘则坐在桌旁同她说话。   说起第一年种白叠子就挣了四百多贯,方二娘显然是吃惊的,“四百文一斤的白叠子,可不是小数目。”   段珍娘:“可不,现在仔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最初我们原定的被褥子是五百文一床,结果姻伯母直接提到一贯钱,还成了抢手货。”   方二娘失笑,“这是买稀奇。”   段珍娘点头,“对,就是买稀奇,京里不少富商都跟风买白叠子,若论使用起来,他们还是更喜欢蚕丝鹅绒兽皮。”   方二娘是生意人,对这类潮流是非常敏锐的,“头年稀奇,次年就卖不动了。”   “三妹也说过,他们那群人不是实际需求人群,我们不过是钻了个空子,捡了便宜。倒是咱们绸缎庄的那些客人才会对白叠子喜欢,等明年秋收后,直接把货走水路发往魏州,让铺子带着售卖试试。”   方二娘:“按常理来说是好脱手的,毕竟是跟的京城时兴花样走。”   段珍娘倒水喝,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还差点忘了,这次我们三家人做白叠子,十成里头三妹要占四成,我们和姻伯母各三成,这是之前就说定的。”   方二娘问:“贺家怎么说?”   段珍娘回道:“姻伯母允了,毕竟三妹掌握的东西比我们多得多,她似乎对白叠子什么都清楚,出来的稀奇玩意也不少。”   “你三妹可是我外甥女,贺家都允了,我还放什么屁,说白了,都是在一只碗里掏食吃的人,我又没儿子要来继承家业,以后还要靠你们这帮闺女傍身呢。”   “这么说来阿娘是没有异议的了?”   “没有。”停顿片刻,“三娘身无分文,拿什么来投进去?”   “姻伯母借贷给她,按民间利息来算,她挣了钱再分次还。”   “嗯,这也算合理。”   “三妹还说了,以后还会吸纳更多的商户和农户进来做白叠子,成立合作的模式经营,不过初期要走垄断,以免乱了价,影响售卖。”   “她占了四成,只怕是要控制权。”   “对,她说了要棉匠的控制权。”   舒适地泡了一个澡,柳婆子取来新做的交领棉衣外袍给方二娘穿上,缎面柔软亲肤,里头的棉花摸起来轻盈舒服。   段珍娘问:“阿娘,这衣袍如何?”   方二娘赞道:“不错,还挺暖和。”   婢女进来收拾浴桶,柳婆子取干帕子替方二娘绞头发,她问道:“你姨母他们可还安好?”   段珍娘:“好,今年也算顺遂,开年姨父就升了职位,咱们种的白叠子也没遭遇天灾,原本以为要亏本,结果反倒赚了一笔,入冬大娘又顺利生产,现在我们过来折腾的这些也算顺利,总体来说很不错。”   方二娘:“就盼着一家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段珍娘想起前阵子官媒上门来说亲的事,提了一嘴,把方二娘逗笑了,掩嘴道:“那小子真有这般倒霉?”   段珍娘点头,“是挺倒霉的,不过这阵子忙,都没空应付。”   方二娘:“若是觉得不错,也可以多接触了解着些。”   段珍娘“嗯”了一声。   方二娘问:“大娘那边什么时候办百日宴?”   段珍娘:“应是正月了。”   方二娘:“我耽搁不了这么久,到时候你替我送礼。”   屋里有火盆烘烤,暖烘烘的,柳婆子把她的头发绞干后,方二娘睡了一觉,段珍娘则又去了一趟铺子。   现在铺子都已经整装得差不多了,还差外面的招牌和内部隔断之物。   整体风格大气沉稳,漆面以棕色系为主,段珍娘过来时窦氏正跟木匠商讨怎么做隔断。敲定方案后,窦氏问:“你阿娘呢?”   段珍娘:“已经睡了,连日赶路折腾得疲乏。”   窦氏:“这商铺也做得差不多了,隔两日便回城,看三娘那边如何。”   段珍娘:“好,不过作坊还得折腾好一段日子了。”   窦氏皱眉,“作坊要麻烦一些。”   段珍娘道:“一千多亩地的白叠子,分次采摘制作,光弹弓就要数十把同时加工才行,还有绞制成纱线,也需要不少纺车。”   窦氏点头,“明年先把被褥子和散装的扶上正轨再尝试做纺织,一样一样的来。”   段珍娘也是赞同的,“纺织工艺复杂,先把种出来的东西脱手要紧。”   二人细细商议一番,隔了两日后,窦氏把商铺里的琐碎交给仆人打理,自己则和段珍娘母女回了京。   一来要和秦宛如把三家契约协议签署了,二来也要看看府里的情形。   得知方二娘进京来的消息,方氏高兴不已。   这回亲妹子远道而来,她没拿扫帚赶人了。   姐妹俩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唠,后宅里的秦宛如听到她们回来了,忙出来探情形。   段珍娘喊了一声,秦宛如应道:“姻伯母可一块儿回京了?”   段珍娘:“回来了,说要先看看府里头。”   秦宛如打趣道:“上头的领导回去视察基层工作了。”   听到秦大娘掌管贺家,方二娘“哎哟”一声,说道:“大娘这么快就接手贺家了?”   秦宛如:“现在姻伯母被我们诓来,府里的事务顾不上,只能让大姐帮衬着些。”   方二娘:“极好,她处事自小就稳妥,定能拿下这差事。”   一行人去了秦老夫人房里,双方寒暄了阵子,秦老夫人问方二娘道:“二娘真的想清楚要做这事了?”   方二娘拍大腿道:“嗐,那贺家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方氏暗搓搓问:“你呢,卖了多少田产砸进来?”   方二娘摆手,“我不卖田产,拿棺材本给珍娘试行情,至少得这个数。”   她比划了一个手势,方氏瞧得咂舌,数千贯就跟捡似的,果然是有钱人,“你真舍得?”   “怎么不舍得,自家闺女做事,我这个当娘的岂能拖她的后腿,若是搞砸了,我还有几个绸缎庄给她撑着,大不了从头再来过。”   秦老夫人:“这些钱可攒得不易。”   方二娘:“做生意嘛,总是有亏有赚的,跌倒了爬起来就是,又不是没摔过,无妨。”   方氏:“你倒是看得开,我若是砸了这么多去打水漂,估计得气死。”   方二娘指了指她,“所以你只能安安稳稳做个官夫人,没有胆量,还当不住三娘,空手套白狼,什么都没有也敢豁出去做事。”   坐在秦老夫人旁边的秦宛如回嘴道:“姨母此话差矣,我现在背了一屁股债呢。”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方二娘好奇问:“珍娘说你回来捣腾那什么轧棉机,可弄好了?”   秦宛如:“我干了一年就挣了那个轧棉机的图纸,姨母可别小瞧了它,值珍娘表姐的那座宅子。”   段珍娘兴奋道:“赶紧弄来我瞧瞧!”   于是一行人又去厢房看稀奇把戏,看到那简陋的轧棉机,段珍娘感到难以置信,指着它道:“就这,花了两百多贯钱?”   秦宛如:“我两百多贯还只是哄来一张纸呢。”   方氏说道:“现在三家人都聚拢了,你们得把之前的账目清算了,重新做一笔三方的账目,先前制作的弹弓器具,林林总总一笔笔弄清楚。”   方二娘也道:“账目一定要掰扯清楚,一笔糊涂账都不能有,免得日后扯皮伤了双方的和气。”   段珍娘:“这个我们知道,一开始就已经说好的,若是有欺心,就走不到一起。”又道,“三妹这个轧棉机值,两百多贯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出。”   秦宛如摆手,“这你就别争了,以后出来的新花样,都是我自个儿掏钱弄。”   段珍娘不解,“为什么呀?”   秦宛如指了指上头,“给织女娘娘的供奉需自己的诚意才行。”   段珍娘:“???”   秦宛如也没过多解释这些,只说要定做数十台这样的轧棉机,还有弹棉匠工具等物备在那里。   人们就轧棉机讨论了许久,方氏说起平康坊那些弹棉匠,说他们散去时还曾打听过,明年能不能接到活儿。   段珍娘道:“明年有明年的打算,工钱肯定会降下来。”   秦宛如说道:“以后待白叠子种得多了,他们还会自己买白叠子来弹制成被褥子售卖,成为真正的手艺人。”   方二娘道:“做成一个行业,又会养活不少人了。”   秦宛如点头,“这才是种白叠子的真正意义,滋生出一个崭新的行业,从种植,到加工制成,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促进它壮大,牟利,成为一项赖以生存的宏图大业。” 第133章 女儿当自强   方氏:“心倒是起得不小。”又看向方二娘道, “这都是腊月了,把年过了再回去?”   方二娘摇头,“魏州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我待珍娘把各方面都安排妥当后就走, 若是耽搁久了, 怕那边生出变数来。”   段珍娘道:“那我们明日就去贺府跟姻伯母把三方契约协议签署好。”   方二娘:“也可。”   于是第二日她们去了一趟贺府, 当时窦氏没在, 说去定制棉匠的招牌去了, 要正午才回来。   方二娘几人去秦大娘那边去看外孙子, 秦大娘刚忙完歇着, 听到姨母来了,高兴出去接迎。   几人在院子里欢声笑语,方二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说道:“身段儿恢复得还挺不错, 想来月子是坐好了。”   秦大娘道:“真恢复得好?姨母可莫要哄我。”   方二娘:“不哄你,女郎家任何时候都要漂漂亮亮的, 不管是生子还是养娃, 就算七老八十了也要漂漂亮亮才好。”   秦大娘乐道:“二郎还嫌月子餐把他给吃瘦了我没瘦呢。”   几人边说边前往厢房, 方二娘从乳母手里接过贺玥, 小娃娃养得白白胖胖,也不怕生, 会咿咿呀呀说些她们听不懂的言语。   方二娘瞧着欢喜,冲秦大娘道:“你阿娘当外祖母了,她肯定高兴得要命。”   秦大娘:“是挺高兴的, 待开春天气暖和了就可以抱出去多走走,给祖母她们瞧瞧。”   方二娘点头,“现下天气冷, 有太阳的时候就晒晒太阳,其余还是待屋里好,切莫受了凉,大人孩子都受罪。”   秦大娘:“两个乳母照料得仔细,我们都放心。”   段珍娘和秦宛如也去逗弄,稍后小家伙要吃奶,她们才出去了。   回到秦大娘的房里,方二娘问:“大娘才接手打理府里的事务,可吃力?”   秦大娘同她一并坐到凳子上,说道:“初初是有些吃力,底下的人也不怎么服气,昨儿婆母回来冲他们发了顿火,个个都怂了。”顿了顿,“连公公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方二娘:“如此看来,这个家里你婆母还是能当家的。”   秦大娘点头,“我昨儿同她说了遇到的难处,她满脸不痛快,说府里养着几个男人一个都不中用,还说他们拖后腿,叫我务必给她撑起来,切莫像那帮窝囊废一样,弄得我哭笑不得。”   秦宛如道:“这么大一个家,往日上下全靠姻伯母打点,现在她又忙着外头,大姐是得替她撑起来才行,要不然里外都乱,可如何是好?”   秦大娘:“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需要些时日,一时半会儿还没法上手,毕竟我进府的时日也不长,对诸多事情都不了解,需慢慢摸索。”   方二娘语重心长道:“莫要着急,慢慢来,遇到事情了同你婆母说,勿要憋着。”说罢看向段珍娘和秦宛如,“在外头你二人也多出些力,能做的就做了,不要什么事都依赖。”   段珍娘:“我们都知道。”   秦大娘问:“你们那边还有什么事没弄?”   段珍娘:“现在闵县的铺子折腾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寻西市这边的铺子,还有闵县的作坊。”   秦宛如:“商铺这些就看你们的了,开春播种这些我能领着董蔡两家做好,地里头这些不用你们操心。”停顿片刻,“弹弓和轧棉机需得做几十把搁那里备用。”   秦大娘道:“你们仨分工还挺明确。”   秦宛如:“可不,各有专长。”   待到正午时分窦氏从外头归来,下午人们聚在一起把棉匠的合伙契约协议理出来签署,从出资到利益分配,以及中途撤离等,方方面面都涉及到。   由段珍娘动笔,把每条要求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直到敲定下合作契约后已经到傍晚了。   三方签署契约时,秦宛如还以为窦氏会用伯爵府的印章签署,结果她是用个人的名义同她们签的合作协议,相当于把伯爵府同棉匠剥离开来,跟姓贺的没有一文钱关系。   这是非常微妙的。   方二娘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儿。   窦氏显然预先防了一手,万一以后贺知章不靠谱两人闹掰了一脚把她踢开,那就是替他人做了嫁衣,闹到官府都没用。   但以她窦春娘的名义签订这份契约又不一样,棉匠的三成利益是彻底属于她个人私有的,跟贺家没有丝毫瓜葛。   方二娘看破不点破,她不关心跟谁签署,她关心的是出资是否能及时到账。   实际上棉匠的合作契约最大变故反而是穷光蛋秦宛如,一旦她生出变故,后续计划就不容易执行下去,毕竟她们只摸到初期门路。   把契约协议捡好,她们又算了下近期的开销,把种子订金,租地,请佃农,改装商铺等一系列开销汇总,看花了多少。   这还不算,秦宛如跟窦氏的借贷协议也当着她们的面签署了。   双方各执一份,秦宛如看着上面数千贯的债务,咂舌道:“姻伯母,这钱估计我得还好一阵子了。”   窦氏把契约收捡进木匣子里,说道:“那就要努力挣钱还我。”又道,“现在我可是把你当聚宝盆,砸多少钱银进去都行。”   秦宛如调侃道:“我得是你家的长工了。”   窦氏笑道:“那你这长工我可请得贵。”   段珍娘又问了一句,“你那轧棉机花了两百多贯换的,真不摊进公账里头?”   秦宛如摆手,“不用,不过制造轧棉机的几百文工钱得给我,是我从阿娘那里拿的。还有续的那些种子也不必摊进公账里了,应能应付十几亩。”   窦氏说道:“你这般让得,我也来让一让,京里的商铺定了后,还得备一个存放货物的仓库,我把贺家的一处空置宅子腾空出来专门存放。”   段珍娘:“跟姻伯母合伙,我们还要占不少便宜呢。”   方二娘道:“等明年东西出来后直接走水路发往魏州,我的绸缎庄一并带着销,也不额外收资。”   窦氏点头道:“大家都把劲儿往一处使,都能让得,这样方才做得长久。”   秦宛如:“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商量,相互间多担待些,信任些,这样才不会轻易散伙。”   方二娘是直性子,拍大腿道:“嗐,都是一帮子女人做生意,只要没有男人掺和进来,能出什么岔子?”   这话把窦氏逗笑了,“是这个道理,都是为了自己。”   眼见天色晚了,她们在这里留了一宿。   用饭时几人在饭桌上都还在谈论棉匠未来的谋划,先从被褥做起,把所有加工和售卖流程一步步打扎实。   秦宛如野心勃勃,如果明年一切顺利,则要尝试找作坊加工合作。   先把白叠子给纺织作坊绞制成纱线,再由他们纺织成布回收到棉匠售卖,用给加工费的模式来做纺织这块,扩充的速度将会更快。   这一方案得到方二娘赞成。   现成的纺织作坊各种工序都是非常成熟完善的,并且选择性也大,待以后的原材料越多,则可以找更大的作坊替代加工。   秦宛如给自己定的时间是五年,五年棉匠崛起,成为一枝独秀。   这帮个个都有拼劲干劲的女人聚在一起展望她们的事业,每个人都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的决心,没有灰败颓丧,也没有丧气,只有一步步往前走的勇气。   翌日秦宛如等人打道回府,方二娘母女则去了张家胡同。   这次方二娘过来并未携带钱银,而是拿的正通柜坊的汇票。   这个时期还没有银票,所谓的钱庄也不过是柜坊。   柜坊相当于后世银行的雏形,可以存储财帛到柜坊,他们会收取部分手续费用,同时也兼并放高利贷。   只要拿柜坊的汇票和主人的信物过去,支取多少钱银他们都会办理,不过要额外抽取一定的手续费用做酬劳。   数千贯钱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换成金子也很重了,并不适宜随身携带。   方二娘把信物和汇票给了段珍娘,让她仔细收捡好。   拿着那份自家老娘积攒了十多年的棺材本,段珍娘的心里头沉甸甸的,“阿娘真的信我能把这事做好吗?”   方二娘道:“我信你,三娘都不怕,你也不会比她差。”又道,“她还比你小这么多,且从未出去见过世面,她都不害怕,你有几个绸缎庄做后盾,比她好多了,自然不能退缩。”   段珍娘点头,“跟三妹一起做事,我心里头踏实。”   方二娘笑道:“她这孩子,确实叫人意外。”   段珍娘:“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跟她一块儿做事会让我安安心心,仿佛她是倚靠一样,能让我定心,一点都不慌乱。其实仔细想来,她还这么小,小胳膊小腿儿的,但就是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我什么都不用多想,只要跟着她走就行。”   “我也瞧出来了,那是个行事沉稳的,不比大娘差。”   “说起来我今年赚的这笔钱完全是稀里糊涂的,就跟着她的脚印走,一下子就把这宅子的钱给赚起来了,哭笑不得。”   方二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老了,以后就全看你们了,你俩应该比我厉害,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段珍娘抱了抱她,窝心道:“阿娘真好。”   方二娘轻轻抚摸她的头,“自家的闺女,不管做什么都要好好扶持。”   同一时刻,另一边的秦宛如把棉匠的契约协议和跟窦氏签署的借贷协议交给方氏保管。她看着契约上的钱银数目,方氏只觉得手抖。   “娘嘞,这么多钱银,把你卖了也还不上。”   秦宛如拿起一块米糕道:“那就养着呗。”顿了顿,好奇道,“阿娘,若是以后哪个郎君要娶我的话,一看到我身上背了这么多债务,得吓跑的吧?”   方氏:“……”   秦老夫人也觉得血压有点飙升,看向秦宛如道:“你欠了一屁股债,哪家还敢娶你?”   秦宛如咧嘴笑,“那你们就不能催我成婚了,不是我不愿意嫁,是没人敢来娶。”又道,“数千贯的债务,一般人家可填不上那个窟窿。”   方氏嫌弃道:“你又不是天仙,讨个媳妇儿还得背这么多债务,哪个男人脑袋被门夹了才会上门来讨你?”   秦老夫人:“就算招上门女婿也没人敢来。”   此话一出,方氏好愁。   秦宛如:“那合该我买小郎君。”   这不,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把秦宛如签署的两份契约拿给他看,他当场就瘫了,舌头打结道:“这么多欠款?!”   方氏:“……”   秦致坤:“把我变成牛干几辈子也还不清啊。”   方氏:“……”   秦致坤再仔细看了一遍借贷,情不自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方氏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说道:“我看三娘压根就没放心上,你倒是被吓唬得一愣一愣的。”   秦致坤手抖道:“我胆子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了顿,“把一家老小卖了也值不了这些。”   方氏:“你亲闺女去借的,要卖就卖她去。”   秦致坤愣了愣,不由得发起愁来,“欠了这么多债,以后谁还敢娶她过门?”   方氏失笑,破罐子破摔道:“还娶呢,招上门女婿都没人愿意来,这下她该彻底砸娘家手里了。”   秦致坤:“……”   方氏戏谑道:“老秦呐,这烫手山芋可是你亲闺女,再烫手都得捂着。”   秦致坤:“……”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坑爹么?   晚上在饭桌上三个长辈都看着秦宛如吃饭,她胃口极好,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送,吃一天的饭量够秦二娘吃两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老夫人才打趣道:“三丫头这般能吃,又欠了一屁股债,往后哪家的郎君会瞎了眼掉进你这个坑里呢?”   秦宛如:“……”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方氏忍俊不禁道:“阿娘这话说得实在贴切。”   秦宛如扳回点颜面道:“祖母,我一年也能赚两百贯呢。”   秦老夫人笑道:“对,我还把这茬忘了,你是挺能赚钱的。”   秦致坤无奈道:“把一家老小卖了也还不了这么多债,若是砸进去了,你这烫手山芋还真是巴倒烫。”   秦宛如厚颜无耻道:“爹尽管放心,若是搞砸了,我会找好买主先把账还清脱手的。”   方氏“啧啧”两声,“就你那样子,谁会花数千贯买你?”   秦宛如忽悠道:“找眼瞎的。”   众人又笑了起来,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气氛也松快了些,秦致坤自嘲道:“我干几辈子估计都挣不了这么多钱。”   秦宛如歪着脑袋问:“做到三品的话,能有多少贯?”   秦致坤:“梦里还差不多。”   秦宛如:“……”   一家人在饭桌上就借贷契约打趣逗笑,明日她还得同段珍娘去找程木匠把轧棉机和弹棉匠工具定做,数量各五十。   并且还要在工具上刻“黄道婆”三字,把这位先人的纺织改革事迹流传下去,要让所有大燕人都知道这位了不起的杰出女性。   方二娘远道而来,同方氏等人聚在一起联络亲情,秦宛如她们则去坊里找程木匠。   之前双方曾合作过,只稍稍一说便清楚。   秦宛如把一张纸拿给他,要求他在每一种工具上都刻黄道婆的名字,程木匠记下了。   段珍娘预付了一笔订金,双方又商谈了好一阵子才离去。   这回方二娘是专程来砸钱的,并未打算在京里逗留多久。   姐妹俩在厢房里说体己话,方氏颇有几分感慨,说道:“孩子们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什么事都能做主,再也无需我们操心了。”   方二娘拍了拍她的手,“是不是不太习惯?”   方氏看着她,“你别说,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以前操心大娘的婚事,好不容易把她张罗着嫁出去了。刚开始我总觉得心里头少了些什么,后来才日渐习惯,那个闺女已经走出了这个家门,有了自己的窝。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并且还能掌贺家的权管家了。   “我既欣慰又难受,自小养到大的孩子,看着她一点点立起来,为人妇为人母,彻底变成了一个大人,可是同时我也明白,变成大人所要承担的风雨。   “现在三娘也立起来了,她选择了一条跟大娘完全不同的路走,比她更有担当,也更敢去拼去闯。   “你不知道我心里头啊,可难受了,生怕她吃了苦头受了折磨。   “那么懒散的一个人,自小就被娇惯得厉害,如今忽然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翅膀偷偷长硬能飞出去闯了,我既害怕又惶恐,怕她经受不住……”   这番老母亲的忐忑心情深得方二娘理解,因为她也跟她一样是一位母亲,既盼着自家闺女能独当一面,又害怕她们受到挫折一蹶不振。   那种复杂又欣慰的情绪啃噬着慈母的心,可是孩子们总有一天会长大离开的啊,与其担惊受怕,还不如放手让她们飞出去闯荡,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故而方二娘道:“你当初是怎么养的现在还怎么养,既然那时候没怎么管过三娘,现在也别管她,就由着她去折腾吧。”   方氏叹了口气,“她有主见得很,谁管得了她?”又道,“如今成了这样,以后婚姻多半不顺,欠了一屁股债,谁还敢找上门讨她?”   方二娘摆手,“她现在还年轻,以后说不准人家是富商了呢?”   方氏:“明年都十八了,她一门心思扎到白叠子里头,哪会顾虑终身大事?”   方二娘抿了一口菊花饮子,“家里头五个闺女,始终得留一个下来,就把她留下来好了,有娘家人做后盾,以后她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如今这情形,也只能这样了。”   “有些事情,你莫要瞎操心,万一将来她遇到一个眼瞎心盲的非要讨她呢?”   这话把方氏逗乐了,“那我得去祖坟上烧高香。”   方二娘:“你还别不当回事,我看她面相好,有福气,说不准是几个闺女里头嫁得最好的。”   方氏斜睨她,“你若有儿子,愿意让他娶欠了一屁股债的女郎为妻么?”   方二娘:“……”   方氏:“你也莫要宽慰我,我就当她砸我手里头了,元威也说了,就算是烫手山芋也得接着,谁叫是咱们亲生的呢。”   方二娘也似生出几分感慨,“做老娘不易啊,我家珍娘也是让我操碎了心,好在是她心大,从两段婚姻里走了出来,也像个人样,跟三娘也合得来,只要她天天开心,我这做老娘的就满足了。”   方氏叹道:“珍娘那孩子也是不易。”   方二娘:“嗐,看开些,她们的路还长得很呢,若现在就发愁,以后够得你愁的了。”   方氏看向她,“还是自家的亲姐妹好。”   方二娘:“那你平日还嫌我。”又道,“过两天我就走,绸缎庄忙,我得给自家闺女撑着,勿要给她添乱。”   这次进京来看到段珍娘的蜕变,方二娘是欣慰的,她比以前更加沉稳,也更能让人放心。   现在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方二娘没待几日就回魏州去了。   方氏一行人送她出城离京,临行前她握着方氏的手道:“阿姐,珍娘就托付给你们照料了。”   方氏心里头到底有些难舍,平时姐妹俩总喜欢斗嘴,一年也聚不了几回,说道:“放心吧,她就是我亲闺女。”   段珍娘道:“阿娘一个人在魏州也要多注意身体,等以后我得靠了,就把你接到京里来享福,什么都不用干了。”   方二娘被哄得高兴,“那我等着。”又看向秦宛如道,“三娘是个有主见的,你们姐妹俩可要相互包容着些,不管发生什么都莫要置气,心平气和坐下来说清楚,莫要把事情憋在心里头生疙瘩,合伙最忌讳闷着不说。”   秦宛如点头,“姨母放心,我们都明白。”   方二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老了,等着看你们飞,不管以后飞到哪里,都别忘了家里头还有一个落脚处。”   秦宛如“嗯”了一声,段珍娘心里头还是不舍,眼眶有些泛红。   母女又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方二娘才上马车走了。   直到人们再也看不到马车的踪迹后,方氏才把她们带回了城。   路上段珍娘心情郁郁,喃喃自语道:“有时候看着阿娘一个人奔波,我心里头很是难受。”   秦宛如握住她的手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努力强大起来,等你以后得靠了,就把姨母接到身边来,咱们一家子都团聚在一块儿。”   段珍娘点头,缓缓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女儿,也当自强。”   秦宛如竖起大拇指道:“极好!”   一旁的方氏默默地看着她们,忽然发现,这两只雏鸟……真的长大了。 第134章 暗约   临近年关贺府异常忙碌, 窦氏抽不开身,去年过年董蔡两家得了几斤肉和几斗米,今年雇佣的佃农们也不例外, 是由秦宛如和段珍娘分配的。   两人亲自跑了一趟闵县, 柳婆子去采买米和肉, 董蔡两家帮忙分配, 五斤肉和五斗米, 共四十七户佃农, 家家户户都有。   龙门村离得近, 他们先过去, 抵达一户佃农家里,董二郎叫佃农去喊其他家的佃农过来取米肉。   听到东家送米肉来了,佃农们很快就拿着盆钵过来取。   窄小的院子里一下子围了不少人,段珍娘负责登记哪家取了米肉, 董二郎则负责分配。   个个都高高兴兴,一妇人笑道:“秦小娘子, 咱们这还没种白叠子呢, 就讨了好, 以后可怎么了得?”   秦宛如坐在一旁, 嬉皮笑脸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你们吃了我家的东西,以后可就不能给我找茬了。”   众人哄堂大笑,个个都赞东家良善。   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龙门村的米肉才送妥了。   接下来还有四个村要送,他们也没耽搁多久,陆续离去。   把所有村的佃农送妥后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回到城里,董蔡两家也各得了十斤肉和十斗米。   空闲时双方坐在一块儿交流来闵县这段日子的感想,陶二娘说道:“刚开始还挺不习惯的,我们居然也能像城里人那样不用种地了。”   秦宛如咧嘴笑,问:“差使人的滋味如何?”   董世远摆手,“我不敢喊,都是老农民,仿佛高人一等似的。”   董二郎:“爹见不起世面,五个村的地,你若自个儿去做,得做到什么时候?”   秦宛如点头,“是这个道理,得叫佃农们做,若是没做好的,耐心些教,若是遇到不听话的,就同我们说,我们先礼后兵,可莫要把遇到的难题憋在心里头不说,暗暗较劲儿。”   蔡老儿道:“还是秦小娘子知世故而不世故。”   秦宛如语重心长,“五个村的地,以后在相处中还会遇到各种难题,你们自己也要立得起来,要竖起威信,莫要叫他们爬到了头上。毕竟四十多家,不一定每家每户都老实本分,倘若实在难缠的,就踢出去。”   董世远道:“目前看来还好,没有性情古怪的。”   蔡老儿点头,“都是穷苦老百姓,在地里头刨食吃,能担待着些就担待着,若实在过分就不能容。”   秦宛如:“我还是那句话,以后白叠子的任何情况都要立马上报,以便及时处理,切莫装聋作哑拖延。”   董二郎是个有主见的人,说道:“城里离村还是远了些,往后待白叠子长成时得在村里驻扎才更方便。”   蔡大郎也道:“我也觉得在村里守着方便些。”   秦宛如:“那咱们就跟佃农们商量,你们觉得哪家好相处的,到时候便暂住也可,我们会给些贴补。”   蔡老儿:“初期还好,中后期得盯紧,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这话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众人就种植过程中会遇到的问题进行一番讨论,持续到很晚才散去。   第二天秦宛如和段珍娘又去看了看商铺,目前已经全部改装好了,柜台、待客区、货柜架等,全是统一的棕色系。   秦宛如满意道:“这铺子好,看着大气。”   段珍娘指着一个地方走过去道:“咱们的棉匠招牌挂这儿,一进门就能看到,显眼。”   秦宛如点头,“是挺显眼。”   段珍娘:“柜台上弄一个开过光的貔貅摆上,招财进宝。”   秦宛如:“这边再摆上一个瓷瓶用白叠子插瓶装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着铺子一番规划,言语里皆是满满的幸福感。   柳婆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眼中写满了怜爱。   目前这边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找作坊要等到开年了才行动,她们在闵县没耽搁两日就回京,等着开年再过来。   逢年过节各府都会相互送礼,贺家的礼都是窦氏在安排,国公府也接了宫里头不少好东西。王简特地向自家老姐额外讨了一份,全是各地进贡来的地方特产,叫人送到贺亦岚那里。   以前他从未向王太后开过口讨要东西,这还是头一回,并且全是好吃的。   王太后颇觉意外,伸食指戳了戳他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贪吃了?”   王简:“……”   王太后说道:“这些玩意儿都是女儿家爱吃的零嘴……”停顿片刻,似悟到了什么,问,“讨去给姑娘吃的?”   王简斜睨她,沉默了阵儿才道:“油糖,肉脯多要些,那个好。”   王太后掩嘴笑,“那是你外甥儿最喜欢的,你还跟他抢食呢。”   王简默了默,大言不惭道:“我今年干的事,换这点东西他应是允的。”   王太后打了他一下,暗搓搓问:“是不是在外头养姑娘了?”   王简倒也没有否认,只道:“喂了一只贪吃的小黄鹂。”顿了顿,“不爱金银,就爱吃。”   见他神情轻松愉悦,王太后抿嘴笑,“瞧你这欢喜的模样,可见是喜欢的了。”   王简“嗯”了一声。   王太后试探问:“哪家的?”   王简:“不起眼的门户,阿姐就莫要打听了,以我如今的处境,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太后半信半疑问:“你这样把一个姑娘养在外头,人家愿意?”   王简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认真地想了会儿,说道:“这小黄鹂……怎么说呢,跟笼子里的那种不太一样,得放养。”   王太后挑眉,生出几分兴致,“就不怕养飞了?”   王简摆手,“不会,把老黄鹂握在手里头,就不怕小的飞了。”   对这话王太后是服气的,姐弟二人坐在一起叙了些家常。   现在天子手里有梁王老儿那帮人为他出谋划策,又有王简执行,王太后的心情比以前痛快许多。   对这个弟弟也更加疼爱,只要是他想要的,总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对于今年获得的成果,王简大体上也是满意的,盐利施行和十多名贪官落马,暗地里的势力正在一点点壮大。   接下来就等着开年春闱,国家选拔人才将有大批新鲜年轻的血液填充进来,这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   宫里头送了一批物什到贺家,起先秦大娘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听艳娘说大部分都是吃食,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贺亦岚下值回来,先去看了会儿自家崽子,闻到鲜香,去厢房见秦大娘布了暖锅,啧啧道:“媳妇儿今天心情好啊。”   秦大娘伺候他换襕袍,说道:“今儿府里得了不少地方特产,明日给三妹送去。”   贺亦岚扭头瞧她,“那边送来什么好吃的?”   秦大娘嫌弃道:“你跟三妹一样贪吃。”   那家伙去看过东西后,叫秦大娘捞点起来自己吃,秦大娘回道:“这是给三妹的,你蹭什么?”   贺亦岚指了指她,“两份呢。”顿了顿,“三妹爱吃油糖和肉脯,那个不挪她的。”   秦大娘哭笑不得。   这不,第二天贺家送了不少年礼过来,方氏分了些给段珍娘,秦宛如给她带过去,又偷偷给孔氏留了一份肉脯,说感谢她操劳绣招牌。   搞得孔氏忒不好意思。   那人就跟小孩儿似的,有好吃的时不时分些给她,也不是重礼,叫她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   过年朝廷有几天假放,大年三十儿的头一天方氏便命人把院子打扫,贴对联贴窗花。   除夕那天晚上段珍娘也过来聚在一起过年,庖厨做了不少吃食。   今年顺顺利利,人们都高兴,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葱油鸡、豆豉蒸鱼、烧子鹅、羊肉汤、虾仁、卤鸭、火脮等,皆是丰盛的大菜。   主仆两桌分开就坐。   段珍娘也能饮酒,陪秦致坤夫妇饮了两小杯。   秦宛如替秦老夫人布菜,她喜爱吃豆豉蒸鱼,秦二娘则喜欢那道卤鸭,双胞胎爱吃烧子鹅。   桌上的菜肴都是人们各自爱吃的,秦致坤笑呵呵道:“只盼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方氏替他夹了一块葱油鸡,“今年也算顺遂了,但愿明年也能如此。”   秦老夫人看向秦二娘道:“是啊,不知明年还有没有喜事等着咱们呢?”   秦二娘撒娇道:“祖母,你莫要打趣我。”   方氏也看向她道:“现在三娘欠了一屁股债,算是砸手里头了,二娘你呢,你的婚事又怎么安排?”   秦二娘:“我顺其自然。”   秦致坤指了指她道:“之前说的张家胡同那个范谨,你又瞧不上,二月就要会试了,若是人家中了榜,可让你后悔去!”   此话一出,秦老夫人等人全都笑了起来,连带秦二娘也跟着掩嘴笑。   秦致坤看不明白了,问道:“你们笑什么呀?”   秦宛如摆手道:“爹,就让二姐后悔去吧!”   秦致坤觉得有点郁闷,一本正经道:“我真觉得那小子挺不错,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应是本分的。”   秦老夫人故意道:“可是你家闺女没瞧上啊。”   秦致坤:“……”   方氏正色道:“明年一定得让大长公主给你说门亲,怎么都要把婚事定下来,莫要蹉跎了。”   秦二娘点头,忽悠道:“阿娘放心,一定。”   秦老夫人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正月初五是贺玥的百日宴,元娘你这个外祖母可有给小家伙备礼?”   方氏笑道:“备着呢。”又问几个闺女,“你们这些做姨母的呢,可有给外甥备小礼物?”   秦宛如答道:“都备着。”   秦五娘道:“有拨浪鼓、布老虎……珍娘表姐最阔绰,打了一对儿金手环,可漂亮了。”   她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吵得整个厢房都热闹不已。   外头忽然传来阵阵鞭炮声,双胞胎吵着也要放鞭炮。   方氏让家奴去把先前买来的鞭炮放了,由着她们去凑热闹。   吃完年夜饭,众人聚在屋里唠家常。   按往年惯例,是有压岁钱的,以前每人都是一百文铜板用红绳穿起,今年仍然是一百文。   结果双胞胎不乐意了,秦五娘理直气壮道:“爹今年升官了,哪能一百文就打发了呢?”   秦宛如后知后觉道:“是喔,爹升官了,今年应该涨价了。”   段珍娘也道:“得两百文才行!”   秦致坤打趣道:“看来我还得盼着多给你们压岁钱才行。”   方氏心情高兴,也道:“好好好,升官发财!”   于是三个长辈的压岁钱变成了六百文,这还不算,段珍娘也给妹妹们一百文的压岁钱,说道:“等明年挣钱了再给多些!”   秦宛如看向双胞胎,“等我明年挣钱了也给你们!”   双胞胎得了七百文兴高采烈,秦四娘道:“三姐,你挣钱了就给我们一贯,让爹娘和祖母他们都没面子。”   秦宛如:“……”   方氏啐道:“你这是公然哄抬物价呢!”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正主儿们得了压岁钱,家奴们也来领。   今年秦致坤升了官,给他们的也提到了两百文,大家都高兴。   守岁要熬到子夜时分,越接近那个时候,城内的烟花炮竹就响个不停。   人们都对明年充满着憧憬,待到子夜京中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年正式来临,秦宛如双手合一,默默祈祷风调雨顺,秦二娘则祈祷范谨会试能夺头三甲。   段珍娘见她虔诚,轻轻碰了碰她,故意问:“二妹求什么呢?”   秦二娘:“不告诉你。”   段珍娘“啧”了一声。   方氏年纪大了经不起熬夜,问道:“你们仨还不去睡呐?”   秦宛如应道:“这就去了。”   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也没下雪,比去年好过得多。   待到正月初五那天贺府百日宴,亲朋好友上门祝福,去了不少人。   王简也去了的,他一袭月白交领衣袍,外罩雪青大氅,腰束玉带,脚蹬革靴,端的是风流倜傥,引得不少小娘子侧目。   贺亦岚偷偷把他拉到一旁,对奉县的特产还念念不忘,厚着脸皮问他还有没有。   王简无法直视这吃货,嫌弃道:“你这般喜爱那酥合,干脆嫁到奉县去天天都有得吃。”   贺亦岚:“……”   王简没看到秦家人,问他,“那小麻雀来了没有?”   贺亦岚鄙视道:“你这般喜爱那小麻雀,干脆嫁到秦家去天天都有得瞧。”   王简:“……”   两人盯着对方,贺亦岚朝他抬了抬下巴,来啊,互怼啊。   王简忍不住戳了戳他,啐道:“每一回都被你捡着便宜,你这胆儿养得比那小麻雀还肥了。”   贺亦岚厚颜无耻道:“嗐,那是老三,排行老三,我这可是老大,老大你知道吗?”   王简:“……”   默默地扶了扶额。   贺亦岚暗搓搓道:“想私会小麻雀啊?”   王简:“别说废话,赶紧给我叫过来。”   贺亦岚“啧”了一声,伸手道:“奉县的酥合极好!”   王简不客气地打了他一板,“别磨蹭。”   贺亦岚撇嘴。   稍后他过去把秦宛如找了来,跟她说王简在雨竹园那边的,叫她过去的时候仔细着些,勿要出了岔子。   秦宛如看着他沉默了阵儿,才问:“有东西送来吗?”   贺亦岚:“……”   秦宛如回味道:“奉县的酥合极好,比肉脯都好吃!”   听到这话,贺亦岚忍不住拍大腿,激动道:“我的亲妹子,你赶紧问他讨,我也觉得那酥合贼好吃!”   二人对奉县酥合情有独钟,秦宛如兴冲冲去雨竹园讨,彩英忙提醒她道:“小娘子仔细着些,人多口杂。”   秦宛如:“我知道。”   雨竹园这边一片斑竹林,没什么人往来,李南在外头守着。   见二人从侧门过来,他朝屋里指了指,秦宛如当即过去了。   王简正在看屋里的一只黄色的花瓶,出自官窑。   听到门口传来声响,他扭头,看到那道俏丽身影钻了进来。   那家伙一袭桃红,身段愈发窈窕,梳着双丫髻,圆脸上的妆容极淡,显得青春又活泼。   秦宛如朝他行了一礼,喊了一声,“王侍郎新年好。”   王简放下花瓶,嘴角弯了弯,问:“今年讨到了多少压岁钱?”   秦宛如乐道:“好几百文呢,方才大姐还说要给我们几个妹妹们每人一贯。”顿了顿,眨巴着眼睛道,“我爹升官都把压岁钱翻了一翻,王侍郎也升官了,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   王简:“……”   合着来向他讨压岁钱了。   秦宛如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拍马屁道:“今日王侍郎当真风流倜傥,英俊不凡!”   王简坐到椅子上,说道:“你想讨压岁钱,那便说点好听的话哄哄我。”   秦宛如的眼睛登时亮了,立马说道:“祝王侍郎在新的一年里芝麻开花节节高!”   “还有呢?”   “嗯……为朝廷多宰几个贪官?”   “……”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高官厚禄无往不利!”   “极好,再继续。”   秦宛如一口气说了一串,把王简哄得高兴。   她原本没想到他身上会带钱银之物,结果还真讨到两枚金锞子,是天子在过年那天打赏给臣子的,被她得了去。   秦宛如笑得合不拢嘴,歪着头看他道:“没想王侍郎还挺大方的嘛。”   王简指了指她,“你这张破嘴就会瞎忽悠。”   秦宛如把金锞子仔细放进袖袋里,似想起了什么,不禁打趣道:“我前阵子跟姻伯母签了一笔借贷。”说完比划了一个数字,“家里头都被吓怂了。”   王简抱手道:“用来投到棉匠里的?”   秦宛如点头,“对。”停顿片刻,笑眯眯道,“王侍郎你怕不怕?”   王简:“???”   秦宛如暗搓搓道:“我阿娘说,我欠了一屁股债,以后算是彻底砸手里头了,都没人敢上门讨我,连招上门女婿都没人敢来,王侍郎你怕不怕?”   王简:“……”   秦宛如:“数千贯的债务呐。”   王简憋了憋,认真道:“我也挺穷的。”   秦宛如眼睛一亮,“如此说来,我若欠的债越多,你就越惧怕我,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王简:“……”   秦宛如一把抱住他的手问:“王侍郎烫不烫手?”   王简:“……”   看着那张古灵精怪的脸,他被活活气笑了,“你可真会做生意。”   秦宛如破罐子破摔道:“我阿娘说我又不是天仙,谁会砸数千贯到我这个坑里头,但凡是男人看着我都会绕道走,我就想问问王侍郎,你眼不眼瞎?”   王简不答反问:“你看我眼瞎吗?”   秦宛如摇头,“不瞎,心也不盲。”   王简继续问:“我砸数千贯钱银在你这个坑里头,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秦宛如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好处。”   王简指了指她,“你目前这情形,我倒是极其放心的,正如你阿娘所说,但凡是个男人看着你都会绕道走,以后你若是搞砸了,我看你拿什么去还。”   秦宛如走上前道:“你不是对我情深义重,非我不可吗?”   王简:“……”   秦宛如戳了戳他,“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我若是搞砸了,你来替我兜底,我若是成了,我来养你?”   王简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问:“我需要你养吗?”   秦宛如理直气壮数落道:“你一年才挣多少贯?”顿了顿,“离了国公府,你就是个穷光蛋。”   王简:“……”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秦宛如一本正经跟他算账道:“你看我种四十亩白叠子一年都能挣两百贯,种一千多亩白叠子,那一年得挣多少贯?”   王简:“……”   秦宛如:“等我以后有钱了,给朝廷也捐一笔,你跟天子通融通融,给我买个郡主什么的头衔让我过过瘾,光宗耀祖。”   王简啐道:“大白天的瞎做梦。”   秦宛如坐到桌旁,“那你就当我做白日梦吧。”   王简理了理袖子,“我看你跟贺家都疯了,一个敢借,一个敢拿,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秦宛如不想听这些,岔开话题说道:“你什么时候去闵县瞧瞧?”   王简:“元宵过后。”顿了顿,“元宵节那天晚上我带你到宫里头看烟花,你让你的那些姐妹们打掩护,莫要让你爹娘他们知道了。”   秦宛如咂舌,“去宫里头啊?”   王简:“对,偷偷的。”   秦宛如:“万一被逮着了怎么办?”   王简看了她两眼,“那就扮成一个太监好了。”   秦宛如口无遮拦,“王侍郎你跟一个太监厮混在一块儿看烟花,若是传出去了你国舅爷的脸往哪里搁?”   王简:“……”   他还真没想过这茬! 第135章 红印   两人大眼瞪小眼儿, 也不知隔了多久,王简才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了些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   秦宛如单手托腮瞅他,“元宵节后你可说好的要去闵县的啊。”   王简“嗯”了一声。   秦宛如继续道:“若是你也觉得黎县令不错, 可否酌情提携一把?”   王简失笑, “他又不是你爹, 这般推崇?”   秦宛如摇手, “我这是惜才。”又道, “你能在朝堂上宰贪官, 可见是个明事理的人, 若是看到有才之人被埋没,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王简:“……”   秦宛如冠冕堂皇给自己戴高帽,“我这可是为国为民,为了大燕的社稷着想。”   王简就听她忽悠。   秦宛如还来劲儿了,“百姓过冬挨饿受冻, 挨饿这个是朝廷的事,我们没法子解决, 但受冻就有法子了。   “王侍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自然无法体会底层老百姓的不易。就像之前租贺家地的佃农, 你们说他们懒么, 他们不懒,一家人租种了二十多亩地, 可是一年忙到头,也仅仅只够勉强温饱。   “像他们这种人是不敢生病的,一旦生病, 便是倾家荡产。   “那陶二娘说他们以前也有自耕地,但因为家中老人重病,逼得没法子卖了土地换药去了, 结果人财两空。   “所幸她家劳力好,一家几口租种倒也能勉强度日,但冬日里就难熬,衣裳里填充的是麻絮之物,难以御寒;床上铺的是干稻草,盖的是柳絮芦花之物填充的被褥,哪有你们贵族所用的蚕丝鹅绒狐裘?   “但现在咱们能种白叠子了,只要种得多,以后家家户户在冬日里御寒都能用上它,这就从根源上解决了受冻的问题。”   听到这话,王简没忍住发笑,嘲弄道:“就你们那白叠子,一斤四百文的东西,拿给佃农去用?”   秦宛如抬了抬下巴,无耻道:“一斤四百文是专程宰你们这些贪图新鲜稀奇的权贵的。”   王简:“……”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咱们张家胡同的,一斤一百三十文也愿意来抢,可见那东西只要把价格压下来,就是极其受人们欢迎的,你王侍郎敢否定它的市场价值么?”   王简闭嘴不语。   白叠子的市场价值他是不会否定的,因为它的用处确实挺广泛,但凡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涉及。   秦宛如继续道:“你们朝廷其实就是购买白叠子的大户,军营里头养的那些兵丁,冬日里穿什么呀?”   王简:“……”   秦宛如:“我们种出来的白叠子用来做成棉衣,穿到身上轻盈又保暖,套上盔甲也不笨重,朝廷养了那么多的兵,那得需要消耗多少白叠子?”   这话把王简说得不太淡定了。   秦宛如贱兮兮问:“王侍郎,若是白叠子的价格亲民,家家户户都能用上,你是买还是不买?”   王简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又想来套我给你兜那数千贯的底?”   秦宛如:“我就问你,白叠子的前景如何?”又道,“我们已经开了这个头,就算我们不去种它,后续总有人会去尝试。”   王简哼了一声。   秦宛如继续给他下套子,“闵县的黎县令为什么愿意引进白叠子,人家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这并非仅仅只为个人功绩,而是为了民生。   “民生你懂吗,天下苍生大计,人家的格局大得很,不像你们这帮人成日里玩党派争斗,斗这斗那的,今日抱这条大腿,明日抱那条大腿,不能把劲儿往一处使。”   这话委实敏感,王简朝她招手,“你过来。”   秦宛如老老实实走过去。   他做了个手势,她蹲了下去,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你老子可真敢教,什么话都敢说。”   秦宛如掰开他的手,“这跟他有何关系,我又不眼瞎。”   王简居高临下睇她,“那你可知,说这些话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么?”   秦宛如一把抱住他的腿,“王侍郎吓着我了,可是我有大腿抱啊,不怕掉脑袋。”   王简:“……”   这女人真是狡灵之极!   秦宛如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猫眼儿,循循善诱,“王侍郎心系天下苍生,定然也像那黎县令一样是为了百姓着想的,白叠子这项宏伟的民生大计,你怎么能不支持呢?”   王简:“……”   “你这算盘可打得精明,想让朝廷给你开路扶持你做生意,挺有想法。”   “心有多大,地有多宽,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王简拍了拍她脸,“你想得美。”   秦宛如不服气地揪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她站起身道:“等我把场子做大的时候,你们朝廷来购白叠子,等着来求我我还不给呢。”   王简:“……”   得,还成祖宗了!   秦宛如方才光顾着忽悠,倒把奉县的酥合忘到了一边儿,又厚着脸皮拉他的衣袖,说道:“奉县的酥合极好吃!”   王简没好气道:“你不是等着我来求你吗?”   秦宛如撒娇,“酥合,酥合,贼好吃!”   王简:“可是贺亦岚让你来讨的?”   秦宛如摆手,“是我自个儿要的,比肉脯都好吃。”   王简半信半疑。   鉴于今儿她在他这里讨了两枚金锞子,心情很是高兴,心情好了便觉得他那张脸也顺眼多了,一时兴起捧起他的脑袋在脸颊上重重地嘬了一口,落下一枚唇印。   王简被她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失措道:“不成体统!”   秦宛如看着那枚唇印笑着跑开了。   王简赶紧擦脸,一下子就染了绯色。   那老迂腐一本正经的样子叫人看着欢喜,秦宛如咯咯发笑,他懊恼要去逮她,被她狡猾躲开跑了出去。   王简追到门口又缩了回去,脸上一枚唇印,叫人看着不像话。   彩英见秦宛如出来,二人从侧门溜了。   王简绿着脸唤了一声李南,他匆匆进屋,王简捂着半边脸道:“去给我打盆水来。”   李南:“???”   王简催促道:“赶紧的,别磨蹭!”   李南困惑地出去了。   稍后他端来一盆温水,王简仔细把脸颊上的红印弄干净,直到看清楚盆里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才作罢。   另一边的秦宛如回到秦大娘房里,方氏问:“你去哪儿了,找了半天都没见人。”   秦宛如忽悠道:“姻伯母方才叫我过去问话。”   方氏没再追问。   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道:“今天府里的人多,勿要乱跑,以防冲撞了哪位贵人。”   秦宛如笑,点头道:“不乱跑。”   正午的宴席男女分开,是流水席。   像百日宴这类小宴都是亲朋好友上门祝福,不像寿诞婚庆之类的排场大,多数都是亲眷来参加。   现在秦大娘已经掌管府里,开始像模像样坐在主位款待女眷们。   方氏为她感到高兴,她自小把她当主母培养,盼着她以后能上得了台面。如今她不负所望,已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最开始贺家的亲眷原本是瞧不上秦家的,门户委实太低,后来见秦大娘自己也立得起来,又替贺家产下麟儿,再加上秦家的姑娘们个个都颇有本事,态度这才改观。   这不,流水席上她们皆对白叠子好奇不已,频频发问。   秦宛如和段珍娘耐心解答,落落大方的,不叫人轻看。   众人正七嘴八舌时,忽见一家奴过来,对秦大娘说那边投壶劝酒,秦致坤招架不住,让秦五娘过去救急。   方氏赶紧让自家闺女去救老子。   贺家的亲眷问:“让一个小女娃去,能管用吗?”   秦大娘笑道:“大嫂放心,管用,我家五妹投壶最是厉害,我也不怕说大话,这京里投壶能与她切磋的估计是凤毛麟角。”   听她这一说,女眷们全都对秦五娘生了好奇心。   秦二娘和秦宛如把秦五娘带过去,女眷们连饭都不吃了,纷纷跟着去观热闹。   另一边的秦致坤喝了几杯酒脸红脖子粗,他酒量不好,有些扛不住。   贺知章贪玩儿,挨着劝酒,就连王简都被劝了好几杯。   在场的都是亲眷朋友,没有那么多顾忌,个个都放得开,以投壶斗酒,玩得不亦乐乎。   秦致坤跟王简曾是同僚,相互间也比较熟络,有时候轮到秦致坤投壶时他会喊王简代投,他技巧高些,能免罚酒。   但代投也有规定,没投中会加倍惩罚。   王简也没什么酒量,能躲就躲,偏偏贺知章花样贼多,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秦致坤把一个没及笄的小女娃喊来投壶对阵,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屑,结果秦五娘一人怼全场宾客,五支矢均能投中。   之前贺知章就听说过在瑞王府秦五娘的英勇事迹,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同时也吸引了不少女眷们过来围观。   贺知章也不信这个邪,他投壶算是厉害的了,同秦五娘对阵,十支矢能投中九支,全场哗然。   轮到秦五娘时,众人更是咂舌,因为百发百中。   贺知章自罚了一杯,摆手道:“亲家,你这样玩还有意思吗,啊?”   秦致坤拱手道:“亲家好酒量,我不行了头晕,晕,只能让小女挽回些颜面了。”   又有人不信这个邪,再与秦五娘对阵,并且还把距离划远了些。   结果那人最后只投中六支矢,而秦五娘依旧是百发百中。   一下子罚了四杯,贺知章乐了,端着酒壶上前道:“老郭啊,你今儿可算认栽了,连个女娃都制不住。”   郭老儿摆手,“哼”了一声道:“你贺老儿跟我一样丢人。”   也有人怂恿王简去对阵,他很有自知之明拒绝,贺亦岚也起哄怂恿,“三郎就去试一试,万一人家让了你一回呢?”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王简自己也笑道:“贺二郎你去试一回又何妨,说不定人家看在秦大娘的份上饶你一回。”   众人觉得有趣,也起哄喊贺二郎去试。   他有玩心,抓了五支矢,命家奴把眼蒙了投壶,别说,五支投中四支,可见厉害。   轮到秦五娘时,贺亦岚暗搓搓道:“五妹你可要让一让啊,我若是醉了,得被你大姐罚跪。”   边上的围观者纷纷笑了起来,秦五娘看向自家老子,秦致坤向她拱手道:“有劳五娘了,女婿也不能放过!”   众人哈哈大笑。   秦五娘歪着脑袋看了会儿贺亦岚,说道:“一个是亲爹,一个是大姐夫,我倒是为难了。”   贺亦岚哄道:“帮你大姐夫一回,往后好吃的都给你!”   秦致坤忙道:“闺女,我可是你亲爹!”   二人生怕她倒戈,一个劲儿哄,看得边上围观的众人开怀不已。最后她索性背对着器物反手投,五支全中。   秦致坤乐了,得意道:“女婿可服气?”   这回贺亦岚是服气的,从婢女手中端起酒杯道:“这杯酒,值!”   人们喝酒喝得尽兴,索性都看秦五娘投壶,有蒙眼投,反手投,双投……花样频出。   她自小就喜爱投壶,功底是非常扎实的,就连王简都佩服,算是开了眼界。   今日的百日宴众人喝酒喝得尽兴,玩闹也尽兴。   秦致坤起初被贺知章灌了好几杯,人晕乎乎的,话有些多,一个劲儿拉着王简的手说话。   方氏看着着急,忙命家奴去把他拉过来。   秦致坤非要说自己没醉,拽着王简不松手,最后还是秦宛如上前把他哄走的。   王简倒也没生气,只觉得好笑,说道:“今日秦寺正显然喝高兴了。”   秦宛如颇有几分尴尬,“王侍郎实在抱歉,家父失礼了。”   王简斜睨她,贺亦岚过来把他拽走了,叫他还喝两杯。   众人把秦致坤扶到客房让他小憩阵儿再走,秦大娘命人去取醒酒汤来,方氏给他灌了一碗才作罢。   下午晚些时候秦家人才回去了,秦致坤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酒也醒了,只觉得头疼。   听到他说要喝水,方氏去倒了一碗来,秦致坤如牛饮,接连喝了两大碗才舒服了。   方氏嫌弃道:“今日你倒是喝尽兴了。”   秦致坤坐在床上,忍着头疼道:“亲家太会劝酒了,着实招架不住。”   方氏:“就知道你喝醉酒废话多,拉着王侍郎的手一个劲儿废话连篇,委实失礼。”   秦致坤:“???”   他后知后觉地看着她,隔了好半晌才道:“我拉着王侍郎的手废话连篇?”   方氏点头。   秦致坤猛地拍自己的脑门,“糊涂了,糊涂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秦大娘这才忙完去厢房看熟睡的儿子,屋里堆了不少幼儿玩耍的东西,是秦五娘她们备下的。   秦大娘坐在床沿,拿起一只布老虎揉,软软绵绵的,里头塞的是白叠子。   瞧见贺玥睡着了还做着吮吸的动作,她颇觉好笑,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儿。   现在小家伙还无法翻身,为了防止呛奶,乳母也会经常让他侧睡。   两个乳母一个负责照顾白天,一个负责照顾晚上,非常细心,能替她省了不少事。   这回的百日宴还是她主持操办的,窦氏说以后只要不是大宴,都由她试着做主安排,是要让她尽快上手了。   稍后贺亦岚过来,二人瞧了会儿孩子,才回正房去了。   秦大娘忙了一天喊腰痛,贺亦岚替她揉腰,边揉边说道:“我还从来不知你家五妹投壶这般厉害。”   秦大娘:“今日你们算是服气了。”又道,“她自小就喜欢投壶,也时常练,你们比不过也属常理。”   贺亦岚:“我投壶也挺厉害的。”   秦大娘啐道:“那还被罚酒。”   贺亦岚“啧”了一声,道:“还是王三郎狡猾,他要是上场,指不定也比不过。”   秦大娘微微蹙眉,“今日父亲喝醉酒拉着王三郎一个劲儿唠,着实失礼。”   贺亦岚不以为意,“我瞧他也没恼,你没见他看着三妹在笑么?”   秦大娘想了想道:“但愿他对三妹是真心实意的。”   贺亦岚:“你也莫要瞎操心,现在三妹去闵县种白叠子,他若不允的话,早把她弄回来了,可见是由着她的。”停顿片刻,“我觉着现下三妹欠了一屁股债,你应该发愁的是有男人敢来淌她这个坑就已然不错了。”   秦大娘:“……”   这话委实好愁。   翌日大燕的公务员们正式上值,秦宛如她们则要等元宵节后才去闵县,这几日可以好好休息放松。   二月份会试,对于多数十年寒窗的学子来说至关重要,现在秦宛如路过张家胡同时会看到奇观,那就是但凡巷子里的街坊邻里路过范家时,都会放低声音,尽量勿要弄出响动来,以防惊扰到了范谨读书。   他当初因为丁忧和国丧耽搁到至今,下个月的会试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不知有多少举子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会试有三场,考试项目有四书五经、五言八韵诗和策问等。   现在离下月初九的第一场考试仅仅只剩下一个月了,张家胡同的人们尽量给这对孤儿寡母提供清净,友善地盼着胡同里能出个贵人,也好让他们沾点光。   秦宛如路过也不敢像往日那般大嗓门了,很是低调。她才刚到段家,就见官媒许六娘上门,送了些礼来,是郑家让她捎来的。   段珍娘倒也没有推拒,只道:“这阵子我忙得很,只怕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郑二郎那茬的。”   许六娘摆手,“段娘子客气了,是郑家看你一个人在京中,尽一份心,也不是多贵重的礼,请务必收下。”   段珍娘叫柳婆子接下了那份礼,问:“这会儿那郑二郎可还倒霉?”   许六娘回道:“没听郑家说起,估计是没什么大碍的。”顿了顿,“也请段娘子多担待着些,郑家二郎心里头多少有几分怵。”   这话把段珍娘逗笑了,掩嘴道:“我若是他,也会怵。”   许六娘觉得颇不好意思,“前阵子我来过好几趟,家奴都说你去了闵县,我听胡同里的邻里说你们要在闵县租种千多亩白叠子,那可了不得。”   段珍娘点头,“是有这回事,所以一直在那边忙,元宵过后也得过去忙一阵子了。”   许六娘轻轻的“哦”了一声。   段珍娘直言道:“我嫁过两回,对婚嫁已经看得极淡,可是郑二郎还从未娶过,若是家里头着急,耗在我身上是否等得?”   许六娘摆手,“等得!等得!”又道,“段娘子有当家主母的风范,郑家很是喜欢的,若能得你这样的儿媳妇,他们也觉得脸上倍有颜面。”   这话听得段珍娘半信半疑,“我可是商贾出身。”   许六娘:“郑家祖上也是商贾,做瓷器买卖的,不在意这个,他们在意的是人,对你极其满意。”   段珍娘咧嘴笑道:“那元宵节前见一见郑二郎,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   许六娘忙道:“敢,敢。”   于是她们约了个时间,正月十一双方在福满楼见见。   把许六娘送走后,秦宛如打趣道:“我看郑家是把你给盯上了。”   段珍娘也觉得好笑,“可不,他们之前不是去算过八字吗,说我跟郑二郎绝配,且是富贵命,好不容易碰到能凑合的,哪能就这么撒手呢?”   秦宛如:“若是这回见面郑二郎又磕着碰着了,他估计也得认怂了。”   段珍娘:“那他也确实够倒霉。”   待到十一那天,双方到福满楼见了一回,秦宛如也去蹭了顿饭。   段珍娘依旧跟往常那般打扮得端庄得体,当时郑老夫人也在,看到段珍娘的模样也是赞不绝口。   郑老夫人生得慈眉善目,说话轻言细语。   她的头发花白,穿了一袭茶色衣袍,白净的脸上有少许老年斑,是个性格开朗的老太太。   她也听说过白叠子的事,对她们一番夸赞,说二人看起来年纪虽小,却很有魄力,不比一般的男儿差。   秦宛如被哄得乐呵,觉得这个老太太嘴甜,段珍娘也觉得她会说话。   双方热络聊了好一阵子,结果还不见正主儿来,郑老夫人叫林氏去催促,哪晓得郑二郎一到福满楼的门口就踢着门槛摔了一跟斗。   跑堂小二赶紧上前搀扶,郑二郎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腰身,彻底服了!   林氏瞧着自家儿子那副倒霉相,露出放弃治疗的表情。   郑二郎无法直视道:“阿娘,你总有一天会没儿子催的。”   林氏狠下心肠道:“与其要一个没法成婚的儿子,还不如没有儿子。”   郑二郎:“???”   他忍了忍,问:“我亲爹亲娘在哪儿,你给我说,我去找!”   林氏:“……” 第136章 助攻   母子二人的心情一时都很复杂, 林氏隔了阵儿才问:“没摔疼吧?”   郑二郎:“你来试试疼不疼。”   林氏:“……”   怕他再摔跟斗,林氏去扶他,又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母子前往包厢, 路上碰到跑堂送茶水, 幸亏林氏眼疾手快挡了一下, 要不然那跑堂势必撞到郑二郎身上泼他一身。   把这一劫险险躲过, 林氏彻底惊了, “真是奇了, 你这身上带了刺吗, 怎么什么都往你身上招呼?”   郑二郎已经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说道:“阿娘还一个劲儿把我往火坑里推。”   林氏柳眉一横,抱着侥幸心理道:“段娘子这般好福气的人,万一你受着受着就好了呢?”   郑二郎:“……”   有林氏护着,接下来前往包厢的路上倒也顺遂, 郑老夫人见他们过来,关切问:“路上可还好?”   郑二郎唤了一声祖母, 又朝许六娘和段珍娘她们行了一礼。   他个儿高, 一身鸦青圆领窄袖织锦袍衫, 腰束革带, 手腕上戴了臂鞲,发髻上一支简洁的白玉簪, 看起来干练又英气。   这外形段珍娘是非常喜欢的。   母子入坐后,林氏说道:“也真是奇了,二郎刚进福满楼就踢着门槛摔了一跤, 这还不算,来包厢时差点被跑堂泼了一身茶水,若不是我反应快挡了一下, 指不定就成了落汤鸡。”   郑老夫人道:“下一回得多注意着些。”   方才郑二郎摔了一跤,林氏命仆人去打水来他洗手。结果仆人端来铜盆他刚碰到水就“啊”的一声,失声道:“好烫!”   众人全都被吓了一跳,包括端铜盆的仆人也是一脸懵。   林氏赶紧伸手试水温,发现被他哄了,又气又笑地打了他一板,没好气啐道:“你想吓死你老娘不成?!”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郑老夫人捂胸口道:“吓我一大跳。”   许六娘掩嘴道:“二郎活泼,逗咱们乐呢。”   对面的秦宛如好奇地看着他,觉得他的性子还挺有点趣味。段珍娘也觉得有趣,问道:“郑郎君平素可有什么乐子消遣?”   林氏道:“他呀,每天除了上值外,私生活乏味得要命,好像也没什么乐子可消遣的。”   郑老夫人摆手,“还是有乐子消遣,二郎喜欢木雕,家里头放了不少,段娘子若是喜欢那些小玩意儿,倒可以送些与你。”   段珍娘笑道:“三妹玩心重,喜欢小玩意儿,我便替她讨两样,不知郑郎君可允?”   郑二郎:“允。”   他到底还是有几分矜持的,又极少同女郎打交道,言语并不多,大多数都是段珍娘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从不主动提。   正午时分跑堂上菜,人们在饭桌前边吃边聊,林氏对她们种的白叠子兴致浓厚,话题多数都是围绕它聊。   在听到秦宛如是为首时,郑老夫人惊诧不已,连郑二郎都感到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林氏“啧啧”说道:“秦小娘子当真了不得,竟有这般奇思妙想。”   秦宛如道:“我就是瞎琢磨的。”   许六娘:“你这一瞎琢磨,就琢磨出一千多亩,一般的女郎可没这个胆色,况且你还未出阁,又是官家娘子,家里头父母可允你出去练胆?”   秦宛如笑道:“我爹娘都是开明之人,不会因为我是女郎就把我禁在后宅里,也愿意放手让我去闯。”   林氏赞道:“这样的父母可不多见,也只有这般开明才能养得出你这样有胆色的闺女。”   郑老夫人也道:“是啊,大多数女郎都被养在后宅里待嫁,哪会舍得放出去承受风雨。”   段珍娘道:“嫁人固然是女儿家的必经之路,可终归得仰人鼻息,看夫家的脸色过活,若自己有本事能独立了,便是看自己的心情过活。大多数女郎为求安稳,选择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一旦夫家生出岔子,便犹如天塌了,这也是一种担惊受怕。”   郑老夫人点头,“段娘子是已经吃透了的。”   段珍娘看向郑二郎,问:“郑郎君对我这样的女郎有何见解?”   郑二郎默了默,不答反问:“我不就是那待嫁的后宅女郎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忍俊不禁,秦宛如没憋住笑出声来,林氏没好气地拿筷子头打他。   郑二郎不痛快道:“阿娘打我作甚?”   林氏斥责道:“说话不过脑子。”   郑二郎“啧”了一声,“我这话难道说错了?”又道,“在你们眼里,我不就是那没法嫁出去的闺中女子吗?”   林氏:“……”   段珍娘忍着笑意,“郑郎君每月有俸禄,年纪也不小,也可自己独自居住了。”   郑老夫人和林氏同时摆手,郑老夫人道:“我打小就疼爱二郎,家里头大郎已经分家出去了,我这老婆子会跟二郎一块儿。”   林氏也道:“我们两口子也会跟他一块儿。”停顿片刻,“在他的婚事没有定下来之前我们都会跟他在一起。”   段珍娘:“……”   郑二郎搁下筷子,看向段珍娘道:“段娘子可有这份宠爱?双倍的。”   段珍娘:“……”   他着重强调“双倍”二字,叫段珍娘哭笑不得,居然破天荒地生出几分同情,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常年处在催婚的高压下,那日子委实不容易。   一众人在饭桌上唠了阵儿家常,郑老夫人和林氏都挺和人,相处模式跟秦家差不多,不端架子,也不迂腐,与她们相谈甚欢。   俗语说买猪看圈,家中长辈都这般和乐,想来郑二郎也没有怪脾性。   他的言谈举止也相对内敛些,有时候会冷不防冒出一句自嘲的冷笑话,叫人哭笑不得,既对他的处境生出几分同情,又觉好笑。   总而言之,这个人还是挺有点趣味性的。   下午晚些时候段珍娘姐妹才打道回府,林氏原本想让郑二郎送一程,段珍娘忙道:“林伯母还是罢了,勿要让郑郎君摔了跟斗磕着碰着。”   林氏:“……”   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和段珍娘说起郑二郎的家人,都觉得挺不错。   提起郑二郎这人,秦宛如觉得有点搞笑,说道:“看他那样子挺老实本分的,冷不丁说出来的话又叫人啼笑皆非。”   段珍娘笑道:“他说那水烫手,我还信以为真,心想他那倒霉孩子指不定挨了烫,哪知是哄人的。”   秦宛如道:“我也信了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可以尝试处处看。   今年元宵贺家这边宗亲聚宴,秦家也没多大的心思到外头凑热闹,主要是人太多了,又挤得要命,索性在家中聚一聚乐一乐作罢。   元宵那天晚上饭后秦宛如找段珍娘打掩护,避开家人出去了一趟。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色灯笼在风中摇晃,一派繁荣景象。   李南亲自驾马车过来接人,瞧见他,段珍娘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忙拉过秦宛如问:“你今晚要去哪儿?”   秦宛如知道她迟早都会知晓,说道:“我莫约亥时能回来,到时候再与你细说。”   段珍娘:“???”   秦宛如像游鱼一样钻进了马车里,连彩英都没去。   李南也没耽搁,接到人就打马走了。   段珍娘愈发觉得困惑,看向彩英问:“你家主子什么时候跟国公府沾上边儿了?”   彩英憋了憋,才跺脚道:“回娘子的话,已经是许久的事了。”   段珍娘:“!!!”   彩英也不知从何说起,段珍娘挽她的胳膊问:“这事姨父姨母他们知晓吗?”   彩英摇头,“主母他们不清楚。”顿了顿,“小娘子说了,切莫让他们知晓,以防横生枝节。”   段珍娘心里头跟猫抓似的,好奇不已,“家里头的人都不知道吗?”   彩英想了想,说道:“大娘子他们应是清楚的。”   段珍娘又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彩英边走边说:“去年开春的时候。”顿了顿,“奴婢也是提心吊胆的,那隔壁身份尊贵,得罪不起,也不知被他瞧上是祸还是福。”   段珍娘啐道:“我就说嘛,早觉得他俩不对劲了,还遮遮掩掩的,瞒到这个时候。”   彩英摆手,“娘子勿恼,这事复杂,小娘子说了,王家是龙潭虎穴进不得,每回都是又哄又骗忽悠过去的,奴婢看着都着急,就怕小娘子踩翻船。”   段珍娘困惑地看向她,“王家如何进不得了?”   彩英:“奴婢也不清楚,小娘子做事你是明白的,自有一番道理,如今她能去闵县,也是得了那人的准允,若不然哪个男人能这般放任呢。”   段珍娘愣了愣,问:“那现下二人是什么关系?”   彩英摇头,“不清不楚,一个不说嫁,一个不说娶。”   段珍娘:“……”   彩英继续说道:“小娘子说就维持目前的关系挺好,待哪天那人腻了,总会收心娶妻生子。可奴婢总觉得无奈,以小娘子目前的情形,进退两难。”   段珍娘不说话了。   王家的背景于秦家来说无异于是天上的皓月,若秦宛如能攀上,那铁定是祖坟冒了青烟。   但同时高门大户也意味着庭院深深,那样的人家定然是容不下商贾的,又正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当真是进退两难。   段珍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既喜又忧,被那样的人瞧上得是多少女郎盼都盼不来的福气,但这份福气却不一定是秦宛如所需要的。   她需要的是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一个男人的宠爱。   事业只要付出就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男人的宠爱却不尽然,它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并且还是没有道理的。   与此同时,秦宛如坐在马车里问李南,“我们去哪儿啊?”   李南答道:“去安乐坊同郎君汇合。”又道,“马车里有鬼脸面具,秦小娘子务必戴上,免得引人猜忌,损了名节。”   秦宛如找了一个最丑的来戴上,又问:“今晚王侍郎不用去参加宫宴吗?”   李南:“郎君会提前回来,那日小娘子说要奉县酥合,明日贺府那边会送过来。”顿了顿,“我也觉得那酥合好吃,郎君还不信,结果自己也留了几盒吃。”   秦宛如咧嘴笑,“他不是不爱吃这些小零嘴吗?”   李南也笑,“郎君是不爱吃这些,不过小娘子喜欢的,他会试一试。”   秦宛如摆弄另外几只昆仑奴面具,李南自顾说道:“以前郎君刻板得要命,近来倒是经常笑了。”   秦宛如:“他是该多笑,白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跟棺材似的,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   提到这茬,李南心里头颇不是滋味,“我进府晚,对郎君以前的日子不甚了解,不过听瑶娘说他以前可活泼了,也骄纵,在府里横行霸道的,谁都没法管束,后来性情就收敛了,不苟言笑。”   秦宛如发牢骚道:“你们那府里,简直不是人住的,个个都跟戴了面具似的,一家子处处都是坑,我去年在里头过的那阵子,可压抑了。”   “嗐,府里的人事确实复杂了些,郎君有些时候也阴晴不定,不过他对秦小娘子你倒是极好的,我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郎上心过。”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小娘子你人好心善,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我不会哄你。”   “以前你家郎君的院子里就没有通房妾室?”   “没有,二房乔氏跟主母之间的摩擦小娘子也是看到的,郎君怕重蹈覆辙,所以一直都挺忌讳的。”   秦宛如“啧啧”两声。   李南循循善诱道:“以后小娘子你若进了府,郎君必定只你一人,他最是见不得妻妾斗,搞得不安宁,皆因王太后与主母的日子都过得不如意,他是怕了的。”   秦宛如半信半疑,“你别忽悠我。”   李南:“不忽悠,只是现下府里乌烟瘴气,以后总会清理干净,若秦小娘子愿意多试着了解郎君,他必定不会令你失望。”   秦宛如打趣道:“你这张嘴比我还会当说客。”   李南:“哪里,是因为我也是真心实意觉得小娘子好,有胆色,也良善,你未嫁他未娶,若能走到一起,便是一段极好的姻缘良配。”   秦宛如咯咯笑了两声,“没想你还挺会说话,不做官媒委实可惜。”又道,“我们在闵县租种一千多亩的白叠子,你觉得我会是安于呆在后宅里等着男人疼宠的女郎吗?”   “这……”   “李南,我不妨与你交个底,没有哪家的后宅能关得住我,不管你家郎君是否对我有意,他能容得下我在外头闯荡吗?”   “这……”   “我现在做了这么大的场子,以后走的就是商贾之路,是要在外抛头露面的,他允我跟那些男人打交道吗?” 第137章 家养与野生   这话把李南问住了, 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秦宛如继续道:“你家郎君需要的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后宅女郎,知大体,懂进退, 在他疲惫时能给予温柔的妻子。可是我做不到, 我不会把心思搁到夫家身上, 把相夫教子当成女人一生的归宿。”   李南沉默不语,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娘子当真好胆色, 我打心眼儿里佩服。”   秦宛如:“真的假的?”   李南正色道:“不哄你, 我佩服那些敢闯敢做的人, 不以男女论英雄, 只要是敢出头去拼的,都钦佩。”   秦宛如赞道:“你的眼界倒是挺开阔。”   李南道:“我家郎君的眼界也不窄,只是许多时候他会端着藏着,让你去猜。”   这话把秦宛如逗笑了, 对于王简这人,她是不想去猜的, 因为懒得去猜。   一路闲聊, 不知不觉就到了安乐坊。抵达牌坊下, 哪怕王简戴着鬼脸面具, 秦宛如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他。   那人一身月白,站在过往人群里, 高挑身段显得鹤立鸡群。哪怕他没有露脸,考究的织锦衣袍还是非常惹眼的。   秦宛如朝他小跑而去,她穿了一身姜黄的利落胡服, 俏皮又活泼。   见她雀跃而来,王简朝她伸手,秦宛如爽利地搭了上去。   他的手温暖干燥, 握住令人心安,她歪着头看他,问:“王侍郎去哪儿呀?”   王简:“随处逛逛。”   二人并肩而行。   街道上已有不少百姓出来观花灯,两人在如白昼的大街上跟着人流穿梭,有时候看到糖人秦宛如会去拿一支,王简给她付账,说道:“奉县的酥合极好。”   秦宛如乐了,笑道:“你不是不爱吃那些零嘴么?”   王简居高临下瞧她,“我只是比较挑而已。”顿了顿,“贺二郎那张嘴还挺会挑食儿。”   秦宛如咬了一口糖人,居然是带着果味的,她诧异道:“噫,这糖人跟平日吃的不一样。”   王简:“我尝尝。”   秦宛如递给他咬了一口,居然是酸梅味的。   “怎么样?”   “我不嗜甜。”   他们没往花月楼那边走,主干道上不算拥挤。王简难得这般清闲,似乎在京中长了二十几年,才是第一次这般有闲情逸致溜达。   秦宛如问:“王侍郎这么快就从宫里头溜出来,你阿姐不会问吗?”   王简斜睨她,“她问我什么?”   秦宛如:“问你跑哪儿去了呀。”   王简失笑,“我跟她说我在外头养了一只山雀,今日得空出来瞧瞧。”   秦宛如:“……”   王简问:“元宵节后就去闵县?”   秦宛如点头,“是要过去忙了。”   王简说道:“那我带你去放河灯,祈祷今年风调雨顺。”   秦宛如歪着脑袋问:“你呢,祈祷什么?”   王简抿嘴笑,“不告诉你。”   秦宛如“啧”了一声,两人去了隔壁坊,寻到一处放河灯的地方,李南前去买了两盏河灯。   秦宛如把祈愿写在纸条上,王简也写了一份。   双方在放河灯前,秦宛如作死道:“我能看看你的祈愿吗?”   王简斜睨她,“你的祈愿呢?”   秦宛如:“互换瞧瞧?”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道:“也可。”   于是二人交换纸条看对方的祈愿,结果一看就知道坏了。   秦宛如除了祈祷风调雨顺外,还祈祷王简早日被狐狸精勾去守男德;王简的祈愿则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还有祈愿秦宛如早日被套上脚环。   两人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王简指了指她问:“男德是什么东西?”   秦宛如厚颜道:“守贞守节。”   王简:“……”   秦宛如问:“脚环是什么东西?”   王简并未回答,只问:“你为何巴不得我早日被狐狸精勾去?”   秦宛如看向李南,上前问:“你们府里养的鸟会套上脚环吗?”   李南不明就里道:“会,区分家养和野生的。”   秦宛如:“……”   她绿着脸走过来,没好气道:“区分家养和野生的?”   王简:“……”   秦宛如不痛快的把纸条揉碎,“重写。”   王简失笑,“写什么?”顿了顿,“写早日结连理?”   秦宛如:“……”   那家伙当真厚颜无耻,一并写了两份,开头的没变,后头的变成了“愿三郎和三娘早日结连理”等语。   秦宛如拿着那纸条抖了满地的鸡皮疙瘩,觉得这男人肉麻得要命。   王简看她不动,说道:“赶紧的,别磨蹭。”   秦宛如念叨:“哪有强买强卖的祈愿?”   王简:“别说废话。”   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被他逼着把祈愿河灯放了,也在这时,对面天空炸起烟花,漫天五彩缤纷冲天而落,映入河边放灯的人们眼底。   秦宛如仰头看那些绚烂烟花傻笑,生在这个太平盛世,她还是感到安乐的。   王简不知什么时候揽过她的肩膀,也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没有家中人事纷扰,也没有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与背道而驰的荆棘煎熬,有的仅仅只是与喜欢的人和平相处。   在河边站了会儿,他们才继续往皇城那边去了。   有时看到街道上杂耍的艺人,他们会驻足看一阵儿,有时候也会猜路边的灯谜逗乐。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两人抵达皇城已经是戌时。   行至朱雀门那边的城楼边,守门侍卫看过王简出入宫中的玉牌后才放行。   秦宛如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小紧张的,王简揽过她的腰身,侍卫不敢窥视,皆垂首严阵以待。   二人上了城楼,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   远处繁荣的城市映入眼帘,夜空中飘荡着不少孔明灯,带着人们的祝福飞向远方。   沉睡的黑夜亦被喧嚣唤醒,在这片即将走向衰败的繁荣帝国里沉沦。   王简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就是宝华坊。”   夜里风大,吹得衣袍和城门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宫中忽然响起炮仗声,紧接着数不尽的烟火一飞冲天,炸裂开来。   伴随着阵阵烟雾,那些绚丽烟火转瞬即逝,只给世人留下一抹旖旎遐想,供人们歌颂赞美。   秦宛如沉浸在那份转瞬即逝的美好中回不过神儿,王简站在她身旁,冷风吹得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平素是不怎么爱穿交领宽袖类衣袍的,只有参加宴席或重要场合才会穿这类累赘的服饰,但也因其华丽,才衬得人风流而多情。   两人站在城楼上,仰望那片五彩斑斓,秦宛如感慨道:“这世道好。”   王简挑眉,斜睨她问:“怎么好了?”   秦宛如答道:“虽然它有很多不如意,但大体上算得上是太平的。”   王简嗤之以鼻,秦宛如歪着头看他,“你不认可?”   王简背着手,回道:“没有。”   秦宛如没有说话。   王简指着宫中的方向,“以后河清海晏,万邦来朝。”   秦宛如:“这是你心中的志向。”   王简:“也是天下人心中的向往。”   秦宛如仰头看他,发现他的眼中好似盛了星子,装着她从未发现过的宏愿与对权欲的野心。   这样的王简颇有几分陌生,跟往日那个贵公子大不相同,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王简问:“冷着了?”   秦宛如点头,“有点冷。”   王简用大氅将她包裹进自己的胸膛里。   秦宛如娇小,宽松的衣袍轻易将两人裹在一起,她只留了一颗头在外面。   后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头顶是他熟悉的气息,有时候她觉得这种依靠的感觉还挺好。   王简低头附到她耳边,轻声问:“我家若是干干净净的,你可愿进来?”   秦宛如:“不知道。”   王简咬她的耳朵,她“哎哟”一声,他没好气问:“什么叫不知道?”   秦宛如不答反问:“我若说我要把白叠子种遍大燕,你可愿等我?”   王简默了默,“你得种到什么时候?”   秦宛如:“不知道。”停顿片刻,“你那家里头什么时候才能干干净净的?”   王简:“不知道。”   秦宛如:“……”   两人各自沉默。   王简亲昵地蹭了蹭她,女郎特有的馨香令他迷恋,那种温暖的,娇俏的,带着些许小雀跃会让他患得患失,同时也会沉沦。   没有人能拒绝与喜欢的人亲昵,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秦宛如掐了一把他的腰,又缺德地摸了一把他的屁股。   王简松开了些,一本正经道:“你莫要胡来。”   秦宛如发笑,小声问:“这上面有人吗?”   王简:“没有。”   秦宛如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王简垂眸睇她,“想要我不干涉你种白叠子,你可得花心思到我身上哄仔细了才行。”   于是秦宛如又亲了他一下,这次他回应了。   他们在漫天烟火里拥吻。   他用后退引她入瓮,用松手诱她停留,不管她喜欢与否,总要在她的生命里头留下点什么。   这一吻缠绵悱恻,王简的眼中染了欲。   秦宛如的脸颊也有些艳,似笑非笑道:“有时候我想着你在我这里练熟了,又去讨别的女人欢心,我心里头就不痛快。”   王简乐了,抬起她的下巴道:“那就别让我走。”   秦宛如戳了他一下,“腿长在你身上的,我怎么拦得住?”   王简:“你都没花心思拦我,怎么知道拦不住?”   秦宛如想了想,“你爹娶了四房妻妾,你以后多半也是如此,这么大的家业,毕竟需要开枝散叶。”   王简轻轻摩挲她的下巴,“我还嫌兄弟姐妹太多。”   秦宛如:“……”   王简附到她耳边,轻声道:“迟早都得一个个清理门户,你怕不怕?”   此话一出,秦宛如心里头不禁有些生寒,也小声道:“你莫要吓我,那可是你的亲兄弟亲姐妹。”   王简淡淡道:“宫里头那位,才是我的亲姐。”   秦宛如:“……”   王简收拢她的腰肢,“我问你,你怕不怕?”   秦宛如没有吭声。   王简继续问:“若是有一天我满手血腥,你怕不怕?”   秦宛如:“我晕血。”   王简不信,“那我当初来癸水时也没见你晕血?”   秦宛如笑了起来,“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远处的城里也放起了绚烂烟火,城楼底下的侍卫们换班轮值,今天元宵全城百姓出来观花灯,安防极其重要。   郑二郎与同伴交换时对方提醒他,说城楼上有贵人,叫他把皮绷紧点,勿要疏漏了。   郑二郎直犯嘀咕,那烟火有什么好看的?   稍后看时辰不早了,上面的二人总算下了城楼。   郑二郎好奇瞥了两眼,结果看到秦宛如的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敢再看。   众人垂首行礼。   王简把秦宛如护到身后离开了城楼,郑二郎鬼使神差的又偷偷地瞄了一眼,那身形是挺像秦家三娘。   他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王简他是认得的,他们是宫禁宿卫,对进出宫中的人肯定熟悉,但这么一个贵人跟秦三娘一块儿就觉得匪夷所思。   郑二郎当自己看错了,也未放到心上。   当时秦宛如跟段珍娘说过亥时会回去,李南平安将她送到段珍娘手里。   待他离去后,段珍娘才把秦宛如领回了张家胡同,路上彩英担忧道:“小娘子可算回来了。”   秦宛如问:“我阿娘他们可有差人来问?”   段珍娘:“没有。”又道,“你俩去哪里了?”   秦宛如答道:“去朱雀门那边的城楼看烟花。”   段珍娘“啧啧”两声,酸溜溜道:“郎有情妾有意的,还挺会享受的嘛。”   秦宛如掐了她一把,“表姐莫要打趣我。”   段珍娘回掐她,“若是被姨母他们知晓了,得炸开锅。”   抵达段家,段珍娘差家奴跑一趟秦家,跟他们说今晚秦宛如宿在张家胡同了,叫他们勿要担心。   家奴应声是,也不用提灯笼,匆匆去了秦家。   现在虽过了立春,天气还是很冷,段珍娘怕她在城楼上受凉,叫人熬了姜汤送来。   秦宛如喝了一碗暖身子,彩英送来热水供她洗漱,又泡脚,一身才暖洋洋的钻进了被窝。   外头阵阵烟花炮竹声,姐妹二人睡一个被窝,段珍娘掐她的腰问:“你俩怎么一回事?”   秦宛如打哈欠道:“就那么回事儿。”顿了顿,“什么都干了,就差最后那道防线。”   段珍娘:“……”   她交代得这般痛快,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是被姨母他们知道,非得掀翻了天。”   “你不说,大姐也不会说,谁会知道?”   “二娘也不知道?”   “不知道,没跟她说过。”   “你这事,我看着挺愁人。”   “愁什么呀?”   “他允你抛头露面?”   “允,不允我哄哄就是了。”   “……”   秦宛如哈欠连天,“我好困。”   段珍娘摇她,“你莫要睡,我心里头憋了好多疑问要问你呢。”   秦宛如“唔”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过些时日他也要去闵县瞧瞧,我给他举荐黎县令,我觉得这个父母官挺不错,想给他找一个提携的机会。”   段珍娘:“你还真有心。”   秦宛如:“相互的,我们这般给面子,以后黎县令也会更加尽力,能省很多事。”   “这话倒是不假。”   “欸,我真困了。”   “别睡,再唠唠,你俩就这么不明不白耗着吗?”   “不然呢?你让他娶一个五品官的闺女吗?”   “……”   “咱们还是盼点实际的,王家的夫人我没那个命去受,会折寿。”   “哎,国公府,想想就有面子。”   “……”   “日后你若真进去了,秦家鸡犬升天,我也能沾光。”   “你当那牢饭好吃呐?”   “……”   “我就想老老实实种个地,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若他以后娶妻生子,我也不悔这场露水姻缘,该干嘛还干嘛。”   “你可真看得开。”   “我就跟你一样,当死了男人这么想,什么都想明白了。”   “……”   段珍娘还想问她两句,秦宛如昏昏欲睡,委实太困了。   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贺家那边送来十多盒奉县酥合,秦宛如彻底吃满足了。   之后她们开始收拾行头去闵县忙碌。   临行那天秦老夫人很是不舍,握着她的手道:“三丫头这一去,不知又得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秦宛如道:“祖母若是想念,也可来闵县看看,开春了天气日渐暖和起来,也适宜外出,反正闵县也有落脚处,小住些日子也无妨。”   方氏:“我什么时候也过来瞧瞧你们的铺子。”   秦宛如咧嘴笑道:“表姐和姻伯母整装的,我瞧着极好,大气沉稳。”   秦二娘道:“三妹得把骑马学会,会骑马了行程就快。”   秦宛如点头,“这次过去了就学。”   一家人依依不舍唠了阵家常,秦宛如才上马车离去,到张家胡同接了段珍娘等人,一行人到城门口与窦氏汇合。   两方碰头后,窦氏在马车上问道:“下月应该就能播种了?”   秦宛如:“能。”又道,“种子的事情,西市那边有音信吗?”   窦氏点头,“他们有差人来说过,莫约月底前能送到府上来。”   秦宛如正色道:“种子至关重要,万不能出任何岔子,若不然就白忙活了。”   窦氏:“你只管放心,这事是办妥当了的。”顿了顿,“到时候地里的事就由你操心了,我和珍娘主要负责作坊和西市商铺这块。”   秦宛如:“作坊这边我觉得还挺难找,若是做纱线还好,没什么讲究,哪怕是院坝里头都能做,但弹制就不一样了,得需房间。”   段珍娘:“而且得是数十间房。”   窦氏:“问一问黎县令好了,他们对当地的情形比较熟悉,总比我们有头绪些。” 第138章 挂牌   这话得到二人赞同。   三人一路上都在讨论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抵达闵县后,秦宛如睡了半天,次日同段珍娘一起到村里看地。   年前做到地里的底肥经过这阵子的酝酿, 养分已经浸入到土壤里, 等着滋养棉花幼苗。   有佃农也过来看地, 同她们打了声招呼, 问她们白叠子什么时候播种。   秦宛如道:“下月初左右就可做基坯培育幼苗, 待幼苗长成这么高就可以移栽了。”说完比划了一个手势。   现在天气开始转暖, 董蔡两家让佃农们种上蓖麻做防护。   白叠子是新物种, 头年秦宛如倒不担心虫害, 只有多种两年地里的虫害才比较麻烦。   同佃农唠了许久,她们才沿着田埂慢慢悠悠地眺望,仿佛棉花已经从地里长出来准备收获似的。   段珍娘道:“待这边的作坊弄好之后,西市那边的商铺也要着手布置了, 到时候总得先把白叠子的价定了。”   秦宛如背着手道:“我琢磨了一番,今年咱们就只做五斤重的被褥子, 一床七百文, 散装的定价一百五十文, 次品的定价一百文。   “去年续种留的次品, 一百三十文脱手,坊里的邻里都能接受, 可见他们对白叠子的接受度还挺高。   “如果上品散装的定价一百五十文,他们应是能接受的,家庭条件差些的可选择一百文的次品。”   段珍娘却有不同的见解, “三斤重的被褥挺好,春夏交替的时候也能用,五斤重的适合冬天。”顿了顿, “价格方面我觉得会不会太低廉了,毕竟咱们才刚起步,以姻伯母的性子,是不会接受亏损的。”   秦宛如:“我就只琢磨了一个大概,回去了同她商量商量,她对市场这块还挺在行的,比我们要精明。”   段珍娘:“三斤重的还是留着,轻薄也实用,白叠子不一定得冬天才用。”   二人回城正值中午,她们在外头的食肆里叫水盆羊肉来吃,秦宛如胃口好,还附带了一个烤饼。   吃饱喝足回到苏宅,窦氏正要找她们。   两人去了正房,窦氏刚刚用完饭用茶水漱口,见她们来了,接过婢女送上的帕子道:“你们可用过了?”   秦宛如道:“用过了,转角那家的水盆羊肉极好。”   窦氏笑道:“是挺不错,我也去吃过两回。”又道,“他家的烤饼也顶好。”   双方就水盆羊肉唠了阵儿,窦氏才说起正事,“上午我去找过张县丞,他跟我说白云街的尽头有一个废弃的染坊,场子还挺大,我们若是要做作坊,可过去看看合不合适。”   段珍娘:“什么时候过去看?”   窦氏:“中午睡会儿,晚些去,离得也不远,到时候他带我们去。”   秦宛如:“那挺好的。”又道,“把作坊弄好后就得忙西市的商铺,先前表姐问我今年白叠子定价的问题,我琢磨了一下,姻伯母看这样行不行?”   当即把她的想法同窦氏说了。   窦氏认真听了阵儿,不答反问:“去年白叠子的收成好,今年不一定还能比得上,你能不能粗粗模算一个数出来,咱们好好琢磨琢磨?”   秦宛如点头,又问:“姻伯母是不是觉得我定的价偏低了?”   窦氏实话实说:“是偏低了,去年上乘白叠子散装的要四百文,今年才一百五十文,再不济也得两百文才行。”顿了顿,“次品一百三十文合适。”   秦宛如没有说话。   窦氏继续道:“你心善,考虑的是民生,可是我们首先得是生意人,生意人就得牟利,牟了利顾了自己,才有余力去尽一份诚意,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话段珍娘也是赞同的,说道:“姻伯母的话有道理。”   秦宛如倒也没有那么执着,“我就模了一个大概,种地做谋划我在行,但售卖这些是我的短板,我不擅长。”   窦氏温和道:“售卖和谈判这些是我的强项,种地做谋划我也不在行。”   段珍娘打趣道:“咱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三人皆笑了起来。   窦氏:“现在先去睡个午觉,白叠子定价的事晚上再仔细商谈,那毕竟关乎到盈亏利益,三娘意下如何?”   秦宛如点头,“也好,是需要仔细琢磨。”   三人这才散去,各自去午休。   迟些时候县丞张国申带着她们去白云街尾,那地方前几年原本是染坊,后来商户亏损便把它废弃了,一直都没有人来盘它。   几人乘坐马车过去,染坊由于数年荒废,里头杂草丛生。   房屋是石木结构,顶头上的瓦坏了不少,需要重新整修。   悬挂布匹的竹竿架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坏掉的染缸,以及杂物狼藉一片。   这地方的面积是不小,房屋也有好多间,若拿来改装成仓库和作坊倒也合适。   众人小心翼翼在里头观察。   张国申道:“这块地原本是商贾曹家的,咱们闵县地方小,商贾们都不愿意到这儿来,说上不上下不下的,客流也不大,最初做染坊也没做几年就垮了,便闲置到至今。”   段珍娘指着石木结构的房屋,“我们若是盘过来改装,就要把石木屋留作放白叠子的仓库,再重新搭建木屋用作弹制房,可从周边呈环形搭建,就像四合院那样围建。”   张国申笑道:“看来段娘子还挺有门道儿。”   段珍娘摆手,“张县丞过奖了,我就觉得石木结构的仓库便于防盗,二来把它与弹制房隔离开来,人员进出也要有所限制。”   秦宛如:“纺纱线也需要做一个场地出来。”   窦氏:“那挺简单,一辆纺车一个人,也占用不了多少地方,搭建一个相对宽敞些的房屋便罢。”   段珍娘:“边上还得做一堵围墙。”   窦氏点头,“是要做一堵围墙防护。”   一行人围着废弃的染坊筹谋怎么去搭建,张国申说她们如果相中这块地,官府可以出面洽谈让曹家将它贱价租出来利用,这样荒废也是浪费资源。   窦氏问:“还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吗?”   张国申:“城周边也有,不过地方要偏僻些,地方也窄小。”   段珍娘道:“现在反正也得空,不如都去看看?”   于是接连两日她们就作坊选址一番查看,最后还是觉得曹家的废弃染坊比较适合用来做作坊。   有这个意后,由官府牵头联络曹家商谈,这期间三人又坐到一块儿把白叠子的价模了个数。   秦宛如先是从亩产入手,算出大概产量再掐算每年的人工种子,以及租地和商铺等成本,得出一个初步数据后,窦氏让她把去年卖白叠子的价格降一半来算能不能盈利。   她和段珍娘仔细核算一番,相对来说,把散装白叠子定价在两百文一斤是比较合适的价格区间。   不论是从市场的接受度和成本方面都比较合理,能有利润赚,但不会像去年那样暴利。   窦氏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若有所思道:“珍娘你家的绸缎庄在魏州的层次可算得上好的?”   段珍娘点头道:“算得上,但还有顶好的,我们家的客人主要是有钱的商贾,还有官老爷,富农或靠手艺营生的这群人,他们是购买的主力。”   窦氏又问:“这群人来你家铺子最喜爱的是哪种缎子?”   段珍娘:“京中时兴的,品质不错的,他们出手也算阔绰。”顿了顿,“我家的绸缎庄主要就是靠京城这边时兴的潮流走,每年换下的花样也不少,就跟时令蔬果一样,过季就贱价处理。”   窦氏笑道:“看来你阿娘还挺有天赋。”   段珍娘自豪道:“阿娘确实不比男儿差,最初段家的绸缎庄有阵子差点做不走了,接连关了好几个,后来还是她琢磨出门道来的,一下就起来了,经营一直都挺稳定。”   秦宛如:“好像县乡也有铺子?”   段珍娘:“也有几个小铺子,那些铺子售卖的则是淘汰下来的布匹,魏州城卖不动的就转手到县城里,价格也低廉不少。”   窦氏好奇问:“能脱手吗?”   段珍娘回道:“有时候还比城里的好销些呢,因为品质好,就是花样没那么时兴,但在县里又算好的那种,价格也实惠,脱手得也快。”   窦氏仿佛从中得到启发,说道:“我们也可以做两种,一种是针对富裕些的人家,另一种则是针对家庭收入差一些的。”   秦宛如:“上乘和次品的吗?”   窦氏点头,“我也仔细琢磨过白叠子这个东西,它就跟兽皮一样,兽皮适合垫,不适合盖,同理,白叠子进入到富贵人家手里多半也是垫的作用多,被褥子盖起来富裕人家还是比较喜欢蚕丝之类的轻便保暖之物。”   段珍娘:“我也比较喜欢蚕丝被,鹅绒的也不错,白叠子重量少了太薄,不保暖,重了压在身上又不舒服。”   窦氏接茬道:“但冬日里垫在床上又是极好的,又软又暖和,这个时候蚕丝和它比起来又不一样了。”   段珍娘赞同。   秦宛如问:“那姻伯母打算怎么定价?”   窦氏:“咱们再把购买它的主力人群往上提一提。”   段珍娘:“我们绸缎庄的那群人应是喜欢的,不若一斤再提到两百二十文?”   窦氏也是这个想法,“次品的依旧保持一百三十文不变,先前三娘不是说过张家胡同那些邻里能接受吗,一百三十文就是针对这群人的,把两群人都抓到手里。”   秦宛如摸下巴沉思,段珍娘和窦氏就各自的看法交流一番,她们是比较赞同这个定价的,觉得比较合理。   既然她们都觉得合理,秦宛如也没有异议,便把白叠子今年的售卖价格定下来。   确定了散装白叠子的定价后,再商议做被褥子的产品重量,段珍娘非常坚持三斤重的被褥子,目的就是春夏交替可用。   最初秦宛如定三斤的用途是试水,真正实用的还是五斤往上那些。   窦氏采取了折中的看法,三斤少量做,不要一刀切,五斤主打,八斤也行。   段珍娘问:“定价呢?”   窦氏:“五斤重的八百文,三斤的五百文,你们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段珍娘掩嘴笑道:“姻伯母这价定得有名堂。”   秦宛如也道:“三斤的就要五百文,那我宁愿再添些买五斤重的。”   窦氏:“要的就是你这种心思。”顿了顿,“说白了,三斤就是拿来当踏脚石的,真正的目的是把五斤重的销出去。”   段珍娘乐道:“要不做个六斤重的,一贯钱。”又道,“去年三斤重的要一贯,今年六斤重的才一贯钱。”   秦宛如:“也可。”   三人细细商议,就白叠子的价格做一个初步定价,以便西市商铺弄好后接预订单子,并且是只走零售,不能让商贾从中赚取差价,把价格打乱了,妨碍后续筹谋。   待官府出面与曹家商谈作坊事宜敲定后,窦氏对一年四十六贯租子是满意的,十年起租。   段珍娘也觉得划算,虽然场地破烂,但它的面积是实实在在的,利用率也高。   把租赁契约签订后,窦氏命家奴回府调派人手过来帮忙改装废弃染坊,又给秦大娘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叫她安排贺家常请的建筑木工过来看场子。   没过两日,贺家那边过来数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建筑木工蒋大弥也一并走了这趟,并且年前窦氏定做的招牌也取了过来。   段珍娘命仆人将其挂到铺子雨檐下,正红色的底,烫金字,当初秦宛如亲笔写下的“棉匠”正式挂牌了。   秦宛如叉腰站在街道上看那招牌,感到无比兴奋。   彩英也高兴不已,最初的白叠子只长在那二十几个花盆里啊,它们总算被挪出来正儿八经向世人露脸儿了!   “小娘子了不得!”   秦宛如咧嘴笑,问:“我的字好不好看?”   彩英拍马屁道:“好看!”   段珍娘也站到街道上观望,看有没有摆正。   周边有好奇的邻里过来围观,那个字他们极少见过,有人问读什么。   秦宛如回道:“跟绵羊的绵一样,只不过绞丝旁会变成木头,因为是从地里头长出来的,质地却跟绵羊毛一样。”   仆人把招牌挂好,让她们看有没有歪。   众人左看右看,都觉得工整了,个个都觉得那招牌漂亮抢眼,像一个明媚成熟的姑娘,非常端方大气。   也有人觉得在这个地方开一个商铺,以后能经营得走吗?   对此秦宛如和段珍娘只是莞尔。   你等凡人不懂。   挂好招牌,她们去白云街看废弃染坊。   蒋师傅同窦氏商议怎么改装做作坊,他有数十年建筑经验,了解清楚她们未来的打算后,对染坊进行大致规划。   家奴们对染坊进行清理拆除,把场地打扫出来,能用的木头留下,不能用的则拆来生火用,现场热火朝天。   秦宛如二人站在远处观望,现在天气回暖,要换上轻薄些的衣裳穿。   稍后窦氏过来,同她们说晚上蒋大弥会把整改图纸画出来,这边的动工她来盯着,让她们明日回京提种子。   于是翌日姐妹俩回了趟京。   之前段珍娘曾跟窦氏去过东市,二人领着花匠丘老儿去看种子情况。   商铺刘老板忙热情接迎,说道:“这批种子保证质量上乘,我这边都试过出芽,还挺高。”说罢命跑堂把出芽的棉种端出来她们看。   秦宛如捡起盘中发芽的棉种细看,去年她们种过,经验也丰富了些。   丘老儿也仔细看盘里的芽种,说道:“上百粒种,几乎全出,若没有造假,倒是极好的。”   刘老板忙摆手,“丘老儿莫要唬我,跟贺家的生意我是不敢打马虎眼的,若是砸了招牌,在他们的圈子里传了出去,以后我老刘可没法继续在这里混了。”   秦宛如问:“你们的种子呢?”   刘老板命下人去把棉种抬了出来,全是由大麻袋装着的,麻袋上做了商铺标识,以便区分。   三人打开麻袋抓取种子观察,丘老儿捋胡子道:“是新种不假。”   接连打开数个麻袋,一千三百亩地需要的种子可不少,他们定了两家商铺的种子,光这家就有好几百斤。   粗粗看过种子正常后,三人耐心的把每一袋种子都倒在干净的地上挨着细看有没有坏种或霉种。   在她们查验种子时,秦大娘也亲自过来了一趟。她深知种子至关重要,出不得任何纰漏,在签署收取契约方面多一个人看看也要谨慎些。   秦宛如唤了一声大姐,秦大娘蹲下身看地上的种子,说道:“可要瞧仔细了,若办砸了可是要挨你姻伯母骂的。”   秦宛如好奇问:“那阿姐被她骂过吗?”   秦大娘:“你小瞧你大姐了,我是会被挨骂的人吗?”   秦宛如撇嘴,“你不得了。”   秦大娘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陪祖母他们说说话,免得他们念叨你。”   秦宛如“嗯”了一声,“马上就到月底了,下月初就要做基坯下种,又有得忙了。”   秦大娘:“什么时候我也过来瞧瞧你们的场子,搞得热火朝天的,叫我都心痒痒。”   段珍娘笑道:“还别说,这场子确实挺大的,现在城里不少人都来问什么是白叠子,可见引起不少人的关注了。”   秦大娘充满憧憬,打趣道:“我夫妇就靠着娘家的姐妹们养了。”   秦宛如乐道:“好啊。”顿了顿,“得空时我得学骑马。”   秦大娘啐道:“当初叫你学击鞠,你犯懒,现在知道要学骑马了,庄子里够得你跑。”又道,“阿娘叫我得空时命人把庄子腾空些地方出来,以备以后闵县到京的库存用。” 第139章 流动人口   段珍娘道:“最好是楼上好些, 底楼潮湿,若是遇到梅雨天,那才叫要命。”   秦大娘:“自然得是木楼好, 那东西也不重, 若是流转得快, 楼下也无妨。”   秦宛如招呼同行而来的众人, “都别光顾着说话, 先帮忙把种子挑拣了先, 西市那边都还有一堆呢。”   众人七手八脚一麻袋一麻袋挑拣, 人多手快, 数百斤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左右完事。   他们先由商铺的秤过了一遍,再拿自己带来的秤过一遍,双方的数量都是吻合的才记数。   家奴把麻袋捆扎好,陆续抬上拉货的板车。   段珍娘和商铺签订第二笔货款契约, 秦大娘把契约过了一遍才点头。   事情办妥后,贺府的仆人将种子护送回去, 她们接着去西市那边继续提取。   把东西市的种子提取回去已经折腾了一天, 晚上两人在贺府歇了一宿, 第二天秦宛如回秦家, 段珍娘则回张家胡同收拾一些春装衣物带到闵县。   见她回来,秦老夫人高兴不已, 秦宛如兴致勃勃提起闵县作坊的事,眼里全是光。   瞧她这般兴奋,方氏打趣道:“秦老板以后不得了, 照你这速度,以后咱们得靠你当家了。”   秦宛如拍胸脯道:“好啊,方娘子就做账房好了。”   方氏乐呵道:“那你爹呢?”   秦宛如:“看门的?”   秦老夫人和方氏同时笑了起来。   秦宛如握住秦老夫人的手, 说道:“之前爹还嫌我写的字没有二姐写得好,人家姻伯母都没说什么,直接做了棉匠的招牌挂上了,正红色的底,烫金字,挂铺子门口可气派了。”   秦老夫人笑道:“可把你美得。”   秦宛如:“以后西市的商铺也要挂棉匠的招牌,全都是我写的!”   看她生机勃勃的样子,方氏心里头生出一股子骄傲来。   秦老夫人掐她的脸儿,说道:“昨日你大姐也去提种子了?”   秦宛如点头,“她去过一趟,看契约协议,多一个人看看也稳妥些。”   方氏:“你可问过她这些日上手得如何?”   秦宛如道:“她说还好,目前并没有大问题。”   秦老夫人:“能上手就好,怕就怕她吃不消。”又问,“珍娘还好吗?”   秦宛如:“都好,现在我们选定了作坊地址,是一处废弃的染坊改装的,接下来表姐和姻伯母要盯着做作坊改装,我则负责月初的种子下地,咱们仨分工合作。”   方氏赞道:“看你们目前的样子,相处得还挺和睦。”   秦宛如得意道:“那是自然,没有我周旋不了的人。”又道,“我们租的作坊一年才四十六贯钱,有好几亩的面积。”   方氏“哟”了一声,“那挺大的。”   秦宛如:“还是官府牵的头,像闵县那种小地方,客流也不大,在当地开铺子不好做,上不上下不下的,我们过去,势必要把当地的商贸往来带动起来。”   秦老夫人:“等以后稳当了,也可以把那块地买下来。”   秦宛如点头,“姻伯母是有这个打算,这回贺家调派了好些人过去帮衬,府里养着数百名家奴,现在有用处了,我和表姐占了不少便宜。”   秦老夫人:“那也得是你姻伯母让得了人。”   秦宛如回道:“我们仨都让得,以后做出来的被褥子直接走水路发往魏州,让姨母的绸缎庄带着销。”   方氏好奇问:“那你们可有定价?”   秦宛如:“有,我们算了一笔账,除掉成本把价位定在一斤上乘的白叠子要二百二十文,次品还是保留一百三十文,被褥子以五斤重为主,一床定价八百文,三斤的定价五百文。”   方氏撇嘴道:“我傻了才去买三斤重的,三斤都要五百文,五斤却只要八百文,何不再添些?”   秦老夫人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儿,指了指她道:“就是要套你这种人。”   秦宛如咧嘴笑,“姻伯母也是这个意思,五斤重才是主打,其他都是幌子。”又道,“因散装的用途多,价格则要高昂些,也容易脱手,不会像被褥那样容易捂手里。”   秦老夫人问:“只做零售吗?”   秦宛如:“目前只做零售,防止其他商贾批量订购哄抬价格,主要是因为原材料稀少,倘若把市价打乱了,以后我们筹谋起来就比较麻烦。”   方氏赞同道:“这想法挺好的,做独门生意,一文钱都不能让外商赚了去。”   秦宛如“嗯”了一声,“目前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就算有其他商贾想做白叠子的生意,也得过一两年才能起来,初期我们得把运作模式摸熟。”   秦老夫人:“光种白叠子这事就已经把多数人拦在门外了,一来种子价高昂,二来极少人种过,都缺乏经验,稍不留神就会栽到里头,都会掂量掂量。”   秦宛如:“祖母说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咱们初期要做独门生意,不能让外商把价格搞乱了,影响后续筹谋。”又道,“京里这么多人,今年主要目的就是赚京城人的钱,附带魏州那边,如果那边的市场打开了也是好的。”   方氏欣慰道:“没想你还挺有见解。”   秦宛如忽悠道:“都是跟着珍娘表姐和姻伯母学的,她们老练,见识也比我多,跟在她们屁股后头我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三人就闵县的事唠了许久,稍后秦宛如去后宅跟秦二娘说悄悄话。   马上就到二月了,初九那天就要考第一场,是驴是马上了考场就见真知。   秦二娘也跟着有些小紧张,偷偷跟秦宛如说道:“这两日我都睡不好,好似自己要上考场一样。”   秦宛如戳她的额头道:“我看你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的。”   秦二娘伸手打她,“若是这回不成,就还得再等三年,他先前已经耽搁了,又有多少个三年够得等呢?”   秦宛如小声道:“咱们爹考中进士好像也是二十七八才中的,你当这么容易哪。”   秦二娘单手托腮,“以他的才华,考中进士是不成问题的,我想要的是头三甲,若他背着头三甲的名头来提亲,你猜爹娘会是何种表情?”   提到这茬,秦宛如掩嘴笑道:“爹一定会笑得睡不着觉,他一直都惦记着范谨,扼腕没把他弄来做秦家的女婿,他若遣官媒娘子上门提亲,他必定乐得跟什么似的。”   秦二娘也笑道:“到时候一定要端着,端着知道吗?”   秦宛如打了她一下,“你可别捉弄爹。”顿了顿,“这些时日你可去看过他?”   秦二娘道:“没有,怕他分心。”   秦宛如问:“我们明天就要去闵县,等会儿我去张家胡同,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他的,我顺手带去?”   秦二娘认真地想了想,取来纸笔,点了三点,再写下一个“取”字。   秦宛如看不明白,皱眉问:“这是何意?”   秦二娘:“你不用管,只把这个带给他便是。”顿了顿,“不要让他阿娘知道了。”   秦宛如点头,待字迹干透后,她才取下折叠放进袖袋里。   下午她去张家胡同,路过范家时看门半掩着,在门口喊了一声。   孔氏在里头刺绣,出来探情形,瞧见她,笑眯眯道:“原是秦小娘子,可难得见你一回。”   秦宛如道:“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不知我们的招牌绣得如何了?”   孔氏:“已经完成一幅,第二幅才开始。”说罢请她进去看。   屋里头的范谨听到动静,好奇探头看她,秦宛如趁着孔氏不注意时把折叠的纸塞给了他。   范谨麻利地接过,偷偷打开来看。   秦宛如同孔氏聊了阵儿,孔氏把绣好的那幅取来她看,她赞道:“孔大娘的绣工我是服气的。”   孔氏笑道:“你这夸得我心花怒放。”   秦宛如:“现在我们已经把闵县的铺子做好了,招牌也挂上了,我索性把这幅先拿去裱上。”   孔氏:“也可。”   秦宛如让彩英收好,两人坐着唠了阵儿家常。   屋里头的范谨看着纸上的字迹,三道点,意味着头三甲,取,则盼着他取头三甲。   他取来毛笔,在取字下添了一个女字,变成了娶。   秦宛如在这里小坐了会儿,好奇问道:“眼见马上就到初九了,范郎君可紧张?”   屋里的范谨回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早就盼着走这一遭了。”   秦宛如打趣道:“如此说来,范郎君已是胸有成竹了?”   范谨不答反问:“秦小娘子的白叠子也该下地了吧?”   秦宛如“嗯”了一声,“明日就过去做准备了。”   范谨:“可紧张?”   秦宛如乐道:“我紧张作甚,又不是头一回下地。”   范谨:“我也跟你差不多,又不是头一回考。”   秦宛如:“……”   这人还真是够淡定。   同母子闲聊了会儿,她才离去了,走时又趁孔氏不注意时偷偷把那张纸取了回去。   到了段家,秦宛如把孔氏绣的招牌拿给段珍娘,她安排仆人送去裱装。   秦宛如偷偷看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娶”字,她咧嘴笑道:“这两人还真有点意思。”   段珍娘也凑过来看,好奇问:“谁给你的?”   秦宛如:“范谨,先前二姐写的是‘取’字,他添了一个女。”   段珍娘指着三点问:“这又是何意?”   秦宛如后知后觉道:“应是头三甲的意思,她写下一个取,就是告诉范谨取头三甲。”   段珍娘戏谑道:“取了头三甲,再娶女,这两人还真会玩眉目传情。”   秦宛如将其折叠起来,“文化人。”   段珍娘:“这回过去得耽搁些时日了,你最好带上春装。”   秦宛如:“阿娘已经替我收拾好了。”又道,“明日大姐他们也要过去一趟,有他们护送种子,我们也省事些。”   段珍娘问:“做基坯需要给你增添些人手吗,若是要添人,可提早跟大娘说,她好做安排。”   秦宛如摆手,“不需要,移栽的时候多添些人过去要快些。”   段珍娘:“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晚些时候秦宛如回去,把范谨添了字的纸拿给了秦二娘,她看着那个“娶”字一个劲儿笑。   秦宛如蹭了蹭她,说道:“你二人倒是有趣,眉来眼去的。”   秦二娘看向她,“你什么时候也去找个眉来眼去的?”   秦宛如撇嘴,“我欠了一屁股债,谁敢蹚我这个坑?”   秦二娘道:“王三郎敢啊。”   秦宛如立马捂住她的嘴,警告道:“勿要瞎说。”   秦二娘掰开她的手,“不瞎说。”顿了顿,“明日大姐他们也要去闵县?”   秦宛如点头,“这么多白叠子,得要人护送才行,我们两个女郎怕出岔子。”   秦二娘道:“也是,粒粒都是钱。”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听到她明日又要走了,不由得发牢骚道:“三丫头跟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似的,见两回都难了。”   秦宛如挽着他的胳膊,“这不为了大宅子么?”   秦致坤斜睨她,“得,秦老板志气比你老子高,将来的前程也比我厉害。”   秦宛如笑,“你可是官呢,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不入眼的,我以后还得劳秦寺正多多指点提携。”   秦致坤捏她的鼻子,“小不正经。”   饭桌上说起明日秦大娘夫妇也会一并护送,秦老夫人道:“有他们一起过去,我也要放心些。”   方氏:“是啊,那么多种子,每一粒都是钱,不能出任何岔子。”   秦宛如道:“光我和珍娘表姐护送他们也不放心的。”   秦致坤问:“这次过去得耽搁到移苗才回来吧?”   秦宛如点头,“差不多要那个时候了。”顿了顿,“等我们把那边的作坊弄好了爹娘就可以去瞧瞧,现在还比较乱,姻伯母说顶多一个多月就能弄好。”   方氏问:“这么快?”   秦宛如:“木石结构的屋子只需要盖房盖就可,其他的统一做木结构的弹制屋,只要结实牢靠即可,不像大宅子那样讲究门面,要省事许多。”   秦老夫人:“得砌围墙防护。”   秦宛如:“要砌。”   一家人就作坊讨论一番。   第二天秦宛如起了个早,用完早饭就去秦老夫人房里同她道别,再跟方氏唠了几句就出门了,她和段珍娘跟往常那样在城门口同秦大娘他们汇合。   数辆马车陆续抵达城门,押送种子的人还不少。   贺亦岚见她们到了,冲秦宛如说道:“三妹你不是要骑马吗,让你大姐教你。”   秦宛如高兴道:“那敢情好!”   于是路上秦宛如尝试骑马而行,秦大娘给她挑的是一匹上了年纪的马,性情也温顺,容易驾驭。   府里的两名侍卫跟随她们,一路上秦大娘耐心跟她讲解骑马的技巧和要点,秦宛如皆认真记下了。   后面的马车跟得慢,她们走走停停,折腾到下午才抵达闵县。   家奴们把种子搬进苏宅存放,贺亦岚觉得疲乏,在正房里睡了会儿。   另一边的窦氏听到他们过来了,回来看种子情况。   秦宛如嘚瑟不已,跟她说她是骑马过来的,窦氏被逗乐了,调侃她道:“估计也是骑的老马。”   秦宛如:“老马也是马。”   晚上秦大娘做了红油暖锅给他们解馋,秦宛如高兴不已,一家子围在厢房里涮着羊肉热络笑谈。   秦大娘给窦氏布菜,婆媳相处得也算融洽。   贺亦岚抿了一口酸梅饮子,说道:“三妹什么时候下地,我也来跟你学种地算了。”   秦宛如笑道:“姐夫莫要打趣我。”   窦氏:“明儿就是初一,种子也可下地了?”   秦宛如点头,“现下天气好,可做基坯了,明日把种子晒一下,叫董蔡两家安排佃农做底肥。”   窦氏又问:“可忙得过来?”   秦宛如:“能,移栽的时候速度才慢些。”   秦大娘:“那到时候再调派些家奴过来帮衬着些,勿要把事情耽搁了。”   窦氏:“你安排便是。”   鉴于今日折腾了一天,人也疲乏,饭后人们就散去歇着了。   秦大娘到窦氏房里同她说了一阵话。   窦氏问她近些日府里的情况,她一一作答,又把不太明白的事情提出来请教,窦氏耐心解答,解了她不少惑。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相处得倒也和睦。   窦氏颇有几分感慨,说道:“起初府里头原本是不允这桩婚事的,也幸亏二郎犯了倔,胳膊非得跟大腿扭,如今看来,这桩婚事是结对了的,你阿娘倒给我培养了这么好一个帮手来,要不然我必定会应付得焦头烂额。”   秦大娘谦虚道:“阿娘夸赞了,许多事情我都还不懂,需得慢慢学。”   窦氏拍了拍她的手,“你比老大家的理得起事些,一来她性子软,没什么主见,二来则是大郎身子弱,她也没法分心出来兼顾其他。由你来打理贺家,是最适宜的。”   秦大娘:“我听三妹说这边的作坊还得耽搁一个多月才能完?”   窦氏:“应是要的,前几日定了图纸,现在才动工。”顿了顿,“这边弄好了还得去西市寻商铺,又要折腾一番了。”   秦大娘:“阿娘辛苦了。”   窦氏摆手,“我倒无妨,你三妹折腾地才更累些,一千多亩的地,我是一窍不通的,她那小身板却厉害,有时候我都觉得她能耐。”   秦大娘掩嘴笑道:“说来阿娘可能不信,以前三妹是我们五姐妹中最懒的那个,成日里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且还贪吃。”   窦氏颇有些意外,“是吗,我看她挺勤快的。”   秦大娘:“也是上京这两年才变的,前年珍娘表姐来京带着她出去跑了几趟,开始勤快些了,若是往日啊,全家公认的懒,不过人缘却是家里头最好的那个,上上下下都护着,嘴也甜,听她说话心里头就暖。”   窦氏赞道:“她那张嘴是挺会哄人的,我也吃那套。”   秦大娘:“三妹到底年幼,若是有不周全或不妥的地方,还请阿娘多多指点着些,她有时候胆子大,我就害怕她闯了祸。”   窦氏不以为意,“她那小丫头片子能闯出什么祸来?我看她脑袋瓜子可机灵了,名堂也多,不过这样的女郎,一般的郎君可镇不住。”   秦大娘闭嘴不语,可不就担心这茬吗?   窦氏:“事情要做,但也不能耽误了婚嫁,若是有合适的,我倒是愿意替她做媒。”   秦大娘默默地想着,还是别了吧,要不然把王三郎逼急了,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   这些话她终归不敢说。   婆媳二人唠了许久秦大娘才回房去了,贺亦岚见她回来得这般晚,问:“你俩唠啥呢?”   秦大娘答道:“我俩说你平日里的开销太大了,得削减些。”   此话一出,贺亦岚急了,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那哪行啊媳妇儿,我都已经够穷了,跟爹比起来差远了!”   秦大娘瞧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你这货,也只有这张脸拿得出手了。”顿了顿,“你可要养仔细了,莫要像你爹那样发了福。”   贺亦岚憋了憋,“合着我若是发了福,连你也嫌了?”   秦大娘:“你又不怀孩子,发福走样你像话吗?”   贺亦岚:“……”   秦大娘:“你若连自个儿的身段儿都打理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贺亦岚:“……”   合着他成了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   次日太阳好,秦宛如命人把种子稍稍晒一晒,又叫董蔡两家过来一趟,安排他们招呼佃农们制作基坯,准备下种子了。   把两家人安排妥当后,她们又去了一趟作坊,现在已经开始动工,先把石屋的房盖做好。   那石屋有六七间,里头面积宽敞,用来做仓库储存也不错。   几位当地的木工师傅忙碌纷纷,秦宛如和段珍娘好奇地看图纸,她看得不是很懂,段珍娘却看得明白,同她解说一番。   “这里是庖厨,这里是茅厕,这边宽敞的地方则是做纺线用的场地。”   秦宛如指着一排构图问:“这又是干什么用的?”   段珍娘:“应是住宿用的房屋,作坊总需要人照看的。”   秦宛如点头表示明白,“那还挺齐全的,吃喝拉撒都有。”   段珍娘:“自然要备齐全了,以后仓库这边还要做一道大门,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入内,以防私盗。”顿了顿,“并且作坊里还要立规矩,跟管理家一样,上值的人各司其职,方能井然有序。”   秦宛如竖起大拇指道:“表姐了不起,我看作坊这块得由你来打理了,售卖这块就由姻伯母操控。”   段珍娘问:“那你呢?”   秦宛如:“我啊,流动人口?” 第140章 祖宗   段珍娘:“……”   得, 随传随到。   接下来的几日秦大娘夫妇都在这里帮衬,待佃农们把播种用的基坯做好后,贺亦岚也饶有兴致去丢种子体验一把种地的乐趣。   一块块长方形基坯被划分成小小的方格, 一眼望去, 全是像蜂巢一样的营养钵, 甚至好几亩都是这样。   贺亦岚提着一只小布袋, 叉腰看着那些基坯, 头大道:“这么多地啊, 得挨个丢到什么时候?”   秦宛如“啧”了一声, 嫌弃道:“姐夫到底娇惯了, 哪知农民的辛劳?”   贺亦岚驳斥道:“说得你好像就种过多少年一样。”   秦宛如:“……”   在隔壁基坯丢种子的秦大娘受不了他们偷懒,说道:“你俩别斗嘴,赶紧做事。”又问,“种子下地了, 得防鸟雀来偷食,需得人守着, 是吗?”   秦宛如:“是要守一守, 每家人轮流着照看, 陶二娘他们也会在村里驻扎, 方便看白叠子的生长情形。”   贺亦岚觉得不可思议,说道:“这么多地, 三妹你一个人领着他们干,行吗?”   秦宛如歪着脑袋道:“怎么不行了,你再给我几千亩我一样吃得消, 就是种子太贵,钱袋子吃不消。”   贺亦岚:“……”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副娇小的身板,一下子觉得她高大伟岸起来, 当即冲她招手,“三妹你过来。”   秦宛如走到他这边的基坯前,还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结果贺亦岚小声问:“王三郎允你来种地?”   秦宛如愣了愣,“允。”   贺亦岚不信,“真的假的?”   秦宛如道:“我哄你作甚?”顿了顿,“过阵子他也会来瞧瞧。”   贺亦岚“啧啧”道:“你俩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耗着,不着急?”   秦宛如没好气道:“你若急,你进他家的门儿去。”   贺亦岚嫌弃道:“他家的门儿,进了也会折寿。”   秦宛如:“那你还问我。”   贺亦岚闭嘴不语。   秦宛如:“不该你操心的莫要瞎操心,要不然下回不给你吃的了。”   贺亦岚:“……”   秦宛如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进苏宅那条巷子,转角处的水盆羊肉,味道极好,还有他家的烤饼最是滋味。”   贺亦岚不满道:“我都来这么几天了你才说。”停顿片刻,“我跟你说,你下回让王三郎找朱镇黄记的猪肉脯,他家的肉脯比宫里头的还好吃。”   秦宛如:“那你怎么不早说呀?”   贺亦岚:“我这不说了么?”   两人就吃的话题讨论起来,没完没了。   秦大娘有些受不了他俩,就跟吃货一样,一提到吃魂儿都没了。   龙门村的地也有好几百亩呢,十多家人一起做基坯丢种子,也要折腾几日。   董蔡两家分头领着五个村的佃农下种,窦氏到底担心府里没人盯着出岔子,让秦大娘夫妇早日回去。   贺亦岚也挺想念自家崽子,他比秦大娘还依赖那幼崽,几日没瞧见就想,于是二人在次日上午回京去了。   结果他们前脚一走,下午王简和李南便过来了一趟,两人和侍卫在官驿落脚。   王简官拜吏部左侍郎,离吏部尚书只差一步之遥,又因吏部涉及到官吏升迁考核,他忽然出现在闵县,必然是有名堂的。   官驿里的人悄悄去通报黎正,当时他正与县丞张国申商事,忽然听说国公府世子驾临,他还不信。   官驿差役正色道:“黎县令,那人真是王家世子,国舅爷来咱们这儿了,你赶紧去瞧瞧,莫要怠慢了贵人!”   张国申也是惊疑不已,说道:“你可莫要唬我们,好端端的,国舅来咱们这儿作甚?”   差役:“嗐,张县丞这话问得,叫小奴说什么好,你们去瞧瞧就知道了。”   见他不像是说笑,黎正一时犯懵。   国公府,如日中天的权臣,那样的贵人竟曲尊驾临到闵县这种小地方来了,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这不,黎正既觉惊异,又感惶恐,边整理仪容边说道:“我这就去瞧瞧。”   两人匆匆去了官驿。   王简在官驿没落脚多久,正要叫李南去找秦宛如,结果忽听差役来报,说黎县令来了。他“啧”了一声,看向李南道:“消息跑得比我人还快。”   李南道:“定是官驿通报的,怕怠慢了郎君。”   王简并没有心思见他,说道:“让他候着。”又道,“你去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把脸。”   李南应声是,一路打马而来,风尘仆仆的,吃了不少灰。   待王简整理妥当体面后,才叫李南把人请进来。   黎正的心情有些复杂,还有几分揣测。   人家是国舅,且官拜四品,离天子亲近,又是六部之首的吏部,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晋升的表现机会。   李南请他进屋,黎正毕恭毕敬地走进去,朝王简行跪拜礼。   王简坐在太师椅上,抱手喊他起身,黎正垂首起身站立。   王简上下打量他,也不说话。   室内一时寂静得反常,黎正心里头七上八下,不知他为何大驾光临。   也不知隔了多久,太师椅上那贵人总算开了金口,问:“贺家的白叠子,可是黎县令你引进来的?”   黎正忙道:“回王侍郎的话,确实是下官引进闵县的。”   王简盯着他看了会儿,问:“当地百姓可抵触?”   黎正细说一番,把引进白叠子的利弊考量说了个透。   从当地百姓的经济收入,再到商贸刺激,以及朝廷税收等等,方方面面都涉及到,显然是有一番细致考量的。   王简同他讨论一番,倒也没有因为品级而轻视。   他的态度令黎正大感意外,原本以为天之骄子颇骄纵傲慢,哪晓得接触下来还挺随和,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黎正一时五味杂陈。   双方就闵县目前的情况作了一番细致交流。   他们从当地百姓的民生,到土地兼并,再到治安……人员流动等等,一番交谈下来,王简对闵县这个地方有了大致的了解。   眼见天色已晚,今日是没法见秦宛如了,王简打发黎正离去。   出了官驿,黎正的心里头生出一股子感慨。   张国申见他面露喜色,也跟着欢喜,问道:“明府同王侍郎谈了这般久,这样的机会委实难得,可是高兴?”   黎正握了握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原以为那般矜贵的人打起交道来必定是傲慢的,哪曾想竟这般随和,倒叫我好生意外。”   此话一出,张国申半信半疑,“明府可莫要哄我。”   黎正兴致勃勃道:“我哄你作甚?”又道,“起先我还甚是忐忑,不知他为何来此地,现在心里头有谱了,定是贺家的因素。”   张国申心里一喜,“是为着白叠子而来的?”   黎正点头,看向他道:“总算熬到了盼头。”   张国申高兴道:“贺家竟这般厉害,能把国公府世子请动。”   黎正也觉得意外,“这样的机会,我想都不敢想。”   两人边走边说,神色难掩激动。   这不,回到家黎正都还心绪难平,暗搓搓同自家媳妇儿说起下午的情形,眉飞色舞的,犹如枯木逢春。   黎夫人也是喜上眉梢,“那王侍郎当真同你说了这么久?”   黎正换襕袍道:“可不,他问我闵县的情况,方方面面都问,极其细致,可见对咱们这个地方是上心的。”   黎夫人替他解腰带,“四郎可算盼到头了。”   黎正也生了心思,“我在这个地方兢兢业业熬了数年,若上头有门路早爬上去了,何至于蹉跎至此。如今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定要把功绩做上去,争取能够早日升迁。”   黎夫人:“这次王侍郎来,你可得好好款待才行。”   黎正摆手,“依我之见,他此次过来是非常低调的,也不可过于献媚,那毕竟是与天子亲近的贵人,不缺阿谀奉承之人。如今他既然来了这趟,我便只需听候差遣便是。”   黎夫人打趣道:“你熬了这么多年,才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贵人,只怕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黎正看着她道:“我越想越觉得兴奋,那样身份的人竟然同我谈了这般久,就跟做梦似的,并且态度还随和。”   黎夫人八卦道:“国舅素有探花郎美誉,定是生得极俊的。”   黎正点头,“是生得俊,年轻有为。”又道,“这京里头能像他那般家世背景的人凤毛麟角。”   夫妻俩就王简的家世背景八卦了一番。   入夜前官驿差役跑了一趟苏宅,忽然听到彩英说官驿那边来人了,秦宛如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彩英道:“什么人来了?”   彩英看了一眼段珍娘,她做了个手势,闲杂人等皆退了下去,彩英这才小声道:“王侍郎过来了,现下就在官驿的。”   秦宛如:“……”   段珍娘吃了一惊,“什么时候过来的?”   彩英:“差役说下午就到了,已经见过黎县令了。”   段珍娘看向秦宛如,问:“你让他过来的?”   秦宛如暗搓搓道:“我就提了一嘴,说黎县令爱民如子,是个好官。王简不是吏部侍郎嘛,官吏考核升降都归吏部,举手之劳的事,说不定黎县令就走运了呢?”   听了这话,段珍娘委实羡慕,指了指她道:“你放个屁黎县令的命运说不定就改了,你爹的官怎么不提一嘴?”   秦宛如:“你当去年开春他升五品是怎么得来的?”   段珍娘一下子就乐了,戳她的胳膊道:“我的祖宗,秦家的活祖宗,傍上王三郎,秦家鸡犬升天!”   秦宛如:“……”   段珍娘:“你就提了一嘴,人家就跑了这趟,可见是有把你放到心上的。”   秦宛如:“所以?”   段珍娘颇有些小激动,野心勃勃道:“那就上啊,大大方方的把他拴牢,哪怕王家是龙潭虎穴都要闯一闯。”又道,“富贵险中求,若能搭上他一步登天,有何不可?!”   秦宛如不敢苟同道:“表姐你比我还疯。”   “我跟你说,这么俊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   “男人要,事业也要,两手都要抓!”   “……”   “三妹你听我的,在他身上花点心思,多哄着些,勿要推得太远,咱们贪心一点,两头都要。”   “……”   “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你爹多考虑考虑,他蹉跎到四十多岁,可以说前半生仕途糟糕透顶,你就想想法子让他后半生顺遂顺遂?”   “你以为我不想啊?”   “你不能光想,你得去做,一点点,一步步,就像做棉匠那样,把他套牢,咱们贪心些,男人要抓,钱也要抓,钱权都要!”   秦宛如忍不住道:“表姐你可真贪心。”   段珍娘无比现实道:“民不与官斗,商贾在士人眼里终归不入流,要不然你以为我阿娘这么抬举贺家作甚?”   秦宛如沉默。   段珍娘:“王三郎,你若有本事拴牢他,以后对秦家和你自己都是有益处的。”   秦宛如道:“这我心里头清楚。”   段珍娘:“那你还盼着他以后娶妻生子收心呐?”   秦宛如也现实道:“咱俩的身份,不适合凑一块儿。”   段珍娘:“嗐,你都没凑合试试,怎么就知道不适合凑一块儿了?   “三妹你一向胆大,别钻牛角尖,就像你当初想要种地一样,官家娘子怎么可能会种地呢,结果你种了,姨父姨母也允了。那王三郎也是一个道理,你说门不当户不对,那大娘跟贺家不一样吗?   “还有二娘那事,当初范谨不也不允吗,结果现在还不是允了。”   秦宛如赶紧打住,“你别跟我灌迷魂汤,这事没这么简单。”   段珍娘不以为意,“在我看来,任何事都简单,只有你去做了才知道难不难。我反正就觉得,既然来走了这一遭,咱们就贪心一点,能抓到手里头的就抓,不要怕,先抓了再说,若是烫手,咱就放了,无非是被烫了一回,又不是断手,怕什么?”   秦宛如“啧啧”道:“你莫要怂恿,抓王三郎啊,一不小心可不是烫手的问题,而是断手的问题。”   段珍娘:“……”   秦宛如继续发牢骚,“那人,天子是他外甥,亲姐是太后,一个不慎,灭你全家也是可行的。”又道,“国公府里头是非多,一去就会惹得一身骚,说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   段珍娘被唬住了,“真这么可怕?”   秦宛如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只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他家里头的情形贺家也清楚,大姐他们都发愁呢,就怕我入了那个坑。”   段珍娘闭嘴不语。   秦宛如继续道:“表姐莫要脑子一热就激动了,我又不眼瞎,正如你所说,那张脸哪个女郎不喜欢,我也挺喜欢,可是咬一嘴说不准有毒啊。”   段珍娘:“……”   秦宛如:“明早我还得过去应付,眼见就要到初九会试,他一定也挺忙的。”   段珍娘提醒道:“那你可要仔细着些,那人得罪不得,一家老小都拽他手里呢。”   秦宛如:“可不,他就是我祖宗啊,活祖宗!”   现在祖宗过来了,于是第二天一早秦宛如便去了一趟官驿。   李南瞧见主仆很是高兴,笑眯眯道:“秦小娘子这会儿应是极忙的。”   秦宛如:“是有些忙,忙着下种子做营养钵呢。”又问,“你们是昨儿下午过来的?”   李南回道:“是下午来的,一到这儿黎县令就上门了,郎君同他说了许久的话,耽搁到很晚他才走。”   秦宛如调侃道:“黎县令跑得还挺快。”   李南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秦宛如随他去了王简的院子。   李南在外头敲门,说道:“郎君,秦小娘子过来了。”   屋里隔了一会儿才应道:“让她在外头候着。”   秦宛如小声问:“是不是还没起床?”   话语一落,门就打开了,王简站在门口,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像你这般懒?”   秦宛如:“……”   彩英向他行了一礼,王简做了个手势,李南和她退下了。   秦宛如也向他行了一礼,涎着脸道:“王侍郎跑这趟辛苦了!”   王简冷哼一声,他还没用早食,不一会儿李南送了一份来,有肉糜粥,还有煮鸡蛋,一份腌制的脆嫩春笋,以及小馄饨等。   他一个人是吃不完的,于是那份小馄饨被秦宛如不客气地干掉了。   “我听他们说昨儿下午王侍郎同黎县令唠了许久才散场?”   王简抬头看她,“你不是极为推崇此人吗?”   秦宛如点头,“我觉得他挺好。”   王简:“也不过如此。”   这话秦宛如不爱听,问:“那你还跟他唠了半天?”   王简:“……”   秦宛如不客气数落他道:“人家一六品芝麻官,哪值得你国舅爷这般给颜面唠?”   王简大言不惭,“我这不是给你颜面么?”   秦宛如:“……”   王简继续道:“这人情,秦老板可欠得有些大。”   秦宛如憋了憋,问:“真的平平无奇?”   王简没有答话,自顾拿茶水漱口,用帕子擦净唇上的水渍,方才说道:“若遇到饥荒的时候,你的这些白叠子可就遭人痛恨。”   秦宛如不爱听这话,“若遇到饥荒,国家不可靠,当官的才遭人痛恨。”   王简:“……”   秦宛如:“白叠子又不是祸国殃民的大烟。”   王简:“大烟是什么?”   秦宛如:“类似五石散的东西。”又道,“昨儿下午你都跟黎县令唠了些啥?”   王简起身道:“你一个女郎,问这些作甚?”   秦宛如搁下汤匙,“我怎么就不能问了?你别忘了还是我向你举荐他的呢。”   王简走到门口唤李南来把餐食撤下,待他进来把东西都端走后,才道:“等会儿去瞧瞧你们租种的地,这么多庄稼地种成白叠子,若是种庄稼,得养活多少人。”   秦宛如:“我们的白叠子才占了多少庄稼地?”   王简:“你到底年幼,若是遇到饥荒时,把庄稼地种成白叠子,就是原罪。”   秦宛如:“那我们就掏钱熬粥救济。”   王简:“……”   秦宛如又道:“王侍郎小瞧棉匠了,棉匠不仅仅只做商贾,它要做国商,国商你知道吗,跟国家一脉相连,等我们壮大了,还得去穷乡僻壤的地方去种白叠子,但凡商贾嫌弃的地方,我们都会去。”   王简扭头看她,“野心还不小。”   秦宛如搓了搓手,“我就想从朝廷手里买个头衔来,光宗耀祖。”   王简:“……”   想得还挺美。   稍后一行人去了附近的龙门村,现在天气暖和,村庄里的村民们都在地里折腾。   春天各种花争相绽放,蜜蜂嗡嗡忙碌个不停,秦宛如走在田埂上,指着那片肥沃的土地说道:“那片都是我们租种的,从商贾手里头拿的地。”   地里的村民见到这群锦衣贵人纷纷探头张望,王简的样貌委实扎眼,个头高,身段儿又好,穿得也体面,地里劳作的妇人频频看他,有时候还会小声八卦。   一行人走到佃农忙碌的基坯附近,李南看到那些已经用细碎泥土覆盖的长条基坯,好奇问:“那些是已经落好种子的吗?”   秦宛如回道:“是昨儿已经下好种子的,得先用营养钵给它们打根基,根基稳了,以后移栽起来它们才不会太弱。”   王简问:“多少日能出芽?”   秦宛如:“最近的天气好,十日左右能陆续出。”   王简背着手,看着在地里劳作的佃农,“这般昂贵的白叠子,这些人只怕是永远都无法用上它御寒的。”   秦宛如摆手,“此话差矣,去年四百文一斤的白叠子,今年只要两百二十文一斤,次品的一百三十文一斤,就只是一只鸡的价,再差一些有杂质的那种则六十文一斤。   “等以后的量做起来了,还会更加低廉,一步步把使用群体扩散到底层,并且以后还会按时给朝廷缴纳商税,这也是一笔不小的税收。”   王简斜睨她,没有说话。   也在这时,有佃农问了她两句,秦宛如上前解疑,丢种子的一名妇人好奇问:“秦小娘子,那是什么人哪,看衣着好生气派。”   秦宛如笑道:“是上头的人好奇咱们种的白叠子,来瞧热闹。”   妇人“哦”了一声,另一名妇人小声道:“生得好俊。”   秦宛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远处的王简瞧着她们窃窃私语,微微皱眉。   一群女人处在一堆总会生出八卦来。   他板着棺材脸喊了一声:“秦三娘!”   秦宛如应道:“欸。”   王简:“走了。”   秦宛如嬉皮笑脸道:“好嘞,官爷!”   当即屁颠屁颠小跑上前。   王简默默地瞅她,嘴角不经意间勾了勾,心情是愉悦的。 第141章 会试   秦宛如像跟屁虫一样跟到他身后, 王简背着手问:“你们在唠什么?”   秦宛如:“人家说你俊。”   王简:“……”   秦宛如跑到边上瞅了他两眼,“是生得俊。”   王简:“……”   春日里万物复苏,阳光和煦, 一行人走走停停, 秦宛如问他:“还有两天就会试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   王简道:“会试就回去。”   秦宛如冷不防道:“望今年范谨能登科。”   王简挑眉, 问:“于你有何好处?”   秦宛如玩弄着一根狗尾巴草, “我惜才不行吗, 就像黎县令一样, 人家有才, 范谨同样如此,父亲说他文章作得好,很有见识深度。”   王简没有说话。   同一时刻,在盯作坊做工的窦氏听到段珍娘说昨日下午王简过来了, 已经见过黎县令。她吃了一惊,半信半疑问:“王三郎当真过来了?”   段珍娘点头, “这会儿应是在看咱们租种的地。”   窦氏问:“自个儿过去的?”   段珍娘沉默了阵儿, 才道:“三妹带去的, 上午去了龙门村。”   窦氏听着觉得奇怪, 好端端的王简来做什么?   段珍娘也没点通。   贺家不涉政,跟王家的交情也算不错, 既然王简来了,窦氏自然会做东招待,便命人到县城里最好的食肆订了一桌。   待到正午时分秦宛如他们回城, 家奴将他们请到食肆,王简也未推拒,只要不是官府做东, 谁请都无所谓。   几人抵达食肆包厢,王简向窦氏行了一礼,窦氏笑眯眯道:“三郎过来也不说一声。”   王简回道:“就随处瞧瞧。”   窦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人陆续入坐,她看向秦宛如,问:“龙门村那边的种子下得如何了?”   秦宛如答道:“估计明日就能做完。”   窦氏:“下好了种子得让佃农们轮流看守,以防鸟雀偷食。”   秦宛如:“已经同他们说了。”   窦氏又看向王简,“这次三郎过来可是公干?”   仆人端铜盆来供众人净手,王简边洗手边道:“上回听二郎说你们在这边租种一千多亩白叠子,我好奇过来瞧瞧。”   窦氏轻轻的“哦”了一声,又问:“昨儿黎县令去过官驿了?”   王简抿嘴笑,打趣道:“这人的消息跑得比我人还快。”   窦氏也笑了笑,说道:“你毕竟是朝廷命官,黎县令也是怕怠慢了。”停顿片刻,“我们初初过来时还碰了他的软钉子,这人还有点脾性。”   王简生出几分兴味,“难不成还甩脸子给夫人看?”   窦氏端起茶杯,道:“可不,磨蹭得很,还是三娘当说客把他说服的。”顿了顿,“我贺家好歹有爵位,如今做起棉匠来,商税可否减半?”   王简咧嘴笑道:“别想了,这么大的场子,又租种的是庄稼地,商税的便宜你们怕是占不了的。”   窦氏撇嘴,秦宛如问:“那以后呢?”   王简看了她一眼,“以后得看政策。”   秦宛如也跟着撇嘴。   王简:“你们在这儿弄了这么大的场子,今年闵县的税收应是不少了。”   这话把三人说得肉痛。   秦宛如发牢骚道:“早知道这一顿就该由黎县令用公家请。”   王简斜睨她,“若是公家请,还请不动我。”   不一会儿跑堂上菜,他们这儿的特色是烩羊肚,现在春季各种野菜最适合做成春盘,也是很受欢迎的。   还有火脮烩春笋,也是这儿的招牌。   春盘里头的荤类备得有虾仁、鸡肉、火脮、炸鳝鱼丝、鱼脍和炙羊肉等物。   素类就更丰富了,蕨菜、韭、菠菜、黄花、菌菇、笋、木耳和菘菜等,琳琅满目盛放在白瓷盘里,色泽鲜亮。   搭配的蘸料也有好几种口味,酸辣口的,甜咸口的,麻辣口的,自行调配。   主食是则八宝饭。   仆人先给众人盛陶罐煨的乳鸽汤,窦氏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简颔首,窦氏问:“你阿娘近来身子可好?”   王简答道:“还好。”   窦氏:“她那身板,还当不住你祖母王老太君。”   王简失笑,“阿娘老毛病不少,是比不得祖母硬朗。”   窦氏尝了一口乳鸽汤,味道还不错,赞道:“三郎尝尝这汤,煨得极好。”   王简拿汤匙尝了尝,是挺不错。   窦氏取来一张烙制的薄面皮,挑自己爱吃的蕨菜和火脮等物裹在里头。   秦宛如则觉得烩羊肚好吃,说道:“表姐你尝尝这个。”   王简爱吃笋,质地脆嫩,吸收了火脮的咸香。   李南也给他裹了一份春盘。   在坐的都是比较熟悉的人,谈的话题也尽是偏家常的,要么涉及到白叠子,要么就是家中长辈情况,应付得也自在。   窦氏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王简说会试就回,窦氏说道:“春闱可是一件大事。”   王简点头,“礼部要忙一阵子了。”   人们在饭桌上闲聊,王简饮食克制,不像秦宛如胡吃海塞。   他默默地瞅着她吃了四份裹春盘,一份八宝饭,还喝了一大碗乳鸽汤,以及各种时蔬烩羊肚等物。   王简忍不住想,如果他没有国公府这个背景,那点俸禄只怕是养不下她的。   窦氏平时最喜欢看秦宛如用饭,不管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香,一年到头就没有胃口差的时候。   人们陆续放下筷子,就秦宛如还对春盘里的鸡肉条情有独钟。那是用鸡脯肉酥炸的,上头裹了少许鸡蛋和面粉,炸得外酥里嫩。   段珍娘忍不住偷偷碰了碰她,秦宛如后知后觉看向众人,“咦”了一声,诧异问:“怎么都散伙了?”   窦氏笑道:“你爱吃就慢慢吃,我们到一边喝茶歇会儿。”   于是他们先到旁边坐下消食。   秦宛如又挑了几颗虾仁进肚才作罢,彩英送上茶水供她漱口,又递上帕子给她擦嘴。她满足地摸了摸小肚子,饱足了。   几人在食肆又坐了两盏茶的功夫,王简才回官驿。   待他走后,秦宛如她们也陆续回苏宅,一到家窦氏就把秦宛如叫到正房,说有话要问她。   秦宛如过去了一趟,窦氏冲她招手道:“三丫头过来。”   秦宛如走到她跟前坐下。   窦氏上下打量她许久,才道:“王三郎是你叫来的?”   秦宛如忙摆手,说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请得动那尊大佛!”   窦氏沉默,隔了好一会儿才循循善诱道:“在食肆里,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很是温和。”   秦宛如搔头道:“他对谁都这样啊。”   窦氏摇头,“对你不一样。”顿了顿,“王三郎这人我自小看到大,性子冷,不易与人亲近。”   秦宛如不吭声了。   窦氏精明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宛如忙摇头,“他不是说听姐夫提了一嘴,这才过来看稀奇么?”   窦氏“哼”了一声,“你莫要扯幌子,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又道,“我也曾年轻过,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小情小爱瞒不住我的眼睛,他多半是对你有意的。”   秦宛如:“……”   窦氏暗搓搓问:“是不是你叫他过来的?”   秦宛如否认道:“没有。”   窦氏倒温水进杯里,“还不老实了,我就问你,这茬你大姐可知道?”   秦宛如默了默,才答道:“知道。”   “你爹娘呢,他们可知道?”   “不知道。”   “那王家的情形,你可清楚?”   “清楚。”   窦氏抿了一口温水,说道:“既然你大姐清楚,二郎想必也会跟她说起王家后宅的情形,国公府四房妻妾,可不像我家那样,妻是妻,妾是妾,尊卑自有规矩。”   秦宛如正色道:“我都知道,国公府是二房在掌家,还时不时拿气给当家主母受。”   窦氏叹了口气,“国公夫人脾性倒是极好的,温和良善,就是性子太软,身子又弱,这么大的家业是管不下来的。”   秦宛如冷酷道:“说到底,天大的能耐还不是府里的男人给的,若卫国公说一个‘不’字,谁还敢作威作福?”   窦氏:“女人自己也要立得起来才行,那二房毕竟是原配临终前托付给卫国公的,情分有,但她自己也有几分本事,若不然哪能轻易爬到主母头上?”   秦宛如道:“王家我是不会进的,折寿。”   窦氏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三郎的人品还是不错的,不像纨绔子弟胡作非为,是个胸有抱负的男儿,你若能跟了他,也不会吃亏。”   秦宛如闭嘴不语。   窦氏继续说道:“他是嫡子,亲姐又是宫里头的太后,天子与他也亲近,有母子助力,国公府的爵位是跑不了的。待他当家掌了权,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都会扫地出门,就是要先熬两年。”   秦宛如摆手,“我不想去熬,我只想种地。”   窦氏指了指她,“这就是你目光短浅了,国公府的媳妇儿,可比你种地的前途大得多,京中不知多少女郎都盼着进去,你却还嫌?”   秦宛如也拿了一只杯子倒水喝,“姻伯母是不了解,我自小就是放养大的,自在惯了,那深宅大院我无福消受,也消受不起,与其做那娇养的金丝雀,我还不如做一只野山鸡呢,想怎么折腾也无人管束。”   窦氏失笑,“野山鸡也有野山鸡的好。”顿了顿,“你瞧瞧现在的我。”   秦宛如:“???”   窦氏:“我是伯爵府的夫人,在府里家奴成群,众星捧月,出来在外也是人人尊敬,皆因我顶了贺家爵位的头衔,你懂吗?”   秦宛如:“???”   窦氏语重心长道:“你就算是一只野山鸡,也得到王三郎那儿镀层金把野鸡变成金凤凰,你明白吗?”   秦宛如:“……”   窦氏:“我是伯爵府夫人不假,但我也能做棉匠,这两样是不相冲的。”   秦宛如:“怎么不相冲了?”顿了顿,“他家能容忍我抛头露面种地吗?”   窦氏冲她摇食指,“你管他家作甚?”   秦宛如:“???”   窦氏露出精明的笑,“王三郎的背景不在国公府父母手里,而是在宫里头的那对母子手里,只要他愿意,什么姑娘都能娶,哪怕是乞丐都能一步登天。”   秦宛如摸下巴没有吭声。   窦氏:“你只要把他哄住了,哄他纵你,你做什么都不成问题,只要他愿意纵你,卫国公这些是管束不了你的。”   秦宛如歪着脑袋瞅她,试探道:“姻伯母也觉得我可以哄哄?”   窦氏笑眯眯道:“哄人你最擅长了,花点心思把王三郎哄到手,以后方便的事情多得很。”顿了顿又问,“我就问你,就拿你大姐生产那事来说,是不是占了诸多便利?”   秦宛如:“……”   窦氏继续诱导,“还有你爹,在那个穷乡僻壤里憋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上京来了,怎么也得爬到四品尝尝滋味。”   秦宛如:“……”   窦氏:“当今天子可是王三郎的外甥,升迁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秦宛如:“……”   窦氏:“许多我们极难做到的事,在他那里就是举手之劳,现在他对你有意,这么好的金大腿,你还嫌什么?”   秦宛如单手托腮,经她这一说,好像确实好处多多。   窦氏:“你到底太年轻,什么小情小爱那些多过些年头便淡了,剩下的也仅仅只是依靠,有些东西还是握在手里更牢靠。”   秦宛如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道:“一手抓王简,一手抓棉匠,两手抓?”   窦氏点头,“对,男人要,钱也要,钱与权都要。”   秦宛如:“……”   窦氏现实道:“用钱来做你的脊梁骨,离了他,你能好好的。但商贾的身份到底太低贱,那便抓牢他,用国公府来给你镀金抬身份,相辅相成,方才算了不得。”   秦宛如忍不住笑,“姻伯母,这太难了。”   窦氏:“你难什么呀,哄人你擅长,种地你也能行,怎么就难了?”   秦宛如默默地捂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窦氏怂恿道:“京城里有多少个王三郎?一个连大长公主都垂涎的男人对你有意,你还矫情什么?”   秦宛如摆手,“不敢矫情,就是一家老小都在这儿,怕出岔子。”   窦氏后知后觉道:“我倒把这茬给忘了,你家可是瑞王提拔进京的。”顿了顿又问,“你家……是瑞王的人?”   秦宛如摇头,“我爹说了,不能瞎站队。”   窦氏叹了口气,“现在朝廷里党派相争倾轧,不知何时是个头,确实需得谨慎些为好。”   秦宛如:“我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稳妥些。”   窦氏点头赞许,“女郎家,里外都要抓,事事都要自个儿主动去取才好,勿要等着别人送上门来。”   秦宛如正色道:“姻伯母的话我都记下了。”   窦氏起身道:“春困秋乏,我得去睡会儿。”   秦宛如这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厢房。   明日王简就要回京,下午他命差役把黎县令和县丞主簿叫到官驿问了些话,皆是跟闵县有关,可见他是对当地情况放到心上的。   明日是初八,初九正式会试,会试头一天参加科考的举子等人就要前往贡院,范谨也在那群人之中。   孔氏亲自把他送了过去。   这一去贡院就要呆好些天,孔氏难免担心,范谨倒是镇定,安抚她道:“阿娘莫要担忧,三场也不过九天,九天后就会出来了。”   孔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等了这般久,可算等来了今日,我得空了,得去给你父亲的坟头上烧柱香,求他保佑你文思涌泉,事事顺遂。”   范谨道:“阿娘若想求个心安,也可去一趟,不过我不在的这些日,你可要多注意些,莫要受寒犯病。”又道,“若有什么事,就找街坊邻里帮个忙,我走之前也曾跟书肆老贾打过招呼。”   孔氏点头,“我知道照顾好自己。”   范谨冲她笑了笑,一人喊了他一声,是隔壁坊的士人,亦是同乡,他同孔氏道别后随那同乡进了贡院。   孔氏站在门外冲他们挥手,心里头又喜又愁,喜的是总算盼来了会试,愁的是不知结果如何。   在贡院外头站了许久,孔氏才独自回到了张家胡同,路过书肆时,老贾跟她打招呼道:“孔大娘回来了?”   孔氏回道:“刚把少仪送进了贡院。”   老贾笑道:“小子耽搁了这些年可算等到了今天,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愁眉苦脸的?”   孔氏忧心忡忡道:“我是该高兴,可是心里头总是心神不宁的。”   老贾拍胸脯道:“你就莫要瞎想了,以你家少仪的能耐,头三甲咱们不盼,但登科是不成问题的。”   孔氏:“借你吉言。”   下午她特地买了香烛纸钱到城郊的坟地去探望范父,给他烧了柱香,敬了杯酒,求他保佑自家崽子能会试顺利。   贡院里的考试场所非常简陋,仅仅只是独立的小单间,进去前为了防止夹带,会把考试者上下搜罗一遍,也会严查替考,冒籍等各种舞弊。   此次会试监考者由礼部侍郎钟泽怀主持,考官有十一人,考题由政事堂的宰相们商议出的,密封到考官手里,不曾外泄分毫。   王简从闵县赶回来进了趟宫,皇帝赵章也很期待这次的会试。   这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时刻,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听到王简说去了一趟闵县,赵章很是诧异,问:“舅舅去闵县做什么呀?”   王简笑道:“心血来潮去瞧瞧当地的情形。”   赵章:“???”   王简岔开话题,“这一回会试的题目是什么,陛下给臣透露透露?”   赵章乐道:“舅舅莫不是也想来考一回?”   王简坐到椅子上道:“臣空闲时也琢磨琢磨。”   赵章说了一句四书中的句子,王简默了默,说道:“我倒是挺期待看范谨能写出什么花样来。”   赵章搓手道:“舅舅还真是抬举他。”   王简抿嘴笑,“不是抬举,是驴是马试一试就知。”又道,“之前他因为丁忧耽搁了春闱,我倒要看看这次他能排几。”   赵章:“前三甲不说,但以之前作的文章来看,登科应是不成问题的。”   王简点头,“按理来说没有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头忽然浮现出当初严禹诸对卫国公的指控,元初三十四年科场舞弊案的受害者——蒋允先。   这次会试,他不会再容许第二个蒋允先存在。   十年寒窗,就为那九天的会试,有人一辈子考到死都未能如愿。   像王简这类人,他们要走仕途有很多种门路,但对于寒门士子来说唯一的上升途径就是科举。   科举对于士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选拔途径,对于朝廷来说也是相互的,就连后宅里的王老太君都很关注这场会试。   王简下值回去,寿安堂差人来请他过去用饭,王简连襕袍都没换就匆匆去了。   王老太君坐在榻上,说道:“我听瑶娘说你今儿去了一趟宫里头?”   王简点头,“是去了一趟,同陛下说了说会试的事情。”   王老太君看向他,“先前因为先帝国丧推迟了,现下恢复,可不能出岔子。”   王简“唔”了一声,“孙儿明白。”   王老太君遣退闲杂人等,朝他招手,王简坐到她身边,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礼部这边不少人都是你父亲的党羽,你心里头可有数?”   往日王老太君从不关心政事,现在居然都有小道消息了,王简哭笑不得,点头道:“孙儿知道。”   王老太君问:“能否防范?”   王简想了想摇头,“没法防。”顿了顿,“目前也没听说题目泄露的事,防不了。”   听到这话,王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   王简意识到她今日的反应不大对劲,皱眉问:“祖母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王老太君欲言又止,她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前两日去拜佛跟梁王老儿见过一回,从他那儿得了不少关于你父亲以往干过的事,可气死我了。”   王简:“……”   王老太君恨恨道:“我怎么就教养出了这么一个孽障来?”   王简怕她气坏了身子,劝道:“梁王老儿油嘴滑舌的,祖母也无需全信。”   王老太君:“走到了今天,他也无需哄我。”又道,“朝廷若是被你父亲他们这样折腾下去,迟早得出事,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底下的老百姓。”   王简沉默。   王老太君握住他的手,说道:“三郎可要尽快立起来,早日断了你父亲的路,勿要让他再脏我王家的名声了。”   王简:“祖母且放心,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挖墙脚也得偷偷挖才好,若是撕破脸,你让阿娘如何自处,还有宫里头也不好站稳脚。”   “这……”   “我得让你儿子自己来找我。”   “欸,万一他又打你怎么办?”   “你就拿拐杖打他?”顿了顿,“他打你孙子,你就打你儿子。”   “……”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王老太君觉得好愁! 第142章 范谨落第   祖孙二人苦中作乐打趣对方一阵儿, 王老太君又气又好笑,自己当初辛苦教养的儿子,结果竟落到这般混账的地步, 委实不知说什么好。   所幸这个嫡亲的孙子还没长歪, 王家还有得救。   想到此, 王老太君叹道:“老天爷待我也算不薄, 还给我留了那么一茬希望。”说罢看向王简, “我啊, 这辈子就只盼着在闭眼前能看到你把王家的路板正, 三郎可莫要叫我死不瞑目。”   王简慎重回道:“祖母放心, 孙儿必不叫你失望。”   王老太君握住他的手,“让你阿姐与你把劲儿往一处使,总能撼动你们老子。”   王简点头,“她都明白。”   稍后饭食送了上来, 祖孙坐在一起用饭,王简给她布菜。   王老太君让白芷到门口守着, 勿要让闲杂人等过来。   白芷应声是, 便退了下去。   王老太君用了一只虾球, 说道:“倒是难为你了, 这都已经二十出头,早该娶妻生子, 却摊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   王简不以为意,“祖母无需替我操心,婚姻之事随缘便罢。”   王老太君垂眸, “我自是盼着抱曾孙儿的。”又道,“你房里没有通房妾室,也没个主母, 终是太过孤单。”   王简摇头,“孙儿不想走阿娘的路。”   王老太君郁闷了阵儿,才道:“是你父亲没处理好,妻不妻妾不妾,那二房也相当于平妻了。”   王简没有说话。   王老太君看向他,“咱们不说这些,我就问你,私底下可有钟意的女郎?”   王简抿嘴笑了笑,问:“祖母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王老太君:“我祖孙二人还藏着掖着呐?”   王简压低声音道:“有,养着呢。”   王老太君一下子来了兴致,“哪家的?”   “秦家的。”   “哪个秦家?”   “就是去年带你去贺家庄子看白叠子的那个秦家,数十亩白叠子都是她种的。”   王老太君细细琢磨,问:“跟贺家结亲的那个秦家?”   “对。”   “他们家五个闺女呢,排几?”   “也是老三。”顿了顿,“这会儿跑到闵县去种白叠子了,一千多亩。”   “……”   王老太君一时半会儿有些懵,她消化了许久,才说道:“那秦家不是由瑞王提携进京的吗?”   王简夹了一块春笋到她碗里,“是瑞王提携的。”   王老太君皱眉,“瑞王的人?”   王简摆手,暗搓搓道:“我挖过来了。”   王老太君愣住,隔了一会儿才乐了,“你的人?”   王简点头,“他入京来时六品,前年查章州案瑞王把他指派过去,也算做了点实事,瑞王想提拔,我同陛下商议允了,提了一级。去年查贪官,我也把他弄进去办了些事,目前算是熟络些了。”   王老太君细细咀嚼春笋,心情好了不少,“人品如何?”   王简回道:“一开始孙儿就查过秦家的底,干干净净,是个做实事的人,挺踏实,也没参与进党派相争,可见脑子不糊涂。”   王老太君点头,“干净就好,门第低了些也无妨,只要你自个儿喜欢就是好的。”   王简:“暂且养着吧,没几人知道。”   王老太君看着他问:“秦家长辈知道吗?”   王简摇头,“不知道。”停顿片刻,“现下她同贺家搭伙在闵县种白叠子,搞了一个不小的场子,这样的女郎,多半是在后宅里呆不住的,我若把她弄进来,也关不了几天。”   王老太君若有所思,“去年的白叠子用着是挺不错,不过一个女郎抛头露面到底不成体统,你可受得了?”   提到这茬,王简不由得乐了,说道:“闵县给出这么多庄稼地,还是当地官府引进的白叠子。”   王老太君吃了一惊。   王简继续道:“我听贺家说还是秦三娘亲自跟县令谈妥的,他们初初过去时,贺家的面子人家还不给。”顿了顿,“祖母你瞧瞧,这样的女娃,你若用后宅女郎那一套去看她,便是小瞧了。”   王老太君沉默。   王简:“我就想看看她还有多大的本事折腾,又能折腾出什么模样来,反正她老子在我手里握着,她人也跑不了,我便由着她去折腾。”   王老太君:“听你这一说,确实挺有几分本事。”   王简笑道:“你是没见过,那张嘴最会忽悠,性格也八面玲珑,跟一只小黄鹂似的活泼,叫人看着欢喜。”   王老太君也喜欢开朗活泼些的女娃,“听你说得这般了不得,那她对你可有几分意?”   王简觉得脸疼,“顶多只有三分,我王宴安是远比不上她那白叠子的,跟入了魔似的,若想把她哄进王家,估计还有得磨。”   王老太君不禁觉得好笑,“还瞧不上咱们家呢。”   王简:“可不,想来贺家也跟她说过咱们家里头的情况,她也好歹是官家娘子,能出去折腾,可见对高门大户没什么兴致,我算是找错人了。”   王老太君鼓励道:“你若是喜欢,就慢慢磨,咱们慢慢哄,总能哄得她心甘情愿进来为你生儿育女。”   王简又给她布了些菜,“这事阿娘也不知道,祖母莫要说漏嘴。”   王老太君:“我还没老糊涂,她性子软,还是莫要知道得好,省得心急生出是非。”停顿片刻,“不过知晓你心里头有了着落,我也放心多了,就怕你蹉跎了。”   王简:“我的事,我自己知道,祖母只要养好身子就行。”   王老太君点头,“我还得慢慢熬,怎么都要比梁王老儿他们能熬才行。”   王简失笑。   祖孙唠了些体己话,颇愉快地用完了这餐晚饭。   现在京中会试,不少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上头,秦致坤是大理寺的,会试涉及不到他,他只关心自家闺女在闵县那边的情况,便同方氏一并去了一趟。   得知他们过来的消息,段珍娘高兴不已,忙去接人,将夫妇请进苏宅。   方氏好奇打量秦宛如住的东厢房,段珍娘热络道:“现在三妹还在村子里下种子,我这就叫人去唤她回来。”   方氏应声好。   秦致坤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打量周边环境,赞道:“这宅子好啊,比我们租住的要宽敞多了,一年才十多贯,委实不错。”   陈婆子也说这宅院好。   方氏从屋里出来,笑盈盈道:“等会儿去看看她们的铺子。”   庖厨备了饭食,夫妇俩将就凑合了一顿。   段珍娘坐在一旁问他们,“姨父是告了假过来的吗?”   秦致坤点头,“今日休沐,明日告了一天假,下午早些回去。”   段珍娘:“那等会儿咱们去看看铺子和作坊,现在姻伯母在作坊那边忙,离这儿也不远,倒也方便。”   方氏好奇问:“这些日三娘都在地里忙活?”   段珍娘:“地里的活儿都是她领着佃农们做,应该也差不多了。”   方氏嫌弃道:“这几日太阳可大了,只怕都被晒黑了。”   段珍娘笑道:“没有,姻伯母特地给她备了帷帽,说女郎家黑了不好看,叫她悠着点。”顿了顿,“彩英也给她备了长袖捂着的,晒不了。”   秦致坤打趣道:“那小身板倒是挺能干。”   段珍娘:“姻伯母都说她了不得呢。”顿了顿,“你们一路过来折腾得疲乏,等会儿去歇着,睡一觉三妹估计就能回来了。”   方氏应道:“就在她的东厢房歇。”   段珍娘:“好。”   当即命柳婆子去收拾出来。   双方又唠了好一会儿,夫妇才去睡了个午觉。   待到申时,秦宛如才匆匆从村里回来,一进院儿就喊他们。   方氏听到她的声音,忙应了一声,到院里看情形。   秦宛如高兴的朝她奔了去,问道:“阿娘,祖母呢,她今日有一块儿过来吗?”   方氏抚摸她的头,脸蛋跑得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叫人看着欢喜,“她下回再过来,我们明日就要回城。”   秦宛如:“爹还在睡呐?”   秦致坤在屋里应道:“起了。”   方氏进去替他整理衣着,秦致坤舒适地伸了个懒腰,说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儿,许久都没睡过懒觉了。”   秦宛如倚在门口道:“爹明日又可以睡懒觉了。”   秦致坤:“明日去看看你们种的地,开开眼。”   秦宛如笑道:“还没种呢,出芽应是不齐的,我看最早的那些都已经冒出尖儿来了,得分批移栽。”   方氏道:“这么多白叠子,可够得你折腾了。”   秦宛如:“不怕,人多手快。”   陈婆子端铜盆进去,秦致坤洗了把脸,人也精神了些。   整理妥当后,几人先去的铺子,一路沿街而行,方氏忍不住说道:“这地方也太偏僻了些。”   段珍娘挽着她的胳膊,指着周边道:“这地方是要偏些,不过现在整个闵县都知道咱们种的白叠子,名声已经传了出去,不怕偏。”   秦致坤背着手道:“你们这雷声可打得响。”   秦宛如:“就是要响才好。”   快到商铺时,方氏一眼便瞧见了那铺子,指着前方道:“棉匠,我瞧见了。”   秦致坤探头,看到铺子上方的红底烫金字,赞道:“这门面好,有派头。”   铺子上方是招牌,两边还立了两根木柱,柱子颜色是朱红,上面雕刻着白叠子图案,远远望去,颇为扎眼。   柳婆子把商铺大门打开,里头的柜台,货架,待客区等都规划得明了,并且摆放着些许小玩意儿,比如白叠子插瓶,招财的貔貅,还有些绿植盆栽,整体大气沉稳,颇有格调。   方氏赞道:“这商铺做得好,气派。”   段珍娘得意道:“是我和姻伯母盯着做的。”   方氏朝她竖起大拇指,“你那张家胡同的宅子就布置得不错,挺有眼光。”   秦致坤也觉得商铺做得不错,人们看了会儿铺子,又去了作坊那边,一路边走边闲聊。   县城比不得京里,各方面都要差些,路过码头时,方氏问道:“上回二妹过来时就在这儿落的脚吗?”   段珍娘回道:“从这里走水路可通往锦州和魏州,比陆路要快捷些,以后我们做出白叠子来,直接走水路发货过去,让绸缎庄铺子带着销。”   方氏点头道:“还挺方便。”   段珍娘:“目前主要是销京里这块儿,以后慢慢从京中扩散出去,如果能把魏州那边打开,也算意外之喜。”   秦宛如道:“如果魏州那边打开了缺口,就叫姨母再到隔壁锦州开个铺子,一串串的开。”   段珍娘乐了,“你想得倒挺美。”   秦宛如:“反正从这里发货过去也方便。”   方氏说道:“还是要脚踏实地的来,一步一个脚印走。”   秦致坤调侃道:“去年才五十亩,今年一千多亩,你们这步子跨得有点大。”   秦宛如野心勃勃道:“明年就数千亩!”   秦致坤:“……”   方氏:“……”   到了作坊那边,他们老远就瞧见盖好的房屋,几间石屋的房盖已经盖好,弹制房的主体结构也已搭建成,呈环形围抱石屋。   窦氏正同木工讨论着什么,听仆人来报,说秦致坤夫妇过来了,她从场地那边过来。见到一行人站在外头,笑盈盈道:“亲家。”   双方寒暄了阵儿,有一间屋子已经整理出来,他们进去坐着闲聊,方氏道:“亲家忙得很呐。”   窦氏摆手,“我还好,只动动嘴皮子,倒是三丫头,还亲自上手,折腾了好一阵子,比我劳累多了。”   秦致坤:“三娘到底年幼,若有不是的地方,还望亲家担待着些。”   窦氏温和道:“那丫头听得进话,也不犯倔,我们相处得极好。”顿了顿,“就恨我手里没儿子了,若不然再从你们家哄个闺女过来做儿媳妇,个个都能干,讨人喜欢。”   听到这话,方氏笑得合不拢嘴,“亲家谬赞了,不知现下大娘可还得力?”   窦氏回道:“得力,起先我还怕她打退堂鼓,这会儿看来,就跟当初在击鞠场上那样迎难而上,有她帮衬着,我要省心许多。”   方氏欣慰道:“能用得上就好。”   窦氏夸道:“应是亲家会教养,女儿们个个里外都能操持,皆是一把好手,比我府里养的那些好多了。”   方氏道:“我倒没费什么心思,她们自个儿能立得起来,也愿意给秦家长脸,我也没什么祈盼,就望她们个个都能自理。”   窦氏:“能自理,比大多数娇养在后宅的贵女好多了,能与你们结亲,我们贺家是很满意的。”   得到她的认可,方氏心里头委实高兴,这意味着她对子女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虽然秦宛如是个意外。   稍后木工蒋师傅找上来同窦氏商议某处细节,秦致坤夫妇由段珍娘她们带着去看作坊布局,里头的仓库,弹制房,庖厨,住宿等样样俱全。   好几亩地的面积,使用场地是非常宽松的,晾晒棉花的地方也不少,秦致坤道:“这场地挺不错。”   秦宛如:“把弹制房那些做好了,后面还会围上围墙。”   段珍娘:“后续还要备不少竹编的簸箕,箩筐之物,林林总总要筹备好多东西呢。”   方氏道:“现在就可以让当地人编制了,你们用量大,要价多半也能便宜不少。”   秦宛如:“麻袋也要备。”   她们七嘴八舌,许多零碎物件还真容易遗漏。   方氏叫她们写下来,一样样筹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毕竟上千亩地的白叠子,一到成熟期,就算分批采摘,量都是非常巨大的。   晚上庖厨做了不少丰盛菜肴,人们聚在一起边聊家常边用饭。   起初秦致坤夫妇还有些担心秦宛如姐妹俩与窦氏相处有摩擦,这会儿看来三人分工明确,各干各的,挺有默契。   秦宛如负责种地,窦氏负责盯作坊进程,段珍娘索性筹备平时生产之物。   去年她们制作过,知道需要哪些用具,弹弓和轧棉机已经定制了,箩筐簸箕麻袋什么的林林总总物件要一样样筹备,也确实可以着手备上。   至于西市商铺那边,窦氏已经跟牙人打过招呼,让留意着,若有合适的就去瞧。   东市主要是针对权贵圈,西市才是适合她们的,鱼龙混杂,同时也是商贸往来的中心,对外到全国各地,在那里把棉匠传播出去的速度要快得多。   人们在饭桌上就棉匠今年的规划讨论一番,每个人心里头都有谱儿,一步步筹谋,而非假大空。   秦致坤听她们这帮女人唠,隐隐觉得,说不定他家闺女还真会发财。   饭后段珍娘去了一趟秦宛如的厢房,两人取来纸笔,把制作白叠子需要用到的器具一件件写到纸上。   方氏也在一旁看,她参与过平康坊制作白叠子的过程,说开出去的订货单子可做一个标识。   秦宛如灵光一现,说道:“那咱们就去刻录几个棉匠招牌的印章,但凡开出去的预订单子上都盖红泥章印,以便区分。”   段珍娘也觉得这个主意好,“明儿问问姻伯母。”顿了顿,“咱们订的麻袋上也弄个棉匠的标识好了,只用于发出去的货装。”   秦宛如乐道:“好啊,它走到哪儿就传播到哪儿,要让更多人的看到它,意识它,对它产生好奇心。”   两人七嘴八舌说得热闹,一旁的秦致坤坐在椅子上,笑道:“就你俩名堂多。”   秦宛如看向他道:“爹不懂,我们要让大江南北都知道棉匠是什么,并且还要买它用它,并且还是我们家出的。”   秦致坤:“看你们这架势,是要让它取代蚕丝了。”   秦宛如摆手,“它还没这个资格,咱们大燕的丝绸是能吸引西域胡人来采购的,而白叠子则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不过咱们把白叠子做起来了,就可以辅助加强丝绸产业对外的影响力,让更多的胡人知道它的美名。”   秦致坤指了指她,“想得还挺远。”   秦宛如:“等以后有钱了,我还要筹办学府,让大燕遍地都留下我的脚印。”   方氏啐道:“我听你瞎吹。”   嘴上虽然嫌弃,心里头到底是乐的。   第二天夫妻俩由秦宛如带去看龙门村的地,看着那一块块基坯,秦致坤感慨道:“这么多庄稼地,竟全都是商贾的,底下的农户难呐。”   秦宛如:“那是你们朝廷要解决的事。”顿了顿,“把土地搞成国有不就得了吗,不准私人买卖,只有租种权,所有人都是佃农,以税粮抵地租,这样就不存在土地兼并了,因为没法卖。”   秦致坤愣住,诧异道:“土地国有?”   秦宛如:“对,土地国有。”顿了顿,“不过上头的权贵肯定会造反的。”   秦致坤:“……”   那你还说瞎话!   鉴于明日秦致坤还要上值,怕路上耽搁晚了没法进城,他们回去得较早,还没到正午就动身走了。   窦氏等人送了一程。   夫妻俩回京后同秦老夫人谈起闵县的情形,方氏眼里难掩兴奋。   一旁的秦二娘则听得心不在焉,明儿是会试的最后一天,她无比想见一见范谨,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不知他考得如何。   见她心不在焉,秦老夫人问:“二娘怎么了?”   秦二娘回过神儿,“没什么,大约是月事要来了,不大舒服。”   方氏道:“那就去躺着。”   秦二娘懒洋洋地回了后宅。   二月十七日待第三场考完后,十八日那天上午所有参加会试的士人陆续从贡院出来,有人精神抖擞,也有人颓靡。   在那个狭小的号房里关了数日,可算能重见天日了。   孔氏早就在贡院外等着自家崽子,她一个劲伸长脖子张望,直到瞧见范谨背着物什出来,才激动呼道:“少仪!”   范谨朝她挥手,也高兴地跑了上前。   孔氏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他道:“瘦了许多!”   范谨失笑,“阿娘胡说,才不过九天未见。”   孔氏摸他的脸,欣喜道:“知道你不易,我特地给你炖了肉补补身子。”   范谨:“咱们再等等,和同乡薛四郎一块儿回去,问他考得如何。”   孔氏试探问:“那你呢,考得又如何?”   范谨想了想,谦虚道:“登科应是不难的。”   孔氏心里头喜滋滋。   不一会儿同乡薛四郎出来,他那边也有家人来接他,几人一并回去。   路上双方说起这次的策问,各有一番见解,那些见解孔氏是听不懂的,就只觉得自家崽厉害。   会试结束后,举子们的卷子会送到弥封官那儿把试卷进行糊名,然后再递交到考官手里供他们评阅。   每一场考卷都由不同的同考官评审,最后再由主考官终评。   会试是二月初九始,考完二月十七,放榜也是在二月份,相隔八日,即二月二十六日放榜。   在等待放榜的那些日举子们多少都忐忑,范谨倒是平常心,对这次会试是胸有成竹的。   有时候书肆老贾调侃他,他也会笑着打趣几句,只觉得压在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地了。   孔氏还不放心,把他带去给范父烧了柱香,求老子保佑儿子顺顺利利。   哪晓得范父兴许是没吃饱贡品,并未保佑自家崽子。   待到放榜那天,范谨前去贡院看榜,还没走近时就听不少人闹了起来,有人吵嚷道:“黄景温那种白丁都能登科,为何我就不能了?!”   当时范谨没放到心上,只当是失利的举子心有不甘。   他奋力挤进人群里,这次登科的人员有两百多人,然而当他挨着一个个找下去,却并未看到自己的名字。   范谨的心里头沉了沉,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他的名字。   他落第了。   当时范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饭碗砸了,媳妇儿也没了!   媳妇儿没了! 第143章 会试猫腻   周边的嘈杂声吵得范谨脑门嗡嗡作响, 明明胸有成竹的,结果脸被打得啪啪疼。   他隔了许久才定了定神儿,茫然地看着前来看榜的人们, 不知什么时候被挤了出去。   方才吵嚷的举子还在愤怒发泄心中不满, 说自己再差也不会比同乡黄景温差, 他都能中, 为何自己就不能中, 委实想不明白。   范谨直勾勾地看着那人, 他也想不明白, 自己竟然也落第了。   十年寒窗苦读, 好不容易盼来这一天,结果打了水漂,意味着他又要再等三年才能参加会试。   想到自家老母亲那张期盼的脸,范谨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他茫然又无助地扭头看向黄榜, 上头的两百三十七人里偏偏缺了他范谨。   一时间,他忽然觉得心灰意冷, 满腔报效朝廷的热血抱负统统化为云烟, 只剩下了冷到骨子里的沮丧。   浑浑噩噩之时, 有人大声喊他。   范谨回过神儿, 看到同乡薛四郎向他挥手,他喉结滚动,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薛四郎神采飞扬,与他的颓然大相径庭,一个登科一个落第,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他面色不佳,薛四郎隐隐猜到了什么,诧异问:“少仪落第了?”   范谨没有说话。   薛四郎是其他人告知的, 还没亲自看过黄榜,当即去瞅,结果他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却未曾瞧见范谨的。   这令薛四郎吃惊。   范谨的才华他是认可的,自认为他在自己之上,不曾想却落第了。   这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薛四郎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范谨强颜道:“恭喜四郎。”   薛四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范谨没心思逗留,转身离去,薛四郎赶忙追了上去,对他宽慰一番。   范谨一直没有说话,他心里头烦,只想一个人找个清静地方缓一缓。   孔氏还在家里等着他的好消息,有时候路过的邻里会问她范谨有没有去看榜,孔氏笑盈盈回答应该快回来了。   胡同里的人们会善意祝福,谁料接近正午时范谨都还未归来,孔氏心里头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不其然,下午很晚范谨才归家。见他面色不好,书肆老贾原本想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范谨不声不响地回到家门口,孔氏听到动静,忙出来瞧。   范谨脸色灰败,喉结滚动,隔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来,“让阿娘失望了。”   孔氏心中一紧,欲言又止。   范谨:“我想歇会儿。”   孔氏知他心里必定不好受,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只是点头。   范谨独自回了房,像木头一样躺到床上,满脑子都是怎么跟秦二娘交代。   她是官家娘子,又有大长公主傍身,有大好的前程,他自知配不上,若是登科讨个一官半职,他至少还有些许颜面上秦家的门。   如今,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他没有颜面见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见她。   想到那张娇俏又明艳的脸庞,范谨想死的心都有,明明胸有成竹的,却偏偏落第了。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他落第的消息秦二娘也知晓了,一早她就遣贴身丫鬟绿袖去看的榜。   绿袖打小就跟在她身边,也识得些字,把范谨落第的消息告知后,秦二娘的反应倒是比范谨镇定得多,再问了一遍,“那黄榜上当真没有他的名字?”   绿袖点头,“没有,奴婢还不信,仔仔细细看了好些遍,确实未曾见到有他的名字。”   秦二娘沉默。   绿袖不禁有些心急,“小娘子,这下又该如何是好?”   秦二娘看向她,不答反问:“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绿袖闭嘴不语。   秦二娘淡淡道:“今年没中,就再等三年,反正他丁忧也曾耽误过,再耽误一回也无妨。”停顿片刻,“当年我爹不也是熬到近三十岁才登科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没考中也无妨,但这门亲得先结了。”   “主母他们会允吗?”   “怎么不会允,他们若是不允,我反倒要问他们了,当初爹虽有功名也是像范谨一样,那个时候外祖他们还把闺女嫁他呢,我这不是走了他们的路子吗?”   “……”   “我明儿要见一见他,你给我想个法子把他哄出来。”   绿袖应声好。   她也是个聪明的,知道孔氏在绣秦宛如她们的招牌,便去了一趟张家胡同,找段家的家奴一并去问招牌的事,趁孔氏不注意时把纸条塞进了范谨的门缝里。   范谨听到门外的声音觉得心里头烦,开门时意外发现门缝的东西不由得愣住。他困惑的把它捡拾起来,看到上面的字迹心里头一紧,不知是何滋味。   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迟早都得去面对秦二娘,既然她要见他,便硬着头皮走一趟好了。   次日一早范谨外出,孔氏担忧他,忙问他要去哪里,范谨答道:“阿娘勿要担忧,我去祭拜一下父亲,告诉他三年后再战。”   听到这话,孔氏心里五味杂陈,“少仪……”   见她眼眶发红,范谨心里不是滋味,黯然道:“孩儿没用,让阿娘失望了。”   孔氏摇头,握住他的手道:“我儿是最好的,这次失利,下次再来,你还这般年轻,莫要想不开。”   范谨点头,“儿想得很明白,下次再战。”   孔氏拭了拭眼角,“早些回来。”   范谨“嗯”了一声,昨晚一宿难眠,眼下青影沉沉,精神不是很好,看着叫人担忧,但他说了下次再战,便是接受了这次的失利。   孔氏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秦二娘约他到南归坊的一处道观见面,她先在客居里等人,由绿袖到外头引范谨过来。   等了莫约半个时辰,范谨才到了,绿袖唤了一声,“范郎君。”   当即同他行了一礼,范谨回礼,绿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范谨有些拘束的同她往客居那边走去。   现下客居这边的院子清净,绿袖敲门,秦二娘应了一声。   范谨迟疑了阵儿才进去了,绿袖则守在门外。   看到坐在桌前的俏丽身影,范谨尴尬又局促,他梗着脖子朝她行了一礼。   秦二娘上下打量他,问道:“昨晚一宿没睡?”   范谨别过脸,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她。   秦二娘沉默了阵儿,说道:“这次失利,下回再考便是,我爹也是近三十才登科的,你可比他年轻多了。”   范谨暗暗掐掌心,欲言又止道:“秦二娘子,我……”   秦二娘打断问:“什么时候来秦家提亲?”   范谨:“……”   秦二娘:“你可莫要反悔。”   范谨局促道:“我让你失望了。”   秦二娘起身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有事事都顺遂的,今年没中,三年后再考,你有才华,总能再考上。”   范谨抬头看她,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秦二娘淡淡道:“当初我爹也是考了两回才登科的,我外祖把阿娘嫁与他,看中的不仅仅只是功名,还有他那个人,他们觉得我爹实诚,以后能依靠,你是不是也像他那样得靠?”   这话令范谨触动,讷讷道:“我与你天壤之别,如今前途未卜,我不知该以何种脸面来娶你。”   秦二娘不答反问:“你可喜欢我?”   范谨沉默了阵儿,才道:“你明艳娇美,且有才华,自是喜欢的。”   秦二娘:“既然喜欢,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范谨:“可是……”   秦二娘:“我再问你,下次会试,你可还会像现在这般颓丧?”   范谨看着她,整颗心都柔软下来,只觉得喉头堵得慌,“不会。”   秦二娘笑了笑,“你看你依旧有再来一次的勇气,后面的三年我陪你一起走,娶了我宽你阿娘的心,让她不再念叨你,担忧你,这是尽孝。   “我对你有意,不管你中没中,都愿意嫁你,你也曾许诺会娶我,现在会试结束了,你也该应你的诺言,全了我的这番情意,让我的感情有一个归宿,也让你自己有一个家。   “你所担心的不匹配,在我眼里都不是事儿。这门亲事,我若是点头允了,我爹娘不会阻挡,他们皆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你人品端正,他们就不会轻看你,这是我们秦家人的风骨。   “我就只想问你一句,范谨,你可愿娶我?可有勇气娶我?”   看着她字字诚挚,范谨只觉得如鲠在喉。   秦二娘走到他跟前,轻声道:“我不在乎你的那些身外事,不在乎你贫穷窘困,也不在乎你是否与我匹配,我就只在乎你这个人,有没有一颗娶我的心。”   范谨的内心备受触动,沙哑道:“我怕,怕你吃苦,更怕不能给你安稳。”   秦二娘一本正经道:“我一顿吃得很少。”   范谨:“……”   秦二娘继续道:“我也可以抄书,你能干的我都能干,不会比你差。”顿了顿,“我以后也可以给女子授学,大长公主这边有门路,我也能像你这样教学生懂是非辩明理。”   范谨的眼眶微微泛红。   秦二娘厚颜道:“你看,这么好的媳妇儿,你到哪儿找去?”   她那般骄纵的一个女郎,愿意为他放低身段儿,委实令他窝心又难过,一时间,他是彻底被她征服了的。   老天给他开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考场失利,却赐了一个真情实意的女郎给他,来陪他走这余生。   范谨心里既感动又不敢辜负,生平第一次,他主动拥抱她,拥抱这个令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捍卫的女郎。   秦二娘环住他的腰身,满意地笑了。   范谨把头埋入她的颈项,心情复杂道:“我一无所有。”   秦二娘道:“你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归宿,你的依靠。”   范谨把她搂得更紧。   从未发现,这个骄纵又泼辣的女人竟这般戳心窝子。他愿意娶她,愿意为她再战,给她安稳,护她余生周全。   哪怕是用尽一生的力量,都要努力给她好的生活。   “什么时候上秦家提亲?”   “让我先缓两天。”   “那好,我给你十日期限。”   双方说定后,范谨没逗留多久就离开了。   待他回到张家胡同时,却见孔氏频频探头张望,一见到他就心急火燎呼道:“少仪赶紧回来!”   范谨还以为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忙小跑回来。   孔氏拉着他的手往屋里拽,说道:“有人来寻你。”   范谨:“???”   抱着困惑,他进屋去后院,李南见他回来,起身冲他咧嘴笑,随后行礼道:“范郎君可算回来了,让我好等。”   范谨盯着他看,一时忘了回礼,总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李南道:“我是国公府的。”   范谨后知后觉拍脑门,“想起来了,世子身边的侍从,叫李南?”   李南笑道:“范郎君好记性。”   范谨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南重新坐下,他好奇问:“不知小郎君来找范某所为何事?”   李南应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家郎君的意思,他只吩咐我说,让我来取你会试的答卷。”顿了顿,“叫你重新写一份你会试时递交的答卷。”   范谨有些糊涂,“写这个作甚?”   李南:“我也不知道,就只问你能不能写出来?”   范谨:“自然能了,可以一字不漏。”   李南竖起大拇指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厉害,那赶紧写,写好了我送进府去。”   范谨心里头不禁生出几分疑惑,他虽不明白王简的意思,但人家叫他写了,那就写一份好了,当即去研墨,坐到房里把三场考试的答卷凭着记忆一字不漏书写下来。   三场答卷可有好几份,李南在院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人家是国公府的侍从,孔氏从未见过这类人,不免局促。她心里头憋了不少疑问,却不敢发问,只能一会儿往屋里瞅,不停地瞅。   也不知过了多久,范谨总算把会试的所有答卷都写完了,待上面的墨迹干透后,才将其裹好拿给李南。   李南伸手接过,也未多说其他,只拿着答卷走了。   范谨送他出门,待他走远后,孔氏忍不住问:“少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范谨也是稀里糊涂,摇头道:“我也不知。”   孔氏犯嘀咕道:“你都已落第,他们问你要答卷作甚,难不成还能改?”   听到这话,范谨不由得失笑,“大白天的,阿娘勿要做梦了。”顿了顿,“落第就是落第,不够好就是不够好,哪有那么多侥幸?”   孔氏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我就是担心你,怕你承受不住。”   范谨握了握她的手,正色道:“我想明白了,大不了三年后再考,我只是一次失利,又不是一辈子失利。”   孔氏这才展颜,“你真的想明白了?”   范谨点头,“想明白了,就是要苦了阿娘跟着我受累。”   孔氏宽慰道:“我啊,只要你在身边平平安安的,就不叫累。”   这话令范谨窝心,“阿娘……”   孔氏拍了拍他的手,乐观道:“我家崽,一定是最厉害的。”   当时他们并未多想李南来取答卷的目的,转身就把这事抛之脑后,殊不知李南走这一趟是因为赵章觉得脸疼不服气。   之前他还跟王简讨论过范谨,两人都觉得他登科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结果落第了,委实令他意外。   王简也很诧异。   二人在宫里看过礼部那边提交上来的中榜名单后,都觉得没有面子,于是赵章让王简去讨范谨的答卷来看看到底有多差。   王简却是个妙人,他并未从落第举子里查范谨的答卷,而是让李南找本人亲自写一份,于是才有了这茬。   傍晚下值回来,李南把范谨亲笔写的答卷呈上。   王简用完饭,梳洗沐浴后换上一身宽松的衣袍去书房看那厚厚的一叠答卷。   范谨的字迹他是熟悉的,文雅工整,没有他外放。哪怕是重写,整个卷面也是非常干净,没有任何瑕疵。   这一坐,整整持续到宵禁鼓声响起,王简都还没去睡。   瑶娘过来催促,王简坐在桌案前,单手扶额,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他的胳膊发麻。   受到外头的惊动,王简回过神儿,视线落到答卷上,脸上不知是何表情。   外头的瑶娘道:“郎君该歇着了。”   王简应了一声,收起答卷开门出去。   现在夜间还挺凉,一股子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喷嚏,瑶娘忙道:“郎君赶紧回屋歇着,切莫熬夜。”   王简“嗯”了一声,不经意间看了看立雪堂的方向,他的爹皮,又得扒一层了。   这次,就让赵章这个外孙儿亲自扒。   翌日王简进了趟宫,马公公把闲杂人等遣退,亲自守到门口,他才把范谨的答卷呈给赵章看。   会试中榜的进士们还要经过殿试摘头三甲,这个是需要天子亲自问考的,礼部把中榜的人员名单呈递上来,赵章也能查看进士们的答卷。   在看过范谨亲笔书写的答卷后,赵章一言难尽地看向王简,眉头拧成了油炸鬼儿,“这是范谨的答卷?”   王简点头,“我让他亲自写的,错不了。”   赵章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这个少年人在王简的熏陶下比往日要稳重许多,他憋了许久才道:“礼部那帮人……让我说什么好呢?”   王简沉默。   赵章发愁道:“这中间定有猫腻。”   王简淡淡道:“那就查吧。”   赵章顿身看他,“又要我恶龙咆哮?”   王简:“……”   赵章伸长脖子,嗷呜了一声,“查吧。”顿了顿,“从何查起?”   王简朝他招手,赵章走上前,“这次科考涉及到诸多人物,主考官礼部侍郎是你外祖的人,同考的也跑不掉,现在我们发现了纰漏,但需要一个契机,契机你明白吗?”   赵章:“契机是啥?”   王简想了想,“你让马公公去把中榜的两百多人的答卷取来,我们先看看是不是范谨被顶替了,如果是被顶替就好办了。”   赵章当即命马公公亲自去取。   两百多人的答卷可不少,整整几大木箱,马公公差人从礼部那边抬来后,舅甥俩立马一份份扒拉,找跟范谨答卷匹配的看。   二人耐着性子翻找,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还别说,真被赵章给扒拉出来了。其中一名叫彭顺安的举子,他的答卷正是范谨的,连字迹都是一样,就是名字不一样。   见他一直盯着那份答卷看,王简问:“怎么?”   赵章脸色难看道:“舅舅过来。”   王简搁下手中的答卷过去瞧,赵章生气道:“这回若是范谨没有落第,考官把彭顺安的答卷换成他人的,我们只怕是察觉不到端倪的。”   王简看着那份答卷,心情也有几分沉重。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那两百多份答卷上,里头到底有多少真假,谁又能得知?   如果不是因为范谨的特殊性,他们又如何能从中发现猫腻?   赵章一时不痛快,把答卷踢得满地都是,愤愤道:“朝廷这样选拔人才,委实叫人忧虑,我坐在这上头,害怕!”   王简默默的把答卷捡起来放好。   赵章看向他,问:“舅舅你说句话呀?”   王简细细思索了阵子,才说道:“陛下莫要心急,让臣想想怎么去找契机把事情挑出来。”   赵章急道:“如何挑?”   王简做了个手势,“范谨这人你我都相中的,但不能让他成为箭靶子,倘若他成为了这次科举舞弊案的箭靶,就算他登科,往后的仕途也是艰难重重,陛下明白吗?”   赵章欲言又止。   王简老谋深算道:“现在离殿试还有两天,你先莫要声张,让臣想个法子来捅这个蜂窝,用复试的方法来重新考量这些中榜人到底哪些是驴哪些是马。”   听他这一说,赵章冷静道:“好,我听舅舅的,等你音信。”   王简点头,指着地上的答卷道:“陛下先把它们收拾好,莫要让人知道你察觉了端倪,臣要回去亲自见见范谨。”   赵章应声好,赶紧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的答卷。   王简匆匆离开皇宫,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挑起科举舞弊案的事端,并且还要保住范谨,不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不能让他成为那只出头鸟。   下午王简差遣侍卫走一趟张家胡同,把范谨约出来。   当范谨看到来人时非常吃惊,半信半疑问那侍卫,“让范某去宝德福候着?”   侍卫答道:“正是,家主下值后就会过来。”   范谨:“现在就过去?”   侍卫看了看天色,“可以过去了。”   范谨心里头直犯嘀咕,虽有疑问,却也没有多问,只道:“我先换身衣裳,马上就去。” 第144章 不嫌事大   孔氏不明就里, 在他换外袍时,忧心忡忡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茬一茬的来人?”   范谨安抚道:“阿娘勿要担忧, 我也是稀里糊涂的, 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孔氏:“那要早些回来报平安, 省得我担忧。”   范谨应声好, 说道:“宝德福就在隔壁坊, 也不远, 应该耽搁不了多久。”   母子二人说了许久, 范谨才匆匆去了隔壁坊的宝德福。   李南预先定了靠东的包厢, 范谨由跑堂小二领着过去。   宝德福是梁王老儿底下的产业,口风紧,在这里会见范谨相对来说是比较隐秘的。   范谨忐忑的在包厢里等了许久,总算见到了王简真身。   当时他一袭鸦青衣袍, 由李南领来,范谨忙起身行礼, 道了一声王侍郎。   王简做了个免礼的手势, 叫他坐。   范谨规规矩矩坐下, 他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的贵人单独相处, 不免畏手畏脚,心里面七上八下的, 不明白他找他作甚。   待跑堂将预订的菜肴送上桌,退下去后,王简朝李南做了个手势, 他去守门,谨防隔墙有耳。   整个小院子里只有王简他们,未曾有他人, 王简自己盛了一碗汤,说道:“范举子自己用,不用拘礼。”   范谨应声是,只问道:“王侍郎因何约范某来此?”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开门见山道:“你并未落第。”   这话令范谨怔住。   王简淡淡道:“你的答卷原是被录取了的,只不过录取的人叫彭顺安,而非范谨。”   听到这话,范谨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猛地站起身,激动问:“王侍郎此话当真?!”   王简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   范谨彻底炸了。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结果有人告诉他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上面的朝廷出了内鬼,他不过是那个被无辜顶替的倒霉蛋。   范谨平日里温吞吞的,也从不惹是生非,但不代表他骨子里没有血性,面对这般不公之事,他只觉得血压飙升,整个人处于愤怒又暴躁的状态,几乎抓狂。   相较而言王简则比他淡定多了,他特别偏爱春笋,质地爽脆,不论是凉拌、烩,还是炖煮都好吃。   范谨毛躁地看着他细嚼慢咽,眼前的贵人出生高门,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会像他那般卑微低贱,受到不公之事只能愤怒。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对方找上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总是有原因的。   见他一点点平息了怒火,王简指着那道烩春笋道:“春笋好吃。”   范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说道:“王侍郎不知,像我们这种穷人,只爱吃肉。”   王简:“……”   范谨恨恨地咬了一嘴肉,仿佛那块肉是朝廷的,恨不得扒皮抽筋泄愤。   王简默了默,没有吭声。   这事要搁到他身上,也得炸毛,十年寒窗苦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为了他人做嫁衣,怎么想都憋屈。   范谨咽下一块肉后,理智才渐渐清醒了,又恢复了方才的尴尬与局促,“范某失礼了,此事本与王侍郎无关,我却这般憎恨。”   王简搁下筷子,无畏地看向他道:“礼部的主考官是我父亲的人,同考的也有不少人是我王家的。”   范谨:“……”   他面色一变,惊恐道:“肉里有毒?!”   王简:“……”   被活活气笑了。   “我何必多此一举毒你,既然那彭顺安替了你,你反正也不知道,我又何必找上你兜圈子?”   范谨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夹了一块肉吃。   王简继续说道:“前年你与秦二娘在贺家打擂台,我便觉得你极有才华,后来把你以前作的文章找来瞧了瞧,觉得甚好,并推荐给陛下瞧了,他也觉得不错。”   范谨忽然觉得那块肉噎人。   以前觉得秦二娘骄纵,现在看来那是她埋下的贵人运,若没有那出擂台,他哪来吸引他们注意的运气?   一时间,范谨心里头五味杂陈。   “然后你们发现我落第了?”   王简点头,“我同陛下打赌,你定能登科,岂料礼部呈上来的填榜上并没有你的名字,我们都很诧异,陛下让我找你的答卷看看到底有多差。”   这话说得很微妙,要看答卷直接找会试交上去的就好了,用得着跑去叫他亲自写一份么?   范谨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王侍郎早就猜到其中藏有猫腻?”   王简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继续道:“李南把你的答卷取来后,我同陛下都觉得不错,没有道理会落第,于是把中榜的两百多名进士的答卷挨着翻看,最后发现彭顺安的答卷跟你是一样的,可见是他替了你。”   范谨胸中愤怒难平,讥讽道:“王侍郎既知主考与同考是你们王家的人,出了这样的猫腻,定也是上下串通好的,为何还要把实情告诉给我这个倒霉鬼,不是横生枝节么?”   王简淡淡道:“我来找你,就是要你横生枝节的。”   范谨愣住。   王简:“我就只问你,遇到这样不公之事,你想不想替自己讨回公道,再争取复试的机会?”   听到复试,范谨的心思活络了,追问道:“我还有机会复试吗?”   王简点头,“有。”顿了顿,“目前我们只知道你被冒名顶替,但中榜的人有两百多人,并不清楚其中还有多少人跟你一样被顶替。”   范谨情绪激动道:“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受害者,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登科报效朝廷,展生平抱负,结果却反被藏污纳垢,着实叫人心寒。”   王简平静道:“所以问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敢同不公叫板?”   范谨脱口道:“有!哪怕撞得头破血流,都要问个是非明白!”   王简很满意他的反应,“极好,你有破釜沉舟探求本真的勇气,便证明我没看错人。”又道,“正如你所说,我是王家人,没理由横生枝节,所以这事我不会亲自出面,需得你与陛下一同为受不公的举子们讨回公道。”   “如何讨?”   “现在殿试还没出,趁放榜这阵子质疑黄榜,造出舆论,让上头为压舆论不得不查,这样陛下才能名正言顺为你们找复试的机会,以平举子之怨。”   提到质疑黄榜之事,范谨一下子就想起他去看榜时那个泄愤的举子,说某人白丁却能中榜,为何他就不能。   当时他没细想,现在知道科举有作弊情形,说不定那人也是被冒名顶替之人。   范谨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当即同王简说了说。   王简脑袋瓜聪明,让他明日就去找那些落第的举子,不管有没有真才实学,只要对这次会试结果不满的都聚集起来声讨,要求复试。   范谨连声说好。   王简又给他出主意,让他勿要出头,也别向他人泄露知道被顶替的事实,只需掺杂其中就好,别成了那只出头鸟,因为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取到复试机会。   听了他的建议,范谨只觉得心里又重新升起了希望,虽然对朝廷的腐败愤怒又悲哀,但王简的态度却给了他幻想,也许它还没有那么糟糕。   双方商定后,范谨一时百感交集,因为王简对他说道:“现在朝廷走歪了,它固然有许多不好,但你要相信,陛下却是公正严明的,底下也有那么一群人愿意去把它的板正,你若登科,可愿意成为那群人?”   范谨讷讷道:“我也有机会吗?”   王简笑道:“自然有了,只要是名正言顺考上来的士子,都有这个机会。”   范谨沉默。   王简继续说道:“我是王家人不假,可先辈忠烈的热血不能被玷污,你只需要明白,总有那么一群人的脊梁是挺立的,他们愿意为了这个世道去一点点努力,一点点去板正,只要你愿意,你也能成为那群顶天立地的人。”   这番话说得范谨胸中热血奔涌,“若能取得复试机会,范某必不叫王侍郎失望!”   王简满意道:“极好,我喜欢胸有抱负有野心的人。你明日就去找那些落第的士子,先煽风点火把不满之怨烧起来。”又道,“这事有我和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你无需惧怕,只管央求复试就好。”   范谨点头,“明日我就去办。”   王简再次提醒,“勿要当出头鸟,若是锋芒太露,就算你以后登科入仕了,仕途都不会顺遂,与其这般,还不如落第。”   这话把范谨唬住了,憋了许久才道:“你们的官场太黑了。”   王简抱手道:“我方才说过,有脊梁的人进去得多了,自然就白了。”   范谨沉默。   王简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我得先回了,你自个儿慢慢吃,早些回去,勿要让你阿娘担心。”   范谨起身相送,王简做了个止住的手势,说道:“临走前跑堂会给你食盒,全是肉,给你阿娘带回去。”   范谨:“……”   王简离开了宝德福,范谨把桌上的菜肴一扫而光。   之前王简也未铺张浪费,叫来的菜肴够两三人吃,待范谨离去时跑堂果然给他送来食盒,沉甸甸的,里头有整只烧鸡和一只油焖猪肘子。   回张家胡同的路上范谨心情飞扬,对复试充满着希望,虽然他遭遇了不公,但还有翻身的机会。   一想到他不但要为自己讨回公道,还要为所有因为不公而落第的举子讨公道,心里就一阵热血沸腾。   老天爷也真会给他开玩笑,先在落第把他打入深渊,继而得到秦二娘鼓励令他重新振作,原本都接受现实了,结果又来一个转折——他被顶替了。   顶替也就罢了,现在王简却告诉他还没死透,让他再垂死挣扎再争取复试的机会,真是一波三折!   回到张家胡同已经很晚了,天已经黑透,孔氏难得的点起了油灯。   范谨把食盒里的烧鸡取出,还是温的,他忙拿到孔氏手里,说道:“阿娘试试烧鸡,味道极好。”   孔氏吃惊不已,“这是谁给你的?”   范谨道:“王侍郎特地叫庖厨做的,说给你带回来。”   当即去洗手掰下一只鸡腿给她,孔氏摆手道:“我才吃饭,不饿。”   范谨:“你尝尝看。”   孔氏看向食盒里的东西,又问:“那是什么?”   “猪肘,明日你蒸来吃,我要出趟门。”   听他说要出门,孔氏担忧问:“好端端的,出去做什么?”   范谨压低声音把他被顶替的情况细细告知,惊得孔氏说不出话来。   他把鸡腿塞进她嘴里,说道:“阿娘勿要担忧,王侍郎说了,有他和陛下在背后给咱们撑腰,让我们只管声讨。”   孔氏害怕道:“万一不成呢?”   范谨挑眉看她,“难道阿娘就眼睁睁看着我遭受不公?”   孔氏担惊受怕道:“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是出了岔子,我以后如何同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范谨安抚道:“这事我是必然会去做的,哪怕撞得头破血流都要求得一个公正。”又道,“它不仅仅只是我一人遭受不公,还有许多人都受到了不公。若我们把事情闹大了,上头是不敢轻易动我们的,毕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况且只求复试机会,又不是无理取闹。”   听他这一说,孔氏才稍稍安心。   范谨继续道:“王侍郎说了,他会在背后保住我们。”   孔氏又喜又忧,“这真是一波三折,你能遇到贵人,定是你父亲在天之灵保佑你。”   范谨握了握她的手,“虽然官场黑暗腐败,但陛下都已经为我们这群遭遇不公之人筹谋了,若我还打退堂鼓,又何必一门心思想登科报效朝廷?”   孔氏颇受触动,点头道:“你去吧,我不阻拦你,就只盼你行事的时候多想想家里头还有一个老母。”   范谨:“我明白。”   孔氏这才觉得心安了些,范谨道:“阿娘尝尝看好不好吃。”   孔氏尝了一口,笑道:“好吃。”又道,“那王侍郎当真有心了。”   范谨:“兴许他也是一个孝顺良善之人。”   孔氏:“若你有机会取得复试,能顺利登科,以后必要尽心尽力报效朝廷,为咱们老百姓谋福。”   范谨笑道:“这是自然,我还怕被书肆老贾戳脊梁骨呢。”   这话把孔氏逗笑了,母子俩在油灯下说了好些体己话。   翌日一早范谨就出门前往贡院,现在还未殿试,不少中榜的人都还在等着殿试夺头三甲。   范谨打听到许多外来士子都在朋来客栈落脚,遂过去打探了一回。   也合该他运气好,客栈有人落第心情不好成日里喝得醉醺醺的,他稍加询问,跑堂小二便告诉他那个醉鬼叫张俊,因为会试失利,天天醉酒,嘴里叫嚷着白丁都能中榜,他为何就不能。   跑堂小二见惯不怪,说道:“像张举子这样的人,我们可见多了,心里头郁闷也属常理,不过酒醒后还得面对现实,落第就是落第。”   范谨也道:“小哥儿说得有理。”   他时不时看那张俊两眼,又问:“客栈里头落第的举子多吗?”   店小二乐了,“这话问得,黄榜上总共才只有两百多人中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咱们这个客栈能有数人中榜就已然不错了。”   范谨轻轻的“哦”了一声,把张俊的样貌记下了。   之后他又陆续走了好几家客栈,正如店小二所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有这么容易中榜,落第的占多数。   他问了好些个跟他一样落第的举子,有的心中不平,有的似乎早有预料,但都没有人会怀疑会试有猫腻。   范谨心中不由得犯起愁来,他不能出头,又要煽动落第的举子声讨,就只能去找因为落第而怨念颇深的人了,想来想去也唯有那个张俊合适,便在下午又去了一趟朋来客栈。   下午张俊的酒醒了不少,见范谨找他,很是不耐。   范谨故意同他倾诉落第苦闷,明明胸有成竹,却不想紧要关头落第了,一下子跟张俊寻到了共同话题。   张俊是个爽快人,请他吃酒,范谨也未推拒,二人讨了一壶对酌。   双方相互自我介绍,听到范谨因为丁忧耽误了好些年,张俊不由得惋惜。   他比范谨大三岁,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说他不服落第并不是不服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同乡黄景温跟白丁差不多的草包竟然也能登科,他不服气。   平日他就跟黄景温不对付,那小子的宗亲曾做过某地刺史,内里有门路,这般平庸无能之辈都能登科,肯定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张俊不服气。   范谨听后沉吟半晌才问:“那黄景温当真平庸无能?”   张俊拍大腿,“我唬你作甚,你叫他背《论语》都不一定背得全!”   范谨摸下巴陷入了沉思,试探问:“张兄可有听说过彭顺安这人?”   张俊摇头,“未曾听闻过。”   范谨道:“我其实也不服落第,一路上来顺顺利利,哪知最后关头却踢了铁板。”又道,“如今张兄对会试质疑,何不拿黄景温来作文章以求公道?”   张俊追问道:“如何求公道?”   范谨朝他招手,张俊附耳过去,两人一番窃窃私语。   张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个疙瘩缠绕在他心中好些天了,不解开委实憋屈得慌,当即拍板道:“干-他娘的,豁出去闹一场!”   于是在范谨的怂恿煽动下,张俊立马把客栈里落第的举子找来商议,这群人听到有复试的机会,全都热烈响应。   他们聚集到贡院闹了起来,对此次会试产生质疑,要求复试讨还公道。   一时间,黄景温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箭靶子,举子们见人就堵,把他堵在茅厕里呆了一天。   范谨在背后冷眼看火苗烧了起来。   黄榜上黄景温的名字被人涂抹掉了,那个代表官方权威的黄榜不再受人敬畏,它成为了对所有举子十年寒窗的莫大讽刺。   这事闹得委实有点大,就连对会试不关心的秦致坤下值回来都会在饭桌上谈论起这事。   秦二娘听后震惊不已,吃惊道:“那可是朝廷甄选人才的唯一途径,若是染了污迹,以后谁还会凭本事去挣功名?”   方氏也道:“是啊,能登科的都是千挑万选的才干之人,十年寒窗苦读,却盼来这般不公允,不是寒读书人的心吗?”   秦致坤放下汤匙,无奈摇头,“上面的事情,说不清。”   秦老夫人知道范谨跟秦二娘之间的关系,他落第,却又爆出会试不公之事,不由得看了秦二娘几眼,满脸担忧。   秦老夫人道:“现在还没出殿试结果,是吗?”   秦致坤答道:“目前还没到殿试,这就闹将起来了,举子们对中榜生了疑,朝廷定然不能任由他们闹下去,总得出面摆平的。”   秦老夫人:“他们既然质疑那个黄景温,把他请去考上一考,是驴是马一下子就现了形。”   秦致坤无奈道:“阿娘说得倒是轻巧,若黄景温真是走了后门中榜的,那中榜的那两百多人又该如何清查,落第的那些举子又该如何安顿,这事是非常复杂的。”   秦老夫人闭嘴不语。   秦二娘不满道:“倘若人人都能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以后朝廷还如何选拔人才为国效力?”   方氏接茬道:“吃亏的还不是底下的老百姓,长此以往,大燕危矣。”   秦致坤道:“你莫要危言耸听,事情既然闹了出来,上头自有法子。”   事件中的黄景温成为了众矢之的,被落第举子们架到了火堆上烤,礼部那边知道出了篓子,找上了国公府。   卫国公头大如斗,因为黄景温这人走的不是他们的门路,走的是翰林院同考官金盛的门路,要命的是这个金盛是端王的人。   主考官钟泽怀很委屈,黄景温的答卷是很不错的,但是不是他写的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干净的,因为他们也走了好些个门路,反正大家都是默认的了,只要能有本事通关节就行。   偏偏黄景温被爆了出来,大众舆论逼得朝廷不得不做出反应。   卫国公瞅着钟泽怀那张倒霉的嘴脸,恨不得跳脚抽他一嘴巴子。   也在这时,家奴通报,说三郎过来了。   卫国公迅速镇定下来,朝钟泽怀挥手,他连忙退到了屏风后。   不一会儿王简进书房行礼,卫国公问:“何事来寻?”   王简说道:“不知父亲可听闻黄景温的事?”   卫国公抽了抽嘴角,“听说了。”   王简暗搓搓道:“陛下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风声,气得暴跳如雷,说礼部这帮老不死的是要砸他的饭碗。”   卫国公:“……”   钟泽怀:“……”   我冤枉啊! 第145章 复试   见卫国公面色难看, 王简火上浇油道:“陛下让我来问父亲,这事要如何平息为好?”   卫国公盯着他没有吭声,屏风后的钟泽怀不由得出了身冷汗, 这事不细查还好, 一旦查下去, 主考同考一锅端。   卫国公不痛快道:“把闹事的抓起来便是。”   王简挑眉, “然后要如何封口?”顿了顿, “陛下的意思是那黄景温既然遭人质疑, 便亲自考问一番, 是驴是马把他牵出来遛遛便知, 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卫国公沉默不语。   王简故意说道:“挑事的既然是张俊和黄景温,不若将二人杀之?”   卫国公抽了抽嘴角,懊恼道:“此二人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怎可杀之把事情闹大?”   王简头疼道:“那陛下那边要如何敷衍过去?”顿了顿, “他很是激愤,任我如何劝说都不听, 说礼部闹出这样的岔子是打他的脸, 没法再殿试丢人现眼了。”   卫国公:“……”   屏风后的钟泽怀差点哭了, 头上的乌纱只怕是保不住了。   原本就心烦, 被王简一番敲打,卫国公更是心烦不已, 不耐烦挥手道:“你且下去,容我好好想想应对法子。”   王简应声是,知道钟泽怀躲在屏风后, 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施施然走了。   待他离去后,钟泽怀忙出来, 哭丧道:“国公可要救救我!”   卫国公提起桌案上的狼毫朝他砸了去,他本能避开了,无辜道:“这事原本也跟卑职没关系,明明是金盛那边出的岔子……”   “你还说!”   钟泽怀闭嘴不语。   卫国公的太阳穴突突狂跳,头痛道:“你方才没有听到吗,陛下在跟咱们叫板,要废了你们这帮饭桶!”   钟泽怀:“可是……”   “闭嘴!”   卫国公头痛地揉太阳穴。   这个外孙越大就越不容易掌控了,现在会试捅出篓子来,若把闹事的那帮人抓了,上头的外孙要跟他闹,若任其发展,以后科考这块他休要再沾染。   卫国公一时间恨死端王那帮王八羔子,若不是翰林院金盛出了岔子,哪会闹成这般?   钟泽怀也是束手无策,若是把闹事的张俊和黄景温杀了,只怕会闹得更厉害。若是把黄景温拉去考问,一去就露馅,一旦开了个缝,全都得搞砸。   这两年朝廷的官儿委实难做,去年才杀了一批,这才开春又要倒霉一批。   而离开立雪堂的王简则背着手望着明媚春日,咧嘴露出一抹笑。他心情极好地去了一趟寿安堂,去看望王老太君。   老人家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四房的王五郎王汾跟她捶腿讲笑话。   小子今年十三岁,性格比较内向,在府里跟他老娘郭氏一样极不起眼,样貌也生得腼腆,跟女孩似的文静。   在妻妾们都努力跟卫国公亲近时,四房郭氏很有自知之明。   论起傍身子嗣,她没有当家主母姚氏厉害,女儿是太后,儿子是世子;   论起跟卫国公的情分,她也比不上二房乔氏,人家是原配留下来代为照顾的;   论起样貌,她就更比不上三房赵氏了。   郭氏只有王汾一个幼子,母子时常与姚氏和王老太君走动,不像二房和三房具有攻击性,很有做为妾室的本分和规矩,故王老太君也会给母子颜面,维持他们的体面。   王简过来时王汾正逗王老太君开怀,见到自家三哥,他赶忙行礼问好。   王简对他的态度也比较温和。   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未曾沾染污泥,本性也比较温厚纯良,再加上母子不争强好胜,一直谨小慎微,他是愿意给他们生存空间的。   王简问了些他的功课,王汾偷懒有几个回答不出来,王简指了指他,说道:“疏懒了,若是被父亲知道,定要挨戒尺。”   王老太君笑眯眯道:“五郎还小,你这个三哥空闲时也要好生教教他,勿要让他走歪了。”   王简“唔”了一声,同王汾说了好一阵子话,小子才回去了。   待他离开后,王老太君幽幽道:“郭氏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这个家里头该如何立足。”   王简淡淡道:“五郎是极好的。”   王老太君点头,“他还小,若有不对的地方,你要及时纠正。”顿了顿又道,“四郎比他要狡猾些,鬼名堂也多,所幸本质不坏。”   王简搀扶她起身道:“四郎惧我。”   王老太君拄着拐杖,“你是国公府的世子,他以后要仰仗你,该惧你。”   王简没有说话。   祖孙进了屋里,王老太君坐到榻上,看向他道:“听说外头闹出事来了,可当真?”   王简遣退闲杂人等,才道:“有举子质疑会试不公,闹得沸沸扬扬,陛下知道了很是震怒,让父亲拿法子出来平众人之怨。”   王老太君皱着眉头道:“你父亲怎么说?”   王简:“他说要好好想想。”   王老太君冷声道:“这有什么好想的,那黄景温既然被人质疑,直接把他找出来考问考问,肚子里到底有没有东西,可是哄不了人的。”   王简抿嘴笑道:“陛下也是这般说的,现在还没殿试,这事若不摆平,只怕今年的会试恐难服众。”   王老太君叹道:“不给出一个交代,恐寒士子们的心呐。”   王简“唔”了一声,“落第的举子要求复试,大不了当庭再考一回,有没有本事,一试便知。”   王老太君沉默。   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到卫国公那儿就难办不已,可见中间定有蹊跷,要不然他何故这般为难?   王老太君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自家孙子每扒一层皮,她就失望一分,曾经那么引以为傲的一个人,结果却落到了这般田地。   见她神色黯然,王简握了握她的手。   王老太君回过神儿,缓缓说道:“这个家里还有你和四郎五郎他们,是吗?”   王简垂眸道:“对,大哥和二哥走歪了,还有我们下面的几个。”   王老太君:“莫要叫我失望。”   这件事情国公府是压不下来的,皆因对会试提出质疑的不是平民,而是举子,有功名在身的人。   他们本身就受到关注。   最终赵章亲自下旨提黄景温殿试考问,结果不言而喻。   黄景温肚子里连半桶水都没有,正如张俊所说是一个连《论语》都背不全的人,这样的人却能中榜。   当着众臣的面,赵章大发雷霆。   众臣惶恐下跪,齐声高呼陛下息怒等语。   底下的黄景温知道捅了篓子,瑟瑟发抖。   赵章狠耍了一通威风,对“雷霆震怒”这门技巧愈发纯熟,要求亲自主持查审这次的科举舞弊案。   消息传下去后,落第举子们激动不已。   张家胡同里的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书肆老贾调侃范谨道:“我就说你小子才高八斗,怎么临场还掉链子,原是上头出了岔子,说不定你就是被人走后门顶替掉了。”   范谨笑道:“还是天子圣明!”   孔氏亦是高兴不已,又兴冲冲买了香烛纸钱去范父坟头烧香求他保佑自家崽能走狗屎运中榜。   这次赵章亲自主持给落第举子们复试的机会,但复试资格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首先得去贡院报名,报名后与自己当初会试写的答卷吻合,如果吻合不存在冒名顶替,御史台会重新过一遍,多数都是维持原来的评审。   也有少数像范谨那样跟答卷对不上的,这类存疑的人则能取得复试机会。   先把落第的举子筛选一遍后,得出十几人有资格复试,范谨也是其中之一。   一类是答卷不吻合,一类则是重新评审后认为有资格参加复试,属于筛漏。   像范谨跟彭顺安的答卷就有趣了,彭顺安用了范谨的答卷,很明显是顶替。   这类人会剔除出来当面对质,确认无误后挨板子不说,还要剥夺终身功名,判流放的。   此类现象一下子就判了六人。   带头闹事的张俊也夺得了复试的机会,他不是被顶替,而是属于筛漏。   也有落第举子已经离京,结果御史台发现被冒名顶替后差人去找回来重新复试。   那举子又惊又喜,就跟捡了便宜似的,不论文章写得如何,能得到复试已是不易。   把落第举子筛查完毕后,御史台接着开始筛查中榜者,结果又查出来一批五花八门的人物。   有请人代考的,也有冒籍增加录取率的,还有一帮当朝权贵子弟中榜。   剔除代考和冒籍这类人,中榜者有没有真才实学,考一回就知道了。   赵章亲自出考题复试,把未曾淘汰的中榜者和取得复试的举子一并殿试考了一番,最后留取了一百八十二人。   范谨也在其中,凭实力名正言顺登科。   贡院门口的黄榜被天子亲自更改,不论是落第还是中榜皆拍手叫好,落第也是心服口服的。   从最初中榜的二百三十七人削减到一百八十二人,开掉了五十五人的名额,遗憾的是张俊最终还是落第了。   但能为因不公而落第的举子们讨回公道,他还是非常兴奋。   范谨怕他出事,偷偷送他离京,张俊临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少仪往后可莫要做一个贪官。”   范谨:“此番复试全靠张兄奋力博来,你为我们讨回公道,却身陷险境……”   张俊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若是重来一回,我还是会求本真,那黄景温不行就是不行,不公正就是不公正,哪怕为此丢了性命,我都要讨一讨公道。”   范谨喉头一堵,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俊也不婆妈,“今日在此一别,三年后我还会再回来继续考,只望那时候少仪仕途顺遂,能为百姓谋福,方才对得住这次的一番波折。”   范谨慎重道:“张兄的话,我都记下了。”   张俊:“不送,我先走了。”   他来得潇洒,去得也洒脱,范谨站在树下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后才回了城。   而另一边的张俊没走多远就被李南拦下了。   张俊暗叫不好,心想定是京中权贵找他麻烦,结果李南却丢给他一包钱银,笑嘻嘻道:“张俊你这般闹腾,掀了不少人的饭碗,还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也没讨到一分好,这会儿京中不少人都想拿你泄气呢。”   张俊梗着脖子道:“谁让朝廷不公允了?”   李南指着他,“性子还挺倔,你这样在官场上是混不走的,我家主人说了,让你不要归家,先在外面避避风头,省得惹祸上身。”   张俊不语。   李南又指着身边的两个人,“他们护送你回去,你得先乔装打扮,走水路稳妥些。”又道,“这包钱银还是我家主人的私房钱,他让我转告你,若你真有本事,三年后再来会试,他等着。”   “你们究竟是何人?”   “这你不用管,你是怎么来的,就该怎么回去,一路上且谨慎着些,莫要白折腾了一回,留着小命等三年后的会试。”   张俊满脑子问号,李南也未耽搁多久,只朝身边的二人说道:“此人的安危就交给二位了。”   两人点头。   李南打马而去,两人把张俊带走,换了一条路前行。   范谨经过复试登科,整个张家胡同的邻里都来凑热闹恭喜母子。   孔氏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说祖宗显灵保佑他家苦尽甘来。   消息传到秦家,秦二娘心里头美滋滋,秦老夫人亦是高兴不已。   恰逢秦宛如回京一趟,听秦二娘说起其中曲折后,一惊一乍的,连忙问道:“那头三甲结果出来了吗?”   秦二娘:“还没。”顿了顿,“这事真是一波三折,叫我跟着挠心抓肺的,好几晚都睡不着觉。”   秦宛如乐道:“这下该你美了。”又偷偷道,“他若是登门提亲,咱们爹肯定会乐疯。”   秦二娘暗搓搓道:“给他一个小惊喜逗逗他。” 第146章 接盘侠   姐妹俩就这起科场案津津乐道, 而殿试录取的一百八十二人还要分一甲二甲三甲,一甲里的三人需得在阅卷官里最受佳赞的答卷里筛选,共计十人。   之前赵章曾看过范谨的笔迹, 为免先入为主, 他特地叫他们把十份答卷重新抄录了一遍呈上来。   这十份答卷都是阅卷官们公认的佳卷, 赵章亲自览阅, 最后选定三份答卷做为一甲。   王简也看过那十份答卷。   赵章跟他打赌, 问他觉得范谨的答卷有没有在其中。   王简一时也猜不着, 一来因为名字被糊了, 二来因为重新抄录过, 无法分辨出字迹,光凭答卷是极难分清楚是谁的。   他也仔仔细细把十份答卷看了一遍,对赵章选下来的三份答卷各有看法,不过有一份答卷两人都觉得不错, 颇有共识,另外两篇就各有各的观点。   最后三人的名次是这样定的, 两人公认的那份答卷是状元, 其次王简选出来的一份答卷在他点评好在哪里后, 赵章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便定为探花,还有一份则是他坚持选的, 定为榜眼。   把一甲三人定了后,他们实在好奇得要命,赵章心痒地抠了抠答卷糊名的地方, 说道:“舅舅觉得这三人中有没有范谨?”   王简摸下巴道:“他若要挤到三人里头,需得从一百八十二人里杀出重围进入到十人里,再从十人里经过你我二人挤到这三份答卷里头, 机会还挺渺茫。”   赵章默了默,“你我二人的见解是不同的。”   王简点头,“是不同。”   赵章指着定为状元的那份答卷,“这一份舅舅是认可的。”   王简:“认可。”   赵章:“会不会这一份就是他的?”   王简失笑,“那不知得多巧才能凑到一起。”   赵章搓了搓手,“不如咱俩来打个赌?”   “???”   “赌范谨有没有在这三人里头。”   “赌什么?”   “呃……”   “我一年俸禄才一百多贯,穷,不赌钱。”   “那就赌挨训好了,我阿娘若是训我,你替我受着。”   “……”   “要不然你保我半年不被她训?”   王简默了默,放弃挣扎道:“那还是赌钱好了。”   他太了解自家亲姐了,训崽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乐子,反正王太后姓王,他也是姓王,训的是赵家的崽,那就训吧。   既然他说赌钱,赵章就玩了一票大的,说道:“咱们拿你一年的俸禄来下赌注,如何?”   王简抽了抽嘴角,肉疼。   “半年如何?”   “舅舅小家子气,你这么大的国公府,还缺那一百多贯不成?”   “……”   “你别啰嗦,你先说,这份状元的答卷是不是范谨的?”   王简只觉得心在滴血,一年的俸禄,若是赌输了,那他就白当了一年长工。   他又拿起那份答卷,名字被糊了,又抄录过一遍,他虽读了几回范谨的文章,但风格到底没有仔细揣摩过,一时半会儿还真难分辨。   赵章见他犯难,说道:“我的答案跟舅舅相反,若舅舅认为这份答卷是范谨的,我就否认,若舅舅认为这份答卷不是范谨的,我就认为是。”   王简碎碎念叨,“没这么巧吧?要从一百多人里厮杀出来,再得到你我二人认可,万一是榜眼或探花了呢?”   赵章拿过答卷也细看了一遍,王简歪着头问:“若是陛下输了呢,又当如何?”   赵章:“我也给你一百多贯。”   王简皱眉道:“你又不缺这一百多贯,五百贯。”   赵章立马道:“阿娘知道了会骂我败家子的!”   王简“啧”了一声,“拿给她亲弟弟的,你孝敬给你亲舅舅的,娘家人,她不会骂。”   赵章:“……”   王简拍板道:“我赌状元不是范谨。”   赵章:“我赌是范谨。”   两人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王简非常在意自己有没有白干一年,忙催促他道:“赶紧拆开来看看。”   赵章把答卷放到桌案上,“舅舅莫急,咱们先从探花拆起,万一范谨在这两人里头呢?”   王简:“那你赶紧拆。”   于是舅甥俩趴在桌案上像孩子猜谜一样抠糊名的封条,赵章一个劲念叨道:“五百贯哪,范谨的名字可值五百贯哪。”   “你别瞎念叨,臣若输了还得跟你白干一年。”   二人抠了半天,才抠出来一个不熟悉的名字,江玉。   “这人是谁?”   “不认识,赶紧的,再看榜眼。”   于是赵章接着抠,抠出来一个贾平生。   这个人他们同样不认识。   最后剩下状元答卷,王简心里头开始七上八下了,犯嘀咕道:“不会这么巧吧?”   赵章搓手道:“舅舅,我隐隐有种你要替我白干一年的预感。”   王简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   似受不了那种煎熬,他亲自扒拉掉纸封,猝然看到上头的“范谨”二字,王简猛地拍向自己的脑门,“哎哟”一声,肉痛!   赵章彻底乐了。   王简不愿面对现实,郁闷地走了,身后传来赵章幸灾乐祸的声音,“多谢舅舅慷慨解囊!”   输了一百多贯,王简肉疼不已,那可是他干一年的俸禄。   在离宫的路上他背着手,怎么想都不爽,快要走到宫门口时,这个小气的男人又折返了回去,在外甥手里输了钱,那索性找他老娘去讨好了。   于是王简很不要脸地去了一趟长寿宫。   当时王太后正同太妃们打牌,王简由内侍领进大殿,先问宫女她是输是赢,宫女答道:“今日太后手气好,赢了不少,心情也高兴。”   王简乐了,有门儿!   这个厚脸皮男人不慌不忙地到偏殿坐着等自家老姐尽兴。   直到王太后又打了好几场才和太妃们散了,今日她运气委实好,赢了一贯多钱。   赢了钱心情高兴,招呼王简留下来吃午膳。王简对吃饭没有兴致,抱手道:“臣方才从陛下那边过来,心里头着实郁闷。”   王太后:“???”   王简想了想道:“臣被陛下讹了一百多贯。”   王太后:“???”   王简厚颜无耻道:“臣一年的俸禄都没了。”   王太后:“……”   她后知后觉问:“好端端的,陛下讹你俸禄作甚?”   王简把大概经过粗粗说了说,王太后啐道:“你傻呢,赌哀家不训他不就得了,非得赌钱银。”   王简一本正经道:“臣不敢,陛下说了,赌你半年不训他。”   王太后:“……”   王简:“可是太后训斥陛下是日常消遣乐子,若臣连这点乐子都给太后夺去,未免不近人情。”   王太后被这话气笑了,随手拿起凤榻上的靠枕朝他砸了去。   王简敏捷地躲开了,她又气又笑道:“谁说哀家把训他当成乐子了?”   王简理直气壮道:“是陛下自己说的。”   王太后:“……”   王简:“臣回头一想,不成啊,那既然是太后的乐子,怎么都得留着才行,于是才有了这茬。”   王太后哭笑不得,挥了挥手,闲杂人等皆退了出去。   刘嬷嬷到门口守着。   王太后朝王简招手,“三郎过来。”   王简坐过去,王太后暗搓搓问:“科场舞弊案闹得挺大的,父亲那边怎么说?”   王简慢条斯理道:“甭管他怎么说,反正这块是干净了的。”顿了顿,“以后也会是干净的。”   王太后满意道:“这回陛下可算像个男人了。”   王简看向她道:“丁忧一过,陛下也该选妃立后,宫里头只怕要热闹起来了,阿姐作为婆母,又有得乐子来瞧了。”   王太后:“……”   嗐,又一茬新手进来互撕打擂台,她们玩剩下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瞧的。   “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   王简伸手道:“科场这一块清理干净了,臣还得白干一年呢,阿姐拿钱来哄哄臣继续白干。”   王太后:“……”   真不要脸!   王简:“赶紧的,这一回臣还贴了不少私房进去。”   王太后打趣道:“这么穷?”   王简:“不然呢,辛辛苦苦干一年才一百多贯钱。”   王太后发出灵魂拷问:“朝廷里就没有人贿赂你?”   王简回道:“人家都去找老王了,他的门路管用,只要老王一吱声,臣还不得跟着跑。”   王太后默了默,呼道:“刘嬷嬷。”   刘嬷嬷应了一声,进殿来。   王太后命她去取金锞子。   不一会儿一只精致的匣子被刘嬷嬷取来,王太后打开抓了一把金锞子给王简,说道:“赏你的。”   王简淡定地伸手接过。   王太后问:“这阵子没跟梁王老儿他们打牌了?”   王简肉痛道:“臣连俸禄都没有了还打什么牌,不打了。”   王太后:“……”   于是又抓了一把给这个不要脸的无赖,王简这才高兴了。   讨了两把金锞子,王简这才屁颠屁颠地出宫去了,背着手,袖袋里鼓鼓的。   傍晚下值回去,见他掏了不少金锞子出来,瑶娘诧异不已,好奇问:“郎君从哪里讨来这么多金锞子?”   王简答道:“宫里讨的。”顿了顿,“我一年的俸禄都被陛下拿了去,以后没俸禄拿了。”   瑶娘:“……”   王简:“找阿姐补贴些。”   瑶娘哭笑不得,替他把那些金锞子收起来,说道:“郎君可没什么私房钱,主母说了,她那里有嫁妆可拿。”   王简:“让她自个儿留着,嫁妆呢,留给她儿媳妇的彩礼。”   瑶娘抿嘴笑,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王简是极好的,比起以往要活得通透多了。   也或许是自从他挨打后,许多事情就看开不少,不再那么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多了,心也复杂了不少,虽然叫人揣摩不透,但大体上总比以往要好。   “今日郎君是跟太后见过吗?”   “嗯,唠了会儿家常。”   “这些日立雪堂那边气氛不太好,主母也不敢去招惹。”   “那就不要去讨不痛快。”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王简饭后去了趟书房,又在窦维的灵牌前放了一块科场案的木牌。   现在窦维灵前已经搁了好几块木牌了,章州案、盐利、弹劾案、科场案……一桩桩,一件件,把歪了的路一点点板正过来,把官场上失格的蛀虫一点点替换成有脊梁的人。   正如他曾对范谨说过那般,当朝廷里有脊梁的人多了,黑色自会褪尽,被干净清明取代。   好比这次的科场舞弊案,主考同考全部撤换成自己人,一下子换掉十一人呢,收获还不小。   王简仔细将暗格锁上,把书架归位,离开了书房。   那块隐藏在黑暗里的灵牌是他供奉在心里的明灯,他用每一桩拨乱反正的案子去供奉它,祭奠它。   直到某天,他可以大大方方供奉,去祭拜。   殿试出一甲二甲三甲的结果后,由官员填榜再次放榜。   这个时期还没有传胪典礼,头三名是可以直接授职的,状元授的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相当于皇帝的秘书。   后两名则是编修。   当初王简夺探花后,先帝并未让他在翰林院呆两天,而是把他塞进了大理寺。   他的起步是非常高的,没有一步步熬资历,全靠先帝个人喜好,从中也可以看出朝廷的混乱。   先帝晚年昏聩,又因梁王老儿扶持废太子而猜忌,性情反复不定,以至于落下这么一个党派相争的烂摊子,叫后人来收。   梁王多少对他有怨言,也恨自己当时死脑筋,觉得废太子是嫡长子,不应动摇根基,而眼瞎忽略了品格问题。   现在一点点去板正,着实令他费了不少心思。   所幸赵章不是太蠢,且有王简助力,要不然大燕长此以往,一旦爆发出一场战争,将岌岌可危。   言归正传,一甲三人的黄榜名次张贴出来时,范谨正跟邻里蔡六郎讲一个典故。   他现在对名次已经没有追求了,只要能登科给秦二娘一个交代,就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有人把他夺得状元的消息传了过来,范谨还不信。   张家胡同一下子沸腾了,全都七嘴八舌问真假。   隔壁同乡薛四郎也过来报喜,他是二甲里头的,虽未能夺得好名次,但也替范谨高兴,说他真的中了状元。   当时范谨还想着若要急着授职拿俸禄,还得再朝考一次,哪晓得一下子就省了麻烦,能直接授职进翰林院拿俸禄养家了。   他又惊又喜,跟捡了便宜似的,复试已经属于惊喜,状元更是锦上添花。   不过同时又生出几分疑惑,之前他就走了狗屎运受王简他们青睐,会不会是走后门的关系户?   想到此,范谨的心情不禁有几分复杂。   名次出来后,各种庆祝新进士宴请纷至沓来,鹿鸣宴、琼林宴、樱桃宴等,有些是公家的,有些是富商私人宴请,皆为庆祝新进士。   在范谨这群人喜气洋洋时,主考官钟泽怀和同考官金盛等人则倒霉透顶。   钟泽怀被革职抄家不说,全家老小皆被判流徒,并且子嗣这辈子与功名无缘。   运气好的是保住了一条命。   十一名考官里没有哪个是干净的,不论他背靠何人,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赵章办理得非常娴熟。   这要多亏王简的辛勤栽培,现在他对这门技艺已经能运用得非常纯熟了。   接连搞了这么两回,如今他在朝中的威信渐渐起了苗头,不像最初那般像只奶猫,就连王太后都觉得自家这个二傻子开始有人样儿了。   虽然有时候她还是觉得像个二傻子。   范谨中了状元,不少人登门寒舍欲结亲。   孔氏高兴不已,又开始老生常谈,在他参加完琼林宴回来时念叨道:“少仪如愿夺了状元,什么时候把亲事给定了,你都老大不小了。”   范谨微醺道:“明日就去请官媒娘子。”   孔氏半信半疑,“当真?”   范谨点头,“当真。”   孔氏好奇问:“讨哪家的小娘子?”   范谨答道:“讨秦家的。”   孔氏一下子来了兴致,追问:“老二还是老三?”   范谨:“老二,明日就去讨。”   孔氏暗搓搓激动,“那敢情好啊,秦二娘子生得漂亮,以后生的娃也俊。”   范谨:“……”   他憋了憋,说道:“我看你平日里不是挺喜欢跟秦三娘子打交道吗?”   孔氏摆手,笑眯眯道:“甭管是谁,只要是秦家的,能抓一个是一个!”   范谨:“……”   孔氏继续道:“你蹉跎到至今,为娘已经对儿媳妇没有要求了,女的,活的,愿意的,就行!”   范谨:“……”   孔氏心情高兴,甚至哼起了五音不全的小曲儿。   范谨听着脑壳痛,不由得说道:“阿娘,你能不能别唱了,我头疼。”   孔氏嫌弃道:“谁叫你天天喝酒。”   范谨痛苦道:“我也不想喝,天天跟卖场上的姑娘似的,这里拉那里请,当猴儿一样被围观,折腾死了。”   孔氏给他煮解酒汤,“酒量不好就勿要喝。”   范谨像死猪一样躺到床上,头痛。   第二天官媒娘子周氏走了一趟秦家。   恰逢秦致坤休沐在家,正在秦老夫人房里唠家常,忽然听到家奴来报说官媒娘子登门了,秦老夫人心头一喜,笑呵呵道:“这是来了喜事啊。”   秦致坤也好奇不已,起身道:“我出去瞧瞧。”   对于有姑娘的家庭来说,官媒娘子可得罪不起,方氏忙把周氏请进正厅,笑盈盈问:“周娘子是为哪家来说亲的?”   周氏坐到椅子上,笑道:“夫人家里真是藏龙卧虎,前年大娘子高嫁入诚意伯府,今年又来一桩大喜事。”顿了顿,“我今日啊,是替张家胡同那边的人来的,说不准你们还认识。”   提到张家胡同,方氏心里头隐隐有了猜测,镇定问:“哪家的?”   周氏道:“中状元的范家。”   此话一出,方氏暗暗掐了一把大腿,想到自家三闺女经常在那边走动,多半是被相中了,那欠了一屁股债的家伙终于找到接盘的了! 第147章 软饭男   方氏不由得喜上眉梢, “哎哟”了一声,掩嘴道:“可是替咱们家三娘说亲的?”   周氏:“???”   她愣了愣,摆手道:“不是三娘, 是二娘。”   方氏:“……”   也在这时, 秦致坤听到是替秦二娘说亲, 颇有几分小激动, 探头道:“那范家当真相中了二娘?”   周氏起身向他行礼, 回道:“秦寺正说得不错, 范家相中的确实是二娘。”   秦致坤笑得合不拢嘴, 毫不掩饰自己对范谨的欣赏, “那好啊,范谨那小子极好。”   听到这事有门儿,周氏也笑了起来,“想来平日里秦寺正也是接触过范郎君的了。”   秦致坤点头, “品格挺不错,人也生得好。”   既然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周氏也不走那些过场, 再加上秦致坤对男方评价高, 只需要看看当事人的意思便能做决定。   于是方氏去把秦二娘叫了出来, 秦宛如暗搓搓推了她一下。   当周氏瞧见秦二娘时不由得“啧啧”两声,上下打量她道:“范郎君的眼光可真高, 这般明艳大方的女郎,哪家郎君瞧不上?”   方氏得意道:“他确实挺会挑,我五个闺女里头就二娘的样貌是最拔尖儿的。”   周氏赞道:“秦二娘子配范郎君绰绰有余, 这样好的样貌身段儿,哪怕进高门大户也行。”顿了顿,“起初我原想着范郎君是新科状元, 与秦二娘子匹配应能登对,如今看到本人,倒不敢笃定了。”   秦二娘故意问:“那范家郎君相中我什么了?”   周氏道:“范郎君说你才貌双全,温柔良善,知书达理……”   听到“知书达理”四字,秦致坤和方氏面面相觑。   他们太了解自家闺女的性子了,性情高傲且骄纵,跟男孩儿似的,范谨是多眼瞎才会认为她温柔又知书达理?   一时间,夫妇俩心中五味杂陈。   范谨瞧见的秦二娘跟他们养出来的秦二娘完全是货不对版啊!   秦致坤觉得汗颜不已。   他们并没有立马答应,毕竟这事还要看秦二娘的意思。   把周氏送走后,秦致坤看向秦二娘,问:“二娘觉得那范谨如何?”   秦二娘故意道:“他家这么穷。”   秦致坤忙道:“无妨,咱们多帮衬着些,你若嫁过去,定不叫你吃苦。”又道,“况且他马上就能授职,翰林修撰,从六品,有俸禄拿。”   秦二娘打脸道:“那爹现在养得起家吗?”   秦致坤:“……”   方氏回来问:“翰林修撰是干什么的?”   秦致坤:“掌修实录,主要是能跟天子亲近,相当于天子的侍从官。”   方氏的脑子一下子就活络了,“如此说来,若能得天子亲信,那岂不是前途无量?”   秦致坤指了指她,“孺子可教。”   方氏看向秦二娘,秦老夫人不知何时也从正房出来了。秦二娘起身搀扶她过来,秦老夫人笑眯眯道:“谁来提亲了?”   方氏高兴道:“张家胡同的范谨,来讨二娘了。”   秦老夫人拍了拍秦二娘的手,问:“你可愿意过去?”   秦二娘道:“我可没他说得那般知书达理。”   听到这话,秦致坤掩面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秦二娘看向他道:“范谨若要讨我,还得答应我几个条件,得事事顺我哄我,不许跟我发脾气,还不能纳妾。”   她念叨了一通要求,方氏忍不住道:“你这哪是讨的媳妇儿,是讨的祖宗。”   秦二娘撇嘴道:“不乐意就算了。”   秦老夫人意味深长道:“人家现在可是状元了,适可而止。”   秦二娘没有说话。   三位长辈就这起亲事讨论起来,她自顾去了后宅,秦宛如见她回来,忙拉过她的手问:“官媒娘子走了?”   秦二娘:“走了。”   秦宛如好奇问:“你允没允?”   秦二娘戳了戳她的额头,“我哪能这么上赶着呀?”又道,“我跟阿娘他们说了,若范谨要讨我入门,必得应我条件,不准纳妾,不准冲我发火,还得事事顺着我哄着我。”   秦宛如坐到椅子上,“得嘞,你这哪是媳妇儿,是祖宗。”   秦二娘大言不惭道:“我就要当他范谨的祖宗,当初瞧上他不也是因为看着他好欺负吗,若嫁过去没法欺负他了,我图他什么呀?”   这话把秦宛如噎住了,隔了好半晌才道:“人家现在可不比往日了,以前前途未卜,现在是康庄大道。”   秦二娘冷哼一声,说道:“当初他一贫如洗,一无所有时我青睐他,无视他落第窘境仍旧愿意嫁他。   “如今他飞黄腾达了,不一定非要我秦二娘不可。我也装不来温柔小意,就是这般骄纵蛮横,他若不喜,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既然允了诺来讨我,就要事事顺着我,疼我敬我爱我。   “倘若他打了退堂鼓,我也不怨他,纯当自己眼瞎了一回,及时止损总好过婚后不如意和离,毕竟未出阁和二婚还是有差别的。”   听了这番话,秦宛如是服气的,“你可真想得开。”   秦二娘挑眉,“不然我还能怎地,又不是天下没有男人了,非得他范谨不嫁。”顿了顿,“愿赌服输,若在他身上搞砸了,我也不会怨天尤人,大不了再找一个愿意让我欺负的。”   秦宛如掩嘴笑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反正就好这口,没有范谨总有张谨李谨。”   秦二娘指了指她,“就是这个道理,若范谨因我提的要求打了退堂鼓,我还该庆幸,提早止损,若他应了,便是我没眼瞎。”   她的这种婚姻观秦宛如是佩服的,毕竟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不会因为看走眼男人而要死要活,知道盈亏自负,只从自己的角度去寻找需求,这已然是女性觉醒的征兆。   相比秦大娘的传统稳重,秦宛如还是觉得秦二娘的性格有趣味一些,莽撞,胆大包天,有时候甚至还恶劣卑鄙。   但她从头到尾都不会把个人需求赌注在男人身上,会使手段,也拎得清,敢作敢当,也承担得起后果。   这样的女性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是非常难得的,需要极其宽松的家庭才能养出来。   秦二娘就是这么一副死样子,从不知什么叫委曲求全,不论是春风得意还是遭受挫折,永远都会保持文人骨子里的那份骄傲与体面。   也正是因为这份傲与真,才令范谨折服。   他们颇有相似之处,骨子里同样重视尊严,哪怕范谨最初窘困无比,仍旧不想出卖自己的婚姻委曲求全。   现在他春风得意上门讨秦二娘,人家还是那个样子,不会因为他遭受挫折轻看,也不会因为他高中状元就上赶着。   也不知是习惯了她的骄纵还是被欺负惯了,官媒娘子提的那些要求他满口应了,惧内就惧内吧,先把媳妇儿讨到手要紧。   于是整个张家胡同都知道范谨怕老婆。   书肆老贾调侃他道:“你小子如今可是状元郎了,讨哪家的不行,偏要去讨秦家的母老虎,不是皮痒找抽吗?”   范谨理直气壮问:“老贾你家能讨到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吗?”   老贾:“……”   范谨又问:“你家能讨到才貌双全且还能得大长公主青睐的儿媳妇吗?”   老贾:“……”   他憋了憋,忍不住道:“人家可说了,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一个大老爷们儿窝囊成这般,成何体统?!”   范谨探头道:“你家媳妇儿不也经常揪你耳朵么?”   老贾涨红着脸道:“你这臭小子莫要揭短!”   范谨指了指他,“你看看,这就叫情趣,情趣。”   老贾没好气拿书籍砸他,“再美貌的小娘子,那般凶悍,你老娘吃得消?”   范谨:“这还是她催我应的,说人家生得俊,脾气差点没关系,谁叫人家漂亮呢,以后生的娃也俊。”   老贾:“……”   范谨:“我阿娘还说了,人家是官家娘子,肚子里有墨水,以后范家的后嗣就是官家子嗣,两个厉害的爹娘教养熏陶出来的崽必不会太差。”   老贾:“……”   这逻辑好像没毛病。   于是在孔氏的催促下,官媒娘子再次上了女方家的门,应了数条无理要求。   这门亲事算是成了,秦致坤笑得合不拢嘴。   范谨这边没甚亲戚,又不像贺家那般有排场,提亲走的流程样样不缺,就是他家实在太穷,也给不出什么彩礼。   现在还要等着入职翰林院,那边离宝华坊着实太远了些,出行也不大方便。   秦二娘把自己的私房掏了出来,秦宛如也给了她两枚金锞子,还是贺家办百日宴时她向王简讨的。   秦二娘吃惊不已,诧异问:“你哪来的私房?”   秦宛如忽悠道:“我去年种白叠子不是跟珍娘表姐分了些吗,现在反正也没用处,你拿去让娘俩租离翰林院近一些的宅子,条件稍微好些的,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秦二娘握着那金锞子,心里头暖洋洋的,“亲妹子!”   秦宛如笑道:“这人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虽艰难,只要他有上进心,以后总有盼头。”又道,“等大姐和表姐知道了你们的好事,定也会慷慨解囊助你一二。我呢得等这批白叠子种出来了才有分账,去年一下子就能折腾出两百多贯,今年定然也行,到时候给你做私房。”   秦二娘窝心道:“三妹真好。”   秦宛如拍了拍她的手,“只要二姐开心,以后咱们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秦二娘重重地点头,“我信你。”   鉴于闵县那边正是忙碌的时候,秦宛如于次日就离京了,她把之前拿去框裱的招牌一并带了过去,将其挂到了商铺里。   段珍娘得知秦二娘议亲的消息也同样为她感到高兴,说道:“这门姻缘好啊,知根知底的,若是高门大户,不一定能纵着她,现在好了,在家是小祖宗,嫁到范家依旧是小祖宗。”   秦宛如也乐道:“可不,她自个儿挑的,必定是极其满意的了。”   段珍娘:“等这边的作坊做完了,我回去得好好问问她怎么哄的人。”   秦宛如笑而不语,现在地里的白叠子已经被移栽完了,她几个村都去看了一回,长势还挺不错,董蔡两家很是尽心。   两家人在村里驻扎,方便随时照看,花匠丘老儿也时刻关注地里的情形,有他们费心,她省心不少。   作坊那边的做工已经进展了一半,主体结构搭建好了,其他细枝末节就要快捷许多。   秦宛如背着手看建好的弹制房,问窦氏道:“姻伯母,初夏能完工吗?”   窦氏道:“应是能的。”   这边光弹制房就有近三十间,分成五组一排隔开的,中间的空间用于晾晒白叠子。   把作坊建造好后,他们还要做晾晒架,一层层分开,便于晾晒。   一切进展井然有序。   而京里的秦家则着手操劳秦二娘的婚事。   范谨入职翰林院,每月也有五贯左右的俸禄,张家胡同这边到底太远,不方便他上值,于是方氏找牙人租房。   秦二娘自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母女跑了好几趟,才相中了玉泉坊那边的一处一进宅院,面积紧凑,不算宽敞,但胜在不旧,直接可以入住。   范谨只有母子,三个主人,往后绿袖陪嫁过去,再请两个家奴便能应付。   巴掌大的宅子一年也要十五贯,方氏自掏腰包付了,随后又添了些家用器物,打理下来像模像样的。   秦老夫人也亲自过去看过一回,正房有三间,厢房各二间,倒座房三间,住几个人倒也合适。   主要是出行方便,离范谨上值的地方不算太远。   把住处操持好后,陈婆子等人把母子二人带过去瞧了瞧。   孔氏简直受宠若惊,范谨倒是淡定,这样的宅子以前他们家也曾住过,若不是为了范父砸锅卖铁落得人财两空,何至于落到现在的狼狈。   所幸的是最艰难的那几年总算熬过去了,在朝廷里授了职,娶了媳妇儿,日子总能慢慢往上走。   在听到宅院一年要十五贯时,孔氏只觉得肉疼,以前他们一年能挣几贯钱就已经不容易了。   陈婆子笑道:“我家主母说了,等以后儿女们成了亲,再立业,日子总会蒸蒸日上。”又道,“范郎君去翰林院上值太远,还是早些搬过来方便些。”   孔氏道:“我这哪是娶儿媳妇,完全是嫁闺女。”   范谨从正房出来,打趣道:“阿娘就当是嫁闺女好了,我软饭也吃得理直气壮,反正以后是要把秦二娘供到天上去的。”   这话把陈婆子等人逗笑了,孔氏嫌弃道:“出息!”   看完宅子回去后,母子商议何时搬过去。   范谨只想赶紧授职,因为授职了才有俸禄拿,对于他来说,一个月五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以前娘俩靠刺绣和授课抄书什么的,一年也挣不了几贯。   也亏得他运气好,由秦家家奴帮衬着搬到玉泉坊的次日朝廷授职的通知就下来了,当时王简也凑热闹去翰林院看授职的一甲三人。   见到那袭绯色,范谨等人忙朝他行礼。   授完职,领了官袍等物,范谨终是没憋住,寻了个时机同王简单独处了一会儿,把他藏在心中很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王简背着手沉默了阵儿,才道:“先入为主?”   范谨点头,也改口了,“卑职想着,以前王侍郎曾见过卑职的笔迹,会不会是……”   王简“啧”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啊?”   范谨:“???”   王简不痛快道:“陛下为了避免先入为主,特地让下头把选出来的十份答卷糊名,重新抄录呈上来,然后他甄选了三份做为一甲三人。”顿了顿,“那三份答卷我也看过,算是极佳的。”   听他这一说,范谨觉得自己简直走了狗屎运,定是自家老父显灵了。   王简继续说道:“榜眼和探花,我俩各有所见,但对状元是没有异议的,所以我俩打了个赌。”   范谨暗搓搓问:“赌了什么?”   王简无比肉痛道:“赌了我一年的俸禄。”   范谨:“……”   王简沉痛道:“我想着不会这么巧。”   范谨:“……”   四品的俸禄,那得上百贯了,肉痛!   王简痛心疾首,“我王宴安因为你范谨,得为这个外甥白干一年了。”   范谨:“……”   他看着对方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后知后觉道:“这样极好。”   王简:“???”   范谨:“科场舞弊,提交上去的答卷先把名字糊了,再给他人重新抄录一遍拿去评审,都是一样的字迹,且卷面上没有标识,应能防不少舞弊。”   王简:“……”   咦?   好像是这个道理欸。 第148章 团宠   以后的会试就这么干!   今日授职, 明日才正式上值。   范谨回去后,孔氏看着他带回来的官袍,笑眯了眼。   她兴致勃勃叫自家崽穿戴试一试, 范谨为哄她高兴试穿了一下, 六品服绿, 五品及以上服绯, 三品及以上服紫。   替他系好腰带, 孔氏眼中透着光, 感慨道:“辛苦熬了这些年, 总算有盼头了。”   范谨握了握她的手, 说道:“以后儿还会更努力往上爬,定不叫母亲失望。”   孔氏点头,“你打小便正直,不管你往后走得有多远, 都莫要忘了张家胡同里那些帮扶咱们的邻里。”   范谨:“吃水不忘挖井人,不会忘了他们。”   母子二人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才作罢。   范谨正式上值, 将重复走秦致坤走过的路, 相比年轻人的活力, 秦致坤已经算得上老油条了。   现在天气暖和, 他赖床的情形明显减少不少。   秦二娘的婚事定了下来,方氏一下子觉得压力少了许多, 两边商定八月初三迎娶。   之前为了筹备秦大娘的嫁妆,可让她操了不少心,贺家毕竟高门大户, 体面不能丢。现在筹备秦二娘的嫁妆,秦家的家底可以说是碾压范家的,该备的一样不少, 到底要宽松些。   把报喜的书信送了出去,方氏进屋去同秦老夫人唠家常,秦老夫人感慨道:“这趟京来得好。”   方氏也道:“可不,若是还在那安义县,哪能觅得这桩好亲事。”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范家是二娘亲自挑的,也容得下她骄纵,她嫁过去了我也放心,若是嫁那高门大户,我反而提心吊胆,以她那又烈又躁的性子,指不定两天就掀翻了天。”   方氏:“知根知底也不错,我原先还盼着大长公主给她牵线觅得一门好亲事,如今看来范谨能夺得状元,可见潜力巨大,往后若能得贵人青眼,必定腾飞。”   秦老夫人:“是这个道理。”顿了顿,“那边孤儿寡母的,也得安排两个家奴过去,自己的人指使过去也放心些。”   方氏点头,“陪嫁的时候送过去,现在咱们院子里也得再添两个奴仆差使,姑娘们带出去了家里头缺人手。”   秦老夫人:“你找人牙买就是,二娘到底稚嫩,生手留在家里看着,把信得过的陪嫁过去,省得她吃亏。”   婆媳俩商议一番。   现在老大老二都有着落了,老三……还是捂手里别管了。   至于老四和老五,她们才十三岁,离及笄还有两年,方氏觉得她这颗老母亲的心总算能安逸两年了。   这不,听说秦二娘议亲,秦大娘也抽空过来了一趟,把贺玥带过来给秦老夫人瞧。   小子已经好几个月了,被养得白白胖胖的,会咿咿呀呀说些她们听不懂的话,并且脾气还不太好,若把他惹毛了,两颗冒出来的兔牙还会咬人哩。   秦五娘就被他咬过一嘴,满脸的口水,众人失笑不已。   秦五娘对这个外甥无比嫌弃,秦四娘却喜欢,爱逗他玩儿。   众人逗弄了一阵儿贺玥,秦大娘才问起这桩亲事。   而同一时刻,秦二娘也在文社同大长公主昭庆说起跟范谨的这段姻缘,昭庆拿起一粒桑葚果,说道:“你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秦二娘点头,“也算是一波三折,他最初落第时我曾去见过,告诉他不论落第与中榜,都会嫁他,后来他通过复试登科,哪怕是中了状元,也没变卦,应了我许多无理要求,可见是有把我放到心上的。”   见她满心欢喜,昭庆颇有几分艳羡,“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你与范谨能修成正果走到一起,可见姻缘天注定。”   秦二娘:“也得靠大长公主成全。”   昭庆:“我成全什么?”又道,“他能夺得头筹,可见肚子里有真本事,在翰林院上值,以后近天子的机会多得是,若是能得信任,往后的仕途必定平步青云。”   秦二娘高兴道:“借大长公主吉言。”   昭庆不禁生出几分兴致,“状元郎可不得了,到时候迎亲,咱们文社里的女郎定要去考问一场。”   秦二娘笑道:“好,他对飞花令可不得了,对不出来就不给开门。”   文社里的姑娘们纷纷祝福她觅得佳婿,虽然范谨门第低,但有潜力,也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了。   待秦二娘回去时,秦大娘已经回了贺家,晚上一家人在饭桌上闲话家常,方氏道:“以后待二娘嫁人,家里头就愈发清净了。”   秦致坤也道:“现在三娘在外,跟嫁出去也没什么区别,以后二娘一走,这个家就空了不少。”   秦老夫人:“迟早都得空。”说罢看向秦二娘,“往后成了家,就对那母子多包容着些,他们到底不容易,你也莫要把人家欺负狠了。”   秦二娘笑道:“我只欺负范谨,不欺负他娘。”又道,“他阿娘我也接触过几回,挺和人的,应该好相处。”   方氏打趣道:“你可要悠着点,人家以后好歹是伺候天子的人。”   秦致坤也道:“那小子以后的前程可比我顺遂多了。”   秦二娘:“爹现在可是五品呢。”   秦致坤搁下筷子,“得近天子的人,我可比不上,像咱们这种还得老老实实熬资历,就拿这次登科的进士们来说,也得从基层县令做起,一步步熬,若是运气好有人提拔,便能少熬几年,若是运气不好,就跟我当初一样,永远只能在穷乡僻壤里熬。”   秦老夫人道:“能爬上去的,必定是有手腕的。”   秦致坤点头,“可不是吗,现在的朝廷,全靠裙带关系,上头的权贵们掌握了大量官职,若是往年的会试,多半权贵子弟录取不少,今年运气霉,闹了一场,要不然哪有范谨出头的余地。”   方氏:“寒门学子难呐。”   秦致坤:“是挺艰难,我不也熬了十多年吗?”   秦二娘乐观道:“可是爹熬出来了呀,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秦致坤摆手,“京里藏龙卧虎,以后的路还早着呢。”   秦二娘:“若是范谨爬上去了,就让女婿扶你一把。”   这话把众人哄笑了,秦致坤乐道:“口气还不小,叫那小子谨慎着些,莫要出了岔子。”   今年的会试确实是公平的,连梁王老儿都觉得宝座上的那只奶猫有点赵家人的气势了,闲暇时他把王简约出来打牌。   几个老儿又约在梨花湾的聚贤山庄,现在梨花已经谢去,但山庄的炙羊肉还是值得回味的。   当王简抵达山庄时,牌瘾大的老头们已经对战了好几局。   王简由王府家奴领过去,三人正争执不休,说拿的牌错位了。   王简就看着这群精神抖擞的老头跟妇人一样争论。   见他到了,三人这才噤声。   梁王做了个手势,家奴出去了,他招手道:“王老弟过来。”   王简走到他旁边坐下。   曹复香问:“今日王老弟带了多少铜板来?”   王简道:“今日晚辈不打牌。”   三人:“???”   王简严肃道:“晚辈穷。”   梁王鄙夷道:“抠门就抠门,扯什么穷?”   于是王简把他被赵章坑了一年的俸禄说了。   三人各自沉默了许久,周项文才看向梁王道:“你们赵家人太坑了。”   梁王:“……”   王简厚颜无耻道:“皇叔大方,不能眼睁睁看着晚辈被你家侄子坑才是,对吧?”   梁王:“……”   曹复香:“这回的科场舞弊案干得极好,皇叔也不能让王老弟白干一场,总得意思意思,不能什么便宜都被你们赵家人占了。”   梁王憋了憋,从自己身上取下随身携带的玉,说道:“这能值不少钱。”   王简不客气地伸手接过,细细看了阵儿,才道:“如此贵重之物,晚辈可受不起,若是被老子瞧见了,还以为晚辈跟你们勾结到一块儿了,不妥。”   梁王:“那你要啥?”   王简:“金锞子。”   梁王:“……”   王简继续道:“一百多贯钱哪,晚辈在家里头的月例才只有五贯钱,如今全被陛下给哄了去,只靠那五贯过日子,没法过了。”   三人:“……”   周项文好奇问:“你们王家那么大的家业,你一个月才五贯的月例?”   王简:“这已经算多的了,下面的才只有两三贯。”   梁王不客气道:“那你爹贪的那些钱跑哪儿去了?”   王简没好气道:“这话问得,晚辈若是知道,还跟你们打什么牌厮混?”   梁王:“……”   说的也是,他若是跟他老子同流合污了,哪还会跟他们一起厮混呢?   见他这么穷,曹复香和周项文都觉得他可怜,于是两人叫家奴取来几枚金锞子补贴他,梁王老儿更大方,直接让山庄取两枚金锭来,记他账上。   王简一下子讨了这么多钱银,充分地体会到了被团宠的滋味,美滋滋叫李南替他收好。   待李南取了钱银退下后,他这才说道:“晚辈这一百多贯也算输得值,那范谨授职入翰林院时还问过我,他是怎么夺得状元的。”   周项文:“当时陛下不是把名字糊了,又重新抄录了一份吗?”   王简:“我二人都见过范谨的笔迹,就怕先入为主,结果这么一弄,两人都猜不出到底哪一份是他的答卷。后来范谨提了一嘴,往后会试不仅糊名,还重新抄录一遍,这样考官就不容易琢磨答卷了。”   三人就这一防止作弊的法子议论起来,都觉得可行性高。   这回很多人作弊之所以糊名还能被辨认出来,是因为在答卷上做了记号。   比如某个常用字的习惯,或一些小细节的用法,只要提前跟考官串通好,就算糊名也是能识别的。   但抄录一遍就不一样了,甲官糊名,数官不定时抄录,谁都不知道抄录的是谁的答卷,层层防范,最后提交到考官手里,确实比光糊名的法子要严格不少。   为了防止作弊浑水摸鱼,上头和下头都是绞尽脑汁折腾对方。   起初有人夹带小抄,于是让士子们进考场前沐浴脱光检查,并且还要换上专用服饰防范,结果有人贿赂考官,那就糊名吧,遗憾的是糊名还是有空子钻……   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叫人防不胜防。   几人一番讨论,都觉得糊名加抄录管用。   周项文打趣道:“今年的会试应该算是最公正的一回了。”   曹复香捋胡子,“确实算得上近年来比较公正的一回。”   王简庆幸道:“其中的猫腻我们原本是没察觉的,也幸亏那帮人刚好把范谨顶替了,晚辈和陛下还打赌他应能中榜,哪知竟落第了,陛下不服气,让晚辈去找他的答卷看看到底有多差。”   梁王好奇问:“发现被顶替了?”   王简:“晚辈让他亲自写了一份答卷,结果同中榜的进士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答卷,这就有意思了,之后才有黄景温一事,不过是借题发挥,让陛下出了一番风头,叫我父亲头大如斗。”   周项文道:“黄景温贿赂的考官金盛是端王的人。”   王简:“我管他哪路人,一锅端。”   提到端王,梁王正儿八经道:“这次找你来打牌,就是要说说端王。”   王简:“???”   梁王正色道:“那小子似乎知道我们跟废太子不是一路人了,曾去过景仁府两回。”   王简皱眉,“他去景仁府作甚?”   曹复香:“还能作甚,多半是怂恿废太子同他一道。”顿了顿,“正是因为他们各自为主,咱们才有空子钻,若是扭成了一股绳,咱们行事的机会就少得多了。”   王简沉下心道:“若是如此,就容不下他了。”   梁王轻轻摩挲叶子牌,沉默不语。   周项文看向他,“老哥子,你那两个侄子,只怕是留不得的。”   王简也道:“得把皇位上那个保住才行。”   梁王隔了许久才问:“如何除?”   王简歹毒道:“端王不是去过景仁府吗,就让他再去两回好了,废太子若死在他手上,我看他怎么脱身。”   此话一出,周项文“哎哟”一声,指了指他道:“你这小子可真够歹毒的。”   王简淡淡道:“莫要忘了我老子是谁。”   梁王看向他,饶有兴致道:“等以后你跟你老子撕破脸,你要如何清理门户?”   王简一本正经道:“我还是挺孝顺的,不能干出弑父这种事来。”顿了顿,“他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不管他愿不愿意,王家既是他的荣誉之所,也是他的坟墓之地。”   三人:“……”   周项文自言自语道:“幸亏我没养出你这种儿子来。” 第149章 构想   王简斜睨他, “也幸亏你不是我老子这种人。”   周项文:“……”   梁王沉思了许久,才淡淡道:“若是一下子把废太子和端王除了,瑞王和你老子不知得多高兴。”   王简不以为意, “现如今朝廷里也有不少我们的人了, 把废太子和端王除了, 又可以清理一些职位出来替补。”顿了顿, “这个事情, 还是得皇叔来做才行, 你辈分高, 且又是赵家的家事, 瑞王和我父亲都是没法插手的,至于陛下,撇得越远越好,省得惹了一身骚。”   曹复香看向梁王, 对王简的话是赞同的,“迟早得清理门户。”   梁王没有说话。   曹复香继续道:“也只有你能诱废太子上钩。”   这个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沉重起来。   曾经景仁府里的那位是他们三人倾注了毕生心血去扶持的, 结果到头来却要他们亲手毁去, 一点余地都不会再留。   想到此, 梁王心里到底有几分感慨, “我便去见他一见。”   王简:“陛下在此谢过皇叔护佑了。”   结果这场牌他们也没怎么打,各怀心事, 下午早早就分头散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王简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既然他家老子这么贪腐,那贪来的那些钱银呢, 又去了哪里?   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不清楚自家老子干的那些肮脏事。   如今仔细回忆起来,府里的开销都是非常合理的, 甚至还有些抠门,但朝廷都说他们家贪,贪来的那些钱呢,跑哪里去了?   不知怎么的,王简越细想就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梁王老儿曾说过他家老子有不臣之心,现在看来,他要仔细留意两个兄长的日常去向了。   刚回到府里,王简就被立雪堂那边的仆人喊了过去。   卫国公近来对宝座上的外孙愈发不满,连带自家崽都看不顺眼,质问他为何又同梁王老儿厮混。   王简理直气壮道:“再过些时日,那帮人将有大礼送上门来。”   卫国公:“???”   王简卖了个关子道:“景仁府的那位,得弃了。”   这话说得卫国公眼皮子狂跳,半信半疑问:“梁王老儿要弃废太子?”   王简:“废太子有先帝的免死金牌,父亲不敢动他,是因为他背后的赵家人,现在赵家人不要他了。”   卫国公心中大喜,却并未表露出来,只道:“你到底稚嫩,莫要被那群老狐狸诓了。”   王简挑眉,“孩儿稚嫩不假,可是背后有父亲把关。”   卫国公愣了愣,王简故意说道:“孩儿已经有许久都没见到二哥了,他常年在营里,都不回来看看父亲。”   卫国公:“营里忙,哪能像你这般得空。”   王简闭嘴。   之后父子又说了些其他,王简虚与委蛇,不露丝毫马脚。   天气愈发炎热,立夏悄悄来临,地里的棉花苗长势茁壮,秦宛如拿着木尺量它们的高度,周边也有村民对这种新事物感到好奇。   它的种子明明那么贵,但种出来的样子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可以说其貌不扬。   佃农们都觉得不难种,隔壁种自耕地的妇人也好奇探头张望。   秦宛如跟丘老儿讨论棉花目前的情况,那妇人看了会儿,好奇问:“秦小娘子,种这个东西真能赚钱吗?”   秦宛如笑道:“自然能赚钱了,不赚钱我种它作甚?”又道,“你们若是有兴致,明年也可以种它,我们来收购,按每斤多少文来收,肯定比种庄稼划算。”   这话引起了妇人的兴致,他们种庄稼也仅仅只够温饱,若是种白叠子能有盈余,那自然是极好的。   “若我们也种白叠子,你们真愿意收?”   “自然了,但要成色好,符合我们的要求,若是太差了我们也拿不出去,不是砸手里了吗?”顿了顿,“若明年愿意种白叠子的,我们还可以签契约提供种子和种植技能,从下种到地里再到秋收购买,全包。”   听到这话,妇人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这是有人兜底了呀。   她的询问也引起了秦宛如的思考,回去后她同段珍娘就带动周边农户参与进来种白叠子的情形议论了一番。   如果周边农户自主种白叠子,棉匠与他们达成战略协议,这样原材料的获取就容易多了。   把种植这块分出去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棉匠把控种子,种植技术和质量,从根源上保障原材料的优质供给。   段珍娘觉得这法子好,如果种白叠子比种庄稼划算,自然会有佃农自主参与进来,双方只需达成供给协议就好了,可以省去许多环节。   秦宛如还提出平价法,不论丰灾年都是统一价收购,这样能保障农户的后顾之忧,也能提倡他们的积极性。   晚上窦氏从作坊回来,现在作坊已经收尾,开始建造围墙。   待她用完饭,梳洗一番后,姐妹俩才去她的房里,说起明年的种植计划。   窦氏听了秦宛如的主意,也觉得这法子不错。   她们目前最缺的就是原材料的供给,只能自产自销,如果整个闵县在她们的带动下都种白叠子,她们只提供种子和种植技术,确实可以省去很多精力,哪怕收购的价格高一些都无妨,大不了少赚些。   秦宛如举了一个例子,“假设我们现在散装的白叠子一斤零售在二百二十文,带籽收购价一百文一斤,经过棉匠加工处理后以薄利多销的方式去售,利润也是很可观的。”   窦氏抿了一口酸梅饮子,“明年可以把闵县做为白叠子的种植示范地看看。”   秦宛如点头,“今年咱们就可以看看哪些佃农对种植技术有兴致,提早培养一批人出来利用。”   段珍娘:“弹制师傅也要培养一批出来。”   秦宛如:“咱们只需把去年的模式套到今年来就行了。”   窦氏指了指她道:“你这脑袋瓜确实鬼名堂多,不出分文就要占四成利,我现在是服气的。”   秦宛如谦虚道:“那得是姻伯母抬举。”   翌日她们去看作坊,家奴把场地清理出来,已经初具规模。   秦宛如打量那一间间小小的弹制房,仿佛已经听到了木棰砸到牛筋弦上的熟悉声音。   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弹棉匠将会成为传统的手艺人,他们会自己买棉花弹制被褥供人定制,养活一代代子嗣,直到被现代化工业淘汰。   见她背着手久未出声,段珍娘好奇问:“三妹在想什么?”   秦宛如回过神儿,“我在想啊,咱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发大财。”   段珍娘:“……” 第150章 一石二鸟   两人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   下午秦大娘夫妻过来了一趟, 同行而来的还有秦老夫人。   秦宛如正在睡午觉,听到彩英说家里人来了,连忙出去看情形。   见到秦老夫人, 秦宛如高兴不已, 呼道:“祖母!”   秦老夫人应了一声, 秦宛如咋咋呼呼地冲上去抱住她, 亲热得很。   窦氏受到惊动, 也出来探情形, 一行人去前厅唠家常。   之前窦氏就听说过秦二娘议亲的事, 又问了一遍, 秦老夫人道:“婚期已经定了,八月初三。”   窦氏艳羡道:“状元好啊,肚子里有真本事,往后何愁没前程。”   秦老夫人:“这事也真是一波三折, 最开始范谨原本是落第的,后来经过复试, 哪知又起来了。”   窦氏道:“这便是他命里有贵人, 注定的状元命!”   几人就秦二娘的婚事热议了一番, 秦大娘提起牙人来找之事, 说已经在西市等到了三家适合她们需求的商铺,现在要脱手, 催促早些去看看。   窦氏说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同你们回趟京,三娘和珍娘在这边盯着, 可行?”   秦宛如道:“没问题。”   窦氏看向秦老夫人道:“太亲家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在这边多呆阵子再回京,反正这会儿这边也忙得差不多了, 三娘可以带你到附近转转。”   段珍娘也道:“祖母既然过来了,就多住阵子。”   秦老夫人说好,笑眯眯道:“那就有劳少亲家了。”   一路车马劳顿,秦宛如把秦老夫人扶到东厢房去休息。   祖孙二人唠了阵儿家常,秦宛如问:“家里头可还顺遂?”   秦老夫人回道:“顺遂,你父亲天天都笑呵呵的,你阿娘也舒坦,说可以安逸两年。现在小的两个还没及笄,你又只能捂手里,暂且不用操心闺女们的婚事了。”   秦宛如掩嘴笑道:“爹指不定天天乐呵呢,他欣赏范谨许久,如今算是讨到手了。”顿了顿,“大姐夫到底是含着金汤匙的人,跟他多半也说不上什么话,现在好了,范谨知根知底的,又曾接触过,同朝为官,在京里遇到事情也算有个可以商量的。”   秦老夫人点头道:“他也是这般说的,结了姻亲,便是一条船上的,有什么事相互间也好商量商量。”   秦宛如好奇问:“外祖母他们可曾回信来?”   秦老夫人:“还没,入秋时应会来的,又要劳他们跑一趟。”   秦宛如暗搓搓道:“外祖巴不得呢,状元郎,够得他回去吹牛了。”   秦老夫人被逗乐了,拍了拍她的手道:“眼下老大和老二都有着落了,就你还孤家寡人,也不知往后你要嫁到何处。”   秦宛如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我哪也不去,就守着你们。”   秦老夫人嫌弃道:“还守着呢,有一回我们在饭桌上说起,都觉得家里头清净了。你如今忙着白叠子,一月没回来两回,二娘也要嫁出去了,以后家里头就只有四娘和五娘。你爹说就当你嫁出去这样想,以后多半也要留一个下来的,但留不了你。”   秦宛如撇嘴,“我以后就在京周转。”   秦老夫人:“我不信你,你翅膀硬了,比大娘二娘都能飞。”又道,“庆幸的是两个姑娘都离得近,往来也要方便些。”   秦宛如好奇问:“那范谨娘俩现在还在张家胡同吗?”   秦老夫人摆手,“你阿娘他们在玉泉坊租了一座宅子,方便范谨上值,现在母子俩先搬过去了。”   秦宛如“哦”了一声,秦老夫人笑道:“你爹倒是想得开,说就当娶媳妇儿一样,只要以后他们和和睦睦,就不怕倒贴。”   秦宛如:“范谨这人还挺实诚,二姐是把他吃得死死的,不怕他乱来。”   秦老夫人:“那日我听你阿娘说,娘俩搬走后,他们之前住的那小破屋子一下子就涨了不少租子,说那地方风水好出了状元。”   秦宛如哭笑不得。   秦老夫人也觉得好笑,“你别说,还真有冤大头上门去宰,信这个。”   秦宛如:“但愿以后范谨能做个为民谋福的好官,这样也不辜负张家胡同对他母子的照料。”   秦老夫人:“你阿娘也想他们继续在宝华坊换个住处,但离他上值不比你父亲方便。”   “那玉泉坊那边的宅子祖母可去看过?”   “看过,比较紧凑,住他们几人也合适了,待二娘嫁过去,家里头分三个家奴过去伺候,我们也放心些。”   “这样的话那咱们家里不是缺人手了吗?”   “再添两个进来便罢。”   “嗯,阿娘安排得周全。”   车马劳顿秦老夫人也有些乏了,秦宛如伺候她小憩了阵儿。   次日窦氏和秦大娘夫妇骑马回京,把他们送走后,秦宛如带着秦老夫人去看她们的铺子。   秦老夫人连声赞好,秦宛如道:“最初阿娘他们过来时,还说这铺子偏僻了些呢。”   秦老夫人却道:“偏也没关系,你们弄了这么大的场子,周边谁还不知道白叠子?”   秦宛如:“我也这么想的。”   秦老夫人仰头看着那棉匠招牌,颇有几分感慨,“当初瞧你在花盆里种白叠子,我还当你好玩儿,哪知短短两三年,就做成了这般,回头想想,是挺吃惊。”   秦宛如也看着那招牌,“祖母再想想,咱们初初进京到至今,变化不也挺大吗?”   听她这一说,秦老夫人不由得愣了愣。   是的了,才进京时秦致坤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方氏更是为了秦大娘的婚事操碎了心。   而现在呢,老大嫁高门,顺利得子,并且还掌了家;秦致坤也升了官,在朝中开始渐渐有了根基;老二也混得不错,得大长公主青睐,还嫁了状元郎,未来前程似锦;老三则更突飞猛进了,创起了业。   不过仅仅两三年,秦家的变化是脱胎换骨的。   秦老夫人一时感慨不已,自言自语道:“咱们家一定是祖坟冒了青烟,喜事才会一茬又一茬的来。”   秦宛如笑而不语。   以后的秦家啊,还会更好,更茁壮。   老爹在朝中的根基会一步步扎牢,而她的事业也会蒸蒸日上。   正如窦氏所说,贪心一点又何妨,钱与权,她都要!   王三郎,也要!   看完铺子,她们又去了作坊。   秦老夫人坐在马车上,握住秦宛如的手,轻声道:“就盼着你们顺顺利利,越过越好。”   秦宛如:“以后给祖母买大宅子。”   秦老夫人知道她是认真的,笑道:“好,我等着!”   段珍娘一早就到作坊那边盯着最后收尾,秦宛如她们过去时已是巳时。   见祖孙过来了,柳婆子上前接迎,搀扶秦老夫人下马车。   看到作坊的面积巨大,秦老夫人咂舌道:“之前你阿娘说宽敞,没想竟这么敞亮。”   秦宛如叉腰道:“好几亩地呢。”说罢指着空地道,“以后那些地方都要摆上木架,用来晒白叠子。”   秦老夫人好奇问:“库存呢,搁哪儿?”   秦宛如指着几间石屋道:“搁那里头,咱们过去瞧瞧。”   不一会儿段珍娘也出来了,领秦老夫人进去参观,并一一跟她介绍每个构造的作用,秦老夫人赞道:“你们姻伯母了不得,亲自盯下来的作坊,是挺实用。”   段珍娘:“我也学得不少,等西市那边的商铺定下来后,就能空闲些了。”   秦宛如:“什么时候该问问程木匠,咱们的弹棉工具有没有做好,还得在西市采买牛筋弦。”   段珍娘拍脑门,“我早忘了这茬儿。”   秦老夫人:“事情多了总容易遗漏,可以一件件一桩桩写下来,这样更有条理一些。”   秦宛如:“祖母说得有道理,再好的记性也架不住事多。”顿了顿,“表姐请人编织的箩筐那些呢,如今是何情形了?”   段珍娘道:“前两日我差人去问过,现在已经有上百只了。”   秦宛如:“五个村子的白叠子,加上佃农自家的,应是够了?”   秦老夫人点头道:“应是够了的。”又问,“那些路好走吗?”   秦宛如:“好走,采摘来了只需走一小段田埂就到大路上来了,拖板车都能行。”   秦老夫人:“方便就好,怕就怕路不好走。”   秦宛如:“祖母放心,若是不方便,早就提前修缮了。”停顿片刻,“也正是因为这个地方四通八达,也不缺水源,各方面都适合,姻伯母才选定在这里的。”   她们在作坊里转了阵儿,看着那一间间小小的弹制房,这边过来就是几间宽敞的大屋子,用于纺线和轧棉机去籽用。   提到轧棉机去籽,秦宛如想了想道:“箩筐还得多备些,到时候轧棉机需要用它装去籽的白叠子。”   段珍娘:“那就再备数十只。”顿了顿又问,“轧棉机定做了多少台?”   秦宛如:“五十台?”   段珍娘:“够用吗?”   秦宛如答道:“够用了,一台得三人操作呢。”   两人就筹备事项一笔笔过了一遍,还得请木匠做高凳用于放弹棉用的架子,这些都需要提前备好,以防到时候手忙脚乱。   窦氏是不会管这块儿的,因为她不熟悉。   在种植和生产制作这方面她只笼统的知道一个大概,去年秦宛如姐妹俩做过,主要靠她们掌控,至于售卖和打理商铺,则是窦氏的擅长。   晚上两人在纸上将欠缺的东西一一写下,秦老夫人也在一旁提问,杂七杂八的列了好些出来。   之后秦老夫人在这里小住了好些日,她还和秦宛如去看过那些棉花地,佃农们正在给棉花锄草。   秦宛如说道:“待到二姐大婚时,我们给她做几床喜被送去。”   秦老夫人点头道:“极好。”顿了顿,“那时候能采摘了吗?”   秦宛如:“可以挑成熟的摘。”   陶二娘看到她们,特地过来打招呼,秦老夫人客气道:“陶娘子们辛苦了。”   陶二娘咧嘴笑道:“不辛苦,老夫人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日子才走。”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有你们操心,我就放心三娘多了。”   陶二娘子看向秦宛如道:“秦小娘子心善,若是今年的收成好,我们年底也有奖赏拿呢,大伙都盼着好收成。”   秦宛如道:“若是明年周边其他农户自主种白叠子,到时候咱们专门成立一个合作社,你们两家还要涨酬劳。”   听到这话,陶二娘来了兴致,“真的假的?”   秦宛如:“忽悠你作甚?”顿了顿,精明道,“你们经常在村子里走动,也可以跟村民们唠唠,我们提供种子和种植指导,成熟之后再收购,肯定要比他们种庄稼划算。”   陶二娘:“白叠子的种这么贵,没几家买得起的。”   秦宛如摆手,“可以先提供种子,收了之后再扣取种子费用都行。”   陶二娘乐了,“这法子好,若是种白叠子挣钱,自然愿意种它了。”   秦宛如:“现在自然是挣钱的,因为稀缺,什么都是赶个急,若到后头数量多饱和了,就不挣钱了。”   陶二娘是个耿直人,调侃道:“秦小娘子这是要大家一起发财呢。”   秦宛如笑道:“对,大伙儿一起发财。”   陶二娘同她们唠了许久。   现在秦宛如就要怂恿村民们对种白叠子生出兴趣,这样一来他们会省去很多劳动成本,如果靠自己租地种白叠子,耗费成本和精力不说,还不利于扩张与推广。   村民们自主就不一样了,他们自愿提供劳力获得利益,而棉匠只需要重视加工做销售市场这块就行了,双方都得利。   望着那片绿油油的棉田,秦宛如背着手,默默地打着她的小算盘。   就从闵县这片热土开始好了,它将是她进行白叠子种植的第一个基地,完成合作模式后,将会寻第二个,第三个……把整个纺织业大改革,用棉匠覆盖大燕的所有地方,走进千家万户,成为织女任务的大师级别。   这些畅想被系统006窥探到了,忍不住跳了出来,在脑海里提醒她还有好多个盲盒没开。   秦宛如嫌弃道:“你的那些个金手指,已经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系统006:“……”   秦宛如无比狂妄道:“我是一个需要依靠金手指来搞事业的女人么?”   系统006痛心疾首,它还是第一次遇到开金手指都还要求人的宿主,“206你这样让我没法做人了。”   秦宛如:“???”   系统006:“你开盲盒我也是有提成的。”   秦宛如想了想,问:“是不是宿主开出来坏的金手指,你的提成就会更高?”   系统006:“……”   它忍了许久,才道:“我其实觉得这项任务对你来说太容易了,你应该挑战高难度的。”   “???”   “比如末世种地?”   “呵,你这是想我去吃灰。”   “206你考虑一下,真的,我们最近新开发出来一个位面,日常温度六十摄氏度,寸草不生的那种。”   “……”   这哪是去吃灰,是吃肉干。   秦宛如毫不留情的把系统屏蔽了,脑海里还残留着006的声音,让她考虑一下。   我考虑你祖宗!   虽然这里没有空调西瓜,但比末世好太多了,姐妹们不错,父母也好,男人也很甜呐,至少目前看来是不错的。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没有反应,秦老夫人好奇地喊了一声。   秦宛如回过神儿,秦老夫人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偷偷笑呢。”   秦宛如忽悠道:“孙女在想,这么多白叠子,我今年要发财了。”   秦老夫人:“……”   有时候觉得她俗气得可爱。   在这边小住了将近十日后,秦宛如才把秦老夫人送回京。   那天正值秦致坤休沐,京里下了一场雨,她们刚回来,就听到不少传言,说京中出了大事。   回到秦家后,秦致坤也是忧心忡忡,他到房里同秦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母子俩先是提起闵县那边的情形,继而又说起近两日京中发出的变故。   景仁府那位被毒杀了,凶手是亲兄弟端王。   有时候秦致坤也会同秦老夫人提起朝廷里的事,秦家千里迢迢而来,在朝廷里没有可信之人,只能自家人私底下议一议。   听到这个消息,秦老夫人也是吃了一惊,诧异道:“那废太子不是有免死金牌吗,端王怎么还去杀他?”   秦致坤发愁道:“幸亏是端王不是瑞王,若是瑞王干了这事,我指不定也得受牵连遭殃。”   秦老夫人觉得这事透着蹊跷,“那废太子被软禁在景仁府,端王怎么去毒杀他了?”   秦致坤摇头,“这事我也瞅不明白,就只是觉得城门失火殃及鱼池,上头的党派相争,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我们这些小人物来。”   秦老夫人也觉得这几年的京官日子不大好过,站谁都容易出岔子,“朝廷怎么说?”   秦致坤:“天子震怒,下令彻查。”顿了顿,“依我之见,端王摊上了这么一件祸事,多半是不易翻身的了。”   秦老夫人精明道:“一石二鸟啊,都知道景仁府那位身份敏感,且有先帝的免死金牌,没人敢作死招惹,端王却撞了去,一下子就除了俩。”   秦致坤庆幸道:“幸亏不是瑞王,要不然他们清理下来,我多半会受到牵连。”   秦老夫人沉吟半晌才道:“你这说得我提心吊胆。”停顿片刻,“范谨在翰林院离天子近,多半也清楚些情形。”   秦致坤摆手,“这个时候莫要有接触,得避讳着些好,也是自保。”   秦老夫人后知后觉道:“我疏忽了。”   这不,范谨母子也在说这茬。   虽然经过科场舞弊案后,他也知道朝廷黑暗腐朽,但一下子来这么大的雷爆了出来,着实把他吓着了,到底是新人,心里头也有些惶恐。   孔氏胆子更小,范谨怕吓着她,也没多说其他。   别看孔氏平日里不说好歹,却很会观局势,对范谨说道:“儿啊,你这次能翻身,多亏了王简,以后就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好了,他与天子亲近,必不会为难你。”   范谨:“……”   他沉默了阵儿,才意味深长道:“阿娘啊,你莫要忘了,秦家当年还是瑞王举荐入京来的呢。”   孔氏愣了愣,当即便道:“那你以后就好好跟你岳丈说说,让他莫要与瑞王亲近,换一条大腿抱。”   范谨忍不住笑,“为何要换大腿抱?”   孔氏理所当然道:“其一,天子名正言顺;其二,这次的科场舞弊案是谁翻的,不就是天子吗,难不成是瑞王?”   范谨:“……”   孔氏:“你可莫要踩翻了船,我觉得王家的世子极好,还不忘给我烧鸡和猪肘呢,可见是个孝顺的。”   范谨哭笑不得,“合着一只烧鸡和猪肘就把你给收买了。”   提到这茬,孔氏暗搓搓问:“你什么时候有俸禄下来,买点肉来打打牙祭。”   范谨默默地算了算,“兴许快了?”   孔氏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你听我的,抱天子的大腿,有烧鸡吃。”   范谨:“……”   废太子被毒杀一案闹得委实有点大,梁王义愤填膺跪到殿外请求彻查。   当时是朝会,梁王老儿硬是让王简开了眼,演技堪称炉火纯青,悲恸欲绝,可见对废太子失望又难以割舍的情分。   赵章不知情,立马命刑部彻查,并下令将端王府内一干人等□□起来。   端王入了狱,一个劲儿说不是他干的,却没有人信他的话。   因为平时除了皇叔梁王会对废太子多加照料外,几乎没有人会去探望亲近。   端王和瑞王都会避讳,近来端王去过两回,结果废太子被毒杀了。   刑部尚书温兆是国公府的人,巴不得他们狗咬狗,如今一下子咬死咬伤了两只,不知道有多高兴。   温兆挺着大肚子,背着手站在牢门前,鄙夷道:“你平时都不曾去过景仁府,怎么忽然想着去了?”   端王常年体弱多病,一张脸煞是苍白,恨声道:“我与废太子兄弟一场,去瞧一眼又怎么了?”   温兆“啧”了一声,“你若说皇叔梁王惦念着侄子情分我还信,毕竟自从废太子入了景仁府后他一直多加照看,可若说你掂量兄弟一场,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提到梁王,端王情绪激动道:“是他!就是他那老儿杀的废太子栽赃嫁祸与我的!”   此话一出,温兆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指着他道:“死鸭子嘴硬。”   端王爬到牢门前,高声道:“我冤枉!我冤枉啊!”   温兆冷哼一声,“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好歹,今日就算你叫破了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 第151章 官贷   端王心中不甘, 声声力竭,温兆背着手,踱着官步走了。   王太后早就憎恨废太子, 如今被端王毒杀, 不由得拍手称快。   苏太妃等人全靠母子给生路, 私底下同王太后议起此事, 也连声叫好, 暗搓搓道:“景仁府那位早该陪先皇后上路了, 如今他们母子可算团聚, 真是可喜可贺。”   王太后拿起一粒枇杷, 口无遮拦道:“哀家巴不得在宫门口点炮仗庆祝。”   苏太妃掩嘴笑,继续道:“端王心怀叵测,废太子死在他手中,也是活该。”   王太后没有说话, 心想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又狠又毒,一下子除了俩, 手法倒像她老子。   不过仔细想一想, 王家素来避着跟废太子正面相碰, 皆因顾忌着朝廷那帮老迂腐, 卫国公没理由会冒这个风险才是。   王太后一时猜不出其中内情。   见她走神儿,苏太妃好奇问:“太后在想什么?”   王太后回过神儿, 说道:“这事不像咱们王家的手法,不知是何人干的。”   苏太妃:“嗐,管他谁干的, 反正端王这下是彻底完了,想要翻身,只怕不易。”   二人就废太子被毒杀一案议论了一番, 稍后突听内侍来报,说国舅来了,王太后朝苏太妃做了个手势,她退下了。   王简进殿行礼。   王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弟弟,越发觉得他顺眼又可爱,冲他招手道:“三郎来,新进的枇杷,可甜了。”   王简走上前,不客气的从果盘里取了一粒来尝。   王太后起身去了偏殿,有悄悄话要说。   刘嬷嬷知趣的遣退了闲杂人等,守到外头,以防隔墙有耳。   那枇杷委实甜,个头大,果肉厚,汁水丰盈,确实挺好吃,知道这会儿秦宛如回京了,他说道:“阿姐给我分些,拿去投喂。”   王太后打趣道:“倒是个会疼人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呐。”   王简挑眉,又拿了一粒来吃,“自己养的,自己疼。”   边上有铜盆,吃完枇杷他净手拿帕子擦手。   王太后也不遮遮掩掩,问道:“废太子那事,可是王家做的?”   王简看向她,“阿姐以为呢?”   王太后摇头,“猜不出。”   王简抿嘴笑,“量你也猜不出。”停顿片刻,说道,“贼喊捉贼。”   这一提醒,王太后顿时悟了,“皇叔?”   王简点头,“除了他,没人敢去碰废太子,包括端王。”   王太后想不明白了,困惑问:“你之前不是说要留着那位做幌子么?”   “那是因为没人近身,还有利用价值,如今端王察觉到皇叔跟我们掺和到一起了,试图拉拢废太子窝里哄,皇叔自然是容不下端王的。”   听了这番话,王太后没有吭声。   王简继续说道:“一石二鸟,这下父亲该笑了。”   王太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这老头委实心狠手辣。”   王简失笑,“跟咱们老子差不多。”   王太后:“……”   王简:“现在应该庆幸把他给哄到陛下这边来了,若不是他没有反心,盼着大燕好,王家要与他恶斗,也不容易。”   “这帮臭老头儿,当年若不是他们折腾,哪会搞什么三废三立?”王太后心里头到底对他们有几分忌惮,发牢骚道,“如果他们早些扶持四郎,哪来如今这混乱局面?”   “说不定父亲也不会变成这般。”   王太后摆手,“你也太瞧得起他了,咱们老子早就烂透了。”顿了顿,“我其实许久就察觉了,只是从未与你说。我到底只能算半个王家人,皇室和王家的关系又敏感,怕你难做人。”   提到这茬,王简埋怨道:“你若早些提醒我,说不定老师也不会自尽。”   王太后叹道:“父亲到底把你护得好,你有多干净,他就有多肮脏,毕竟你是他拿给先帝和朝廷看的排面,一点差错都不能有,我没提这些,也是顾忌你受不了,也担心你猜测我挑拨父子亲情。”   王简不想听以前的旧事,说道:“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王太后问:“那端王这事要如何处理?”   王简冷冷道:“刑部尚书温兆是父亲的人,他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反正这口锅上下串通一气,他不背也得背。”   王太后:“经此一事,瑞王应会谨慎着些了。”   王简垂眸看自己的手,“他越是谨慎不出岔子,我们才越好钻空子。”   这话王太后听不明白,却也没有多问,只道:“现在一下子除了俩,往后在明面上父亲只需要对付瑞王,他委实轻松许多。”   王简:“无妨,就让他跟瑞王狗咬狗好了。”   他说话的语气分外冷酷,走到今天,已没有回头路。   如果卫国公知道他干的那些事,是容不下他的。   没有人喜欢绊脚石,卫国公不喜欢,他王简也不喜欢。   姐弟俩唠了许久王简才离宫。   翌日贺府送了几篓枇杷来,颜色金黄,个头又大,果肉清甜,得到秦家老小喜欢。   方氏分了一篓出来,又备了些腌肉和鸡鱼差家奴送到玉泉坊给范谨母子解馋。   孔氏高兴不已,同时又觉得颇不好意思,那枇杷入口硬是甜津津的,个头讨喜,价格必定也高昂。   秦家大小一起分享这几篓枇杷,秦宛如给秦老夫人剥了好几颗,枇杷清热润肺,多吃点也没什么。   祖孙在房里正唠得欢,忽听几声布谷鸟叫,秦宛如细听了会儿,说道:“我还差点忘了一件事儿。”   秦老夫人:“怎么?”   秦宛如忽悠一番,说忘了某样东西在段家的,过去瞧瞧有没有,下回要带到闵县去。   外头的彩英得了她的令,跟着出了门,趁着家人不注意时,主仆俩溜到了隔壁。   李南向秦宛如行了一礼,她调侃道:“你下回能不能学夏蝉叫?”   李南:“……”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王简背着手出来,刚站到屋檐下,就见隔壁的橘猫跳到围墙上蹲着观望二人,并冲他们喵呜叫了两声。   秦宛如:“……”   这叫捉奸拿双。   彩英冲它驱赶,橘猫懒洋洋瞧她,不一会儿八哥也飞到墙头围观来了。   秦宛如瞅着那两货,一时心情有点复杂。   王简冲她招手,“过来。”   秦宛如屁颠屁颠地走上前,李南趁他们进屋时,又去取了些枇杷来,塞给彩英道:“给,还有好多。”   彩英咧嘴笑。   秦宛如看到桌上的枇杷,说道:“这东西好,全家都喜欢。”   王简挑眉,“怎么得空回来了?”   秦宛如道:“送祖母回京。”   当即拿了一粒来剥皮。   王简坐到太师椅上,抱手瞧她,许久未见,比以前似要干练了些,“听说你家二姐同范谨议亲了?”   秦宛如点头,“对,八月初三的婚期。”   王简:“这两人倒是绝配。”   秦宛如笑道:“我琢磨着亲迎的时候两人多半会对飞花令打起来。”   王简也觉得好笑,“范谨若是连门都叫不开,那才叫丢状元郎的脸。”   秦宛如摆手,“不丢脸,现在张家胡同里的邻里就在取笑他惧内了,人家这是疼媳妇儿。”   王简斜睨她,“惧内还不叫丢脸?”   秦宛如理直气壮道:“人家漂亮啊,且有才华,有多少男人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   王简:“……”   他憋了会儿,问:“那你有什么抢眼的地方?”   秦宛如更理直气壮道:“我比你有钱。”   王简:“……”   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秦宛如兴致勃勃道:“明年我们准备让周边村民自主加入种白叠子的大营,让整个闵县的村民都种白叠子。”   这话把王简唬住了,“你疯了,都去种白叠子了,谁还种庄稼?”   秦宛如:“家家户户的女郎都会纺织,也没见家家户户都种桑不种庄稼了呀?”   王简皱眉,“这能混为一谈吗?”又道,“你这完全是商人私利,若是遇到战乱,连肚子都填不饱,还种什么白叠子?”   秦宛如不服气道:“现在就是太平日子。”顿了顿,后知后觉道,“莫不是朝廷会出岔子?”   “你瞎说什么!”   “那你紧张作甚?现在天下太平,如果种白叠子比种庄稼更得利,村民自然愿意选择它了,又不是强买强卖。”   “妇道人家,不与你较高低。”   这话秦宛如不爱听,“我知道你愁什么,你愁土地兼并。”   王简没有吭声。   秦宛如继续道:“老百姓手里的土地都被权贵富商们买去了,就没地种,没地种了就缺了扎根儿的地方,缺了扎根儿的地方,人员就容易流动,如果吃不饱,久而久之,就会滋生事端,甚至聚众闹事,我说得对吗?”   王简还是没有说话。   秦宛如歪着头问:“我且问你,老百姓为何要卖地呀?”   王简不痛快道:“土地乃生存之本,卖地自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宛如又剥了一粒枇杷,“咱们拿陶二娘来举例,他家卖地是因为家中老人重病,没钱医治,所以才卖了地换钱银给老人治病,结果人财两空。”   王简也取了一粒枇杷,“然后呢?”   秦宛如:“你王三郎含着金汤匙出生,哪知人间疾苦,像最底层的老百姓,哪家没个急事需要救命钱的时候,这个时候你认为他们会采取什么法子来应付?”   王简认真地想了想,“卖地卖子女是一种。”   秦宛如点头。   王简接着道:“向商贾借贷也是一种,高利贷。”顿了顿,“或用祖产抵押。”   秦宛如循循善诱,“那我再问你,朝廷愿不愿意看到他们卖地?”   王简皱眉,“你这不是白问么?”   秦宛如:“咱们能不能换一换脑子?”   王简:“???”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老百姓遇到急事需要救命钱,要么卖地要么借高利贷,他们能不能把地卖给朝廷呢?”   这话令王简愣住。   秦宛如拿帕子擦手,“他们需要救命钱的时候朝廷放贷给他们,拿他们的土地做抵押,至于利息嘛,分情况来,若是救命或白事需救急的,一贯钱抽一百文利。若是借贷干其他,就多抽一些,这样不就把土地给保住了吗?”   听到这番话,王简的心思活络了,“官府放贷。”   秦宛如点头,“对。”顿了顿,“在一般情况下老百姓是不会把饭碗卖掉的,除非迫不得已。官府放贷可以扶持他们渡过难关,且还能保住土地不被随意卖掉,并且官府还能抽取少量利益,皆大欢喜。”   王简不说话了,他仔细想了会儿,这确实是一件利国利民之事。   秦宛如不理会他的思索,又摘了好几颗枇杷吃,王简冷不防道:“秦三娘?”   秦宛如:“???”   王简神情古怪地看着她,问:“这是谁教你的?”   秦宛如忽悠道:“我爹说的。”   王简再次陷入了沉思,可见是上了心。   秦宛如瞄了他几眼,“这枇杷投喂得值不值?”   王简抿嘴笑,“值!”   秦宛如笑眯眯地看着他,心中却想着,她以后是要成为大燕首富的人,如果太富裕,朝廷定然是容不下的,她可不能走明朝沈万三的路,得事先替自己把康庄大道铺上,多哄哄王简,笼络着些。   不过王简还是觉得她的野心太大,把整个县的地都种成白叠子,这在大燕只怕还是头一遭。   秦宛如知道他是活祖宗,若是一句不允下来,黎县令是断然不敢扶持的,当即便说道:“王侍郎你这是故意挡闵县百姓的财路。”   王简被气笑了,指了指她道:“你且说说我如何挡你财路了?”   秦宛如:“我们现在种白叠子,周边村民都问能不能挣钱,可见他们并不甘于种庄稼,若是种白叠子能赚钱,你却上前拦着,不是讨人嫌吗?”   王简挑眉,“谁敢替他们做保障?”   秦宛如拍胸脯道:“我们能呀,从种子发放,到指导种植,再到收购,不论丰灾年都统一价,这样不就能保障他们能赚钱了吗?”   王简愣住。   秦宛如:“你若是农民,种庄稼谁来给你保障?但种白叠子不一样,只要种出来的白叠子达到我们的收购要求,统统买了,丰年不会贱价,年年持平。”   “那白叠子的种子这般昂贵,他们舍得买?”   “我们先给,收购的时候再付种子钱。”   “……”   “现在物以稀为贵,农户知道这个东西赚钱,肯定都愿意,但当白叠子数量多了之后,价自然会降下来,不能赚钱了人们还愿意种它吗,又不是傻?”   “……”   “所以你所担心的全部庄稼地都种成白叠子,完全是想多了,这个得有需求才有市场,当东西多了饱和了,卖不起价了,谁还会继续往里头钻?”   听了这些话,王简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狡猾了?”   秦宛如:“我这哪算狡猾,跟你们朝廷里的官比起来,差远了。”   王简冷哼一声,秦宛如洗过手后,戳了戳他,“我是不是贼聪明?”   王简哭笑不得,“不要脸。”   秦宛如更不要脸道:“你养着我,日后好处还多得很呢,我肯定会比你有钱。”   王简:“……”   这点他是信的。   秦宛如装了满肚子枇杷,饱足了。   目前两人相处得还算和睦,王简收起了身份上的优越,秦宛如收起了对他的偏见,可以算是互哄。   眼见天色不早了,王简离去前冲她招手,“过来。”   秦宛如走到他跟前,王简拉起她的手看了看,秦宛如好奇问:“你瞧什么?”   王简:“瞧你娇生惯养的,人丁点大,野心倒不小。”   秦宛如戳他的胸膛,“你这么穷,我得养你啊。”   王简:“……”   秦宛如又捏他的脸,“就凭你这张脸,就能讨到饭吃了。”   王简又气又笑。   今日听到她说起官府放贷一事,他确实是被哄高兴了的,也捏了一把她的脸儿,“你这张破嘴,就继续哄吧,我受用。”   秦宛如厚颜道:“下回有好吃的别忘了我。”   也在这时,突听李南在外头道:“郎君,该回了。”   王简应了一声,秦宛如送他出去。待主仆离开后,她们隔了一会儿才过去了。   回去后王简一直在思索秦宛如说的官方放贷一事,他去书房仔细琢磨了一番,把利弊写到纸上便于分析这一政策的可行性。   鉴于现在梁王在风口浪尖上,王简找周项文和曹复香见了一面,同他们商议官方放贷的可行性。   二人都有些诧异,问他是从何处得来的策略。   王简说是从秦致坤那里得来的法子。   当时秦宛如忽悠他说是自家老子想出来的方案,他并未起疑。因为秦致坤干了十多年基层,是最贴近底层百姓的,自然知道百姓所想与所需。   而这一策略恰恰是从民生的立场出发的,确实有利于防止土地被随意买卖,在很大程度上给了老百姓遇到紧急需求时的选择。   周项文看过王简写下来的利弊后,也觉得这是一项不错的国策。   “若是哪家需要救急,可从里正和邻里处着手调查事情真伪,再评估田产价值,从而实施放贷,若土地被回收也是在官府手里,比落到富商手里好多了。”   王简道:“朝廷放贷,适当抽取利息,一来百姓放心借贷,二来朝廷也能最尽大可能保住土地不被私卖,我认为这是一举两得之策。”   曹复香也赞许道:“这是利民之策。”顿了顿,“怕就怕有人钻空子。”   王简:“既然是利民之策,自然就得从民生出发,若借贷干其他营生之类的,肯定跟其他利息差不多了。”又道,“主要是评估这块,怕就怕有人钻空子拿一亩地评估出十亩地的借贷,若是出了岔子,窟窿只会越来越大。”   曹复香:“还得仔细商议出一个详细的法子才能施行。”   三人就放贷这一事情讨论起来。   与此同时,秦宛如正和窦氏看西市的一处商铺。   那商铺面积算不上太大,整条街主要以经营玉器和陶瓷为主,店主要脱手让出去,窦氏不怎么满意,棉匠以后以纺织为主,夹在这样的街道里不伦不类的。   秦宛如也觉得不妥。   西市的商铺可是抢手货,哪怕是巴掌大的地方都走俏。   想起弹棉工具的牛筋弦需要采买,一行人顺便去买了。   回来的时候窦氏坐在马车上道:“看来西市的商铺还得折腾一阵儿了。”   秦宛如:“先留意着吧,急也没辙。”   窦氏:“倘若到入秋还没定下来,就得想其他法子了。”   秦宛如道:“去年我们在平康坊弹制被褥,不少人都知道那里,若商铺还没定下来,就继续在那儿售?”   窦氏也有些发愁,“先等着吧,平康坊那边是下策。”   两人就西市商铺说了会儿,窦氏让秦宛如先回闵县那边,现在作坊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她们姐妹俩先把筹备的器物全部送过去,她则在这边继续留意西市的商铺,争取尽早把铺子定下来。   秦宛如应声好。   下午她又去程木匠那边看之前定做的弹棉工具和轧棉机,弹棉工具做齐全了,轧棉机还有一半没做好。   秦宛如先把弹棉工具提取了,窦氏差了府里的家奴护卫将所有器物一并送到闵县。   如窦氏所说,作坊这边确实已经完工了,在做晾晒棉花的架子,采摘棉花的不少器物都搬了进来,有箩筐,大簸箕,背篓,拉棉花用的板车,林林总总堆了不少。   看到秦宛如把弹制工具带了过来,段珍娘问:“牛筋弦买了吗?”   秦宛如应道:“买了。”   段珍娘:“轧棉机呢?”   秦宛如:“还差一半,下月能齐。”   段珍娘叉腰看着屋子里的东西,说道:“入秋前得把全部东西备齐全了。”   秦宛如拿手帕擦额头上的汗,“人也得找全了,去年弹制被褥的那些人,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致过来,若有,再商议一个合适的工钱请他们干活。”   段珍娘端起饮子抿了一口,“去年五十文的工钱,今年可请不起了。”   秦宛如:“是要缩减,中午这餐还包,工钱按月来吧,就当请两三月的短工。”   段珍娘:“纺线就找当地人,还跟去年一样,自带纺车过来,技术好的就留下。”   现在已经过了立夏,三个月夏天一过,熬到入秋地里的棉花就快了。去年采摘得不算早,如果今年气候好,第一批则还会采收得更早一些。   第二天一早秦宛如就去了一趟地里,今年种植得比去年密集。   她戴着帷帽眺望那一片片棉田,一般来说头年种新东西生虫的几率要小得多,再加上花匠丘老儿比她还有经验,很得董蔡两家信服。   以往丘老儿只负责打理贺府的花园,如今一下子打理了这么多亩白叠子,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仿佛被拔高了一个度。   在佃农眼里老厉害了! 第152章 西市商铺   他们都很敬重地唤他丘老爷子, 连东家待他的态度都极好,要知道他在贺家只是家生子奴仆。   夏日不知不觉变得炎热起来,一场暴雨过后, 闵县的气候凉爽了两天。   县城到底比不上京里头, 闲暇的时候秦宛如会和彩英到码头那边看老翁钓鱼。   两人兴致勃勃地蹲守在边上, 若是有鱼儿上钩, 则上前买下来, 拿回去给庖厨处理了过嘴瘾。   这日子是非常悠闲惬意的, 而与她们这边的安宁相比, 京里头就搞得人心惶惶。   端王毒杀废太子被查后, 王府被查封,朝廷上下串通一气让他背锅,一家人判流徒的判流徒,落狱的落狱, 发卖的发卖……   王简曾去地牢里瞧过一眼。   端王在短短数日被折腾得虚脱,整个人面色发青, 见到他来, 疯了似的冲上前咆哮, 好似要把他拆骨入腹。   刑部尚书温兆命人搬来椅子供王简就坐。   王简大摇大摆地坐下, 看向牢里的人,问道:“不是说他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吗, 怎么还这么能折腾?”   温兆奴颜媚骨道:“回王侍郎,端王有哮症不假,发病时极其惊险, 平日里倒看不出异状来。”   王简轻轻的“哦”了一声。   端王睚眦欲裂道:“王宴安你不得好死!你们王家人都会遭天谴!”   王简“啧”了一声,勾唇笑道:“真是奇了,又不是我王宴安让你去杀废太子的, 你无端骂我作甚?”   端王指着他,哑声道:“是你!是你合伙梁王栽赃嫁祸与我,其心可诛!”   王简轻颦眉头,好脾气道:“瞎说,众人皆知王家跟皇叔一直都不大对付,跟狗见羊似,一见面就恨不得咬上两嘴,什么时候穿上同一条裤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话把端王气着了。   王简继续毒舌道:“倒是端王你,景仁府那位可是你的亲兄长,这些年被软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你却连最后的生路都不给人家留,啧啧,委实恶毒。”   “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没有毒杀废太子!”   “那你好端端的去景仁府作甚?”   “我……”   “数年都不见你去探望一回,唯独今年连去了两三回,其心可诛啊。”   “你休得狂言!明明是梁王舍了废太子栽赃嫁祸与我……”   温兆忍不住插话道:“笑话,这么多年,梁王什么时候不陷害你,偏要在这个时候陷害你?”   端王恨得吐血,愤怒斥责道:“那是因为你们狼狈为奸!”   王简缓缓起身,漫不经心道:“瞧瞧,他说梁王和我们王家一个鼻孔出气呢。”   这话把温兆逗笑了,嘲弄道:“他都已经疯了,疯子的话是不可信的。”   王简也指着外头戏谑道:“端王你去问问满朝文武,梁王和我王家的关系,看有没有人信你。”   见他那副无辜的样子,端王一时竟被噎住了。   是的了,满朝文武都知道当年赵王两家为争太子之位斗得有多凶,如今他却说两家穿了连裆裤,这说出去谁信?   一时间,端王不由得欲哭无泪。   王简还是那副极好说话的样子,从头到尾都维持着贵人的体面与涵养,似觉得惋惜,他摇了摇头道:“糊涂啊糊涂。”   说罢便走了。   温兆紧跟在他身后。   待二人走远后,王简才轻声道:“那人怎么还不发病呢?”   温兆:“???”   王简斜睨了他一眼,“找个时机让他发病瞧瞧能活多久。”   温兆:“……”   离开地牢后,王简歪着头看外面的艳阳天,温暖的阳光洒落到身上,迅速将地牢里的阴冷褪尽。   正如当初秦致坤所说,像端王和瑞王这种人是难以聚集人心的,因为只为私欲。   这样的人聚集到一起的也只是一群为私欲的人。   端王倒台后,朝中不少党羽知道要倒大霉,些许上了年纪的请辞告老还乡。   赵章私底下问王简允还是不允。   王简还是非常仁慈的,想走就走吧,至于能不能从他老子手里走掉,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   结果不言而喻。   一时间,端王手里的人死伤一片。   站错队,总要付出代价。   这事搞得秦致坤胆战心惊。   他进京的这两年,经历的事还委实不少,先是章州案,而后弹劾案,今年才开了个头就接连来了两桩,全是要掉脑袋的那种。   虽然没落到自己身上,但还是看得眼皮子狂跳。   饭后他同秦老夫人议起端王倒台如今朝廷里的情形,秦老夫人感慨道:“到底不是正统的,今日是端王,指不定明日就是瑞王了,元威还是早些与瑞王撇清为好。”   秦致坤忧心忡忡,“我又何尝不知,现如今同瑞王那边一直都是虚与委蛇,只是有时候还是不能完全撇清。”   秦老夫人:“这次的科场舞弊案是天子亲自替冤屈举子们翻的案,可见是个明事理的,跟着这样的主子,总比那些乱七八糟的靠谱。”   秦致坤捋胡子,“这是自然,可是……”   “可是什么?”   “我忌惮的是王家,天子的背后有王家。”顿了顿,“王家的背景也不干净,当初的章州案就是例子。”   “既然举棋不定,那就再观望观望,莫要轻易站队,以防像这次的端王那样。”   秦致坤不说话了,似乎想不通端王怎么想着要毒杀废太子,这起案子由刑部处理,大理寺插不上手,要不然他也会悄悄探听一下。   见他沉默不语,秦老夫人问:“怎么?”   秦致坤回过神儿,“我在想,好端端的那端王为何要杀废太子?”   秦老夫人:“定然是有理由的,不过那废太子被软禁在景仁府,端王还跑上门把人给毒杀了,委实太蠢。”   这话点醒了秦致坤,诧异道:“是啊,他至于这么蠢吗?”   秦老夫人愣住,仔细想想确实有点奇怪,可是废太子被软禁了数年都没有出事,为何唯独端王上门就出事了呢?   母子俩都觉得事情有蹊跷,但一时也琢磨不出其中的奥妙。   秦致坤只道:“照这样下去,兴许过不了多久瑞王也得出岔子了。”   秦老夫人的眼皮子跳了跳,不禁生出几分惧意。   五月中的时候端王案告一段落,因为端王在牢里哮症发作病死了。   梁王一出手,直接干掉了两个竞争对手,哪怕他游离在朝堂之外,其影响力仍然是巨大的,要不然废太子早就被卫国公除去。   废太子残余的党羽除了梁王那群人外,已剩不多,现在没了主心骨筹谋,犹如浮萍般任人宰割。   梁王冷眼旁观,能站到他身后的人已经站过来了,其他的已没有必要再留。   这场血腥洗牌并未持续多久。   卫国公很满意,原先对王简与梁王老儿等人厮混多有言语,现在稍稍放宽了心,利益总是有的。   临近月底的时候秦宛如和段珍娘回来了一趟,窦氏总算在西市等到了一间合适的商铺,面积虽不大,一年却要四十多贯的租子。   三人看过都觉得不错,那条街都是卖绸缎布匹类的铺子,客流量也大,把棉匠开在这里倒也合适。   铺子前身是卖的绸缎,也不是很旧,稍稍修缮就能使用。   段珍娘道:“这铺子倒也合适,不用费功夫折腾。”   牙人:“西市的商铺可不易找,寸土寸金的地方,抢手得很,稍不留神就没了。”又道,“这商铺也是我托人问了好几回才问来的。”   秦宛如:“租子没少吗?”   牙人摆手,“一文都不少,四十八贯,且要先付一年的租子。”   秦宛如咂舌,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铺子的地方。   段珍娘被她的举动逗笑了,窦氏道:“我们先商量商量,下午晚些时候答复你,如何?”   牙人应声好。   几人在回去的路上商议一番,段珍娘觉得可以租,窦氏觉得中规中矩,秦宛如折中道:“咱们可以先租下来做着,后面若有好的商铺,再搬也行。”   窦氏:“也不能搬远了。”   秦宛如:“做起来了就只盯那两条街的商铺也行,现在主要是把铺子定下来,下月一过就入秋了,咱们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接到预订的单子。”   段珍娘点头,“我赞同三妹的意见,先把商铺开出来,接几笔预订的货单也是好的。”   窦氏:“既然你们都觉得可租,那回头我差人把这事定了。”   秦宛如点头,看向段珍娘道:“去年张家胡同那些弹棉匠,咱们回去了去问一问他们入秋后愿不愿意去闵县做短工。”   段珍娘应声好,又问:“怎么给工钱呀?”   窦氏问:“去年是怎么给的?”   秦宛如:“五十文一天。”   窦氏皱眉,“今年给不了这么高,按短工来算一月顶多八百文。”又道,“这事不需什么技巧,只要耐心就能做好。”   秦宛如摸下巴道:“不若咱们采取这种方式,一月六百文的保底,再加上数量,如果出活快,东西也能达到要求,就额外添,这样能有效防止磨洋工混时日的短工。”   段珍娘:“跟纺线一样按斤算,被褥子就按床算?”   秦宛如点头。   窦氏问:“若是只处理散装的呢?”   秦宛如:“那就固定讲好,一月八百文。”   窦氏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可行,“既然有保底的工钱,总得做一些出来。”   段珍娘:“稍微熟练些的一天能出来一床。”   几人就工钱一事细细商议。   纺线和除籽都好计价,直接论斤算就行。   采摘一天农业市价也不过十文,农业劳力不含技术,没有门槛谁都能行,是非常低廉的。   回去后窦氏负责处理商铺事宜,秦宛如和段珍娘则去张家胡同找去年的弹棉匠。   胡同里还有三四人惦记着去年的短工,两人把他们找来,说起今年的计划。   如果是光弹制散装的白叠子,则是八百文一月。   弹制被褥分了保底工钱六百文一月,如果当月只有二十八天,则要交二十八床被褥保底,当月有三十天就要交三十床被褥,不论三斤还是五斤。   超出来的则按一床十五文算。   如果你每天能出两床被褥,假使三十天你提交了三十床后还有三十床溢出的,则再添四百五十文,这样一个月就能拿一贯零五十文了。   中午那餐仍旧提供,住所自寻。   这是针对熟手弹棉匠,至于新手,初期会压价,因为出不了活儿。   今年的雇佣条件明显比去年苛刻,因为白叠子的价格调整下来了。去年上乘白叠子散装的要四百文,而今年只要二百二十文,五斤重的被褥也才八百文。   工钱相对也会下调。   其中一人对弹制是非常熟练的,去年在平康坊尝到了甜头,平时也是做的短工,好奇问:“今年的短工能做多久呢?”   秦宛如看向段珍娘,“三五几月要吧?”   段珍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千多亩白叠子呢,去年四十亩地就折腾了许久,两人一时也吃不准。   另一人道:“就是宿的地方不方便,过去了还得重新找房子。”   这的确是个问题。   柳婆子冷不丁道:“西市的商铺既然这般小,定然要再寻一个地方存放货物的。”   秦宛如:“姻伯母说把一处空置的宅子腾出来搁放。”又道,“郊外的庄子也会用作闵县与京城的中转仓库。”   柳婆子:“反正都要另外腾宅子,何不继续用平康坊的那处?”   段珍娘道:“那可是大娘的宅子。”   柳婆子:“老奴是觉得,京城里也可以像去年那样继续弹制,就在平康坊。一来那边有熟客,二来闵县离京到底有诸多不便,京里的弹制房可以用来应急,好比西市商铺是医馆,平康坊那边是药房,缺药的时候也能尽快接上。”   这番话令秦宛如陷入了沉思。   柳婆子继续说道:“反正去年夫人也打理过平康坊那边,轻车驾熟。咱们今年还可以找去年那批人去做,到时候伯爵夫人和夫人她们负责这边的周转,两位娘子则负责闵县那边的周转,双管齐下岂不更好?”   秦宛如:“这样的话得劳我阿娘操心了。”   柳婆子笑道:“赚了钱小娘子再分些给她,指不定多高兴呢。”   听到这话,秦宛如乐了,段珍娘也笑了起来,“自家闺女能赚钱了,姨母肯定高兴。”   秦宛如道:“那我晚上回去问问阿娘,她三两日抽空过去看看应是没问题的。”   段珍娘也道:“平康坊那处宅子的倒座房和后罩房也能再开十多把弹弓了。”   柳婆子摆手,“老奴觉得倒也没有必要开这么多出来,只是用于应急周转,若是缺了货物,再走一趟庄子就麻烦了,那边填补上也方便。”   秦宛如:“这事还得再商量商量。”说罢看向几个弹棉匠,“我们定的工钱就是这样了,你们回去考虑考虑,若是有意,就过来同家里的仆人说一说,若是最后决定在平康坊继续开,那就更方便你们了。”   “好,若是你们平康坊那边也开,我第一个来,比去闵县方便。”   “嗯,我们先商议商议。”   晚上秦宛如在饭桌上把今年继续在平康坊开弹弓的事情说了一下,问方氏觉得是否可行。   方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凉拌的胡瓜鸡丝,说道:“你们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秦宛如回道:“现在已经在西市定下了商铺,姻伯母会再腾一处空置的宅子用于存放货物,郊外的庄子也会存放,便于闵县与京里的中转,目前京城这边就是这样安排的。”   秦老夫人好奇问:“那平康坊开弹弓的目的呢?”   秦宛如:“今日柳妈妈说起这茬,她说反正都要腾一处空置的宅子,何不就利用平康坊那处,一来去年有熟客,二来则是可以把平康坊当做应急的药房用,只要有白叠子,随时都能应付急用,而无需再跑一趟庄子耗时。”   听了这话,方氏道:“这想法确实更稳妥些,中途哪能不出点岔子呢,若开了几张弹弓,随时都能处理。”顿了顿,“去年留了不少熟客,今年便宜了多半还能引些来。”   秦宛如:“如此说来,阿娘是赞许的了?”   方氏点头道:“可开的。”   秦宛如:“可是我们盯不过来啊,西市商铺那边姻伯母盯,我和表姐闵县那边盯。”   方氏:“陈妈妈可过去看着。”   秦宛如咧嘴笑了,“亲娘!”顿了顿,“若平康坊的开出来了,我分了利,也给阿娘一份工钱。”   方氏乐了,“你可莫要哄我。”   秦致坤急忙问:“那我呢,我有没有工钱?”   秦宛如:“有啊,爹休沐了去看门儿。”   此话一出,全家人哄堂大笑。   同家里人商议好后,秦宛如又同窦氏说了这茬。她仔细琢磨一番,也觉得这样是要稳妥些。   平康坊由方氏盯,西市商铺再与之接洽。   平康坊这边也可以单独出货,货单上会盖下印章,印章上会注明从哪里取的货。假如是闵县发出来的,印章上则会有闵字,西市则有西,平康坊则是平。   用印章来区分执行。   还有账务方面,闵县那边发过来的去籽白叠子会称重记账,如果拿到这边加工售卖后也会进行投账,刨除损耗的,大体上都应该是能投的,每月核对一次,防止中途私吞。   整个周转流程她们都做了一个大概的模式,防止手忙脚乱。   现在西市商铺这边就交给窦氏修缮布置了,秦宛如接下来又走了一趟贺家的庄子,找去年的弹棉匠。   村子里有两个颇踏实,弹制的被褥也不错,秦宛如打算把他们请过去教新手,提供住宿,管饭,一月一贯工钱。   那两人一个叫牛大,一个叫周二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这条件委实诱人。   把二人谈妥后,秦宛如省了不少心。   去年她手把手教,着实费了些口舌,今年让其他人去教,她要省事多了,只要是能用钱找人代做的,她都不愿意费精力在这上头,因为她要操心的事还有更多。   把这边的事情大概安排妥当后,秦宛如跟打游击战似的又回了趟闵县,看地里的棉花。   现在已经到了六月酷暑,天气格外炎热,地里的棉花已经结了棉桃,董二郎指着棉田道:“我总觉得今年的白叠子比去年要早熟一些。”   秦宛如忍着日头去看那些果实,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应该是跟气候和种子有关。”顿了顿,“我们去年续种留下来的那些也接果了吗?”   董二郎摇头,“没呢,要晚些。”   秦宛如:“应跟种子有关,今年订的种子是两批,两家订的。”   董二郎:“去年八月初才开始采摘,今年看这个势头,最早的估计七月中就能采摘了。”   秦宛如点头,“现在都已经出了不少,今年应是会提前秋收了。”说罢看向他道,“你们常驻在村子里也要小心些,莫要中了暑。”   董二郎道:“知道。”   秦宛如:“有什么发现就及时说与我,这段时日我都会在闵县,待到八月初我二姐大婚才回去。”   董二郎应声晓得。   彩英替她撑伞,也受不了这烈日,催促道:“小娘子快回去吧,莫要中了暑。”   几人先去村子里歇着,董二郎给她们端来温水,秦宛如汗流浃背地灌了一碗。   陶二娘拿蒲扇给她,她接过摇了起来,听着外头的夏蝉疯叫,不由得说道:“今年太热了,比往年都热。”   陶二娘也摇着蒲扇道:“幸亏这边临河近,能引水灌溉,若是像庄子那边,肯定缺水了。”   秦宛如道:“我去过一回,地里的庄稼长势不太好。”顿了顿,“但是白叠子就喜欢这种气候,喜温的作物。”   陶二娘:“今年的收成应是不错的,虽然每株上的果少了些,但一亩地里的数量多,总体是比去年好的。”   秦宛如点头,“方才去看过,七月中应该就能采摘第一批了,比去年提前了。”   两人正说着,其他村民好奇过来凑热闹,同她们唠了起来,他们问采摘白叠子的时候要不要请人。   秦宛如应道:“最早和收尾不要,中间集中的时候要,一日十文工钱,只要干活麻利,不分男女都要。”   陶二娘打趣道:“那时候正农忙呢,你们得空吗?”   一人应道:“怎么不得空了,家门口就能挣点钱,机会可不容易。”   听到这话,众人皆笑了起来。   秦宛如怂恿道:“明年也来种白叠子啊,种出来了我们直接购,肯定比种庄稼划算。”   于是众人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第153章 大意了   待晚些时候太阳快落山了, 一行人才回县城。   段珍娘见她们这个时候才回,问道:“怎么折腾了大半天?”   秦宛如回道:“日头委实毒辣,今年比往年热多了。”   段珍娘摇着团扇, “咱们这儿还是靠河边呢, 京里更热。”顿了顿, “以后挣钱了用冰鉴。”   秦宛如“啧啧”两声, “那可是烧钱的玩意儿。”   段珍娘:“人不就得享受吗, 要不然挣钱做什么呀?”   秦宛如去洗了个澡, 喝了一碗用井水冰镇过的清凉饮子才舒适不少, 彩英提醒她道:“小娘子还是少吃冷的好, 谨防月事肚子疼。”   秦宛如:“我知道。”   段珍娘好奇问:“地里的白叠子如何了,长势好不好?”   秦宛如又拿起一块瓜啃食,“好,现在就已经结了不少棉桃, 应是种子的缘故,我琢磨着估计下月中旬就能采摘了, 要比去年提前。”   段珍娘吃惊道:“提前这么早啊?”   秦宛如点头, “倒也正常, 我们去年续种的那些则要晚些成熟, 分次采摘,应要持续许久的了。”   段珍娘侥幸道:“幸好把西市的商铺定了。”   秦宛如:“走的时候我就让阿娘到平康坊那边收预订的货单, 看有没有人要。”   稍后饭食送了进来,一份滑嫩的白切鸡,一盘清爽的酸辣口凉拌胡瓜, 一份油焖茄子,以及一份黄豆芽凉面。   杂粮粥佐菜,秦宛如能吃满满两大碗。   段珍娘的饮食则比她小不少, 再加上夏日食欲不佳,只用了小半碗粥和少许菜。   “你一年到头就没见胃口差过。”   “噫,吃饱了下个月才能好好干活呢。”   “明天差人给你做炸白鲦。”   秦宛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旁边的柳婆子笑道:“小娘子能吃是福。”   晚上整个院子里都洒了水蒸发地气,眼见下月就要采摘,这段时期棉田里的生长至关重要,佃农们照看得更加精细,都盼着它们吐絮。   与此同时,京里这边也开始接订货单子了。   西市的商铺一开出来,就引了不少人询问。   铺面不大,却是整个京里独此一家,相当于独门生意。   去年白叠子委实掀起了一股潮流,现在达官贵人们对它的兴趣有所消减,但下面这群人却看到了它的用处。   得知今年比去年降一半的价格后,不少人都过来询问什么时候有货来。   西市鱼龙混杂,不像东市是针对贵人群体,这边什么东西都有,不管哪类消费群体都会在这边淘东西,客流量是非常巨大的。   像普通佃农家庭一年能挣几贯钱就已经算极好的了,这类人是不会用白叠子的,也用不起。   但一些手艺人或商贩,这类人只要年收入能上二三十贯的,都不会吝啬采买被褥。因为它的性价比高,一床可管数年,花几贯钱买来过冬御寒还是愿意的。   如果你觉得品质上乘的白叠子价格还是太高,那可以挑选品质差些的,一斤才一百三十文,缝制棉衣棉裤棉鞋最佳。   至于被褥,三斤的极少有人要,都觉得没有五斤的划算。   窦氏预先做过估算,也知道这东西降价了肯定能畅销,又因为是独门,预订单子定然不少,但绝对没料到能一天到晚都不停有人来询问。   铺子里有被褥样品,也有上乘散装和次品散装的。   人们对那被褥好奇,会轻轻触摸,会躺到上面试一试。   仆人们则会向前来询问的众人讲它的使用,以及寿命年限和各种用处。   一遍又一遍……   平康坊这边则多数都是熟客来问,有时候秦四娘闲着无聊也会过来帮忙记账。   她会写字,会在账本上把某坊某街某人预订几床几斤重的被褥做登记,然后三床以上的平康坊会配送,以下的则自取。   另一人收了全款则要开一份提取的条子给对方,是要盖了章印的棉匠才认账,并再三叮嘱下单人一定要捡好条子,因为送货后会把条子收取回来做账用。   方氏见秦四娘应付得井然有序,调侃道:“四娘倒是比五娘管用。”   秦四娘道:“过年的时候得让三姐也发压岁钱了。”   方氏笑道:“小算盘打得精呢。”   秦四娘理直气壮道:“自家人岂有白干的道理?”   方氏被逗笑了,目前平康坊只预计开五张弹弓,她看了看记账用的账本,被褥和散装的加起来就有半本了。   陈婆子笑眯眯道:“照这个势头,五张弹弓只怕是不够用的。”   方氏点头,“这东西好啊,实用,且能用好几年。”又道,“当初三丫头说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它,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冬日里一斤白叠子也能做两三件短袄,御寒极好。”   陈婆子赞道:“也亏得有织女娘娘护佑着。”   方氏:“咱得日日供奉。”   第二日窦氏亲自过来问平康坊的情况,秦大娘也一并来了一趟。   她们看过订货的账本后,秦大娘道:“这么多人要,估计是供应不上的。”   方氏好奇问:“西市那边呢,又是什么情形?”   窦氏直摆手,“一天到晚都是人,这个走了那个来问,就没停过。”   方氏笑道:“看来去年是把胃口吊足了。”   窦氏点头,“独门生意,我原先是觉得能脱手的,但没料到能这么快。”顿了顿,调侃道,“边上整条街的商户都过来看我们到底卖了甚,进进出出的,结果铺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窦氏心情高兴,“三丫头就是一个聚宝盆。”说罢看向秦大娘道,“把家给我打理好,过年的时候给你私房。”   秦大娘暗搓搓道:“阿娘可不能反悔。”   窦氏:“占了你的宅子,哪能白占,等分了利,也给你添一笔辛苦钱。”   两亲家坐着唠了会儿家常。   窦氏觉得自家屋里养的男人没用,方氏也说起秦致坤一年的俸禄,闹了半天都是吃软饭的,全靠女人撑场子。   这让她们找到了共同话题,就各自家庭里的琐碎唠了许久。   炎炎夏日,日头愈发毒辣,夏蝉没完没了疯叫,就连秦老夫人都有些受不了今年的酷暑,坐在屋里摇蒲扇道:“这日头可不得了,三丫头要照看地里的白叠子,可怎生了得?”   秦二娘道:“有董蔡两家盯着,三妹不会去晒的。”   秦老夫人无奈道:“出门也得一大早去了。”又道,“眼下就快入秋,秋老虎还得继续发威,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了。”   祖孙正在屋里说着,不一会儿方氏端来瓜果,也说这个天气暴热,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么热过了。   结果次日就下了一场暴雨,接连四五日都暴雨连连。   那雨势下得委实大,京里倒没什么感觉,闵县临河,秦宛如等人去码头附近观望,上午看着水还没涨多高,一到下午就暴涨。   连黎正都在密切关注水势,官府里的差役守在河边,禁止百姓靠近,怕落水。   柳婆子问当地人闵县有没有被淹过。   一妇人答道:“三十多年前被淹过一回,上头的堤坝垮塌了,导致洪水灌进了城。”   段珍娘问:“那附近村子的庄稼会被淹吗?”又道,“这河里的水涨得可厉害了,一下子就涨了上来。”   妇人指着河边的一个标示说道:“一旦水涨到那儿了,就要开渠把它引流,要不然周边的庄稼地都要遭殃。”   听她这一说,秦宛如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她们种了这么多白叠子,可不能在成熟的节骨眼上打了水漂。   先前还吵着天气太热,现在所有人都巴不得继续热下去好了,谁都受不了洪涝。   所幸之后两天天气又艳阳高照,汹涌奔流的河水缓缓回归平静。   城里百姓对这样的情形见惯不怪,他们这些外来人却紧张,毕竟关乎着吃饭的家伙。   地里的棉花一批又一批结了棉桃,就连最迟的那批都结了。   丘老儿让佃农们把棉花多余的叶子掰掉,这样的目的是把营养尽可能输送给果子。   有时候黎正也会去看地里的棉花,周边的村民都打过招呼,目前暂时没有出现偷盗损害的情况。   背着手看着那些即将吐絮的金贵东西,黎正仿佛也体会到了即将收获的喜悦。   秦宛如正蹲在田埂上跟蔡老儿说着什么,瞧见黎正一行人过来,忙上前行了一礼,黎正好奇问:“我看地里的白叠子,有些成熟得似乎要快些。”   秦宛如点头,“种子不一样,早的估计下月中旬就能采摘了,迟的还得继续等阵子,分批采摘。”   黎正眺望遍地白叠子,“采摘的时候需得请佃农。”   秦宛如:“头一批和收尾不用,中间大量成熟时期要请,现在就已经有不少村民问了呢,十文工钱一天,只要手脚麻利,不论男女都请。”   黎正笑眯眯问:“他们愿意?”   秦宛如:“当然愿意了,只要把自家地里的事处理了,都能来,他们说了,家门口能挣钱,不嫌少,图方便。”   “十文一天的工钱,也就中规中矩。”   “可是方便呀,佃农在地里刨食,一年才能挣多少铜板?”又道,“若一家子能在家门口干几天挣个两三百文也不错了。”   “到底是商贾,算得贼精。”   “明府抬举了,明年还有农户愿意自主种白叠子,双方签契约,从种子到收购,一条龙,保管比种庄稼划算。”   听了这话,黎正愣住,半信半疑问:“他们愿意?”   秦宛如点头,“愿意,如果没钱购买种子的,我们先给,采摘收购的时候再除种子钱,从播种到种植指导再到采摘,我们从头到尾参与,不论丰灾年平价收。”   黎正不由得慌了。   他起初是觉着她们过来租地种白叠子也没什么,你情我愿。但周边村民也自主跟着种就邪门了,那就跟得了传染病似的全都染上了。   以后整个闵县不都得种白叠子了?   黎正皱眉问:“那些村民都愿意种白叠子?”   秦宛如不答反问:“如果明府一年种庄稼能得三贯钱,而种白叠子能得四贯钱,你是种还是不种?”   黎正:“……”   秦宛如:“他们可不傻。”   黎正完全不信她的鬼话,“你们会让他们挣钱?”   秦宛如诧异道:“大家一起发财呀,村民一块儿提供原材料给我们售卖,带动他们一起赚钱发财改善生活不好吗?”   黎正:“……”   一时竟被她问愣住了,明明是商贾,却关心起了民生,且还要带动当地百姓跟着挣钱,真叫他这个父母官哭笑不得。   起初把白叠子引进来,他们牵了个头,现在如果让官府怂恿村民种白叠子,是万万不行的,黎正指了指她道:“你得空时来唠唠,勿要把我这顶乌纱砸你手里了。”   秦宛如见他是认真的,摆手道:“明府言重了,明日我去府衙一趟,可行?”   黎正:“行。”   于是第二日秦宛如亲自去了一趟府衙,黎正处理完公务后才与她坐到一起说明年农户参与进来种白叠子的事。   地里种庄稼的产量是极低的,白叠子的价格在那里,相比之下确实比种粮食要划算。但粮食是国之根本,如果大家都去种白叠子而不愿意种庄稼,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黎正的担心跟王简的担心是一样的,白叠子能搞活经济不假,但同时也害怕它影响到民生,如果连肚子都填不饱,还种什么白叠子?   故而黎正提出了他的疑问,秦宛如只觉得好笑,不答反问道:“明府以为,现今这世道算不算太平?”   黎正想了想,“算太平。”   秦宛如又问:“是不是路有冻死骨,人人都吃不饱穿不暖,四处流离,居无定所?”   黎正皱眉,“自然没有。”   秦宛如再问:“当白叠子种得多了它还能高价卖吗?”   “物以稀为贵,就跟粮食一样,丰收年贱价,灾年贵价。”   “此话说得好,白叠子不比粮食,吃掉了就没有了,它是能管一段时日的。比如被褥子,一床被褥如果保管得好,可用十年往上,若是用旧了板结,再重新翻出来弹制蓬松就能用上了。”   黎正没有说话。   秦宛如继续道:“白叠子跟粮食不一样,它不像粮食是无底洞一样的需求,现在它贵,是因为物少,待种多了,价自然会降下来,农户见无利可赚,还会继续种它吗?”   黎正捋胡子,“你这话是有一番道理,若遇到饥荒年,可就不能这般衡量了。”   秦宛如反问:“若遇到饥荒年,就种白叠子那点土地就能救急了吗?”   “这……”   “若是遇到饥荒和战乱,不仅仅是白叠子的问题了,而是整个庄稼地都会没人种,全跑光了,还种什么地?”   黎正陷入了沉思中。   秦宛如道:“我认为现在朝廷需要解决的是佃农没地种的窘境,而不是把这茬推到白叠子上,就拿龙门村来说,那么多土地被卖给了商贾,是为什么呀?   “佃农除了身丁税外,还得上交一半的租子给户主,现在他们愿意自主种白叠子,因为比种庄稼更能多赚一些,趁着物稀能挣钱的时候使生活稍稍过得好一点,可是你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堵死了他们的路,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这话黎正不爱听,指了指她道:“你莫要口出狂言!”   秦宛如抬了抬下巴,“真话不好听了,是吗,明府?”   “你!”   “朝廷需要的是听话老实只图温饱的子民,他们不需要想努力摆脱窘困往上走的臣民,愚民才符合他们的统治需求,我说这话是会被砍头的,对吗?”   “那你还说?!”   “明府,你是父母官呐,我就问你,那些在地里一年到头刨食吃的佃农他们就活该一辈子穷困潦倒下去吗?”   “……”   “人家付了租子,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盈亏都是自负,朝廷会补贴吗,不会,你们凭什么管人家种的是什么呀?”   黎正一时被这番歪理说得无话可说,如果村民自主愿意种白叠子,而官府去干涉,只怕是会生怨的。   再有就是她说得也不假,物以稀为贵,现在因为白叠子少,有利可图,所以才有人愿意去种它,如果无利可图,谁还会再往里头钻呢?   当数量达到一定时期后就会饱和,饱和下来就会跟庄稼一样平常,市场也会自然淘汰。   这是在太平世道的前提下会出现的自然规律,如果出现战乱饥荒,时局不稳,那出岔子的就不仅仅只是这茬了,而是整个社会体系都会受到崩塌影响。   待秦宛如离去后,黎正把县丞张国申找来商议一番。   张国申倒没有他那般杞人忧天,只说看村民自己的选择,毕竟他们才是实际受益人,如果官府阻挡人家得益,是会被戳脊梁骨骂人的,之前经营起来的名声就全泡汤了。   听了这番言语,黎正进退不是,到底没有人像他这么干过,引进白叠子,可以说是非常新潮的作为了。   而另一边的秦宛如回去后觉得不痛快,认为朝廷不作为,明明焦虑土地兼并带来的影响,却把这责任推到种白叠子上。   段珍娘听后也觉得无法理解,说道:“老百姓自己租的地爱种什么就种什么,他们管得着吗?”   秦宛如也道:“我就是想着不舒服,佃农已经够艰难了,种庄稼一年能得两贯钱,种白叠子能得三贯钱,凭什么拦着不让人家多拿点呢?”   两人就这一话题发牢骚。   秦宛如还觉得纳税要实物也是非常落后的制度,如果把所有税收都换算成钱银不是更方便了?   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   身丁税,土地税和徭役,这些可用绢或稷缴纳,为何就不能换成铜板呢,这样流通性更强啊。   上回她忽悠王简官贷,下回索性找机会忽悠他税制。   这不,黎正也暗搓搓派人下去调查各村对种白叠子的态度。   不少人都是观望,也有人愿意尝试,多数都是充满好奇和蠢蠢欲动,毕竟在利益面前,大家都想分一杯羹。   而之前秦宛如忽悠的官贷,竟也稀里糊涂有实施的苗头了,端王案告一段落后王简一直在揣摩这事,梁王老儿他们都认可。   王简问赵章的想法,赵章也觉得可行,朝廷放贷一来可以整治民间乱七八糟的高利贷情形,二来也能给需要救急的百姓提供一个方便。   不过具体实施就需要仔细谋划一番了。   王简心想这法子是秦致坤说的,范谨也是自己人,他跟秦致坤又即将成为翁婿,索性让他找秦致坤讨要好了。   于是范谨趁着休沐的时候去了一趟秦家,他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因为离他亲迎还有一个月呢。   当时秦二娘没在家,去了文社。   秦致坤听到他过来,倒是诧异。   家奴把范谨请进书房,范谨说明来意,秦致坤一下子就懵了,他什么时候说过官贷了?   范谨见他发愣,困惑地喊了一声,秦致坤回过神儿,颇不好意思道:“失态了。”   范谨佩服道:“秦寺正竟能想出这样的利民之策,委实令人钦佩。”   秦致坤:“……”   范谨并未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说道:“陛下说此策极好,但具体实施需得慢慢商议……”   “不是,是谁跟你说这一策是我想出来的?”   “啊?是王侍郎。”   “???”   “王侍郎说这是国策,若能实施下去救老百姓的急,确实可以有效防止土地被贩卖。”   “哎,哪个王侍郎?”   “???”   两人看着对方,范谨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后来仔细一想,自家的岳丈可是由瑞王提拔进京的,可是他若有什么好的想法不是该献给瑞王吗,怎么落到王简手里了?   秦致坤则想着,他什么时候跟王简攀上交情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有说话,竟然僵局了。   也不知隔了多久,范谨才干咳一声,“方才少仪唐突了。”   秦致坤也干咳一声,说道:“这事我听得有些糊涂。”   范谨试探问:“不知现在秦寺正同瑞王来往否?”   秦致坤皱眉,“何故说起这茬?”   范谨语重心长道:“此次端王一案叫人后怕啊。”   秦致坤闭嘴不语。   范谨继续说道:“秦寺正曾与王侍郎同过事,对此人可有看法?”   秦致坤捋胡子,“看不透。”   范谨想了想,“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致坤做了个手势,范谨这才说道:“王侍郎,可靠。”   秦致坤愣住,他隔了好半晌才笑了笑,“少仪到底太年轻,王家,不可靠。” 第154章 大丰收   范谨摆手, “王家是王家,王宴安是王宴安,不能混为一谈。”   这话秦致坤听不明白, “此话何解?”   范谨看向门口, 秦致坤道:“但说无妨。”   范谨压低声音道:“春闱的科场舞弊案, 还是王侍郎造出来的。”   秦致坤吃了一惊。   范谨当即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番, 听得秦致坤恨不得拍手叫好。   范谨也有些小激动, 小声道:“这事全由王侍郎在幕后推波助澜, 陛下是明面上的人物, 他则是背后的人物, 针对的则是他老子卫国公。”   秦致坤轻轻摩挲袖口,声音也跟着放低下来,“如此说来,他是跟陛下一个鼻孔出气的了。”   范谨点头, “所以我才说王侍郎跟王家不一样。”   秦致坤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悟了, 拍脑门道:“原是这样。”   范谨:“???”   既然对方给他交了底儿, 秦致坤也不藏着掖着, 说道:“我是瑞王提拔进京不假, 但瑞王同端王一样,各为私欲, 依附不得。”   范谨点头,“这次的端王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树倒猢狲散。”   秦致坤:“但我也不待见王家, 当初的章州案,我也一并去查了,民不聊生, 那章州刺史就是王家的人。”顿了顿,“所幸事情爆发出来后换掉了。”   范谨好奇问:“换下来的人如何?”   秦致坤不由得拍大腿,“上台的是民心所愿之人,原本已经告老还乡,结果复启了,极好。”   范谨笑道:“那定也是王侍郎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秦致坤的思路越来越明晰,指了指他道:“今日你来得好,解了我多时的惑。”   范谨:“???”   秦致坤抽丝剥茧,“去年的弹劾案,杀了不少贪官,我也一并被王侍郎拉去熬了许多夜,现在仔细回想,定是他与梁王等人干的。”   范谨虽才入仕,但对朝廷里的情形却了解得不少,诧异道:“赵家与王家不是公认的水火不容吗?”   秦致坤摆手,“里头的门道儿多着呢。”又道,“有一年的元宵节,我们刚巧碰上王侍郎同梁王厮混,还有一回游湖,也碰到他们在一块儿,现在想来,兴许背地里已经勾搭上了。”   这话范谨听不明白,“卫国公允?”   秦致坤捋胡子道:“这一回的端王案,起初我没想明白其中的缘故,经你今日一提,想明白了,多半就是梁王的一石二鸟之计,利用废太子栽赃给端王,一下子除了俩,接连清理了两个政敌,你说卫国公高不高兴?”   范谨愣住。   秦致坤似乎有些惊喜,自言自语道:“我就说那小子亦正亦邪,行事邪门得很,原来岔子出在了这里。”   范谨细细揣摩道:“你的意思是他表面上应付卫国公,实则一直在拉拢梁王等人替陛下铺路,是吗?”   秦致坤击掌道:“就是这个道理。”   范谨恍然大悟,“原来秦寺正心里头门儿清。”   秦致坤缓缓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道:“章州案大快人心,弹劾案杀贪官拍手叫好,科场舞弊案公正严明,端王案一石二鸟……照这个势头下去,朝廷多半会被他们血洗清理,还一片清明。”   范谨展颜道:“那我进来得还真是时候。”   秦致坤摆手,“应是最黑暗的时候。”   范谨:“……”   秦致坤感慨道:“我在穷乡僻壤里待了十多年,上头的仕途之路全被权贵一手遮天,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得瑞王提拔。你却比我幸运,一来就遇到了这么一群人,要不然这辈子可够得你熬了。”   范谨:“受教了。”   秦致坤继续道:“少仪也比我幸运,一来就知道什么是明路。我来京两三年,步步小心谨慎,不敢胡乱站队,全靠忽悠摸索,如今听你一说,路也明了,知道往后该怎么走了。”   范谨心中宽慰,“秦寺正当真明了?”   秦致坤点头,“明了。”   范谨高兴道:“今日这趟可没白来!”   秦致坤道:“也幸亏你来了,解了我不少的惑。”停顿片刻,“不过那小子要扳倒他老子可不容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   范谨充满信心道:“无妨,并不止他一人,还有我们这些愿意追随陛下的人都站在他那边,我们不求什么,只求朝廷清正严明,给百姓公道,还世道太平。”   听了这番话,秦致坤欣慰道:“你这状元郎,值!”   难得遇到志同道合之人,两人又唠起了翰林院里的差事,完全把官贷一事抛之脑后。   范谨谈起皇帝赵章,说他虽年轻,但心胸开阔,是个听得进话的人,若大燕朝堂被清理干净,往后定会越来越好。   又说起以后会试会采取糊名和重新抄录防止作弊等事。   秦致坤也觉得这法子甚好,重新抄录后卷面上就不会留下痕迹,考官是没法辨认哪份答卷是谁的。   兜了大半圈子总算转回官贷这事上来,秦致坤心中疑惑,知道这事藏着蹊跷,当时倒也没有说出来,只道:“回头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范谨笑道:“此乃利民之策,若官府能提供官贷救急,百姓就不会轻易卖耕地了,确实可以有效防止土地兼并这一祸事。”   秦致坤点头道:“土地兼并确实不妙,有了自耕地,才有了扎根的地方,百姓没有地种养不活家,就会造成人口流动,流动的人口多了,迟早生出祸端。”   范谨:“王侍郎说这法子是秦寺正你想出来的,你以前做了十多年县令,必然知道百姓的苦,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秦致坤缓缓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其实很想去问王简,我什么时候跟你唠过这茬?   但见范谨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他又觉得暗爽。   岳丈嘛,肯定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令小辈钦佩才行。   不过心里头同时又心虚,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个大理寺正兼职干起了户部财政该干的差事来。   待范谨回去后,秦致坤坐在书房里绞尽脑汁琢磨王简怎么会把这事安到他的头上,总不会空穴来风才是。   正细细思索,方氏不知何时进屋,好奇问:“老秦,范谨来这儿作甚?”   秦致坤回过神儿,“他今日可来得好。”   方氏:“???”   秦致坤高兴道:“以后咱们一家老小的脑袋都能保住了。”   方氏:“???”   秦致坤到底藏着心事,也未跟她多说其他,自顾琢磨官贷去了。   他是怎么都想不透王简为何要安这个名堂给他,不过既然差事下来了,撸起袖子干就是。   当即命家奴备笔墨,把官贷的利弊分析一番,以及实施的方案琢磨了一份出来。   他有十多年的基层经验,对老百姓的生活了如指掌,比王简等人琢磨得更细致周到,因为亲眼看过,听过,走过基层。   方氏看他兴致勃勃琢磨差事,也未打扰,自顾去了秦老夫人房里,说道:“方才范谨过来了一趟,留他用饭也说不用,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秦老夫人颇觉诧异,“他是来找元威的吗?”   方氏点头,“应是朝廷上的事。”顿了顿,“元威也是奇怪,跟我说什么以后一家老小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   听了这话,秦老夫人问:“他这会儿在作甚?”   方氏摇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是忙忙碌碌的在写东西。”   秦老夫人:“那晚些时候问一问他。”   结果秦致坤一直在书房里,晚上还熬了夜。   到底是心系百姓利益的,之后接连几天他就官贷一事费心琢磨,把百姓申请官贷的要求条件限制,以及如何核查事实,防止钻空子,走访里正,还有官府的人员安排等等……诸多事宜一条条理出来,洋洋洒洒写了不少。   待到下一个休沐的时候,王简亲自登秦家的门,来取那份官贷实施方案。   听到张叔通报说国舅爷登门拜访,秦家人全都懵了。   当时秦致坤正在秦老夫人房里唠家常,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又问一遍,“你说谁来了?”   张叔指着外头,“国公府的世子来了!”   秦致坤忙起身迎了出去。   外头的王简倒是落落大方的,见他出来,唤了一声秦寺正。   秦致坤向他行礼,知道他来作甚,当即把他请进了书房。   方氏忙命家奴备茶水,生怕把这位贵人给得罪了。   王简倒也没有啰嗦,开门见山问:“不知秦寺正可有把官贷一事理出来?”   秦致坤从箱子里取来,厚厚的一叠卷成筒,用麻绳系着。   他将其双手递上,说道:“秦某到底浅薄,有许多疏漏之处,还望王侍郎指正。”   王简笑着接过,“你做了十多年县令,肯定比我们这些人了解百姓需求。”说罢好奇拆开麻绳来瞧。   秦致坤心里头憋了疑惑,不解开始终心痒难耐,忍不住问:“官贷这一策乃利国利民之策,王侍郎何故说这一策是秦某说的?”   此话一出,王简的动作微微停顿。   他倒没想到这茬。   当时秦宛如提出官贷,说是自家老子说的,他心想既然是秦致坤提的,肯定也是知道实施下去的详细方案了,故而用范谨来牵线搭桥,一来是想拿实施方案,二来则是拉拢。   如今秦致坤问起,他又该如何作答?   像这类私策必不会向外人道起,他又是怎么窃取到的呢,难不成告诉秦致坤我跟你家闺女勾搭上了,是你家闺女泄露给我的?   王简默了默,脑筋转得飞快,看向秦致坤道:“范谨来找过你了,是吗?”   秦致坤老实回答:“前些日曾来过。”   王简继续道:“我与你共事过两年,都是老狐狸,你也别跟我装傻,端王的下场你可瞧清楚了?”   秦致坤:“……”   这下马威把他唬住了。   王简:“瑞王的下场,你也可以预知了。”   秦致坤憋了憋,指了指官贷实施方案,“何故找到我的头上来?”   王简干咳一声,为了掩盖自己跟秦宛如的关系,说道:“拉拢。”   秦致坤:“???”   王简:“方才说了,秦寺正有十多年基层经验,是最了解百姓需求的,请你来做官贷的实施方案最稳妥不过。”   这话没毛病,秦致坤闭嘴不语。   难怪对方要找他做官贷,原是找借口来拉拢他站队。   官贷只是由头。   秦致坤悟了。   原本是漏洞百出的一件事,因为两人的信息差导致理解错误。   秦致坤以为王简说官贷是他做的不过是个借口,目的是拉拢他做实施方案。   而王简为了掩盖他跟秦宛如的关系被暴露,用拉拢的借口来忽悠秦致坤,让他以为官贷只是凑巧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本就是漏洞百出,结果因为秦致坤的缄默,让王简误以为他被忽悠信了。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继续追问这个事情,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官贷的实施方案上。   之前王简也曾研究过,不过跟秦致坤的比起来是欠缺许多,没有他的面面俱到。   到底是干过基层的人,切身体会过底层的生活状况,知道什么才是他们最需要的,这点王简很是佩服。   见他看得认真,秦致坤偷偷地瞥了两眼,作死地问了一句,“那端王……”   王简头也不抬,“梁王干的。”   秦致坤:“……”   王简继续说道:“你若跟着瑞王,下一个就轮到你一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风。”   秦致坤连忙摆手,“我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王简乐了,“倒是知趣。”   稍后茶水送来,由李南端进屋的,王简抬手做手势,他放下茶水就退到外头候着了。   书房里的二人就官贷的实施一事聊了起来,王简问得仔细,秦致坤也答得认真,双方显然是真心实意想百姓好,盼着大燕能太平的。   不过秦致坤还是提议让他们下基层走访百姓,问问受益人的意见,听听他们的心声,这样更能落实到位。   这话王简是赞同的,既然是民生,就要挠到痒处,而不是耍花架子。   双方一番交流,秦致坤屏弃自己对王简的固有偏见,王简也对他愿意为百姓筹谋的盘算感到欣慰,算是相互认可。   把那份官贷方案拿走后,秦致坤亲自送他出门,直到主仆的马车消失,秦致坤才回了院子。   方氏站在屋檐下,看他面露笑容,打趣道:“什么事这般开心?”   秦致坤学自家三闺女的口头禅,“要发财了。”   方氏:“……”   秦致坤背着手看艳阳高照,说道:“眼下就入秋了,三娘她们的白叠子,也快采收了吧?”   方氏:“前几日听那边传话,说最早的那些估计七月中旬就能采摘了,今年的品种早,早些采摘也好。”   秦致坤又问:“咱们二娘的嫁妆呢,都备得怎么样了?”   方氏摇团扇,“哪用得着你操心。”又道,“三丫头说要给她备十二床喜被做陪嫁。”   秦致坤乐道:“这丫头懂事了,爹娘他们估计也快到京了?”   方氏高兴道:“应是快了。”   秦致坤心里头痛快,踱着官步道:“今年真是痛快,喜事一茬儿接一茬儿的来。”   这话方氏听得不甚明白,好奇问:“除了二娘的婚事外,哪来的喜事?”   秦致坤:“不告诉你。”   方氏拿团扇打了他一下,啐道:“还卖起了关子。”   另一边的王简回去后,瑶娘告诉他说李南的哥哥李秋回来了,他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李秋去了书房会见。   李秋人到中年,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前阵子被王简派了出去,这次给他带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王家的老二王竟云经常去的地方是淞州祁县。   王简纳闷了,不解道:“他去祁县作甚?”   李秋摇头,“老奴不知。”顿了顿,“老奴盯了许久,见他去过两三回。”   王简皱眉陷入了沉思,隔了许久才问:“可有被察觉?”   李秋:“未曾。”   王简:“你无需再去了,恐打草惊蛇。”   李秋应声是。   王简示意他退下,待他离去后,王简平静地望着空旷的屋子,陷入了揣测中——好端端的,去淞州做什么?   这些年二房家的老大和老二都极少在府中,起先他以为他们是在营里忙碌,现在想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太对劲。   他们王家在朝中如日中天,若是一般权臣,巴不得把整个家的人都塞进去掌权,便于控制权力。   可他们王家并不,也就他王简在朝里谋了一官半职,而且之前都还游离在政治中心的边缘,如果不是他主动搭上梁王等人掺和了进去,只怕一辈子都摸不到门路。   他是国公府世子,未来会继承爵位的人,按说卫国公会早日筹谋替身,偏偏只让他笼络着宫里头的母子,并不会让他参与政治核心,可见是把他排在外的。   老大和老二一年到头都在外,见不着几回,并且官衔也不高,跟放养差不多了,这是很反常的。   王简隐隐感到不安,他总觉得这次李秋打探来的消息有蹊跷,但目前自己又在府里,所有行动都受限制,委实不方便。   思来想去,便让梁王那边派可靠下属走一趟淞州祁县,并万般叮嘱莫要打草惊蛇。   眨眼间就到了立秋,虽已入秋,但秋老虎的威力还是不得了,这样的高温是最得白叠子喜欢的,田地里已经有不少吐絮,洁白如雪。   周边村民全都过来围观那奇观,去年是四十亩白叠子吐絮,今年可是上千亩。   那场景是非常壮观的,佃农们不分昼夜轮流巡逻,窦氏也派了人过来照看,官府差役一遍又一遍警告村民和县城里的人,勿要惹祸上身。   并拿去年贺家砍了两名盗贼的手唬人,只说伯爵府招惹不得,连官府都保不了。   当地村民多数淳朴,都是胆小怕事的,不敢招惹。窦氏也亲自过来瞧了瞧,看到那丰收情形,心情很是宽慰。   从京城那边的人员已经到位,以及新来的弹棉匠也是跃跃欲试,大家都想在家门口把钱挣了。   秦宛如在地里看吐絮的情况,段珍娘跟在一旁,问:“可以摘了吗?”   秦宛如回道:“再过两日,先采摘最早的纺纱线用,还得送进京里染色用来做标识。”   段珍娘好奇问:“二娘的喜被把标识改成囍字,是吗?”   秦宛如点头,大老远问道:“姻伯母,京里可有人们要喜被?”   窦氏道:“有,但少。”   秦宛如:“若是有人要,也接,我们给做,沾点喜。”   窦氏应声好,问:“这些白叠子还要多久才可采摘?”   秦宛如:“三五日能摘。”   窦氏:“那我等着你们采摘了把纱线带回京染色。”   于是趁着秋老虎的热辣劲头,待最早的那批白叠子成熟后,先从龙门村开始,董蔡两家领着佃农们分批次下地进行秋收。   先前秦宛如给他们准备了护手,结果用起来不顺手。   有佃农拿麻布条缠到手上,厚厚的一层,只留了少许指尖出来,就算棉花壳扎到手上都不至于太痛,除非扎到了指尖。   这一方法得到了人们的采用,觉得比护手管用多了。   秦宛如也一早就下地体验了一把丰收的喜悦,人们还是像去年那样采摘,一人一亩不遗漏已经成熟的棉花。   第一批基本都是质地上乘的籽棉,颜色洁白,没有任何杂质。   背篓里套了干净麻袋,装满一篓就倒进箩筐里,看着质地跟云朵似的,实则装满一背篓还挺沉。   一些人负责采摘,一些人负责运送,租来牛马拖大板车到作坊。   每次进作坊的籽棉都会经过称重记账,以便看龙门村今年到底能收多少斤籽棉。   秦宛如在地里指挥佃农忙碌,段珍娘和窦氏则在作坊收籽棉和处理它们。   轧棉机的威力去年彩英就领教过了,教贺府的家奴们处理。   三人一台操作,一个喂籽棉,一个摇木曲柄,一个摇铁曲柄,籽和棉分两头走。   看着落到箩筐里的去籽棉花,段珍娘笑得合不拢嘴。   柳婆子也笑眯了眼,连声称赞道:“这个黄道婆当真厉害,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偷懒!”   段珍娘:“这可比用手剥省事多了!”   彩英也笑道:“可不,去年我们试的时候个个都说好呢,也亏得小娘子能想出法子来,要不然今年上千亩,得剥到什么时候。”   一干人都觉得轧棉机神奇,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刚开始上手他们使用得不太顺,彩英一个个教,慢慢的娴熟了动作便快了不少。   去籽的棉花一点点积少成多,窦氏过来看着那些洁白松软的东西,抓一把进手里揉了揉,喜笑颜开道:“这东西真好,看着就暖暖的。” 第155章 好多钱   段珍娘道:“今年不知有多少户人家能轻松过冬御寒了。”   人们边说边聊, 五台轧棉机一起操作,待几个箩筐装满,便拿到弹制房那边弹制蓬松。   先前从村子里请来的两个村民教新手们勾纱线铺底, 去籽棉花到了后将其铺到纱网上, 第一声牛筋弦的震颤从弹制房里传来, 外头的人们都好奇探头张望。   只消片刻, 震颤声就此起彼伏, 棉花被牛筋弦震颤得到处飞。   新手们觉得有趣, 都来实操。   随着弹制房的震颤声声不绝, 运送进作坊的籽棉也越来越多。   最近天气干燥, 棉花没有水分,可直接利用,无需晾晒,委实省事不少。   窦氏命人把称重过的籽棉堆积到一起, 段珍娘则和众人操作轧棉机去籽,有时候摇累了曲柄, 又换人来摇, 轮流操作。   一番折腾下来, 待第一批可以用来纺纱线的皮棉送出来后, 先前自主过来纺线的妇人们开始动工,按段珍娘的要求纺染色用的纱线。   这种纱线要粗些, 用于布“棉匠”标识或做喜被,且要均匀,对妇人们的技巧有要求。   纺车是妇人们自带的, 有几人技术老道,纺出来的纱线非常漂亮,连窦氏都说好。   来的总共有九人, 最后只有六人留了下来,其他三人做出来的东西达不到要求,只能遗憾退场。   现在初期有了材料,前来纺线和学弹制的人们都是周边街坊邻里,渐渐的纺车越来越多,已经有二十几台,弹制房也陆续开了好几张弓。   之前纺线达不到要求的则退而求次做轧棉机去籽。   这个不论男女都行,一人一天十文工钱,每组轧棉机是定了去籽重量的,防止慢吞吞偷懒钻空子。   这差事多数人都能应付下来,不需要什么技术性,三人轮换着操作,总比风吹日晒好。   地里头有秦宛如看着,制作有段珍娘安排,窦氏取了需要染色的第一批线团送进京里的染坊染色。   去年她们还剩下一些红线,秦宛如让作坊做喜被,三床八斤重的,六床五斤重的,还有三床三斤重的,共计十二床。   喜被是两个师傅亲自弹制的,学徒在一旁学习,做出来的喜被纱网细密工整,被褥平实,特别是被褥中间那个大红色的“囍”字,叫人看着欢喜。   有妇人看过那喜被后,心痒不已,说以后怎么都要给自家闺女备两床。   十二床喜被弹制好后,他们用大红的绸缎包裹,柳婆子差人送回宅子,以便带回京去。   秦宛如抽空回来看作坊里的情形,鉴于请来的都是当地人,又离家近,中午是没有餐饮提供的。   人们早上来,中午回家吃饭,傍晚归,所有人都是如此。   作坊里男性短工多数都是学弹制,妇人们则是纺线和轧棉居多,都是重复性动作,技术性不高,再加上不需要承受风吹日晒,工钱虽然算不上极好,但离家近,两头都能照顾,活计很是抢手。   由于作坊里男女混杂,之前窦氏离去前曾跟这群人打过招呼,勿要在作坊里乱搞关系,一旦发现则以通奸之名扭送官府。   通奸罪的处罚是非常严酷的,丢了活计丢了颜面不说,还会挨板子,重则判流徒,唬住了不少人。   又因听过伯爵府处理偷盗白叠子贼人的手段,一众人不敢造次。   现在作坊手里还有去年剩下来的红线,能应付一阵子,布纱网的线团也陆续绞制了一批出来。   秦宛如从学徒中挑了七位手法熟练些的尝试制作被褥,另外几张则弹制皮棉绞纱线,开始陆续走制作正轨。   弹制皮棉倒是容易,只需要把棉花弹制蓬松就行,制作被褥就要繁复些,需要布纱网,弹制,做标识,盖纱网,压平等好几道工序。   除了两个师傅手把手指导外,秦宛如也会教。   人们见她生得稚嫩,却干练麻利,又是东家,且还未出阁,不由得心生佩服,都觉得八面玲珑,是个会来事儿的。   有时候空闲时她也会跟纺线的妇人们唠家常,作坊里看似宽松,实则管束得严格,仓储那边是禁止外人出入的,都是自己人看守。   因东西金贵,所有来这里干活的人进出都会检查,防止夹带,一旦逮着便以偷盗的名义直接送官。   窦氏把管理贺府家奴的那套规矩搬到了作坊来,让段珍娘严格执行,勿要有丝毫松懈。   柳婆子板起脸来的时候还挺凶恶,因为有伯爵府这一背景,胆子再大都不敢爬到头上作死。   东西做出来后,商铺里陆续铺货,当地人看稀奇的都过来瞧,东西极好,就是价格昂贵。   地方到底太小,人们对它的接受度自然没有京城里高,也有几家条件好的买了两床回去试试。   待到七月下旬时,五个村的第一批棉花采摘完毕,采收了籽棉六千多斤。   同时,第一批被褥和散装的白叠子被运送到京城的平康坊。   现在临近秦二娘婚期,那些货物都由窦氏在西市商铺处理,东西还没搁热乎就没了。   数十床被褥全都送到了之前第一批预定的户主手里,就连散装的白叠子都没捂热乎,全都赶着拿回去做冬衣。   马上方老爷子他们一群人就到京了,秦大娘让自家老母先忙着应付他们,她抽空到平康坊这边看看。   方二娘比娘家人要先过来,在闵县落脚,风尘仆仆去作坊里看情形,里头忙碌得热火朝天,纺线的纺线,轧棉的轧棉,弹制的弹制。   见作坊里井然有序,她欣慰不已,赞道:“把你们两个女娃放这儿,那帮大人居然放心!”   秦宛如笑道:“姨母小瞧咱们了,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呐。”   方二娘高兴地掐了一把她的脸儿,“这会儿开多少张弓了?”   秦宛如:“十七张弓了。”又道,“今日又要多开六张,京里那边说被褥慢些送都不怕,散装的赶紧送过去,越多越好。”   方二娘点头,又问:“那材料够用吗?”   秦宛如:“够用,我们头一批摘了六千多斤呢,待二姐的婚事过后又可以采摘第二批了,分批次来,陆续都有材料供给。”   看她应付得有条不紊,方二娘很是欣慰。   段珍娘道:“阿娘一路奔波,先回去歇着。”   方二娘应声好,段珍娘把她送回宅子。   现在作坊里的线团储存了不少,可以把纺车减下来,秦宛如命彩英等人跟减下来的纺车主人做一笔清算,先记在那儿,下回再接着来做。   不用做纺线了,如果有兴致的则可以留下来做轧棉,弹弓多开了几张,去籽棉花的供应就紧张了。   反正都是那些人换着活干,因为操作都挺简单,女人也能上手,全是手上活计。   第一批就开了二十多张弓是秦宛如始料未及的,她原先觉得十多张应该能应付了,眼下看来还得继续开。   待秦二娘婚期一过,地里的白叠子就可以陆续不间断收获,跟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整个作坊的运转将进入爆发期。   秦宛如默默地盘算着,估计平康坊的十多张弹弓都得开出来。   委实有点忙。   看这边处理得有条不紊,方二娘并未待多久就去了京城,顺便又捎带了几车散装的白叠子过去。   秦宛如姐妹俩则要在八月初二才回京。   方二娘带着那些白叠子进了京城,亲自去了一趟西市商铺同窦氏碰头。   铺面不大,却经常有人进出,提交了货单让商铺核对无误后,那些新鲜货很快就引来人们采购。   甚至连几家成衣铺的人都来了,他们采购白叠子做冬衣售卖,因开的价合适,很得人们喜欢,最是走俏,一下子就瓜分掉了近百斤。   方二娘看得咂舌。   按说被褥子比散装的白叠子便宜些,但散装的却更受欢迎,因为用途五花八门。   花几百文买一匹布,再称两三斤白叠子,做棉衣棉裤,做护膝,做棉鞋,做团垫……好像什么东西都能掺和上。   一来赶时髦,二来那东西是实实在在的管用,像使用它们的这一群体,若说用蚕丝鹅绒兽皮,太过昂贵,且稀少,若说用柳絮麻絮之物舒适性又差,上不上下不下的。   现在白叠子填补了他们的尴尬。   如果是去年的四百文一斤,他们还是会肉疼的,但今年这个价格几乎有点家底的都能接受。   像成衣铺那些拿去做冬衣,刨除成本后卖给人们的价也不会太高,因为大家都不傻。   目前全京城仅此一家有白叠子的货源,且还是统一价,只走零售,不论你买多少斤都一文不少,并且你买多了还不让。   从根源上掐断了其他商贾从中赚差价扰乱市场的行为。   没有人敢来打棉匠的馊主意,就算背地里眼红都只能干瞧着,因为棉匠背靠伯爵府,不是一般的商贾,光噱头就能唬住不少背后酸溜溜的人了。   方二娘从商铺回到秦家天色已经很晚了,方氏见她这个时候才回,问道:“怎么耽搁到这时候了?”   方二娘颇有几分小激动,夸张道:“我去了一趟西市商铺瞧了一眼,哎哟我的亲娘,那叫一个眼馋,铜板跟捡似的源源不断往里头送,挡都挡不住!”   众人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方氏掩嘴道:“我听你吹!”   方二娘:“你还不信了,我回城的时候捎带了好几辆散装的白叠子回来,一送到铺子就被抢了三成,跟不要钱似的,那些成衣铺的几家就瓜分掉了近百斤。”   听到成衣铺的采购,方氏这才信了。   现在他们已经用过晚饭,方氏命家奴去给方二娘热些来。   方二娘去秦老夫人房里见礼,同他们说起现在闵县那边的情形,作坊里井然有序,已经开了二十几张弓。   秦致坤听得咂舌,“二十几张弓,两个丫头忙得过来?”   方二娘拍大腿,“姐夫莫要小瞧了她们,我去看的时候也很诧异,当地人纺线的纺线,轧棉的轧棉,弹制的弹制,各个环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秦老夫人:“去年做过一回,轻车驾熟。”   方二娘摆手,“三娘说头一批就采摘了六千多斤,待二娘的婚事过后又要陆续采摘了,还得继续开弹弓,我估摸着整个弹制房都得开满。”   秦老夫人:“闵县那边若是应付不过来,平康坊也得开十多张出来。”   方二娘笑道:“照目前这个情形,多半是要开的。”   又说起今日在西市那边看到的情形,独门生意委实不得了,不停地来人进进出出。   散装的明明比被褥贵,却是最走俏的,今日捎来的货,估计只够应付三两日。   秦致坤听着舒坦,说道:“我估计干到致仕也见不了这么多钱。”   方二娘道:“可不,我都瞧着眼热了!”又道,“我开绸缎庄挣的那些跟他们这一比起来,九牛一毛。”   正说着,方氏问她在哪儿用饭,秦老夫人道:“就在房里用吧,屋里头暖和,也好唠唠。”   仆人端来铜盆供方二娘净手,在她用饭的时候秦二娘也过来了。   方二娘对她这门亲事夸赞不已,说道:“状元好啊,两个都是有才华的,以后的子嗣定也不差!”   秦二娘不好意思道:“姨母莫要打趣我。”   方二娘:“我可没打趣你,家境差一些也无妨,只要人靠谱,品格正直,以后总会越来越好。”   秦致坤道:“我也是这般说的,二娘性子孤傲,受不得委屈,范谨那边虽然家世差了些,好歹知根知底,离得也近,以后有什么也能多加帮衬着些。”   方二娘:“闺女还是莫要嫁太远,免得想念的时候见一回都不容易。”   秦老夫人点头,“我也是这般态度,这两年秦家也算顺遂,现在就愁三丫头以后怎么办了。”   方二娘不解道:“愁她作甚?”顿了顿,“我看她是个立得起事的人,这样的丫头,走到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   秦老夫人乐道:“你这张嘴呀,最是讨人喜欢。”   方二娘用得不多,没一会儿就撤下了,仆人端来茶水供她漱口,一家子又坐在一起唠了许久。   鉴于秦致坤明日还要上值,先回房歇着了。   方氏带方二娘去看给秦二娘备的嫁妆,耳房里放了满满一屋子,全都用红绸扎着。   方氏指着那十二床被褥道:“那些是三丫头她们给备的喜被。”   方二娘好奇打开来看,被褥上面的“囍”字委实亮眼,她赞道:“这喜被好!”   方氏:“我也觉得极好。”   方二娘又指着角落里的东西问:“那又是备的什么?” 第156章 炫耀   方氏探头看了看, 说道:“也是被褥,不过是蚕丝被。”   方二娘瞧着屋里琳琅满目的器物,“这回备的嫁妆应比贺家的要轻松些了。”   方氏:“是要轻松些, 当初贺家那边不能失了体面, 填了许多, 如今范家这边除了陪嫁器物, 还是备钱银给二娘更实在方便些。”   方二娘点头, “嫁过去自己当家了, 手里头握了钱银支使是要方便不少。”   姐妹俩就嫁妆说了会儿, 出去后方氏把门落了锁, 二人去厢房唠体己话。   上一回秦大娘出嫁方二娘添了不少陪嫁,这回秦二娘出嫁,方二娘添同样的陪嫁给她。   望着匣子里的金饰器物,方氏啧啧道:“你倒是大方, 上半年才把棺材本填进了三娘她们的场子里,这又掏了这些玩意儿出来, 砸锅卖铁呢你。”   方二娘:“嗐, 你家三丫头就是聚宝盆, 今年看这势头, 多半会分一笔不少的利润到手里,砸你们家不怕亏。”   这话令方氏哭笑不得, 打了她一板。   方二娘道:“这两年你们家可行啊,自从进京来后跟踩了狗屎似的,势头一年比一年好, 今年得了一门喜事,三丫头这里又红火得要命,指不定再过两年你家老秦又能升一级了。”   方氏笑道:“你想得倒挺美, 活像那朝廷是你家开的一样。”   方二娘摆手,“清官都没钱挣,有钱的多半是贪官。”停顿片刻,“看如今这势头,以后多半是三丫头贴补家里了。”   方氏也叹道:“我也经常跟老秦发牢骚,他那清水衙门的差事,一年的俸禄要养活一家子可不容易。”   方二娘:“这么大一个家,客往人情,奴仆差遣,哪样不要钱?”   方氏拍腿八卦道:“有一回我跟亲家唠了唠,都不容易,别看贺家高门大户,养数百名家奴,每天张嘴就要吃,里头的主子们又嗜好吃喝,一年的开销委实吓人,要不然贺家掺和白叠子作甚,肯定也是想寻门路。”   方二娘:“咱们两姐妹这里私底下唠,你那亲家可精明着呢,当初签棉匠的合伙契约还是以她私人的名义签署的,而非伯爵府。”   方氏倒是诧异,“防着呢?”   方二娘点头,“防着呢,若是诚意伯不靠谱闹了矛盾,以后窦氏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吗,我当时就发现了,没吭声,都是女人家,哪能不留一手。”   方氏:“贺家不比咱们这些小门户,是得留一手,更何况伯爵府里还养得有妾室,若替他人做了嫁衣,还不得气死。”   方二娘:“可不,各有各的难处。”   两姐妹唠到宵禁鼓声响起才作罢。   第二天下午方氏的娘家人千里迢迢进京,这回来得齐全,一众人高兴不已,在院子里热络笑谈。   上京来一趟可不容易,一家子血脉牵连的亲人们难得聚在一起,方大郎冲方氏调侃道:“上回那小子还不乐意做秦家的女婿呢,亲迎那天我倒要问问他。”   方氏笑道:“那小子可是个腼腆人,大哥勿要吓着他了。”   方二郎也道:“上次去贺家送亲回来时我们可费了不少口水,那范谨就是不松口,怎么又想到咱们外甥女的好了?”   方氏自夸道:“我们家二娘有才有貌,嫁高门也是可行的。”   方老爷子又可以回老家吹牛了,他最是抬举读书人,忙道:“状元郎好啊!状元郎好!”   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   方大郎调侃道:“爹放心吧,状元郎跑不了!”   没见到秦宛如,方老夫人问:“三丫头呢,怎没见着人,去哪儿了?”   秦二娘挽着她的胳膊道:“三娘在闵县,要初二才回,忙得很。”   人们陆续进前厅坐下,方老夫人握着秦老夫人的手,两亲家亲热笑谈。   瞧见供奉的女郎画像,方三郎识不出来,好奇问:“这是供奉的谁呀?”   方氏回道:“织女娘娘黄道婆。”   这人他们都没听过,全都看向那画像,生出几分困惑。   方二娘接茬道:“待婚事过后咱们一块儿去闵县瞧瞧三娘她们的作坊,热火朝天的,很是了不得!”   二舅母朱氏兴致勃勃道:“早就听你们在信里说白叠子,那东西当真厉害?”   方二娘比划了四个指头,“去年四百文一斤的白叠子,你说厉不厉害?”   三舅母周氏咂舌,好奇问:“到底长什么样子,家里头有吗?”   方氏道:“有,这回三娘她们备了喜被,就搁耳房里头。”   于是方二娘带她们去瞧。   上回长房的张氏没过来,这回也一并来了趟京,几个嫂嫂都好奇去看那喜被,个个都说好。   方二娘道:“五斤重的八百文,散装的一斤二百二十文,很是走俏。”   张氏年纪比她们都要长许多,一张圆脸上写满了佳赞,说道:“这东西好,软软绵绵的,冬天御寒极好,且价格也合适,比蚕丝鹅绒便宜多了,也实用。”   方二娘:“大嫂说得极对,前年大娘出嫁时三丫头才只在花盆里种了几株,哪曾想今年就在闵县种了一千多亩,也幸亏贺家掺和进来了,若不然哪有这般大的场子。”   周氏暗搓搓问:“我听你大哥说棉匠是三家合伙,你们珍娘出了多少钱银进去?”   方二娘指了指她,“三嫂探我家底不成?”   周氏:“这么大的场子,至少得砸数千贯进去了。”顿了顿,“你经商十多年,家底肯定是有的,大妹子家呢,能出得起这么多?”   方二娘:“分文没出,全是贺家出的。”   此话一出,三妯娌面面相觑,都不信。   朱氏问:“三丫头当真分文未出?”   方二娘把耳房的门锁了,“二嫂这话说得,我哄你作甚?”又道,“她就靠那张嘴就把贺家忽悠进来了,且还要占四成利呢。”   张氏道:“许久都没见三娘了,那张嘴还是这么厉害?”   方二娘同她勾肩搭背,“可不,甜死人不偿命,贺家说她是聚宝盆,我们珍娘就算得二分利都值。”   听她吹得这般厉害,三个舅母将信将疑。   而前厅的方老爷子则围绕状元郎的话题不断,他对读书人有种特色的情怀,之前觉得伯爵府厉害,那是因为门第。如今秦家又得了状元郎女婿,这个就需要过硬的本事了,过三关斩五将委实不易。   一众人都对范谨吹捧,个个夸赞好。   几个舅母过来,坐在一块儿唠,话题又扯到段珍娘她们身上。   方氏摆手道:“爹吹捧当官的,殊不知有时候元威还说,他只怕干到致仕都还当不住两个女娃一年挣的。”   方老爷子不信,“云娘说大话了,三丫头娇养在后宅里,丝毫没有从商经验,她再厉害能厉害得过我这干了几十年的老头子?”   此话一出,方氏打脸道:“爹才说大话了,去年她跟珍娘合伙种了五十亩地,刨除成本,两人一年挣了四百多贯,就靠那五十亩地。”   方大郎“啧”了一声,狐疑问:“真的假的?”   方氏颇有几分小得意,“我哄你做甚,四百文一斤的白叠子,专门卖给京里的权贵们,忙都忙不过来。那可是京里头独此一家的生意,爹你能想得出这样的门道儿来?”   方老爷子被唬住了。   方氏继续道:“今年两个女娃到闵县种了千多亩白叠子,且还是让当地官府引进的,全是占的庄稼地,这会儿闵县那边刚刚才采摘了一批,六千多斤,一斤散装的二百二十文,爹你自己算算那利润吓不吓人。”   方二郎道:“真这么能挣钱?”   方氏:“原先贺家掺和进来我们都觉得他们疯了,现在看来人家一点没疯,是瞧准了的。”又道,“目前开在西市的白叠子商铺可是独此一家,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抢着买来过冬御寒,爹还别瞧不起商贾,这样的商户我都宁愿去做,比做这清官入不敷出强多了。”   张氏插话道:“方才去瞧过被褥,极好。”   方氏笑眯眯道:“大嫂若是喜欢,回去的时候带几床回去。”   听到这话,朱氏和周氏忙道:“大妹子可莫要忘了我们!”   秦老夫人道:“都有都有,让三丫头提前给你们备着。”   一众人唠了阵儿,又提起婚礼,目前该备的都备妥当了,宅子里挂了红绸布,贴了喜字,且重新整理了一番。   晚上一些人住在这边,一些人住张家胡同那边。   待到八月初二那天上午,要把女方家的嫁妆押送到男方家。   上回押送秦大娘的嫁妆是六辆马车,这回仍旧是六辆。   家奴们小心翼翼把嫁妆抬到马车上,仔细摆放好,上次是由表兄方倪和方湛押送的,这回多了一个长房的方林。   三个表兄接了礼书由老张等人护送到玉泉坊范家。   今日范谨还要上值,家里头除了孔氏外还有张家胡同那边过来的邻里妇人帮着打理。   现在她们已经把喜房布置妥当,明天还要摆酒席,范谨的同僚有几人要来,张家胡同也会来些人。   院子到底窄小了些,待明日的酒席后,之后张家胡同那边邻里们商议在巷子里摆席庆祝热闹热闹。   之前已经跟方氏商量好了,借段家的庖厨主厨,邻里们各自出一份自家的拿手菜,因范谨是官,都不送礼,就是感谢胡同里人们的关照。   这事秦致坤很是赞同,觉得有人情味。   方家三兄弟抵达范家把礼书送上,孔氏安排邻里把嫁妆一样样搬到院子里。   秦家的家底到底比普通人家殷实许多,送来的陪嫁像模像样,秦二娘收藏的字画,书籍等物装了一大箱子。   大长公主平时赏赐下来的珠宝首饰之物也有不少,还有秦大娘和方二娘添的那些,以及方老夫人给的私房等,其中有只箱子专门存放那些物件,琳琅满目。   东西都放好后,孔氏拿喜钱给方家三兄弟。   待他们离开段家,蔡六郎母亲郭四娘咂舌道:“这陪嫁当真丰厚。”   孔氏也觉得眼花缭乱,另一名妇人道:“光被褥就有十多床呢,蚕丝被,鹅绒,白叠子,委实不少。”   她们不识字,孔氏能识几个,看礼书上的首饰器物,念出来她们也听不懂。   郭四娘道:“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官家娘子,又得大长公主青睐,若是一般的人家娶了这般漂亮的媳妇儿,不知得被多少人惦记。”   妇人道:“你莫要说晦气话,人家不是有大长公主罩着吗,谁敢上门作死。”   孔氏也道:“可莫要忘了当初在梨花湾被扒光衣裳跳河里的纨绔们。”   郭四娘戳了戳她,“你家这门亲事,真让人酸。”又道,“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儿,肚子里还有墨水,嫁高门也是够格的。”   孔氏:“祖宗就祖宗吧,娶回来供着都美滋滋,一看到那张脸儿,哎哟,什么烦恼都没了。”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全都打趣她这个婆母没出息。   待到下午秦宛如姐妹俩才从闵县回来了,顺便又送了一批货到西市商铺。   二人还没用饭,在一家胡人食肆里应付了一顿。   回去前窦氏过来了一趟,碰巧遇上了。   窦氏问起那边的情形,她们把柳婆子和彩英等人留下来盯作坊,目前都上正轨,只需按部就班。   秦宛如问起这边的销售情况,排除之前订货没送货的那些,目前已经发了实物五百多贯,这笔钱是已经用白叠子换取的。   段珍娘道:“等明日二娘的亲迎后,还得把平康坊这边的弹弓开出来。”   窦氏问:“地里的白叠子又可以采摘了吗?”   秦宛如点头,“就是这两日的事,我让董蔡两家盯着,我们若没回去就不忙着采摘。”   窦氏:“采摘白叠子是要亲自盯才行。”   段珍娘看向秦宛如道:“那到时候我先回去,你留在这边把平康坊的弹弓开出来再说。”   秦宛如:“也可。”   三人商议了会儿,二人才回秦家去了。   听到姐妹俩回来,方老夫人忙从屋里出去看情形,瞧见自家的两个外孙女,别提有多高兴,秦宛如大老远就喊道:“外祖母!”   方老夫人应了一声,那丫头兴冲冲向她奔来,扑到她怀里,跟麻雀似的欣喜不已。   方老夫人拍她的背,咧嘴笑道:“又长个儿了?”   秦宛如高兴道:“真的假的?”   方老夫人上下打量她,握着她的手道:“比前年是要高些。”   段珍娘比她沉稳些,上前喊外祖母。   方老夫人牵着二人往秦老夫人房里走,说道:“快去让你们祖母瞧瞧,天天念叨你们呢,就怕你们在闵县吃苦。”   几人进了秦老夫人房里。   秦宛如唤了一声祖母,坐到她旁边。   秦老夫人高兴不已,甚至连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说道:“快让我好生瞧瞧,这些日在那边可辛苦?”   秦宛如摆手,“不辛苦,我就盯着,没干活。”   秦老夫人不信,看她的手道:“还说没有,这是被硬壳扎的?”   秦宛如:“才开始被扎了两下。”   秦老夫人心疼道:“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过去?”   秦宛如应道:“珍娘表姐先过去,我要把平康坊的弹弓全部开出来才行。”又道,“那边的白叠子已经可以大量采摘了,得尽快把它们处理掉,不能坏地里。”   方老夫人插话道:“我看你们忙得脚不沾地的,你俩吃得消吗?”   秦宛如歪着头道:“外祖母小瞧我们姐妹俩了,明年我们还要带动当地的其他村民们种白叠子,种它个数千亩,一样能消耗掉!”   方老夫人“啧啧”两声,“让其他村民把庄稼地种成白叠子,他们乐意?”   段珍娘道:“种白叠子比种庄稼划算,他们自然乐意了。”   秦宛如:“是啊,我们要专门成立一个合作社,这个合作社的作用就是专门跟农户们签署收购契约。我们提供种子,种植指导,以及统一价收购。农户们只管种,只要种出来达到要求,我们全都要,而且规定他们只能卖给我们,相当于专属供应。”   秦老夫人戳她的额头道:“野心倒不小。”   秦宛如还嘴,“我们这是带动当地农户跟着发家致富呢,我们赚钱,他们也跟着赚钱,趁热打铁。”又道,“就是要趁着独门生意赚一笔,若是往后可没有这个机会了。”   方老夫人调侃道:“你鬼名堂倒不小。”   段珍娘也道:“三妹主意超多,不过今年幸亏有剥籽的轧棉机,若没有那个东西,定要被愁坏。”   秦宛如:“两百多贯换那玩意儿,值吧?”   段珍娘点头,“值!”   见二人生机勃勃,比往日愈发干练独立,两个老人都不禁感到欣慰。   女郎家能靠自己立起来就是最好的了,走到哪儿都不会太差。   不一会儿几个舅母听屋里说得热闹,也来凑一起唠家常。她们都对闵县好奇,想过去开开眼界。   段珍娘道:“等明日的迎亲宴后,次日张家胡同里还有百家宴庆祝,我中午饭后就走,舅母们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乘坐马车只需半日就到。”   张氏问:“这么着急呐?”   段珍娘:“马上就要开始第二批采摘了,得赶紧弄回去。”   一众女人七嘴八舌,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明天就是迎亲礼,上回操办秦大娘出嫁,这回轻车驾熟。   秦宛如戳了戳秦二娘的胳膊,悄咪咪问:“明天慌不慌?”   秦二娘:“我慌什么?”顿了顿,“明儿可千万勿要给范谨开门,我文社里的姐妹们都要来凑热闹。”   秦宛如戏谑道:“你这是擂台还没打够呐?”   秦二娘哼了一声,“还得再跟他打一场,这回我们商议好了,对诗词。”   秦宛如翻小白眼儿,“你怎么不跟他对山海经呀,保管他许多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秦二娘:“……”   明日就要出嫁离开这个家,秦老夫人和方氏等人把她拉过去说家常。   以前秦宛如倒不觉得家里头清净,现在仔细想想,待秦二娘出嫁,她又四处奔波,家里头只剩下双胞胎,还真是清净不少。   这不,秦四娘单手托腮望着油灯道:“二姐明天就走了,家里头又少了一人。”   秦五娘:“没才进京时好玩了。”   不一会儿秦宛如进屋来,看二人坐在桌旁,问:“你俩还不睡?”   秦四娘好奇问:“三姐什么时候嫁人呢?”   秦宛如:“好端端的提这茬作甚?”   秦四娘:“家里愈发清净了。”   秦宛如应道:“你这是闲的,若是觉得清净,就去平康坊替我记账,过年我拿压岁钱给你。”   秦四娘眼睛亮了,秦五娘忙道:“我也要!”   秦宛如:“那让阿娘安排你们替我干活,不干活就没有。”   秦五娘撇嘴,“抠门。”   三姐妹打趣了一阵,直到方氏过来催她们早些睡下才作罢。   翌日天不见亮新嫁娘就被催起床,一家老小都陆续起床折腾起来,坊里的婆子在晨钟声响起就过来给秦二娘开面。 第157章 五个老婆   今儿大长公主也要来, 给足了颜面。   秦二娘用过早食,婆子用温水给她擦干净脸,干透后敷上一层薄薄的粉, 用麻线挽成活套绞面。   外头的大人们已经陆续起床收拾, 稍后表姐方敏过来替双胞胎梳头打理, 大舅母张氏也来催促秦宛如起床。   她缩在被窝里扭动了几下, 张氏坐到床沿同她说了阵儿话。   仆人端来铜盆, 秦宛如哈欠连天地坐起身, 张氏绞帕子给她洗脸。   方氏过来看几个闺女, 在门口探头道:“你多大了还要大舅母给你洗脸?”   秦宛如回嘴道:“大舅母疼我不行吗?”   母子打趣了几句, 方氏才过去看秦二娘那边的情形。   秦宛如把帕子递给张氏,说道:“今日大长公主也要来呢。”   张氏:“听你阿娘说了,这可是天大的颜面。”   秦宛如:“可不,有那尊大佛罩着, 谁都欺负不了二姐。”   洗脸漱口后,张氏替秦宛如梳双丫髻, 说道:“三娘今年都十八了, 也是个大姑娘了, 何时也能像你二姐那样挑个如意郎君呢?”   秦宛如道:“大舅母放心, 挑着呢。”   张氏笑道:“老大家挑的是伯爵府,老二家挑的是状元郎, 老三家挑的是什么?”   秦宛如想了想,回道:“我就侯爵府和状元郎一并都挑了。”   张氏:“……”   秦老夫人也过来看情形,走到门口听到这话, 笑着调侃道:“大白天的净做梦,既要侯爵府又要状元郎,这京里也找不出一个来。”又道, “若是有这样的人,人家凭什么相中你?”   秦宛如:“我靠嘴甜忽悠来不行吗?”   秦老夫人哭笑不得。   张氏掩嘴笑道:“三娘这张嘴,指不定真能忽悠到一个顶好的郎君来呢。”   秦老夫人摆手,“你听她吹。”   梳好双丫髻,化好妆容,张氏取来衣裳,是一袭娇俏的淡粉衣袍,花色是细碎的白樱花,搭配月白披帛,颇典雅格调。   仆人给她穿好衣裳,张氏整理细节,秦老夫人赞道:“像个大姑娘了。”   秦宛如:“以前阿娘还老担心我以后长成小胖墩呢,我胖吗?”   张氏给她整理袖口,说道:“这身段儿刚好。”   不一会儿她们这边整理妥当后,又去瞧秦二娘那边。   请来的妇人正跟她梳头,见秦宛如在门口探头观望,秦二娘酸溜溜道:“三妹你今日可莫要抢我风头。”   秦宛如回道:“今日抢你风头的人可多着了,等会儿大长公主和文社那帮女郎都要来,个个花枝招展,你叮嘱得过来吗你?”   秦二娘噘嘴,“你真讨厌。”   方氏道:“你俩莫要斗嘴。”   秦宛如:“今儿不斗嘴,以后斗嘴的机会可少了。”   听到这话,秦二娘的心里头不是滋味。   是啊,今日出嫁,以后回娘家的时日就少了。   想到此,她忽然觉得向来吵闹的双胞胎也变得可爱多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亮开,人们把直通前厅的红毯铺上,稍后宿在张家胡同那边的方二娘他们也过来了。   长辈们个个精神抖擞,体体面面。   后宅里的秦二娘已经梳好妇人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不由得抿嘴笑。   这个男人可是她自己挑的。   梳好头,接下来是上妆,上回秦大娘的妆容夸张又浓艳,这回秦二娘的妆容同样浓艳,但没有那么夸张,按民间习俗来。   在她上妆的时候,另一边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发,由范谨的几位同僚和张家胡同的邻里组队过来。   男女都是官家的,迎亲队伍也算体面。   王简差李南送礼,并未亲自参加。   李南先跑范家,送完礼又跑了一趟秦家,行事非常低调。   待朝阳升起时,文社里的一帮姑娘们都过来了,有八位。   这里头有出阁的,也有未出阁的,全是娇生惯养的女郎们,个个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   方氏怕出岔子,亲自安顿她们。   一行人全都去后宅看秦二娘,她的妆容已经完成,绿袍嫁衣也已穿上,只差头饰未戴。   见姐妹们个个都打扮得靓丽惹眼,秦二娘嗔怪道:“你们今儿个个都来抢我风头!”   玉娘接茬道:“你待会儿还得感谢咱们呢,我听说范谨把翰林院的请来迎亲,他太过分了!”   祝三娘也道:“是啊,谁不知道进翰林院的全都是经过科举考进去的,个个肚子里都装了墨水,你家男人太坏了!”   “二娘可要狠狠压他一头!”   “我听说翰林院的来了六人,除了他那位状元郎,还有榜眼探花,以及以前的状元,他们那帮老爷们儿全都是吃笔墨饭的,组这样的队来叫门,你瞧瞧他安的什么心?”   秦二娘一听这话,血压一下子飙升,“这是公然挑衅!”   祝三娘:“所以我们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一众姑娘们在后宅同仇敌忾,外头的秦致坤听到迎亲队伍里翰林院就来了数人,暗叫不好。   刚过来的秦大娘夫妇听到这茬,秦大娘也跟着犯起愁来,说道:“真是要命,今日又得打擂台了。”   秦致坤瑟瑟发抖,“等会儿大长公主也会来。”   秦大娘愁眉苦脸,“文社里的那帮贵女个个饱读诗书,翰林院那帮人也全都是科举靠本事考进去的,这要打起来,如何了得?”   秦致坤:“……”   好愁!   莫约茶盏功夫后,大长公主的车辇在秦家的门口停下,众人连忙跪礼接迎。   钱嬷嬷搀扶她进院子,昭庆一身雍容华贵,做了个手势,一众人陆续起身。   她同秦致坤夫妇寒暄了两句,便去后宅看秦二娘。   外头的方老夫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算是开了眼界。   后宅里的女郎们跟昭庆熟络,全都七嘴八舌说起迎亲队伍的事。   昭庆倒是淡定,坐在椅子上道:“我早就听说了这茬,是陛下出的主意,他说进翰林院的皆是学问顶好的一群人,怎么能让状元郎败在咱们文社女郎的手下。”   众人哗然。   昭庆做了个手势,“大家稍安勿躁,翰林院那帮人有学问不假,我们若是打不过他们也不丢脸,毕竟人家是一步步真刀真枪走过来的,但也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玉娘好奇问:“大长公主有法子治他们?”   昭庆轻蔑道:“那帮男人不是要讨媳妇儿吗,我今日就让范谨一下子娶五个媳妇儿,看他挑哪个。”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连秦二娘都被逗笑了。   昭庆看向秦二娘道:“你可莫要把胳膊往外拽。”   秦二娘笑道:“我也想瞧瞧他到底能不能识得我。”   于是一群人商议由哪四人伪装成新嫁娘,都要跟秦二娘身段相仿的才行。   而抵达张家胡同的迎亲队伍也在商议,这一届的探花郎江玉说道:“陛下说了,可不能让咱们丢了翰林院的脸,务必要给文社那帮女郎一个下马威。”   榜眼贾平生:“少仪啊,今日这擂台一打,你只怕顺利娶了媳妇儿也得受窝囊气。”   范谨一身喜庆的大红,咧嘴笑道:“无妨,陛下的旨意,我也没法说不,大不了回去了跪两回搓衣板。”   这话把迎亲的队伍都惹笑了,纷纷打趣他没出息。   范谨理直气壮道:“大长公主在场呢,我要有出息了能讨到媳妇儿吗?”   众人:“……”   这话没毛病。   亲迎队伍路过张家胡同时不少人都过去观热闹。   稍后秦家的家奴汇报新郎官来了,人们连忙把大门关上。   姑娘们全都到院子里严阵以待,今日双方商定的开门诗是跟“雨”相关的七言诗,并且要说明来处,不准现编应付。   个个做足了功课,甚至抱了手抄本来,势必要对阵一场。   随着锣鼓吹打声越来越近,炮仗响起,院子里的人们激动道:“新郎官来了!”   外头的范谨下马来叫门儿,秦宛如和段珍娘凑到门缝问:“谁来敲门呀?”   范谨忍着笑,说道:“三妹可否通融一下?”   秦宛如双手抱胸道:“我听他们说状元郎你把整个翰林院的同僚都请来了,好大的威风呀。”   同僚们的求生欲很强,应道:“听说今日大长公主的文社女郎们都来助阵,陛下怕文社欺负状元郎,特地派咱们来凑数,我们就是凑数的,凑数,当不得真!”   这话把院子里的女郎们逗笑了,秦致坤一行人也看得开心。   秦宛如掩嘴笑道:“是不是凑数,我考一考就知道了。”   范谨忙道:“三妹请。”   秦宛如清了清嗓子,说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出自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范谨应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出自李商隐《夜雨寄北》。”   秦大娘接茬,“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出自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门里门外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对阵,人们先从热门的七言诗对起。   虽说涉及到雨的七言诗是有不少,但双方都是饱读诗书,对了两三百首很多的都是重复的了。   渐渐的,人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范谨知道今日要打擂台,专程提早过来,就怕耽搁误了时辰。   事实证明他的筹谋是对的,翰林院里的人相当于天子的秘书团,能进去的都是学问颇深,有点真才实学的读书人。   拿他们这群人跟文社里的女郎打擂台,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纵然女郎们饱读诗书,但没有像那帮人把科举当成毕生的事业去奋斗,他们的追求是有目的有针对性的,故而昭庆也说过,打不过他们也不丢脸。   人家可是专业的,并且还是从全国各地筛选出来的顶尖人物,要让这群娇养在后宅里的女郎们,缺乏系统教育培训的一群人跟顶级天团作战,委实强人所难了些。   只消两盏茶的功夫,文社里的女郎们便开始词穷,多数想出来的都已经说过。   在秦老夫人房里的秦二娘听到外头接不下了,不痛快道:“这才多久啊,她们就被难住了?”   秦宛如:“二姐强人所难,那帮老爷们儿全是经过科举正儿八经考进去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选出来几人,结果全都来了,你让她们怎么斗?”   方老爷子捋胡子道:“文社里的女娃们也了不得,个个小小年纪却饱读诗书,到底是京里,不得了!”   秦二娘不服气,“我去,我就不信他们这么厉害。”   方氏忙道:“这不成体统!”   秦二娘:“我拿团扇遮脸就是了。”   于是这个新嫁娘亲自上阵跟自家男人打擂台。   院子里的人们见正主儿出来了,昭庆乐道:“二娘这架势是要亲自上阵?”   秦二娘朝她行了一礼,戴着凤冠,头上罩了一层红纱,外人瞧不见样貌,她回道:“不能让姐妹们被翰林院那帮人欺负了。”   昭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考进去的,若是被咱们这帮女郎打脸,以后翰林院只怕会遭人笑话。”   秦二娘:“既然这般了不得,我倒要看看他们中间有没有掺水。”   昭庆失笑,“也可,你便去瞧瞧。”   秦二娘知道熟悉的肯定被他们对完了,便同女郎们说起生僻些的七言诗,接连说了六七个,才有一个好像没有提起过。   于是她亲自应了外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门外的范谨默默地捂脸,嘀咕道:“正主儿来了,今晚我定要跪搓衣板了。”   众人颇有些小激动,“你媳妇儿亲自对阵了?”   范谨点头。   这群翰林院的老爷们儿非要让院子里的女郎们服气才行,再次与秦二娘对阵。   秦二娘也是个狠人,硬是穿着嫁衣,头戴凤冠站在红毯上一女挑七男,与门外的众人打起了擂台。   那份孤勇令院子里的众人佩服,因为全是对的冷门七言诗,很多他们听都没有听说过。   连方老爷子都汗颜,外面的老爷们也倍感压力,不敢再像先前那般轻松应对。毕竟他们顶的可是翰林院的脸面,若是被一个女郎撂倒,传出去委实叫人笑话。   双方又艰难对阵了茶盏功夫,秦二娘绞尽脑汁搜罗,范谨等人也是吃力细想,个个都叫苦不迭,怕丢了天家颜面。   最终又对了三组七言诗,秦二娘才败阵下来。   她委实想不出还有什么跟雨相关的七言诗了,因为最初的要求很明确,必须是有出处,不许现编,考的就是阅览。   着实想不出来了,秦二娘采取邪门歪道,套范谨上前,两人隔着门,她问:“范谨你想不想今晚上跪搓衣板?”   范谨老实回答:“不想。”   秦二娘:“你是不是还留了一手?”   范谨默默地看向同僚,一人故意说道:“秦二娘子,你们服输吧,我们还有好几首七言诗。”   这话把秦二娘气着了,实际他们也是山穷水尽,就是嘴上占便宜。   范谨知道她不服气,怕耽搁了时辰,把肚里的存货说了两个出来。   这回秦二娘服了,因为她根本就没听说过,还是范谨讲了一番来历她才信的。   最终他们使了些钱银总算把秦家的门开了,结果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五位盖着盖头的新嫁娘。   范谨一下子就傻了眼。   众人见他发懵的样子,全都哄堂大笑。   翰林院那帮人也彻底懵了。   昭庆坐在一旁道:“状元郎,你不是要讨媳妇儿吗,今儿给你准备了五位媳妇儿,你若有兴致,全都可以讨回去。”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失笑。   范谨怂了,行礼道:“大长公主,范某不贪心,只讨一位就够了!”   方氏等人站在屋檐下看热闹,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昭庆指了指他们,“你们都是翰林院的同僚,学问好,智谋定也不差,他们定能替你选出合意的新娘子来。”   范谨连忙摆手,头大如斗道:“自己的媳妇儿还是自己挑好了。”   盖头下的女郎们全都笑,个个的身段都跟秦二娘相当,一样高矮,一样胖瘦,穿着不一样的绿袍嫁衣。   她们的头上盖着红盖头,双手放置于腹部,除了露出来一点点手指外,什么都没露,且还不会发出声音,你压根就分辨不清哪个是秦二娘。   也有可能她根本就不在这里头。   这还不算,昭庆还命钱嬷嬷划了一条线,不准他们越过那条线找人。   范谨头大地看向周边的秦家人。   昭庆道:“你们可不准提醒啊,今日状元郎上门讨媳妇儿,女方家定要给下马威,以后才镇得住男方。”   范谨应道:“大长公主,不用秦二娘子镇,我三从四德定是受得了的。”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连昭庆都觉得这人有趣。 第158章 百家宴   昭庆笑道:“状元郎这张嘴可真讨人喜欢, 不过你再怎么哄也不管用,我也不跟你啰嗦,免得耽误了时辰。”   范谨瞅着五位新娘子, 着实发愁。   同僚江玉探头问:“少仪瞧得出是哪位吗?”   范谨抱手踱步, 他熟悉秦二娘的身高体型, 但五人全都是差不多的, 又遮着面, 且还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有一人出主意, 诱她们发出动静, 以此来分辨。   范谨问:“如何诱?”   几人想了想,其中一人是个幽默的,当场讲起了笑话,结果把众人逗乐了, 那五位新娘子还是没有动静。   五人串通一气,绝不露出马脚。   那人再接再厉, 接连讲了好几个笑话,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人们都听笑话时, 范谨忽然捂住肚子说不舒服。   江玉赶忙上前扶住他, 关切问:“少仪怎么了?”   范谨皱着眉头,躬着腰身, 摆手道:“应是没有大碍。”   昭庆怕搞出事来,探头问:“范谨你怎么了?”   范谨缓缓蹲下身,露出痛苦的样子, 众人纷纷探头问怎么了。   秦二娘听着周边不对劲,慌忙掀盖头上前瞧,结果范谨猝不及防地抱住她的腿咧嘴笑。   意识到自己被他诈了出来, 秦二娘娇嗔地踹了他两脚。   昭庆被气得不轻,指着他道:“范谨你耍诈!”   范谨死死地抱着自家媳妇儿的腿,厚颜无耻道:“哎哟,我肚子疼!”   众人哄堂大笑,昭庆也被气笑了。   秦二娘恨恨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也是又气又笑。   这场闹剧就这么被范谨耍诈忽悠了过去,秦致坤夫妇回到正厅,范谨由媒人领着去牵新媳妇儿。   秦老夫人把秦二娘交到他手里时范谨都还不放心,偷偷歪着脑袋瞧,怕牵错了。   秦二娘笑着打了他一下。   到前厅拜别父母,新嫁娘由方林背着上花轿,外头的锣鼓敲打声震耳欲聋,鞭炮也响个不停。   待新嫁娘上了花轿,送亲的几个舅舅和表兄、以及文社女郎、秦宛如等人加起来有二十多人。   一群人都过去凑热闹,连昭庆都走了一趟。   院子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顿时空了不少,秦大娘夫妇跟了过去,窦氏夫妇则在这边吃酒。   两亲家笑谈了一会儿,院子里开始摆起桌椅。   另一边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回玉泉坊。   大长公主是贵人,安排在正房那边歇着,文社里的贵女们则在厢房坐着唠。   吉时到了新人行成婚礼,秦宛如和段珍娘等人也去瞧。   礼成后新娘被送进洞房,院子里的宴席摆了开来。   厢房和正房里都摆了席,方便贵女们吃酒,别看孔氏平时大大咧咧,同张家胡同的妇人们张罗得井井有条。   在男方家开席时,女方这边也动了筷。   人们坐在一起热络笑谈,方老夫人赞道:“翰林院那帮人确实有几分能耐。”   方氏:“我就说那小子找了这么一帮人来迎亲不是要打架吗,还发愁呢,好在被他耍诈忽悠过去了,要不然大长公主可不好应付。”   提到这茬,众人都觉得好笑。   方氏又调侃道:“平日里看他老实巴交的,结果一点都不老实。”   秦老夫人笑着提醒道:“莫要光顾着说话,主人家该去敬酒了。”   于是方氏去叫秦致坤挨桌敬酒。   窦氏道:“这桩姻缘啊,太亲家必定是满意的了。”   秦老夫人笑眯眯回应,“满意!”   窦氏:“以后三娘定也能找个如意郎君。”   秦老夫人:“承少亲家的吉言,我就操心她,那丫头看样子也是个有主见的,往后还不知道她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窦氏搁下筷子,“太亲家莫要操心,我看她的福气,比老大老二都好。”   秦老夫人乐呵呵道:“少亲家又哄我了。”   与此同时,男方这边还是秦大娘替主人家招呼大长公主等人。   孔氏一行人到底粗陋了些,上不了台面,秦大娘在贺府理家也学了不少,跟这群贵人周旋游刃有余。   贺亦岚则招呼翰林院的几人和方家的舅舅们,孔氏她们招呼张家胡同的,范谨就几头应付了。   喜房里的秦二娘担心范家应付不了,差婢女绿袖出去看看。   稍后绿袖回来道:“娘子只管放心,大长公主那边是大娘子在应付,翰林院和舅舅们是大姐夫在应付,没出岔子。”   秦二娘这才放心下来。   绿袖又问:“娘子有没有饿,奴婢去取些糕饼来。”   秦二娘道:“给我拿些米糕来。”   绿袖应声是,去庖厨取。   秦二娘去了扇面,听着外头的嘈杂声,不禁对婚后的生活充满着期待。   范谨这人委实讨她喜欢,还以为他多老实呢,结果一点都不老实。   下午大长公主还有事,宴席散了就先走了,众人跪礼相送。   待她走后,文社里的贵女们也陆续散去。   晚些时候秦宛如他们也要回去了,秦宛如和秦大娘隔着一道门同秦二娘说了阵儿话。几个舅舅则一直拉着范谨唠,还是小辈们死活拽走的。   秦家那边陪嫁过来三个奴仆,秦大娘叮嘱了绿袖一番,娘家人才回去了。   院子里走了一半顿时空了不少,明日张家胡同还要吃百家宴,他们先回去应付。   折腾了一天,晚上范谨进喜房只想跪,然而礼还没完,还得坐帐撒帐,同牢合卺礼后才算完。   行完礼后范谨直接趴了。   秦二娘笑着戳了戳他,啐道:“呆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范谨蠕动了两下,瘫在床上搂她的腰身撒娇,“今日求夫人开恩不跪搓衣板。”   秦二娘揪他的耳朵,“谁让你诈我?”   范谨“哎哟”讨饶。   两人在喜房里打情骂俏,可见是欢愉的。   第二天张家胡同这边要摆百家宴,孔氏母子多年受胡同里的邻里们照料,范谨夺了状元讨了媳妇儿,摆宴感谢一番。   段家这边主厨,胡同里的人们把自家的桌椅搬了出来,像一条龙那样摆在巷子里。每家每户都来吃,但不能白吃,得家家户户把自家的拿手菜献出来让大伙儿尝。   不论分量多少,表一个心意。   这还是方老爷子等人第一次见这样的百家席,全都充满着兴致。   庖厨里热火朝天的,主厨的是胡同里卖早点的夫妻,打杂的是胡同里的街坊邻里,各种碗盏家家户户都能拿出来。   为了区分每家每户的碗筷桌椅,他们会六桌凑一组,几家人凑成六桌,方便散去的时候收自家的东西。   范家买了肥羊,猪肉鸡鱼供庖厨处理。   秦家人数众多,也添了酒水钱银进去买肉菜等物。   一条巷子从头摆到尾,并排摆了两桌,稍稍显得拥挤,但热闹。   待到正午时分,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拿手菜端了出来,不论是荤的素的,七碗八盘,桌上添了不少。   羊肉汤一盆盆送了出来,人们在两边排成队伍,一只只手传送,个个都喜笑颜开。   闷猪肉、仔鸡烧冬菇、炖鸭、烧鱼……等等荤菜填了一桌又一桌。   入秋的天气比不得夏日,东西凉得快,众人纷纷围拢大快朵颐。   贺亦岚也是第一次吃这种百家宴,有时候尝到一盘与众不同的,会问是哪家的拿手菜。   一些性格活泼的会端着碗到处溜,因为每一桌上除了固定的那几样,总会有五花八门的惊喜。   也有菜式撞了的,但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味道。   方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也跟孩子似的到处转,整个胡同里欢声笑语,吃吃喝喝热闹不已。   范谨和秦二娘挨桌敬酒。   人们各自送上祝福,祝愿这对新人天长地久,祝愿他们早生贵子,祝愿他们芝麻开花节节高。   望着那群充满着市井烟火的热闹,秦宛如爱极了他们的鲜活灵动,爱极了他们对生活充满着积极又乐观的向上豁达。   这是一群可爱到骨子里的人。   虽然有时候他们也会吵闹斗嘴,但相互间都会帮衬着,就像她们最初来买凶宅时孔氏会热心肠提醒,怕她们吃亏。   大家都是陌生人,但聚拢在一个地方生活就是远亲不如近邻。   有人提议应该把张家胡同改成状元胡同,书肆老贾还惦记着范谨给他写招牌。   待宴席收场后,老贾送来笔墨纸砚,范谨在段家大笔一挥,写下老贾的“有林书肆”,并落款自己的姓名。   老贾看得美滋滋,说要请人好好打造一个招牌。   当时他们都当得状元郎题字已然威风了,哪晓得数年后那招牌水涨船高,因为状元郎变成了政事堂宰相。   于是一夜间老贾的招牌比他的书肆值钱多了。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方家人在段宅里坐着唠家常,外头的人们各收自家的桌椅碗筷,人多手快,七手八脚的很快就把胡同腾空出来。   人们拿着扫帚把胡同清扫一番,正厅里的方老爷子抿了一口茶道:“我活了一辈子,还是头回吃百家宴,真有意思。”   贺亦岚道:“朱家做的蛋饼好吃。”   方老爷子回味道:“容家的冷胡突鲙甚妙!”   两人就方才吃到的菜肴讨论热议起来。   待晚些时候段珍娘要先回闵县那边,秦宛如同她细说了会儿。   众人相送,秦大娘叮嘱她路上小心。   段珍娘道:“且放心。”又冲方老夫人道,“外祖母你们先在京里多呆两天,我先过去了,改日你们坐马车过来瞧瞧。”   方老夫人:“路上可要仔细了。”   段珍娘点头,“我知道。”   方二娘道:“先让作坊做些货备在那里,等我回魏州顺便带些回去,试试那边的行情如何。”   段珍娘应声晓得。   秦宛如道:“那边就交给表姐了,早些把去籽的白叠子送些过来,我好把平康坊的弹弓开出来。” 第159章 合作社   一众人送她到胡同入口, 段珍娘和仆人骑马走了。   之后闵县那边进行第二次大批量采摘,开始请村里的村民帮忙,工钱十文一天, 品质上乘的和次品要分开装。   家里忙完农忙的村民都过来帮工, 只要手脚麻利, 不论男女都行。   采摘来的籽棉运送到作坊, 先在仓储那边过称后再由轧棉机去籽处理。   现在要提供给平康坊那边开弹弓, 数十台轧棉机和纺车全部运作起来。   作坊正式进入生产高峰期。   地里几十人采摘, 作坊里纺线和轧棉就有上百人, 弹棉匠也有二三十人, 人们各司其职。   纺线这边有时候线团备得足了,就换成轧棉,去籽棉花要供应平康坊和作坊四十张弹弓,供应压力巨大, 段珍娘又请人手进来轧棉。   有回县丞张国申来瞧,问起当地人, 个个都很高兴能在家门口挣钱。因为多数是妇人, 家里有孩子的让老人照看着, 自己来挣几百文补贴家用也不错。   况且是手上活儿, 不用风吹日晒,环境也明朗, 家里的婆母男人都放心。   同时,平康坊那边拿到闵县送来的去籽棉花后,去年在这里干过的那些人又回来了, 他们早上过来,傍晚回去。   秦宛如又亲自教了几名新手学徒。   方家人都觉得好奇,前往平康坊参观, 里头热火朝天。   也幸亏周边高墙围困,声音被阻隔在院子里,边上两家住户在外地营生,一年到头都回来不了两回,倒也不会嘈得人受不了。   平康坊这边开了十二张弓,如果缺材料,就命人去贺家的庄子提取。   现在闵县那边运送进来的成品或去籽棉花直接存放在庄子里,他们只跟庄子这边对接。庄子再跟平康坊对接,西市商铺则从平康坊那边调取,特殊情况可以直接从庄子调货。   整个运作流程开始走上正轨。   方家人还要在京里待一阵子,平康坊那边多数是秦大娘兼顾,窦氏则负责西市商铺运作。   随着货源稳定,先前预定付全款的户主们陆续收到了被褥,赶在入冬前拿到东西御寒。   有些人是先买两床来试用,觉得东西不错又接着再添了几床,平康坊甚至还接到了好几单喜被。   喜被单子数量多,要么一单就是六床,八床,十二床,都是吉利数字。   秦宛如还蛮喜欢接这种单子。   京里穷人多,但家底殷实的也不少,有时候看到街坊邻里在买,看过觉得不错,也跟风买了两床。   一时间,白叠子再次大量走进了人们的视野里,家庭里,铺床,做棉衣棉裤。   往年成衣铺做御寒的衣物主要填充的是鹅绒蚕丝,这类衣裳价格高昂,今年则主打白叠子填充,卖价低廉不少,成为最走俏的商品。   散装白叠子的零售依旧强劲,目前次品极少,闵县那边主要处理品质上乘的为主,后来窦氏见询问的人多了,便传信叫段珍娘做一些次品的过来。   待平康坊的制作稳定后,秦宛如和方家一众人去闵县。得知他们过来的消息,段珍娘前去接迎。   众人在苏宅落脚。   秦宛如关心这边的情况,问段珍娘道:“地里的白叠子采摘得如何了?”   段珍娘回道:“第二批次已经采摘完三个村,还有两个村的在采。”   秦宛如点头,“各村的数量可要记好了,莫要搞混了。”   段珍娘:“没搞混。”   秦宛如又问:“这边商铺有当地人来买被褥吗?”   段珍娘摆手,“极少,总共就卖了不到三十床,倒是次品的销了近百斤出去,这个价位的接受度高一些。”   秦宛如:“地方到底太小了,也不知道魏州那边好不好脱手。”   段珍娘:“我让阿娘过来唠唠。”   稍后方二娘过来,秦宛如说起魏州那边的情况。   方二娘倒是信心满满,说她去西市商铺看过,购买东西的客人群体跟魏州那群差不多,只要是听到从京里传过去的走俏货,多半好脱手。   她眼光毒辣,秦宛如稍稍放心了些,方二娘又道:“到时候我先跟货船带八十床过去,散装的也备些走,试一试就知道了。”   秦宛如:“八十床会不会太多了?”   方二娘摆手,“不会多,且还要提价,每床添三十文货运。”   秦宛如看向段珍娘,段珍娘摆手,“你别瞧我,阿娘比我们有经验,她眼光毒,多半错不了。”   方二娘问:“明年你们只种这么多,打算把当地农户带动起来,这法子管用吗?”   秦宛如:“管用,明年我打算跟京里的纺织作坊合作,尝试做棉布,我们提供原料,他们加工成线团再做纺织,售价在麻布和绸缎之间,可供人们裁衣制裤。”   听到这个打算,方二娘道:“极好,这样消耗起来数量更大,路子也走得更宽。”   秦宛如继续道:“今年京城这边算是打开了通道,被褥和散装的到底有局限,若制成布匹,像闵县这些地方都能流通,几百文一匹布,家家户户都容易接受,更容易打开市场。”   方二娘:“把纺织的路子打通了才是正事,那个可以靠数量制胜,薄利多销。”   三人就明年的计划讨论了一番。   待这茬忙过,秦宛如就要跟村民们商议加入合作社的事,明年再找纺织作坊也不迟。   方二娘顾着魏州那边的生意,也未在闵县耽搁多久,秦宛如按她的要求备货走水路发过去。   人们在码头边道别。   待商船离开后,方家人去附近的龙门村看地里剩下的白叠子。   这边村里的要成熟得快些,两批采摘后,地里的白叠子还剩三成未熟。   众人在田埂上看那些吐絮不久的白叠子,方老夫人赞道:“这东西挺好的,实用。”   秦宛如摘了一朵给她瞧,说道:“一床被褥能管十年以上,若是用板结了,再弹制蓬松就能重复利用。”   方大郎好奇问:“三娘怎么想着种这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秦宛如忽悠道:“是织女娘娘黄道婆告诉我的,她托梦与我,教我怎么做它。”   方二郎问:“就是供奉在前厅的那画像?”   秦宛如点头,“对。”又道,“我承了她的衣钵,种白叠子让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它,以后不管是衣物还是被褥,必要让它走进千家万户。”   方老爷子捋胡子道:“这倒是极好的,往后种多了,再便宜些,便能所有人都可用了。”   秦宛如歪着头问:“外祖以为,我这门生意跟你的比起来又如何?”   方老爷子服气道:“厉害。”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方大郎打趣道:“要让爹服气可不容易。”   方老爷子道:“这两年你们家的变化委实吓人,自从进了京,一年比一年不得了。”   秦宛如:“那也多靠外祖扶持,等以后我跟珍娘表姐买了大宅子大庄园,接外祖和舅舅们过来玩,什么山珍海味都要试一试。”   方老夫人笑道:“我就等着呢。”   人们七嘴八舌唠了起来,都觉得她小小年纪,却有一番远见。   既然走了这趟京,自然不能让他们白跑,秦宛如提前给每家各备了几床被褥发货到老家长州那边,哄得几个舅母们高兴。   闵县这边委实太忙,一行人回京后由贺亦岚夫妇做东带着到京城周边游玩了数日才返回归家。   方氏夫妻把娘家人送走后,又投入到平康坊那边。   目前主要是西市商铺售卖,平康坊也跟制作差不多了,之所以这般紧赶急赶,主要是趁着入冬把东西做出来供人们御寒。   这段时间的白叠子是最走俏的。   八月底时地里的又一批白叠子采收完成,龙门村这边已经全部秋收完毕。   干枯的棉株被□□堆在一起焚烧,化为灰烬,佃农们开始重复去年的操作陆续翻地,下牲畜粪便,下草木灰蓖麻粉等物,以备来年的播种。   龙门村这边的租地有三百多亩,现在全部秋收完籽棉,秦宛如查了一下账目,不论好坏,采摘了五万四百多斤。   平均下来一亩一百六十斤的产量。   这个数据跟现代的棉花亩产是没法比的,没有农药没有化肥,再加上种子的品种差异和人工经验等等诸多因素。   并且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了,如果遇到旱灾或水涝,产量要直接砍半的。   对于这个产量数据,秦宛如觉得未来还有继续摸索的空间,但不管怎么说,大体上是满意的。   在段珍娘打理作坊运作时,秦宛如同龙门村的村民们接触,问他们明年是否有意愿加入白叠子种植。   有几家看着眼热,他们有自耕地,想尝试却又怕搞砸,毕竟是接受新东西,都比较小心谨慎。   秦宛如给他们提建议,“若你们实在不放心,我比较偏向这样的法子,假如家里头有十亩地,可用三五亩地种白叠子,其他的种庄稼,两不误。”   一老汉问:“今年地里一亩收了多少斤?”   秦宛如回道:“今年风调雨顺,各方面都好,庄稼的长势也不错,龙门村这边的白叠子一亩收了一百六十斤左右。”   老汉细细琢磨。   秦宛如又问:“你们种的稷米,一亩收了多少?”   婆子答道:“今年收成好,也有一石多。”   秦宛如笑道:“那跟白叠子的收成差不多了,一年估计平均下来也就一石到两石之间。”顿了顿,“现在京城里的精稻米一斗十五文,稷米的价得砍,好像才六文的样子,综合下来你们一亩能得……”   老汉答道:“若按一石能得六百文。”   秦宛如:“这还是市价,有时候还有浮动,若商户来收,还会再压一些,我说得对吗?” 第160章 四千多亩地   老汉没有吭声。   秦宛如循循善诱道:“如果老爷子你们明年种白叠子, 一石一百斤,一斤白叠子若是按正常收购价三十文收购,一亩地就是三贯钱, 除了一半种子钱, 你们一亩能得一千五百文, 跟庄稼同等条件下, 翻了一翻。”   这话把婆子的心思说得活络了, 几个村民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一人调侃道:“老甄家的, 你们可有十三亩地, 若一亩能得一千五百文, 十三亩得有十九多贯钱呐!”   那家人不信,“我听你吹牛,当天上掉馅饼不成!”   秦宛如摆手,“若是佃农也比种庄稼好, 一石稷米得交一半的租子,改成种白叠子, 一年下来也能多得一半钱糊口。”   婆子的心思到底通透了, 试探问:“秦小娘子, 这事当真能成?”   秦宛如笑道:“自然能成, 我们会双方签订合伙契约,咱们提供种子给农户, 还会派人下来教你们怎么种。   “待到秋收的时候只要质地跟我们这回种的差不多,就按三十文一斤的价收购籽棉。那时候再抵扣种子钱都无妨,但你们种出来的白叠子不能卖给他人, 除非自用,若私贩就是违约。   “丑话说在前头,伯爵府的背景你们都清楚, 闹成什么样我就不好说了。”   众人议论纷纷,也有人提出疑问:“我看有些差的又是怎么收的?”   秦宛如:“次品自然得减半。”又道,“我们会提供样品给你们瞧,就按样品来收。”   一妇人道:“你们现在散装的白叠子都能卖二百二十文一斤呢,收购才三十文一斤,也委实太低了。”   听到这话,秦宛如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以后白叠子的价格还会越来越低廉,现在贵是因为稀少,种子钱贵。   “明年我们还会用白叠子纺织成布,售价一匹也只比麻布贵些,让更多人用上它,不会一直居高不下。   “它以后不会光做被褥和散卖,主要是纺织成布匹,我们的人工成本,商铺成本,运输成本,以及加工成本和商税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少。   “现在我们想带动你们跟着种白叠子,也是考虑让大家跟着捡一阵子便宜,待种的人多了,东西不那么金贵了,它的价格自然会降下来,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   婆子道:“说来说去,不过是趁热打铁。”   秦宛如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趁现在整个大燕都没怎么种白叠子,咱们先把甜头占了。今年你们也瞧见了,种白叠子并不难,以后种它的人会越来越多。”   又有人问:“若是有意,什么时候能签契约协议?”   秦宛如:“现在我们正忙,若是有意的,就先自行把庄稼地翻了搁那儿。待我们把地里剩下的白叠子采收得差不多了,会亲自到村里走一趟,由里正做见证人签订契约,这样大家都放心。”   听到有里正做见证,众人都放心了些。   之后接连几天秦宛如都进村子跟村民们讲合作的事情,除了租地的几个村子外,附近其他村子里都会走一趟。   一时间,各村之间的热门话题都是种白叠子的事。   三十文一斤的收购价确实令不少人心动,有人打算拿一半土地种白叠子尝试,也有人打算都种它试一年,还有人则觉得还是种庄稼踏实些。   现在深秋,早晚温差极大,段珍娘给黎县令和县丞等人送了几床,也让他们体验一下白叠子的魅力。   并且各地的里正也得了两床。   黎夫人觉得东西极好,特地差人到商铺又买了几床,还有散装的也要了不少,用来缝制棉衣给孩子们过冬。   黎正摸着那柔软的触感,只觉得整颗心都软和下来,赞道:“这东西好啊。”   黎夫人:“就是目前还挺贵,一斤也要二百二十文呢。”   黎正抱手道:“现在整个大燕都没几人种这东西,从天竺来的稀奇货,去年要四百文一斤,可知足吧。”   黎夫人抬头道:“我听张县丞说明年村民们也会种白叠子,他们一斤三十文收购,这样算下来委实不得了。”   黎正无奈地看向她,“你若是村民,愿意种庄稼还是白叠子?”   黎夫人想也不想就道:“自然是白叠子了,能吃饱饭。”   黎正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啊,可是把庄稼地拿来种这东西,到底是头一回,心里头没底。”   黎夫人不解道:“村民们自愿的,又没有人逼他们,况且人家还要签契约协议呢。”顿了顿又道,“你看现在的白叠子这么贵,若他们违约不收也不怕,卖给其他人还能卖更高的价。”   黎正:“……”   黎夫人:“有时候我就觉得四郎你瞻前顾后,既然把这东西引进来了,自然就要把它做起来,只要你能按时收到粮税商税,管老百姓种什么,现在又不是混乱世道缺粮食。”   黎正:“……”   黎夫人:“我听下头的人说作坊请了不少人,都是妇人居多,能在家门口挣钱,个个都挺高兴的,这不挺好吗?”   这话黎正是认可的,“确实是赞许的。”   黎夫人:“你看大家都高兴,不挺好?”   黎正没有说话。   第二天窦氏从京里过来了一趟,段珍娘在作坊里忙碌。   窦氏去作坊瞧了瞧,没见到秦宛如,问道:“三丫头没在作坊里吗?”   段珍娘:“去地里了,还有两批要采收。”   仓储里堆满了没有去籽的白叠子,架子上也晾晒了不少,弹制房那边牛筋弦的震颤声此起彼伏,忙得热火朝天。   窦氏满意道:“井井有条的,很是不错。”   段珍娘笑着问:“西市那边的货走得如何了?”   窦氏:“这会儿正是抢手的时候,我们发了好几批到外地,数量不大。”又道,“京里一百零八坊,势必要让每个坊都用上白叠子才行。”   段珍娘掩嘴,“散装的还是这么走俏吗?”   窦氏应道:“是挺不错,你这边次品的也做出来送过去,买次品的人也不少,图便宜一些。”   段珍娘:“今年次品的不多,现在手里也只有几百斤了。”   窦氏:“都发过去。”又道,“续种留的那些只能当次品处理,到时候又有许多。”   段珍娘点头。   两人又继续说了许久,窦氏才回苏宅歇了阵子。   晚些时候秦宛如回来,听到她过来了去瞧她。   桌上摆放了几只火晶柿子,秦宛如挑了一只来吸食。   窦氏从屏风后出来,笑眯眯问:“这些日可累着了?”   秦宛如摆手,“不累,就是嗓子冒烟了。”   窦氏:“怎么?”   秦宛如夸张道:“为了明年能忽悠到更多人进来种白叠子,我把闵县的十多个村都跑遍了。”   窦氏:“……”   秦宛如:“我给他们说,一斤白叠子三十文收购,许多人都愿意试一试。”   窦氏默算了一下,“一斤白叠子三十文,我若是佃农,也愿意种,比种庄稼划算。”   秦宛如:“我觉得明年至少得四千亩往上的地会投入种白叠子。”   窦氏显然被唬住了,隔了好半晌才道:“这么多?”   秦宛如点头,暗搓搓道:“能挣钱的差事谁不乐意呢?”又道,“若能带动村民自己种,他们管理田地就会更精细,因为都盼着收成好。”   窦氏点头,表示赞同,“不过都种白叠子,只怕过两年虫害也会有。”   秦宛如:“这就跟种庄稼一样,村民可比我们有经验了,他们可以麦棉、稻棉轮作,或黄豆套种,花样多得很。”   窦氏想了想道:“如果我们只管收购,是要省事许多。”   秦宛如:“可不,不用费精力去管人了,只需要董蔡两家领头,再从今年的佃农里挑聪明的,领悟能力强的出来带着跟村民们做指导就可。他们自己深耕细作,自己获利,必定会比咱们请人耕种更精细更上心。”   窦氏“嗯”了一声,“你也要省事不少。”   秦宛如:“明年我要把重心投入到纺织这块上,得把这块扶持起来,它才是真正赚钱的门路,且比被褥走得远,扩张得远。”   窦氏不由得抿嘴笑,“目标明确,极好。”   秦宛如蹭了蹭她的胳膊,“咱们现在卖多少贯钱了?”   窦氏比划了一个数,秦宛如“啧”一声,一万贯出头,那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窦氏也觉得不可思议。   秦宛如道:“种子钱还没付完吧?”   窦氏:“还有最后一笔没付。”   目前包括地里的白叠子,她们还有六成没处理。   而更滑稽的是方二娘简直是个人才,她离去时曾带了八十床回魏州,结果那人还没到半道上就同客船里的人们吹牛忽悠脱手了。   于是她又折返回了闵县,来继续讨要。   见她空手而归,只带着钱银回来,秦宛如哭笑不得。   段珍娘又气又笑,说道:“阿娘不是让你带去魏州的吗,怎么半道儿上就没了?”   方二娘无辜道:“这又不是我的错,你也知道我能唠,就在路上同妇人们唠家常,唠着唠着就丢了两床,一路丢着走。”   段珍娘:“……”   秦宛如才不信她的鬼话,憋着笑道:“姨母是想试试这东西到底好不好脱手吧?”   方二娘指了指她,“就是这个意思,我做生意干了十多年,哪些人能唠心里头门儿清。”又道,“这东西稀奇,她们听说从京中送到魏州的,都很好奇,看了也觉得不错,有些顺路的就捎带了两床走。”   段珍娘问:“散装的也有人要?”   方二娘:“怎么不要了,若是被我相中的,多半都跑不了。”   段珍娘:“……”   这回秦宛如是信了的,一个能在魏州开几家绸缎庄的女人确实有几分真本事,知道怎么去抓她的客户群体,针对性去忽悠。   于是这回方二娘又捎带了数十床回魏州,并另外发了几百床走货运。   再次把她送走后,秦宛如自言自语道:“姨母当真是个人才。”   段珍娘:“阿娘毕竟是干了十多年的生意人,最会忽悠了。”   秦宛如背着手,两人边走边道:“先前我问姻伯母,她说已经销了一万贯了,若是把全部白叠子销完,三万贯肯定是有的。”   段珍娘兴致勃勃道:“刨除人工,作坊,种子和商税成本,应能分得不少了。”   秦宛如看向她,“别光想着分钱,明年我预计四千亩白叠子,到时候买种子又得开销一笔,还有采摘的时候收购也是好大一笔。”   段珍娘听得咂舌,“四千亩,你到哪儿去抢?”   秦宛如:“不信你等着瞧。”顿了顿,“十多个村都种白叠子。”   段珍娘:“……”   地里的白叠子都采收完了后,还剩下一百多亩的续种留着。   佃农们陆续翻地,秦宛如把董蔡两家找来,说了明年的打算。   如果十多个村都种白叠子,且是分散的,他们肯定忙不过来,需要从四十几户佃农里找几个不错的一起做种植指导。   两家人提了几户,都是一致认可的。   秦宛如让他们把那三户佃农找来商议,问他们有没有意愿像董蔡两家那样指导其他村民种白叠子。   结果不言而喻。   佃农如果能摆脱种地养家,无疑是最好的。   秦宛如把董蔡两家的工钱提到了三十贯一年,另外三家则是二十贯一年,由五家人负责闵县所有种植户的种植指导,他们的技术越纯熟,以后工钱会更多。   这个合作社以种植户和五家指导人,以及花匠丘老儿组成。   虽然以后的种植户多了,但工作量其实比种那一千多亩轻松。   因为人们都是种自己的地,关乎收成,势必会更用心,只要他们说清楚,多半都会配合执行,不会偷奸耍滑。   毕竟又不会损害到指导人的利益。   把五家人定妥当后,三家佃农的地再重新请佃农进来种。   段珍娘早就把合作契约协议的模板理出来了,并给官府那边过了一遍。   契约按年签,白纸黑字写好的上乘白叠子收购价一斤三十文铜板,次品十五文,合作农户除了自用外,未经棉匠准允,不可私贩他人。   条款都写得非常清楚明白,棉匠提供的条件,以及对农户的要求,涉及到方方面面。   并且为了公正,棉匠会提供上乘样品白叠子和次品白叠子样品给官府那边,若到时候双方发生扯皮无法私了可寻官府评判。   尽最大可能保护双方的利益。   那份契约得到官府认可,才开始大量签署。   秦宛如亲自带着契约协议去村子,先从龙门村排头。   起初没几人来,后来见三四户佃农主动签了契约,人们才蠢蠢欲动。   那几户佃农都是拿一半地尝试种白叠子,一半地种庄稼,这样更保险些。   这种组合得到不少农户青睐,也有人全种白叠子的,进村的第一天秦宛如就签了二十多家。   闵县十多个村她挨着去签。   账本上会记录某村某户用多少亩地种白叠子,便于他们最后统计。   但凡签过契约协议的村子,指导人董二郎他们就开始入场跟村民们讲解翻地下肥需要的东西,以及这样做的目的等。   最后十多个村签下来,自主加入种白叠子的土地有三千二百亩,再加上秦宛如她们的租地共计四千五百亩。   对于这个结果秦宛如很满意。   段珍娘看着账本上记录的参与农户,肉疼道:“这么多的地都要种子,得砸多少钱进去?”   秦宛如无比淡定,“咱们要的数量越来越多,可多找几家购买种子,量大了自然会便宜些,且分成四次付钱银,这法子极好。”   段珍娘:“今年续的那些种也能管好多亩地了。”   秦宛如点头,“等以后白叠子种得越来越多,我们就不用再从外头引进了,可省去不少成本。”   段珍娘:“这么多地,得让姻伯母着手找明年的种子。”   秦宛如:“种子就交给你们了,我近些日也要下村里看看农户们下底肥,关乎着明年的收成。”   段珍娘:“那这边就由你盯着,我明日就回京。”   秦宛如应声好。   于是次日段珍娘回京去了,秦宛如看作坊里没有问题,便去村子里溜了一趟。   农户们见到她都倍感亲切,秦宛如站在田埂上同他们唠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双方也会唠种田技巧。   秦宛如说起种白叠子,一般超过三年就会虫害多,最好是换着种。   也就是轮作。   人们交流起除虫技能,方法五花八门。   而此刻段珍娘回京后先去了一趟秦家,当时方氏没在家里,在平康坊那边的,家里只有秦老夫人在,甚至连双胞胎都过去了。   听到她回来,秦老夫人高兴不已。   段珍娘嘘寒问暖了一番,秦老夫人笑道:“屋里烧了炭火,不冷。”又问,“现在闵县那边如何了,你竟得空回来?”   段珍娘道:“那边忙着呢,明年会更忙了,三妹一下子拿了三千多亩地,加上租地就四千五百亩!”   秦老夫人听得咂舌,“这么多地怎么种得完?”   段珍娘激动道:“是农户们自主加入要种白叠子的。”   当即把契约协议的事同她细细说了一番,秦老夫人听后觉得这个法子好,说道:“这样一来三丫头也要轻松不少。”   段珍娘摆手,“她也不会轻松,明年我们要着手做纺织了,还得找一家合适的作坊进行合作,我们提供材料,给工钱与作坊,纺织成布,再把布匹销出去,定价会比麻布价高一些,估计也是几百文一匹。”   秦老夫人:“做成布好啊,裁衣制裤,一年到头都有的买,从头到脚衣裤袜汗巾帕子,什么都可以用。”   段珍娘:“三妹的意思就是这个,应比被褥更好脱手。”   秦老夫人欣慰道:“这孩子竟有这般远见,可见是个聪明的。”   段珍娘打趣道:“谁说她笨了,她就是懒。”顿了顿,“以前她若是勤快些,指不定在安义县一家人就发财了。”   秦老夫人也被逗笑了。   段珍娘继续道:“今年若能把手里的白叠子都脱手,三万贯应是能卖的,就是种子成本高,刨除乱七八糟的成本,能分不少利,我还眼热着呢,结果一看四千多亩地的种子,一下子就凉了。”   秦老夫人笑道:“待明年的秋收,种子钱也能回来了。”   段珍娘:“盼着明年收成好,农户们高兴,作坊里的短工们也开心,个个都盼着有活干,他们还问什么时候能一年到头干下去,在家门口挣钱不容易。”   秦老夫人抱手道:“都盼着蒸蒸日上。”   晚些时候方氏回来,三人又唠了阵儿,段珍娘说起自家老娘就忍俊不禁。   在听到她说方二娘还没到半道上就把被褥脱手,方氏笑道:“她那张嘴最会瞎忽悠,我看三娘也跟她差不多了。”   段珍娘:“还别说,三妹那张嘴跟我阿娘是有几分相像,都会忽悠人。”   方氏似想起了什么,问:“庄子那边你可去看过?”   段珍娘:“回来的时候顺道去瞧了一眼,看了一下存货,都不多。”   方氏道:“得赶紧备些去籽的过来,平康坊这边的也不多了,莫要供应不上。”又道,“京城里一百零八个坊呢,我看有钱人也不少,前两日我去西市商铺那边问了问,你姻伯母说周边县城都有人带货了,林林总总还不少。”   段珍娘:“那明日派人过去催。”   方氏:“最好是一个冬就全部脱手,勿要捂手里。”   段珍娘抿了一口饮子,“我也盼着呐,地里还有一百多亩续种的次品白叠子,那个倒不愁销。”   方氏:“实际上次品的反而是最易脱手的,主要是价钱便宜。”   段珍娘应道:“谁盼着地里长出次品来?”又道,“待以后做成布匹了,他们的接受度就更好,运输起来也方便,几百文一匹布,大多数都接受得了。”   方氏点头,“做成布好。”   傍晚秦致坤下值回来,段珍娘用了晚饭才回张家胡同,说明日一早就去西市商铺把种子的事情处理了。   待她离去后,秦致坤自言自语道:“四千多亩地的白叠子,那得卖多少钱?”   方氏失笑,“反正你是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又道,“现在都已经卖了一万多贯了。”   秦致坤咂舌,“家财万贯,家财万贯哪。”   方氏打了他一下,“赶紧醒醒,都是你三闺女的,你想都别想。”   秦致坤:“……”   方氏:“自个儿守着你那几十贯钱老实一点。”   秦致坤听了忍不住拍案而起,“我去给她看大门儿不行?!”   方氏:“……”   出息! 第161章 王家造反   两口子相互打趣了阵儿才作罢。   回到秦老夫人房里, 秦致坤坐到椅子上说道:“这几十年世道太平,若是遇到饥荒战乱年代,个个连饭都吃不饱, 哪来田地给你种什么白叠子。”   秦老夫人:“也得看上头天家的治理, 赵家几代人维系下来的太平世道, 若上头能出明君, 则是百姓之福, 反之则是祸。”   秦致坤对这话是赞许的, “现今的天子虽年轻, 却是个明事理的, 在目前群狼环伺的环境里委实难得啊。”   秦老夫人:“盼着早日掌权,京中才能安定,京里头安定了,才有闲心管百姓能不能吃饱饭。”   秦致坤:“是这个道理。”   翌日另一边的段珍娘一早就去了一趟西市商铺, 同窦氏说起闵县的情形。   目前她们续留了一批白叠子用作明年的种子,但四千多亩地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采购新种。   窦氏吃惊不已, “三娘真把那些农户哄进来种白叠子了?”   段珍娘笑道:“契约协议都签署了, 官府也瞧过, 他们自主选择,双方都是自愿的。”   窦氏:“那等会儿过去问问。”又道, “得尽快把白叠子的育种做出来,若一直这样可吃不消。”   段珍娘:“可不,我也盼着呐, 原先想着卖了这么多,应能分得不少,结果一听三妹说明年的种子钱和收购白叠子的现银, 一下子就焉了。”   窦氏:“她唬你呢,还是能分得不少的。”   段珍娘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姻伯母可莫要诓我。”   窦氏:“脱手了你就知道了,我心里有谱儿。”   稍后二人得空去找之前订购种子的胡商,先预订一部分棉种。   鉴于贺家的庄子里少货了,下午段珍娘又快马加鞭回闵县,调整柳婆子他们先把去籽白叠子弄些出来供应平康坊那边。   没见到秦宛如,段珍娘问彩英她的去向,彩英道:“小娘子跟丘老儿他们去了地里,说看续种的白叠子。”   段珍娘“哦”了一声,进仓储看棉籽,还堆积着不少。她又看线团的储存量,索性把所有纺线都停了,先把籽棉处理出来多送些进京。   同一时刻,地里的秦宛如正在扒拉续种留下来的白叠子。   他们这次续了两批,一早一晚,用最好的地,挑选的是颗粒最饱满的种子,以便拿来做明年的种,减少种植成本。   丘老儿从棉花绒里掏出一粒来瞧,剥去丝绒,色泽光亮,也有差的瘪的。   续种留下来的棉花因为时间太长没有采收,已经发黄,种子得续老,有得有失。   蔡老儿道:“这边的再过两天也可以采收了,那边的则还要晚几天。”   秦宛如:“我觉得去年续种留下来的种子也挺不错的。”   丘老儿捋胡子道:“育种可是有讲究的,母强则子良,母弱则子病,得选个儿大饱满,精挑细选上品种子培育,这样种出来的白叠子收成才好。”   秦宛如好奇问:“有没有办法在种子上防虫?”   丘老儿点头,“有,神农法防虫。”   秦宛如:“???”   丘老儿解释说:“咱们的老祖宗可厉害了,用骨粪就能减少虫害。”   董二郎插话道:“我也听说过这法子,好像是用猪马羊之类的骨头反复煮水,除了骨渣再把杀虫的附子倒进去浸泡,而后取了附子,将牲畜粪便添进去搅合成糊状,在播种的前一阵子将种子弄进去搅拌,而后晾干即可。”注:(出自氾胜之书)   秦宛如无法直视道:“这样就管用了?”   丘老儿:“管用,附子杀虫,能免一部分虫害,且抗旱力强。”   秦宛如:“既然管用,那明年咱们就试一试。”又道,“得尽早把种子续培下来,光从天竺那边购买委实吃不消。”   蔡老儿:“秦小娘子心急了,这可不是一亩两亩,是数千亩,得一步步累积培育替换。”   秦宛如拿着手中的一粒棉种,夸张道:“金子啊。”   这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见天色不早了,一行人才分头散去,回到苏宅,见段珍娘这么快就折返回来,秦宛如诧异问:“表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段珍娘道:“我回去的时候顺道去瞧过庄子,里头的库存不多了,平康坊那边也没多少,这才赶紧回来催促作坊尽早送些去籽的过去。”   秦宛如问:“那种子订购了吗?”   段珍娘点头,“订了一批。”顿了顿,“姻伯母的意思是先看看这边续种的如何,哪家好就多订那家的。”   秦宛如:“也行,早的也快采收了。”   二人坐着唠了会儿才各自歇着。   接下来的几天作坊里赶出大量去籽棉运送到京,续种留的白叠子也已采收晾晒。   待轧棉机那边稍稍空闲了些,人们陆续处理续种留下来的次品棉,种子上还包裹着一层棉绒,只能手工处理。   现在个个都忙,段珍娘看着那些像老鼠屎一样的东西,嫌弃道:“三妹你还能想出法子来剥籽吗?”   秦宛如翻白眼,有倒是有,现代用化学物质浸泡处理,遗憾的是她的金手指开不了这么大。   得在符合背景的前提下做事,如果可以,她直接开拖拉机播种机了。   许久都未曾进系统,秦宛如心血来潮去瞧了瞧,意外发现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升成了熟手级别了。   她好奇看自己的账户级别,问道:“006,如果我明年把纺织开出来,是不是可以晋级到师傅级别?”   系统006憋了憋,“可以。”   秦宛如乐了,口出狂言道:“那我五年就要晋级到大师级别。”   系统006:“呵呵。”   秦宛如:“???”   系统006:“宿主你可别忘了,目前的背景时代普遍庄稼的收成都不高,如果现在的太平能一直维持下去,那你的种植发展机会还是有很多的。”   秦宛如:“???”   系统006:“你知道我带过多少位推广大师吗?”   “多少?”   “107位。”   “成功率不高?”   “不高,只有百分之几。”   “……”   “知道他们是怎么在半道上夭折的吗?”   “不想知道。”   系统006一时有些生气,“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   秦宛如:“……”   系统006自顾说道:“一些是被金手指反噬的。”顿了顿,“这个占多数。”   秦宛如感到不理解,“少开或不开不行吗?”   系统006:“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最初不也觉得开金手指有意思吗?”   秦宛如沉默。   系统006继续道:“还有一部分人失败是因为时代背景,你的起步算不错了,有的宿主一去就是家徒四壁,得一点点扎稳根基,还有的宿主直接乱世,还没找到门路就被搞死了。”   秦宛如摸下巴道:“这么说来,我从婴儿时期咸鱼苟到及笄狠赚了一笔。”   系统006:“你确实很能苟,都靠我跪求了。”   秦宛如:“……”   系统006:“你说你只要五年就干到大师级别,我不信,这都是第三年了,而你目前还是熟手。”顿了顿,“你知道什么是大师吗?”   秦宛如:“???”   系统006:“是整个大燕只要一提到你这个人就会心怀感激,感激你改变了他们的衣被生活方式,你跟我说你五年就能达到大师级别?”   听到这话,秦宛如彻底自闭了。   系统006用充满蔑视的语气道:“凡人,你还是太天真。”   秦宛如不想听这些风凉话,只道:“明年我要开纺织,那一个锭子的纺车纺线肯定是不容易供应上的。”   系统006:“你想要三个锭子的?”   秦宛如:“对,黄道婆脚踏三锭棉纺车解放你的双手,宣传语是这么说的。”   系统006:“……”   秦宛如暗搓搓问:“我现在升级到了熟手,不用再花钱买了吧?”   系统006憋了憋,“你今年赚了这么多,至于这么抠门?”   秦宛如不予理会,自顾看工具面板,瞧见上面的纺车工具,顿时乐了,还真能免费拿呢。至于另外的轧棉机和弹棉匠工具,之前花钱买了,没什么用处。   似想到了什么,她冷不丁说道:“如果开金手指能开出棉花种子来,说不定我还有兴趣开一开。”   系统006:“你想得美。”   秦宛如懒得理它了,径直研究起那纺车来。   它的组成结构也挺简单的,有锭子,锭架,皮玄,踏杆,木轮等。   她看过目前使用的纺车,一手摇曲柄,一手捻棉花团,三锭棉纺车应该是用脚踩踏杆,带动轮子,直接用手捻三条线。   秦宛如找来笔墨,趁着兴致把棉纺车的图样画了个大致,准备好好研究一下。   彩英见她又在鼓捣东西,好奇探头问:“小娘子在画什么呀?”   秦宛如:“纺车。”   彩英不解,“不是有纺车了吗?”   秦宛如看了她一眼,“你有见过三个锭子的纺车吗?”   彩英:“……”   秦宛如:“以后我们要用三个锭子的纺车,这样纺线会更快。”   彩英默了默,暗搓搓道:“那小娘子什么时候能试试把轧棉机改成一人就可操作的?”顿了顿,“手脚并用。”   秦宛如:“……”   你想得倒挺美。   今年的夏天酷热,冬天挺冷,四十多户佃农都分得一些次品棉御寒。有时候作坊里会清扫出一些脏的有杂质的棉花,佃农们也会拿去清洗晾晒后再使用。   把那东西缝进麻布衣里确实比芦苇麻絮安逸多了。   村子里稍稍有点家底的农户也会咬咬牙买两斤次品散装的缝制冬衣试一试,穿到身上感觉就是不一样。   贵也是有道理的。   冬日天气寒冷,临近腊月时,仓储里的白叠子还有两三成未处理。   从七月份开始采收,到现在的十二月,能把大批白叠子处理完已经非常不错了。   十二月初四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整个闵县的地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秦宛如和段珍娘在屋里烤火,二人都很高兴,瑞雪兆丰年,意味着明年有好兆头。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在千里之外正酝酿着一道惊天巨雷。   上回王简跟赵章赌状元郎输了一年的俸禄,他心里头不爽向梁王老儿他们讨了不少外水。后头想着他这么穷,个个都说他们家贪腐,也没见府里哪个挥霍,又常年不见老大和老二,便差遣李秋去跟踪。   李秋说老二经常出入淞州祁县,王简觉得不对劲,怕打草惊蛇让梁王找人去打探,现在那人回来了,跟梁王说老王家估计是要造反。   梁王一下子被唬住了。   这马蜂窝要捅出来,他们老赵家就得从地主变成乞丐了!   若是能光着屁股滚蛋都还好,只怕连命都不保!   梁王暗叫不好,赶紧找王简那小子见了一回,跑去赏雪赏梅。   今年的雪接连下了好些天,梅园的红梅被白雪压了枝头,仍带着傲骨寒霜的姿势争妍斗艳。   三个老儿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亭子里赏梅煮酒。   纵使王简是年轻小伙子,也有些受不了那风雪,他也披了斗篷,喝了两杯酒才觉得身子稍稍暖和了些。   周项文冻了一管鼻涕出来,瑟缩得像只老龟,发牢骚道:“皇叔啊,你这大冬天的这么冷,把我们找出来坐这儿喝西北风不成?”   曹复香也道:“有病,吃药。”   梁王心事重重,拧眉道:“过不了多少日,咱们全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曹复香愣住。   王简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可是那边有了消息?”   梁王点头。   王简的心沉了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梁王压低声音道:“祁县那边有座山头,里头藏了些人,在锻造兵器,有两年多了。”   听到这话,曹复香后知后觉问:“谁造兵器?”   梁王指了指王简,周项文拿帕子擦鼻涕,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出疑问道:“造兵器作甚?”   王简端起酒杯,表情反常的平静,“我爹要端赵家的饭碗。”   周项文:“……”   曹复香这才悟了,惊诧道:“什么时候的事?”   梁王当即把那边的大概情况说了说。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能瞒这么久,淞州刺史跟祁县多半都是勾结起的了。   梁王眼皮子狂跳,说道:“那老儿,只怕是先帝病故后就琢磨着翻赵家的天了。”   王简沉默,脸上看不出表情来。   周项文最是沉不住气,急道:“倘若真的逼急了闹将起来,那咱们这两年干的不都打了水漂?”   梁王抱手不语。   曹复香也正经起来,问王简道:“消息可靠?”   王简点头,“我大哥和二哥常年不在府,每回我问起父亲,他都说他们在军营里忙,并且府里的开销再正常不过,没有一个人挥霍,反而还挺抠门。”   周项文:“你爹巨贪。”   王简:“贪的钱银没用在府里。”   周项文闭嘴。   王简沉吟道:“如果那兵器场开了两年多,定是先帝病故后就开始动场子了。”   梁王背着手来回踱步,“现在该庆幸瑞王那小子还没发现这茬,他若是知道了,定要去捅了那马蜂窝,到时候逼得你老子狗急跳墙,咱们全都得完!”   王简的视线落到风雪中的红梅上,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他老子造反,那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曹复香头大如斗道:“这就好似一个脓疮,一挤就是大坑,血流如注,谁都吃不消。”   梁王看向王简,难得的正经起来,问道:“宴安你怎么看?”   王简回过神儿,“得捂着,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梁王点头,赞同道:“是不能打草惊蛇,我也不敢再派人过去打探了。”   周项文着急道:“得捂到什么,这就跟被窝里放了一串鞭炮,随时都能炸。”   王简皱眉,“我爹目前的权势,你有本事撼动他?”   周项文:“……”   王简继续打击他道:“他多年来掌宫禁宿卫,王家在军营里日积月累下来的威望全在他手里,你何来本事撼动他?”   周项文:“……”   王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在朝廷里有权势有人脉,手里还握了一支以前跟着王家上战场的兵丁,只要他振臂一呼,全都会涌到一起,京里不消半日就能被他掌控。”   这番事实说下来,三人都冷静不少。   梁王镇定道:“得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王简沉静道:“当务之急是盯住瑞王,莫要让他察觉了,若他知道此事,必生祸端,到时候不反也得反。”   梁王:“那小子我盯着,其他的你打算怎么做?”   王简沉默许久才道:“我要回去问祖母。”   周项文皱眉道:“老太君一个妇道人家,能出什么主意?”   王简斜睨他道:“整个王家,唯有祖母能叫得住我老子,若要拔掉他的毒牙,你得哄他上钩捆住才行,而我祖母,是最合适捆他的人。”   梁王:“王家在京中的眼线爪牙甚多,若你老子被困住,肯定是瞒不住的。”   王简端起酒杯,“他手里还握了不少兵丁,那些人若发现苗头不对,多半会生事。而我又从未接触过他们,若要以最小的代价把事情平息下来,只能内部瓦解,既能掩人耳目,也能悄然无息。”   曹复香捋胡子,“这思路是正确的,得在内里割一道小小的口子,一点点放脓,不能硬挤。”   梁王应道:“需得从长计议,不过祁县那边莫要再派人过去了,若是打草惊蛇,恐生祸端。”   王简点头,“我知道。”又道,“这事情,待我回去与祖母商量商量再拿主意,诸位也别太焦虑,它既然是家事,王家就会用办家事的方法来处理干净。”   周项文忍不住指了指他,“你还真是坐得住。”   王简冷哼,“我如何坐不住了,他若真反了,我不就成了太子?”   周项文:“……”   曹复香:“……”   梁王酸溜溜道:“你姐直接从太后变成了公主。”   王简补刀道:“且还不用为赵家守寡,再招驸马上门也行。”   三人:“……”   服气!   王简继续道:“能瞒两年多,可见防守不错,若非我心血来潮,只怕还得瞒着。”   梁王:“瑞王那小子我会狠盯着,若到万不得已,杀了也无妨。”   曹复香忧心忡忡,“若是造反,苦的还是老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此话一出,几人皆沉默。   没有人愿意发生战乱,赵家几代人维系下来的太平不能毁在王家手里。   其实王简也不是一个刻板的人,君是君臣是臣,如果赵家昏聩残暴,民不聊生,王家起兵造反他会第一个冲上去。   但目前赵家的天子很圣明,用尽所有努力去做一位明君。   这份努力是有目共睹的,许多事情也确实做到了。   在太平世道下,王家满门忠烈的名誉不能被叛贼玷污。   凡事讲究出师有名,天子无罪,王家找不出理由生事,不得民心,就算爬上去也坐不稳。   这就是卫国公的英明之处,两手抓。   一边在朝堂上架空皇帝政权,一边准备后路,两条路都可以走,并且行得通。   下午同三个老儿分头散去后,王简回府。   瑶娘给他解斗篷时,发牢骚道:“天寒地冻的,不好好在府里头呆着,受凉了怎么办?”   解下斗篷后,王简坐到炭盆前烤了烤手,说道:“饮了些酒,不冷。”   话语一落,他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还是去给我备碗姜汤来。”   “早就备着了。”   不一会儿瑶娘去把姜汤取来,王简接过抿了几口。   瑶娘问:“今日又去哪儿喝风了?”   王简答道:“梅园。”顿了顿,“那三个老头儿非要附庸风雅赏梅煮酒,风雪又大,人都见不着一个。”   瑶娘没有说话,王简问:“阿娘那边怎么样了?”   瑶娘:“这冬日委实太冷,成日里都在屋里的。”   王简:“她身子弱,可要多注意着些,莫要受了凉。”   瑶娘:“郎君也莫要到处跑。”   王简喝完姜汤,把碗递给她,说道:“我想歇一会儿。”   瑶娘应声是,端着碗出去了。   王简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屋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整个人都懈怠下来。回想起今日梁王说的情形,他盯着某个角落发呆。   从始至终,在卫国公的眼里他都是一枚可弃的棋子。   若大家都相安无事时,他王简是可以锦衣玉食,安享荣华的,前提是他得听话。   问题是他这个人的骨头有点贱。   王简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双手上,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明明是一双文人的手,掌中却有少许薄茧。   卫国公说他的枪法打不过大哥王竟平,他偏不信这个邪。 第162章 孙媳妇   翌日下值, 王简去寿安堂蹭饭。   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那袭绯色穿梭在长廊里,给这个隆冬增添了几分风流。   听到他过来, 王老太君倒是高兴。   屋里的炭盆烧得旺, 王简由婢女领着进了屋, 去了官帽, 净了手, 他坐到榻旁同王老太君说了会儿话。   王老太君问起宫里头的情形, 王简答道:“快到年关了, 阿姐日日都忙着呢, 她托我问祖母好。”   王老太君:“陛下也该选妃立后了,她该忙这茬。”   王简:“前阵子有着手这事,开春的时候会送一批进去。”   稍后晚膳备好,王简搀扶王老太君到桌前坐下, 白芷在一旁布菜。   那道炖鱼颇得祖孙喜爱,色泽奶白香浓, 葱花碧绿, 枸杞红艳, 入口绵稠甜鲜。   王老太君搁下汤匙道:“这汤的火候好。”   王简点头, “许久没尝过这样的鱼汤了。”   他接连喝了两碗,再用了些炖在羊骨汤里的萝卜。   王老太君则对炙鸭有兴趣, 吃了好几块,还用了几只小馄饨。   往日王简也会过来蹭饭,今天跟往常一样, 王老太君没有起疑。   待祖孙二人用得差不多后,白芷命人将剩下的饭食撤下。   二人用茶水漱口,王简接过帕子擦嘴。   一婆子进来汇报了些琐碎, 王老太君表示知道了,打发了下去。   王简看她走了,才道:“孙儿有些话想同祖母说说。”   王老太君:“???”   王简想了想道:“孙儿说了,祖母可莫要生气。”   王老太君知道定是跟他老子有关,当即呼道:“白芷。”   白芷在外头应了一声进来,王老太君朝她做了个手势,她应声“是”,便退出去遣退闲杂人等,独自守着。   王老太君看向王简,问:“又有什么要气我的?”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道:“咱们王家……只怕大祸临头了。”   王老太君:“???”   王简:“祖母可知大哥和二哥为何常年累月不在家吗?”   王老太君没料到他提起这茬,愣了愣,说道:“他们不是一直在营里?”   王简又问:“那梁王老儿总说父亲有不臣之心,且贪腐,祖母以为府里可曾大肆挥霍过?”   王老太君皱眉道:“府里头向来节俭,我虽未管家,但大概还是知晓一些的。”   王简抱手,“祖母以为,父亲贪腐来的钱银去了哪里?”   王老太君被这话问住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常年居在后宅不管世事,甚至连府里的事都不怎么过问,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些。   王简先给她打了预防,让她心里头有底儿了,才开始跟她说起淞州祁县那边查来的事情。   纵使王老太君知道自家崽子已经烂透了,但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简直匪夷所思。她只觉得血压飙升,脱口道:“那可是你亲爹,你莫要唬我!”   王简看着她沉默不语。   王老太君坐不住了,总觉得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连带她的背脊都出了一层汗。   祖孙二人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王老太君才咬牙道:“这逆子……真是要气死我不成!”   王简苦笑道:“我于父亲而言,又何尝不是个逆子?”   王老太君:“……”   忽然觉得自己太难了。   她憋了许久才问:“这事你阿姐知道吗?”   王简摇头,“我同梁王说了,这是家事,我们王家会自己解决。”   王老太君缓缓起身,拄着拐杖来回踱步,也不知隔了多久,她才一字一句道:“这确实是王家的家事。”   王简看向她,严肃道:“如今父亲在朝中如日中天,又掌宫禁宿卫,手里头握了兵权,原先我想着一点点挖他的墙脚根基,总会有倒塌的那一天,现在看来着实天真了,他还留了一手。”   王老太君拧眉道:“切莫打草惊蛇,一旦引他防备,那就麻烦了。”   王简慎重道:“此事关乎京中百姓安危,切不可大意,我已叮嘱梁王等人盯住瑞王,勿要被他察觉了,但后面怎么把事情平息下来,一时也想不出妥善的法子。”   王老太君没有说话。   王简继续道:“当今天子没有□□肆虐,父亲出师无名,一旦他起势,势必会引发各方动乱,到时候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我们王家就是千古罪人。”   王老太君激动道:“罪不可赦!”又道,“当年先帝亲赐我拐杖,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这是莫大的讽刺。”   “祖母……”   “我竟教养出这么一个孽种……”   见她身子摇晃,王简连忙起身搀扶住。   王老太君稳了稳身形,怒目道:“真是气死我了。”   王简惭愧道:“孙儿没用。”   王老太君握住他的手,努力平静下来,“以后你行事切记小心,京中王家的爪牙甚多,勿要轻易离京,明白吗?”   王简点头。   王老太君坐到榻上,激动情绪也冷静不少,她望着烛火,自言自语道:“这是王家的家事,既然是家事,就该由自己人来处置。”   王简皱眉,“祖母意欲如何?”   王老太君痛心疾首,“你大哥与二哥助纣为虐,留不得了。”   王简沉默。   王老太君面色阴沉道:“王家由你外祖打下来的权势尽数落入你父亲手里,当年跟着他上战场出生入死的那群人也在你父亲麾下,你是撼动不了他们的。”   王简镇定道:“若要从内部瓦解父亲的势力,孙儿是接近不了的。”   王老太君看向他,“你勿要走动,就好好留在京中,切莫引得他生疑。”   王简点头。   王老太君伸手,王简起身搀扶,祖孙二人去了卧室。   王老太君坐到床沿,从暗格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盒,里头装着一支做工讲究的金钗。   那金钗在烛光下泛着光芒,顶端形似一朵并蒂莲,她轻轻抚摸它道:“这还是当年我同你外祖定亲时他赠与的信物。”   王简不明她的用意。   王老太君把金钗放到他手中,慎重其事道:“你把这支钗拿去,找人送到昌州相庄县的四里村,问一个叫吕四的人。”   王简不解问:“找此人作甚?”   王老太君拉他坐到床沿,语重心长道:“当年你祖父心知功高震主,给王家留了一条后路。吕四这些人都是曾经的老将,但多数都是退役的残兵,他们领了功绩在乡野山间安享晚年。   “这些人都是曾经追随过你祖父的人,只对王家忠心,他们在军中资历老,如果王家出事,只要我拿了金钗求人,他们就会想法子保住王家后人的性命。   “现如今你父亲胆大包天,我们无法撼动他,只能请这些人出面清理门户了。”   听了这些,王简握住金钗,只觉得分量沉重。   王老太君叮嘱道:“这是王家的家事,切莫让梁王那群人知道吕四他们的存在。”   王简点头,“孙儿明白。”   王老太君继续道:“我常年深居后宅,不好派人出去,怕引起你父亲猜测。你最好也莫要差人离京,现下又近年关了,什么事情都留到年后再说。”   王简轻轻摩挲金钗顶端的并蒂莲,没有说话。   这事委实敏感,一来是王家内部家事,不容让外人得知其中内情;二来上回派李秋离京就已经是冒风险,万不能再派人出去了。   王简一时有些犯难。   “祖母是想用吕四这些人策反父亲麾下的旧部们,是吗?”   王老太君点头,“如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顿了顿,“只要那些旧部生了异心不与你父亲一个鼻孔出气,我祖孙二人再设法拖住你父亲,把京中封成铁桶一般,再处理祁县那边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听了这话,王简不由得抿嘴笑,“看来祖母心里头是有盘算的。”   王老太君握住他的手道:“此事关乎王家声誉,更关京中数万百姓的性命,你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明白吗?”   王简点头,“孙儿明白。”   王老太君看外头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这支钗莫要让他人知晓了。”   王简把金钗放入袖袋中,起身道:“那我先回了。”   王老太君“嗯”了一声,提醒道:“三郎切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王简:“孙儿明白。”   回到玉琼楼,王简入睡前摩挲那支金钗难以入眠。   这差事要交给谁去做才更稳妥呢?   府里的人是不能差遣的,一旦事败,定会引得卫国公暴怒,其他人又信不过,自己又不能离京,委实难办。   待到腊月二十三时,整个京城里都弥漫着过年的喜庆。   闵县的佃农们陆续得到了东家送来的米肉,作坊里劳作的人们也陆续分到各类糕饼犒赏。   秦宛如在腊月二十五回的京,段珍娘还要隔两日才回。   她回京后去西市商铺看了会儿,秦大娘在这边碰到她,姐妹二人叙了许久的家常。   秦大娘说现在年关,府里的账务需要窦氏过目,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秦宛如则说起明年的打算,除了要把纺织开出来,还打算把租的那千多亩地做成育种基地,以后专门拿来培育种子,减少成本。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秦大娘赞许道:“是得该有自己的种子才行,总是外购终不长远。”   秦宛如:“京中经过今年的折腾,明年肯定不如今年好卖了,明年要减少被褥,主要做纺织。目前已经从农户手里收集起来了三千多亩种白叠子,我们的租种地可以拿出六成来专门做育种,以后就不需要外购。”   秦大娘点头,“考虑得挺长远,极好。”   秦宛如信心满满地做着明年的计划,结果却被打得措手不及,因为王简忽然找她。   起初她以为还跟往常那样,只要嘴甜哄哄就能忽悠过去了,结果那厮给她安排了差事。   当时是腊月二十七,段珍娘刚从闵县回张家胡同,秦宛如过去瞧她,回来时恰恰撞上王简主仆的车马。   秦宛如心想,可以讨压岁钱了。   李南也瞧见了她们。   秦宛如主仆二人趁着没人瞧见摸进了隔壁院子。   也真是凑巧,王简解下斗篷,一袭石青,衬得人丰神俊朗。   秦宛如上下打量他道:“王侍郎这是特地来送压岁钱了吗?”   王简失笑,没好气道:“我看你西市商铺日进斗金,还贪图我这点俸禄?”   秦宛如撇嘴,鸡贼道:“蚊子腿也是肉啊。”   王简:“……”   二人前往书房,秦宛如抱着暖炉跟在他身后,王简边走边问:“你那千多亩白叠子都脱手完了?”   秦宛如应道:“差不多了。”   王简:“冬日里用白叠子御寒极好。”   秦宛如冷哼一声,“那当初我求王侍郎替我兜底,你还不乐意呢。”   王简扭头看她,沉默了阵儿才道:“我是一个穷光蛋。”   秦宛如不信,“你们王家堂堂国公府,能有我穷?”   王简没有吭声。   二人进了书房,他才道:“把门掩上,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宛如老老实实把门掩上。   王简坐到榻上,说道:“明年你又要种多少亩白叠子?”   秦宛如颇有几分小嘚瑟,“四千多亩。”   王简:“……”   他显然被这个数字吓着了,不可思议道:“你租这么多地?”   “没有,我们成立了一个合作社,跟村民和佃农达成了一个收购协议,我们提供种子和种植指导,再以一斤三十文的价收购,他们都觉得比种庄稼划算,一下子就加入进来了。”   王简默默地算了算目前的粮价,确实挺划算,他想了想道:“官府那边没有插手干涉?”   秦宛如感到不解,“为什么要插手干涉?我们又没犯法,都是当地村民自主种白叠子的,况且契约协议也给官府看过,经他们默许了的。”   王简挑眉,“商税有缴吗?”   秦宛如:“开春就给粮。”顿了顿,“为什么税非得要实物呢,给钱银不是更方便吗?”   王简:“要粮食是用于战略储备粮,若收铜板了,遇到饥荒缺粮的时候你吃铜板吗?”   秦宛如:“……”   王简继续问:“你明年种了这么多白叠子,卖得出去?”又道,“你一千多亩地的白叠子,已经把京里头填得差不多了,况且那东西能管好几年。”   秦宛如坐到椅子上,“所以明年就不是主卖被褥了,而是做纺织,用白叠子纺织成布卖,价格比麻布稍微高些,几百文就能得一匹,裁衣制裤,穿起来比麻布更舒适。”   王简闭嘴不语。   人家心里头盘算得样样清楚,可见是做足功夫的。   以往他极少问这些,今日居然主动唠了起来,秦宛如颇觉奇怪,不由得好奇问:“王侍郎今日怎么有闲心同我唠起这茬来了?”   王简默了默,不答反问:“拿庄稼地种白叠子,那也得是世道好不缺粮食才有地给你种这些不能吃喝的玩意儿,若是遇到旱灾水涝或蝗灾,你还种什么白叠子?”   秦宛如:“你莫要跟我说假设的事,我现在用这么一点地种白叠子,能影响到大燕吃粮食吗?”   王简:“……”   秦宛如:“再说了,现在这世道不是人人安居乐业吗?你们朝廷做了战略储备粮,丰收的时候购粮,灾害的时候放粮,以防谷贱伤农,谷贵伤民,跟我扯这些作甚?”   王简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又道:“若是遇到战乱呢?”   秦宛如愣住,一时有些犯懵,发出灵魂拷问道:“好好的世道,哪来战乱?”   王简从袖中取出王老太君给他的金钗,搁到桌上,秦宛如上前瞧了两眼,自作多情道:“这是要送我的?”   王简没有说话。   秦宛如自顾拿起那金钗,嫌弃道:“款式也太老了。”   王简斜睨她道:“款式确实挺老了,我祖父送给我祖母的定情信物。”   听到这话,秦宛如赶紧搁到桌上,烫手!   她心想这样重要的物件被他拿了来,且又是定情信物,莫不是要来跟她谈婚事?   “你今日是来提亲的?”   王简失笑,“你想得美!”顿了顿,“用我祖母的信物提亲,你可什么都敢想。”   秦宛如放下心来,啐道:“我还嫌款式旧了呢。”   王简把那金钗放进她手里,秦宛如立马放下,说道:“你们王家的东西,烫手。”   王简又耐着性子把金钗放进她手里,“我有正经事要同你说,你莫要插科打诨。”   见他神色严肃,秦宛如问:“何事?”   王简想了想,问:“你想不想明年能继续种白叠子?”   秦宛如脱口道:“当然想了。”顿了顿,“王侍郎问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王简看着那金钗道:“种白叠子的前提是世道太平,粮仓充足,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得先把肚子填饱了才能考虑能不能用上白叠子御寒过冬,是不是?”   秦宛如点头,“是。”   王简握着她的手,“我们王家要造反,估计就这两年的事。”   秦宛如:“……”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她一下子就懵了,后知后觉问:“为什么要造反?”   王简:“谁愿意当长工,都想做地主。”   秦宛如差点哭了。   王简继续道:“我爹在淞州祁县暗中造兵器,准备谋反,无意间被我察觉了,我同祖母商议了一下,她给了我一件差事,我左思右想,觉得你替我跑这趟最合适了。”   秦宛如哭丧着脸,欲缩回手,却被他抓得牢牢的,“你想不想明年种白叠子?”   秦宛如欲哭无泪道:“想。”   王简又问:“你想不想京中太平,你家老小平平安安?”   秦宛如哭丧道:“想。”   王简:“那就听我的,拿着我祖母的金钗替我跑一趟昌州相庄县四里村,打听一个叫吕四的人,把金钗给他。”   秦宛如只觉得那金钗愈发烫手,“我一介女流之辈……”   王简毫不留情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别跟我装弱了,你若是女流之辈,当初为何不老老实实待在后宅里出去瞎折腾?”   “我……”   “莫要磨磨唧唧,年后就去,瞒着你爹娘他们。”又道,“目前我父亲还不知道我发现了他的不臣之心,一旦他察觉到异常,便是狗急跳墙,京中数万百姓的安危全都要完蛋。”   “……”   “我也不放心你单独走这趟,你去找贺家,跟你姻伯母商量,让她派贺家的护卫陪你走这趟。此事连你大姐都莫要告知,省得横生枝节,越少人知道越好。”   秦宛如憋了许久,才忍不住问:“你为何叫我来走这趟?”   王简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放心。”   秦宛如:“???”   王简解释说:“我父亲爪牙众多,我若是离京,他必会生疑。府里头的人我信不过,也怕出岔子。外面的人则更怕出纰漏,思来想去,还是你合适,没有人会注意到你,而且你本身也来去自如,最合适不过。”   秦宛如忐忑道:“我可是外人。”   王简轻轻的“哦”了一声,“你这个外人也无妨,一来你想种白叠子,如果世道乱了,你哪来地种白叠子?二来则是你父母一家老小都在京中,若是出了事,你爹肯定是跑不掉的。”   秦宛如愤愤地踩了他一脚。   王简“哎哟”一声,吃痛松手。   秦宛如握着那金钗,只觉得烫得跟什么似的,拿不是,放也不是。   王简道:“这事的成败全在你身上。”   秦宛如急哭了,“我跑过去了以什么身份跟他们说呀?”   王简被这话问住了,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你就跟他们说你是王家的孙媳妇?”   秦宛如“呸”了一声,“想占我便宜,门儿都没有!”   王简厚颜无耻道:“那我让你占便宜?”   秦宛如啐道:“臭不要脸。”   王简继续不要脸,“等我把家中这些烦心事清理了,咱们就把亲事先定下来。”   秦宛如不满道:“你爹可真会作死,他不是权臣么,掌宫禁宿卫,在朝中又有权势,怎么想不开要造反啊?”   王简不答反问:“那你种白叠子,是想当佃农,还是当商铺主人?”   秦宛如想了想,“你爹若是造反成功,你不就成了太子,何故阻拦着?”   王简乐了,朝她招手道:“那你来做太子妃,你乐意吗?”   秦宛如连忙摆手,“我是个贱骨头,还是继续做五品官的闺女好。”   王简:“我也是个贱骨头,还是继续做我的吏部侍郎好。”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只盯着对方看,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宛如才咬了咬牙道:“我若跑了这趟,你得给我爹升官。”   王简循循善诱道:“你若跑了这趟,以后我让陛下给你个头衔,比你爹还风光。”   此话一出,秦宛如的眼睛亮了。   王简瞅着她的反应,这家伙还真是贪吃爱财还贪名声。   样样都占全了! 第163章 五百贯   “给我一个什么头衔?”   王简正色道:“女眷封号最高品级大长公主, 其次是公主、郡主、县主、乡君。你一五品官的闺女,与赵家没有沾亲带故,若想得封号, 就得靠功绩去挣。”   秦宛如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奋斗目标, 摆手道:“我不贪心, 先给我一个乡君就行了。”   王简:“你若与我成婚, 以后可封诰命。”   秦宛如野心勃勃道:“乡君县主郡主, 我若能靠功绩挣一个郡主的头衔就人生圆满了。”   王简“啧”了一声, “野心倒不小。”   秦宛如满脑子都是乡君的封号, “王侍郎你这差事我接, 以后找你外甥给我讨个乡君的名衔来。”   王简:“……”   还挺好哄。   秦宛如把金钗放入袖袋中,又问:“那叫什么地名儿来着?”   王简答道:“昌州相庄县四里村。”   秦宛如:“我怎么去呀?”   王简正色道:“先从闵县码头走水路,若是快马加鞭,估计也得一个多月。”   秦宛如发牢骚道:“要这么久啊, 那我沿途车船住宿不能自己掏腰包吧?”   王简:“……”   秦宛如向他伸手,“先给钱再办事。”   王简哭笑不得, 出去唤李南, 从他那儿拿了一包钱银扔给她, 沉甸甸的, 里头有几块碎银,其他则是金锞子。   秦宛如瞧着那金锞子, 眼睛贼亮。   王简提醒道:“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来,勿要在路上耽搁了。”   秦宛如:“若是路费不够,回来了我还找你补贴, 你可莫要赖账。”   王简:“……”   秦宛如理直气壮道:“辛苦费总得给点。”又道,“我们一年到头在过年的时候也会给佃农米肉感激他们的辛苦劳作呢,你这般要紧的事, 怎么都不能委屈我了。”   王简扶额道:“你只要平安回来了,什么都给你。”   秦宛如指着他道:“你莫要哄我。”   王简:“不哄你。”   稍后李南提醒一声,王简还有其他事要办,临走前抱了一下她,说道:“一路小心些,记得要平安回来。”   秦宛如仰头看他,“你偷偷吃里扒外,你爹若知道了,非得扒了你的皮。”   王简垂眸睇她,似笑非笑,“他又不是没有扒过。”   秦宛如愣住。   王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等我把王家清理干净了,你再进府来陪我。”   秦宛如嫌弃道:“你那国公府一年到头还没有我的棉匠挣得多。”   王简被气笑了,“你想不想你爹升官了?想不想继续给你太平世道种白叠子了?想不想讨郡主头衔了?”   秦宛如:“……”   王简:“乖乖哄我,把我哄高兴了什么都给你讨来。”   秦宛如:“……”   他确实好穷啊,但除了钱,好像什么都有。   她还挺能赚钱的,但除了钱,好像什么都没有。   外头的李南又催促了一声,王简松开她道:“我先走了,回来了给你压岁钱。”   秦宛如没有说话。   王简开门离去时再叮嘱了一句,“记得平安回来。”   秦宛如“嗯”了一声,看着王简主仆匆匆离去。   外头的天色阴沉沉的,周边明明一片喜庆,秦宛如却冷不防打了个寒噤。她默默地摸了摸袖袋里的金钗,心情沉甸甸的,不知是何滋味。   翌日她和段珍娘去贺府分账,窦氏前两日就把今年的所有账目整理出来了,刨去所有成本,纯利也有好几千贯。   段珍娘高兴不已,忍不住打了秦宛如两下,说道:“每回都被你吓唬得跟什么似的,害我以为白忙活了一场。”   秦宛如:“明年的种子钱和收购白叠子的钱得留着。”顿了顿,“还有商税呢,得买粮食交给官府。”   窦氏道:“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我来办就是,种子钱和收购白叠子给农户的钱是得留着,不过好歹过年了,大家辛苦忙了一年,也不能白忙活,各家先分五百贯回去支使着,如何?”   秦宛如“啧啧”两声,“这么多呀?”   段珍娘:“五百贯极好。”   窦氏:“待明年我们把种子培育出来能自给自足就能省下不少成本了。”   秦宛如点头,“这阵子要把所有续种的种子剥出来,新进来的种子也要挑个儿大饱满品质好的,专门拿来留种,以后就可以用自己的种子不用外购。”   段珍娘:“培育种子让丘老儿他们做吗?”   秦宛如“嗯”了一声,“他们懂这些,心里头有谱儿。”   三人就分账一事说了好一阵子,秦宛如心里头藏了事,让段珍娘等着,她有事要跟窦氏说。   二人进了窦氏的寝卧,秦宛如再三问:“能说悄悄话吗?”   窦氏看她神神秘秘的,说道:“能说,怎么?”   秦宛如拉过她的手,附耳嘀咕了一阵子,听得窦氏脸色发白,显然被吓着了,她心惊胆战问:“当真?”   秦宛如点头,压底声音道:“我年后就走,但不能让爹娘他们知晓,需得姻伯母替我瞒着。”   窦氏心神不宁,头大如斗道:“这是造了什么孽……”   秦宛如镇定道:“这两晚我也睡不着觉,跟躺在火堆上一样,还望姻伯母替我安排妥善,切莫走漏风声。”   窦氏连连点头,小声道:“我给你安排两个侍卫和一个婆子,你乔装成商贾去,记住要把头发盘起来,扮做妇人的模样。”   她小声跟她叮嘱一番,安排过去的婆子也不是府上的,是其他庄子里的婆子,生面孔不易看出马脚来。   二人细细商议了许久,秦宛如才从窦氏寝卧里出来。   外头的段珍娘见她出来,好奇问道:“你说什么悄悄话呢?”   秦宛如敷衍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们离去时跟秦大娘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宝华坊。   五百贯钱可不是小数目,窦氏将其换成黄金,一枚五两,木匣子里装着十枚。   二人各自抱着木匣打道回府后,秦宛如把那木匣子交给方氏,让她保管。   方氏瞧着木匣里黄灿灿的金锭,难掩喜色,“你姻伯母分了多少利给你?”   秦宛如:“三家各分五百贯钱,账上还剩一千来贯,今年每家都能分一千多贯纯利,我比她们多些,那些钱留着种子和收购白叠子备用。”   方氏咂舌,喜滋滋道:“照你这速度,过不了两年就能在京里买大宅子了。”   秦宛如倒水喝,点头道:“当初我不跟你们说过要买大宅子大庄园吗,你们还不信。”   方氏笑眯了眼,就跟捡了便宜似的,曾经最不操心的那个结果成了最有出息的,她一高兴,忍不住抱住自家闺女的头嘬了一口。   “亲闺女!”   简直是赚钱小能手!   秦宛如“啧”了一声,也乐了,说道:“阿娘也跟着受累了,五百贯咱们再对半分,是孝敬你的辛苦钱。”   方氏摆手,“你自个儿留着,备嫁妆钱。”   秦宛如:“家里头上下都要打点,靠爹那点俸禄是养不起家的。”   方氏坐到桌旁,笑眯眯道:“我还有私房,你自己挣的就留着以后做嫁妆用。”   秦宛如:“家里头还有两个妹妹呢,以后她们也要花不少钱,你就把我当儿子留在家里看,往后我来做家里头的顶梁柱。”   这话把方氏哄得高兴,“两个妹妹是我和你爹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折腾,你自个儿挣的就留着,女郎家手里就是要握着钱银傍身才好。”   见她这般坚持,秦宛如道:“那你就取一百贯当我给家里头的补贴,这些日子家里的仆人们也受累,大过年的给他们贴点,让他们高兴高兴。”   方氏欣慰道:“也好,他们两头跑,是得给他们贴补些过个肥年。”   秦宛如又道:“我年后就要去闵县,明年不是想把纺织开出来吗,得先过去筹备。”   方氏诧异问:“这么着急?”   秦宛如忽悠道:“事情还多得很呢。”又道,“阿娘是知道的,棉匠的各方筹谋都是我在领头,那多占的一成利可不是白占的。”   方氏担忧道:“那你可要悠着点,莫要把身子累垮了。”   秦宛如:“我心里头有谱儿。”顿了顿,“二姐现在不容易,若我不在,你替我给她五十贯哄哄她。”   方氏:“我自会给她,不用你再掏。”   秦宛如:“我说好的分利了给她,大姐都给了她不少陪嫁,我也不能干瞪眼儿。”   方氏拍了拍她的手,“到底是亲姐妹。”   秦宛如:“一个肚皮生出来的肯定不一样了。”   方氏打了她一下。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暗搓搓把秦宛如提回来的钱银拿出来炫耀,秦致坤酸溜溜地瞅了许久,忍不住抠出一枚金锭掂了掂。   方氏嘚瑟道:“今年咱们三闺女纯利都分了一千多贯,先提了五百贯回来,老秦啊,你什么时候才赶得上啊?”   秦致坤:“……”   方氏继续道:“一年就能挣一千多贯钱,且没出一文,有时候我总像在做梦一样。”   秦致坤:“……”   方氏看他沉默不语,戳了戳他,“你在想啥呢?”   秦致坤发出灵魂拷问:“她照这么个折腾法,是不是得往女首富奔了啊?”   方氏:“……”   秦致坤坐到桌前,一枚枚金锭子捡着看,自言自语道:“大宅子大庄子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家奴成群还不用早起……”   方氏哭笑不得,“我看你是得去给她看门了。”   秦致坤笑眯眯道:“给三娘留着备嫁妆,女郎家就得有钱银傍身才安稳。”   方氏:“那丫头倒是大方,给了一百贯补贴家用,二娘那边也留了五十贯,到底是亲姐妹,知道替对方着想。”   秦致坤:“那是你教得好,一家子都和和睦睦,相互帮衬着,以后才能走得更远。”   方氏也坐到桌前,“现在我就愁她的婚事,若是找门当户对的,又怕婆家嫌弃她抛头露面,若是找平民百姓,又觉得没人配得上,着实发愁。”   提到这茬,秦致坤也跟着发起愁来,“三娘明年就十九了,是该谈婚论嫁了。”   方氏摆手,“这事儿提都别在她跟前提,她跟我说了,以后她来养这个家,就把她当成儿子看,你听听那语气,狂着呢,哪家的郎君压得住?”   秦致坤看着那些金锭,“她把这些东西交到你手上,就是要腐蚀你的心灵,融化你的意志,摧残你的……”   话还未说完,方氏就不客气道:“你一个吃软饭的,哪来的意志?”   此话一出,秦致坤忽然觉得胸口好痛。   他要是一年能挣个五百贯,他还当什么官啊,连大门都愿意去看!   仔细一想,难怪那么多贪官,谁受得了这玩意儿的诱惑摧残?   当天晚上秦大娘也高兴不已,因为窦氏分了一百贯辛苦钱,做她的私房,可以自行处置。   贺亦岚瞧着眼红,向她老娘讨要,结果被一顿嫌弃,窦氏不留情面啐道:“你小子除了有个把,有什么作用?”   贺亦岚:“……”   窦氏质问道:“你能生孩子吗?你能管理家业吗?你上值那点俸禄还不够你塞牙缝,天天跟你老子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一个子儿都挣不了,多大的脸来跟我讨钱?”   贺亦岚:“……”   他看着自家老娘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发出灵魂拷问:“阿娘,我是你亲生的吗?”   窦氏:“捡的。”   贺亦岚戏精附体,嚎啕大哭去找媳妇儿求安慰。   结果秦大娘一门心思在自家儿子贺玥身上,反问他,“我觉得阿娘说得极对,你既不会挣钱,也不会生娃,更不会管家,你还会什么?”   贺亦岚厚颜无耻道:“我会暖床。”   秦大娘:“……”   出息!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秦家过了一个肥年,特地炙烤了两头肥羊。   家里头的仆人们也高兴,每人得了一贯赏钱。   人们在饭桌上热络笑谈,盼着明年蒸蒸日上。   秦宛如给秦老夫人布菜,炙烤的羊肉裹上菜叶入口,清爽解腻。   方氏尝了一口,赞道:“今日这羊肉炙烤得好,外酥里嫩。”   秦致坤也觉得甚好。   秦老夫人看向秦宛如道:“三娘好不容易在家里一趟,就晚些过去。”   秦宛如:“只怕要让祖母失望了,我过了年就要去闵县,开春后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秦老夫人皱眉,“这么忙?”   秦宛如点头,忽悠她道:“明年不是要把纺织这块开出来吗,还要过去找纺织作坊,又是一堆琐碎需要处理。”   秦致坤:“倒是成了大忙人。”   秦宛如道:“我觉着宝华坊离爹上值也远了些,不如明年过后咱们先买座近一些的宅子,就预算个一千两百贯那种。”   听到这话,秦致坤老半晌都反应不过来,方氏笑眯了眼,“你莫要哄你老子。”   秦宛如乐道:“爹问你话呢?”   秦致坤死要面子道:“我跟你阿娘说过,我要靠自己挣大宅子。”   秦宛如“哦”了一声,“那你自个儿慢慢挣,我先买了。”   秦致坤:“……”   他觉得他一家之主的地位岌岌可危。   方氏掩嘴笑道:“你慢慢挣吧,我也不催你了。”   秦致坤不满道:“你怎么能看不起人呢?”   秦宛如看向秦老夫人,“祖母我买新宅子了你愿不愿意进去住?”   秦老夫人乐呵道:“愿意,我这老婆子就盼着你们几个孙女傍身呢。”   一家人在饭桌上打趣,个个都笑得开怀。   外头时不时传来烟花炮竹声,欢庆的热闹掩盖了繁华下暗藏的危机。   秦宛如望着外面时不时的炸裂光亮,心情有些微妙,她可喜欢今日的太平安逸了,然而一切美好都是建立在没有战乱的和平之上。   想起系统006说过的失败者们,但愿她没有这么倒霉,一旦王家生乱,个个都忙着逃命,她才建立起来的憧憬全都泡汤。   这个结果秦宛如承受不了。   饭后众人坐着唠了会儿家常,跟往年一样发压岁钱,只不过今年多了秦宛如的压岁钱,她给双胞胎一人十贯,哄得二人高兴不已。   这还是她们头回得这么多私房钱。   家奴们也有一份,每人五百文,个个的嘴都跟抹了蜜似的祝她在来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秦致坤再一次觉得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   守完岁,人们才分头去歇着了。   大年过后的初三秦宛如就带着彩英去了闵县,她事先跟段珍娘打过招呼,说要外出一趟,让她瞒着父母。   段珍娘觉得不对劲,再三追问,她才只说跟王简有关,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没说。   见她态度严肃,段珍娘也没继续追问,只道让她早些回来。   秦宛如主仆去了闵县,贺府指给她的婆子和护卫已经在苏宅候着了。   那婆子姓余,是个稳妥的,两个护卫打扮成家奴,几人在初四那天乘坐客船离开了闵县,前往昌州。   年后立春下了一场春雨,王老太君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淅沥小雨,只觉得今年过得异常煎熬。   不一会儿听白芷来报说王简来了,她回过神儿。   王简进屋向她行礼,见她开着窗户看外头的雨,上前将窗户掩上,说道:“祖母莫要受了凉。”   王老太君幽幽道:“立春了。”   王简“嗯”了一声,王老太君看向他,意味深长道:“燕子也快回来了。”   王简抿嘴笑了笑,点头道:“飞了。”   王老太君愣了愣,没料到他手脚这么快。   她唤了一声白芷,白芷进屋来,王老太君朝她做了个手势,白芷不动声色退出去守着,以防隔墙有耳。   王老太君压低声音道:“你让谁去的?”   王简:“孙儿不是在外头养了一只小黄鹂吗,已经放出去了。”   王老太君彻底怔住了,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让一个女娃去办这差事,仔细想来挺不可思议的,但就是因为不可思议,谁都不会留意。   这不正是他们所需求的吗?   王老太君哭笑不得,指了指他,不知说什么好,“你就放心?”   王简点头,“机灵着呢。”   王老太君甚感欣慰,一个女娃能有这般胆量倒是挺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她若能把差事办好,那支钗我便赠与她了。”   王简搀扶她坐下,小声道:“人家不要,嫌款式太老气。”   听到这话,王老太君被活活气笑了。   王简继续道:“那厮还嫌国公府太穷,她一年都能挣数千贯了,我那点俸禄跟她比起来确实是九牛一毛。”   王老太君:“……”   她默默地打量自家孙子的脸,无比诚实道:“也就只有这张脸能拿得出手了。”   王简:“……”   啊,想不到他王宴安竟落到要靠脸吃饭的一天!   不一会儿白芷进来通报,说大郎王竟平来了。   王老太君看了王简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竟平前来向王老太君道别,说要回营里去了,王简故意问:“大哥这么快就要离京了吗?”   王竟平点头,“营地里忙,抽不了身。”   王简故意道:“父亲也真是的,别的人都巴不得把全家塞进朝廷里,他却让大哥在外头吃灰,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王竟平笑道:“我一介武夫,不像三郎能文,也干不了你们那些细活儿,只能在外头摔打了。”   王老太君道:“若是能行,就经常回来多看看家里。”   王竟平点头。   他到底是二房那边的,嫡庶有别,一直都没怎么跟王老太君亲近,对这个家里的这些人也没什么感情,甚至连应付都有几分不耐。   王简亲自送他离去,路上他说什么时候一定要跟他切磋王家的枪法,王竟平自大道:“三弟重文弃武,还是莫要瞎想了。”   王简挑眉,“都没比试过,大哥怎么就知道我赢不了你?”   王竟平:“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得好好练练。”   走出寿安堂,王简还要相送,王竟平道:“三弟留步,且回吧。”   王简:“那祝大哥路上顺遂。”   王竟平“嗯”了一声,自顾走了。   王简背着手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有时候他还挺羡慕王竟平的,自小就在卫国公身边培养,近墨者黑,分不清是非对错,不会像他那般遭受黑白煎熬,被生生撕裂重组。   如果窦维是白,那卫国公就是黑。   他从肮脏的淤泥里吸收养分开出一朵洁白的莲花,而有一天,为了维持莲花的洁白,窦维狠下心肠将他连根拔起,令他痛苦地另寻扎根的地方。   他现在仍旧是洁白的,他无比清楚的明白,不久的将来,他将染上王家的鲜血。   杀兄弑父。   这既是他的归途,也是他的末路。   背水一战,穷途末路。 第164章 密谋   今年的元宵很没滋味, 为了不让秦家生疑,窦氏特地请他们到贺府聚了一场。   秦老夫人心里头到底担忧自家孙女,她就想不明白闵县那边还能比年前忙碌, 竟然连元宵都不回来。   段珍娘也没回来, 窦氏忽悠他们, 说二人要请佃农们一块儿庆元宵。   这行事倒像秦宛如的作风。   现在作坊里头其实已经没多少白叠子需要处理了, 年后许多人都不用再来, 平康坊这边也停了工。   作坊里只开了几张弹弓供应, 线团已经够用, 纺线的妇人撤了一大批, 只留少许操作轧棉机。   正月二十一的时候秦宛如等人已经抵达江州,他们乔装成商贾,一路倒也顺遂。   现在春暖花开,秦宛如操着安义县那边的口音同余婆子说笑。她梳着妇人发髻, 虽然是出来办事,沿途的风景倒不能忘。   下月初日头升上去的话, 白叠子也该做营养钵了, 有丘老儿他们领着, 她倒也不用操心。   划船的老翁忽地唱起渔夫调子来, 船上的人们纷纷向他望去。   一人问老翁唱的是什么,老翁答道:“我唱的是渔夫调子。”又道, “前几十年这片山头盗匪猖狂,现在世道太平了,走哪儿都放心。”   人们纷纷笑谈起来。   这几十年的世道确实过得舒适, 没有出现大规模饥荒天灾,也没有战乱,只要不是太懒, 温饱还是能过下去的。   秦宛如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水波,午后最易昏昏欲睡,春日里到外头郊游一趟,是挺惬意。   渡河抵达对岸,几人找了马匹走陆路,之后他们行了半月左右,才抵达目的地昌州。   一路风尘仆仆,秦宛如在客栈歇了一宿,次日一早就赶往相庄县。   也幸亏这两年她为了种白叠子在外头往来奔波惯了,若是像以前那般懒散,骨头都得折腾散架。   相庄县是个很小的县城,这个时候已经是二月中旬了,地里的庄稼已经长出青苗,几人一路打听,总算摸到了四里村。   秦宛如拿了两枚糖果哄放牛娃带他们去找吕四,结果寻到吕四家里,却没人,一妇人告知,说他去河边钓鱼了。   那妇人上了年纪,是吕四的媳妇儿邓氏,见到他们几人颇觉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差放牛娃去把吕四寻回来。   秦宛如等人在堂屋里坐了许久,院子里时不时传来鸽子的咕咕声,他们家喂了好些只灰鸽。   直到傍晚,吕四才拎着几尾鱼回来了。瞧见秦宛如等人,“哟”了一声,说道:“今儿有客来了?”   邓氏道:“不是让巧娃去唤你了吗,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吕四咧嘴笑道:“今儿运气好,多呆了阵子,把这鱼拿去熬汤。”   邓氏把鱼拿去庖厨处理,余婆子主动说道:“我来帮忙生火。”   秦宛如不动声色打量吕四,他看起来五十多的年纪,跛脚,走路不是很利索,胡须乱糟糟的,身材高大,方脸,笑起来倒是爽朗。   “这位娘子是?”   秦宛如道:“我姓秦。”   吕四看向另外二人,秦宛如朝他们使眼色,二人不动声色退到外头守着。   “吕老爷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吕四做了个手势,二人去了后面的厢房。点燃油灯,吕四试探问:“秦娘子可是从京里来?”   秦宛如从包袱里取出一支木盒递给他,吕四心中已有了猜测,打开木盒看到里头的金钗,陌生又熟悉。   他缓缓拿起它细看,金钗顶端的并蒂莲令他皱眉,压低声音问道:“王家出事了?”   啧,暗号对上了。   秦宛如:“京里头是出了一点小麻烦。”   吕四紧锁眉头,“老太君现今如何?”   秦宛如坐到凳子上小声道:“老太君现在安好。”   当即把当初王简交代她的事情附耳同吕四说了,听得吕四头大如斗,只觉得手中的金钗握着格外烫手。   厢房里一下子陷入了沉寂中,也不知隔了多久,吕四才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又问,“你们沿途过来可有察觉异常?”   秦宛如摇头,“没有。”   吕四看她年岁不大,困惑问:“你跟王家是何关系?”   秦宛如想了想道:“孙媳妇?”   吕四愣了愣,随即笑道:“孙媳妇好,孙媳妇好。”又道,“明日秦娘子就离开这里,换一条路走。”   秦宛如点头,“那我这差事算是办妥了吗?”   吕四:“办妥了。”   秦宛如犯嘀咕道:“我跑了这么一阵子,回去了得讨辛苦钱。”   听到这话,吕四哭笑不得。   把那支金钗交给吕四后,秦宛如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稍后余婆子喊吃饭,桌上的鱼汤鲜美,野菜蛋饼清香,凉拌的蕨菜最是爽口,还有一盘烩春笋和煎腌鱼。   余婆子做饭的手艺当真不错,人人都夸。   秦宛如喝了一碗鱼汤,粗粮饭干了两碗才彻底满足了。   在吕四家歇了一宿,次日一早几人便回京。   吕四把他们送走后,便放了两只鸽子飞走,随后收拾行头跟邓氏说要外出一阵子,邓氏发牢骚道:“那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吕四道:“这趟挺远,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去隔壁州找老桥他们了。”   邓氏没有说话。   待到三月中旬秦宛如都没有归京,作坊里早已停工,段珍娘开始起疑并且担心。她问彩英,彩英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年前王简曾找过她一回。   段珍娘焦虑不已,偷偷问窦氏。   窦氏这才透露说她有紧急事要办,四月前应该能回来,并让段珍娘跟着一起瞒秦家。   段珍娘整个人都炸了,心急道:“为何当初离京时不告诉我?”   窦氏镇定道:“此事兹事体大,知道得越少越好。”又道,“你勿要担忧,我指使了一个婆子和两个护卫跟着去的,算算日子,月底前应该能回。”   段珍娘心急如焚,“到底是何事竟要去这般久?”顿了顿,“三妹从未独自出过门,她能应付?”   窦氏:“珍娘莫要小瞧了她,这回外出也可以磨砺磨砺,以后她要飞得更远,外出的机会还多着呢。”   段珍娘欲言又止。   窦氏:“眼下也不忙,你若得空,就去地里看看,勿要胡思乱想。”   “姻伯母……”   “这事儿连大娘都不知道,一并瞒着。”   段珍娘闭嘴不语。   实则窦氏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这都出去三个多月了,虽说世道太平,他们此行也是隐秘的,但到底是女娃娃,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委实叫人担忧。   在秦宛如回京前段珍娘曾去过一趟秦家,忽悠秦老夫人说今年他们着重育种,拿了一半多租地培育,秦宛如天天都在地里忙活。   秦老夫人很是不满,发牢骚道:“那孩子也真是的,再忙也得回来瞧一眼不是,年后就出了门,这都三个多月没归家了,像什么话?”   段珍娘安抚道:“祖母莫要生气,我回去了就跟她说,让她回来瞧一瞧。”   秦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方氏同他说起白日里段珍娘过来的事情,说秦老夫人心情很不痛快。   秦致坤便过去瞧了瞧她,坐到凳子上道:“若阿娘想三丫头了,便过去瞧瞧,说不定她是真忙。”   秦老夫人:“再怎么忙,家总得回来瞧一眼,这都出去三个多月了,她何曾像今日这般过?”   秦致坤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奇怪,往日她再忙,顶多一两个月就会回来跟家里人唠唠,这一回居然三个多月没回。   “她这会儿在忙什么呢?”   “珍娘说在忙育种,今年她们要拿一半租地培育种子。”   听到这话,秦致坤道:“那便是真的在忙了,若阿娘实在想她,待我休沐了,咱们一块儿过去瞅瞅。”   秦老夫人应声好。   也是凑巧,在三月二十六那天秦致坤休沐准备去闵县时,秦宛如在头两天可算风尘仆仆归京了。   秦老夫人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训斥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年后就出门,这会儿才回来,像什么话?”   秦宛如哄道:“今年不是要培育种子吗,着实忙了些,让祖母担忧了。”   秦老夫人不高兴道:“往日你哪像今年这样?”   秦宛如耐着性子哄了一番。   方氏听到她回来了,过来瞧她,说道:“你这阵子怎么忙的,人都瘦了一截。”   秦宛如:“阿娘还嫌我以后会长胖呢,你看我能胖吗?”   方氏坐到椅子上,“是瘦了些。”   三辈人坐在一起唠了好一阵子的家常,之后秦宛如在家里陪了他们数日,那时她并不知道吕四等人也跟着来了趟京。   平时王老太君有拜佛清修的习惯,一年会有几回在寺庙小住,这次还是卫国公亲自送她过去的,仍旧是大恩寺。   寺里清净,初夏时下了一场小雨。   一日王老太君听静云大师讲禅,回院子后见白芷神神秘秘送来一物,王老太君进禅房将其打开,正是她的金钗。   王老太君心思一动,冲白芷招手,白芷上前,她压低声音问:“人呢?”   白芷回道:“晚些时候会送斋饭来。”   王老太君了然。   中午的时候僧人送来斋饭,那僧人正是吕四他们的人,是个中年男人,剃光了头发伪装成僧人混了进来。   院子里的仆人事先被白芷打发下去了,他趁送斋饭的节骨眼同王老夫人见了一面。   王老太君不认识他,问道:“何人差你来的?”   僧人答:“吕四已经进京了,他差我来送信,想了解京中的情况。”   王老太君沉吟片刻才道:“你们莫要再来大恩寺了,下回去得月楼。”   僧人点头。   王老太君又道:“会有人过去接头。”   说罢做了个手势,僧人悄然无息地离去。   翌日王老太君差人回去把王简找来,他下午才到。   祖孙二人聊了会儿家常,王老太君道:“许久没吃过得月楼的蜜汁火方了,什么时候三郎给我带些回府,我好解解馋。”   王简失笑,应声好。   王老太君又问:“近日你父亲在府里可还安好?”   王简答道:“顺遂。”   王老太君抱手望着外头的幽幽绿意,自言自语道:“夏日来了,生机勃勃,委实叫人欢喜。”   王简也歪着头看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雀,说道:“麻雀来了。”   王老太君“嗯”了一声,“麻雀好啊,机灵。”顿了顿,“记住了,得月楼的蜜汁火方,可莫要忘了。”   王简:“那祖母什么时候回去?”   王老太君应道:“再过几日。”   这不,回去后王简就约梁王老儿他们到观音湖游湖,顺便在得月楼用饭。   几人还是去年冬见过面,待画舫游到湖心,确定周边没有异常后,梁王老儿才问:“王老弟怎么想着请客游湖了?”   王简一边洗叶子牌,一边说道:“皇叔抬举了,我就一穷光蛋,我请客,还得你付账。”   梁王:“……”   周项文失笑道:“你那家事可有眉目了?”   王简抬头瞥了他一眼,“得月楼。”顿了顿,“今日便是请诸位来打掩护的。”   周项文一下子正经起来,王简深思道:“我现在倒不愁京中,我愁的是那边,一旦败露,要如何遮掩?”   曹复香:“这般大的事情,是没法敷衍过去的。”   王简:“得找人背锅。”   周项文的心思一下子活络了,指了指梁王道:“背锅嘛,不是他的拿手戏吗?”   梁王:“……”   曹复香捋胡子,“也对,用端王杀废太子,一箭双雕。”   听到这话,王简一下子开窍了,“瑞王……私造兵器,意欲谋反。”   周项文点头,“孺子可教。”   王简哭笑不得,指了指他们道:“你们这帮老头儿,太坏了。”   梁王不客气道:“你还要杀兄弑父呢,忤逆子。”   王简:“……”   都是一窝子黑心肠的人。   梁王又道:“那边的刺史和县令不能留活口,与之相关的能杀的全部杀掉。”   王简点头,“皇叔对栽赃这门手艺挺纯熟,瑞王就交给你了。”   这话把曹复香和周项文逗笑了,梁王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周项文好奇问:“京里这边你老子手里握了那么多兵丁,你要如何瓮中捉鳖?”   王简淡淡道:“我都说了这是家事,待祖母把父亲哄去捉住,你们定要想法子把整个京城封成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梁王皱眉,“你老子手底下那些旧部会束手就擒?”   王简再说了一句,“王家人有王家人的法子制住他们。”   曹复香追问:“那你两个兄长他们可没在京里。”   王简:“那便哄他们回来。”   曹复香:“如何哄?”   王简面无表情道:“奔丧。”   曹复香:“……”   王简继续道:“百善孝为先,祖母病重垂危,天大的事情也得搁一边回来奔丧。”   三人:“……”   这法子绝了! 第165章 策反   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 也不知隔了多久,梁王才道:“姜到底是老的辣。”   王简平静道:“王家的老太君虽然深居后宅,但到底不糊涂, 她已经八十多了, 若有个什么病痛也属常理, 若是听到她突发疾病的消息, 父亲定会去瞧。”   梁王捋胡子道:“这倒是真的。”   王简:“一旦我们把父亲掌控, 国公府和京城全部封锁, 国公府里我会让阿姐派宫里头的侍卫看护, 不得任何人进出, 至于京城,就要靠皇叔你们禁封了。”   梁王正色道:“以何种理由封城?”   王简挑眉,不疾不徐回答:“天子遇刺,全城捉拿刺客, 这理由够充足了吗?”   梁王闭嘴不语。   王简继续道:“我要京中如铁桶一般,不得让任何人出入, 皇叔能否做到?”   梁王严肃道:“生死攸关之事, 可。”   王简点头。   周项文插话问:“你兄长他们可在营里, 你以奔丧名义引诱他们进京, 是打算在半路伏击?”   王简理了理袖子,“不然呢, 请他们来吃酒?”   周项文:“……”   梁王皱眉道:“祁县那边可不好办,严防死守,不易一锅端。”   王简似觉得好笑, 看了看画舫外的大好阳光,说道:“山里最好不过,一把火放去, 保管把那些人烤得外焦里嫩,我就不信他们还死守着那兵器窑不出来逃命。”   三人:“……”   王简无比淡定道:“半个山头都烧起来,天大的事情都压不住,到时候在城里散布谣言,说瑞王在山里私造兵器意欲谋反,京中与那边切断外联,群龙无首,我就看那帮人要如何作死。”   此话一出,三人是彻底服了的。   梁王隔了许久才道:“论起无耻与恶毒,我这老儿是比不上王老弟你的。”   王简斜睨他,恭维道:“论起卑鄙与不要脸,我这小子也是比不上皇叔你的。”   梁王:“……”   王简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我干这些还不是为你们赵家做嫁衣,若不是看那外甥讨人喜欢,我才懒得这般卖命。”   梁王默了默,说道:“那小子确实挺不错,没看走眼。”   王简“哼”了一声,“比你其他几个侄子管用吧?”   曹复香忍不住道:“还真是庆幸你跟你老子不是一路人,若不然这天下迟早得改姓王。”   王简沉默不语。   梁王感叹道:“你爹错就错在不该请窦维来当你的老师。”   王简似想起了什么,嘲弄道:“可是也正是因为窦维的悉心教导,才让我深得先帝喜爱啊。”   梁王一时被噎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王简回过神儿,“这一回,赵家能不能扛过去,全看皇叔你的了。”   梁王沉稳道:“已经没有退路了,必当全力以赴。”   王简平静道:“我也没有退路了,要么继承国公府的爵位,要么死。”   两人看着对方,梁王伸出手,王简搭了上去。   待到正午时分,画舫回到得月楼,却见一个跛脚道人胆大包天向几人化缘。   那跛脚道人见王简穿得体面,又生得俊,便说观他面相富贵非凡,但近日有命劫在身云云,说话带着地方口音,听得众人似懂非懂。   王简一下子就明白接头的人来了,故意指着那跛脚道人说:“你这老儿休要胡言乱语。”   得月楼的跑堂怕那跛脚道人冲撞了贵人,忙把他轰走。   这段小插曲后,人们陆续上楼,王简不动声色朝李南招手,用眼神示意,李南机灵地退下了。   后来由梁王老儿他们打掩护,王简偷偷同那跛脚道人见了一面,他正是吕四。   吕四向王简行了一礼,唤了声世子。   他们那群人反应这般迅速,倒叫王简吃惊。吕四也不啰嗦,向他说起进京时在淞州祁县看到的情形。   那边防守森严,整个虹山禁止当地村民随意进出,白天晚上都有巡防,各个道路也设有关卡。   当地村民对里头的情形也不清楚,只说是朝廷的官窑什么的,因一直没有出岔子,倒也相安无事。   目前他们留了数人在祁县摸情况,等候京里的消息。   王简则把目前京中的情况粗粗说了一番,卫国公掌宫禁宿卫,哪些旧部任什么官职,住在哪儿,他特地备了一份人员名单。   吕四接过名单看了一眼,有好些个熟悉的名字在上头。   他将其仔细收捡好,说道:“我们几个老哥子会好好跟这些人叙叙旧,待事情办妥之后,再同世子联络。”   王简点头,“有劳了。”   吕四:“让老太君宽心,当年我们跟着你祖父劈荆斩刺挣来的忠烈清誉容不得半点污迹,虽然你祖父去了,但还有我们这些废人守着呐。”   这话说得王简内心触动,向他跪拜行了一礼,吕四忙扶住,“世子这是作甚?”   王简起身道:“京中百姓的安危全握在前辈们手里了。”   吕四拍了拍他的手,“且宽心,没有人想打仗,他们若是上过战场,便知动乱的苦。”又道,“我们会想法子把那些人规劝回来。”   两人接下来又说了几句,吕四才偷偷走了。   王简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是啊,只有上过战场爬过死人堆的人,才知道动乱的苦。   第二天他进了趟宫,去王太后那里,跟她透露了些信息,让她提前做好近期会发出变故的心理准备。   王太后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却万万没料到竟然来得这般快,这般突然。   她强压下内心的恐慌与激动,压低声音道:“这事陛下知道吗?”   王简回答道:“陛下不清楚,越少人知道越好。”又道,“到时候我需要宫中配合,阿姐要全力辅助,万不能出分毫岔子。”   王太后点头,“成败在此一举,你我二人的身家性命皆捆绑在一起,我知道其中利害。”   王简:“梁王他们已经在做筹谋了,就等着祖母点火。”   王太后忧心忡忡道:“这事能成吗?”   王简皱眉道:“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姑且压上身家性命赌一把。”   王太后闭嘴不语。   当天傍晚卫国公旧部曹良下值回来,刚到家就听到妻子卢氏说有人找他。   曹良颇觉诧异,卢氏把信件奉上,他看过后匆匆出了趟门。   卢氏见他行得匆忙,问道:“大郎这是要去哪里?”   曹良应道:“我一会儿便回。”   青龙客栈里鱼龙混杂,曹良顺着信件上的线索匆匆去了,吕四等人早就等着,见他到来,命人将其引进客房。   一名老者坐在榻上,须发尽白。他的年纪已经七老八十了,身着粗麻布衣,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睛却格外明亮。   猝不及防见到这个老人,曹良震惊不已,忙跪下唤了一声“恩师”。   老者捋胡子,“曹中郎还记得我这个恩师哪?”   曹良忙道:“恩师说笑了,学生能有今日全仰仗恩师昔日的栽培。”   老者正是昔日陪王家祖辈从战场上苟活下来的人,那只断臂便是在战场上丢失的,后来归隐山林入了道,也称广元散人。   曹良跟他倒有些渊源,十几岁从戎,当时看他资质不错,还是广元散人带着摸爬滚打从死人堆里扛过来的。   广元散人指了指他,“你这小子这些年安逸日子过惯了便不知天高地厚,我只问你,不打仗的太平日子可过得好?”   曹良应道:“自然是好的。”   广元散人:“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只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此话一出,曹良惊了一遭,忙问:“恩师何出此言?”   广元散人朝他招手,“你过来。”   曹良忙走上前,广元散人道:“曹中郎日子可过得快活,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嫌命长了。”   这话曹良听不明白,“请恩师明示。”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   “你跟的主子意欲造反,你可知情?”   这话把曹良唬住了,忙摆手道:“恩师可莫要瞎说,王家满门忠烈,岂有不臣之心?”   广元散人斜睨他,久久不语。   曹良意识到不对劲,眼皮子狂跳不止,继续道:“王家是权臣不假,但当今天子倚靠王家,何故要谋反?”   “你问我,我问谁去?”   “恩师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这你不用管,我千里迢迢来京,便是要告诉你,大祸临头了,一旦王家起势,便是出师无名,诸方都容不得你们,明白吗?”   “恩师莫要唬我。”   “我唬你作甚,祁县密造兵器,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情。”   听到这话,曹良一下子瘫软在地,冷汗淋漓道:“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一介中郎将,没入王家眼里头。”   广元散人半信半疑,“你当真不知情?”   曹良恐慌摆手,“真不知情!我只听命,其他的并不清楚。”   广元散人捋胡子,“如今你知情了,若是被卫国公知晓,他可会留你性命?”   “这……”   “他若举兵造反,你可愿参与?”   “恩师莫要吓我,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谁想胡乱生事?”又道,“且恩师也说过,现今天子好端端的,若是起势,便是出师无名,杀头不说,各方必定会出兵讨伐,苦不堪言哪。”   “你心里头倒是清楚。”   “清楚!清楚!”顿了顿,“我是真不知道祁县的事,只知王家有野心,但造反是想都不敢想的。”   “现在你清楚了,有何打算?”   “请恩师明示!”   “我没有明示,就只问你想不想活命。”   “想!当然想!”   “那就弃了你跟的主子,换一个能保你们性命的人跟。”   这话令曹良沉默。   广元散人道:“老太君已经下了令清理门户,王家满门忠烈的声誉不能染上谋逆的罪名,你们也不想殃及鱼池,是吗?”   曹良点头,正色道:“我只想做我的中郎将,一家人在京中平平安安。”   广元散人:“你们若跟着卫国公,只怕中郎将做不成,家人也没法保平安。”又道,“一旦祁县事发,逼得卫国公狗急跳墙,到时候你是反还是不反?”   这话把曹良问哭了,哭丧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广元散人:“那就听我一句劝,弃了卫国公。”停顿片刻,“天子是名正言顺承的大统,王家又是外戚,老太君已经下了令除卫国公,要扶持自己的嫡孙继承爵位。王简是世子,又与皇室亲近,你若聪明,就知道该如何抉择。”   曹良一下子被点醒了,反正大王小王都是姓王,哪个王能保太平就抱哪个王的大腿好了,当即便跪拜道:“多谢恩师指路!”   广元散人问:“想明白了?”   曹良点头道:“想明白了,我得找活路走。”   广元散人提醒他道:“切莫走漏了风声。”又道,“若是近期听到了什么,也装作不知道,明白吗?”   曹良正色道:“明白!”   广元散人挥手,曹良这才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曹良的心情五味杂陈。   这些年跟着王家,他确实一步步爬了起来,但太平日子过惯了,他还真不想再体验当初在战场上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在京中扎根,现在已经谋到中郎将职位,如今他已年过半百,实在没有拼劲儿再去折腾了,只想给后代谋个安稳便是。   想到王家目前的情形,他不由得头大如斗。   他虽然一直跟随王家,但到底还是没能入到王家的核心层。既然广元散人提到祁县私造兵器一事,必定不会唬他。   那祸事一旦捅了出来,便是天大的灾难。   王家谋逆之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他们这些人也免不了殃及鱼池。   没有人会跑得掉。   现在才只是初夏,曹良就觉得背脊上爬满了汗,甚至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才浑浑噩噩回了家,结果刚进家门,一看到等他回来的卢氏,身子一歪,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初夏的天气是最宜人的,京里的暗潮汹涌对于秦致坤这些朝廷官员来说一点都没受影响。   在吕四一行人对王家旧部暗中策反时,秦宛如因为知晓些许内幕,怕影响白叠子的运作,起初准备在京里找作坊,也改成在闵县周边找合作伙伴。   她不敢跟家里人说王家的事,一旦泄露出去,秦家人肯定会恐慌,况且秦致坤在朝为官,说了也不好跑,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王简要在什么时候动手,事情要在什么时候爆发,只会引起无谓的恐慌,甚至打草惊蛇。   这事窦氏也悄悄同她讨论过。   秦宛如倒是无比镇定,只说走一步看一步。   因为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根本就没法防,要不然离京避个三五几月看看情形,但这是非常不现实的。   现在已经是初夏,入秋了白叠子就要采摘,得尽快把纺织加工的作坊定下来,于是窦氏同她们去闵县周边的县城找寻合适的纺织作坊。   几人经过好一番折腾,总算在乌阳县寻到了一家做麻纺织的作坊。   那作坊有数十台织布机,秦宛如把棉线团也带了不少来,作坊老板瞧过棉线后,也生出几分兴致。   棉线的质地比麻更柔软,那线团是做被褥勾纱网用的,也细小,用它织出来的布可以想象得出亲肤柔软。   一行人又看了看现场搓麻线的工序,从择麻到搓线,每道工序都极其繁复。   秦宛如还是觉得棉花来得快捷,采收了直接除籽,再弹制蓬松,用纺车绞成纱线,省事多了。   目前市场上好一点的火麻布要四百文一匹,普通的麻布两三百文也能买,绢则是近六百文,她们对棉布的大概定价是五百文左右,比绢便宜些,比火麻布贵一点。   待产量提升,种子等成本压下来后还会再降些。   钱老板的作坊主要是做上等火麻布,生意还挺好。   秦宛如一行人看过作坊里产出来的成品,质地确实挺不错,窦氏也说好。   现在双方合作主要是做加工,棉匠提供弹制蓬松的皮棉,纺织作坊这边则是将其加工成棉线,再进行纺织,赚取加工费用。   双方初步接触下来,钱正升也有合作的意向,但具体怎么实施,还需要仔细规划。   眼见天色已晚,三人回客栈落脚。   在房里用晚饭时,段珍娘道:“如果咱们把棉布定价为五百文一匹,那加工价给多少合适?”   窦氏尝了一口爽脆的拌胡瓜,说道:“就按每匹的加工费给。”   秦宛如:“目前只是尝试,等以后纯熟了,最好还是把棉线分割出来,就是专门搞一个作坊做棉线,将皮棉绞成纱线,素的,染色的,做好之后再给纺织作坊,直接织布,这样就方便多了。”   窦氏点头,“这法子好啊,若是有现成的棉线售卖,许多妇人都可以直接买线团回去织布了。”   段珍娘也道:“那咱们的棉匠不就可以分成很多种了吗,有做被褥的,有做线团的,还有做布匹的。”   秦宛如:“就是这个意思,要从方方面面都进入到千家万户。”   窦氏沉吟道:“看来还得把场子扩大才行。”   秦宛如:“姻伯母不着急,咱们去年干的那些定然引起不少人注意了,若是有其他商贾入伙,咱们吸纳就是,大不了把各自的分成让些出去。”   段珍娘道:“咱们三人不欺心,但其他人就不清楚了,若是有人入伙,也得了解清楚了才行,莫要日后扯皮,闹得不开心。”   秦宛如:“这是自然的了,光想来占便宜可不行。”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目前的情况热议一番。   似想起了什么,段珍娘忽然道:“我还差点忘了,前两日我接到阿娘来信,叫我今年多发些被褥过去,去年她带到魏州的那些脱手得很快,还挺好销。”   窦氏道:“那今年就多发些去,去年京里卖了这么多,应该都差不多了,今年肯定没有去年生意好,如果魏州那边反响不错,隔壁的锦州也可一路销过去。”   段珍娘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   秦宛如插话道:“加工费怎么给?”   窦氏:“五十文一匹顶天了。”   段珍娘道:“还挺高的。”   窦氏:“毕竟是头一回合作,到时候还要防止加工作坊偷我们的白叠子,得派人过去专门守仓储。”   秦宛如皱了皱眉,“目前的纺车肯定不行的,一个锭子绞线,速度委实太慢,供应不上,得三个锭子。”   段珍娘高兴道:“你有法子?”   秦宛如:“把这事谈妥之后我再回去捣腾。”   于是第二天她们又去同钱正升谈合作事宜,最后双方经过一番来回后,加工费用定到四十五文一匹。   素棉布。   双方签订合作契约,钱正升没接触过白叠子,只先签订一年试一试。   秦宛如她们也是试水,对这个无异议。   一切都在摸索中前行,从最初的种植,到作坊成立,商铺成立,合作社成立,育种基地,纺织合作……等等,都在步步前行。   这些都是秦宛如在引导,她是棉匠的掌舵人,段珍娘和窦氏则是执行人。   把合作事宜谈妥后,窦氏回京,秦宛如则去村子里看农户们种的白叠子。   去年下过雪,地里的虫子过不了冬,目前气候正常,今年白叠子的长势跟去年差不多。   甚至有农户说今年庄稼地里的虫害都少了不少,因为许多地都种上了白叠子,这是新玩意儿,有些虫并不喜欢白叠子。   秦宛如跟他们讲,一般来说同一块地超过三年就要换着种了,要不然灭不尽的虫害。   一老汉道:“我家的地没全种,明年若是还种白叠子,就调换过来,混着种。”   秦宛如笑道:“这法子好,既能保障有粮食,也能多赚些钱。”   老汉似乎也很高兴,“我原先以为这般娇贵的东西必定难打理,谁料也没那么麻烦。”   秦宛如道:“我没哄你们吧,人人都能种,若是想收成好些,就要打理得更精细。”   她闲着无事到周边村子瞎转,村民们见到她都会热情打招呼,哪家有瓜果的还会送些给她。   秦宛如受宠若惊。   等她回到县城,带了好几篓新鲜蔬果,段珍娘瞧着好奇,调侃道:“你出息了啊,走哪儿都能混到吃的。”   秦宛如道:“盛情难却啊。”   段珍娘问:“地里的白叠子长势还可以吧?”   秦宛如:“都不错。”   段珍娘捡起一条胡瓜洗净啃食起来,说道:“这边目前也没什么事了,你空闲了就回京去陪陪祖母,免得她念叨你。”   秦宛如应声好。   哪晓得这一回去就许久都出不来了,因为封城了。 第166章 王老太君   秦宛如回京后试探问过秦致坤朝堂上的事, 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实际上所有人都没察觉到变故即将到来。   秦家人跟往日一样过着安稳的小日子,没有了平康坊那边的忙碌, 方氏闲暇不少。   有时候秦二娘也会回娘家唠唠家常。   秦宛如则认真地做起了三锭棉纺车, 她把图纸精细处理后, 拿去找程木匠, 跟他讨论怎么把纺车做出来。   临近四月底时京中接连下了两场暴雨, 马上就到端午节, 人们已经开始准备长命缕和菖蒲艾草等物。   待到端午的前两天, 王老太君跟往常一样去大恩寺听静云大师讲禅。   谁知下午王老太君忽然头晕摔了一跤, 可把寺里的僧人们吓坏了。   起初他们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摔跤,哪晓得老人家扶起来后口齿不清,手一直抖,半边知觉麻木。   家奴意识到不对, 忙去请附近的大夫来看诊。   大夫诊断说是脑卒中,也称中风, 目前情况不乐观, 更不宜搬抬病人。   家奴心急如焚, 忙回国公府通知主母姚氏, 姚氏立刻差人去告知卫国公,并亲自去了一趟大恩寺。   卫国公得知消息后, 当即命人去找宫中的御医去看诊。   事情来得紧急突然,卫国公行得匆忙,只带了两名随从直奔大恩寺。   王老太君躺在床上不能言语, 神智也有些迷糊。   姚氏先赶了过来。   白芷看到她就哭,说先前的大夫看过老夫人的症状,告诉他们情况有些严重。   姚氏也跟着慌了, 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这般严重了?”   白芷抹泪道:“大夫说是中风,病情起得急,来得凶猛,现在老夫人口齿不清,神智也有些迷糊,半身都失去了知觉。”   姚氏听得心急如焚,立马去看王老太君。   王老太君躺在床上没什么反应,她坐到床沿轻轻唤了一声“阿娘”,也不知隔了多久,王老太君才动了动眼皮。   姚氏握住她的手,又唤了一声。   王老太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姚氏却听不清楚。   虽然婆媳俩平时相处得算不上热络,却也没有红过脸。姚氏性子软,心底良善,到底有些难过,忍不住拿帕子拭眼角。   见此情形,白芷抹泪道:“主母可要小心身子。”   姚氏焦虑道:“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下子就病成这样,叫我如何不担心?”   白芷:“宫里头的御医最是厉害了,一定有法子能治好老夫人的。”   稍后卫国公也来了,由家奴请进禅房。   姚氏等人向他行礼,卫国公看向床上的王老太君,皱眉道:“今儿早上不都好好的吗,怎么摔跤了,你们是如何伺候的?”   白芷跪到地上把情形细说一番。   卫国公坐到床沿喊了一声,王老太君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姚氏道:“先前附近的大夫来看诊过,说是卒中。”   卫国公:“那些庸医,让宫里头的御医来看过再说。”顿了顿又道,“三郎呢,跑哪儿瞎混去了?”   姚氏答道:“在上值,已经差人去找了。”   卫国公捏了捏眉心。   床上的王老太君默默地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这个她自小就悉心教养的长子,如今却要把他废了。   她这颗老母心到底伤心难过。   自己的亲儿子,却要亲手把他推进深渊里关押起来。   王老太君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可若今日不狠心,以后坠入深渊的便是整个王氏家族。   这样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京中的百姓们,也承受不起。   想到此,王老太君不由得落出一丝泪来。   卫国公发现她的异常,问道:“阿娘怎么了?”   王老太君死死地抓握住他的手,很想把他打醒过来。遗憾的是已经晚了,或许从他毒打王简之始,事情就开始往不可收拾的地步滑去。   晚些时候宫里头的御医过来,王简也匆匆来探情形。   经御医诊断后,确认为脑卒中,且情况危急。   目前王老太君说话口齿不清,且半边麻木,神智也不是很清醒,再加上年事已高,情况不容乐观。   听到这番话,卫国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姚氏泪雨连连,一个劲儿擦眼泪,王简则在一旁安抚她的情绪。   待御医下去扎银针诊治后,卫国公不耐烦道:“你莫要哭哭啼啼,瞧着让人心烦。”   姚氏拿手帕拭泪,不敢再发出声响。   眼见天色已晚,今日只能在寺里歇一宿。   傍晚僧人送来斋饭,卫国公没用几口就撤下了。   姚氏也没吃几口,心里头担心王老太君,一点食欲都没有。   王简怕她累着身子,说道:“阿娘去歇着吧,莫要累坏了身子。”   姚氏叹道:“你祖母成了这般,叫我如何宽得了心?”   王简劝道:“有御医在,祖母会好起来的。”   姚氏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简看向郭婆子,郭婆子把姚氏搀扶着回禅房去了。   晚些时候卫国公去看望王老太君,觉得身子困乏,由仆人搀扶着去歇息。   哪晓得这一躺,就成了五花大绑。   晚饭卫国公没胃口,并未吃多少,饭菜里的蒙汗药他沾得不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半夜王简等人又补了迷烟,双管齐下,把他彻底迷晕。   跟他一起来的随从也是如法炮制。   由于事发突然,宫里头的御医也被事先买通,再加上寺里上下都串通一气,神不知鬼不觉把卫国公骗来困住了。   这不,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仍在地下室里感到不可思议。他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无奈嘴被堵住,求助无门。   跟来的随从则被王简亲自处理掉,整个寺里大门紧闭,香客被阻拦在外面。   寺里的解释是有贵人在,禁止闲杂人等出入,以保安全。   紧接着宫里头闹出刺客传言,王太后指派侍卫到王家,以保护为由禁止府里的人出入。   宫里头来人镇守,令府里的人们惴惴不安,乔氏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原本想派人出去打听,却被侍卫阻拦回来,说是得了太后之令,不得随意出入。   乔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保护,而是软禁。   婆子见她在屋里来回踱步,忐忑不安,安抚道:“娘子勿要焦急,事情来得突然,先静观其变为好。”   乔氏心神不宁道:“昨儿王郎就去了大恩寺,今日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婆子:“听说老夫人病得重,耽搁了一夜,今日兴许会回来了。”   乔氏不高兴道:“那老太婆,八十多了,黄土埋到脖子上了还能喘气,我看她这回又能喘多久。”   婆子落井下石,“这一回,兴许熬不过去了。”   乔氏:“熬不过去才好,那老婆子看着碍眼。”停顿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宫中有刺客,关我们王家什么事?”   婆子皱眉,“按说王家与宫里头血脉相连,应是没什么事的。”   乔氏冷哼,“那是跟大房的血脉相连,跟我又没有关系。”   婆子闭嘴。   天子遇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市井,方氏采买回来同秦老夫人说起这茬,当时秦宛如也在屋里,诧异道:“好好的,天子怎么就遇刺了?”   方氏:“听他们说是昨晚发生的事,好像逃到文庙坊那边去了。”   秦宛如吃惊道:“大姐他们就在文庙坊,可莫要受了连累。”   方氏:“听说这会儿已经把坊里封了,禁止坊里坊外出入。”   秦宛如听着觉得蹊跷,但也没有多问。   傍晚秦致坤下值回来,也听说天子遇刺的消息,但具体情形并不清楚,秦老夫人道:“真是多事之秋。”   秦致坤:“现今已经封了文庙坊,应能很快查出来的。”   方氏担忧道:“大娘他们在坊里,可要谨慎些才好。” 第167章 催命符   秦宛如安抚道:“阿娘放心吧, 贺府这么多家奴侍卫,定能保大姐他们周全。”   一家人就刺客一事唠了许久,哪晓得次日文庙坊解封, 京城却封锁了。   差役四处张贴刺客画像, 闹得人心惶惶。   秦宛如和彩英从程木匠那边回来看到众人围观画像, 好奇问旁人是怎么回事。   旁人答道:“听差役说昨儿刺客从文庙坊逃出来了, 现在不知道在何处, 天子下令要全城搜捕。”   一妇人道:“听我家男人说今早城门都关了, 禁止出入, 可见事情闹得挺大的。”   秦宛如诧异道:“封城了?”   妇人点头, “封了,京兆府派了官差到处搜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   听到这话,秦宛如心里头有些惶惶, 彩英也有些发慌,忙道:“小娘子赶紧回去, 莫要在街上走。”   秦宛如“嗯”了一声, 二人匆匆回秦家。   与此同时, 卫国公的党羽也觉察到不大对劲。   户部尚书严高先去了一趟国公府, 结果不得入内,而后又去了一趟大恩寺, 寺门紧闭,还是不能得见。   王简听到消息,亲自去见了见。   严高忙问起卫国公的情形。   王简黯然道:“祖母病危, 家父悲痛不已,这会儿恐不方便。”   严高愣了愣,“老太君前些日不都好好的吗, 怎么忽然就病危了?”   王简拿袖子拭了拭眼角,“老人家年事已高,前日听静云大师讲禅后忽然头晕摔了一跤,大夫诊断是脑卒中。”   话语一落,就见黄院使带着随从匆匆过来。   三人相互行礼,王简做了个“请”的手势,黄院使和随从进了寺里,他用略带歉意的语气道:“若严尚书有什么话,我可代为转达。”   严高摆手道:“倒也没有,就是朝中听说天子遇刺的事有些慌乱,故来问问国公。”   王简轻轻的“哦”了一声,问:“京兆府那边可有动静?”   严高道:“天子震怒,已经派人封城了,务必要捉拿到行凶的刺客。”   王简皱眉,故意道:“那我得同父亲说说此事。”   严高应声好。   王简:“若严尚书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父亲若有指示,会派人过去。”   严高欲言又止,最后憋了憋,还是走了。   王简回寺内。   斋院里的姚氏也察觉到了异常,昨日没见着卫国公,见王简回来,她试探问:“三郎,你父亲去哪里了?”   王简冲她笑了笑,回道:“宫里头出了些事,昨儿下午父亲就回府一趟了。”   姚氏轻轻的“哦”了一声,“方才听说黄院使来了?”   王简:“嗯,这会儿应在替祖母诊病。”   姚氏:“那我过去瞧瞧。”   王简忽地按住她的肩膀,轻言细语道:“阿娘歇着吧,我去看看。”   姚氏看着他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自家儿子跟往日似乎不太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王简离开斋院,前往王老太君的院子。   姚氏想过去看情形,却被寺里的僧人制止了,她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那黄院使是卫国公的人,他来这里明着是替王老太君诊病,实则是想打探寺里的情形。   结果一来就被寺里的僧人放倒了。   整个大恩寺上下全都串通一气,前儿来的御医是自己人,王简过来问起黄院使,静云回道:“已经关进柴房里了。”   王简笑道:“有劳大师了。”   静云双手合一,道了声阿弥陀佛,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京中百姓安危,大恩寺无悔此举。”   王老太君由白芷搀扶着坐起身,道:“大师的慈悲,是百姓之福。”   静云摆手,“是老太君深明大义,你大义灭亲的这份菩萨心肠,谁又知其苦?”   王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提也罢。”说着看向王简,“已经封城了吗?”   王简点头,“封城了,京兆府全城搜捕刺客。”   王老太君握着一串紫檀念珠,沉吟半晌方道:“我到底是后宅妇人,也替你做不了什么,后面就全看你和梁王的了。”   王简正色道:“祖母放心,你只需要继续在床上躺着就好了。”   王老太君:“你阿娘知道这事了吗?”   王简:“应是察觉了。”   王老太君:“我想见见她,同她好好谈谈,免得日后你们母子生了隔阂。”顿了顿,“这到底是忤逆之事,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儿子,莫要叫她两难。”   王简应声好。   王老太君:“把她叫过来吧。”   稍后姚氏被白芷请了过来,她心中狐疑,在见到王老太君好端端坐着时,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失措道:“阿娘?”   王老太君点头。   姚氏上下打量她,半信半疑问:“阿娘……病好了?”   “我没病。”   “……”   “你坐过来。”   姚氏忐忑地坐到她边上,王老太君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我现在要清理门户,夺我儿子,也就是你丈夫的爵位,你允吗?”   此话一出,姚氏不禁被吓了一跳,忙跪下道:“阿娘这是何意?”   王老太君平静道:“他把王家的路子带歪了,要败坏王家满门忠烈的清誉,有不臣之心,意图谋反,这样的孽畜,我容不下他。”   听到这话,姚氏被吓得瘫软在地,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王老太君继续道:“他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就是请来窦维给三郎授教,大郎与二郎也跟着他走歪了,王家留不得他们。唯有三郎四郎和五郎还是干净的,以后的王家就由他们来担当,你这个当家主母,可有异议?”   “阿娘……”   “我要夺他的爵位,让你儿子承爵,以后的国公府,会让三郎来当家,你可有异议?”   姚氏只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好端端的,他怎么就……”   “我教子无方,最疼爱的长子坏了芯子,干了不少大逆不道之事。”顿了顿,“你还记得三郎被毒打一事么?”   “记得。”   “三郎挨打,便是因为发现自己的父亲走歪了路,他不信去质问,结果挨了一顿打,那时候你想必是痛心的。”   姚氏沉默不语。   王老太君继续道:“你性子软弱,一辈子倚靠我儿子傍身,如今我夺了他的爵,往后你能倚靠的就是你的儿子了。”   “那二房……”   “老大和老二留不得,乔氏也该打发了。”   姚氏忽地笑了起来,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好,打发得好,打发得好。”   王老太君默默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委实可怜。   一辈子谨小慎微活在二房的阴影下,对卫国公温顺得像只绵羊,甚至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怎么还手,害怕被卫国公嫌弃。   这么一个女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委实可叹。   离开王老夫人的斋院,姚氏浑浑噩噩,跟游神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郭婆子见她面色不对,担忧道:“娘子?”   姚氏回过神儿,冲她笑,脸色惨白惨白的,有些瘆人。   郭婆子忐忑不安问:“你怎么了?”   姚氏自言自语,“高兴,我高兴。”   郭婆子:“???”   下午王简回了一趟国公府,瑶娘见他回来,担忧不已,忙问他王老太君的病情,王简安抚她的情绪道:“瑶娘且宽心,祖母现在病情稍稍稳定了些。”   瑶娘:“现在外头不知是什么情形,听他们说天子遇刺,全城搜捕刺客,奴婢等人连门都不能出。”   王简睁眼说瞎话,“那是太后怕国公府潜入刺客进来,特地派宫里头的侍卫防守。”   瑶娘皱眉。   王简试探问:“二房那边是何情形,你可清楚?”   瑶娘:“门都出不了,自然……”   说话间,突听家奴来报,说乔氏过来了。   王简挑眉,来探消息的。   他冲瑶娘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乔氏主仆进屋来,关切问王老太君的病情,王简面色沉痛道:“祖母年事已高,恐不久矣。”   听到这话,乔氏诧异不已,“前几日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   王简满面愁容,当即把王老太君在大恩寺脑卒中的情况细细说了一番,如果病情还是这般严重,应该过不了两日就会送回来准备后事了。   这番话听得乔氏心花怒放,嘴上却道:“三郎勿要担心,有宫里头的御医看诊,老夫人定能平安无事渡过此劫。”   王简重重地叹了口气,“黄院使也是束手无策,恐怕……”说罢红了眼眶。   乔氏:“若真这般危急,你大哥和二哥也该回来看看才是。”   王简道:“他们在营里忙,恐怕不便。”   乔氏着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就是现在封城,信也送不出去。”   王简沉默。   乔氏试探道:“三郎跟宫里头熟络,可否帮忙把信送出去?”   王简担忧道:“可是没有父亲准允,大哥二哥若是回来……”   乔氏:“我给他们写信,若他生气,便是我的过错。”   王简这才犹犹豫豫地应了。   乔氏立马回去写信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告知他们王老太君病重,让他们回来一趟。   却怎知,那两封信竟成了老大和老二的催命符。   为了不引起二人起疑,王简特地让乔氏房里的仆人跑的这趟,并让李南亲自把他送出城。   傍晚王简回大恩寺,却生出了岔子。   原是姚氏央求王老太君,去地下室看望卫国公,结果卫国公身上的绳子竟被他用石头磨断了,姚氏被他哄了过去,被掐住咽喉挟持。   当时情况万分紧急,王简慌忙冲到地下室,卫国公见到他就破口大骂,暴怒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忤逆子,休要从我手里反了天!”   卫国公形容狼狈,又被饿了两天,姚氏犹如他的救命稻草,用她来威胁王简等人就范。   王简担忧自家老娘,忙唤道:“阿娘!”又道,“父亲你莫要伤她分毫!”   卫国公震怒道:“孽畜,我王翰华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当即加重手中的力道,姚氏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退后!要不然我掐死她!”   王简不敢上前。   卫国公虽然上了年纪,却是常年练武的练家子,姚氏哪经得起他折腾,两手用力掰他的手,却无能为力。   卫国公眼中布满了血丝,睚眦欲裂道:“滚开!”   手中的力道再次加重,姚氏彻底寒了心,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一怒之下摘下发簪狠狠地向卫国公戳了去。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发簪戳破了卫国公的颈脖,他吃痛松开了她,王简等人趁机上前将卫国公重新制住。   姚氏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郭婆子忙上前搀扶她远离是非之地。   姚氏却不走,只是又哭又笑道:“文霖你活了大半辈子可悲啊,你生母要夺你爵位,你亲生儿子要架空你的实权,生养你的,和你生养的皆视你为耻辱,王文霖你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这话把卫国公气得暴跳,愤怒道:“毒妇!你这毒妇恶毒之极!”   姚氏哈哈大笑起来,几十年的委屈总算得到了宣泄,继续刺激他道:“你那巴心巴肠的乔氏,改日就要被打发掉了!你偏宠的大郎二郎,也活不长了!”   此话一出,卫国公只觉得喉咙腥甜,胸中血气翻涌,竟被气得吐了血。   被他们这般折腾了两天,卫国公一时吃不消晕厥了过去,王简忙命家奴去找御医来给老头子看诊。   姚氏则被郭婆子带回了斋院,她的颈脖上残留着骇人的手印,现在已经发青。   郭婆子瞧着心疼不已,说道:“那般狼心狗肺之人,娘子何苦心善。”   姚氏喉咙里发出轻笑声,自言自语道:“该,该。”   不一会儿王简过来探望她的情况,姚氏呆呆的,王简坐到她旁边道:“阿娘?”   姚氏回过神儿,视线落到他的脸上,握住他的手道:“三郎,以后可莫要学你父亲。”   王简应道:“孩儿知道。”   姚氏幽幽道:“我恨死他了,这辈子在他的手里活得猪狗不如。”   “阿娘……”   “我恨呐,恨呐。”   王简搂过她的肩膀,轻拍道:“阿娘被吓坏了,好好歇一晚就无碍了。”   姚氏没有吭声,她似乎真的疲倦了,很快就被王简哄睡。   另一边的卫国公还昏迷不醒,之前留在寺里的御医说他并不大碍。见王简过来,王老太君朝他们做了个手势,一干人皆退下了。   “你阿娘可无碍?”   “她已经歇着了。”   王老太君叹道:“到底是夫妻一场,她想必是恨极了的。”   王简沉默不语。   王老太君起身,王简上前搀扶,说道:“祖母病危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王老太君愣了愣。   王简忽地笑了起来,“是乔氏自己亲自写的,我特地让她房里的仆人去送的信。” 第168章 手足相残   王老太君闭嘴不语。   王简淡淡道:“寺里就由祖母守着了, 孙儿要准备去会会大哥他们。”   王老太君紧紧地抓握住他的手,叮嘱道:“一定要平安回来,若你出了岔子,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王简点头, “祖母的叮嘱, 孙儿谨记。”   翌日都尉焦奉春和中郎将曹良等人来了一趟寺里, 二人都是卫国公部下, 他们到来是受户部尚书严高等人之托。   换句话来说, 就是卫国公党羽对大恩寺生了疑, 两人都是掌宫禁宿卫的, 让他们来探听寺里的情况,看看卫国公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简接待了他们。   二人都被吕四等人策反,同王简行了一礼,说起外头的情况。   现在卫国公的核心成员严高等人对王老太君重病一事生了疑心, 他们怀疑卫国公已经被软禁了。   王简沉吟半晌,方道:“下午我便要出城, 京里只要你们的人不动, 那帮老家伙就不敢轻举妄动。”   焦奉春点头, “群龙无首, 现在又正是天子追查刺客的紧要关头,若我们按兵不动, 他们就不敢贸然行事。”   曹良道:“属下愿与世子出城。”   王简:“极好。”   现在卫国公的部下并不统一,一部分人被吕四等人策反想自保性命,一部分人则是尽忠卫国公的。   内部生出裂痕, 人们各自筹谋,群龙无首,又正是全城搜查刺客的关头, 谁都出不去。按说天子应该问责王家,结果什么都没过问,就直接派兵把国公府□□了。   这让严高等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信号。   焦奉春回去复命,同严高他们说起在寺里看到的情形,说王老太君重病不假,现在黄院使等人在竭力救治,卫国公也看不出异常来,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严高忙问:“如何奇怪了?”   焦奉春忽悠道:“寺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国公的精神也不太好,也不知是因为老太君的病情还是其他原因,整个人病恹恹的,没说几句就把我等打发走了。”   严高捋胡子沉默不语,另一人道:“国公多半出事了。”   “得赶紧把营里的大公子唤回来,目前寺里是什么情形我们也不清楚,国公府也被宫里看守着,这情形委实叫人担忧。”   “难道是宫里要对王家动手了?”   “应该不会,如今王家的权势,他们是不敢动的。”   “那现今这情形又是为何?”   “是啊,城门封了,说是捉拿刺客,天子却好端端的,只说受了惊吓,却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咱们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个法子啊……”   王家的一干党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个个都对目前的形势摸不着头脑。   那种恐慌又无奈的情绪啃噬着他们敏感的神经,总觉得出了事,却不知道从何着手。   焦奉春静静地看着这群老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严高才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再知会你。”   焦奉春行礼退下了。   待他走后,严高等人低声商议起来。   目前宫里头的举动委实令人揣测万分,他们意识到卫国公肯定被软禁了,平时王简也没怎么与他们走动,唯一能弄清楚大恩寺情形的就是老大王竟平。   思来想去,他们决定想法子把王竟平召唤回来弄清楚王家目前的情况。   现在京里的大街上天天都有官差四处搜寻,搞得城中百姓惶惶不安,像秦致坤他们那些游离在权力边缘的官员探听到的消息总是要慢一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京中怕要酝酿出一场变故。   另一边的范谨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反常的信号,两人碰了个头,说起近日京中的情形来。   范谨道:“卫国公已经数日没现身了,听说一直在大恩寺的,可是那地方进不去也出不来,里头多半出了岔子。”   秦致坤捋胡子,皱眉道:“此事蹊跷,天子遇刺,王家掌宫禁宿卫,理应问责。”   范谨摆手,“父亲此话差矣,大恩寺和国公府被守得如铁桶一般,就已然是问责。”   听到这番见解,秦致坤吃了一惊。   范谨继续道:“我曾见过陛下两回,他并未受伤,只是受到惊吓,却搞出这般大的动静来,连城都封了,可见是迁怒王家的。”   这话秦致坤听得糊涂,“王简那小子呢,他跟这个外甥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吗?”   范谨也有不解,“我也瞧不明白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二人就当前局势细细讨论一番,都觉得最近朝廷上会有大事发生,但具体什么事却又都猜不出来。   院子里的秦宛如时不时探头观望书房那边,心里头想着,王简那小子可千万别出岔子,要不然她的首富梦全完蛋了。   在王简出城迎王竟平等人回京时,王太后也亲自去了一趟大恩寺。   王老太君似没料到她会过来,忙去接迎。   王太后一身素白,由刘嬷嬷搀扶着进了斋院。   王老太君向她行礼,王太后忙搀扶她起身,刘嬷嬷遣退闲杂人等,守在院门口。   王太后看着自家祖母,说道:“还是祖母心疼孙女儿。”   王老太君汗颜道:“快别提这茬,若非我教子无方,又何来今日的窘境?”   王太后握住她的手道:“祖母大义灭亲,王家和赵家都会感激你的深明大义。”   王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   二人坐到凳子上,王老太君问:“陛下现在如何了?”   王太后:“陛下平安无事,他盼着王家好好的。”   听到这话,王老太君心中触动,王太后道:“等这一劫熬过去了,王家定会被三郎重振起来的。”   王老太君黯然道:“亏得你信任他。”   王太后说道:“三郎是我至亲的弟弟,我除了他,无人可信。”又道,“这些年陛下被他带得挺好,比以往厉害多了,我也有了盼头。”   王老太君轻轻抚摸她的脸,“苦了你了。”   王太后摇头,“我不苦,阿娘才苦。”   提到姚氏,王老太君沉默。   王太后问:“她在哪儿呢?”   王老太君无奈道:“你阿娘怕是疯了,天天守着你父亲骂,可见她受了不少苦。”   稍后王太后去看姚氏,只见她坐在地下室门口,摇着团扇气卫国公道:“王文霖,你那宝贝疙瘩乔氏,你说待我儿子当家后,该如何处置好啊?”   卫国公被捆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恼怒地发出呜呜声。   看他跳脚的样子,姚氏感到快慰,继续说道:“这会儿三郎没在寺里,你猜他去干嘛了?”   卫国公喉咙里发出怒吼,额上青筋暴露。   姚氏拿团扇挡脸道:“我偷偷告诉你,这会儿三郎啊,出城了,准备送大郎和二郎上黄泉路。”   卫国公:“!!!”   手足相残何其残酷,他只觉得血压飙升,被气得暴跳。   站在外头的王太后隔了许久才唤了一声,“阿娘。”   姚氏听到她的声音愣了愣,王太后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郭婆子把姚氏搀扶起来,她有些失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笑,“高兴,我高兴。”顿了顿,指着地下室里道,“你瞧瞧,你老子那般耀武扬威的人,也有今天,也有今天呐。”   王太后:“……”   默默地瞅着自家老娘,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天晚上王简在前往京中的官道设伏,数百名甲士手持弓-弩,分成两批埋伏在高粱地里。   待到丑时,一人伏地倾听,随即吹了声口哨。   不到茶盏功夫,马匹疾驰而来的声响惊动了夜色里的虫鸣,天上的乌云遮挡了朦胧月色,给静谧的夜晚带来一股诡异不安的躁动。   此次王竟平兄弟俩接到消息行得匆忙,只带了数十人跟随,原本是先进京探清楚情形,哪晓得在路上被王简截杀得措手不及。   待他们一行人冲进第一批人设伏的官道上时,那些人并未行动,直到他们冲进第二批人设伏的范围内,数不尽的□□从高粱地里穿透而出。   马匹惨烈的嘶鸣声和人们恐慌的惊呼声在官道上响起。   王竟平意识到中了埋伏,忙向后头的弟弟王竟云大声道:“撤!快撤!”   众人纷纷慌乱撤退。   然而后面的人早就磨刀霍霍,两波袭击下来,数十人被打得狼狈不堪。   高粱地里的甲士纷纷亮出兵刃,怒吼着朝王竟平等人杀去。   王简一袭黑衣劲装,手持白蜡杆红缨枪,骑在战马上静静地注视着那片惨烈的厮杀。   卫国公曾说他的枪法不如大哥王竟平,他偏不信这个邪。   数百名甲士围困王家兄弟,二人背靠背血战,纵使两人骁勇,也架不住寡不敌众。   求救的信号一飞冲天,最终王竟云拼死护自家兄长,以血肉之躯替他开辟出一条生路,惨死在士兵们的兵刃下。   王竟平恨得睚眦欲裂,嘶声道:“二郎!”   王竟云的头颅被士兵疯狂斩下,王竟平悲愤而逃。   遗憾的是前方等待他的却是单枪匹马的王简,和数十名手持弓-弩的士兵。   火把照亮了阴深深的黑夜,王竟平慌乱勒停马儿。   王简看着他笑,说道:“早就想与大哥切磋,今日可算被我逮着了机会,父亲总说我枪法不如大哥,今日大哥可有兴致陪三郎过过招?”   这话把王竟平气得吐血,愤怒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孽畜,王家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了,竟要这般忤逆?!”   王简“啧”了一声,一张白净的脸孔上写着几分邪性,“大哥此言差矣,王家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干大逆不道之事,何苦作死来着?”   “你!”   “我今日奉祖母之命,替王家清理门户,你的脑袋,可值千金呐。”   这话委实把王竟平气着了,当即提着红缨枪策马朝他冲杀而去! 第169章 都中风了   马背上的王简平静地注视着前来夺他性命的兄长, 在某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背着窦维灵牌以一敌十血战的那个场景。   那场血战令他深恶痛绝。   没有人能阻挡他的道路,哪怕杀兄弑父, 违背伦理纲常, 都在所不惜。   枪头在火光下散发出冰冷的锋芒, 王竟平的战马朝王简冲杀而来, 王简的枪法是不如兄长的, 但他操纵马匹的技术却比王竟平厉害许多。   这一点王竟平也清楚。   二人在马背上交恶, 用卫国公自小教他们的王家枪法屠杀对方。   一旁的曹良等人提心吊胆地观战, 王简弃武从文, 走的是文官之路,而王竟平是彻头彻尾的练家子。   高下一较便知。   起初王竟平也是这样想的,结果王简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凶残, 暴戾,犹如一匹嗜血的恶狼。   残余的随从将士已被屠杀殆尽, 只剩下王竟平一人作困兽之斗。   所有士兵都围拢过来呐喊助威, 人们高举火把, 看这场血腥搏斗。   马匹的嘶鸣声和拼杀声在黑夜中震动人心, 王竟平恨得彻骨,哪怕必死无疑, 都要将王简斩下马来。   兄弟二人一场恶斗。   王简脸上沾了血,也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   为了等到这一天,他苦练枪法。   王家人骨子里的好斗并未因他弃武从文而受到抑制, 相反,它日积月累,等待着某天爆发。   曾经他也是期待着像父兄那样上战场的, 王家满门忠烈,生来就是战场上的人,生来就该保家卫国,死在沙场上。   遗憾的是他被自己的父亲折断了羽翼。   那个拥有绝对父权的男人从未问过他的意愿,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像祖辈那样拿起红缨枪驰骋于沙场,而是给了他一支笔。   让他学儒家礼法,学君臣之道,不管他愿不愿意。   最初王简是抵触痛恨的,挨了窦维一顿戒尺才收心了。   他无比羡慕老大他们,那就像卫国公立在他面前的一座山,只有从他们身上翻过去了才能得到卫国公的赏识认可。   曾经以为的信仰,曾坍塌过;曾经以为的父权权威,现在还不是像蝼蚁那样被他软禁在地下室里。   就在两人恶战得难分难舍时,曹良忽然提醒道:“世子莫要中了拖延计,方才他们曾放过求救信号,救援的人应该快来了!”   听到这话,王简迅速撤离出来。   王竟平意欲纠缠,被弓-弩手逼退回去。   他不由得破口大骂,骂王简是窝囊废,打不赢就跑,软骨头。   曹良忙道:“世子莫要中计,京中的大局还需你掌控,若你有个闪失,我们可没法向老太君交代。”   经他这一提醒,王简扫兴道:“罢了,先应付后头那帮人要紧。”   王竟平当即破口大骂,试图激他。   王简听得不耐,猛地夺过曹良手中的弓-弩,以迅雷之速一箭射穿了王竟平的眉心,连眼都不眨。   众人哗然。   王竟平直愣愣地跪倒在地上。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曹良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儿,王简把弓-弩丢给他,说道:“我要拿两颗头去孝敬我老子。”   士兵立马把王竟平的脑袋斩了下来。   果不出所料,很快救援士兵急赶而来,王简等人已经退守到城门下,弓-弩手齐齐对准疾驰而来的众人。   曹良高声道:“葛都尉,尔等大晚上不守在营里,却跑到京里来了,是想造反吗?”   葛符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曹中郎,不知你可曾见到两位王都尉?”   王简骑在马背上,应道:“你是在问我的两位兄长吗?”   葛符忙道:“惊扰了世子,二位都尉接到京中来信,说老太君病重,特地赶回看看她老人家,不知世子可瞧见了他们?”   王简睁眼说瞎话道:“已经进城了。”   葛符欲言又止道:“可是我们在路上看到……”   王简问:“看到了什么?”   葛符的同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事态蹊跷,不可莽撞。   营地里驻扎的士兵没有接到命令擅离职守,若追究起来是逃不脱责罚的。   双方僵持了许久,最后葛符等人迫不得已退了回去。   待他们走后,王简等人才入了城。   次日一早城里的士兵前去收拾官道上的狼藉,葛符等人已经猜到王竟平他们多半遇害,却拿不出一个主意来。   一来京中封城,他们驻扎在营里,并不清楚里头的情况;二来则是群龙无首,内部意见不统一。   些许人已经被策反,跟曹良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只想保自身性命,并不想闹事。反正不论是大王还是小王,只要他们不闹事,就还有王家人这棵大树庇护。   王家兄弟被除,接下来该轮到祁县那边了。   从那边带来的信鸽被放飞回去,数只灰鸽寻着自己的家往回飞。   老大和老二的头颅被王简带回去扔给卫国公看,尽管卫国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猝不及防看到盒子里的两颗头颅,还是被气炸了。   王简全然无视他的悲愤,说道:“父亲说我的枪法不如大哥,我昨晚试了一试,确实要比他差些。”   卫国公恨得睚眦欲裂,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王简一点都不想听他训斥的话,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只道:“我知道父亲定要骂我忤逆子,孽畜,狗杂种,可一点都不好听,我也不爱听。”   说罢歪着头看向他,“爹,你可曾夸过我?”   卫国公显然被气煞了,眼中布满了可怕的血丝,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王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爹,我只想问你,元初三十一年,常州矿场事故可与你有关系?元初三十四年,科场舞弊案,以及元初三十五年,曲阳赈灾粮款被贪……这些,是不是都与你有关系?”   卫国公死死地瞪着他。   王简的表情异常平静,似乎觉得悲哀,“你费尽心思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我,他教我辨是非,懂明理,教我如何去做一个正直的人。可是你却在干什么,你既然选择与这条路背道而驰,又何故请窦维来教我?   “爹啊,有时候我可恨你了,曾经我把你当做我的信仰,我一生愿意去效仿的人,结果严禹诸告诉我说你阴暗腐朽,骨子里坏透了。他把你曾经犯下的罪证砸到我的脸上,把那些受害人找来让我看……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羞耻,身为王家人的羞耻。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王氏家族,竟这般肮脏不堪。   “当时我是不信的,哪怕老师以结束自己性命的方式来告诉我什么是对与错,我都还对你抱着侥幸,盼着你能哄哄我,哪怕是欺骗也好。   “可是你没有,你用鞭子让我明白,你已经烂透了,无药可救。”   这番话再次激怒卫国公,愤怒挣扎。   王简似觉得疲乏,坐到凳子上继续说道:“漳州案,我干的。弹劾案,也是我干的。还有去年的科场舞弊案统统都是我干的。”   卫国公呜呜挣扎,想要说什么,无奈嘴被堵住。   王简淡淡道:“当初老师以死明志,给我上了最后一堂课,教我什么是对与错,我记下了,并会永远跟着他走下去。现在王家走歪的路,我会一点点去板正回来,你年事已高,也该安享晚年了。”   卫国公再次发出怒吼,王简选择无视,自顾起身走了。   昨晚累了一宿,他需要休息养精蓄锐。   结果傍晚时分,地下室传来消息,说卫国公不省人事——他又一次被气晕了过去。   王简无比淡定。   待御医来看诊后,意识到卫国公的情形不大对劲,后来经过诊断,只怕被气成了脑卒中。   听到这三个字,王老太君沉默了。   王简不禁有些后悔,“我不是要故意气他的。”   王老太君看了看他,“三郎折腾得也委实太累,你先去歇着吧,往后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应付,你父亲就先别管他了。”   王简沉默了阵儿才离开了。   王老太君看向御医,问:“病情有多严重?”   御医答道:“得让国公苏醒过来才知情形。”   王老太君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地方老是呆着也不是个法子,就让他病得严重一点,再回府将养着吧。”   御医:“……”   “怎么,做不到吗?”   “这……”   “年纪大了,哪能没有一点病痛呢,六十多的人,也该安享晚年了。”   “……”   好吧。   于是第二天中午卫国公转醒过来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瘫了,说话困难,就跟先前王老太君一样。   他昨日本就被王简气成了中风,经御医搞了点小动作,中风得更严重了。   这情形王老太君是满意的。   母子俩在寺里待了这般久,王老太君总算愿意见他一面了。   她拄着拐杖,看着床上软弱可欺的儿子,语重心长道:“文霖你如今病得不轻,也该好生歇着养病了,许多事情就莫要操心。”   卫国公“啊啊”几声,想说什么,却吐字不清。   王老太君皱眉,“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卫国公气得吐血,意图挪动身子,半身不遂,他只能在床上奋力挣扎,御医忙劝道:“国公勿要乱动,你现在病着,切莫动怒,恐病情加重。”   卫国公再次发出怒吼,脾气委实暴躁。   王老太君有些受不了他,自顾出去了。   他们在寺里待得实在太久,王老太君打算回府去,王简是没有异议的。   如今两个兄长已除,卫国公内部又各有立场,没法扭成一条绳,只要把卫国公软禁在立雪堂,不准闲杂人等近身便可。   听到卫国公等人回府的消息,乔氏高兴不已,然而一下子抬了两人进府,王老太君中风了,卫国公也中风了。   乔氏:“???” 第170章 乔氏治罪   好好的一个人忽然中风了, 乔氏感到不可思议。   王老太君回到寿安堂后继续装病,卫国公回来之前服了镇定安眠的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乔氏去看他, 仆人却不让她近身, 只说病情不稳, 需要静养。   乔氏觉得古怪。   这不, 听到卫国公回府的消息, 严高等人再次来府。   卫国公已经清醒过来, 见到严高情绪激动, 想说什么, 却口齿不清,手也一个劲儿乱挥。   也在这时,姚氏过来了,亲自端来汤药, 说道:“王郎该服药了。”   严高意识到不对劲,试探问:“夫人, 国公好端端的, 怎么忽然就病成了这般?”   姚氏幽幽地叹了口气, 放下药碗, 似想起了伤心事,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黯然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一病不起,王郎衣不解带照料, 哪知也跟着病倒了。”   说罢看向严高,一本正经道:“御医说了,脑卒中跟平日里的膳食有关, 老夫人喜爱荤腥,又嗜甜,王郎也是这般。御医说要多吃瓜果菜蔬,年纪大了少食荤腥,严尚书你年纪也不少了,可要谨防着中风啊。”   严高:“……”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妇人看着瘆人,那种奇怪的,说不清楚的冷漠透着一股子寒意。   床上的卫国公忍受不了她,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姚氏扭头瞥了他一眼,叹道:“唉,脾气还是这么躁,御医说了,肝阳暴亢、风火上扰,情绪易怒最是不好,容易加重病情。”   卫国公挥手赶她走。   姚氏视若罔闻,看向严高道:“严尚书还有事吗,若没有事,我要给王郎喂药了。”   对方下了逐客令,严高不好再逗留,同卫国公说了几句安心养病的话,才离去了。   姚氏端着药碗坐到床沿,耐心喂药,结果被卫国公一手掀翻。   那碗汤药被打翻到地上,碎成几片。   外头的严高顿了顿身,听到姚氏温柔的声音,“王郎的暴脾气可得好好改改,你这般任性,连药也不服用,以后怎么好得了呢?”   严高不动声色走了。   之前黄院使曾去过大恩寺,严高等人找到他询问卫国公的情形,他却避而不见,只说卫国公脑卒中不假,并叫他们莫要再找上门。   现在卫国公病成这般模样,生活都无法自理了,自然没法再继续掌宫禁宿卫,于是天子把权力交到王简手里,以此来安王家人的心。   王简是国公府嫡子,有资格继承国公府爵位,天子素来与王家亲近,此举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王简掌宫禁宿卫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城,人们能自由出入,但盘查得仍旧很严。   那乔氏不知从何处得来自家儿子遇害的消息,一时无法接受,去立雪堂哭闹。   卫国公躺在床上,也是泪流满面。   姚氏接到消息,特地过来瞧二人。   乔氏彻底疯了,见了她就要扑打上去,骂她毒妇云云。   郭婆子等人粗暴地推开她,命人将其制服。   乔氏被家奴按压到地上,动惮不得。   卫国公恨得睚眦欲裂,想挣扎起身,半边身子却全然没有知觉。   姚氏见他们二人难兄难弟似的,很是感动一番,她坐到椅子上,慢悠悠地摇着团扇,窝囊了数十年,今日倒是支棱起来了一回。   “来人。”   “奴婢在。”   “去,去把乔氏这些年掌家的账都给我抬进来,今儿我要好生清算清算。”说罢看向床上的卫国公,“王郎啊,你可要好好听仔细了,你娇养的宝贝疙瘩,这数十年来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此话一出,乔氏面色发白,背脊上不由得冒出些许冷汗来。   姚氏边摇团扇边道:“有些事情,我没吭声,不代表我心里头不清楚。往日王郎纵着你,如今他不中用了,我好歹是当家主母,王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妻,要处置你这个妾室还是有权的。”   乔氏愤怒道:“你们母子好狠毒的心肠,无视伦理纲常,连手足都残杀,当该天诛地灭!”   姚氏微微蹙眉,“你可莫要血口喷人,你哪只耳朵听到手足相残了?”   乔氏哭嚎道:“姚氏你休得狡辩!你还我大郎二郎!你还我大郎二郎!”   姚氏受不了她哭嚎,看向卫国公道:“王郎,往日我哭啼,你总嫌我烦人,今日乔氏这般不成体统,你听着烦不烦?”   卫国公一脸涨红,恨得彻骨。   稍后仆人把乔氏掌家的账目抬了来,有好几大箱子。   姚氏拿团扇指了指,说道:“给我找元初三十七年的账,还有这几年的,统统都给我找出来,咱们一笔笔对。”   说罢看向乔氏,似笑非笑道:“你弟弟京郊的那数十亩地可受得安逸?”   这话说得乔氏没有吭声。   姚氏冷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妾室,却掏了数千贯给你的娘家,多大的脸呐。”   听到这话,卫国公吃惊不小。   姚氏继续道:“王郎,你可要好好瞧瞧你的宝贝疙瘩,每一回我对账目发出疑问时,总会受你一顿训斥,且不分青红皂白,我可真冤哪。”   卫国公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似想质问乔氏。   乔氏死不承认。   姚氏这回发了狠,先把那些存疑的假账翻找出来,随后命人去把乔氏的娘家人强行带了来。   要在立雪堂的院子里亲审。   这还不算,三房和四房也被请了过来。   一众人坐到院子里,卫国公被仆人抬到椅子上坐着。   待乔氏的娘家人来了后,姚氏命郭婆子一件件审问,每每乔氏找借口抵赖时,要么找人对质,要么逼问她的娘家人。   如此三翻折腾下来,乔氏的娘家人为保性命全都招了。   这家人的锦衣玉食全靠吸王家的血供养。   数千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闹到官府,少不了挨顿板子判个流徒。   卫国公又一次被气晕厥过去。   这个家已经彻底烂了。   他的老母亲和他的亲生儿子勾结在一起陷害他,他的妻子日日要气死他,他偏爱的妾室也吃里扒外吸他的血……   亲人背叛,事业夭折,往日杀伐决断的冷酷男人被彻底摧毁。   卫国公被气晕,众人手忙脚乱,姚氏却无比镇定,差人去找大夫来。   恰逢王简回府,听到这边的消息过来看了看,姚氏说要把乔氏打发到庄子里去,吃里扒外掏了数千贯给娘家人,委实可憎。   王简没有异议,只道:“阿娘是当家主母,你主事便是。”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闹出去也不光彩,把乔氏处置后,娘家人吞的那些东西全都逼着吐出来,一样都不能少,要不然以侵占王家财产的名义报官。   乔氏心有不甘,在院子里哭嚎,说她是原配托付给卫国公照料他的,伺候卫国公几十年,且为他生儿育女,不能就这么把她处置了。   姚氏听了失笑不已,嘲弄道:“乔元若你傻啊,你若安分守己,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又道,“我姚雪兰素来能忍让,进府之后看在原配的颜面下处处忍让你,你偏生不知好歹,非要闹到今日这般田地才善罢甘休,怨得了谁?”   乔氏哭道:“姚氏你这毒妇!你们老小包藏祸心来对付我们母子,王家日后必当遭天谴!”   姚氏看着她笑,指了指上头道:“天儿,变了。”   郭婆子怕乔氏失言,命人将其捆了,堵了嘴丢到柴房去。   王简不想看那些乱七八糟,径直去了王老太君那里,同她说起乔氏的事。   王老太君倒是诧异,说道:“你阿娘窝囊了一辈子,今儿倒是支棱起来了。”   王简心里头不是滋味,“说到底也是被父亲压制怕了。”顿了顿,“方才父亲被气晕了过去,乔氏吃里扒外掏了数千贯给娘家。”   王老太君皱眉,“胆子倒不小。”又问,“可有请大夫来看诊?”   王简点头,“请了,我一月才五贯的月例,一年也不过六十贯,数千贯可够我领好几十年了。”   王老太君:“吃了王家的东西,全都要吐出来,若不然就闹到官府去。”   王简:“阿娘知道处理。”   王老太君端起饮子抿了一口,继续道:“乔氏留不得,早些让她去陪大郎二郎他们,让他们母子好好团聚。”   王简应了一声是。   王老太君心狠手辣道:“你的侄子们也别留着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二房的所有人一个都不用留,王家不需要这样的后人。”   王简沉默。   王老太君看向他,“你明白吗?”   王简:“孙儿明白。”   王老太君握着念珠,“以后四郎和五郎你要好好领着他们,干干净净的,我们王家,行得正坐得端,方才对得起曾经为大燕卖命的列祖列宗。”   “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你接替你父亲掌了宫禁宿卫,那些人可服气?”   “不管服不服气,他们也不会造反,内部意见各异,待把瑞王除了之后,只有天子做倚靠,自然所有人都会靠过来。”   “你心里头有数就好。”顿了顿,“祁县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应该快了,严高那群人若听说是瑞王私造兵器要造反,估计会哭笑不得。”   “就是要这样才好,他们才不至于狗急跳墙起势,一旦把锅扣到瑞王头上,他们就没有理由跟着起哄,只会想法子求自保安稳。”   这不,五月下旬时祁县虹山失火,半个山头都被烧光了。   锻造兵器的人们纷纷逃窜,城中到处都流传着瑞王在此地私造兵器的传闻。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第171章 搁床头辟邪   吕四那帮人知道有王家兜底, 趁乱把当地的县令和相关人等杀了。   淞州刺史压不住风声,消息很快就传到京里来,天子勃然大怒, 命三司彻查。   瑞王欲插一脚, 结果反被赵章质问, 上报来的消息说瑞王私造兵器欲谋反, 本该避嫌撇清, 却反要掺和进去, 其心可疑。   这话把瑞王噎得哑口无言, 连说自己冤枉。   跟梁王一个鼻孔出气的朝臣皆对瑞王提出质疑, 处处针对,严高这群人心知祁县内幕,怕惹祸上身也起哄针对。   所有人都把瑞王架到火堆上烤。   那时瑞王才意识到他被一只巨大的网网住了,原本四分五裂的朝堂,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扭成了一股绳,勒紧了他的颈脖。   严高等人惶惶不安, 现在卫国公重病, 几乎无法交流, 王家的老大和老二又被王简干掉了, 悄然无息夺了权,如今祁县又捅出篓子, 一旦罪证指到他们这群人头上,大家都要玩完。   意识到瑞王能背锅,严高等人恳求彻查祁县私造兵器一案。   于是满朝文武第一次齐心协力扣瑞王的黑锅。   当天傍晚王简下值回府, 刚到家门,就见严高登门拜访。他还以为老狐狸是见卫国公,结果要见的是他。   王简觉得有趣, 背着手前往书房,让李南把人请进来。   严高心事重重。   往日从未把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子放到眼里,哪晓得心劲儿这般狠毒,把自家老子整成中风不说,还杀了两个兄长,悄然无息间夺了权,委实叫人胆寒。   王简一身绯色,端坐到桌案前,一张脸白净秀美,颇有几分文人风骨。   按说严高是尚书,比他品级高,穿的也是紫袍,无奈今日却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狗,低声下气道:“世子如今已是王家的当家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简轻轻摩挲袖口,“父亲正病着,他若听到严尚书的话,只怕是要生气的。”   严高被噎得无语。   王简朝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严高却不敢坐,而是跪到了地上,额头贴着地道:“王家大祸临头,大祸临头矣!”   王简眉毛一挑,故意不解问:“此话何解?”   严高豁出去道:“世子恐怕不知,那祁县的兵器窑……实则是王家所造!”   听到这话,王简沉默了会儿,才驳斥道:“荒唐!我王家造兵器窑作甚?”   严高沉默不语。   王简缓缓起身,背着手道:“王家满门忠烈,对大燕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那祁县上报来的明明是瑞王私造兵器图谋不轨,与我王家何干?”   “这……”   “严尚书莫不是老糊涂了,危言耸听。”   “可是陛下下令三司彻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要查的。”顿了顿,看向严高道,“你莫不是怕查到你的头上来?”   这话把严高吓住了,忙道:“老臣等人与王家荣辱共存,还请世子想想法子保住我等。”   王简被这话气笑了,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严高被踹翻在地却不敢吭声。   王简背着手,又气又笑道:“你这老头子,比梁王老儿还坏心眼儿,想把我拖下水陪你们光着膀子游,是吗?”   严高沉默不语。   王简斜睨他,“我说了,这是瑞王干的事,你若不放心,就把名单拿来,该处理的处理掉,免得节外生枝。”   严高心中一喜,忙把袖袋中的涉事人员名单取了出来。   王简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倒也不多,只有九人,可见事情办得隐秘。   “瑞王私造兵器图谋不轨,这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   “滚。”   严高灰溜溜地滚了。   王简把那份人员名单收捡好,去用饭。   近来天气炎热,他也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碗粥就撤下了。   待他用完饭,瑶娘才说起庄子里的事情,“听说昨儿晚上乔氏病死了。”   王简“嗯”了一声,不冷不热问:“死绝了吗?”   瑶娘回道:“绝了。”   王简起身道:“大喜事啊,得给父亲报喜。”   瑶娘:“……”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出去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哪怕伺候了这么多年。   立雪堂里一片死寂,屋里有冰鉴,还挺凉爽。   卫国公躺在竹榻上,像尸体一般直勾勾地望着屋顶。   王简不知何时进屋来,看他了无声息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委实可怜,从他被气成中风以来,身体每况愈下。   才短短一个多月,身体就极速消瘦。   话又说回来,任谁都受不了,亲娘和亲儿子合伙坑他,夺他爵位夺他权,老婆又天天来说气话,偏宠的小妾又吃里扒外吸他的血,两个儿子又被杀掉了……   活成这样,确实需要点本事才行。   王简坐到竹榻旁,喊了一声。   卫国公没有反应。   王简自顾说道:“祁县那边的虹山被烧了,里头跑出来不少人,说在私造兵器,这事传到了京里头,陛下震怒,命三司彻查。”   听到这话,卫国公有了反应,视线缓缓落到他的脸上。   王简垂眸睇他,继续说道:“方才严高来了一趟,他告诉我,说那兵器窑是咱们王家造的,是吗?”   卫国公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王简安抚道:“爹莫要激动,对你的病情不好。”又道,“严高拿了一份名单给我,让我想法子保住他们,你说我是保还是不保?”   卫国公奋力挣扎起来,王简欲把他按下,手腕却被他死死地抓握住了,力气大得惊人。   王简“啧”了一声,就任由他抓着,皮笑肉不笑道:“你看你的这些下属,一看到你病重了,就弃了你来求我保他们,爹,你寒不寒心?”   卫国公红了眼。   王简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淡淡道:“爹放心好了,祁县那边我会替你处理好,王家没有你,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你说是吗?”   卫国公被气得哽咽。   王简继续说道:“好端端的怎么伤心了呢,噢,我还差点忘了,方才听到他们说乔氏昨儿病死了。”顿了顿,如魔鬼般压低声音道,“整个二房的人,都死绝了,死绝了。”   这话把卫国公彻底气炸了。   王简全然无视他的愤怒与痛苦,平静道:“祖母说了,以后王家还有四郎和五郎,他们是干干净净的,王家以后也会是干干净净的。”   说罢偏过头看向卫国公,“我在书房里偷偷供奉老师四年了,以后会光明正大的供奉他,不知父亲允还是不允?”   卫国公再次发出呜呜声。   王简忽然觉得他挺可怜,“父亲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就是请了窦维来教导我,唯一的错事也是请窦维来教我。   “你瞧瞧你,曾经爱你的妻子日日诅咒你,恨不得你死。你偏宠的妾室却欺上瞒下吃里扒外算计你,你的母亲视你为耻辱,你的儿子以你为污迹,你的女儿更是埋怨你至极……   “爹啊,我不会走你这条路,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说完这话,他便出去了。   卫国公不禁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   他是什么心情,王简并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他只知道,这场暗无天日的黑暗,总算快要过去了。   这场三司会审,秦致坤被王简弄了进去。   现在知道王简的底细,秦致坤一点都不慌,王简跟他说,查完祁县的案子,就调他到户部做官贷。   秦致坤一下子精神抖擞。   回去后他把查祁县案的事同方氏等人说了,方氏道:“这是又要出门了吗?”   秦致坤点头,“嗯,要去一趟淞州。”又道,“王简那小子说了,我若把这差事办好了,就可以调到户部去做官贷。”   他对官贷是非常有兴趣的,秦宛如知道祁县的事,提醒他道:“爹啊,都说瑞王私造兵器图谋不轨,你去了之后,可要机灵着点。”   秦致坤:“???”   秦宛如:“你想不想去户部做出点政绩来?”   秦致坤:“自然想了。”   秦宛如:“那就机灵点。”   没隔两日秦致坤和数名同僚离京,一起去的还有曹良等人。京中的瑞王府被侍卫看守起来,禁止闲杂人出入。   夏日炎炎,现在京城里仿佛又恢复了平静,秦宛如悬挂的心稍稍落了下来,她把三锭棉纺车带到闵县进行尝试。   柳婆子会纺纱,最开始使用起来不太娴熟,后来慢慢的才找到了技巧。   她高兴不已,称赞道:“这纺车好,若是一个锭子,平日里一天也不过纺二两多些,三个锭子,快些的话七八两不成问题。”   段珍娘也尝试了一下,多试几回才觉得不错。   下个月就入秋了,地里的白叠子早批次的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采收,到时候要大量纺线,得催促程木匠赶制一批出来。   京中封城那阵子段珍娘都没有回去,问秦宛如情况,她忽悠了几句应付,随后说起秦致坤前往淞州去查案。   段珍娘道:“这一去,姨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秦宛如:“能在年前把事情弄清楚就已经不错了。”   段珍娘:“这么热的天在外头跑,也是不易。”   秦宛如不以为意,“这桩案子若是办好了,爹就能调进户部,户部掌户籍财政,往后的仕途会愈加顺遂。”   段珍娘高兴道:“真的呀,盼着他往上走,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秦宛如点头,她也盼着这世道太平,别出幺蛾子,要不然她的推广路就坎坷了。   看过这边的白叠子没有异常后,她回了趟京。窦氏找了她一回,二人私底下议起此次京中的情形。   窦氏说卫国公中风,成日里缠绵病榻,又说王简掌了宫禁宿卫,王家多半换了主。   秦宛如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京里头多半已经稳定下来了。”   窦氏点头,“应是稳定了。”顿了顿,“你父亲呢,听说离京了?”   秦宛如:“去祁县查瑞王私造兵器谋反案,估计要到过年才能回来。”   窦氏精明道:“若案子坐实了,瑞王的脑袋迟早不保。”   秦宛如没有吭声。   窦氏沉吟道:“京里头乱了这么久,也该清净些了。”   秦宛如:“我日日盼着太平,世道太平了,人们才有心思干其他,要不然咱们的白叠子是没法种下去的。”   窦氏:“是这个道理。”说罢捏了捏她的脸儿,“你的命生得好,富贵命,天注定的。”   秦宛如咧嘴笑,她对女首富,县主郡主这些头衔更有兴致。   得知她回来,王简同她见了一面。   也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其他,王简整个人都清减不少,气质也有些变了,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郁。   王简冲她招手,“过来。”   秦宛如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王简握住她的手,垂眸睇她,“你怕不怕我?”   秦宛如没有说话。   王简收拢她的腰肢,“我无视伦理纲常,斩杀了两个兄长,连侄子都不放过,全部斩尽杀绝了,你怕不怕?”   秦宛如被这话唬住了,隔了半晌才问:“二房全清理了?”   王简点头,“祖母说斩草除根,王家不需要这样的后人。”顿了顿,“我这般凶狠之人,日后你睡在我枕边,怕不怕?”   秦宛如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说不怕是假的,“你爹呢,中风了?”   王简“嗯”了一声,“被气病了,他的老娘和他的儿子合谋起来害他,夺他爵位夺他权势,他的妻子也天天去气他,他的妾室吃里扒外,他的同僚弃他而去……”   秦宛如忍不住说了一句,“好惨。”   王简轻轻摩挲她的下巴,问道:“我无视伦理纲常,杀兄弑父,若睡在你身边,你怕不怕?”   秦宛如抖了抖,想后退,腰肢却被他禁锢住了,王简附到她耳边问:“这样的王三郎,你怕不怕,嗯?”   秦宛如憋了许久才回答道:“把你搁边上……可以辟邪。”   王简:“……”   顿时被她气笑了。   秦宛如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不想讨论这个严肃又瘆人的话题,说道:“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血。”   王简搂住她,说道:“你离京的那些日,我可担惊受怕了,怕你出岔子。”   秦宛如半信半疑,“你是不是担心我回来向你讨银子?”   王简亲昵地把头埋入她的颈项,“现在我阿娘日日去气我爹,看得我心惊胆战,害怕你日后也会这般待我。”   秦宛如一把推开他,问:“你会像你爹那样娶一堆妾室吗?”   王简:“不娶,女人多了麻烦,像你爹就挺好,同父异母的终是不齐心。”   秦宛如:“算你英明。”   王简:“待我把瑞王了了,明年就提亲。”   秦宛如道:“我要种地。”   王简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随便你,讨个能挣钱的媳妇儿也不亏。”   秦宛如:“……”   这话她是服气的。   王简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也没逗留多久。   分头散去后,秦宛如回到家里,心情有些微妙。   她对王简的感情怎么说呢,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非他不可。   论喜欢来说,肯定是他多几分。   生在这个时代,秦宛如对男人的择偶观是不抱希望的,能有几人能像贺亦岚和范谨那般呢,毕竟他们接纳的是传统女性。   不管秦大娘和秦二娘是什么性情,她们始终都脱离不了后宅女郎的属性。而她却不一样,会像男人那样抛头露面。   她身上拥有现代女性的所有特点,自我,有主见。   这样的一个女郎若要找一个能容纳她的夫家委实不易,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没想过在这个以父权为尊的时代里觅得一门好亲事。   王简纯属意外。   也许他最初也是抵触的,更或许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叛逆。   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娘子,跑去同佃农唠家常,同下仆厮混从商,这本就是离经叛道;一个尊礼守节,深受儒家熏陶的贵公子,枉顾伦理纲常杀兄弑父,这也是离经叛道。   秦宛如坐在窗前单手托腮,不得不承认她是欣赏王简的,欣赏他的杀伐决断,欣赏他追求的清正严明。   换句话来说,就是在大事上不糊涂。   若说多喜欢,也谈不上,但好感是有的,因为跟他相处起来还挺舒适。   那种恰到好处的融洽令她放松,不用在他面前装,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底细,恰恰他又能接纳她继续做棉匠,没用高门大户的那套规矩来约束她。   这是非常难得的。   如果两人组合生活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秦宛如并不抵触,她不抵触跟王简成婚,毕竟要遇到一个接纳她,信任她,不把她当成娇弱女人看的男人委实太难了。   王简应是没把她当成后宅女郎看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把王老太君的金钗托付给她去昌州找吕四他们。   这般重要的事情,足以见证对她的信任与赏识。   见她坐在窗前发呆,彩英好奇问:“小娘子在想什么?”   秦宛如回过神儿,“没想什么。”   她收起心思,想起窦氏曾跟她说过的话,钱要权要,男人也要,先捞进手里再说。更何况王简生得不错,下一代应该也不会太差才对。   先前王简同梁王厮混时会忌惮卫国公,现在则是明目张胆了。   几人聚了一回,梁王老儿心情高兴,说道:“许久都没像今日这般痛快过了,神清气爽。”   周项文提醒他道:“还有瑞王那小子呢,得处处盯着,莫要叫他生出乱子来。”   梁王:“生不了事端来。”又道,“他若生出事端来刚好一网打尽。”   王简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瓜啃食,曹复香看向他,问:“王老弟清减许多,想是费了不少的精力。”   王简“唔”了一声,“家父身体每况愈下,我看着很是担心。”   梁王:“真这般严重了?”   王简点头,“脑卒中,半身不遂,不能言语,我阿娘又日日跑去说气话,御医说病人最忌动怒,照这样下去,不知道他还能熬多久。”   三人沉默。   周项文问:“那王老太君身子骨如何?”   王简:“能吃能睡,也没人气她。”   周项文:“……”   王简继续说道:“严高这群人,诸位打算如何处置?”   梁王:“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莫要动他们,待他们把瑞王的事平了之后再一个个收拾清理干净。”   王简冷哼一声,“那帮狗东西,还想以祁县的事拖我下水要挟我保住他们的狗命。”   梁王:“保着吧,他们年事已高,也该致仕安享晚年了。”   王简抿嘴笑,抠门道:“国库里的银子可不是用来养这群人的。”   梁王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那官贷打算什么时候实施下去?”   王简回道:“我打算拿给秦致坤做,待他把祁县的事处理完回来了,就调到户部去,他有基层经验,最合适不过。”   梁王点头,“把一干乌七八糟的清理干净了,朝廷是该大刀阔斧整顿整顿。”   提到这茬,王简眼中充满着憧憬,“陛下亲政,是该一展身手了。”   这话说得几人摩拳擦掌,早就想把这个腐朽的朝政重新改革。   入秋的时候天气还是一样炎热,王老太君由家奴抬着去看了看卫国公,昔日威风荡然无存,整个人病恹恹的,如枯木般没有丝毫生气。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王老太君的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她看了他许久,才幽幽道:“文霖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可曾后悔过?”   卫国公没有理会,似乎连看都不想看她。   王老太君叹了口气,“你且好生将养着,王家无需你再操劳,三郎他应付得很好。”   听到这话,卫国公转动昏黄的眼珠子,死瞪着她,写满了恨意。   王老太君拄着拐杖,平静道:“你自小便是我悉心教养长大的,小时候教你忠义廉耻,你全都抛之脑后,先帝赐我这根拐杖,上打昏君下打佞臣,你私造兵器图谋不轨,可曾想过王家人的安危?”   卫国公的呼吸变得急促。   王老太君轻轻叹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罢了,随你去吧。”   她不愿再多费口舌,由白芷伺候着离去了。   七月初的时候闵县这边已经准备开工,平康坊也严阵以待。   待第一批白叠子可以采摘时,是秦宛如亲自去收购的。   她拿着样品对比,农户采收来的白叠子经过查验称重后,扣除当初发放的种子钱,当即支付铜板取货。   当初说过的三十文一斤白叠子今日得以兑现,农户们高兴不已,哪怕扣除一半的种子钱,他们也能得不少利,比种庄稼划算多了。   采收来的白叠子陆续送往县城作坊,运作得井井有条。   合作社初步取得成果。 第172章 卫国公病逝   秦宛如负责收购, 段珍娘负责制作,窦氏负责售卖,三人各司其职, 像去年那样配合得相当默契。   去籽的白叠子运送到平康坊那边供应京中, 经过去年的火爆售卖后, 今年的热度明显降了不少。   这在她们的意料之中。   作坊这边除了要备数百床被褥发货到魏州, 还要弹制皮棉供应钱正升那边的纺织作坊。   柳婆子等人被安排了过去。   也幸亏秦宛如提供了黄道婆三锭棉纺车, 极大的提高了纺纱效率。   妇人们一人可以操作三个锭子, 一天七八两纱累积也是非常快速的。   待地里的第一批白叠子收购完后, 秦宛如亲自去了一趟纺织作坊。比起织麻, 棉纺织确实要轻松许多。   妇人们会先处理棉线,对它进行浆线。   这道工序是用水和面搅拌成糊,将棉线浸透,目的是增强它的柔韧性, 防止纺织的时候断线。   恰逢钱正升夫妇过来,双方一番交流, 钱正升带她去看妇人们纺织。   作坊里织布机特有的“咔咔”声响个不停, 那些妇人拿着梭子娴熟穿梭, 脚下踏板默契配合, 经纬交叉间,素棉布在手中一点点形成。   秦宛如瞧着有趣, 也去试了一试。   柳婆子说仓储里已经存放了几匹,她差人取来秦宛如瞧,跟最初段珍娘在东市购买的一样, 不过是叫白叠。   那时候一匹白叠比丝绸还昂贵,现在也不过几百文,秦宛如颇有几分感慨。   手中的棉布质感比麻布更柔软, 亲肤透气,最适宜中下层百姓使用。   钱正升夫妻也觉得这布匹不错,送到铺子里应该能脱手。   纯棉布是素白,秦宛如打算再送些去染坊染色,花样多些,也更易受人们青睐。   这边有柳婆子等人亲自看守,秦宛如很是放心,带了一匹棉布回去给段珍娘看。颜色洁白,质地柔软,作坊里的妇人们都觉得好奇,纷纷来围观。   众人看过都说好,问售价,一匹莫约五百文左右,不少人表示比被褥更易接受。   那匹棉布被秦宛如带回京,方氏等人瞧过也觉得五百文值。   她同窦氏跑了一趟染坊,许婆子看过棉布后说可以染色,双方又谈起染一匹布的价,之前她们在许婆子这儿染线,量大的话会更便宜些。   在染坊耽搁了许久,窦氏说起棉布品种,如果是夏天的话就要更轻薄的,秋冬季节则稍厚些,颜色也要多样化,人们的选择面宽了,就更易脱手。   这个秦宛如是认同的。   假如更轻薄的质地,夏日里穿起来吸汗透气,价格也能适当压一压。   那匹布被摆放到商铺里,有人看到了就会询问,显然对它是有兴致的。   现在魏州那边打开了市场,段珍娘分批次发货过去,发了七八百床被褥,散装的也送了不少。   秦宛如看着咂舌,问道:“表姐你发这么多过去,姨母能脱手吗?”   段珍娘:“莫要小瞧你姨母,那么大一个魏州城,她那张嘴,定有法子甩掉。”   这话说得秦宛如哭笑不得。   很快地里的白叠子又成熟了一批,他们进行第二次收购。   有商贾找上门来,意图批量购买被褥发往其他州售卖,被婉拒了,今年他们主打布匹,自己的材料都不够用,只做零售。   纺织那边也拿了一半的织布机赶做棉布,最先出来的一百二十匹被送往染坊,分别染了胭脂、牙白、鸦青和黛蓝四色。   染色的布匹要贵三十文,素白的则是五百文一匹。   还别说,东西送到西市商铺,胭脂色的最走俏。由于之前人们对白叠子有了认识,对布匹的接受度也顺理成章。   它比火麻布便宜,质地摸起来也不错,不少人贪图稀奇尝鲜,买来裁做衣裳试试。   很快棉布成为了铺子里的新宠,甚至是不少人的首选,因为价格合适,质地也不错,感觉比被褥那些划算。   对于那些嫌绸缎昂贵,嫌麻布太糙的群体来说,棉布的出现缓解了他们的尴尬。   李南甚至也买了些散装的白叠子和布匹托瑶娘替他缝制御寒的棉衣,瑶娘觉得不错,也托他再买些回来给家中老娘缝制一身棉衣棉裤。   王简无意间瞧见她缝制,颇觉好奇,像他们这种贵人,过冬大多数是狐裘鹅绒蚕丝,摸到手工做的棉袄,还挺稀奇,软软糯糯的。   那种布他没见过,随口问:“这是什么布来着?”   瑶娘答道:“他们说是棉布,就是用白叠子来纺织的,李南买了一匹回来托奴婢给他缝制冬衣,奴婢瞧着不错,便托他再买了一匹,给自家阿娘也做一身。”   王简好奇触摸,问:“这布多少钱一匹?”   瑶娘:“比粗麻布贵些,素色的五百文一匹,火麻布的话要近六百文了,相比之下,还是棉布更划算。”   王简兴致勃勃道:“这个冬衣好。”   瑶娘笑道:“是挺不错。”   王简拿着棉衣若有所思,军营里冬日冷,用这个御寒很是不错,且价格也适中,看来秦三娘那“三贪”还真没忽悠他。   见他深思,瑶娘好奇问:“郎君怎么了?”   王简回过神儿,说道:“这棉衣穿到士兵们身上,倒是挺合适的。”   瑶娘道:“奴婢也喜欢,若是白叠子还能再便宜些就更好了。”   王简:“现在种得少,待种得多了,自然会降下来。”   这话瑶娘是相信的。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阖家欢乐,王简到宫里头应付。   家宴开场前王太后跟他唠了阵儿家常,问他府里的情况,王简回道:“没有二房在,比往日清净不少。”   王太后拢了拢发髻上的珠花,“父亲现今如何了?”   王简垂眸睇桌上的柿子,“还不是老样子。”顿了顿,“不过近些日阿娘也懒得去气他了,兴许是觉得无趣。”   王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母亲心里头恨。”   王简沉默不语。   王太后看向他,“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把亲事定下来?”   王简应道:“明年就上秦家提亲。”停顿片刻,“开年的时候多亏秦三娘跑了一趟昌州,我哄她说日后替她讨个乡君的封号,要不然还不愿意干活呢。”   听到这话,王太后颇觉诧异,“你胆子还不小,让一个女娃替你跑腿。”   王简摆手,“可莫要小瞧了她,人家跟老爷们一样能摔能扛,光那闵县就忽悠了不少农户跟着种白叠子,数千亩地,全都跟着种白叠子去了。”   王太后好奇问:“把庄稼地种成白叠子,那些农户愿意?”   “三十文一斤收购,农户自然愿意。”又道,“当初哄她去,也是说京中若是出了岔子,朝廷动乱她就甭想平安种白叠子,这才把她唬了去的。”   王太后失笑,掩嘴道:“你俩倒是有趣,那你说提亲,她允了吗?”   王简也觉得好笑,“应是允了的?”   “什么叫应是允了的?”   “我也吃不透,不过看她那样子应该是允了。”   “你干的这些事她多半也清楚,又是什么态度?”   “我同她说了,说我杀兄弑父,问她怕不怕,她说把我搁床头可以辟邪。”   王太后再次被逗笑,生出几分兴致道:“这人还挺有点意思,什么时候叫进宫里头我瞧瞧。”   王简:“这阵子正是她忙的时候,待她空闲了再给阿姐叫来瞧瞧。”   姐弟二人唠了许久,稍后刘嬷嬷进来提醒时辰快到了,二人才起身离去。   当天晚上秦家也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秦致坤离京已经有好些日了,段珍娘同方氏说起棉布的售卖,没有去年的被褥火爆,但细水长流,特别稳定。   方氏道:“这才只是京里,其他地方应该也好销。”   秦宛如:“去年的被褥在闵县没卖几床,倒是布匹卖了近百匹,可见他们是喜欢的。”   秦老夫人道:“那棉布极好,想来其他州县都能销才对。”   段珍娘点头,“说来说去还是原料少了,这数千亩都不够用。”   秦宛如放下汤匙道:“表姐贪心,咱们可是小作坊。”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方氏打趣道:“你们这小作坊一年净利都是几千贯,攀不起。”   秦宛如看向段珍娘,“我打算明年买座宅子,二进院子,预计一千贯左右的,最好离父亲上值近些,他出行也方便。”   段珍娘:“你让姻伯母提给你就是。”   秦老夫人笑眯眯道:“万一到时候你父亲调去了户部,不是还得换地方?”   秦宛如默了默,“我不是看他冬日里起不来床吗?”   方氏笑道:“他几十年都是这般,就没见他主动起早过。”   几人就秦致坤调侃了一番。   中秋节后人们各自归位,作坊里的白叠子要全部去籽处理,平康坊这边已能供应京中的被褥和散装白叠子的需求,闵县那边则开始做起了纺线。   收购来的白叠子占地方,段珍娘命妇人们用三锭棉纺车绞制成做布匹用的细小棉线,索性直供给纺织作坊织布。   那边拿到现成的棉线操作起来要更快捷些,效率得到明显提升。   存储棉布比存储白叠子要方便多了,主要是白叠子放久了怕回潮发霉,布匹则不那么占地方。   在他们忙得热火朝天时,有一位财大气粗的商贾亲自拿着棉布找到西市商铺。   当时窦氏不在。   那商贾是做丝绸纺织的,此次进京会见老友见到这种新东西,生了几分兴致,于是寻了过来,想跟棉匠合作。   仆人听说后,先让他留下住址地方,待汇报了主子,如果愿意接见就差人去请。   晚上窦氏外出归来,听到家奴说起这茬,好奇问:“那人是哪里的?”   家奴答道:“说是阳州人,姓刘,家里头是开的丝绸作坊,请了数百人打理,在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场子。”   窦氏搁下参汤,“什么时候来寻的?”   家奴:“今日下午。”   窦氏沉吟半晌,方道:“明日上午差人走一趟,我见一见。”   第二日刘姓商贾去了一趟贺府,他人高马大,莫约四十多的年纪,穿得极其体面,一张国字脸,说话带着地方口音。   窦氏同他见了一面。   刘斌向她行了一礼,还拿着那块棉布,说是来寻求合作的。   窦氏觉得好奇,问道:“你是做绸缎生意的,跟咱们棉匠是两路人,怎么想着上门来了?”   刘斌回道:“不瞒伯爵夫人,去年刘某进京来时就看过白叠子这东西,被褥御寒极好,它跟蚕茧也有相似之处,当时刘某就想着,用白叠子纺织成布应是不错的,也是巧了,今年就看到了。”   窦氏:“我听说你那绸缎是卖给有家底的富贵人家,但棉匠的棉布则是卖给底下的平民百姓,二者并不相融,你找上门来谈何合作?”   刘斌忙道:“刘某在阳州有数百人的纺织作坊,在当地有一定的根基,若把白叠子引到阳州,必定又是一门新的产业。”顿了顿,“我见坊间对白叠子接受良好,觉着这事儿靠谱,若能将其引进到阳州,像绸缎那样做成一个产业,辐射到周边的曲州,曾州等地,反响应也不错。”   听到这话,窦氏便明白这家伙是有所考量的。   “我们棉匠有三人合伙,我只占了三成,得掌舵人说了才算数。”   刘斌道:“这次刘某是带着诚意而来,若有幸入伙,可提供当地作坊,曲州曾州商铺和人脉等,当然,钱银也没问题。”   窦氏点头,“先让我考虑考虑,若是有意,会差人寻你。”   刘斌连声应好。   接下来二人又提起阳州那边的气候,因为白叠子喜温,如果当地气候偏冷,就不适宜它生长。   刘斌一一应答,他并不了解白叠子,不清楚它的种植,事实上整个大燕都没多少人种过它。   这是他头回接触,就觉得这东西很有潜力,不论是被褥还是棉布,针对的消耗群体是巨大的。   毕竟丝绸仅仅只是有钱人家才能用得起的,但白叠子就不一样了,普通家庭都能用,并且比麻布好,也贵不了多少,几乎是家家户户首选。   这玩意儿的实用性令刘斌意外,能把贵族花园里种植的东西挪到庄稼地里供大众消费,这思路也够绝。   双方一番交流,刘斌详细说了自己在阳州那边的情况,他拥有完善成熟的纺织作坊,稳定的物流运送。   如果棉匠过去,直接就可以利用他提供的资源进行扩张,把周边市场彻底侵占。   这对窦氏来说非常有诱惑力,毕竟京城只有那么大块地方,售卖得差不多后市场就会饱和。如果把阳州那片区域侵占,几个州的销售利益巨大无比。   她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要让棉匠走进千家万户,把整个大燕覆盖,窦氏觉得可以考虑商谈合作。   于是第二天她亲自去了一趟闵县,同秦宛如和段珍娘说起刘斌寻求合作的事情。   对方能提供的资源条件确实让人眼馋,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当地气候适不适合白叠子生长。   窦氏道:“气候应是没问题的,具体情形还得去当地看过才清楚。”   段珍娘单手托腮,“如果刘斌在阳州的情况属实,那他的条件确实挺不错,有现成的纺织作坊,周边州县的货运也完善,且还能提供钱银入场。”   秦宛如:“条件是挺好,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做生意讲究和气,若是处处算计,吃不得半点亏,这样的合伙人不要也罢。”   窦氏客观道:“也得接触了才知道。”停顿片刻,“现在同你们说起这茬,是问问你俩的意思。”   段珍娘:“我是没有异议的。”   秦宛如:“我也没有异议,反正迟早都要把其他州县开出来,只要不龟毛磨叽,商谈好利益分配就行。”   窦氏:“如何让利?”   秦宛如:“得看他出多少钱银砸进来了,反正目前咱们已经把运作模式都摸得差不多了,去了一个新的地方直接仿照重复就行,也不麻烦。”   窦氏点头,“你俩若是没有异议,那什么时候我把他带到闵县来,咱们好好说说这事。”   秦宛如应声好。   同她们商定后,没隔几日窦氏就把刘斌带到闵县这边来,令他诧异的是棉匠的掌舵人竟然是未出阁的官家娘子。   刘斌一时半信半疑。   窦氏笑道:“你可莫要小瞧了这女娃,棉匠从头到尾都是她策划出来的。”   听到这话,刘斌不由得肃然起敬。   三人带他去看作坊里的运作,瞧见轧棉机,刘斌很是好奇。   段珍娘道:“头一年我们还是一朵一朵的剥籽,老费力了。”   刘斌看得稀奇,“这东西好,我还从未见过。”   秦宛如隆重介绍道:“这是黄道婆轧棉机,专门用来去籽的。”   刘斌困惑问:“黄道婆是谁?”   秦宛如:“她是一位杰出的纺织改革女性,你瞧瞧那边,三锭棉纺车,是改良过的纺车,之前一个锭子一天纺纱估计二两多些,现在三个锭子能有七八两了。”   刘斌认真瞧那些纺纱的妇人,看她们娴熟操作纺车,笑道:“今日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参观完作坊,他们又去了附近的村子。   现在多数已经收购完了,地里干枯的棉株被农户连根拔起进行焚烧。   秦宛如向他介绍合作社模式,刘斌听得津津有味,感觉棉匠里有太多他没见过的新奇。   待他们去了专门育种的村子,满地都是吐絮的白叠子。   刘斌背着手,不由得感慨道:“明明是种在权贵花园里的金贵东西,却进了庄稼地,真是奇妙。”   秦宛如:“我最初也是种在花盆里的,二十多个盆,第二年租了五十亩地试种,现在才算上道儿了。”   刘斌佩服道:“秦小娘子当真了不得,白叠子极好,实用性高,用它裁衣制裤,用它做被褥,做棉衣棉裤,汗巾帕子,鞋袜都行,以后必当走进千家万户。”   秦宛如笑道:“看来刘大老板是个通透人。”   刘斌摆手,“比起秦小娘子的高瞻远瞩来,刘某倒是小巫见大巫了。”又道,“这门生意前景好,从未有过的新东西,就算他人想来掺和,也得多等两年才行,毕竟见都没见过。”   秦宛如也背着手眺望那片白叠子,独门生意的快乐你不懂。   双方初次接触交流下来,刘斌给她们的印象还不错,不说大话,比较切合实际。   不过现在她们委实太忙,如果双方要合作,需得亲自走一趟阳州,来回也得三两月。   刘斌也不着急,好事多磨,若要长久合作,双方都得考虑清楚才行。   这不,今年种白叠子的农户尝到了甜头后,又有不少农户蠢蠢欲动要加入进来,秦宛如都欢迎,越多越好。   合作社的群体又壮大了不少。   段珍娘开始做契约,一个村一个村的签。   待到入冬时,秦宛如龟缩在屋里烤火。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原本王简说明年向秦家提亲,结果十月初九那天晚上卫国公在冷夜里悄然病逝。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在经受亲情背叛和姚氏的磋磨后,终是扛不住离开了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人世间。   当消息传到姚氏屋里时,她初初是不信的。   郭婆子又说了一遍,姚氏披头散发地愣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没了啊,这么快就没了。”   见她面色不对,郭婆子担忧道:“娘子……”   姚氏回过神儿,望着油灯,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那个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死了。   那个曾经令她憎恨的男人,死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姚氏忽地笑了起来,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与此同时,瑶娘接到消息,忙披着外袍去敲王简的房门,王简从睡梦中惊醒,困顿问:“何事?”   门外传来瑶娘焦急的声音,“郎君,方才立雪堂那边差人来说家主没了。”   王简在黑暗中愣住。   室内没有动静,瑶娘唤道:“郎君?”   王简回过神儿,起床点燃油灯,前去开门。   瑶娘进屋来服侍他穿衣,把满头青丝挽到脑后,王简皱眉问:“祖母和阿娘那边通知了吗?”   瑶娘:“已经差人过去了。”   王简“唔”了一声,匆匆穿好外袍,瑶娘怕他冻着,又拿了斗篷给他。   李南早就在外头候着了,他提着灯笼把王简引了过去。   待主仆赶到立雪堂时院子里已经挂起了白,猝不及防看到那些白绸,王简顿住身形,仿佛想起当初他在窦维和严禹诸灵堂前的情形。   那扎眼的白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寂寥冷酷,见他不动,李南提醒道:“郎君。”   王简喉结滚动,去了卫国公的寝卧。   三房和四房已经过来了,见到他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王简坐到床沿瞧卫国公,他一脸枯槁,双目紧闭,脸上爬满了老年斑,满头银灰。   王简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手,早已冷透。   那一刻,他曾经视为天地的倚靠轰然倒塌。   从今天开始,他将承担起王家的责任,用他的肩膀去支撑王家的荣耀。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纵使他们之间有再多的隔阂,走到今天这个自相残杀的地步委实叫人唏嘘。   王简的心里头一时百感交集,终是鼻子微酸,红了眼眶。   稍后姚氏过来,瞧见卫国公冰冷的尸体,又哭又笑。   爱之深恨之切,若没有爱,又哪来恨呢?   王简怕她承受不住把她搀扶了下去。   晚些时候王老太君也过来了,卫国公的遗体已经擦洗干净换上了寿衣,入殓摆放在前厅。   王简等人跪在地上。   王老太君静静地凝视棺中自己的儿子,她这一生送过不少人走,自己的丈夫和三个儿子,如今最后一个儿子也送走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残酷。   王老太君想过许多种种,唯独没有想过今天,这个她自小就悉心教导的儿子会被她亲手扼杀。 第173章 大结局   “祖母。”   王老太君回过神儿, 眼眶有些发红。   王简张了张嘴,疲惫道:“保重身子。”   王老太君拭了拭眼角,由白芷搀扶着下去了。   翌日整个国公府都挂起了白, 大门前白绸高挂, 灯笼也换成了雪白。   灵堂搭建而起, 王简等人一身缟素, 披麻戴孝。   朝中大臣得知卫国公病逝的消息, 不少人前来吊唁, 府里一片沉寂, 像生怕惊醒卫国公的亡灵似的。   梁王老儿也过来了一趟, 王简整个人少言寡语,仿佛在一夕间成长。   停灵的这些日他衣不解带,瑶娘怕他吃不消,劝道:“郎君还是歇会儿吧, 晚上有四郎五郎他们守灵,你万不能累垮了身子。”   王简“唔”了一声, 自言自语道:“有时候我总想着小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父亲可纵我了, 总是三郎三郎的唤。”   听到这话, 瑶娘心里头不是滋味。   王简黯然道:“他怎么就不能一直纵着我呢。”   “郎君……”   “我这般努力用功,就盼着他能纵着我。”   “郎君心里头……到底是难过的。”   “他终归是我父亲, 本该殊途同归,却在半道上走岔了。”   瑶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简平静道:“最后一程路,就让我多陪他走走吧。”   停灵七日, 王简一行人也跪了七日。   待到出葬那天,数百人相送。   卫国公的灵柩被抬出国公府,王简端着灵牌, 仰头望着灰暗的天空,眉目间多了几分沉郁。   出殡队伍一片缟素,引得不少人围观。   王老太君静静地站在屋檐下,拄着拐杖,仿佛看到这偌大的府邸里走出去了她的数位儿子们。   白芷见她神色悲伤,担忧道:“老夫人……”   王老太君拭了拭眼角,“送上山了?”   白芷:“送走了。”   王老太君幽幽道:“我这一辈子,送走了不少人,活到头来还有什么劲儿?”   白芷忙道:“老夫人要长命百岁,如今世子丁忧,你还要等着看他娶妻生子,看他重振王家,把曾经丢失的荣耀一点点找回来。”   这番话令王老太君内心触动,“我是得好好保重身子,看着三郎娶妻生子,看着他把王家身上的污迹一点点洗干净,看着他好好的。”   白芷:“对啊,老夫人一定要好好的,陪着世子走。”   王老太君这才收起悲伤。   王家的祖坟都聚在一起,城郊外的北山下葬着王氏家族的祖祖辈辈。众人把卫国公的棺椁下葬后,王简静静地望着墓室门封闭,不知在想什么。   姚氏也在这里站了许久。   天空愈发灰暗,郭婆子怕她受凉,提醒道:“娘子,该回去了。”   姚氏默默走上前,把手放到王简的肩上,轻声道:“三郎,回去吧。”   王简覆盖到她的手上,冰凉,“阿娘,你现在还恨么?”   姚氏喉头一堵,垂眸道:“不恨了。”沉默了许久,道,“以后三郎莫要像你父亲那般,不值得。”   王简:“阿娘叮嘱得是。”   姚氏:“走吧,莫要受了凉。”说罢搀扶他起身。   母子这才离开了墓地回京。   此后一段日子王简都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把书房里窦维的灵牌取了出来,光明正大供奉。   从今往后,那块灵牌将是他一生的明灯。   卫国公病逝后,王老太君主动向天子请封,王简顺利继承卫国公爵位,彻底取代了那个曾经把王家推上巅峰的男人。   天子是外甥,长姐是太后,王简承了爵位,掌了宫禁宿卫,得天子亲信,成为名副其实的权臣。   也是在那时候,瑞王才明白过来他的敌人是谁。   按照儒家礼制,卫国公去世,王简理应丁忧三年,去职守孝,但因国情,天子夺情起复,以素服办公,禁吉礼。   此后王简衣着以素服为主。   深冬时天气异常寒冷,王老太君到底对他的婚事担忧,待他下值回府后寿安堂的仆人将他请了过去。   屋里炭火烧得旺,王老太君坐在榻上,见他来了,说道:“我有些话想同三郎说。”   王简坐到凳子上,“祖母请讲。”   王老太君沉吟半晌方道:“我想见一见秦家三娘。”   王简愣住。   王老太君继续道:“你丁忧三年,让人家一个姑娘等你三年,她可允?”   王简沉默。   王老太君语重心长,“我想见一见这孩子。”   王简应声好。   之后王简同秦宛如见过一回,他一身缟素,人清减许多,也比往日更加沉稳。瞧着那模样,秦宛如的心境有些奇怪。   王简冲她笑了笑,“明年我只怕来不了秦家了。”   秦宛如“唔”了一声,“请三郎节哀。”   王简看了会儿她,“我丁忧三年才可嫁娶,祖母问我,你可应允,我不知道。”   秦宛如似笑非笑,“你承了爵,又掌了权,得天子亲近,往后前程无量。我倒要问问你,秦家五品官的女儿,且抛头露面从商,以后也会继续从商,这样的女郎,你可考虑清楚了要娶?”   王简没有说话。   秦宛如继续道:“我要嫁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媳妇儿,不能纳妾,还不能管束着我,王三郎你受不受得了?”   王简默了默,也用她的语气说道:“你要嫁的男人杀兄弑父,满手血腥,离经叛道,秦三娘你受不受得了?”   这话把秦宛如问愣住了。   王简问:“你受不受得了?”   秦宛如答道:“你若能给这个世道太平,我就受得了。”   王简抿嘴笑,“那我也受得了你。”   说完这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秦宛如看着眼前一身缟素的男人,心里头暖暖的。   她无比庆幸能来这个时代走一遭,遇到一群有爱的亲人,也能侥幸遇到一位能接纳她的另一半。   “王宴安。”   “嗯。”   “你真的想好了以后娶我?”   “你真的想好了三年后嫁我?”   问完这话,他们再次笑了起来。   秦宛如掐了掐自己,厚着脸皮问:“你喜欢我什么呀?”   王简默了默,答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娶?”   “那你为何愿意嫁我?”   “因为你跟我一样离经叛道,我祖母曾说过,像我这样的女郎,没有哪个夫家受得了。”又道,“你祖母可受得了我?”   “她说你极好。”   “真的假的?”   “她想见一见你,问我丁忧三年,你可还愿意嫁。”   “你有胆量娶,我就有胆量嫁,反正娶女商又不是我秦家丢脸。”   “……”   “明年我们打算去阳州看看,如果可以,就把白叠子引进到阳州去。”顿了顿,“你王宴安可要努力维护这个世道,让我有白叠子种啊。”   “合着还安排起我来了。”   “要不然我跑什么昌州,还不是为了这世道太平,百姓有粮吃,有衣穿,不会挨饿受冻。”又道,“你给老百姓粮吃,我给他们衣穿。”   这话把王简逗笑了,“口气倒不小。”   秦宛如歪着头道:“我就问你那棉衣好不好?”   王简老实回答:“极好。”   秦宛如:“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穿得起它。”   王简看着她笑,觉得这人鲜活得可爱。   双方说定后,王简找了个机会让王老太君见了秦宛如一面,是在大恩寺。   那天上午下起了小雨,秦宛如去大恩寺时跟方氏说去西市商铺,方氏也未起疑。   主仆抵达寺庙,李南早就候着了,见她们到来,忙上前将二人接迎到王老太君的斋院里。   稍后白芷前来通报,说秦三娘来了。   王老太君应道:“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秦宛如进屋来,朝王老太君行了一礼,唤了一声老夫人。   王老太君上下打量她,一张圆脸青春活泼,眼睛灵动,身着一袭浅淡的藕荷色衣裳,看起来年岁不大的样子。   看她那娇生惯养的模样,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女娃独自去昌州的情形。   王老太君做了个手势,秦宛如落落大方地坐到凳子上,她跟王简互换时曾跟王老太君打过交道,倒也不惧怕。   “秦三娘子今年多大了?”   秦宛如应道:“十九。”   王老太君半信半疑,面相生得嫩,倒不像十九的样子。她也没有兜圈子,只道:“三郎丁忧,需等三年才能嫁娶,你可等得?”   秦宛如不答反问:“我本是官家娘子,却从商种白叠子,老夫人可应允这样的孙媳妇进王家?”   王老太君愣了愣,沉默了阵儿才答道:“只要是三郎喜欢的,我与他阿娘就喜欢。”   秦宛如抿嘴笑,“老夫人通情达理,是三郎的福气。”   王老太君:“按说你与三郎未经长辈准允,算是私定,你父母可知你们来往?”   秦宛如如实回答:“不知。”顿了顿,“若是知道,定是不允的。”   这话倒令王老太君诧异,问:“此话怎讲?”   秦宛如:“我祖母曾说过,我好好的一个官家娘子却从商干起了最低贱的活计,以后的夫家多半是受不了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秦家门第到底太低,高攀不上王家,若是父亲知晓,定然不允。”   王老太君沉默了阵儿,“你长姐嫁诚意伯府,同样不匹配。”   秦宛如摇头,“我大姐自小就端方稳重,理家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比贵女差,她进伯爵府是靠自己出彩,但说到底总是在后宅,我却不一样,我抛头露面,上与官府打交道,下与佃农唠鸡毛蒜皮,这样的孙媳妇,老夫人又如何看?”   王老太君道:“若姻缘与白叠子二选一,你如何选?”   秦宛如:“那便选白叠子。”   王老太君沉默不语。   秦宛如继续道:“能得良缘固然好,可人心到底难测,与其把所有身家都托付到一个男人身上,还不如托付到白叠子上,只要你付出了,它就不会辜负你,这才是我安身立命的东西。”   王老太君幽幽道:“说到底,你对三郎也并非非他不可。”   秦宛如:“他对我也并非非我不可。”说完做了个手势,“我们是一双筷子,一支筷子各有各的用处,合起来也能用,没有谁大谁小,谁长谁短,都是一样的。”   这话倒让王老太君生出几分兴味,“他说你跟其他女郎不一样,今日见了见,确实是真的。”   秦宛如沉默不语。   王老太君又道:“当初他让你走昌州,你可曾害怕过?”   秦宛如摇头,“我只怕京中出岔子种不了白叠子,我们的棉匠才刚刚起步,若是世道乱了,人们连饱饭都没法吃,哪还能想着穿衣呢?”   “所以你应了。”   “嗯。”   “瞒着父母去的?”   “嗯。”   “倒有几分胆识。”   王老太君取出放着那支金钗的木盒,说道:“这支钗,今日我赠与你。”   秦宛如连连摆手,“使不得!”   王老太君:“你莫不是嫌弃款式太旧?”   秦宛如忙道:“老夫人误会了,那金钗对王家意义深远,我受不起这样的礼。”   王老太君打开木盒,轻轻抚摸金钗道:“你有胆色,且得三郎喜欢,我也觉得挺好,这钗赠与你,算是与你的约定,三年后进我们王家做我的孙媳妇。”   秦宛如有些为难。   王老太君问:“怎么?”   秦宛如老实答:“礼太重了,烫手。”   王老太君被逗笑了,“你且受着吧,等你进了王家的门再还与我便是。”   秦宛如默了默,终是接下了。   王老太君:“三郎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许多事情,还请你多多担待着些,他若有做得不对的,你只管说出来,勿要忍着受着,免得日后生怨。”   秦宛如点头。   王老太君:“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就只望他婚姻顺遂,勿要像他母亲和他长姐那般,怨憎一生。”   秦宛如:“老夫人的教诲,三娘谨记。”   王老太君赞赏道:“你是个挺有主见的女郎,我希望你以后能与他并肩而行,夫妻唯有相互扶持,方能走得长久。”   秦宛如点头,“三娘明白。”   二人说了许久,秦宛如才回去了。   离开斋院时看到王简过来,秦宛如向他行了一礼,鉴于男女有别,又是在寺庙,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王简偷偷瞥了她一眼,前往斋院。   王老太君见他过来,朝他招手道:“三郎过来。”   王简坐到她身旁,王老太君握着他的手道:“我把我的钗赠与她了。”   听到这话,王简愣了愣。   王老太君暗搓搓道:“她接了,就跑不了了。”   王简:“……”   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她可愿意接?”   “不愿意,说烫手。”   王简再次失笑。   王老太君厚颜道:“我哄她,说待她进了王家的门再还我,她信了。”   王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觉得这个老太太可爱得紧。   王老太君:“三年的变数太多了,我看她是个有主见的,用我的钗套着,她定会有所顾忌。”   王简:“……”   不得不承认,姜到底是老的辣。   待到年底时,查祁县私造兵器案的秦致坤一行人总算归京,他们押回来几个人,把罪名全都扣到瑞王头上。   此举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朝野上下全都串通一气让瑞王背锅,就像当初用废太子陷害端王一样,拿卫国公的烂摊子陷害瑞王。   面对朝臣的口诛笔伐与“铁证如山”,瑞王被活活逼疯了。   梁王等人心狠手辣,把他逼得自尽。   对于他们来说,把四分五裂的朝廷拧成一条绳才是最重要的,前行的进程里所有拦路石统统踢开,不论是瑞王端王亦或卫国公严高等人,统统绞杀。   赵章踩在这些血淋淋的头颅上亲政,而替他开路的则是他的皇叔和舅舅,他们用满手血腥为他撕开一条人间道,等着他谱写盛世篇章。   瑞王落马后,严高等人辞官告老还乡。   赵章允了,结果在半道儿上就被王简安排人杀了。反正已经沾了不少血,多沾一条人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近来朝廷的动荡令秦致坤唏嘘不已,来京的这些年,他总算平安地走了过来。   闲暇之余同秦老夫人说起这茬,秦老夫人也感慨道:“往后元威的路也要清明多了。”   秦致坤点头,“是啊,混乱时局总算到头了。”   他终是没有提起祁县的事,似乎这才明白当初京城里为何要封城,想来那时候王简就在血洗老国公的部下了。   似觉唏嘘,秦致坤道:“这一回许多上了年纪的官员辞了官,空缺了不少职位,可见以前养了不少蛀虫。”   秦老夫人:“化了脓的疮疤挤干净就能慢慢恢复,趁现在还没溃烂时剜去,已是幸运。”   秦致坤沉默不语。   这不,朝廷一下子干掉不少人,导致曹复香和周项文这些致仕人员复启。老头子们碎碎念叨,说这是要跟赵家干一辈子长工,死都要死在岗位上了。   梁王又气又笑,还是他亲自去把老头儿们哄上任的,毕竟个个都七老八十了。   闲暇之余他们还是爱聚在一起打叶子牌,输了一文钱都心痛不已,以前是朝廷养着,现在得靠自己挣钱,变得更加抠门。   王简比他们还抠门,因为之前卫国公把钱都拿去造兵器了,而那些兵器全都充了国库,他现在虽已当家,还是很穷。   再加上丁忧禁止娱乐,跟守财奴似的,被三个老儿嫌弃。   待到春暖花开时秦宛如等人去了一趟阳州实地考察,刘斌亲自迎接她们,带着她们看纺织作坊,从缫丝到上织布机纺织,每一道工序秦宛如都仔细观看了一番。   她们在阳州待了一个月,并走访了当地的农户,看刘斌的商铺货运渠道,还有当地的消费水平,以及跟当地官府商谈等等。   从方方面面了解阳州的详细情况。   在秦宛如姐妹俩离京的这段时间,秦老夫人忍不住念叨,“那丫头的翅膀长硬了,是越飞越远了。”   秦致坤笑道:“阿娘莫要操心她们,人家是天上的鹰,不是院子里的鸟儿,关不住。”   秦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结果第二天秦致坤就接到了一件喜事,从大理寺调到户部,且升任户部侍郎,正四品下,天子让他施行官贷一事。   如愿接到这差事,秦致坤高兴不已。   方氏美滋滋道:“这下又能拿一百多贯俸禄了,离老秦买大宅子又进了一步。”   秦致坤:“……”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尊受到了侮辱,因为秦宛如在离京前曾给方氏提了一千二百贯,让她找合适的宅子。   秦致坤心里头酸得要命。   得知他能如愿做官贷,范谨过来道喜。   二人坐在书房里唠了半天,秦二娘则偷偷告诉方氏说她有喜了。   方氏欣喜不已,笑盈盈道:“那往后可要多加注意着些。”   秦二娘“嗯”了一声,轻轻抚摸肚子道:“三妹也老大不小了,不知她以后作何打算。”   方氏:“嗐,她呀,管不了了,就由着她去吧。”   娘俩就往后的注意事项聊了许久。   待到夏日炎炎时秦宛如她们才回京,三人都觉得阳州那边是挺不错,打算准允刘斌入伙,借他的根基把白叠子引进去推广开来。   秦老夫人道:“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谁过去?”   秦宛如道:“我过去。”又道,“京里这边也走上正轨了,到时候直接把这边的运作模式搬过去就行。”   秦致坤问:“你吃得消啊?”   秦宛如:“再给我来几个州我都吃得消。”停顿片刻,“如果可行的话,阳州那边可以做成一个棉纺织产业链,专门出产纱线,棉布,发往各地。”   众人:“……”   秦宛如似想起了什么,看向方氏,问:“阿娘有去看宅子吗?”   方氏:“瞧了好多处,得慢慢挑,挑好的。”   秦宛如点头,“这事我没空折腾,就给你折腾了。”   秦致坤暗搓搓道:“你还没恭喜我呢。”   秦宛如:“???”   方氏打趣道:“你爹啊,一年能拿一百多贯俸禄了。”   听到这话,秦宛如“哟”了一声,高兴问:“爹调去户部了?”   秦致坤点头,美滋滋道:“户部四郎,正四品下,上头让我做官贷,这可利国利民之事。”   秦宛如笑眯眯道:“官贷挺好,爹可要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还能捞个户部尚书来呢。”   秦致坤连连摆手,“大白天的别做梦。”   他心里头到底是高兴的,总算能像当年的父母官那样干点实事了。   得知秦宛如回来的消息,王简来了一趟隔壁院子,二人偷偷见了一面。   几月没见到她,王简倒有几分想念,问道:“阳州好玩吗?”   秦宛如兴致勃勃道:“阳州好啊,那边好多吃的。”又道,“过些时日我还得过去,我们打算把白叠子引进阳州。”   王简:“……”   他默了默,问:“京城这片地方不够你折腾?”   秦宛如:“拳头大的地方哪够呀,我们是要让棉匠走进千家万户的。”   王简忍不住调侃,“你们棉匠一年就能捞数千贯,这是要往大燕首富奔哪?”   秦宛如叉腰,中气十足道:“等我进你王家的门时,我要十里红妆,全是铜板铺路。”   王简哭笑不得,“小心你老子被百官弹劾,说他巨贪。”   秦宛如:“你跟我沾亲带故,你不也贪了?”   王简:“我老子把全部钱都砸去造兵器,王家穷得叮当响。”   秦宛如再次叉腰,“那你哄我呀,把我哄高兴了,我赏你铜板。”   王简:“……”   秦宛如:“我爹一年能有一百多贯俸禄,可高兴了。”似觉感慨,说道,“看来清官都挺穷,我爹吃软饭,靠我阿娘接济,范谨也是,你王三郎那么大的国公府,总比他们好些吧?”   王简想了想,严肃道:“我现在每月有五贯月例。”   秦宛如:“……”   王简掰着指头认真地算了算,“我应是能养得起你的,估计就是买宅子困难了些。”   秦宛如:“……”   得,又是一个吃软饭的。   不过官贷政策极好,如果这群吃软饭的能让老百姓吃饱饭,那她们养着也无妨。   谁让她们是一群老爷们儿呢?   ——正文完——   第174章 番外一:朝廷好穷    烈日炎炎, 夏蝉在树上扯开嗓门疯叫。    今年秦老夫人和秦致坤夫妇房里备下了冰鉴,冰鉴不贵,贵的是冰坨子。       酷暑的时候用上冰鉴,短短一月节省些都要多八十多贯的额外开销。       白日里方氏舍不得用, 到秦老夫人房里蹭凉,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才用上, 让他睡得安稳些,不影响白天办公。       双胞胎也赖在秦老夫人房里不走, 方氏坐在窗户下拿算盘算平康坊的账目, 秦四娘在一旁帮忙,婆媳时不时唠上两句。       秦五娘吃着凉滋滋的瓜, 美美道:“还是三姐好, 她在外头打拼, 我们在家里头享受。”       方氏瞥了她一眼,“也养不了你多久,及笄了就该嫁出去。”       秦五娘撇嘴, “我才不嫁呢,我招上门女婿,让四姐先嫁。”       秦四娘抬头,“不是说好的留我在家里吗?”       秦五娘:“我跟着三姐好,跟着她有吃有喝还能躺着。”       这话把众人逗乐了。       方氏嫌弃道:“出息!”       三辈人在房里打趣了起来,正说着, 突听仆人来报,说秦宛如她们从闵县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方二娘。       方氏诧异不已,忙出去接迎。       方二娘在外头大嗓门喊她,姐妹俩亲热地搂在一起。       秦宛如一个劲叫热, 同段珍娘去了秦老夫人房里。       稍后方氏二人也进来,屋里凉爽,秦宛如净手拿起一块瓜啃食。       秦老夫人看向她道:“怎么不上午回来,天这么热,仔细中暑。”       秦宛如应道:“是姨母催促着要回来的。”       方氏也觉得好奇,一点音信都没有就过来了。       方二娘同她说起缘由,原是过来瞧白叠子的。       去年发过去的被褥很是走俏,她今年打算在魏州城里开一家棉匠商铺,以售卖被褥,散装和棉布为主。       纺织的工序要复杂些,不像被褥出得快,现在钱正升还在处理去年没做完的白叠子。今年闵县又增添了两千多亩地,为了处理它们,钱正升又多加了十多台织布机投入。       现在他们主做夏日用的棉布,纱线细小,纺织出来的布匹也更轻薄透气,染过色的价格也才四百五十文一匹,且有十二色。       京中的人们开始接受棉布走进家庭,从最初的娇贵转变成为最普通的角色。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一大家子在饭桌上唠家常,他一直都在忙官贷的事,现在方案已经做出来了,并得到天子认可,打算在京畿地区试行。       方二娘觉得官贷极好,说道:“民间借贷一贯钱得还三百文,向朝廷借贷,殡葬疾病救急三月内还清不用利息,若作营生一贯钱也才一百文的利,若是我,也愿意找官贷救急。”       秦致坤点头道:“这就是惠民的国策,房产田地都可抵押,若是还不上,则把抵押物估价收回,若遇到老百姓迫不得已卖地,收回到朝廷手里也好过商贾权贵。”       秦老夫人赞许道:“谁家里没有个救急的呢,也不知这样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秦宛如插话道:“管他谁想出来的。”又看向秦致坤道,“我也曾问过农户们,这样的官贷他们若遇到需要救急的时候会不会选择它,不少人都说这法子好,是为老百姓考虑的。”       秦致坤搁下筷子,“可算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实事。”       方氏调侃道:“瞧把你美得跟什么似的。”       方二娘:“照这样下去,姐夫再努力捞个三品就不错了。”       秦致坤摆手,“我现在就已经满足了,一年一百多贯,慢慢干到致仕,应该就能买上宅子了。”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在京中买房已经成为了他毕生的奋斗目标。       人们聊着聊着又说起了阳州的事。       那刘斌也是个财大气粗的,如果要入伙她们三人的利益就要重新分配,秦宛如占三成,窦氏和段珍娘各占两成半,刘斌两成。       棉匠的掌舵权秦宛如要绝对把控。       方二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魏州离阳州也不过一个月的路程,到时候她也亲自跑一趟阳州,把那边的布局理出来。       京中这边就由段珍娘她们盯着。       方氏道:“今年将近七千亩地的白叠子,周边也该布局了。”       秦宛如点头,“姻伯母说到周边县城再开两家商铺,以售棉布为主。”又道,“闵县那小地方现在都能销掉几百匹了呢,若把阳州的开出来,到时候魏州和锦州那边就直接从阳州调货,可以省去许多货运费用。”       方二娘道:“我瞧了瞧现在的布匹,都是一片色,花样还是少了些。”       秦宛如:“姨母莫急,待明年我们打算在阳州弄一个专门纺纱的作坊,将纱线进行染色,这样织布的时候就可以错纱配色,做出多种花样来。”       段珍娘好奇道:“把几种颜色的纱线掺和在一起纺织,是吗?”       秦宛如:“对。”       人们就错纱配色讨论。       饭后众人又坐在一起唠了许久的家常,方二娘母女回张家胡同,晚上秦宛如跟秦老夫人睡在一块儿,双胞胎也在凉榻上歇着。       祖孙二人唠起秦宛如的婚姻大事,秦老夫人很是发愁,说道:“你今年都二十了,还不慌不忙的,以后真打算去讨个小郎君?”       秦宛如问:“那祖母觉得我该挑哪种郎君啊?”       秦老夫人不禁又发起愁来,“若是门当户对的,兴许受不了你跑来跑去抛头露面,若是商贾平民的,又觉得你这般能干的闺女委屈了。”       秦宛如失笑,搂着她的胳膊道:“祖母以前不是对大姐说过吗,找郎君得找生得俊的,听话的,其他的管那么多作甚?”       秦老夫人:“……”       秦宛如打了个哈欠,“我得找一个能纵着我的人。”       秦老夫人:“像你爹那样,没有家庭地位的。”       秦宛如笑道:“对,还是吃软饭的。”       秦老夫人啐道:“没出息。”       这回方二娘过来带了数百匹棉布回魏州,把她送走后,窦氏在京畿地区挑选了三个大一点的县城开棉匠商铺。       县城的商铺租子不贵,面积不大的一年才几贯钱,棉布在这些地方比较好脱手,因为性价比高,被褥对一些人来说到底还是太贵。       每一家棉匠的商铺内都会挂上当初孔氏绣制的同种招牌,每一块布匹上也有一片小小的棉匠标识。       那标识只有拇指长宽,用绣花针缝到布匹上,上面盖着棉匠的印章,以便让购买它的人知道它从哪里来。       前往阳州洽谈是秦宛如亲自过去的,她把董二郎等人也带了去,沿途水路陆路一番折腾,抵达那边已经是深秋。       先前她们过来实地考察就已经有了合作意向,这次过来主要是签订合伙契约协议,把四方利益重新分割。       刘斌很是高兴,热情款待他们。       秦宛如等人过来的第一步就是谈地。       刘斌在当地很有名气,他是一个非常爱面子的人,爱钱也贪名声,会出资修路给老百姓方便,还会捐钱银给学堂。       秦宛如把闵县的模式带过去,由他出面跟当地里正农户们商谈。       棉匠背后有伯爵府这个噱头,当地官府也会给三分薄面,商谈得还算顺利。       他们自己也租下上万亩地种白叠子,刘斌的意思是把阳州做成一个棉纺织产业,这点与秦宛如的打算是契合的。       她要在这儿搞棉纺织产业一条龙,从种植,到弹制,纺纱,织布……等等,与魏州京城形成三角形一点点向外辐射扩张。       铸造出一个真正的棉纺织业王国,彻底改变人们的衣被方式。       董二郎开始长期驻扎在这边,经过这几年的种植,他对白叠子已经有了更深的认识,开始像以往那样指导佃农们下底肥做来年播种的准备。       秦宛如也把黄道婆轧棉机、弹棉匠、三锭棉纺车引进到这边。       这些东西对阳州人来说都是新鲜稀奇的,目前京城那边的东西还没流传到这边来,直到段珍娘发来第一批被褥和散装的白叠子,以及棉布时,当地人才算真正的认识到了什么是“棉”。       它的价格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依旧是高昂的,因为添了货运费在里头。       但家境稍好些的也赶了个时髦,知道这是京城权贵们种在花园里观赏的东西被挪到庄稼地里种植,也来体验了一把稀奇。       富贵人家依旧会选择最好的丝绸兽皮鹅绒羊毛等物御寒,最底层的老百姓更是不消说了,依旧会选择便宜的麻布麻絮芦苇等物,而中间这一层次的就多了白叠子的选择。       和京中人一样,丝绸太昂贵,他们消费不起,麻布又太糙,处于中间层次的棉布挺不错,一匹五百多文尚能接受,被褥八百多文,小贵,但买两床试一试,也就肉疼两下。       当初这些东西在魏州能销,就已经证明了它的潜力。       方二娘用她的绸缎庄带着脱手,刘斌这边也用同一模式捎带。       数百床被褥进了家境不错的人家,散装的白叠子则更受青睐,用棉布配着棉花做棉衣,简直是冬日里的御寒必杀。       散装的白叠子最是走俏。       很快那边又陆续发过来第二批货,当初在京里散装的也销得不错,段珍娘有经验,第二批被褥减半,散装的发了近千斤,棉布依旧跟第一批一样。       而魏州那边也发了不少过去,主要是棉布和散装白叠子。       京畿地区的县城里也铺货,被褥少量,散装白叠子和棉布主打。       不少商贾嗅到了商机,想来从中捞点差价,结果没货,因为没有原材料,稀缺。       也没有人尝试去种它,一来种子外购价格高昂,二来新事物对它的了解一知半解,不敢轻易尝试。       刘斌开始按秦宛如的要求扩建作坊,她计划明年主打纺纱和纺织,他们现在就已经筹备数百台三锭棉纺车准备投入明年的生产。       明年生产出来的东西不仅仅只是棉布,还要有染色的纱线,以及错纱配色的棉线毯,棉被等织物,把棉织品多样化。       这点刘斌是赞同的。       而当她在阳州忙碌时,方氏几经挑选,总算选中了一家不错的院子。       那院子位于六里坊,院子里面积宽大,光倒座房和后罩房就有十六间,东西厢房各五间,正房也有五间。       院子里头种了芭蕉和桂花,是一富商要出手,方氏经过讨价还价后,对方要一千一百八十贯。       秦大娘过来瞧过,觉得宅子还不错,家里头人多,以后逢年过节聚在一起也能住得下。       方氏暗搓搓道:“现下三丫头也没在京里,昨儿你祖母过来瞧过,也觉得不错,你父亲出行上值比宝华坊要近许多,他早上也能多睡阵儿懒觉,你若也觉得不错,我就拍板了啊。”       秦大娘道:“这宅子不亏,离二妹他们也近,往来更方便。”       方氏:“那我就替三娘定了。”       于是这所宅院易了主,落了秦宛如的户头。       跑了好几趟把房契拿到手后,方氏心里头美滋滋。       晚上她拿给秦致坤炫耀,秦致坤酸溜溜道:“将近一千二百贯的宅子,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方氏颇有几分小嘚瑟,“以后还有大庄园呢。”       秦致坤:“……”       方氏:“以前听那丫头吹牛还不信,现在看来,她还真能搞出个名堂来。”       秦致坤端起一碗热乎乎的汤,“三娘去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回来?”       方氏:“多半要开春了。”       秦致坤沉吟半晌方道:“我就担心她,跟个男孩一样东跑西跑。”       方氏打趣道:“我看她比你还像个大老爷们儿,立得起事来。”       秦致坤:“……”       他素来知道他家庭地位低,但低到这个程度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隆冬天气愈发寒冷,朝廷经过这些年的四分五裂,国力早已不如往日顶峰时期。       换句话来说,就是朝廷有点穷。       王简等人一方面着手官贷利民,一方面也开始琢磨到哪里搞钱。       秦宛如他们的棉匠是会上商税的,且一年的商税还不少,目前官方营业的是盐铁矿漕运铸钱等,于是有人提议像茶叶,酒,这些皆可做成官营垄断。       也有人提出收山川河泽税。       范谨更狠,直接干商贾好了,专门挑搞垄断,官商勾结,臭名昭著的那种来搞,查来的财富充国库,田产则按户籍分给当地没地的百姓。       这法子甚得王简赞许,他们和梁王老儿等人一合计,都觉得不错,反正干的是奸商,比的就是看谁更土匪。       年末的时候秦宛如从阳州回京,是乘坐的客船,路上听人们八卦,说长州梁姓富商家被查封。       那富商是干的瓷器生意,在朝廷里也有门路,平日里嚣张惯了,据说身上还背了几条人命案。       这一被查,万贯家财被扒拉出来。       众人喜欢听这些八卦,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议论,有人说道:“我听人说查封了数十万贯家产,家里美姬珍宝无数。”       “听说长州刺史也落了马。”       “嗐,官商勾结!”       “是啊,有点钱财的人哪个是干净的,多半都与官府挂钩,不投喂那帮人,路子走不通啊。”       “这话说得有道理。”       角落里听他们八卦的秦宛如不由得瑟瑟发抖,明朝沈万三不就被老朱给搞了吗,民不与官斗,她以后是要做女首富的人,棉匠万不能被朝廷搞,替他人做了嫁衣。       彩英在一旁小声道:“数十万贯,那得是多少钱财啊?”       秦宛如:“还是得低调为好。”       待她回到京中已经是春暖花开了,秦老夫人高兴不已,握着她的手说道:“去了这般久,可算回来了。”       秦宛如笑道:“祖母身体可好?”       秦老夫人:“好。”       他们现在还住在宝华坊的,如今她回来了,方氏把她带到新宅去看。       那宅院在北锦街,朱红色的大门,门前两只石狮,里头的布局被方氏重新布置过,又添置了不少家用器物。       秦宛如走进宅子,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咧嘴笑道:“这宅院好啊。”       方氏:“你大姐也过来看过,她也瞧得上。”       秦宛如好奇进厢房,里头的空间大,比宝华坊那边宽敞得多,床铺梳妆台等器物都备上了的,她到床沿坐了会儿,问道:“阿娘,咱们什么时候搬过来呀?”       方氏笑眯眯道:“就等着你回来呢。”       母女俩又去了正房,处处布置得妥帖。       方氏是个讲究人,不少地方都修缮过,刷过漆,屋里也添了不少新家具,摆设出来像模像样的。       秦宛如背着手,赞道:“这宅子买得值当。”       方氏:“那便挑个日子搬过来。”       秦宛如应声好。       当天晚上他们在饭桌上说起搬家一事,个个都很兴奋。       秦致坤提醒秦宛如,说这段时期朝廷在整顿商贾,逮着为富不仁的就砍,已经遭殃了三四个了。       秦宛如道:“我回来的时候有听说过这茬,说某梁姓商贾,抄家了数十万贯,家中美姬珍宝无数,各地的田产也有数万亩。”       秦致坤道:“你们的棉匠也得小心着点,朝廷穷,专门盯商贾收拾,抄来的钱银统统充入国库,田产则按当地户籍分发给没地的百姓,下头的人个个都拍手叫好。”       秦宛如撇嘴道:“瞧你们这帮当官的那点出息,盯着商贾的口袋掏,出息!”       秦致坤忽地学起王简的语气,“为富不仁者,抄!官商勾结者,抄!欺良霸善者,抄!”       秦宛如忍了忍,“我们的棉匠现在也没几个钱,不够他们塞牙缝。”       秦致坤摆手,“上头说了,搞地方垄断的,一样不能幸免于难。”       秦宛如:“……”       秦致坤:“你们那棉匠,独门生意,危。”       秦宛如:“……”       秦老夫人没好气道:“元威莫要把三娘给吓着了,哪壶揭不开哪壶。”又道,“朝廷抄的是为富不仁,欺良霸善的商贾和地方霸主,棉匠是做正经生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秦致坤反驳道:“阿娘此话差矣,我这是在提醒三娘,树大招风,以后棉匠若是做大了,需得仔细着,莫要踩翻了船。”       这话秦宛如赞同,“爹说得是,我们棉匠以后是要做国商的,做良心商贾。”       秦致坤似想起了什么,好奇问:“这次你从阳州回来,又弄了多少地?”       秦宛如道:“我们自己就租了近万亩地,其他周边县自主加入的农户也有不少。”       秦致坤咂舌。       秦宛如继续道:“那刘斌是个贪名的人,在当地颇有口碑,出资修路,资助学堂,以前当地受灾时也会施粥,所以靠他拿地很是容易,再加上一斤三十文的收购价,许多人都很心动,便自主入了进来。”       方氏道:“你们这场子,也扩张得太快了。”       秦宛如:“今年我们就要在阳州把棉纺织产业打造出来,现在就已经扩张了作坊,主打纺纱和纺织,以后妇人们可以买纱回去自己织布,能省不少钱。”       秦致坤点头,“这才是真正的走进千家万户。”       秦宛如:“目前的价格还是偏高的,主要是原材料不够,待种出来的白叠子多了,价就会一点点压下来。”       秦老夫人道:“种子成本压了?”       秦宛如点头,“现在外购少了,阳州那边的种子就是闵县发货过去的,咱们自己留的种,个儿大,饱满,挑的都是最好的。”       方氏道:“等阳州那边的作坊做出来,你姨母魏州那边也能直接供货了。”       秦宛如“嗯”了一声,“阳州可供应魏州锦州,还有它周边的州县也一并供应,一点点扩张出去。”又道,“京畿这片区域就由闵县供给,作坊要筹备一个专门纺纱的出来,这样家中有织布机的就可以直接购棉纱回去自己织布了。”       听她规划得井然有序,方氏倍感欣慰。       翌日王简过来了一趟,秦宛如偷偷同他见了个面。现在她跟大忙人一样,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两回。       王简有时候郁闷也只有憋着。       他仍旧是一身素服,背着手瞧着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郎,无奈道:“我一年要见你两回可不容易。”       秦宛如看着他笑,“我正要问你个事儿呢。”       王简冷哼,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怕我搞棉匠,是吗?”       秦宛如嘿嘿两声,“我听爹说朝廷穷得要命,盯准了商贾搞,害怕呀。”       王简自顾走进屋里,秦宛如屁颠屁颠地跟了去,他嫌弃道:“你那个棉匠还不够我塞牙缝。”       秦宛如暗搓搓问:“那你们搞商贾,充了多少钱银进国库?”       王简无比满意道:“已经吞了一百多万贯了。”顿了顿,“良田也收了好几万亩,全部分发给当地农民,底下个个都拍手叫好。”       秦宛如咂舌。       王简:“这主意还是范谨出的。”       秦宛如不由得痛心疾首,“他脑子是倭瓜做的吗,他媳妇儿的娘家人可就在从商呐。”       王简愣了愣,“倭瓜是什么?”       秦宛如:“我爹现在正在实施官贷,以后要被弹劾,也能抄不少钱银。”       王简厚颜无耻道:“你那棉匠搞垄断,也该查查。”       秦宛如:“……”       好想掐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秦宛如:来,尝尝这块糖,可好吃了。       王简:是挺不错,是什么糖来着?       秦宛如:是会生孩子的哟,一胎十宝你值得拥有!!       王简:。。。。    第175章 番外二:她的棉匠帝国   看她绿眉绿眼的, 王简不禁抿嘴笑,冲她招手道:“过来。”       秦宛如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王简揽住她的腰肢,指腹轻轻摩挲她的下巴,问:“你去阳州那边又弄了多少庄稼地?”       秦宛如不敢说了。       王简猜道:“几千亩?”       秦宛如还是没有吭声。       王简翻小白眼儿, “我看你疯了。”       秦宛如的求生欲很强, 讨好道:“我弄这么多的地是为了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朝廷里守卫边关的将士们能穿上棉衣,盖上棉被,不至于在冬日里受冻……”       王简垂眸睇她, 也不知隔了多久才道:“商贾,唯利是图, 我抄的那些个, 以财帛腐蚀官员, 以此牟利。”       他无比痛恨商贾,因为在金银珠宝的诱惑下能保持住本心的并不多,一旦被诱惑, 手里的权力就会变成商人牟利的工具,无视民生,蔑视王权,甚至能侵入到整个政权的核心。       这就是财富的魅力。       秦宛如从商,而她累积财富的力量是凶残可怕的, 就那么短短几年, 他亲眼看着她从五十亩地起步, 到现在棉匠一年已经能累积上万贯了。       邪门的是农户们自愿加入, 当地官府也愿意引进,人们对棉匠走进家家户户并不抵触,接受度非常高。       白叠子就像瘟疫般以迅雷之速走进人们的视野, 并且迅速攻占人们的生活需求,开始入侵到方方面面。       有时候王简是佩服她的,因为她比大多数靠贸易往来的商贾高明,特别是那些靠丝绸之路往来的商人,他们赚取的是差价,但她这个算是实业,涉及到农户们的自身利益。       如果现在官府不让那些农户们种白叠子,说不定还会生怨,因为他们确实受益了。       而那些已经接受了白叠子的人们,要是忽然没有了这个东西,再回到以前,估计也有不少人不大习惯。       再加上这个东西门槛高,是全新的事物,具有排外性,棉匠累积财富的速度估计要跟官盐媲美了。       这是非常可怕的。       无比庆幸的是这个女人被他哄到王家来了,如果搁在外头,哪哪都不放心。       一时间,王简的心情有点复杂和微妙。       这就把跟摇钱树讨回家一样,倘若他不是占着跟天子和太后亲近,要是被抄家,国公府里估计全是钱。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我现在都有点怕。”       秦宛如:“???”       王简一本正经道:“要是哪天我跟外甥翻脸被抄了家,家里头全都是钱锭子,那才叫百口莫辩。”       秦宛如:“……”       这难道就是有钱人的烦恼么?       她默了默,说道:“你有权,我有钱,谁还不长眼拿钱去贿赂你?”       王简:“……”       秦宛如道:“我们棉匠要做的是国商,国商你懂吗,是要跟大燕的利益共存的那种,它不涉政,只是纯粹的商行,走到哪儿就要带动当地老百姓发家致富,带动地方经贸往来。”       王简“啧”了一声。       秦宛如仰头看他,大言不惭道:“王三郎你若把我哄高兴了,以后棉匠给朝廷捐几万件棉衣棉裤也不是不行。”       王简:“……”       被她活活气笑了。       秦宛如掐他的腰,“你可要好好守住你的本心,莫要被铜臭腐蚀了。”       王简嗤之以鼻,他小时候逛的是御花园,吃穿用度皆是顶好的,他王宴安岂会被金钱折腰?       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哪晓得后来还是折了腰,为了朝廷!       卖艺又卖身,吐血!       眼见天色不早了,王简问她这次在京里头呆多久走,秦宛如道:“应要呆一阵子。”顿了顿,“宫里头有没有什么时鲜玩意儿?”       王简掐她的脸儿,“馋嘴了。”       秦宛如嘿嘿地笑。       王简:“明儿我去宫里头走一趟。”       他到底是宠她的,几乎可以有求必应,但凡她想要的,他只要能办到,不会罗里嗦。       同时也会给她足够的包容与空间,她想飞多高,他任由她飞,只要手中有条线牵引着便能让他安心。       他没用父权时代的思维去禁锢她,因为他深受其害,与其对抗的过程是非常惨烈的,受到伤害的人不止是他,还有他的母亲与长姐。       她们被圈禁的一生给了他血淋淋的教训,再加上卫国公病重时姚氏的反应令他心惊胆战,众叛亲离不说,还被枕边人日日诅咒。       往日种种时刻提醒着王简,适当的放纵反而更能令对方收心,自主向他靠拢。       事实证明这招管用,至少目前看来秦宛如是受用的。       离开宝华坊后王简回府,去看了看王老夫人。       太阳西下,老人家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些许微风吹来,王简提醒道:“祖母,外头风大,莫要受了凉。”       王老太君“唔”了一声,问道:“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王简应道:“出去办了些事,回来得早些。”       王老太君从摇椅上起身,王简上前搀扶她,祖孙二人进了屋里,王老太君笑盈盈道:“瞧你面色不错,想是心情高兴。”       王简抿嘴笑,“小黄鹂回来了,去瞧了一眼。”       王老太君:“从哪儿回来的?”       王简:“阳州那边,又去弄了上万亩地,我是服气的。”       听到这话,王老太君“啧”了一声,“这是要做大?”       王简“嗯”了一声,“她那排场是做得有点大,听说今年主做纺织。”停顿片刻,“兴许是从她老爹那里得知朝廷在查抄商贾,害怕了,来探我的底儿。”       王老太君啐道:“倒是个机灵的。”       王简:“可不,狡猾着呢。”       王老太君坐到榻上,“她那棉匠才短短几年就起来了,往后的势头只怕吓死人。”       王简坐到凳子上,“我也是这般说的,五十亩地起步,现在就已经两三万亩了,闵县才数千亩,她的年利就上万贯,阳州那边扩张,这样滚雪球着实吓人。”       王老太君沉吟半晌,方道:“不提别的,白叠子确实是受老百姓欢迎的。”       王简:“这倒是实话,李南和瑶娘都买棉布和白叠子自己缝制冬衣,说要是再便宜点就更好了,可见他们是喜欢的。”       王老太君:“农户也愿意种。”       王简:“愿意。”又道,“她现在可聪明了,刚开始自己租地,现在直接给农户们种子教他们种,到时候再收购,省去不少麻烦事。”       王老太君:“互利互惠,也算有头脑。”       王简:“我就愁,以后农户们都去种白叠子不种庄稼了该怎么办。”       王老太君摆手,“这倒不至于,现在一窝蜂去种,是因为稀缺,数量多了就饱和了,且白叠子不像粮食,吃了就没了,一床被褥子得管上好些年,一件衣裳也能管几年,不可能家家户户每年都更换。”       王简点头。       王老太君:“要不然当初她跑这么快作甚,就怕世道乱,世道乱了谁还种什么白叠子。”停顿片刻,又道,“朝廷这些日查贪官商贾,查得如何了?”       王简道:“收获还不少,那帮人早就该整顿了,底下的老百姓个个都拍手叫好,这两年是要该好好整顿一下风气。”       王老太君满意道:“只要老百姓说好的,定然错不了。”       祖孙二人唠了许久,次日王简虎口夺食,从赵章那儿讨了些肉脯,又到王太后那儿搜刮了不少小食,由贺府送了去。       秦家人选了个吉利的日子搬新家,这期间秦宛如曾去过一趟闵县,不少农户开始采用套种模式种植白叠子,有些用小麦和白叠子套种,有些用黄豆和白叠子混合,还有些则用轮作的方式,五花八门。       看着地里绿油油的一片,秦宛如倍感舒心。       段珍娘道:“咱们这作坊得一年干到头了。”       秦宛如:“那极好。”又道,“今年玩个新花样,用染色的纱线织点新鲜玩意儿出来。”       于是两人饶有兴致地讨论起条纹花样。       待到入夏的时候秦宛如去了阳州,阳州那边的新作坊已经扩张出来,弹制房,轧棉房,纺纱房,纺织房等一应俱全。       秦宛如抵达阳州时,刘斌已经把所有用具全部备齐。她来时还带了两名弹棉熟手师傅,一过来就匆匆去了地里,看白叠子长势如何。       董二郎同她唠了许久,觉得这边的气候似乎更适宜白叠子生长。       秦宛如还巴不得呢。       现在京城闵县那边供应京畿周边,阳州则供应魏州和锦州以及周边,从州往下扩张到各县,全面开花。       几人到村里的收购点转了一圈,回去后秦宛如开始教当地人模拟操作。       这次过来带了少许籽棉,教他们使用轧棉机去籽,纺纱线,以及弹制皮棉等工序。       人们感到新奇又新鲜,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全新的,从未见过的。       直到七月的时候,地里多数白叠子开始吐絮,成片的洁白引得不少人围观。       刘斌亲自下地观望,看到那些如蚕茧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他同仆人感慨,说道:“这般娇贵的东西,以前可都是种在京中权贵们花园里只供观赏的。”       仆人:“老奴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从天竺那边传进来的稀罕物。”       刘斌也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呢,把这样金贵的东西种到庄稼地里供平民百姓使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说罢伸手轻轻抚摸那些如蚕茧一样的雪白,对棉匠不禁生出几分钦佩。       望着那一片片莹白,刘斌背着手,心中充满了憧憬。       他无比庆幸能得到秦宛如她们的认可,把白叠子引进阳州,因为棉匠以后将彻底改变人们的衣被方式。       这是一项伟大的创举,他很庆幸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七月初十时,第一批白叠子进行采摘。       董二郎等人有采收经验,按照当初分发种子的规划挨着去看哪些村子的白叠子已经成熟。       他负责地里,秦宛如则负责作坊运作。       从各村收购来的白叠子源源不断运送到作坊,现在天气好无需晾晒,秦宛如安排人们轧棉去籽,这个不需要什么技巧。       近百台轧棉机同时动工,去籽的棉花被送至弹制房进行弹制处理,熟悉的牛筋弦震颤声响彻作坊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刘斌定做了两百台三锭棉纺车,秦宛如觉得还不够,再添了一百台。       弹制好的皮棉送到纺纱房供妇人们纺纱,纱线分成三种,细的,中号,粗的。       细纱织出来的棉布适合夏季,轻薄透气,且柔软亲肤。中号织出来的棉布适合其他三季,粗的则适合做线毯,被套之物。       纱线出来后,他们分批次送到染坊上色。       之前秦宛如和刘斌尝试了配色,利用粉色、鹅黄、浅绿、素白搭配成条纹状的布匹,两人经过绸缎上对比,觉得这色彩温暖淡雅,非常适合年轻女郎,便试着把它做到改革过的织布机上,让织妇们尝试。       还别说,几种配色织出来的布匹非常抢眼,连刘斌都觉得不错,比起一片色的要好看许多。       织布房里的妇人们都好奇围拢在一起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彩英也觉得新奇,赞东西好。       于是秦宛如又尝试了几种配色,成品一出来她就让刘斌送到铺子里试水,那翻新的花样确实很讨人喜欢,价格没火麻布贵,还好看,几匹布很快就被人讨走了。       确定东西好销后,他们开始批量制作。       目前被褥和散装白叠子还未彻底侵占阳州的市场,依旧走俏。       刘斌有成熟的货运渠道,周边的其他州开始出现被褥,棉布等物。而魏州和锦州等地也陆续铺货,那边是方二娘在打理。       特别是棉布和散装白叠子,哪怕走到县城里,都是抢手货。       秦宛如把错纱配色的新花样发了几匹到闵县,段珍娘这边也跟着模仿。       当窦氏拿到那些配色的布匹时只觉得眼前一亮,色彩纷繁,有轻快活泼的,淡雅温暖的,五花八门。       她命掌柜将它们摆放到铺子最显眼的地方,如愿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询问。       错纱配色跟普通染色一个价位,人们贪图新鲜,都喜欢试稀奇。       不止棉布,还有错纱配色的线毯,被套也陆续出现了。       闵县跟往常一样井井有条,阳州这边则忙翻了天,因为到处商铺都在喊白叠子供应不够。       刘斌头大如斗。       秦宛如对这情形无比淡定,先让他们把最紧要的需求综合一番,结果却是散装的白叠子最是走俏。       散装的最容易处理,直接去籽弹制成皮棉就可以发送。       而后是棉布,结合散装白叠子缝制冬衣御寒简直是冬日里的家常必备,之后才是被褥,因为它的价格还不太亲民。       阳州这边如此,魏州锦州那边依旧如此,只有散装的白叠子搭配棉布才是大杀器,它们组合起来能走进偏僻的小县城。       秦宛如觉着,明年得把被褥的价格下调才行,得让更多的人接纳它。       作坊里随着秋冬季节的到来热火朝天,当地人能在这儿挣工钱,个个都有干劲。       村里的农户们也比往年更加高兴,因为今年的收获比去年翻了一翻。       不仅如此,他们自己也用白叠子缝制冬衣御寒,跟羊毛似的东西,穿到身上可暖和了。       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这可是贵族享用的东西。       尝到了甜头的人们,开始期待明年的合作,也有观望的农户主动询问,尝试加入种植。       刘斌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当初京城那边出现白叠子时颇受人们欢迎,这边应该也差不多。       但眼下的情形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秦宛如用实力证明她累积财富的速度远远甩开他几条街,哪怕他在阳州根基十足,已经累积了数十年的基础,然而跟棉匠的迅猛扩张比起来就犹如刚出生的婴儿。       秦宛如要求阳州的所有县城都把棉匠的铺子开出来,铺子只需要路段稍微好点,场地小点都无所谓,因为棉匠针对的消费群体是中低端百姓,不讲究排场。       这类商铺开得容易,只需要货架柜台就足矣,而且县城的商铺租子也便宜,一年才几贯钱。       刘斌的办事效率奇快。       阳州的棉匠分店遍地开花,波及到周边的州县。       目前棉匠一家独大,从种植到制作到销售,全都是一条龙操作,彻底杜绝其他商贾来吃差价。       从而保障了农户和购买者的利益。       县城里铺的最多的是散装白叠子、棉布、线毯,秦宛如并未把纱线放出来,因为自己都不够用。       入冬的时候地里的白叠子全部收购完毕,存储在货仓里供作坊消耗。       许多农户看着周边邻里赚了钱眼红不已,也跟着加入进种植户里,以至于明年的种植量又扩张了一半。       这是刘斌始料未及的。       彩英吹捧道:“我们家小娘子是摇钱树,走到哪个地方,那个地方就会跟着挣铜板。”       刘斌满面红光,“这话我倒是信的!”       不一会儿秦宛如从外头进屋,刘斌起身接迎,秦宛如道:“阳州的冬日比京里那边好多了。”       刘斌:“这边是没那边冷。”       秦宛如冷不防问:“我这些日都在作坊里头忙碌,没听到外头的风声,老刘你可有听到哪些富商被抄家的事?”       她忽然问起这个,倒令刘斌愣了愣,不解道:“三娘说起这个作甚?”       秦宛如拿起果盘里的一个火晶柿子吸食起来,“朝廷没钱,穷得叮当响,把主意打到那些肥羊身上了。”       刘斌“哦”了一声,说道:“是有听到好几个遭了殃,但听说都是为富不仁的,要么就是当地恶霸,或官商勾结。”又道,“咱们是正经做生意,既没有欺男霸女,也没有为非作歹,不怕。”       秦宛如摆手,“民不与官斗,还是低调些为好。”       刘斌没有说话。       秦宛如一本正经道:“咱们的商铺一夜之间遍地开花,那铜板跟雪球一样滚,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上头不知道啊?”       经她这一提,刘斌的心里头不禁有点怵了。       是啊,棉匠这势头确实滚得太快了。       白叠子犹如瘟疫般袭卷整个阳州,以及周边城市,中下层百姓都喜爱它,因为它的实用性无物可替。       照这个势头下去,整个大燕都会留下它的足迹。       那得累积多少财富?       朝廷岂会容忍这样的商业王国存在?       刘斌不由得露出惶惶的表情,发愁道:“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心里头就发慌了。”       秦宛如:“我心里头也慌,咱们今年这势头就跟财神爷进门拦都拦不住似的,那些庄稼地种了白叠子,就怕上头撂下一句话来,全都去喝了西北风。”       刘斌:“……”       秦宛如:“我琢磨着明年先给朝廷捐几百套棉衣棉裤去,喂着他们那帮穷光蛋,别把刀落到咱们身上。”       刘斌半信半疑,“这管用吗?”       秦宛如歪着头看他,“先给点甜头去尝尝,总好过朝廷把咱们当圈里养的猪崽等着过肥年啊。”       刘斌默默地捂脸。       他以前是从来没有这些烦恼的,现在看来还是太穷了。       不过秦宛如的话确实给他敲了警钟,民不与官斗,若要生存,还是低调些,闷声发大财为好。       接近年底的时候方二娘来了一趟阳州,秦宛如跟她讨论起黄道婆的综线挈花技术。       她把系统里的图案都画下来,方二娘和刘斌他们都是干的绸缎织物,有一定的基础,比她瞎琢磨管用得多。       几人琢磨起新花样。       现在秦宛如已经不满足简单的条纹了,她对传统的字样,团凤,格子等图案生出浓厚的兴趣,想把它们织到布匹上,就像蜀锦那样。       晚上方二娘同她说起魏州那边的情形,说隔壁锦州一富商栽了跟斗,被朝廷抄了家,就因为贿赂遭的殃,令她心有余悸。       秦宛如安抚道:“我正要同姨母说这茬,明年咱们棉匠也贿赂朝廷,光明正大贿赂,捐五百身棉衣棉裤去,讨个吉利。”       方二娘:“民不与官斗,是得哄着。”又道,“现在棉匠的势头着实凶猛,咱们得摸着石头过河,莫要踩翻了。”       秦宛如:“我心里头有数,若是上头有什么风吹草动,爹都会偷偷告诉我的,我们提前规避风险。”       方二娘点头道:“幸好你爹在朝廷里,至少有人脉关系在。”       秦宛如嘿嘿地笑,心里头却想着,当初窦氏说得太对了,王简这条金大腿她可得抱稳当了,只要把他拿稳当了,天皇老子都不怕。       谁叫那外甥就认准他的话呢。       要不然以棉匠这发展势头,迟早被朝廷抓去充国库。       二人唠到大半夜才消停。       这边的冬日确实比京中暖和不少,作坊已经走上正轨,不用像最初那般操心,铺货有刘斌打理,秦宛如稍稍得空。       闲暇时她同方二娘去周边县城看商铺售卖情况,路上秦宛如说起被褥,打算明年把价格降一部分下来,以便更快速走进县城。       方二娘没什么异议。       现在她说什么他们就听,因为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思路想法都是正确的,并且执行下来所得到的反馈都是非常不错的。       这点没有人敢否认。       哪怕当初她一文钱未出做棉匠,但做出来的事就是能让他们跟着牟利。       抵达某个小县城,商铺掌柜得知东家来了,赶忙接迎,秦宛如问起铺子里的情形,那掌柜答道:“还是散装的白叠子和棉布更易得人喜爱,被褥也有人问,但嫌价贵了,都会掂量掂量。”       秦宛如:“线毯这些有人买吗?”       掌柜:“有,大体上来说,布匹更容易脱手。”       方二娘看向秦宛如道:“跟我在魏州那边的情形差不多,像县城这些地方,棉布比火麻布便宜,质感也不错,配白叠子做棉衣最适宜不过。”       掌柜道:“方娘子说得不错,还有几家成衣铺的特地来采买白叠子做棉衣售卖,赚取一点手工费,他们都说容易脱手。”       秦宛如点头道:“看来明年是得把被褥的价下调,让它跟棉布一样易接受。”       掌柜又道:“我倒忘了,也有不少人来询问过有没有现成的纱线,想来是自己买回去织布用,这样成本又要低廉一些。”       秦宛如笑道:“今年的量不算大,明年应是有的。”       方二娘戳了戳她,“你说明年做棉衣,找成衣铺制作给人工费就可。”       秦宛如:“我得回去与姻伯母她们商量商量,说定了再看让京里头做,还是阳州这边做。”       方二娘点头。       一个县城里只有棉匠独占市场,这出独门生意的甜头可想而知。       也曾有不少商贾想做批发,但均被棉匠婉拒,因为材料还不够自己用,目前才起步,秦宛如并不想被其他商贾从中赚取差价捡便宜。       阳州这边的每个县城里几乎都有一家棉匠,它同时也养活了不少成衣铺,他们从棉匠以市场价采购棉布和白叠子,裁制成衣,赚取人工费。       这类手法棉匠是不会拒绝的,因为大家都知道白叠子的行价,成衣铺拿去售卖价格太高,人们又不傻。       当然,还是自己手工缝制的多些。       男主外女主内,空闲的时候缝两身御寒还是可行的。       过完年方二娘就回魏州去了,待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秦宛如也回了一趟京城。       沿途春暖花开,气候委实宜人。       她坐在客船里,一身简单的衣裳,梳着妇人发髻,身上见不着几件配饰,行事非常低调。       她琢磨着下半年让自家老娘到京郊买座便宜点的庄园,以便空闲时让秦老夫人过去散散心,总比每日窝在宅院里舒适。       下半年她应能分不少利了,像仓鼠一样当小富婆存粮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秦宛如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秦宛如:啊,王中书,我来贿赂你了哟!!       王简:啧,我岂能被你那点小便宜折腰?       后来。。。       赵章:舅舅啊,我好穷,你向舅母讨点。。。       王简:你自己去讨。       赵章:爸爸,饿饿,饭饭!!       秦宛如:。。。。       王简:。。。。       别叫我舅舅,我不认识你    第176章 番外三:王家提亲   回到京都快入夏了, 目前京中运作已经彻底走上正轨。       秦宛如先在闵县落脚,恰巧碰到秦大娘夫妇在这边,她已有了身孕。姐妹二人许久未见面, 坐在一起唠了些私房话。       秦大娘说隆冬的时候贺亦岚大哥病逝,府里消沉了好一阵子。看她肚子显怀, 秦宛如好奇问:“大姐怀多久了?”       秦大娘答道:“五个多月了。”       秦宛如伸手摸了摸, “那贺家大嫂呢?”       秦大娘:“在府里日日消沉, 娘家那边也来人了, 劝她离府再嫁。”       “姻伯母允?”       “允的, 这些年大嫂陪伴大哥许多年,也算尽心尽力,如今大哥病逝,大嫂也没有子嗣傍身,总不能把她困死在贺家。”       “是这个道理,就是人言可畏。”       “大嫂说了, 为大哥守三年寡, 待三年后再离府, 情面有了,生路也有了。”       秦宛如点头。       秦大娘继续道:“你姻伯母是个有心的,说三年后愿意把她当闺女那样出嫁,给她陪嫁,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离开贺家。”       秦宛如打趣道:“大姐可吃醋?”       秦大娘轻轻抚摸肚子道:“我醋什么,她嫁进贺家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又道, “这个婆母待我们这些儿媳妇算是用心了的,比男人管用。”       秦宛如掩嘴笑了起来。       秦大娘看向她,“倒是你,这都多大岁数了还晃着, 许多事情阿娘他们不好说,怕惹你不快,但一个人跑来跑去总是不容易,没个定性。”       秦宛如摆手,“你甭瞎操心我,养好胎要紧。”       二人正说着,段珍娘从外头回来,冷不防见到秦宛如吃了一惊,她高兴地叫了一声,她们皆笑了起来。       段珍娘坐到桌前倒水喝,问道:“怎么回来了也不送个信?”       秦宛如:“我这次回来正要跟你们商量个事儿呢。”       段珍娘:“你说。”       “过年的时候姨母也到阳州来了一趟,我们去看过县城那些铺子,被褥不易脱手,都嫌贵,我琢磨着今年把价调下来,让它像布匹那样走进千家万户。”       “京畿这边的被褥县城里也不好销。”       “所以要下调,反正目前我们的种子自给自足也够了,成本降了不少,如果被褥没法像布匹那样,那就不能算真正的造福百姓。”       秦大娘插话道:“这事儿还是得同你们姻伯母商量商量。”       段珍娘点头。       秦宛如又道:“这两年朝廷不是在整顿商贾和地方恶霸吗,遭殃的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咱们棉匠的势头不比那些差,若想顺遂些,还是得想个法子,以防替朝廷作了嫁衣。”       段珍娘接茬道:“我上次也同姻伯母说起这事,她也发愁。”       秦宛如看向秦大娘,问:“贺家大哥病逝,底下也没有子嗣,贺家的世子爵位按规矩则落到嫡次子身上,府里可有上奏请封?”       秦大娘:“前阵子上奏了,还没落下来。”       秦宛如:“我琢磨着,咱们棉匠今年秋收时先做五百身棉衣棉裤捐给朝廷,供将士们御寒用,提前笼络着些,为往后铺路,若是被查起来,也不至于太难堪。”       段珍娘肉疼道:“白捐?”       秦宛如点头,“对,白捐。”又道,“表姐是没有看到阳州那边的情形,几乎日进斗金,我看着都害怕。”       秦大娘半信半疑,“真这么厉害?”       秦宛如:“我唬你作甚,现在锦州和魏州那边也打通了,货已经铺到了县城,阳州这边几乎每个县都开了棉匠,铺子虽小,但因着是独门生意,种子钱也省下不少,每日的进账我看都不敢看。”       秦大娘:“……”       秦宛如:“就连刘斌都有些怂了,说他做了大半辈子商贾,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那铜板就跟捡似的源源不断的来。”       段珍娘蠢蠢欲动道:“听你这一说,什么时候我也过去瞧瞧。”       秦宛如:“你去看过就知道了,如果今年把被褥的价下调,铺到县里,还会涨一波。”停顿片刻,“现在我们才起了个头,等把大燕的每个州县都落下白叠子的痕迹,那进账得多吓人?”       段珍娘沉默。       秦大娘接茬道:“查抄的那些哪个不是家财万贯的,你姐夫说了,朝廷就是穷了,这才想着法子捞钱充国库呢。”       秦宛如的求生欲很强,“所以我们得有点觉悟,主动捐,一来让朝廷知道白叠子的好处,二来让他们扶持棉匠的发展,互利互惠,双赢。”       段珍娘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自保的法子。”       三姐妹就棉匠的未来前景唠了阵儿,又说起错纱配色的花样,都觉得新鲜有趣。       第二日几人回京,秦老夫人得知秦宛如回来高兴不已。       晚上秦致坤下值回来,瞧见秦宛如站在门口接迎,打趣道:“哟,我们的秦老板可算舍得回来了!”       秦宛如笑嘻嘻地上前挽他的胳膊,也学他的语气道:“咱们的秦侍郎日日上值可辛苦?”       秦致坤:“我干的这差事没你辛苦,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两回。”       秦宛如:“阳州那边才起步,是得费点心思。”       秦致坤看向自家三闺女,“什么时候又过去?”       秦宛如答道:“入秋的时候。”       秦致坤“啧啧”两声,不满道:“你这是把这儿当成客栈了。”       不一会儿方氏从正房出来,看到二人挽在一起,说道:“你们父女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秦宛如嘿嘿地笑,“我们在商量到城郊外买个大一些的庄园。”       听到这话,秦致坤惊了,“你别唬我。”       秦宛如歪着头道:“唬你作甚,京里的宅子有了,庄园别院也得有。”又道,“以后待外祖他们进京来,也可以带他们去庄园里消遣。”       方氏彻底膨胀了,暗搓搓道:“真打算买庄园啊?”       秦宛如点头,“下半年阿娘替我置办,我给钱银。”       秦致坤酸溜溜道:“这下你外祖得吹捧你了不得。”       秦宛如摆手,非常谦虚地整理他的官服,“外祖还是喜欢爹这身绯袍。”       秦致坤去正房换便服,家奴已经备好晚饭,一家子坐在一起用饭,方氏说起前两日官媒娘子上门提亲的事,是相的秦四娘。       秦致坤觉得不甚满意,对方的名声不太好。       长辈们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又扯到秦宛如身上,她赶忙转移话题,说棉匠要给朝廷捐棉衣棉裤。       果不其然,秦致坤乐了,说道:“你可莫要哄我。”       秦宛如:“正儿八经的,先做五百身,如果朝廷觉得好,后续还有捐。”       秦致坤笑眯眯道:“求生欲很强嘛。”       秦宛如:“民不与官斗,你们那做法叫我们这些商贾看得胆战心惊。”       秦致坤指了指她,“用了这么多庄稼地,是得吐点出来表表诚意。”       父女就棉衣棉裤讨论起来,秦老夫人看着他们,仿佛二人是秦家的顶梁柱那般,虽然家里都是女儿们,但个个都是顶好的。       她既觉欣慰又感担忧,秦宛如的婚事始终是她的心病。       这次回京要同窦氏她们商议被褥价格下调和捐棉衣棉裤的事,窦氏是没有异议的,她的目光长远,觉得再添五百床被褥也行。       阳州刘斌那边是赞同的,四人确认可行后,签了一份协议,因为这份账目要从公账走。事情就由窦氏操办,直接闵县这边操作,东西备齐以棉匠的名义捐献。       得知秦宛如回京,王简同她见了一回。       听到她说棉匠要在秋收时捐五百套棉衣和五百床五斤重的被褥给朝廷时,王简还不信,戏谑道:“秦老板莫不是做了亏心事欲盖弥彰?”       秦宛如端起饮子,腰板挺得笔直,嘚瑟道:“老娘有钱。”       王简:“……”       秦宛如抿了一口饮子,“先让将士们试试白叠子,若是觉得可行,朝廷是不是也来购买些回去用着?”       王简:“……”       说了半天,原是想来掏朝廷的腰包呢。       见他久久不吭声,秦宛如充分发挥她的商业头脑,“如果朝廷采购,折半价。”       王简:“……”       把生意做到朝廷头上,他是服气的。       “你们棉匠当真要捐被褥给朝廷?”       “当真。”       “那好,我亲自给你研墨,你白纸黑字写下来,我收捡着。”       “……”       那厮当真备笔墨,秦宛如彻底无语,看着他娴熟的举动,忍不住问:“王三郎你至于这么抠门吗?”       王简“哼”了一声,“无商不奸,你那棉匠开遍阳州,好端端的给朝廷捐被褥,当我不知你打的主意?”       秦宛如:“……”       王简研好墨,冲她招手,“过来,真诚一点。”       秦宛如:“……”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反而增添出几分政治家的沉稳。       现在他已经身居中书令一职,天子的左膀右臂,入了政事堂,又有国公爵位,因丁忧在身,成日里着素白,倒容易让人忘了他的权势。       秦宛如走上前,坐到椅子上,提笔立字据。       王简冷不防道:“入冬等丁忧一过,我便差官媒娘子上秦家。”       秦宛如愣了愣,看向他道:“我那时候应该在阳州。”       王简:“我管你在哪儿,你爹娘总在京里头,由他们操办便是。”顿了顿,“京里离阳州也挺远,来回书信折腾麻烦,你索性再写一封书信留在我这儿,到时候我好给他们。”       秦宛如困惑问:“写什么?”       王简厚颜无耻道:“就写王三郎英俊潇洒,人品上佳,实乃良配。”       秦宛如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啐道:“你能不能要点脸?”       王简脸不红气不喘,“我怎么不要脸了,家世背景顶好,在朝中举足轻重,人也生得不错,没有不良嗜好。”       秦宛如:“……”       这话还真是没毛病。       王简坐到一旁,指了指她道:“就按我说的写,到时候官媒娘子上门提亲,他们书信来回得折腾两月了,你阳州尽管忙你的,把婚期定了人回来就行。”       秦宛如:“……”       见她犹豫不动,王简问:“还犹豫什么呢?”       秦宛如想了想,“我怎么觉得像在写卖身契一样?”       王简斜睨她,“三年够你蹦跶了。”又道,“你若进了王家,谁还敢查抄你的棉匠?”       这话正中死穴。       她是不愿意在婚礼和置业上费心思的,入冬后三年丁忧就满了,到时候提亲让方氏他们操心就好。       于是秦宛如提前写好这封信搁在他这儿。       王简很满意。       秦宛如似想起了什么,问起军中人们的普遍身高,王简问:“这事你给谁去做了?”       秦宛如:“贺家。”       王简:“你姻伯母知道从哪里打听。”       他把那信仔细收捡好,二人又说起阳州那边的事,一提到棉匠,秦宛如整个人都发着光。       那种积极向上的憧憬感染着王简,他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女郎,对生活充满热情,自信又有风采。       二人分头回府后,王简刚到院子就见姚氏过来,现在他处在丁忧期,确实少了很多唠叨。不过入冬就满了三年,姚氏又开始老生常谈,无非是担忧他的婚姻问题。       王简也懒得忽悠了,只道:“现在入夏,阿娘也可以着手布置着些,待儿满了丁忧,便可差官媒娘子去秦家提亲。”       一听这茬,姚氏瞬间精神了,忙问道:“哪个秦家?”       王简:“户部秦侍郎那家的三闺女。”       于是姚氏特地打听了一番,后来她同王老太君说起这事,有些发愁。       一来对方虽是官家娘子,却抛头露面从了商;二来成日里东跑西跑的,跟个男儿一样能顶半边天,也不知自家崽降不降得住。       王老太君倒是高兴,说道:“你就莫要犯嘀咕了,既然是三郎自己挑的,便允了他。”       姚氏:“我也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不过相中秦家三娘,倒是令我意外。”       王老太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那姑娘出得了色,颇有几分风范,且秦家又是四品,门第也不算太差,她能得三郎喜欢,可见是有本事的。”       姚氏担忧道:“以后进了门,还成日里往外头跑吗?”       王老太君:“这该是你儿子考虑的问题,你做婆母的担忧作甚?”       姚氏:“……”       王老太君语重心长,“儿孙自有儿孙福,小辈们的日子就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咱们这些老人家就甭瞎操心了。”       姚氏应声是。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无需多叙,待到入秋时段珍娘跟秦宛如一起去了一趟阳州,今年所有被褥价格下调,往年要八百文的今年只要五百文。       之前嫌贵的人们觉得价格合适开始陆续入手,被褥逐步走俏。       秦宛如和段珍娘一边研究纺织花样,一边筹谋着待阳州各方面都走上正轨后,则拓展下一个种植基地。       她们计划把整个棉纺织产业形成一张网布遍大燕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京畿、魏州、阳州等地已经形成了三角交叉,明年她们打算把魏州和锦州变成中转站,打通并州等地。       再严寒的隆冬都无法遮盖棉匠的野心,它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一点点入侵到县乡,勾勒出它的商业版图。       而就在她们热火朝天时,京中的官媒娘子又一次上了秦家的门,那娘子姓鞠,人称鞠六娘。最开始方氏还以为是跟双胞胎说亲的,听到家奴通报,去了前厅。       鞠六娘朝她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夫人。       方氏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家奴奉茶,鞠六娘笑盈盈道:“今儿我上门来,是给夫人道喜的。”       方氏也笑道:“不知是何喜?”       鞠六娘:“夫人家里还有三位闺女未出阁,今日六娘受人之托前来提亲,可是天大的喜事。”       方氏无比淡定,家里头养了闺女,少不了官媒娘子上门,这些年也来过不少,随着秦致坤升任的次数越多,秦宛如赚了大钱,她的眼界也开阔不少,不再像最初那般大惊小怪了。       不过在听到鞠六娘说男方相中的是秦三娘子时,方氏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诧异问:“你说男方相中了谁?”       鞠六娘答道:“三娘子。”       方氏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又问:“男方相中了我家三闺女?”       鞠六娘点头。       方氏忽地摆起手来,一本正经道:“我们三娘不外嫁,只招上门女婿。”       鞠六娘:“???”       方氏继续道:“我们家的情况想必六娘是清楚的,五个闺女,以后自然会留一个在家里头。原先是想着留小的两个,后来三娘却从了商,跟男儿似的抛头露面,不好寻婆家,故而家里便商量着把她留下来。”       听到这番话,鞠六娘懵了。       方氏对男方家没有丝毫兴趣,心想以自家闺女如今的尴尬局面,还是留在家里纵着好了。       因为她的处境着实尴尬,若说找门当户对的,又偏偏从了商,若说找商贾,方氏又觉得配不上秦家目前的门第。       思来想去,还是留在自己身边。       秦致坤也是默认的,这两年那家伙东奔西跑,哪个婆家受得了?       鞠六娘也没料到她居然会碰软钉子,在方氏端起茶碗抿茶时,冷不防道:“夫人可否考虑考虑,这回可是国公府王家来提的亲。”       此话一出,方氏被呛了一口。       那茶水呛进气管里,方氏忙放下茶碗,陈婆子在一旁给她拍背顺气。       方氏咳了半天才涨红着脸问:“六娘说的是哪个王家?”       鞠六娘应道:“国公府王家。”       方氏:“……”       陈婆子在一旁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见她愣神,悄悄提醒道:“娘子。”       方氏回过神儿,忙问:“王家哪个郎君?”       鞠六娘笑道:“就是国公爷,天子是外甥,长姐是太后,现任中书令的宰相。”       方氏:“……”       也不知是被唬住了还是其他,她只觉得半截身子都瘫软了。       鞠六娘无视她的反应,自顾说道:“先前王郎君因丁忧耽搁了婚事,如今满了三年,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便差六娘跑了这趟,替她儿子讨三娘,不知夫人允还是不允?”       方氏:“……”       她憋了许久,还是觉得这枚馅饼砸得她晕头转向,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听岔了?”       鞠六娘愣了愣,回道:“没听岔,就是讨的三娘。”       方氏又问:“我们家三娘是什么情况,王家知道吗?”       鞠六娘点头,“知道。”       方氏发出灵魂拷问:“那他家还上门来讨?”       鞠六娘:“……”       别说,她还真被这个问题问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方氏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暗暗掐了一把大腿,疼!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觉得不可思议,另一个也觉得不可思议。       方氏觉得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王家,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他家得有多眼瞎才会上门来讨三丫头?       方氏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说道:“这样鞠娘子,待当家的下值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鞠六娘应声好,又问:“不知现下三娘可在家中?”       方氏摆手,“阳州的,入秋的时候去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鞠六娘心下也不禁生了困惑,王家图啥呀?       稍后把官媒娘子打发走后,方氏再次掐了一把大腿,疼!       她原本想去秦老夫人房里的,结果走到半道上忽地身子一软坐了下去,仆人见状忙上前扶她,她自言自语道:“娘嘞,吓死我了。”       仆人将她搀扶进秦老夫人房里,老人家已经听说官媒娘子上门的事,好奇问道:“方才听说官媒上门来了,是给老四还是老五说亲的?”       方氏腿软地坐到椅子上,摇头。       这反应秦老夫人看不明白。       方氏说道:“我说了阿娘可莫要着急。”       秦老夫人:“???”       方氏一本正经道:“方才那官媒是来给三娘提亲的。”       秦老夫人的眼睛登时亮了,忙问道:“商贾还是官家?”       方氏想了想,“官家。”       秦老夫人一时犯难了,“三娘从商,男方瞧得上?”       方氏摆手,“阿娘先别管这茬,你就猜一猜,只管往上。”又道,“比贺家还有头有脸的。”       秦老夫人愣了愣,也发出灵魂拷问道:“你是不是逗我这老婆子乐?”       方氏摇头,“说来阿娘只怕不信,是国公府王家来提亲了,中书令王宴安,差官媒来讨三娘。”       此话一出,秦老夫人先是一愣,而后脱口道:“坏了!”       方氏:“???”       秦老夫人:“定是元威在朝堂上惹了祸,摊上事儿了!”       方氏:“……”       这不,当秦致坤下值回来发现家中的气氛有些凝重,他困惑地摘了官帽递给仆人,朝寝卧走去,却见方氏坐在榻上发愣。       秦致坤瞄了会儿她,见她半天都没反应,好奇伸食指戳了戳。       方氏回过神儿,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问道:“老秦啊,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秦致坤:“???”       这话他委实听不明白,皱眉道:“好端端,我得罪谁了?”       方氏神情严肃,“你仔细想想。”       秦致坤:“???”       方氏见他一脸懵,痛心疾首道:“今日官媒娘子上门来提亲了。”       秦致坤不以为意,“是给老四还是老五?”       方氏忍了忍,“是给三娘。”       秦致坤一下子乐了,没心没肺道:“哪家这么眼瞎来讨个男人回去?”       方氏悲痛道:“王家!”       秦致坤:“哪个王家?”       方氏:“国公府王家,政事堂宰相中书令王宴安,来讨你的三闺女了!”       听到这话,秦致坤压根就不信,指了指她,“大白天的说什么瞎话。”       方氏看着他没有吭声。       秦致坤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子一歪,瞬间跌坐到了地上。       方氏忙喊了一声。       秦致坤手抖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随后窝囊道:“坏了,我摊上事儿了……”       方氏:“……”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四个番外,大婚,生子体验卡,软饭男们的日常,和王简与扫地机器人。。都会在这几天放完   第177章 番外四:我眼瞎   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 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致坤才哆嗦道:“近来……我好像没惹事啊?”       方氏把他扶了起来,问道:“那好端端的, 王宴安难不成眼瞎了要跟你这个户部侍郎结亲?”       秦致坤再次腿软往地上滑,方氏扶都扶不住, 他哭丧道:“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我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方氏道:“地上凉, 你先起来说话。”       秦致坤:“我宁愿屁股凉也不愿脑门凉。”       方氏:“……”       于是胆小如鼠的秦侍郎一个劲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到底哪里把王家给得罪了, 给他整了这么一出。       结果他想了好半天, 仍旧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也在这时,陈婆子来报,说秦老夫人喊他们过去一趟,两口子这才七上八下地去了秦老夫人的房里。       跟他们一样,秦老夫人也是忧心忡忡,问秦致坤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招惹了王家。       秦致坤欲哭无泪, 他在朝堂上可老实了, 分毫不敢作妖。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 方氏忍不住问:“难不成王家真是上门来提亲的?”       母子俩的目光同时落到她身上,异口同声问:“王家瞧上三娘什么了?”       这个问题委实把方氏问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三人面面相觑,隔了许久,秦老夫人才问:“那官媒娘子究竟是如何同云娘你说的?”       方氏一五一十细叙一番,听不出异常来。       秦致坤心里头发憷, 自言自语道:“我原本是要把三娘留在家里头的……”       方氏发出灵魂拷问:“你难不成想把王宴安招来做上门女婿?”       秦致坤:“……”       他露出奇怪的表情,怂恿道:“你去招啊。”       方氏摆手,“把那尊大佛搬进家里,是会被雷劈的。”       不过她到底有几分小虚荣, 彻底膨胀了。       王家,那可是泼天的权贵,自家闺女要是嫁进王家做当家主母,脸上倍儿有面子!       想到此,方氏不由得有些飘。       秦老夫人一眼便瞧出她心中所想,“云娘只怕又在胡思乱想了。”       方氏美滋滋道:“若这事是真的,我就不信阿娘不惊喜。”顿了顿又道,“那可是王家,当朝国舅,咱们三娘要是进了王家,定是祖坟冒了青烟。”       秦老夫人:“……”       秦致坤道:“你想得倒挺美。”       方氏:“我怎么想得美了,咱们三娘也不差,她自个儿能挣钱,日后她挣来的钱也不会比王家少。”       这倒是大实话。       不过秦致坤还是想不明白,京中这么多贵女,为何独独挑了他秦家?       他再一次怀疑王宴安的眼光。       心里头藏着事儿,当天晚上秦致坤彻夜难眠,第二天要朝会,他起了个早,决定散朝时找王简问个明白。       在方氏替他整理官袍时秦致坤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方氏蠢蠢欲动道:“倘若人家是正儿八经来讨咱们家三娘的呢,你又当如何?”       秦致坤不禁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方氏戳了戳他,“问你话呢。”       秦致坤回过神儿,无比窝囊道:“我做不了主啊,又不是我嫁王家,得三娘自个儿点头才行。”       方氏想了想,美滋滋道:“这门亲事,只怕全京城的女郎都得艳羡,人家那可是当朝国舅,又深得天子盛宠,有权有势,且人还生得俊,肚子里也有墨水,现在人家来讨你家闺女去做当家主母,你摸着良心说说,你能眼睁睁看着这门亲事黄了?”       秦致坤:“……”       方氏忽地拍了一把他的屁股,语重心长道:“老秦,你可得为咱家闺女支棱起来啊,反正王家都已经眼瞎了,咱们也跟着眼瞎。”       秦致坤:“……”       默默地捂住屁股,简直无法直视这老娘们儿。       待到晨钟声响起,秦致坤才出门离家。       现在王简已经出了丁忧期,着一身紫袍官服,以前的绯袍穿到身上颇有几分艳色,如今换成紫袍,严肃的时候沉稳如老狗,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很多时候人们不禁生出几分错觉,仿佛以前那个卫国公又回来了。       这不,朝会上秦致坤时不时偷窥他,心里头如猫抓似的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时,他总算鼓起勇气喊了一声王中书。       王简听到他的声音,回头。       秦致坤绷着面皮,说道:“下官有要事想请教,不知王中书可得空?”       王简同其他同僚做了个手势,走上前,二人一并出了大殿,秦致坤硬着头皮小声说道:“下官心里头有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王简挑眉看向他,“秦侍郎请讲。”       秦致坤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老实交代道:“昨儿官媒娘子来秦家,说是国公府差她来提亲的,是给下官的三闺女说亲。”       王简顿身,斜睨他道:“怎么?”       秦致坤默默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严肃道:“据下官所知,国公府家有三位郎君,可官媒说是王中书你相中了下官的三闺女?”       王简抱手,好整以暇道:“有这回事。”       秦致坤:“???”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秦致坤万万没料到他竟回答得这般爽快,似以为自己听岔了,忙问道:“王中书是不是弄错了?”       王简:“???”       秦致坤表情沉重,“我家三娘虽是官家娘子,却跟男儿一样抛头露面东跑西窜的,成日里都不在家,且还是从的商,王中书何故把她给瞧上了?”       这个问题一时还真把王简给问住了,他仔细想了许久,若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两人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最后只回答了一句:“眼瞎。”       秦致坤:“……”       差点哭了。       也在这时,一名内侍小跑上前,说天子传唤。       王简瞥了秦致坤一眼,问:“秦侍郎还有没有其他疑问?”       秦致坤犯懵道:“没了。”       于是王简背着手同内侍走了,留秦致坤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回味那两个微妙的“眼瞎”二字。       晚上他回秦家,越想越觉得王简肯定是被下了降头。       这不,当方氏听到“眼瞎”二字也懵了,愣了半晌才道:“这是忽悠你的老秦?”       秦致坤坐到椅子上,觉得整个人都魔幻了。       不一会儿外头忽然传来家奴的汇报声,原是李南送信来,他也未逗留多久就离开,秦致坤接了信,封面上写着“父亲亲启”四字。       方氏看到字迹便道:“是三娘的字。”       秦致坤点头,好奇拆开,里头浮夸地写着王简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全是一番不要脸的夸赞,最后总结实乃良配可嫁,并让他们自行安排三媒六聘繁文缛节,到时候只需要把婚期回给她,她按时回京成亲就行。       看到这封信,秦致坤再一次魔幻了。       方氏也觉得不可思议,拿过细看一遍,确实是自家闺女的字迹无疑。       两人面面相觑,秦致坤胡思乱想道:“云娘你说这信可靠吗?”       方氏:“是三娘的字迹。”       秦致坤:“不对,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嫁进王家了还能从商?”       方氏愣住。       秦致坤:“一定是被强迫着写的。”       听到这话,方氏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儿,质问道:“你说王家强迫她嫁进国公府去享荣华富贵?”       秦致坤:“……”       方氏发出灵魂拷问:“王家图什么呀?”       秦致坤:“……”       方氏拿着信纸往外头走,“我觉着,王宴安跟你说他眼瞎,指不定是真的眼瞎,没唬你。”       秦致坤:“……”       待秦老夫人看过那封信后,也摸不着头脑,婆媳对视了许久,秦老夫人才道:“我怎么觉得这事邪门得紧?”       方氏才不管它邪不邪门,说道:“今儿元威亲自问过原因了,人家说他眼瞎。”       秦老夫人一本正经道:“那也不能眼瞎成这样啊。”       方氏:“……”       秦老夫人反反复复看那封信,自言自语道:“三娘这孩子尽搞些名堂出来,委实叫人看不懂。”       方氏不以为意,“嗐,还是放养的好,自个儿挣钱,自个儿找婆家,且都是顶好的。”又道,“若是能结这门亲,我屁股都得翘天上去。”       秦老夫人被这话逗笑了,“也不害臊。”       方氏这才正经了些,“我看呐,她跟王家那小子指不定早就勾搭上了,就咱们蒙在鼓里,明儿我去贺家看看大娘,探探她的口风。”       秦老夫人点头,“也好,这事儿没头没脑的,叫人心里头发慌。”       于是方氏拿着那封信走了一趟贺家,把来意同秦大娘说过后,她诧异不已。方氏把秦宛如留下来的信给秦大娘看,她看后说道:“我还以为他俩黄了呢。”       此话一出,方氏听出了些苗头,掐了她一把。       秦大娘“哎哟”一声被掐痛了,方氏又打了她一板,追问道:“他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秦大娘见她急,这才一五一十将她早前知道的事情细叙一番,听得方氏咂舌,这往来得有五六年了。       以前没留意过,如今细想,她猛地拍自己的脑门,难怪以前得了不少时鲜好物,原来都是从宫里头讨来的。       秦大娘心里头也高兴,说道:“既然三妹留了信给阿娘,你们便替她操办了,三媒六聘那些礼节由你们去折腾,她估计得明年才回来了。”       方氏心里头又喜又愁,“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她到底从了商,以后进了王家,只怕是不能抛头露面了。”       秦大娘笑道:“阿娘担心这些作甚,她既然允了这门亲事,可见是做好准备的,若二人没商议好,哪会留下这个来。”       这话解了方氏的愁,笑得合不拢嘴,“出息了,竟给自己找了这门亲。”       秦大娘:“干得好才嫁得好。”       在她这里解了惑,方氏美滋滋回秦家,同家里人说起事情原由。       秦致坤听了后,觉得他家闺女简直是个人才,钱权两手抓,手腕比他高明多了。       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门亲事算是定了下来,官媒鞠六娘开始走三媒六聘的流程,最开始是纳采。       活大雁是少不了的,由国公府送上门来的二十四样纳采礼皆扎上大红的绸花,以示喜庆。       精美的玉器、织造府上贡的顶级绸缎、西域美酒、瓷器和合欢铃等物,共计二十四件,样样光彩夺目,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鞠六娘偷偷跟方氏八卦,说宫里的太后都赐了不少物件备在男方家的聘礼里头,着实叫人开了眼界。       方氏无比庆幸他们家闺女能挣钱,要不然光陪嫁就得倾家荡产了,想当初秦大娘出嫁时给的陪嫁,为了给她撑起颜面,可掏了不少钱银砸过去。       把鞠六娘等人打发走后,方氏安排家奴小心将纳采礼搬进库房放好,随后秦老夫人也去瞧了瞧,啧啧道:“这些物什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方氏拿起锦缎,“阿娘你瞧瞧这个,听说是上贡给宫里头的。”       秦老夫人轻轻抚摸那锦缎上的瑰丽缂丝花纹,“这定然是给宫里头的娘娘们穿的。”       方氏:“这样的东西,我们这些人可用不起。”       秦老夫人道:“以后三娘能用,得诰命在身,未来前程似锦。”       方氏颇有几分感慨,“你说那孩子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说能挣钱她就能挣钱,说嫁人就一步登天。”       秦老夫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定也是她干得好才嫁得好。”又道,“那王家三郎能相中她,可见她是有过人的本事。”       这话方氏认同,他们家闺女嘴甜,王三郎指不定就是被哄到手的。       傍晚秦致坤下值回来看到那些东西酸得跟什么似的,方氏一个劲炫耀,嘚瑟道:“这才仅仅只是纳采礼,待到聘礼来了,那才叫开眼。”       秦致坤“哼”了一声,不屑道:“一身铜臭。”       瞧见木箱里的西域美酒,忙道:“这个给咱们留着,等着你大哥他们进京来尝尝。”       方氏笑着打了他一板,“铜臭。”       秦致坤暗搓搓道:“给他们送信了吗,这一回,我定要好好在你的娘家人跟前长长脸。”       方氏又掐了他一把,啐道:“瞧你那出息,屁股都翘到天上去了。”       秦致坤给自己脸上贴金道:“我这是教女有方,不光自个有本事,挑夫家也有本事,一般的闺女还比不上。”       方氏忍俊不禁,“臭不要脸。”       秦致坤扭着他那腰板嘚瑟,他家养的闺女,长脸!       寒冬的时候窦氏以棉匠的名义向朝廷捐献了五百套棉衣棉裤和五百床被褥。       白得来的东西,天子很是高兴,他也见过那些棉衣,触摸起来非常柔软,冬日里将士们御寒必定是不错的。       国公府向秦家提亲的事整个京城里都知道了,所有人都不理解王简挑来挑去居然选了一个商贾女。       天子赵章却觉得这门亲事极好,闲暇时他同自家舅舅唠家常,厚颜无耻道:“舅舅这门亲事选得极好。”       王简:“???”       赵章暗搓搓道:“前些日棉匠送给朝廷的棉衣裤我都瞧过了,轻便又暖和,最适合冬日里御寒了。”       王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       赵章:“以后舅舅若是多吹吹枕头风,是不是又来一批不要钱的棉衣棉裤了呢?”       王简:“……”       赵章搓手道:“舅舅有脸蛋有身段儿,若是把秦家三娘讨好了,说不定她一发善心,又给朝廷省下不少钱呢。”       王简忍无可忍,“陛下把臣当成什么了?”       赵章上下打量他,“夫妻嘛,反正都是在一个窝里的,卖个身也没什么。”       王简:“……”       赵章继续道:“舅舅有身先士卒之心,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       王简再也憋不住拿笔朝他砸了去,被赵章躲开了,他没好气问:“臣是陛下什么人,要这般坑臣?”       赵章理直气壮道:“舅舅,亲的!”       王简:“……”       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婚啦~~    第178:章 番外五:大婚   一套完整的三书六礼折腾下来至少也得半年, 媒人鞠六娘前往秦家问名,方氏把秦宛如的年庚八字交给鞠六娘带回男方家卜问。       姚氏拿去相合,没有相冲相克。       双方合了八字, 才下聘书等物到女方家纳吉。       纳吉依然少不了大雁, 这次送到秦家的礼则较轻, 主要是交换对方的私物。王家送来的有长命锁、玉坠等, 皆是王简平时携带的随身物品。       秦家回的则是秦宛如平日用的梳栉、长命锁,以及首饰玉镯等物。       男女双方交换了订婚信物,这桩婚事才算议定。       折腾完这茬,已经到了年关, 秦致坤亲自书信一封送往阳州, 催促自家闺女早些回来完婚。       方氏在一旁替他研墨, 忍不住道:“你说那孩子也真是的, 终身大事都不上心。”       秦致坤也发起了牢骚,“可不, 有时候我也发愁,她这样东跑西窜的,往后成了婚该怎么办?”       方氏:“得把她留在京里,别瞎跑。”       秦致坤一边书写一边念叨,“她倒省事, 等婚期一到,直接回来上一趟花轿就完事儿了。”       方氏:“……”       别说,还真是省事!       待到开春时男方纳征送彩礼,自家亲弟嫁娶,王太后从宫里挑了不少物什,皆是金贵货。       王家宗族妇人同媒人将聘礼和礼书送至秦家。       仆人手持礼书唱报,商铺田产、玉器摆件、瓷器藏品、珠宝配饰、锦缎, 甚至光头面就有八套。       那些头面有用纯金打造的、玉物的、珍珠、玛瑙等,摆放在礼盒里,在太阳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方氏瞧得眼睛都直了。       到底是权贵,国公府送来的彩礼看得方氏眼花缭乱,她无比庆幸自家闺女能挣钱,要不然光陪嫁她就得倾家荡产。       满院子的喜庆大红叫人看着欢喜,待把礼书上的物件报完后,妇人们去前厅坐到一起吃了会儿茶。       方氏命家奴给媒人和王家宗族妇人们喜钱,以示欢喜。       折腾了半天,把一行人打发走了,方氏请秦老夫人过来看男方家送来的聘礼,可算开了回眼界。       瞅着礼盒里的那八套头面,秦老夫人啧啧道:“到底是权贵人家,拿出手的东西就是不一般。”       方氏:“听说这些头面都是宫里的太后给的。”       秦老夫人小心翼翼拿起一只玉梳栉,小小的一枚,上头雕着镂空的花纹,做工精细考究,她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吃痛道:“我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方氏失笑,“我又何尝不是,咱们才进京多少年,一个个飞黄腾达,仿佛安义县的经历已经过了许久似的,都想不起来了。”       秦老夫人把玉梳栉放入礼盒中,背着手观望一件玉雕,附和道:“这几年家里头的情形变化确实挺大。”       方氏:“养了五个女儿,还是三娘有出息,恰恰又是最懒最不上心的那个。”       秦老夫人忍俊不禁,“跟捡了便宜似的,是?”       方氏也笑了起来,“这便宜可捡大了。”       婆媳二人在屋里打趣一番,各自的心情跟开了花似的别提有多高兴。       接了男方家的聘礼,那边卜得吉日,遣媒人过来请期,双方把亲迎日期定了下来,在四月十八日。       于是秦致坤又修书一封送往阳州,催促秦宛如提早回来。       那时候秦宛如和段珍娘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事情再忙也得抽空回来结个婚。       京里头的方氏早就筹备着嫁妆,男方家出手阔绰,女方的陪嫁也不能寒酸了,所有器物均是上好的。       等秦宛如回京已经是三月中,阳州那边她结了一笔账,拿着正通柜坊的汇票回京直接提了一万多贯现银,从中支出八百贯给方氏,让她什么时候抽空跟秦二娘一起去找座合适的宅子,以便自家二姐有处安身的地方。       方氏瞅着木匣里的金元宝,笑道:“倒是个会疼人的,亏得你二姐平日里没欺负你。”       秦宛如:“我一年到头东跑西窜的,也没空顾着她娘俩,大姐有贺家做倚靠,姻伯母待她也不错,二姐家境差些,咱们娘家人得多护着些,勿要让她委屈了。”       方氏欣慰道:“她啊,就跟土霸王似的,范谨能容人,有雅量,事事顺着她,前些日听说又怀上了,娇惯着呢。”       秦宛如咧嘴笑,“只要她过得顺遂开心就好。”       方氏握住她的手,“我不担心她们,我就担心你,国公府到底与其他不一样,你又一门心思扑在棉匠上,怕你应付不过来。”       秦宛如:“阿娘放心,我同表姐商量好了,今年要把魏州那边发展起来,表姐说她过去处理,我在京中待着。”又道,“现在阳州那边也稳定了,无需我再跑来跑去,只待开拓新的种植地再跑。”       方氏点头,“你能协调好就行,毕竟婚姻对女郎同样重要。”       秦宛如:“无妨,王三郎能容人,若不然我嫁他作甚?”       方氏微微皱眉,“但是府里还有长辈,总得顾忌着。”       听到这话,秦宛如咧嘴笑了起来,不以为意道:“王老太君我私底下曾见过,当初怕我等不了三年,还拿她的金钗套我。”       方氏:“???”       她憋了许久才道:“这桩婚事你是考虑许久的了?”       秦宛如:“对,毕竟成婚了也不想弄个和离是?”       方氏:“……”       秦宛如:“我考虑得很清楚,王三郎适合我,因为他能纵我,京中只怕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郎君了。”       这话倒令方氏发愁,“你心里头是门清的。”       “门清。”       “那你喜欢他吗?”又道,“还是为了外在条件应允了这门亲事?”       “我喜欢呀,不喜欢嫁他作甚,我又不缺钱银。”       “……”       “成婚了还得睡一个被窝,若是不喜欢,怎么睡得下去?”       “也不害臊!”       说着说着母女二人打趣起来,方氏打心里头高兴。       下午秦宛如跟秦老夫人一起看王家送来的彩礼,秦宛如好奇看那些头面,她是没有什么审美的,只觉得珠光宝气,很是气派。       秦老夫人笑盈盈道:“听说这些头面是宫里头的太后给的。”       秦宛如歪着脑袋,“王太后可宠她这个弟弟了,几乎什么都能应。”       秦老夫人:“以后你进了王家,可得处处谨慎着些,府里头有长辈,规矩不能免。”       秦宛如扭头看她,“祖母无需担心,现在是王三郎当家,他就是规矩。”又道,“王老太君不怎么管事,主母姚氏也是个好说话的,剩下两个妾室也不敢造次,里头清净得很。”       秦老夫人半信半疑,“听你这语气,像很了解似的。”       秦宛如:“不算特别了解,但心里头至少有数。”       秦老夫人感到欣慰,“女郎家就是要活得明明白白的,勿要稀里糊涂。”       秦宛如拿起一对耳饰道:“祖母说得是,孙女谨记于心。”       秦老夫人岔开话题,好奇问:“听你阿娘说你拿了八百贯给她给你二姐相看合适的宅子?”       秦宛如点头。       秦老夫人调侃道:“你这出手可算阔绰。”       秦宛如眨巴着眼睛,暗搓搓说悄悄话,“我这次从棉匠分了一万多贯的利,全提出来了,备嫁妆用。”       秦老夫人忍俊不禁,指着外头道:“你去瞅瞅你阿娘给你备的嫁妆,也不少。”       秦宛如放下耳饰,“祖母你瞧瞧这些货,哪样不是好东西,我琢磨着干脆备几箱金条金元宝过去,让王三郎开开眼。”       秦老夫人掩嘴笑道:“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岂能被你那几箱金条折腰?”       秦宛如兴致勃勃八卦道:“我跟你说,他可穷了,以前一个月的月例也才五贯呢,不知现在涨了没有。”又道,“如今他升任了中书令,紫袍金鱼袋,俸禄一年估计有两三百贯,若靠他那些俸禄去养国公府肯定是养不起的,全靠田产铺子贴补。”       秦老夫人听得趣味,调侃道:“合着你还比他厉害了。”       秦宛如嘚瑟道:“那肯定了,论起财力,他差我好几条街呢。”       晚些时候秦致坤回来,把自家的秦老板揶揄了一番,秦宛如在饭桌上说把从阳州那边分来的利全部兑换成金条金元宝做陪嫁。       秦致坤听得咂舌,拿筷子指了指她道:“你此举跟暴发户似的故意拉仇恨。”       秦宛如理直气壮道:“他家给的彩礼全是稀奇玩意儿,我也没空去买,那就陪嫁一车金条过去省事。”       秦致坤:“……”       秦宛如似想起什么,又道:“我给娘家留些再置办几间商铺,如何?”       秦致坤赶忙摆手,“秦老板你饶了我,我是清官,若是什么时候走霉运被上头查了,好家伙,家里头一堆产业,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秦宛如:“……”       秦致坤:“你还是去祸害王家。”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秦宛如理直气壮道:“我带了这么多嫁妆过去,嫁妆都是从娘家陪嫁去的啊,你秦侍郎还是脱不了干系。”       秦致坤:“……”       差点哭了。       四月初的时候方老爷子等人进京,秦家登时热闹起来,当时秦宛如跑去闵县了,方氏忙差人去请。       几个舅母对王家送来的彩礼兴致勃勃,方氏也乐得同她们分享这份喜悦,带她们去瞧。       满屋里的珠光宝气晃花了舅母们的眼,大舅母张氏啧啧道:“当初你还嫌三娘懒,人家懒人有懒福,靠自个儿寻了这么一桩亲事,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方氏颇有几分小嘚瑟,“那也得干得好才行。”       二舅母朱氏点头道:“是要干得好才嫁得好。”       方氏:“去年棉匠还给朝廷捐了五百套棉衣和被褥呢,三娘还说了,以后还继续砸朝廷,博来一个县主的名头光宗耀祖。”       听到这话,几个舅母纷纷笑了起来,三舅母周氏掩嘴道:“那丫头倒是长出息了,知道自己去挣功名。”       方氏欣慰道:“可不,眼光放得长,女郎家还是得靠自己立足才叫本事。”       朱氏好奇问:“男方家出手这般阔绰,你们的陪嫁呢,如何安排的?”       方氏冲她们招手,“在隔壁房的,咱们去瞧瞧。”       打开隔壁房间,里头摆满了陪嫁物品,有木制器物,也有玉器与瓷器,还有蚕丝被褥,各色首饰,林林总总摆放了三间屋子。       当然压轴的还是几只木匣,里头放着的是金条、金元宝和金锞子,以及银条、银元宝和碎银锭。       看着那些黄灿灿的金物,几个舅母彻底懵了。       方氏道:“三娘说了,男方财大气粗的,送来的彩礼皆是顶级物什,咱们攀比不上,只能陪嫁些这玩意儿了。”       几个舅母无语了许久,才道:“对,穷得只剩下了金子。”       与此同时,几个舅舅和方老夫人他们也在正房同秦老夫人唠起这桩亲事,都觉得能攀附上王家简直不可思议,那样的家世背景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       这不,方老爷子兴奋道:“三娘那丫头可长出息,手腕比她老子厉害多了。”       此话一出,众人全笑了起来。       秦老夫人也道:“元威也说他远不及她厉害,看事情既精准又毒辣,执行力也强,懒的时候懒得要命,勤快的时候又没几人能比得上,的确有几分心劲儿。”       方老夫人笑眯眯道:“我到现在都还不信这事儿。”又道,“当初我们接到书信时还云里雾里,以为做梦呢。”       秦老夫人:“那便是三娘的命好,最初官媒娘子上门提亲,元威都还以为是摊上事儿了。”       人们七嘴八舌,就这桩婚事热议一番。       第二天秦宛如和段珍娘从闵县归来,秦大娘和秦二娘也过来了一趟,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闹不已。       秦家这几年接连高升,连带他们也跟着沾了光。众人热络笑谈,个个都盼着家族里的姑娘们能步步高升,给自家族人长脸。       眼见婚期将近,人们一块儿布置院子,剪窗花贴喜字,挂红绸,备喜钱红封,忙得不亦乐乎。       待到亲迎的头天,秦家在秦致坤的带领下沐浴焚香,并以三牲酒礼祭祖。       祭完祖还拜了织女娘娘,随后十二辆马车在门外浩浩荡荡等待。       家奴们小心翼翼把嫁妆和彩礼一一搬出房间,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塞满了箱笼等物,它们要么扎上红绸缎,要么贴上囍字,全是一片耀眼的大红。       方氏和舅母,还有方二娘等人井井有条安排家奴将嫁妆彩礼等物一一放到马车里,有些箱笼则直接用人力搬抬,二人一组。       王家送来的彩礼秦家一文没要,全都做到女方的陪嫁里一并送过去,相当于女家的嫁妆,这些东西是女方的傍身之物,婆家是无权剥夺侵占的。       待十二辆马车和二十组送嫁妆的人力安排好后,这项押嫁妆的任务再次交给了几个表兄身上。       大舅母张氏要过去铺龙凤铺,接过礼书,同老张等办事稳妥的家奴浩浩荡荡去了国公府。       十二辆马车和二十抬嫁妆的队伍委实庞大,如一条火红的长龙不紧不慢地穿过大街小巷。       人们听说是秦家送到国公府的嫁妆,纷纷好奇观望,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有人说道:“这排场着实了不得!”       一妇人应道:“是啊,十多辆马车呢。”       “那秦家不是四品侍郎吗,家中这么有钱?”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       “我跟你说,棉匠的东家就是秦家三闺女的,你穿的棉布衣料,盖的棉被,用的汗巾帕子,床上铺的毯子都是棉匠的,他家能不有钱吗?!”       也有人八卦道:“当初谁还说国公府眼瞎挑了个商贾女做媳妇儿,我看呐,人家精明着呢,一家有权,一家有钱,不是双剑合璧吗?”       “是这个道理,你没听说吗,去年棉匠还白捐了棉被和棉衣给朝廷的将士们呢,可见这桩婚事是双赢的。”       人们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回味过来其中的奥妙,有妇人从中得出道理,“还是要自个儿干得好才嫁得好啊。”       “可不,高门大户一向讲究门当户对,若那秦三娘只是一般女郎,她岂能一步登天得王家青眼?”       “话可不能这么说,先前秦家的大闺女不是嫁进了诚意伯府吗,那时候秦家才只是六品官呢。”       “是哦,我也听说过了,据说当时还是贺家和易家两家去抢的。”       人们再次就秦家的闺女们讨论起来。       一个嫁伯爵府,一个嫁状元郎,一个嫁国公府,他家嫁女儿好像有秘方似的,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嫁伯爵府那个没听到什么名声,但也能让两家争抢,可见厉害。       嫁状元郎这个就不消说了,据说貌美,且满腹才华,又得大长公主青睐,这样的女郎嫁状元似乎也不稀奇。       嫁国公府这个就更简单粗暴了,有钱!       他们很想去问问秦家两口子,你们是怎么培养闺女的?       押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国公府,姚氏听到消息,亲自接待众人。       秦家仆人唱报嫁妆礼书,府里的家奴们仔细将嫁妆搬抬进王简住的玉琼楼。瑶娘则安排他们怎么摆放,大件的先暂时搁到院子里,珠宝首饰之物则一一摆放到喜房。       女方家的嫁妆委实不少,报礼都报了许久才接近尾声。       最后张氏给新人铺喜床,铺喜床也是有讲究的,要夫妻子女双全。       把所有流程走完后,姚氏命郭婆子拿丰厚喜钱给押嫁妆的人们。       待女方家的人走了后,王老太君也兴致勃勃过来瞧热闹。       喜房里摆满了物什,大件的被瑶娘安排着放到其他空置出来的房间里。       姚氏把礼书拿给王老太君,笑道:“秦家嫁闺女这仗势倒是让我开了眼。”       王老太君坐到椅子上看礼书,问:“给他们的彩礼怎么都还回来了?”       姚氏也坐到椅子上,“这是心疼自家闺女呢,留着当嫁妆给闺女傍身用,可见是个会心疼人的父母。”       王老太君点头,瞧见木匣里的金条,忍不住好奇去看了几眼,嫌弃道:“到底是商贾,跟个暴发户似的。”       姚氏掩嘴道:“我就不信阿娘嫌弃那铜臭之物。”       王老太君拿起一块金条在手中掂了掂,“这等俗物多给我来几匣子都可以。”       姚氏和屋里的仆人们皆笑了起来。       傍晚王简从宫里回府,进自家寝卧瞧见那阵仗,一下子就愣住了,油灯下的器物全都散发着光。       他愣了许久,才走出去问:“秦家的嫁妆送来了?”       瑶娘点头,“今儿上午送来的。”又赶忙去把礼书奉上。       王简拿着礼书翻了翻,随后进屋去瞧,他的视线同样被木匣里的金条银锭吸引了,忍不住撩起袖子数了数。       瑶娘看着他的举动哭笑不得,“郎君不用数了,总共的现银有近一万贯。”       王简一下子酸得不得了,拿起金条说道:“她这是来给我下马威吗?”       瑶娘抿嘴笑道:“那娘子确实了不得,人家自个儿挣的,如今要进王家的门,总得带些过来傍身用。”       王简偏过头看她,觉得自尊受到了侮辱,不屑道:“铜臭。”       瑶娘笑道:“老太君也过来瞧过,也说铜臭。”顿了顿,“她说再来几匣子就更好了。”       王简:“……”       瑶娘继续道:“这还有棉匠的入伙契约协议书呢,她陪嫁的这些钱银对于棉匠分来的三成利来说估计也就是九牛一毛。”       听到这话,王简更酸了。       他知道她有钱,但有钱到这个地步还是令他震惊的。       鬼使神差,他再次拿起金条瞅了瞅,一本正经道:“若赵章那小子知道这茬,指不定天天逼我卖身给他换大棉袄。”       此话一出,瑶娘没憋住失笑出声。       第二天是迎亲礼,幸亏现在入夏不是太热,秦宛如不至于起床困难。用过早食后,两名从宫里来的嬷嬷亲自服侍她进行开面。       薄薄的一层粉扑到脸上,嬷嬷娴熟用麻线将脸上的绒毛绞尽,随后又将眉毛稍微修了修。       开完面后,彩英端来温水,嬷嬷用温水将秦宛如的脸洗净,再涂抹面脂。       这时候秦宛如已经穿好里衣,两名嬷嬷替她梳妇人发髻,用假发将发髻挽成单椎耸立于顶。       二人经常跟宫里的妇人梳头,无比娴熟默契。       人们忍不住前来凑热闹,就连方氏都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因王简有国公爵位,新妇的喜服和花钗都是有讲究的,嫁衣颜色为青绿,内衬则是正红,外袍采用缂丝锦缎制成,袖口及领口均有用金线勾勒的牡丹文图案。       妆台上摆放的花冠与花钗琳琅满目,跟当初秦大娘出嫁时天壤之别。       嬷嬷把发髻梳理好后,才开始替秦宛如上妆,面上的妆粉下得极重,几乎浓墨重彩。       秦宛如一张圆脸经嬷嬷们打理后,倒显得端方富贵起来。       这不,一嬷嬷赞道:“三娘子的面相生得好,旺夫。”       另一嬷嬷道:“端方稳重,又温婉大气,确实是福相。”       一旁的方氏不禁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她们是不是对她家闺女有什么误解?       秦宛如道:“阿娘,你听见了,嬷嬷们夸我端方稳重呢!”       方氏嫌弃道:“我信了你的邪。”       画好眉毛,还要点面魇,贴花钿,样样不能少。       待妆容处理妥当后,接下来开始穿嫁衣。       考究的缂丝大袖外袍加身,端的是贵气雍容,里头的正红从袖口处露出一小截来,层次感分明。       蔽膝同为正红,绣着金丝牡丹纹。       穿好嫁衣,嬷嬷再将花冠与华丽钗钿依次落到发髻上,登时沉甸甸的,秦宛如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问:“会不会掉下来?”       嬷嬷笑道:“三娘子且安心,不会掉。”       涂了大红的指甲衬得指尖白皙张扬,浓墨重彩的脸上全然没有平时的亲和,取而代之的是雍容端方,因着脸盘饱满,看着倒真是贵气旺夫。       这样的长相是非常讨长辈们喜欢的。       方氏后知后觉道:“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       一把做工精致的纨扇被彩英递了过来,秦宛如伸手接过,新妇的妆容才算彻底妥当。       秦老夫人他们在正房里等着,今日是自家姑娘离家的一日,总有话要说。       众人搀扶秦宛如去了正房,秦老夫人瞧着那模样,感慨道:“三娘就要当家做主了,祖母心里头高兴。”       秦宛如握住她的手问:“祖母,我今日俊不俊?”       秦老夫人应道:“俊!比男儿都俊!”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方老夫人朝她招手道:“三娘过来。”       秦宛如走上前。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锣鼓吹打声,家奴来通报,说迎亲队伍来了,不少人到外院看热闹。       此刻秦家的大门紧闭,王简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正红前来迎娶新妇。       这回叫门谁都不敢给他找茬,他翻身下马,理了理宽大的袖袍,里头的贺亦岚和范谨等人不由得瑟瑟发抖。       秦二娘挺着大肚,一听男方又把翰林院那帮人叫来立马怂了。       王简背着手站在外头,问道:“少仪啊,咱们这是对诗还是对飞花令?”       范谨:“……”       贺亦岚愤愤道:“王三郎简直欺人太甚,把翰林院的全叫来了,咱们还对个屁啊。”       范谨憋了憋,甩锅到贺亦岚头上,“王中书,我还是听老大家的。”       贺亦岚:“???”       于是王简问:“老大家的,不如咱俩来对对?”       贺亦岚脱口道:“王三郎你不要脸,你一个探花郎跟我对诗,你好意思吗你?”       王简:“……”       于是他塞了一枚红纸包的金锞子进去。       贺亦岚立马接手,看到里头的金锞子,眼睛顿时亮了,赶紧招呼院里的同辈们围拢过去。       范谨厚颜无耻道:“王中书,我一小小修撰,一年到头的俸禄养家着实不容易……”       王简:“……”       贺亦岚接茬道:“王三郎你今儿讨了这么一个摇钱树媳妇儿回去哪能便宜了你,现在咱们门口围了十多个兄弟姐妹们呢,你那金锞得一个个塞才行。”       王简:“……”       李南打趣道:“郎君,他们全都怂了。”       门里的范谨爱面子,辩解道:“我今儿要是敢跟老三家的难堪了,往后还怎么在朝堂和家里头立足,指不定一回去就被媳妇儿罚跪搓衣板了,今日忍让是为了家庭和睦。”       此话一出,人们全都哄堂大笑。       秦二娘没好气道:“范谨你莫要瞎忽悠,明明是自个儿怂了还赖我头上!”       范谨立马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来,你上!”       秦二娘也怂了,不服气道:“整个翰林院人的都来了,我怎么上啊?”       范谨指了指金锞子,“今日咱们不斗嘴,捞点这个合算。”       于是秦二娘也上前去捞。       没有听到前面的动静,正房里的秦老夫人颇觉好奇。也在这时,秦大娘进屋来,笑着把前面的情形跟长辈们说了,惹得众人失笑不已。       男方家的实力委实强大,他们就不斗嘴了,还是讨点金锞子划算。       这回王简砸了不少金锞子才总算把门给叫开,范谨冲他行了一礼,“多谢老三家的慷慨解囊。”       王简指了指他,笑道:“日后再跟你算账。”       媒人和傧相领着他拜见秦家亲眷,送上迎书后才前往正房,跟屋里的长辈们行完礼,秦老夫人才把秦宛如交到他手上,她对这桩婚事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是自家孙女亲自挑的。       老人家握着二人的手,欣慰道:“往后可要好好的,双方多多包容忍让着些方能长长久久。”       二人同时应是。       秦老夫人高兴,看他们郎才女貌很是登对,有许多话想说,可真到这时候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道:“去,以后夫妻二人要齐心协力,要好好的。”       二人向她行礼,随后由媒人和傧相搀扶着去跟父母拜别。       拜别完父母,新妇由表兄背着上花轿,快要出院子时王简忍不住好奇偷看秦宛如,结果被她打了一板。       这一小动作把人们逗笑了,秦宛如也笑了起来。       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所有人目送他们离去,皆是祝福的目光。       待新妇上了八抬大轿,礼乐声响起。       秦家的送亲人数不少,安排妥当后,亲迎队伍浩浩荡荡回了国公府。       抵达府邸,红毯直铺到前厅,新妇手持纨扇遮面,与新郎牵同心结走到红毯上,前往前厅拜堂。       拜完天地等礼仪后,秦宛如还要拜客。       今日天子和王太后都来参加婚宴,新妇要一一拜客,才算是入了王家的门。       折腾了好一阵儿,秦宛如才被送入洞房。       喜房里红彤彤的一片喜庆,硕大的囍字下立着一对龙凤烛,待彩英和婆子们关门退下后,秦宛如趁着屋里没人,搁下纨扇活动活动。       这房间她是熟悉的,以前跟王简互换时她曾经住过一段时日。       不过屋里琳琅满目的物什倒令她吃惊,她犹如仓鼠一般欣赏满屋子里的陪嫁,它们都是她的,统统都是她一个人的!       秦宛如美滋滋地欣赏每一件器物珠宝,充分地体验到了做为暴发户的乐趣。       她先是把它们仔细观望了一番,而后闲着无聊了索性将所有物什整理收捡进木匣里,工整摆放起来。       正午时彩英送来糕饼瓜果,怕她饿着。       秦宛如净手用了一些,问道:“外头是什么情形?”       彩英回道:“今日天子和太后也来参宴,朝堂同僚和各侯府也来全了,郎君得周旋应酬,估计要折腾许久。”       秦宛如啃了一口瓜,“今儿日子好。”       彩英笑道:“等会儿娘子用完了得补补唇妆。”       秦宛如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画成这样,王三郎估计都认不出来了。”       彩英掩嘴,“娘子今日极好看。”       秦宛如半信半疑。       主仆二人唠了一阵,彩英才收拾出去了。       晚些时候娘家人在门外跟秦宛如道别。       秦宛如同秦大娘她们说了会话,待门外的人都离去后,她又在床沿坐了阵儿,觉得犯困时索性靠在床边打盹儿。       直到夜幕降临时,王简才彻底解脱了,他饮了些酒,只觉得满身疲乏。       瑶娘命人取来醒酒汤,王简喝了一碗,有些受不了道:“这比上值累多了。”       瑶娘道:“礼还没完呢,郎君先歇一会儿,稍后进喜房还有合卺酒、结发合髻、却扇等礼。”       王简:“……”       隔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回到喜房,由婆子服侍着夫妻双方饮合卺酒,走完结发合髻等礼,婆子们才退下了。       王简再次偷看秦宛如,谁料她忽然蹭上前狠狠地啜了他一嘴,浓艳的红唇在他脸上落下唇印,这还不算,又蹭了他一脸的粉。       厚重的粉蹭了他一脸,王简叫了一声,忙到铜镜前看自己的样子,半边脸竟然都是白的!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秦宛如,那厮没心没肺笑了起来,王简忙擦自己的脸,嫌弃道:“你这是擦了半斤面粉吗?”       秦宛如没好气道:“我可顶着这张脸坐了一天呢!”       见她动作滑稽,王简失笑,命婢女送温水进来,并且非常有耐心替她去除发髻上的花冠和钗钿等物。       待秦宛如洗干净脸后,把华丽的外袍脱下,她说肚子饿,小厨房备了不少膳食过来,王简坐在一旁看她吃得欢儿。       这媳妇儿可娶得不容易啊,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吃上嘴了。       见他没动筷,秦宛如问:“你怎么不吃啊?”       王简单手托腮,“我不饿。”       在她用饭时王简换下一身喜服去洗漱,浑身轻松地坐到床沿看那只小山雀。等秦宛如吃饱喝足,才慢吞吞洗漱擦脸。       王简拉薄被把自己罩住,冲她招手道:“秦三娘,过来。”       秦宛如扭头看他,说道:“给爷笑一个,等会我拿金条给你。”       王简非常配合地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秦宛如顿时乐了,把帕子一丢,箭步冲了上去,一下子就被王简的被窝吃了,被窝里传来咯咯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王简:有被窝挡着,就算他们把手机屏幕拿得再近都看不到。。。       秦宛如:《武林秘籍》里挑哪种姿势好呢?       作者:我就瞅瞅,不做声。。。       明天写生子体验卡,回门这些琐碎就不写啦~~会在礼拜三把全部番外发完~~   第179章体 番外六:生子体验卡   随着棉匠的足迹扩张得越广, 秦宛如攻略系统任务的速度则越快,从最初的新手到熟手,再到现在的师傅级别, 她已经把黄道婆的棉纺织技术彻底推广了出去。       目前整个大燕已经有七个州,上百个县开起了棉匠的铺子。       对于这个早就脱离金手指辅助的宿主, 系统006感到挺茫然, 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金手指搞事, 直接凭实力碾压。       系统006觉得它快失业了。       于是在秦宛如怀有身孕时, 它在她身上刷了一波业绩, 说系统为了奖励宿主升级成师傅级别,特别赠送了她金手指体验卡。       秦宛如半信半疑。       系统006无比诚挚道:“这回是真的,我没哄你。”       秦宛如一手叉腰,这个时候她已经显怀了,没好气道:“你莫不是想趁我在最弱时给我搞个一尸两命?”       系统006:“你别瞎说,这是正儿八经的系统奖励。”       秦宛如问:“金手指?”       系统006:“对, 金手指, 好的金手指。”       秦宛如当时并未放到心上, 只道:“先搁那儿。”       怀了身子到底比不得平常,肚里揣了个西瓜,睡觉始终不方便,有时候王简在一旁酣睡,她会把整个身子压到他身上,直到他喘不过气才作罢。       这时系统006又在耳边怂恿, “206你再考虑考虑,我给你一张生子体验卡怎么样?”顿了顿,“你账户里已经累积了这么多积分,不用就浪费了。”       秦宛如早就了解它的套路, 不屑道:“我把生子体验卡送你,你给我生孩子,我再额外送你积分,怎么样?”       系统006憋了憋,“又不是我的娃。”       秦宛如:“你反正是系统,编一段程序就能把娃生出来了。”       系统006:“……”       秦宛如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于是继续说服它道:“你替我生娃,我送你积分。”停顿片刻,“我要求不高,只要一男一女就可,女孩继承我的钱,男孩继承他爹的爵位。”       系统006:“……”       秦宛如:“006你考虑一下。”       系统006忍无可忍,“我是男的,我生不出来娃。”       秦宛如:“你不是有生子体验卡吗?”       系统006为了业绩,出了一个骚操作,“你可以把它用到王三郎身上,让他替你生。”       听到这话,秦宛如的眼睛顿时亮了,还能这样操作?       “是我们俩互换生崽?”       “生子体验卡没法互换,不过在你临盆时痛感全转移到对方身上了,你会浑身轻松。”       “相当于无痛生产?”       “不,比无痛生产更爽,因为不影响你的体质。”       于是秦宛如瞅着身边的男人,开始蠢蠢欲动。       “这生子体验卡似乎还不错。”       “对,堪称妇女之友!”       最终在系统006的怂恿下,秦宛如初步尝试了一下生子体验卡。       待到她快要临盆那些天王简都没察觉到异常,直到某日他在政事堂办理公务时,忽觉下腹传来阵阵坠胀的痛感。       起初他也没在意,权当自己吃坏了肚子,忍忍就过去了。       后来隔了近半个时辰,那种痛感越来越强烈,且是过一会儿就痛,过一会儿就痛,颇有规律。       见他面色不对,同僚问他怎么了。       王简捂着肚子,皱眉道:“许是吃坏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又隔了半个时辰后,钝痛越来越强烈,就跟钝刀子割五脏似的,痛得他有些受不了。       众人见他面色苍白,出了身冷汗,意识到不对劲,忙命人传唤太医。       王简弓着身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焦躁不安。       同僚关切问:“王中书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简憋了许久才道:“我肚腹奇怪得很,坠胀阵痛,想上茅房。”       同僚猜测道:“难道是吃坏了肚子?”       王简也摸不着头脑。       稍后太医过来了一趟,这时王简已经痛得没法直起身子了,破天荒的,他忽然觉得这种痛有点像当初他跟秦宛如互换时的痛经一样。       谁知太医在诊脉时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他。       众人围拢问:“王中书到底怎么了?”       太医若有所思捋胡子,不太确定道:“这脉象……挺像喜脉?”       众人:“!!!”       王简:“???”       太医也觉得不可思议,还要再仔细诊脉时,王简受不了要去茅房。之后他在茅房里折腾了半天才脸色发青地摸了出来,连走路都发抖。       那个拥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男人被生娃打垮了,没走几步便腿软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秦宛如已经顺利生产。       系统006确实没有哄她,无比轻松,甚至已经能下床随意走动。       哪晓得她轻松了,王简却是被人抬回来的。       当时已经是下午,府里的姚氏听到他病了忙过来探望。那厮虚脱得跟产妇似的,比秦宛如还娇气。       得知自己得了个崽,王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见秦宛如生龙活虎,跟个没事人一样,王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回想二人互换时痛经的经历,他憋了许久才开口问:“我今儿上午肚子疼,太医前来诊脉,说我是喜脉。”       秦宛如:“???”       王简痛心疾首,“我当时在茅房是不是生了孩子?”       秦宛如:“……”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隔了多久,秦宛如才干咳两声,“我负责怀,你负责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顿了顿又道,“今日生的这个娃承你的爵,我还想再生一个娃承我的棉匠,这样才公平。”       王简:“……”       秦宛如戳了戳他,“我们什么时候再生一个?”       王简:“……”       痛苦地捂脸。       也在这时,姚氏过来了,问起他的身体情况,秦宛如应道:“三郎这会儿气血亏损,要补补。”       她衣着整洁,头上戴着抹额,精气神儿十足。反观王简,跟产妇似的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一脸疲惫颓然。       姚氏看着他们俩的情形顿时愣住了。       高门大户的产妇可伺候得精细,娃直接交给两个奶娘照料,宫里头还有嬷嬷来伺候产妇的月子餐。       王简“生病”的这些日,秦宛如吃不下的膳食统统塞给他,于是这个“生产”的男人被迫坐月,并且他还有第二个任务,生二胎!       王简觉得整个人生都魔幻了。       他觉得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奇葩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软饭男们的日常~~   第180章 1番外七:软饭男日常    一、自尊受到了侮辱       这日风和日丽, 秦家的姑娘们回娘家凑巧遇上了。       中午饭后众人闲着无聊,方氏同姑娘们坐在一块儿打叶子牌消遣,孩子们则由秦老夫人看着在另一边玩耍。       秦致坤和王简、范谨在屋里不知议论着什么, 他们仨现在都是三品大员,谈论的话题贺亦岚一点兴趣都没有, 索性在一旁给岳母和小姨子们端茶递水。       以前秦家的姑娘们是不怎么玩牌的, 这两年才觉得有几分趣味。       贺亦岚替秦大娘剥葡萄皮, 秦宛如拿起一块瓜啃食, 忽听屋里传来争执声, 外头的人们同时愣住,秦二娘问:“怎么吵嚷起来了?”       秦大娘看向贺亦岚,指使道:“二郎去瞧瞧。”       贺亦岚屁颠屁颠进屋看情形。       王简和范谨就某一国策争论起来,秦致坤则在一旁和稀泥。       贺亦岚趴在门口看他们,问:“老二和老三家的吵啥呢?”       三人同时看向他,王简道:“你一娘们儿听不懂。”       贺亦岚:“……”       他觉得他的自尊受到了侮辱。       于是备受打击的男人跑出去跟外头的女人们告状, 秦宛如安抚道:“姐夫别恼, 我回去了会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娘们儿。”       秦大娘嫌弃道:“你不就是一娘们儿吗, 成日里除了只知道吃喝玩乐,还会什么?”       这话再次令贺亦岚觉得自尊受到了侮辱,他里外不是人,索性去找男同胞们拉仇恨去了。       见他又进屋来,三人的视线再次落到他身上,贺亦岚指着外头, 义愤填膺道:“爹,方才阿娘说你是吃软饭的!”       此话一出,秦致坤觉得他的自尊受到了侮辱,拍案而起, “放屁!”       当即便要出去找方氏理论,结果走到门口忽然怂了,随后灰溜溜地坐回原位。       三个女婿看着他,秦致坤觉得面子挂不住,干咳一声,发出灵魂拷问:“二郎,大娘每月给你多少零花?”       贺亦岚不答反问:“爹呢,每月有多少?”       秦致坤伸出两个指头。       范谨问:“两贯?”       秦致坤点头,范谨道:“我也是两贯。”说罢看向王简,“老三家的呢?”       王简:“五贯。”       贺亦岚嘚瑟道:“我八贯。”顿了顿,“看来我的家庭地位比你们都要高。”       三人:“……”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个个深居高官,结果日子紧巴巴的还当不住吃闲饭的贺亦岚,总觉得哪里不对。       外头的方氏觉得秦宛如家里只有两个孩子还可以再生一个,于是当天在回府的路上她问王简要不要再生个三胎。       被王简言辞激烈地拒绝了。       秦宛如戳了戳他的胳膊,一本正经道:“三郎你皮糙肉厚的,我觉得再生一胎应该不成问题。”       王简炸毛,“不要!”       秦宛如:“你反正有生二胎的经验了,三胎很容易的。”       王简忍无可忍,“你当生孩子跟如厕一般?”       秦宛如:“不然呢?”       王简:“……”       他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二、郑二驴       现在我把时间退回到郑家二郎初初跟段珍娘相会时的情形。       为了郑二郎的婚事,郑家长辈们操碎心,但因段珍娘八字大,每每二人会面他总是会受到磕碰。       次数多了郑二郎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于是一次偶然秦宛如脑洞大开,把她以前抽到的三个金手指一股脑用到了他身上,分别是乌鸦嘴、厄运和霉运超人。       这波操作系统006是服的,忍不住吐槽宿主,“你这是跟郑二郎有仇不成,哪有这般用金手指的?”       秦宛如:“我就想试试以毒攻毒,看他到底能有多倒霉。”       系统006:“……”       还别说,由于她的角度清奇,操作奇葩,从而导致郑二郎在倒霉透顶后触底反弹,意外的变得百毒不侵。       某次媒人撮合二人,段珍娘抽空,双方又再见了一面。       这是有史以来郑二郎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完好无缺地来,完好无缺地回去,连他自己都震惊不已。       郑家高兴疯了。       从此郑二郎陷入了深深的惊恐中,因为全家催婚,哪怕他上一回茅房,自家老爹都要跟上来苦口婆心一回。       这还不算,一家人把他当驴一样恨不得跳楼大甩卖脱手到段珍娘这个接盘侠手里。       原本林氏还怕自家儿子顶不住被段珍娘的克夫命格压制,结果他顽强地扛了下来,像小强般凭着旺盛的生命力在她手里成功苟活,简直可喜可贺!       不过郑二郎也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不能被强权折腰。       遗憾的是他的克妻命格令林氏无比嫌弃,戳他的脑门发牢骚,数落全京城估计就只有段珍娘能接下他这个祸害了,但凡惜命的女方家谁敢来讨他这个克妻的倒霉蛋?       段珍娘倒是瞧得上他的,但是人家老爷们闹别扭呢,于是林氏全家上阵和段珍娘围困这个死守贞节牌坊的男人。       在郑家这边威逼时,段珍娘则后退,由农村包围城市,一点点把这头二驴赶进圈里。       郑二驴羞愤欲绝,跟现代大龄未婚女青年一样生活在被家人围攻的水深火热中,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个个轮番上阵,甚至连他小侄子都不放过他了,简直丧心病狂!       某次郑二郎痛斥自己的处境,段珍娘无比淡定道:“那就嫁过来啊,我给你自由。”       郑二郎:“……”       段珍娘忽然露出同情的小眼神儿,“除了我段珍娘外,还有哪个女人敢要你?”       郑二郎:“……”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个世道不对劲!       三、真正的大师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棉匠的脚步布遍了大燕十六州。       当初秦宛如曾跟王简说过,她要做国商,要让棉匠走进千家万户,改变老百姓们的衣被方式。       随着棉花引进栽中的面积越大,它变得越来越普通,人们几乎可以自己栽中它。       当它的中植范围得到无限扩张后,棉织物价格变得低廉,数不清的手工作坊如春笋般冒尖。       人们不知道黄道婆的来历,但人们知道她创造出来的轧棉机、三锭棉纺车、弹棉弓等物……       这些东西推进了棉纺业的发展,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而棉匠也承载着它造福世人的使命,一旦大燕受到天灾时,它就会施粥放粮,发放物品给灾难中的人们。       数以万件的棉衣布匹捐给朝廷,担当起了它做为国商的使命,甚至获得了朝廷的认可,棉布可充当税收。       有时候王简也会跟秦宛如打赌出难题。       比如某个偏远地方穷困潦倒,如果秦宛如有办法带动当地人致富,他会向朝廷请封。       于是秦宛如派人经过实地考察,确认当地气候可中植棉花,便亲自跑了一趟。       结果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地官府没办法,地方设施落后,村民对秦宛如这些外来者非常抵触,段珍娘也啃不下这块臭骨头,劝她作罢。       秦宛如偏不依,思索了一夜后,开启了系统金手指技能用魔法打败魔法——给当地村民集体造梦。       就像当初她跟秦致坤造梦一样,连续造了数日织女娘娘黄道婆前来救村民脱离窘困的梦境。       经过一番洗脑,所有村民都跟中邪似的全都信了,族长以当地最高礼仪接待她们,并亲自把织女娘娘的画像请进宗族祠堂。       要致富先修路。       棉匠和当地官府出资将道路修好,而后才开始在当地搞中植基地。       这块臭骨头硬是被秦宛如啃了四年才将当地人带了起来,彻底脱离了最初的窘困与愚昧。       当地人给她立了功绩碑,碑前的石像却是黄道婆,人们纪念的应该是这位伟大的女性。       此举令天子敬佩。       秦宛如第一次脱离国公夫人的身份获得了县主名号。       王简对她的毅力是非常佩服的。       秦宛如也在这个时候开启了真正的大师之路,身份从纯粹的商人逐步转变成拥有推广使命与奉献精神的领头羊。       这才是真正的大国之商。       与国家利益共生,互利互惠,相互扶持发展,棉匠方能走得更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ynpj.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