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 作者:孑与2 内容简介:   人的第一要求就是活着,第二要求还是活着,第三要求依旧是活着……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活着就成了一种奢望。   在地狱中我们仰望天堂,把手伸出去,虽然不能触碰到天堂,却能让我们距离天堂更近一些。   在地狱里歌唱,在地狱里感恩,在地狱里相爱,在地狱里相杀,我们流着眼泪相互簇拥而后将匕首刺进对方的胸腹,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哪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感恩。   大宋的世界是我的羁绊,也是我的天空,只有振翅飞翔的鸟儿才晓得天空的含义。   皇帝说——借我皇家广厦一角,与你母子安身。   铁心源说——滴水之恩我当涌泉相报,不过你不能要求,我给你什么样的报答,你接受就是了。   我可能比你们所有人都聪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先知,我就是哲人,我就是神! 第一卷 风雨破中州 序章   被一场雨水清洗过的戈壁干净得让人心醉。   且不说白日里那些叶子已经泛黄的胡杨,只是那一丛丛一簇簇的骆驼刺,就青翠得让人心中生出一丝暖意来。   懒洋洋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躺在温热的石头上眼看着落日从地平线落下,那里似乎起了一些雾霭,最终将红色的日头全部吞没,一天的时间再一次被虚掷了。   原本固执的出现在白日旁边的一颗大星,随着太阳的落下显得更加的璀璨夺目,在月亮没有出现之前,它是天空中最强大的存在。   夜色终将遮盖大地,于是大群的星辰就出来了,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天空,最后得意的向每一个关注天空的人眨着眼睛,而那颗最亮的星辰在太阳落山不久之后,随着地球的自传也渐渐地离开了人们的视线,一颗星辰跟太阳同起同落,本身就是他最大的悲哀。   太阳有很多种,一些厉害些的家伙虽然不叫太阳,但是他们的存在总是太阳有相似之处,当他开始发光的时候,别人都必须闭嘴。   闭嘴的方法很多,比如现在这样被打了麻药之后丢在戈壁上就是一种闭嘴的方式。   没什么好抱怨的,成王败寇这个道理很早以前就已经晓得了。   只是那些人过于急促了一些……活了很多年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生命中晦涩多于快乐,连这样静静欣赏星辰的时候都几乎没有过。   现在,可以好好的看看了……   来自星辰的光辉终究清冷了些,在星光的照耀下,身下的石头也在渐渐地变冷,于是,最终连思维都被星光锁在它凄冷的光辉中。   星辰其实距离我们很远,远的需要用光年来记录这段距离,光年自然是距离单位,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更加愿意把它当成时间单位来使用,虽然不合物理常识,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物理上的学问总是在推陈出新,对不对的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落在眼帘中的这一束寒光,天知道他记录了那一年的信息,不过,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没有办法解读这其中的信息……   我们拒绝星光落入我们的眼帘,因为它太清冷,太淡漠,太真实,也太无情了一些。   宁愿用自己炽热的眼眸去观看未来的世界,也不想让星辰将冰冷的历史灌输进我们的脑海中,虽然很精彩,可是那种寒彻入骨的寒流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最深的伤害。   如果让我们仔细的叙述一下死亡的过程,毫无疑问,冰冷和死亡将士最好的形容词……   星光带来的信息都是冰冷的,已经死去的消息,只能放在金灿灿的历史书里供我们膜拜。   如果可能,我们更想知道自己的命运的前方到底是什么,而不是去回溯过去,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定格在那里好了,不论是五鼎烹还是万户侯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曾经存在过。   那些陈腐的,散发着棺材味道的东西不适合一个年轻人去品鉴。   他们更喜欢新的,从新娘到新生儿。   有一束流浪的光线印入了眼帘,不知道它在时间的长河中流浪了多久,不过很奇怪,它还没有变冷,带着一丝丝的暖意,温暖了我们的心胸,让我们快活……   眼光自然而然的沿着这道温暖的光向源头回溯,光与光的碰撞自然会火花出现,尤其这两者都是炽热的……   温暖的,就是最好的,我们就像婴儿一般投入到母亲的怀抱--带着乳汁的芬芳……   借助光的力量,我们在时空中旅行……   太阳是温暖的,光线在这里得到了应有的折射,路过急速飞行的水星,躲过炽热的金星,一头扎进了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上……   有了光,自然天就亮了。   光线慢慢地铺满了海面,而后就爬上了高山,天地一片光明!   很可惜,总有太阳金黄色的光线穿不透浓密的云层……   墨汁一样黑的乌云笼罩在东京城的上空……虽是白日却如黄昏般阴暗,大雨如注,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浇注的湿漉漉的。   这是一个灾害性的天气,闪电照亮了天空,惊雷在头顶炸响……   暴雨肆虐着这座光明之城,堤坝上站满了狼狈的人群,他们如同蚂蚁一般簇拥在河提上,用泥沙,用草袋,用巨石,用身体,甚至用巨舟填补着那道恐怖的溃口。   一艘巨大的三层画舫颠簸着艰难的从汹涌的黄河上慢慢行驶过来,赤着脚站在船头的老船工面目狰狞,咆哮着发布各种命令,十余条鸡蛋粗细的麻绳深深地勒进数百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坟起的肌肉中,喊着低沉的号子艰难的拖着这艘画舫缓缓的向溃口处前进。   老船工眼见画舫已经抵达了溃口处,用尽全力掌握着颤抖不休的船舵大声吼道:“元一,元武,砸开仓板,快走--”   两个精壮的中年大汉来到画舫舱底预留的空地上,举起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只留下最后一层木板的船底上,只是一锤,厚厚的仓板就出现了裂隙,并且有浑浊的水喷了上来,同时整个船舱都发出骇人的声响。   两个壮汉转身就走,在老船工的催促中纵身跳进了黄河,年轻一些的汉子浮出水面朝快速下沉的画舫大叫一声:“阿爹!”   随着画舫一起下沉的老船工看见了两个浮出水面的儿子,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挥手吼道:“去喀,去喀……”   载满砂石等物的画舫横着卡在了巨大的溃口上,激起的浪头打落了甲板上所有的物事,只是一瞬间,老船工就不见了踪影。   装满砂石的麻袋雨点般的落进水里,用粗大的竹篾编制的竹筐也塞满了巨石,被岸上的壮汉们撬进了湍急的溃口处,慢慢地,溃口处的水流缓和了下来,河堤上所有的民夫官员都不由得大声喝彩,手底下越发的快捷了。   “咔嚓”一声响,一道叉子状的闪电击打在河边的垂柳上,如同一柄利剑将整棵树劈成两半,躲在树下避雨的几个人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火球。   高大的堤坝在颤抖,悄无声息的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紧接着轰隆一声响,大片的沙土坍塌了下来,浑浊的河水就像发疯的野马群转瞬间就撕开了一道更加可怕的溃口,河堤下忙碌的人群只是跑出几步远,就被洪水吞没了。   “啊!啊!苍天啊--”   一个绿袍官员高举着双手向苍天怒吼,然后就纵身跳进了滚滚的波涛,浑浊的河水只不过打了一个旋,就轻易地吞没了这个小小的祭品。   地上河啊,地上河!   如果你趴在河堤上沿着平坦的河堤向东京望去,你会看到东京铁塔的第三层,而今,黄河溃堤了…… 第一章 铁心源的方舟   铁王氏趴在澡桶的边缘,在风雨中大声的嘶喊着丈夫的名字,风雨灌进了嘴巴,上天似乎在命令她闭嘴。   看着四周茫茫的浑水,她不再喊叫,只是认命的坐在澡桶中间,将一柄破伞支在背上,一只手紧紧地揽住襁褓中的儿子,一面用一只瓢奋力的把雨水舀出去。   身为农妇,铁王氏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什么,丈夫宁愿淹死也不愿意继续趴在澡桶上连累自己刚刚出生不到五个月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没有了后人。   所以铁王氏很快就收起来悲伤,伸长了脖子四处寻找可以让她们母子靠岸的地方。   在自己的生命还没有消失之前,孩子就不能出事,否则到了阴间当家的会把自己活活打死的……   这一路上上她看到了很多做梦都想没有见过的奇景,先是一头猪拿嘴叼在一个树干上,可能坚持的时间太久,一个浪头打过来之后,那头猪就重新掉进了水里。   铁王氏惊恐的发现,那头猪竟然在努力地向自己的澡盆游了过来,她想离开,却害怕的手脚发麻怎么都动不了。   洪水中有很多大木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房梁,重重的击打在那头猪的脑袋上,猪惨叫了一声,努力地扑腾几下就被洪水带去了远方。   铁王氏发誓,就在她和那头猪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她发现那头猪真的很想活着……非常的想。   然后她就看见两个趴在一根梁柱上的人,这根梁柱很细,如果一个人趴着的时候还能露出水面,如果两个人趴在上面,梁柱就会没进水里,他们只能努力地抬起头艰难的在水上呼吸。   因为水浪的缘故,铁王氏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铁王氏,铁王氏惊讶的看到一个人忽然把另外一个人的脑袋按进了水里,她拼命地捂住了嘴巴,生恐自己惊叫出来,以免被那个人看到自己,既然那个人能够淹死同伴,看到自己的澡盆一定会变得更加疯狂。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铁王氏看到了那根脱离了羁绊的梁柱,而那两个人却消失了。   一条足足有一丈长的菜花蛇紧紧地缠绕在那根梁柱上,在它边上,还有更多的蛇正在向梁柱围拢过去,一些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得菜花蛇的田鼠也蹲在那根梁柱上,慢慢地那根梁柱上就被蛇与老鼠覆盖的严严实实,这样是长久不了的,相信用不了多久,那根被诅咒过的梁柱上会有更多的生命消失在它的周围。   一只硕大的湿淋淋的田鼠跳进了澡盆,铁王氏没有半分的害怕,只是一棒槌就敲死了那只田鼠,不过她并没有把田鼠的尸体丢出去,身为农家媳妇的铁王氏明白,洪水过后,每一粒粮食都弥足珍贵,田鼠肉算是美味了,被王家撵出家门的时候她就吃过。   孩子的哭声将铁王氏从麻木中惊醒,她敞开胸怀,将孩子紧紧地包裹在自己饱满的胸膛上,孩子啜吸的很有力,这让她非常的欣慰,刚才有好一阵子,这孩子都没有动弹过。   如果她这个时候有空闲低头看看自己的孩子的话,她会发现自己的孩子漂亮的小脸上,全是郁闷之色……   铁心源吃空了一只乳房,又换了一只继续吃,他也不想这样,可是本能的力量是强大的,根本就不由他,只要肚子感到饥饿,嘴里自然而然的就会发出啼哭之声,而后就有一个饱满的乳房等着他吸吮。   铁心源郁闷是有道理的,他本来一个人躺在戈壁上看星星,还以为会去地府之类的地方,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耳朵里充满了暴雨和水流的声响,戈壁里面绝对不会有这样多的水。   经过了好长时间的确认之后,他认为自己如今在一艘船上,一艘非常小的船上,小的就像是江南采莲女乘坐的木盆。   他早就想确认一下自己目前的安危,不过看到自己胖胖的小手之后,他就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打算,如今,他的性命就寄托在这个叫做王柔花的女子身上。   铁心源这个名字也是从这个女人嘴里得知的,只要有点空闲,这个女人就絮絮叨叨的说自家的事情,包括这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名字。   从王柔花断断续续的话语里,铁心源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也知道有一个叫做铁阿七的铁匠把自己母子奋力的推出乱糟糟的村庄,最后被洪水吞没的事情。   王柔花不止一次的对天发誓,一定要把铁心源养大成人为铁家接续香火,虽然铁心源知道这是这个女人在为她自己打气,在为她自己积攒活下去的勇气,在努力的不让她自己睡过去专门找的话题。   就是这些话,让铁心源决定以后就用这个名字生活了,人家已经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人家也在努力的尽一个母亲的责任,那么自己只好努力的尽一个儿子的责任了,这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这就是地狱的话,铁心源觉得这地方不错!   现在做一个好儿子的责任就是努力的不为自己现在的母亲添麻烦,虽然全身湿漉漉的,他还是决定立刻睡觉,不哭不闹对王柔花来说就是最好的报答。   王柔花有很多的希望,现在已经开始想儿子成亲时的模样了,低头瞅瞅自己母子一无所有的现状,就变得急躁起来。   一头死牛从不远处飘过,王柔花在估量了这头牛的价值之后就有些失落,自己家里以前也是有牛的。   又有一具死尸从澡盆边上漂过,王柔花现在已经不太怕死尸了,在水里漂了一天一夜,见到的死尸已经很多了。   这具尸体是不同的,主要是这具尸体的腰上缠着一个绣着缠枝莲的褡裢,生意人才用这东西,王柔花大胆的猜测这里面该是装满了铜钱才对。   瞅瞅尸体脖子上的那个大洞,王柔花果断的就用木棍把尸体勾了过来,尸体到了跟前,王柔花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起来,尸体用那双惨白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像是在守护自己的财富。   都掉水里了,还想着铜子,你不死谁死?王柔花轻啐一口为自己壮胆。   也幸好尸体上绑着一块木头,这才没有被铜钱给带到水底去。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个褡裢解下来,然后就把这个褡裢紧紧地绑在自己的腰上,她掂量过了,这里面最少有俩贯钱。   推开了那具恐怖的尸体,王柔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按照乡间的民约,偷尸体上的钱财,会被游街的。   以前铁家庄子里的铁十八,就因为从水沟里捞了一具尸体,偷走了尸体上的一块玉佩,后来在卖玉佩的时候被官府捉住了,老族长整整的打了铁十八三十藤条,然后押着铁十八在庄子里整整示众了一天。   想到铁十八的下场,王柔花就有些担心,铁十八的十四岁的儿子后来都没有脸见人,直到现在都没有媒婆肯为他去说亲,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也没有媒人帮着说亲。   王柔花想把褡裢丢掉,看着褡裢上缠枝莲又实在是舍不得,这样的一个褡裢最少能卖二十个铜子呢。   “丢不丢呢?”   王柔花嘀嘀咕咕的对睡醒之后睁着眼睛看自己的儿子不断地唠叨。   铁心源很想告诉自己的母亲,把褡裢丢掉,然后把钱留下来就好,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咿咿呀呀的无意义的杂音。   好在王柔花很聪明,果断的丢掉了褡裢,把里面的钱留了下来,当铁心源瞅见自己的母亲欢天喜地的触摸每一枚铜钱,亲吻那几块散碎银子的时候,他的表情才一次变得呆滞了。   他有些不明白,这个刚刚才死了丈夫的女人,为何会有如此癫狂的表现。   铜钱上该是有字的,铁心源看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不过天圆地方的铜钱模样,至少让他松了一口气,自己好像并没有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那种铜钱自己曾经见过很多……   不知何时,水面上起风了,粗壮的雨柱也变成了温柔的雨丝,聪明的王柔花甚至知道用那个破伞借助风力,让自己的澡盆开始有目的的随着风游走。   澡盆避开了那些露在水面上的大树,那些树上爬满了人,王柔花朴素的认为,自己和儿子留在澡盆里远比留在树上和那群人在一起安全。   大洪水改变了很多人,平日里相亲的邻居现在很可能会变成恶魔,那头很想活下去的猪告诉了王柔花一个道理。   在活命面前,什么情谊都不过是水缸里的月亮影子。   这一路上王柔花不是没有遇到落水的人。   且不说整个东京郊外被淹了,仅仅是一个铁家庄子,受灾的人就远远不止上千人。   男人们都去了河堤上,留在庄子里的只有老弱妇孺,七哥是铁匠,被族长爷爷留下来打制工具这才能留下来。   王柔花不敢想洪水铺天盖地冲过来的那一刻……   七哥给木筏上塞满了人,当自己母子想要上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腾出来一点空地,但凡那些人让点位置,七哥就不会死……   因此,王柔花冷漠的看着很多人被洪水吞没,心中却没有半分豪的愧疚之心。   英雄是七哥这样的汉子做的事情,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用不着去可怜任何人。   王柔花努力地回忆着和七哥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不放过一点一滴,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骄傲,一会儿伤心,似乎只要心里有七哥,老天爷总会给自己母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铁心源吃饱了奶水无聊的吐着泡泡。   王柔花的奶水很多,很充足,自己已经吃的快要吐了,乳头上渗出来的奶水依旧不断地滴在自己的脸上,看样子自己应该会有一个强壮的童年才对。 第二章 铁心源的运气   王柔花远没有铁心源那样自在,她如今正举着那根棒槌和一只雪白的狐狸对峙,那只狐狸很漂亮,一身银白色的皮毛,即便是泡在水中也一根根的散开,四根爪子在水里扑腾着,黑色的鼻子扬的很高,嘴里发出孩子哭泣一般的声音。   如果在平日,王柔花会非常高兴的抓住这只狐狸拿它的皮毛去换一些铜子来花用一下,早就看上一双错到底的鞋子,就是没钱买,七哥绝对不会在这上面多花一个铜子的。   今天不一样,这只狐狸呲着牙一次次的想要靠近澡盆,王柔花不认为除了自己和儿子别的人或者畜生有资格跳上澡盆。   即便是落在水里狐狸依旧高傲的仰着头,诡异的淡蓝色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王柔花看,一次又一次的从正面试图靠近澡盆,被王柔花一次又一次的用棒槌给撵开了。   最后王柔花是胜利者,狐狸的鼻子上挨了一记棒槌,哀哀的叫唤着被水流带着离开了,只是一直回过头来恋恋不舍的看着澡盆,好像是要记住王柔花的模样。   想起乡间里那些关于狐狸的传说,王柔花用衣襟掩着自己的脸,大声的吓唬着远去的狐狸。   匆忙间,她没有发现,在自己儿子的襁褓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儿子的胳膊底下露出来,悲伤地看着远去的母亲。   铁心源郁闷至极,母亲光顾着和大狐狸打架,却没有看到后面的状况,大狐狸吸引开了母亲的注意力之后,就有一只小小的,湿漉漉的小狐狸乘机从澡盆的另一端爬了上来,只是爬澡盆就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   这家伙掉进来之后,冷漠的瞅了一眼正在看着它的铁心源,然后就毫不客气的钻进了襁褓里,在铁心源的肋下找了一块极为舒适的地方,就准备睡觉了。   铁心源能感受到这只小狐狸的衰弱,虽然它湿淋淋的毛发弄得他很不舒服,不过,出于一种没办法说清楚的感觉,他还是默认了小狐狸的存在,有些没办法对别人说的话,可以和它好好的说说。   小狐狸嗅到了王柔花乳汁的味道,执拗的把头伸出来,想要去舔舐乳汁,这让铁心源极为不满。   铁心源用自己那双并不好使的双手把小狐狸的脑袋按进了襁褓,然后就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儿子就是自己的一且,王柔花立刻就重新把乳头塞进儿子的嘴里,自己环顾四周继续寻找一个合适的上岸地方。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乳汁从儿子的嘴角流淌出来,然后就落进了另外一副饥肠辘辘的肠胃……   水流缓慢了下来,水面上甚至能够看到一些还没有收割的庄稼,麦子已经倒伏在水里了,只有黄豆还坚强的挺立着,毛茸茸的豆荚努力地露出水面,这一切都让王柔花感到极度的欣喜。   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山丘,山丘上站满了人,有些人看见了王柔花母子,不由得大喊起来,甚至有一些汉子已经下到水里,准备把王柔花母子拖到岸上去。   王柔花只是看了一眼,就用棍子快速的撑着澡盆离开,身为大宋东京人氏,她只是看看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来东京乞讨的流民,如果七哥在,自然是不怕他们的,但是如今,自己孤儿寡妇落在他们的手里,后果太可怕了。   对于这些人东京城里有很多可怕的传说,最可怕的传说就是这些住在东京下水道里的流民,会把好人家的女子和孩子拖进下水道里面去,女子从此就会杳无音讯,孩子很可能会变成可怕的残废,带着各种各样的穷形怪相在东京城里乞讨。   那些汉子眼看着王柔花远远地离开,就破口大骂起来,王柔花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幸好七哥对自己说过这些人的恶行……   全家的户籍就好好的收拢在襁褓里,这是七哥在最紧要的关头放进去的,在这样的大灾难底下,唯有东京人氏能够获得官府的帮助,至于那些流民,都是一群懒汉,不好好的在原籍种地,非要跑到东京来祸害人。   检查完户籍之后,又小心的叠好,王柔花愤怒的朝那些流民吐吐口水,在她看来,不好好种地的人都是没用的懒汉和废物。   低下头见儿子正在睡觉,小脸红扑扑的,王柔花就亲昵地把额头贴在儿子的小脸上,只要孩子还在,自己活着就还有希望。   这孩子是如此的懂事,只要给他吃饱就一点都胡闹,即便是要尿了,拉了,也会嚎哭两嗓子,只要解决了这点事情,他总是非常的安静。   小孩子的瞳仁黑的发亮,看久了似乎还有一丝淡蓝色,自己的孩子眼睛尤其生的好看,圆圆的就像是两颗黑色的宝石。   虽然王柔花不曾见过那种东西,这并不妨碍她有这样的幻想。宝石是最亮的宝贝,这一点七哥早就说过。   有时候能从孩子的眼睛里看出大人严重的疑惑神色,这让王柔花有些得意,谁家的孩子有自家的孩子那样灵性?   如果六公躲过这一劫的话,他一定会喜欢上心源的,他老人家总说铁家的孩子都是夯货,打铁出苦力是好手,没一个灵性的,如今出了心源,他老人家该满意了吧?   回头看看茫茫的洪水,那里还有铁家庄子的半点踪影?   王柔花擦擦眼角的泪花,重新把破伞架在澡盆上,让它带着自己母子去安全的地方。   雨水彻底的停止了,澡盆似乎也不再飘动了,王柔花揉揉惺忪的睡眼,大量四周,刚才自己还是不小心睡过去了。   如果不是儿子开始哭泣,自己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   瞅了一眼儿子,见他已经停止了哭泣,王柔花这才发现,澡盆带着自己母子来到了东京城墙之下。   城墙上的官兵发现了自己母子,从城头垂下挂着竹筐的粗大绳索,大声的吆喝着她赶紧爬进篮子里去。   王柔花抱着儿子迅速的跳进竹筐里,然后紧紧地抓着澡盆不松手,不论城墙上的军兵如何喝骂,她就是不松开澡盆。   无奈的军兵只好费力的将王柔花母子连带那只硕大的澡盆一起拖上城墙,一个络腮胡子的军兵刚刚举起手,王柔花就狠狠地捏了一下铁心源的屁股,收到信号的铁心源只好撕心裂肺的哭泣起来,这女人掐的自己好疼。   大胡子军兵见孩子哭得凄惨,收回举起来的大手瞅瞅城外的洪水叹了口气道:“算了,一个澡盆多少也值点钱。你家男人呢?”   王柔花扯开嗓门大声道:“那个杀千刀的,明知道大水就要来了,还丢下我们母子去城里找一些不三不四的枪棒朋友耍子,这就去教军司找他算账抓破他的脸。”   大胡子军兵冷笑一声道:“恐怕这事由不了他,自从河堤溃口之后,东京城九门已经关闭了,他就算是想出去也没法子出去。”   王柔花的脸色顿时变了,嗫喏道:“城门口不让进?”   大胡子军兵大笑道:“看你也是东京人氏,如今东京城三面被大水包围,如果这时候还打开城门,这城里还有人立足的地方吗?   现在知道你有多幸运了吧?   也就是碰到了老子心软,你们母子要是流落城外被丐帮拖走是个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晓。   看你丈夫也和我们军中有些情谊,赶紧走吧,免得被都头发现,把你母子丢下城墙。”   王柔花拜谢了拉自己上来的军兵,紧一紧腰上的布包,就拖着澡盆下了城墙。   铁心源对自己母亲的智慧非常的钦佩,一个农妇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满嘴胡柴的和军队拉上关系,最后让自己脱身,这太难得了。   他觉得有这样一位母亲,即便是没了父亲,自己也一定可以愉快的长大成人。   王柔花拖着澡盆下了城墙离开了栅栏门,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东京城里的军卒好人不多,自己今天碰到的这位多少还算是好人。   平日里这些丘八没少祸害四周的庄子,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偷鸡摸狗,调戏女子的事情没少干,地里长的庄稼还在泛青,好多时候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踪影,都是被那些丘八给偷着割跑了。   听说他们弄出来一种新吃食,叫做青麦,也就是炒麦子,把泛青的庄稼打出来,然后把青色的麦粒放进大锅里炒,喷上盐水,炒熟之后就是一道非常有滋味的美食,听说二文钱才能买一小碗。   这样的好营生官兵们弄得,城外的百姓却弄不得,哪怕你收割自家的麦子炒了卖钱也不成,官家下达的《劝农令》里说的清楚,严禁农人收割不成熟的庄稼。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青麦子比黄麦子更加值钱啊。   很明显,小狐狸已经活过来了,不停地在襁褓里钻动,铁心源的小短手根本就没办法控制那家伙,只好夹紧自己的腿,不让小狐狸祸害自己的要害,那家伙把任何凸起的东西都当做乳头来啜吸两下。 第三章 立锥之地   王柔花很想把那只狐狸丢掉,她觉得这是那只大狐狸在报复自己,不过儿子紧紧地抓着狐狸朝自己嘎嘎的笑,让她彻底的忘记了狐狸是不是已经成精的事情。   一想到儿子这么小就没了爹爹,就不忍心破坏儿子刚刚出现的一点灵智,把儿子重新包好,再把狐狸丢进澡盆里拖着继续前行。   王柔花很饿,非常的饿,东京城里的卖吃食的很多,尤其是路过一个香糕铺子的时候,桂花糕浓郁的香气一个劲的往鼻孔里钻,她认真的听了店铺伙计的叫卖声之后遗憾的离开了,一块桂花糕要俩文钱哩,大水灾之前三文钱就能买两块,当初怀孕的时候七哥就给自己买过两块,那味道真是好吃啊。   城里人真没有好人,连烧开的井水都要钱。   王柔花下意识的按按自己腰间缠绕的布袋子,还是咬着牙继续向前走,希望能找一点不要钱的水喝。   “我的水里可是加了金银花,甘草的,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只有喝了孙爷爷留下来的药汤,才能好好的熬过去。”   卖水的婆娘见王柔花不愿意买水,就再次大声的吆喝。   王柔花是见过洪水的人,也看见了洪水上漂的那些人畜尸体,以前的时候黄河湾里总有尸体漂下来,族长爷爷总是让村子里的人报官,等官差来过之后就把尸体找一处地方挖一个深坑埋掉。   庄子上的人还有些不情愿,不情愿干这些埋汰活计,结果被六公用拐棍打过之后才晓得,腐烂的尸体就是疫病之源。   “一文钱两碗我就喝!”   王柔花停下脚步,瞅着那个戴着一支铜簪子的婆娘坚定地道。   婆娘随便甩一下抹布笑道:“看你母子也是遭了灾的人,就便宜你了,一文钱两碗。”   说着话就从大木桶里装出来两碗泛黄的汤水放在王柔花的面前,趁着王柔花喝水的功夫仔细的打量她怀里的铁心源。   没鼻涕不流口水的干净孩子总是招人欢喜,婆娘探出手要去摸铁心源,王柔花猛地一转身不让她摸。   婆娘尴尬的道:“就是看这孩子让人心疼。”   王柔花小声的道:“这孩子怕生。”   原本正在好奇的打量婆娘衣着的铁心源听母亲这么说,赶紧哼唧两声,把脸转向母亲的怀里,坐实了母亲的话。   婆娘见孩子不待见自己,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道:“老身膝下就一个姐儿,如果你愿意就把这孩子留下来,这孩子就掉进了福窝窝,老身给你俩贯钱,你也好当嫁妆重新嫁人,我们从此永不相见你看如何?你要知道,这是老身看这孩子对眼才开的价钱,如今草市子上插草标卖孩子多了,五百文就能成交。”   王柔花一言不发,喝干了碗中水,丢下一枚铜子冷冷的瞅了一眼婆娘,就拖着澡桶继续去找自己的存身之地。   “不识好人心,老娘有的是机会看见你进青楼,孩子……”   王柔花把儿子的襁褓往胸口靠一靠,并不理会那婆子的诅咒。俩贯钱就想要自己的宝贝?自己的宝贝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给个金娃娃也不换,京城里好人家的女子会说起青楼?这婆娘既然把这个污秽的地方挂在嘴边,她的姐儿恐怕离青楼已经不远了。   买了两个炊饼,王柔花漫无目的的在东京街市上行走,不知何时,她的身后跟来了几个鹑衣百结乞丐,不紧不慢的随在她身后。   铁心源担忧的看着后面来意不善的乞丐,却没有任何办法,很明显母亲刚才得罪了那个卖水的婆娘,她花了钱找了乞丐来抢自己。   母亲不为俩贯钱所动,那些乞丐就完全不同了。   在铁心源有目的的哭闹声里,王柔花也发觉不是很对劲,在向路过的捕快求告无果之后,绝望的她立刻就花了一百文钱买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握在手上。   乞丐们见王柔花握着尖刀向自己示威,对视一眼之后就缓缓的退后了,不过并没有离开,只是远远地辍在后面等待时机。   人少的地方王柔花不敢去,只能随着稀疏的人流向前走,天已经昏暗下来了,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少却又下起了大雨。   临街店铺的屋檐下都是密密匝匝的流民群,街巷深处的地方有更多的乞丐在那里游走,如同草原上的鬣狗一般在等待出击。   破伞挡不住雨水,不一会王柔花的衣衫就湿透了,换上干爽襁褓的铁心源倒是没有没有被风雨伤到半点。   小猫一样大小的小狐狸就卧在铁心源的襁褓上,王柔花向前倾着身子不允许雨水滴到孩子的身上。   铁心源探出小手抓抓母亲的下巴,雨水已经在那里汇聚成小溪了。   王柔花的眼睛里射出母狼一般凌厉的眼神,哪怕是在大雨滂沱的时刻,铁心源也看得清清楚楚。   王柔花的眼前一空,面前出现了一堵雄伟的高墙,这道墙是如此之高,比起东京的城墙来也不遑多让。   别的高墙下都挤满了流民,唯有这堵高墙下一个人都没有,疲惫到了极点的王柔花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安身之地,来不及细想,就匆匆的来到高墙的一处内凹的拐角处,将澡盆侧放在墙角,自己和儿子以及那只小狐狸缩在澡盆里面,安心的看着外面的雨雾。   跟在他们身后的乞丐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了,别的流民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铁心源心里升起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他哭闹着催促母亲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不论是流民,还是乞丐,之所以不来这地方,一定有不来的理由,就像老虎的洞里总是空旷的,不是老虎洞不能遮风避雨,而是因为在老虎洞里死的更快。   王柔花太疲惫了,疲惫的让她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儿子的哭闹让她单纯的以为孩子不过是饥饿了,重新用乳头堵住了儿子的嘴巴,自己一手握着刀子警惕的看着外面。   她的警惕并没有维持多少时间,一天一夜的奔波早就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如今,有一条薄毯子盖在身上多少给了她一丝温暖,不知不觉的就把头靠在澡桶上睡着了。   铁心源停止了哭闹,正在吃小半块炊饼的小狐狸疑惑的抬起头,见铁心源正在帮母亲掩上衣襟,就低头对付那半块炊饼。   直到此时,铁心源才有功夫仔细的打量一下自己现在的母亲。   她的头发依旧是湿漉漉的,面色苍白,面容倒是很娟秀,麻布衣衫的染色不是很牢靠,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一些淡蓝色的印记。   铁心源探出手去,在她的脸上摩挲,沉重的脑袋靠在她的脖颈上,用力的嗅着来自母亲的味道。   就是这个妇人,带着自己走过了一段最艰险的道路。   如今,这条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了,铁心源却没有丝毫的埋怨,只有满满的感激。   高墙上有一个小洞,这是用来排水的洞口,如今已然干涸了或许改道了,这样大的雨水也没有多少水流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些看热闹的流民一瞬间躲得更远了,不过那种幸灾乐祸的目光依旧牢牢地刺在铁心源的身上。   他指着狐狸呀呀的叫着希望它能躲过这一劫,那个小小的洞自己钻不进去,但是小狐狸进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小狐狸见铁心源伸出了手,就抛下炊饼三窜两窜就来到他身边张嘴叼住他的手指,铁心源无力的垂下手……   一个山一样伟岸的身躯堵住了前面的缺口。   铁心源看得很清楚,这该是一员武将才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古代的武将,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   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这匹战马很高,那个人全身铠甲坐在马上,就显得更加魁伟了。   古代的铠甲都是厚重的,此人从上到下都披挂着铠甲,即便是头盔都是全密封的,只有冰冷的目光从栅栏里射出来,犹如实质。   一杆长长的马槊指向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王柔花,看到王柔花手中的剔骨尖刀从袖子里掉出来之后,那个骑士就缓缓地催动战马,马槊指着王柔花似乎要把她钉在墙上。   铁心源心中叹息一声,抱着惊恐的已经傻掉的王柔花嚎哭起来,同时把自己的身子挡在母亲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小小的肉团一样的身体根本就挡不住那支锋利的马槊,在马槊就要靠过来的时候,王柔花忽然发疯一样的把铁心源藏在身后,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那个骑士道:“莫伤我儿!”   不知道是铁心源的哭声,还是王柔花的喝骂声惊动了这具会行走的雕塑,一句冷冰冰的话语从头盔栅栏后面传出来。   “无故靠近皇城十步者死!”   王柔花面对这尊雕塑牙齿打着磕巴道:“民妇不知!”   “陛下辇驾在此,某家没有饶过你的道理,稚子无知,某家自然会送去悯孤院,至于你,国法无情,去死吧!”   骑士手上的马槊一探就从王柔花手里挑飞了襁褓,他左手托住襁褓里的铁心源,右手里的马槊就要再次刺下去。   绝望的王柔花只是看着哭闹不已的儿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 我来了   堵住缺口的人群里走出一个老农一般黧黑的官员,他制止了武将的马槊。   那个坐在战马上犹如战神一般的男子在他面前似乎连腰身都直不起来,他站在马前,对那个武将骂道:“糊涂!”   武将托着铁心源从战马上跳了下来,弯着腰道:“这一农妇确实犯了天条死罪!”   黧黑的官员看看武将,指指远处拥挤的围观者冷冷的道:“犯了天条自然该问罪,但是这一农妇并非你军中军卒,手中即便是有尖刀想必也另有缘由,你乃是武官,何来处置百姓的权力?”   武将把铁心源还给了刚刚升起一点希望的王柔花,挠着自己的脑袋道:“不管是提刑司还是开封府来断案,还不都是死路一条?小侄不认为伯父您会网开一面。”   黑脸文官闷哼了一声道:“国法一旦形成,自然要按律执行才好,虽说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但是皇权不容藐视,这是铁律。怀玉,你少年气盛,今后万万不可再有这样鲁莽的行为,你父亲如今正在凤州防御使任上,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倒霉,你就任陛下侍卫亲军龙卫,万万不能有把柄被人捉住,否则就会牵累你父亲。这个妇人确实犯了必死之罪,但是她们孤儿寡母的着实可怜,你当街杀人,对你经后的官声极为不利!”   少年将军躬身谢道:“多谢包伯伯教诲,小侄记下了。”   王柔花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铁心源却听得清楚,看到军兵手上打着的旗号为“宋”,再加上这两人的称呼,对史书熟捻无比的铁心源如何会猜不到这两人的身份?   他无论如何这两位历史上有名的人物,竟然一个残暴,一个古板,自己母子不过是躲在墙角躲避一会大雨,竟然会连命都保不住。   铁心源怨毒的瞅着那两个在雨伞下面交谈的人,包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瞅了一眼站在雨中瑟瑟发抖的王柔花,走近两步对她道:“汝之子老夫定会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   王柔花的泪水掉在铁心源的脸上,如同外面的大雨一般,铁心源的眼神冷冷的钉在包拯的脸上一眨不眨。   包拯稍微疑惑了一下,就摇摇头把心头奇怪的念头甩掉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确实不该多想,一个还未足年的孩子而已……   脖子上拴着铁链子,王柔花抱着铁心源被捕快拖出墙角,铁心源忽然看到了一辆巨大的马车正好停在不远处。   马车的车辕上站立着两个彪形大汉,虽受大雨浇注依旧岿然不动,其余侍立两厢的军卒更是如同雕塑一般一言不发。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十几盏硕大的气死风灯就已经把四周照耀的如同白昼。   原本安静的铁心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厉至极,王柔花一想到孩子今后将没有母亲了,也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无论牵着铁链的捕快如何拖拽也不起来,只是抱着儿子坐在泥水里痛哭。   襁褓已经湿透,刚才因为害怕藏在襁褓里的小狐狸如今因为人多藏得更加小心了,调皮的尾巴总是在铁心源的皮肤上刷来刷去,好几次让他的哭声变得更加尖厉了。   哭声终于惊动了马车里的人,一个披着蓑衣的拿着拂尘的人从马车里走出来,低声和包拯说了几句话,瞅了一眼坐地痛哭的王柔花母子就重新上了马车。   不一会一个孱弱的青年人在巨大的伞盖遮护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亲眼看了一眼王柔花母子,又抬头看看黑暗的天空缓缓地对包拯道:“大灾不断,这是上天在警示朕,百姓受苦都是朕的责任。”   包拯躬身道:“陛下已经因为大灾下了罪己诏,天地自然会感念陛下一片诚心,来年自然风调雨顺。”   青年人轻轻地咳嗽一声道:“这些年朕已经下了三道罪己诏了,在上天的眼中朕恐怕已经成了罪人了。算了,你们就少给朕造些孽,朕就心满意足了,你认为这对母子有能力威胁皇宫,还是有能力刺杀朕?”   包拯犹豫一下道:“没有,然则法度的尊严还是要维护的。”   “杀掉这个农妇就能维护法度的颜面了?朕不这样看,皇家这些年折损了三位皇子,朕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子嗣,恐怕就与律法过于严苛有关。”   包拯顾不得天上的大雨,摘掉斗笠任由雨水浇的满脸雨水大声道:“仁孝乃是我大宋的立国之梁柱,国法就是大宋的立国之基础,如何能因为皇子出现意外就随意废黜?请陛下三思!”   皇帝摇摇头,指指城外道:“算了,朕今日看够了百姓的尸体,实在是不想再制造一具了。传旨,今借我皇家屋宇一角,与她母子安身,包卿不得多言!”   青年皇帝说完话回头瞅瞅坐在地上竖起耳朵倾听的铁心源,见她母子着实可怜,想起自己早夭的三个皇子心头一软,朝宦官挥挥手,就转身上了马车。   包拯上前一步命人解开锁在王柔花脖子上的铁链子笑道:“陛下仁厚,你母子得脱也是侥天之幸,皇城脚下不宜安家,老夫给你另寻一处好些的住所如何?”   把皇帝和包拯之间的谈话听了一个清楚的王柔花在清楚自己已经不会死掉之后,农妇的彪悍性子大发,抱紧了儿子大声道:“我是陛下的子民,自然听陛下的安排,我宁愿在皇城脚下搭茅棚,也不愿意住你给的大宅子!”   王柔花说完就抱着儿子就往墙角里钻,那个一直站立在旁边的宦官笑呵呵的道:“这话在理!陛下给的哪怕是茅屋也比别人给的大宅子荣耀,这是五贯钱,是陛下赏赐你母子的。”   宦官说完话,不理睬尴尬的站立一边的包拯,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在王柔花的身上道:“这是咱家给你的,就为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王柔花喜孜孜的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过沉甸甸的五贯铜钱,不等她感谢那个宦官,眼前已经不见了宦官的踪影。   包拯叹息一声对王柔花道:“好自为之吧!”   王柔花闷哼一声,就拖着自己的赏赐重新回到墙角去了。   包拯环顾四周,瞳孔缩了缩,对身边的捕快道:“除了那对母子之外,任何外人靠近皇城十步者,斩!”   捕快们轰然响应,来到皇城十步以外,挥舞着手里的刀子吼道:“外面的人竖起你们的驴耳听清了,府尹有令,胆敢靠近皇城十步者斩!”   王柔花回到墙角,把儿子重新放在澡盆里面,摇晃着满是雨水的脑袋得意的对儿子道:“哥儿,咱们家发了,现在有八贯钱了,你说我们就在这里修一座小屋子住下来好不好?其余的钱为娘给你留着,到时候一定给为娘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回来。”   铁心源张开没牙的嘴巴,也跟着嘎嘎的笑,小狐狸见四周没了那些人,跟着跳出襁褓,嘤嘤的朝王柔花叫唤。   王柔花得脱大难,心情自然是极好的,拿手扒拉一下小狐狸的脑袋笑道:“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见儿子的襁褓已经湿透了,王柔花不敢怠慢,匆匆的取过换下来的襁褓,那个襁褓虽然潮湿一些,总比这套襁褓来的干爽。   有了立身之地的王柔花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在很短的时间里,不但用一张油布搭好了一个简易的帐篷,还把所有干爽的衣衫铺在澡桶里,带着儿子和小狐狸跳进澡桶,准备睡觉。   天上依旧下着雨,不过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偶尔飘进城墙角落里的水滴击打在油布上蓬蓬作响。   王柔花坐在澡桶里祈祷道:“七哥,这都是您在天之灵的保佑,您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孩儿长得牛犊子一样壮实,好给您开枝散叶,传继香火,我也一定会努力地干活,把我们的孩儿养大。”   铁心源知道,这才是王柔花心里最真实的一面,不管是皇帝,还是府尹,亦或是将军距离自己都太远了。   她宁可把刚才的那一幕当做丈夫显灵的结果也不愿意相信是那些官老爷们在大发慈悲。   这个道理是极为朴素的,铁心源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和母亲靠在皇家墙角休息一下就是什么大罪过。   即便是有,那也是不公平的。   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最痛心的就是没有把自己欠下的人情还完就来到了这里,这一世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杨怀玉,包拯?皇帝,宦官?   还真是有意思。   王柔花执拗的把儿子总想探出来的脑袋塞回襁褓,又把小狐狸撵到一边去,这才美美的把头放在装钱的包裹上,不大功夫就沉沉的睡去了。   铁心源睡不着,一遍又一遍的试图控制自己的舌头来练习说话,身为婴儿最大的麻烦就是没办法和别人交流。   不过他练习说话不是为了明天就跟母亲开始对话,那样的话会吓坏她的,也会吓坏东京城的人。   透过襁褓的缝隙,铁心源瞅着黑沉沉的天空,露出诡异的笑容,字正腔圆的低声说道:“我来了!”   王柔花的呼吸平稳,她已经睡着了,自然听不到儿子在用古怪的腔调说话,卧在铁心源脚下的小狐狸听见了,疑惑的支楞一下耳朵,没有再听到其余的声音,就重新把嘴巴放在自己小小的尾巴里。 第五章 燕子衔泥筑新家   要想在东京城里找到一点遮风避雨的东西简直难于登天!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主之物。   即便是不小心落在院墙外面的半截枯枝,只要王柔花去拿,立刻就会有人出来制止。   恶狠狠从她的手里夺过枯枝,然后翻一个白眼就离开了。   所有的东西都要钱!   王柔花在街市上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她想找一个缝缝补补浆洗的活计都不可得。   又买了两个炊饼充饥。   昨日买的时候两个炊饼还只要俩文钱,今天就需要三个铜子才能从同一个伙计手里拿到两个炊饼。   手里的钱不能乱花,王柔花清晨醒来的时候,就把铜钱都塞进那个小洞里面去了,最后一咬牙又把小狐狸塞进去看着,这才背着儿子去街市上寻找活路。   路过人市的时候,王柔花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人像牲口一样的被人家掰开嘴巴看牙齿,然后确定年龄来购买的场面。   好多年轻的女子只穿着一件薄纱,就站在一个帐篷里,任由那些浓妆艳抹的鸨子头,或者大腹便便的男子进去挑选。   很久以前王柔花就知道,在大宋贩卖人口是要被官家追究的,但是这里好像没有官差来管。   想起自己昨夜不过是在墙角靠了一会,就差点被砍头的事情,王柔花从心底看不起那些穿着官衣的家伙。   路过一家寿衣店,王柔花的眼泪就忍不住流淌了下来,七哥的尸体是没地方寻找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成了孤魂野鬼。   从寿衣店里出来之后,王柔花怀里就抱着一叠白麻布,她将一朵白色的绢花插在发间,就当是为七哥守孝,至于寿衣,回到城墙边上之后再慢慢缝制就是了。   铁心源脑门上扣着一顶白色的孝帽,这是母亲在寿衣店里匆忙缝制的,她想让七哥知道,他即便是死了一样有人在怀念他。   白布是上好的细白布,价格自然不便宜,王柔花用三十文钱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连惯用的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这让铁心源对这个母亲的满意度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东京的繁华程度对铁心源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满眼望去古色古香的建筑。   与《清明上河图》里的模样差别很大,可能是因为张择端在绘画的时候特意将一些破烂的棚子,和肮脏的乞丐,以及遍地的垃圾没有画进去的缘故吧。   地上坑坑洼洼的,皇帝昨日出巡过,黄土垫道是必须的,因此地上多少还能看到一些黄土的痕迹。   只是黄土很少,当铁心源看到一个老汉正在把街上的黄土扫走,这才明白,为什么地上的黄土这样少了。   东京城的人多,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金贵起来,在他们眼中没有没用的东西。   从街头摆到街尾的吃食对铁心源没有丝毫的吸引力,成群的苍蝇趴在上面繁衍生息,就这一条,就让铁心源彻底的断了不要再吃奶的想法,除了母乳之外,他觉得吃外面的东西自己很难活到可以娶老婆孝敬母亲的那一天。   买了点粮食和铁锅之后,王柔花又买了一小块桂花糕,小心的包在手帕里,准备回去嚼烂了喂给儿子……   王柔花胸前挂着儿子,手里提着铁锅,背上还背着一小口袋粮食。四根买来的竹竿被她夹在肋下,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她总是很担心那些被自己藏起来的钱。   回到皇城脚下,她才吁了一口气,皇城十步以外的大道上人来人往,皇城脚下却没有一个人,连野狗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也是,皇城的城墙上就站着全副武装的侍卫,墙角的地方甚至有一架很大的弓箭被架在一个架子上,自己的家就在墙角,别说别人不敢过去,王柔花自己也走的胆战心惊的。   大弓箭上的箭矢足足有鸡蛋粗,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是杀人的利器。   战战兢兢的走到墙角,那些侍卫似乎认识自己,只是拿目光盯着看,并没有用那张大弓箭来射自己,王柔花走到墙角之后,才确定这个墙角从今后就真的属于自己母子了。   小狐狸嘤嘤的叫着,委屈的隔着小洞门口的铁条不断叫唤,王柔花只是瞅了一眼小狐狸,就把儿子放进澡盆里,掰了一点炊饼放在洞口,至于水,小洞里面有。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五月里的大太阳一旦摆脱了乌云的羁绊,就毫无顾忌的喷洒自己的热量,不大功夫东京城里的水汽就被蒸腾起来,不用动弹,浑身就潮乎乎的如同身处蒸笼。   皇城这里地势高,还算的上干爽,从相国寺方向吹过来的风还带着晨钟的余音,那是和尚们在为死去的亡魂祈祷,希望这辽远的钟声能把他们的灵魂带去天国。   王柔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衷心的为自己的七哥祈祷,希望他的来生不要再过的那样苦,也保佑源儿能够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竹竿挑着油布就成了一个简单的棚子,这就是她们母子的安身之所。   王柔花对目前的处境非常满意,正因为见过那些被贩卖的人,她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过的并不差,如果能找到族人住在一起那就再好不过了,六公的学问很好,一定能把源儿教出来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   每一天王柔花出去都能带回来一点建筑材料,于是,简陋的棚子慢慢地有了一个真正的顶棚,两面的墙壁也渐渐出现了,这是王柔花找来的麦草活上泥巴之后糊好的。   如果不能在秋风起来的时候搭建好一个真正的屋子,自己母子还是没有办法熬过这个寒冬的,东京城的夏日酷暑难当,冬日同样会变成冰天雪地。   因为住在皇城边上,没有哪一个工匠敢来到铁家来帮着盖房子,王柔花知道这一点,不过,她更加看重自己和孩子的安全,一对没有族人和丈夫庇护的孤儿寡母,想在大宋活下去不是一般的艰难。   城里最近总是死人,水道上运送尸体的船只络绎不绝,听说城里已经起了疫病……   死了的人自然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无比的渴盼秋风吹起的那一刻,只有寒冬到来之后,老天爷才不会继续收人,活人才能安全的活到明年。   富贵人家眼看着洪水退去了,也就纷纷走出东京城,他们比穷人更加的晓得人多疫病就多的道理。   王柔花在咬牙坚持,在自己的家没有建好之前她不准备去打听自己的族人到底在哪里,不过她还是花了五百文打通了开封县的书办,把自己和儿子的户籍从同样是附廓县的祥符县迁徙到开封县,如此一来,自己就是真正的东京城人氏了。   官家在冬日发放的柴薪钱也就有了自己家一份,虽说每年只有三十文钱,自己和儿子要在东京城过一辈子呢,五百文花的不冤枉!   其实,王柔花有着更加深远的想法,自己的孩子一旦开始读书识字,开封县的县学无疑是全大宋最好的。   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麻烦就是源儿不肯吃真正的饭食,除了母乳之外他根本就不碰那些吃食,不管是甜美的桂花糕,还是熬的金黄的小米粥,源儿一概不碰,这让她很是为难。   源儿如果不吃饭,怎么长成一个男子汉?   好在源儿极为懂事,每天只要吃饱了就不哭不闹,又一次掉在地上了额头都出了大包,这孩子也就是瘪瘪嘴,还伸出手要自己抱。   这都是上天垂怜,可怜他没了父亲庇护,因此让他早慧……   “源儿,桂花糕不能喂给狐狸吃。”   眼见儿子把一块桂花糕准备塞进狐狸嘴里去,王柔花一把就夺过来了,还是有些晚,桂花糕是从狐狸嘴里夺过来的。   王柔花叹了口气,重新把桂花糕塞进围着自己叫唤的狐狸嘴巴。   铁心源的手又塞进一个水桶里去了,王柔花又把儿子的手从水桶里拉出来。   这孩子最喜欢给自己捣乱了,尤其是水桶,有时候会碰翻水桶,即便是摔倒了也乐此不疲。   他如今已经可以昂着头满地爬了,甚至可以抓着东西站起来。   王柔花看着水桶里已经被土弄脏了的水,想起儿子从来不去碰热水这件事,自己有时候想给这个淘气的孩子一个小小的教训,特意把比较烫的开水放在一边,准备等儿子去碰的时候,就给他的小手上滴一点热水给他一个教训,好改掉这个喜欢玩水的坏毛病。   可是,这孩子只要见水被烧开了,就绝对不去碰,即便是把热水放在他面前,他都不碰一下。   王柔花忽然瞅着自己的儿子道:“儿啊,难道说你是嫌弃这水不干净?”   铁心源嘎嘎的笑着,还把湿漉漉的手放在母亲的脸上,大脑袋一拱一拱的顶在母亲的胸口和她玩耍。 第六章 皇宫是一座宝库啊   王柔花拜托了皇城墙上的侍卫大哥帮自己看好铁心源,然后就匆匆的去了马行街。   今天的任务很重,家里需要添置水缸和米缸。   这些天东京城里的粮食忽然变得便宜了,而且是非常的便宜,她决定要多买一点。   家里有粮,心头不慌。   这是七哥教给自己的话,七哥当年说过,衣食住行,其实吃饭应该排在第一位的,至于衣衫,只要肚子里有食,就算是裹上树叶子也能活。   七哥打铁的时候,身上除了一条犊鼻裤之外照例什么都不穿的。   火光熊熊的打铁铺子里很多时候只有自己和七哥两个人,七哥每一锤子下去火星四溅,铁砧子上的铁条就会明暗不定,火星落在七哥油光致致的胸膛上弹跳两下就变暗掉落下来。   那是一个强壮的似乎能把一座山背起来的男人……   王柔花甩甩脑袋,抽泣两下鼻子,看看被自己趴在澡盆边上朝自己呀呀说话的儿子,抹了一把潮湿的眼睛,把手帕绑在鼻子上就汇入到外面的人流中去了。   活人和死人都在这条繁华的道路上穿行,不过一个是用走的,一个是被人家堆在板车上往外拖。   疫病还是发生了……   这就是粮食价格为何会降下来的原因,出城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城里的店铺里却显得冷冷清清。   但凡家里还有一口吃食的人,绝对不会没事干跑去街道上,唯恐沾染了死气。   五文钱就买到一辆鸡公车,这可是捡了大便宜,卖水缸的铺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王柔花大声的喊叫了好几声都没人来招呼,走进店铺之后看到一双穿着黑白花色商贾鞋子的脚倒在里屋的门槛外面。   王柔花大惊,赶紧退回来。   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恢复一下不安的心神,王柔花就重新就走了店铺,从里面滚出来一口上好的大黑缸费力的绑在鸡公车上,回头看看四处无人,有走进去搬出来两只硕大的粮食瓮。   出门的时候往柜台上放了十文钱。   推着鸡公车走了百十步之后,又折返回去,从十文钱里取回六文钱,朝倒在里屋的掌柜的轻声道:“忘记了讲价钱了……”   铁心源被困在澡盆里那里都去不得,很羡慕小狐狸可以从澡盆外面跳进澡盆里面,又从澡盆里面跳出去玩的不亦乐乎。   自从小狐狸在澡盆里撒了一泡骚臭的尿液之后,它就被铁心源折腾的根本就不敢在住家附近撒尿了,只要王柔花不在,铁心源就会抓着小狐狸和它说话。   今天,铁心源很想去四处看看,于是,他就把澡盆里铺垫的褥子推到一边垫在脚下,然后就从澡盆里翻了出去。   在摔了一个四仰八叉之后,他才在小狐狸的帮助下翻过身子,开始扶着城墙开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远行。   皇城的高墙底下长满了青苔,也有非常多的落叶,铁心源不过走出十几步远的距离,就发现自己的双腿目前根本就不能胜任这样的远行。   “吧唧”一声坐在地上,背靠城墙,瞅着远处的街道。   既然腿不能胜任远行探索的任务,用目光去看也不错,至少可以看看这个新的世界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   小狐狸不知道从哪来弄过来一朵蘑菇丢在铁心源的身边,铁心源捡起来仔细一看,这家伙弄来的蘑菇确实不错,竟然是难得一见的草菇。   小狐狸见铁心源捡起了蘑菇,兴奋地在一边跳来跳去,往城墙的前边跑两步,就回来扯铁心源的裤腿。   铁心源扶着城墙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跟着狐狸继续向前。   又走了十余步,他就看到了好大一丛草菇,或者说这里有好大的一片蘑菇。   这片蘑菇地被一道水泉给劈成两半,水流清澈,偶尔还能看到碎裂的荷花叶子从出水口流出来,毫无疑问,这道水泉,就是皇宫中荷花池废水的出口。   铁心源趴在地上采集蘑菇。   采蘑菇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活计,他不晓得宋朝的蘑菇和后世的蘑菇是不是有什么差别,不过,他有一点非常的肯定,这些蘑菇如果没有被别人尝试过之前,他绝对不会吃一口的。   野生蘑菇的驯化过程,其实就是一个脱毒的过程,后世人们吃的很多蘑菇其实都是有毒的,不过是因为经过人们长期的培养之后把毒物脱干净了而已。   天知道宋朝的草菇会不会有毒。   草菇有没有毒铁心源不清楚,但是眼前这一片艳红色的蘑菇有毒是一定的,铁心源就想不明白了,长在极北之地的毒蝇鹅膏菌为什么会长在大宋皇宫荷花池的出水口?   这东西后世的东北人拿他捣碎了之后拌上剩饭用来毒死苍蝇的,听说毒性猛烈是它最显著的好处。   最妙的是这种蘑菇少量食用会让人产生幻觉的,听后世东北的兄弟讲,通古斯大法师在做法之前,都会吃一点这东西,强迫自己进入神的国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样的好东西铁心源觉得一定不能放过啊。   至于皇宫里是不是还有这东西,或者说曾经有人用这东西毒死了,或者致幻了谁,铁心源就不想管了。   皇宫里出现一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者事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很快铁心源就发现熊瞎子扒苞米说的就是自己,采集毒物是一个精细的过程,自己这双没有长成的小手根本就不能胜任这个任务。   瞅瞅头上的日头,铁心源觉得母亲快要回来了,也就准备结束自己的这场旅行。   虽然回去的时候是用爬的,但是心情极好,人家都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自己今日果然应验了这句话。   和皇家做邻居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看看人家,下水道边上都有居家旅行的必备良药。   铁心源相信,只要自己睁大了眼睛,小心的等候总会从这座硕大无朋的皇宫里面获得无数的好处……   皇城墙上的侍卫担心的瞅着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孩子一边爬行一边发出古怪笑声,还不敢大声呼喝,免得吓坏了孩子。   当这个孩子给脚底下垫上东西,一头栽进澡桶的时候,那些观看的侍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柔花推着沉重的鸡公车回来的时候,首先就是检查自己的宝贝,发现他和小狐狸簇拥在一起睡的香甜的时候,一路上紧绷着的心也就缓和了下来。   这孩子满身都是泥土,不用说都是狐狸造的孽,怒气上升的王柔花把小狐狸从澡盆里揪出来,远远地丢到城墙底下去了。   小狐狸在空中翻了一个身,伸开四肢稳稳地站在地上,委屈的叫唤一声,就趴在干土堆上瞅着王柔花往屋子里搬东西。   王柔花先把粮食搬进屋子里,然后就找了一些石头把枯枝塞在大缸和大瓮底下准备生火烧烤。   大火能烧尽所有的污秽,这是七哥很早以前说过的话。   甜水井巷子就在前面,王柔花给水缸里和大瓮里装满了水,然后就点火烧水,铁心源已经醒来了,趴在澡盆的边上看母亲忙碌。   为了不把病气传播给儿子,王柔花决定自己没有彻底洗澡之前,是绝对不能碰孩子的。   日暮西山的时候,花费了很多柴火才烧开的水渐渐变温,王柔花把水倒进澡盆里面,躲在低矮的屋子里洗澡……   把自己彻底洗刷了一遍的王柔花就把水全部倒掉,重新加水洗刷铁心源,直到母子二人都变得非常干净了,这才皱着眉头瞅着缩在墙角的狐狸……   侍卫从城墙上丢下一颗梨子给王柔花,梨子被王柔花切成小块压扁之后一点点的喂给了铁心源。   不过梨核却被她小心的埋进一块向阳的地方,农家出来的妇人就是这样的做法,梨子很好吃,只要有了梨核,把种子种进地里,过上几年,就会有吃不完的梨子,对于庄稼和果树,农妇有的是耐心等它长成。   “桃三杏四梨五年。”   “再过五年,源儿就有吃不完的梨子了。”   “呀呀,你是一个贪吃的孩子。”   “你这孩子,也不能总是吃奶吧?牙齿都长出两颗来了,羞是不羞?”   王柔花抱着铁心源坐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瞅着油灯里幽幽的灯光,满足的逗弄着孩子,狐狸就蜷缩在小床的下面,眯缝着眼睛偷偷的看着房顶吊着的一小片腊肉。   有了这间屋子,王柔花就有信心把孩子拉扯成人,虽说家里的钱已经少了一半,可是,在这样的大灾之年,自己一个寡妇还能要求什么呢?   少女时期不是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只是一朝烟云散尽,便是人各东西,不论是父母恩,还是夫妻情,亦或是同胞义都经不起一个小小的谎言摧折,那样的人间不想也罢。   七哥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又把自己从水里送走,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想到七哥,王柔花就把胸脯挺得很高,得意的看着怀里的胖儿子满是成就感。   就在成亲的晚上,七哥朝天空吐了一口唾沫笑道:“什么狗屁的绝后命?老子不信!” 第七章 第一声娘亲   王柔花给水缸里添满了一缸水,这里面的水不是甜水井里的水,而是皇城墙头的侍卫大哥从皇宫里面打来的山泉水。   作为报答,王柔花就帮助那些在京城中没有家眷的侍卫缝补浆洗衣衫,虽然口口声声说不要钱,但是,每次侍卫们都没有白白让她劳作,总会有三五枚铜子随着要浆洗缝补的衣衫一起用篮子垂下来。   王柔花还听说,皇宫里的贵人都去了翠微山躲避疫气,至少要等到天气变冷之后才会重新回到皇宫。   东京城的疫病变得越发的凶猛,即便是白日,街道上也见不到一两位行人,即便是有也是形色匆匆……   富贵人家都走了,城中剩下的人都有离不开的原因,一个个苦苦的熬着等候秋风的降临。   王柔花也变得极为谨慎,从不走出皇城脚下十步以外,皇城圈住了赵氏皇族,也顺便为王柔花母子提供了一个天然的保护层,因此,她家周围还没有一个死人倒在附近。   这其中就有开封府的功劳,皇城一带是严加戒备的高度警戒区,现在休要说十步之内,十丈之内都不许别人踏足。   这一次的疫病还是被找到了根源,不得不说开封府还是一个很有效率的政府部门,最后发现是只是肠澼之症(痢疾)而已,并非是凶猛的气疫(霍乱),这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凶猛的气疫,天晓得东京城会死多少人……   在得知是肠澼之症以后,铁心源就会被王柔花一天用加了盐的温水洗上三遍,当然,小狐狸同样有这样的待遇,每天日落时分,王柔花给铁心源和小狐狸洗澡的时候,皇城墙上的侍卫们就会看得嘻嘻哈哈的。   屋子里到处都是酸不拉几的味道,这是王柔花用醋把整间屋子彻底的熏过三遍之后遗留下来的味道。   一顶崭新的蚊帐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王柔花根本就不允许铁心源来到蚊帐的外面,每一天都要彻底的检查一遍蚊帐,直到没有发现一只蚊虫这才会安心。   尽管铁心源很想再去看看那片长满毒蝇鹅膏菌的蘑菇地,却找不到任何机会,只要他敢爬出蚊帐,王柔花就会重重的在他屁股上抽几巴掌。   秋风终于来临了。   王柔花种在屋子前面的果核也抽出一条嫩绿的枝芽,这样的嫩枝条是没有办法应付马上就要到来的寒冬的,这让一心想给儿子种一颗果树吃果子的王柔花非常的失望。   不过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是疫病慢慢地消失了……   王柔花亲眼看着前面的街道,这条街道已经有三天没有往外运送死人了,这才把心安下来。   不过她立刻就把儿子和小狐狸锁在屋子里,自己推上鸡公车匆匆的去了马行街。   身为农妇的王柔花清楚的知道,秋天就该是储存粮食的时候,尤其是现在这种灾荒年份,粮食的价格很快就会上涨起来,没有人比农妇更加清楚粮食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已经九个月大的铁心源已经可以稳稳的站在地上了,经过四个月不间断的锻炼,他如今除了不能跑之外,走路已经不用不着王柔花搀扶了。   趴在门缝里见母亲已经走远了,他就朝狐狸招招手,狐狸娴熟的从门洞底下钻了出去,攀在门头,用嘴巴挑开了门闩,然后就用爪子推开了大门。   四个月铁心源不过是长得稍微大了一些,小狐狸却已经长成了一只漂亮的半大狐狸,只要等它身上这层淡黄色的乳毛褪掉,在冬天长出新的毛发之后,他就彻底的长成一只真正的银狐了。   很快来到长蘑菇的地方,铁心源是如此的失望,草菇长得遍地都是,毒蝇鹅膏菌却早已枯萎,黑色的孢子散落的到处都是,却看不到一株正在长成的成熟蘑菇。   小狐狸津津有味的吃着草菇,有时候还把草菇咬下来送到铁心源的身边,它很奇怪铁心源为什么不吃这些美味。   产自北方的蘑菇就经得起寒风这句话是彻底的错了。   风从远处吹来,掀起了满地的枯叶击打在高墙上有跌落在地上,很快枯叶就几乎掩盖了铁心源的脚面。   他的心就像秋风一样的凄凉——多好的蘑菇啊,多么适合孩子防身的好蘑菇啊,怎么就不能再多长一段时间呢?   小狐狸好像受了惊吓,猛地一下子就窜到了铁心源的身边,蹲在他的腿边朝一处枯叶很多的地方嘤嘤的叫唤。   一个灰褐色的刺团子从枯叶中滚了出来,铁心源瞅了一眼,不过是一只刺猬而已,他的眼睛很快就亮了起来,在刺猬滚出来的枯叶中间,出现了几朵红色的蘑菇。   急不可耐的铁心源用自己的虎头鞋一脚就把刺猬给踢开了,取出母亲给自己做好的玩具竹筒,小心的把那几颗蘑菇摘了下来,然后塞上塞子这才觉得上天对自己好像不薄。   其余的毒蝇鹅膏菌都化作了孢子,这不是一个大问题,等到明年开春,被雨水浇灌之后,它们一定会重新长出来的。   沿着城墙往家里走,铁心源没有半分疲惫的意思,进了家门之后就让狐狸重新把门栓扣好再从门洞底下钻进来。   屋子很暗,母亲为了保暖性能,牺牲了窗户这个必须的设置,只是在门头上用柴枝子随便隔断一下,这所房子和皇家的殿宇是一个朝向的,都是面南背北。   此时尚有一束余光从门头上照射进来,照在铁心源那张得意而且有些张狂的小脸上。小狐狸叫唤了一声就钻进床下的篮子里去了,只露出一颗脑袋观看铁心源小心的把蘑菇撕开,然后放在火盆上焙烤。   过了好久,铁心源才把绑在鼻子上的手帕摘下来,趴在门洞上深深的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看着火盆上面搁着的瓦片上那一团焦黄的蘑菇干,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想把这些蘑菇干研磨成粉,年幼的铁心源根本就做不到,他小心的把蘑菇干收在竹筒里,示意狐狸出去把这东西藏起来,他很担心母亲要是无意中发现了,有可能会把这些香喷喷的干蘑菇做汤给自己吃。   小狐狸很会藏东西,没人知道它会把这东西藏在哪里。   做完这一切,铁心源觉得非常的累,爬上低矮的床铺,虎头鞋都来不及脱掉,就呼呼大睡起来。   在梦里他看见杨怀玉手绰长枪遍体凌伤的如同疯虎一般正在和全身铁甲的侍卫们激战,最后被侍卫们的长枪捅进大腿这才跪倒在地,嘴里依旧胡言乱语着想要厮杀。   而在同一时间,包拯坐在大堂上,口里判案,手上书写判词,一厚摞卷宗很快就处理完毕,而后抛下手中笔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只留下大堂上无数百姓,喊冤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源儿,醒醒,源儿,醒醒……”   一个缥缈的声音传过来,铁心源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娘!”然后就打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却看见王柔花愣愣的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惊喜的神色,铁心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果然,自己小小的身子就被母亲抱了起来,飞快的在空中旋转,母亲的嘴唇雨点般的落在自己的脸上,脑袋上,肚子上,屁股蛋上……   “我的源儿会说话了。”   “我的源儿会叫娘了。”   “我的源儿果然是最聪明的,铁老五家的狗蛋两岁上还不会叫人,总把爹爹叫成多多。哈哈哈哈哈,我的儿子果然是最聪明的……”   “七哥,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我们的孩子会说话了……”   王柔花从狂喜到悲伤的转换非常的快速,铁心源感觉到了她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的脸上,再次叹息一声,伸手抱住了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女人,这辈子,两个人的生命联系恐怕不再只是血缘上的,恐怕还有感情上的,这些都像绳索一样将两个孤独的生命牢牢地绑缚在一起。   这一夜,王柔花兴奋地一夜没睡,不断地引诱铁心源说话,铁心源耐着性子陪她喊了几十声娘之后,就再也抵挡不住睡魔的入侵,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没睡的王柔花在天色刚刚发白的时候就从屋子里钻出来,兴奋的对城墙上站着的侍卫大声喊道:“张家大哥,我家源儿会说话了。”   城墙上的侍卫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道:“铁家娘子,你儿子会说话不稀罕,倒是你一大早就到处乱喊,某家倒是非常惊奇。”   “我家源儿会说话了,昨晚喊了我几十声娘。”   侍卫大笑道:“某家的儿子喊了我十几年的爹爹,老子还不是该揍的时候就揍?既然你的宝贝疙瘩会说话了,那就说明他已经长大了,到了该挨揍的年龄了,昨日里还看见他在城墙边上乱跑,哈哈哈……”   “乱跑?这不可能,我栓了门的。”   城头的侍卫嘿嘿笑道:“你儿子是个鬼精灵,你家养的狐狸我看也快成精了,竟然会给你儿子开门。嘿嘿,有这样的儿子,铁家娘子,你将来有的是气要受!”   王柔花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转身就进了屋子,把狐狸从床底下揪出来恶狠狠的看着它道:“是你给源儿开的门?” 第八章 铁家的小狐狸   人太小了,所以万事皆休……   铁心源自以为有一只硕大的毒蘑菇锤子,却没有合适的钉子来测验一下这让他非常的郁闷,毒蝇鹅膏菌这东西万万不敢让母亲来尝试一下的,当然,狐狸一片忠心,自己当然不能拿他来当试验品。   坐在门前晒着有些冰冷的阳光,铁心源回头看着宫墙上的侍卫发愣,这些人都是最合适的试验品,不过看在他们一脸傻笑的逗自己高兴地份上,就放过他们算了。   一颗红枣从天而降,铁心源哼哼唧唧的站起来,捡起枣子放在旁边的篮子里,朝宫墙顶上咧嘴笑一下就当是奖赏那些无知的莽夫了。   又有一个核桃从天上掉下来。   铁心源叹息一声,这些混蛋把自己当猴子遛……   看着母亲端来的午饭,铁心源毫无胃口,顿顿都是白不刺啦面条,母亲生怕儿子不喜欢还在上面倒了很多的香油,即便是白水煮面也比这东西好吃的太多了……   自从那一声娘叫出口之后,生活就彻底的发生了改变,母乳这种干净卫生,营养丰富的好东西就和自己无缘了。   为了给自己断奶,母亲甚至在乳头上涂抹了姜黄来减轻铁心源想要吃母乳的欲望。   把母乳当饭吃看样子是没有什么希望了,铁心源在心底叹息一声,拿起那个足足有他拳头大小的木勺开始吃饭。   每天吃饭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受刑。   “源儿吃的真乖,你爹爹最喜欢娘亲做的汤饼,每次都要吃满满一盆,源儿也要多吃,将来长得和你爹爹一样强壮。”   铁心源很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吃,但是不吃就有可能被饿死,为了活命,只有玩命的折腾自己的胃。   很早以前的时候,铁心源的胃口就是出了名的难以伺候,虽然他喜欢吃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是做工一定要精致,口味一定要恰到好处,否则他就会大发雷霆。   在那段岁月中,自己每天能够期盼的,就是三顿美食,唯有美食下肚,他才能确切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如今,母亲自诩一手好茶饭,却让铁心源倒尽了胃口,不过他依旧手不停止的继续往嘴里喂饭,直到把碗里的面条吃的干干净净这才罢手,或许吃的时间长了,自己会喜欢上母亲做的饭食也说不定。   见母亲吃的香甜,铁心源就把自己面前的一颗剥好皮的煮鸡蛋丢进母亲的碗里,每日一颗鸡蛋,这是母亲对铁心源要求。   王柔花皱皱眉头,见儿子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就把鸡蛋的蛋白吃掉,把蛋黄放在铁心源的饭碗里,铁心源这才用勺子舀起蛋黄一口吞掉,被噎的直翻白眼,王柔花连忙给他灌了一口面汤,这才避免了被噎死的命运。   “多好吃的蛋白啊,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喜欢吃呢?”   铁心源其实喜欢吃蛋白,是母亲会错了意思这才不得不喜欢上吃蛋黄的,补点铁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母子二人简单的午餐在母亲的埋怨声中结束了。   狐狸不屑一顾的盘在一个破旧的笸箩里面晒太阳,自从这家伙变得漂亮了之后,家里的饭食基本上是不吃的,皇宫城墙的那个洞给了它极大地便利,他吃的一向都是皇家的饭食。   铁家的午饭一向是吃的比较早的,王柔花依旧保持了农家的习惯,一天只吃两顿饭,虽然不至于忙时吃稠,闲时吃稀,粗茶淡饭却是避免不了的。   狐狸从笸箩里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就跳出王柔花扎好的低矮篱笆,一头钻进了皇城墙上的那个洞口。   从洞口钻出来之后,嘤嘤的朝墙头上的侍卫叫唤两声,见侍卫朝自己挥手,这才越过一片干枯的草地,朝御花园的方向跑去,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人在等候和自己一起吃饭。   大宋皇帝赵祯最近的心情极度的不好,自从登基以来,就想为自己的生母李宸妃正名,但是刘娥的养育之恩却也不能忘怀,这就让他陷入到了生养恩重要还是养育恩重要的可怕魔咒之中。   即便是在今日早朝之上,大臣们辩论的并不是东京城灾后重建的事情,而是口诛笔伐的要求他不能将生母李宸妃的遗骨送进定陵。   面对势力庞大的士大夫阶层,赵祯能做的就是称病退朝。   御花园的一角处有自己最喜欢的一座暖棚,因为地脉的缘故,这里即便是到了寒冬,依旧温暖如春,暖棚外面依旧生长着一畦畦青菜,唯有在这里疲惫的赵祯才能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活力。   一只雪白的狐狸在枯叶漫天的树林里快速的飞奔。   赵祯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随侍的年轻宦官王渐轻笑一声掀开了暖棚的帘子,既然这只小狐狸来了,陛下阴郁的心情多少都会好一些。   小狐狸到了暖棚前面,嘤嘤的叫唤起来。   赵祯笑道:“小渐,让它进来吧,在朕面前多少还能有点礼数的恐怕就只有它了。”   “包黑子不过是口水多一些,他还没有胆子真的敢对陛下无理。”   “口水都喷到朕的脸上了,还说他守礼?好了,知道你这奴婢是一片好心,还是赶紧请朕的客人进来吧,你看看,口水都流出来了,这可不是我皇家的待客之道。”   宦官小渐让开门口,小狐狸嗖的一声就窜了进来,很习惯的跳上一张椅子,伸长了脖子等宦官小渐给自己布菜。   赵祯呵呵笑道:“怎么,今天你家主人还是没有给你好点的吃食?”   狐狸嘤嘤两声,似乎有些不耐烦。   “好了,看到你在馋那只鸡,小渐,把鸡头给它。”   赵祯吩咐完之后就开始动筷子了,小渐则把那只鸡的鸡头摘下来放在狐狸的食盆里面,狐狸立刻就一头扎进食盆里,吃的稀里哗啦的。   不知不觉,赵祯就吃完了一碗米饭,见狐狸还在吃鸡,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吃饱,又让小渐给自己装了一碗饭。   小渐大喜,这是皇帝这半年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加饭,伺候完皇帝之后,又悄无声息的把一块酱牛肉放在了狐狸的食盆里面,他非常的希望狐狸能够陪着皇帝多吃一些。   一个月之前,皇帝与这只狐狸相遇于竹林,狐狸见了皇帝并未躲闪,见侍卫围拢过来,战战兢兢的将自己刚刚捕获的一只大老鼠送到皇帝面前,从而让龙颜大悦。   严令宫中侍卫不得伤害这只有趣的狐狸,并且赏赐了半只肥鸡给狐狸,不想,狐狸从此就缠上了皇帝,每次见到皇帝都会带来一些礼物,或者是一只田鼠,或者是一只冬眠的刺猬,或者是一朵枯萎的蘑菇,总之,绝不空手混饭。   赵祯吃完了第二碗饭,用茶水漱漱口笑着对狐狸道:“这一次给朕带来了什么礼物?”   宦官小渐取过一个硕大的松塔笑道:“陛下,看来寒冬降临,百兽蜷伏,您的客人抓不到活物,就拿了一只松塔充数。”   赵祯瞅瞅依旧站在椅子上大嚼的狐狸叹息一声道:“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本身就是天地的法令。我们损失了夏长秋收,自然就谈不到冬藏,狐狸至少还能找到一棵松塔来剥着吃里面的松子,东京城外的百姓想要找到足够的松塔就难了。”   小渐躬身道:“陛下您已经打开了常平仓,百姓自然会有粮食过冬,再说城外的洪水已经退去了,虽然损失了一些人口,却又造就了数万亩的淤田。奴婢原来就是农家子,自然知晓淤田是最好的农田,只要稍加休整,来年必定是一个丰收年。”   皇帝苦笑一声道:“接连三道罪己诏,已经让朕的颜面尽失,一道罪己诏朕就会少一位皇儿,三道罪己诏,朕的三位皇儿夭折。难道说这天下的灾难都是因为朕失德所致吗?”   小渐见皇帝痛苦难当,不敢胡乱插嘴,只能肃手站在一边陪皇帝一起难过。   正在吃东西的狐狸忽然从椅子上跳了下去,用嘴巴掀开门帘冲了出去,皇帝怅然若失的瞅着远去的狐狸,不由得再次叹了一口气。   不大一会狐狸又从外面进来了,嘴里咬着一块泛黄的石头放在赵祯的面前。   小渐惊咦了一声,拿起那块石头,仔细的擦拭干净之后这才拿给皇帝,小声道:“陛下,这是您去年丢弃的那块寿山石。”   赵祯仔细看了一眼手里的石头笑道:“还真是朕去岁之时发怒丢弃的寿山石,不想,被狐狸找到了。不管怎么说,失而复得总是好的,既然是狐狸找到的,那就赏赐给它,你命宫中匠人,雕刻这块石头挂在狐狸的脖子底下,让世人知晓这只狐狸也是朕的子民。”   小渐躬身应是,回头瞅着地上不断转圈子的狐狸笑道:“还不叩谢皇恩?”   狐狸不为所动,支楞一下耳朵就重新掀开门帘子冲了出去,饭已经吃饱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铁心源躺在澡盆里继续睡觉,狐狸从外面溜进来,顺理成章的卧在铁心源的身边,一股浓郁的烧鸡味道传来,铁心源掰开狐狸的嘴巴瞅瞅,叹息一声道:“娘的,狐狸都有鸡可以吃,老子只能吃面条……” 第九章 七哥汤饼店   狐狸的表现堪称惊艳,对铁心源来说不过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而已。   从回到东京之后,铁心源就开始有目的得训练它,相比别的动物,狐狸的智商还是比较高的。   尤其是当你面前是一只以吃饱肚子为目的的小狐狸的时候,训练就变得简单多了。   喂狐狸吃了东西之后,狐狸必须给铁心源拿点东西回来,哪怕是一截木棍也可以,否则,下一餐就没有东西吃了,还会接受铁心源的惩罚。   训练了足足半年之后,小狐狸已经明白了别人给自己东西吃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回报人家一点什么,于是,他就开始了收集自己宝物的步伐,那枚寿山石,就是他众多宝物中的一个。   铁家的狐狸现在已经快变成东京的一桩奇闻了,有很多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总会来到铁家附近,打算看看铁家的狐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当他们看到小狐狸嘴里叼着小竹篮子从远处跑回家的时候,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能帮着女主人把洗干净的衣衫带回来的狐狸他们闻所未闻。   于是,这里又多了很多心怀叵测的家伙,他们希望能够捕捉到狐狸之后送到富贵人家,说不定可以卖个大价钱,不过他们的想法总是无法得逞,那只狐狸从不离开皇城十步以外。   而城墙上的皇家侍卫知道这只狐狸非常受陛下欢喜,任何想要捕捉狐狸的人他们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更不要说,天寒地冻站在城墙上吃风的时候,这只狐狸还总是能够送来一小壶温热的黄酒供大家驱寒。   酒不多,仅仅够一人喝一小口的,不过铁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能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想到大家,这样的行为本身就非常难得了。   因此,东京城的人有时候会看到狐狸蹲在皇城的城墙上呦呦的叫唤,很明显,皇家已经认可了这只狐狸的存在。   同一时间,狐狸精的传闻再一次尘嚣而起,有心怀不轨的家伙竟然把这事捅到了开封府。   包拯看到诉状之后一笑了之,什么狐狸精,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他如果真的把一只比较有灵性的狐狸当成了狐狸精,恐怕会成为大宋士林的一桩大笑话。   子不语怪力乱神!   对于铁王氏母子住在皇城脚下,他是颇有微词的,皇帝言出法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话自然不能再有改变。   他也不屑和皇帝在这样小的一件事情上起什么龌龊。   两宫皇太后的事情几乎把皇帝和大臣之间的情谊弄得四分五裂,君臣的矛盾越发的尖锐。   包拯一向认为,把皇帝和大臣的精力用在这些对国计民生没有任何帮助的事情上是得不偿失的。   铁家的狐狸他在皇宫中见过,皇帝批阅奏章耽误吃饭的时候,这只狐狸就急不可耐的守候在窗外,不时地窜上窗户看看皇帝是不是在吃饭。   不过是一只贪吃的狐狸而已,假如能像宦官说的那样,可以让皇帝多吃一碗饭也是它的功劳。   好坏不过是一头宠兽而已,最大的祸害不过是多吃一点东西罢了,比起朝中那些尸位其上的庸官对大宋造成的伤害来说,这件事微不足道。   只是,他总是莫名其妙的想起铁家那个婴孩那双眼睛,无论如何,那不该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光。   铁心源也看见了包拯,这位老倌一向清贫,别人散朝回家的时候乘坐的都是马车,唯有这位老倌乘坐的是一辆牛车。   伞盖下,一位文官手抱朝笏接受百姓如潮马屁而面不改色的从闹市经过,已经成了东京城的一道景致。铁心源总认为,这位老倌总有一天不会再这样淡定。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天地间银装素裹,所有的污秽都被大雪覆盖之后,东京城就变成了童话里的世界。   铁心源趴在家里唯一的一个小窗户前面瞅着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片多么美的世界啊。   现在铁心源终于能够明白孙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空有一身的本领,却动弹不得是何等的煎熬。   自己和孙猴子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一个是被五行山所困,一个是被这具幼小的身躯所苦。   铁心源面对皑皑白雪浮想联翩的时候,一小碗面条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母亲正在为全家的生活大计做准备——她准备开店了,开一家汤饼店,否则两母子这样坐吃山空,迟早会饿肚子的。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固执的认为七哥都叫好的汤饼就该是好汤饼才对。店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做——七哥汤饼店。   细心地母亲发现,自己的儿子原来才是一个嘴刁的,但凡是这孩子多吃了两口的食物,必定是好吃的,这一个月,她做过很多实验,现在这一小碗面条,就是她心里另外一个小念头。   没有青菜,差评!   没有浇头,差评!   香油放的太多,差评!   大粒的咸盐没有化开,差评!   铁心源腹诽着母亲,满脸堆笑的吃完了面条,然后就转过身去找小狐狸玩了。   “不好吃啊……”   母亲很显然有些失望,怏怏不乐的继续去试验自己汤饼店的主打产品。   其实铁心源很想告诉母亲,既然做的是下里巴人的生意,那就不要有那么多的讲究,只要油汪汪的一碗面条端上桌子,即便是再难吃的汤饼,只要你给的量比别人家多,上面的油比人家的多,胡椒放的够足,一碗热气腾腾,辣乎乎的热面条下了肚子,谁还记得爹娘?   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之下,食客定然会趋之若鹜的。   假如你再给面条上面铺上一片薄薄的肥肉片子,对东京城那些卖苦力为生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顿饕餮盛宴,那么,良心店铺的名声一定会传扬东京城,给立个牌坊都不为过。   很痛苦,铁心源的晚餐依旧是母亲实验失败的产品——汤饼。母亲把汤饼端上破桌子,再把儿子放在小凳子上,自己就接着去忙了。   桌子上有水煮青菜,这在大宋这个时代的冬天来说简直就是奢华。   铁家有一只什么都往家里扒拉的狐狸,所以,皇家能够享受的青菜,也就堂而皇之的摆上了铁家的饭桌。   铁心源的木头小碗里还有一片薄得如同纸张一般的腊肉片子,这是母亲专门给他准备的,只许他吸吮,舔几下尝尝味道,只有四颗牙,目前还对付不了这东西。   当母亲收拾好灶台回到饭桌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面前摆着一碗非常好看的汤饼。   青绿色的油菜横在白生生的汤饼上面,一片晶莹的腊肉若影若现的藏在青菜的下面,最难得的是汤饼里面居然加了醋,酸香扑鼻。   不用说,儿子又开始拿饭食当玩物了……   这是要造孽的,王柔花横了儿子一眼,拿粮食当玩物这个毛病可不能给惯下,她认为铁心源今天应该饿上一顿才好。   铁心源见母亲没有给自己再装一碗饭的意思,就爬进澡盆里面,掰开狐狸的嘴巴看看,确定这家伙的嘴巴不臭之后,就指指自己的嘴巴。   狐狸极度不耐烦的从澡盆里爬起来,从门洞底下钻出去了,不一会又回来了,嘴里叼着一大块乳酪……   狐狸用嘴咬过的那一边铁心源打死都不会吃的,抱着乳酪慢慢地舔舐,吸吮,这样的吃饭速度自然块不到那里去,不过他已经非常的有耐心了,自己年纪还小,运动量又非常的大,如果再不吃点高热量的东西,将来变成武大郎一般的三寸丁就惨了。   有了新思路的王柔花又开始试验自己的新产品,刚才那一碗饭,她好像没有吃饱,如果在以前,她一定会为自己的饭量羞愧的,自从跟了七哥之后,自己吃的越多,七哥就越是欢喜……   男人家的饭量都很大,这样一碗饭可不够吃的,冬天里可没有那么多的青菜给那些人,只能是盐菜了,至于肉片子到底放不放呢?   屋外大雪纷飞,小屋子里面透出的一缕橘黄色的灯火照在白雪上,给白雪抹上了一丝胭脂色。   城头上得侍卫站在棚子底下依旧警惕的瞭望四周,皇帝回到皇宫了,自己就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杨怀玉的斗篷上沾满了雪花,身为皇城使,在这样的夜色里他同样不敢懈怠,这已经是他第三回来查哨了。   白雪覆盖了东京城,却落不到城墙上,于是,一个白色的世界里就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铁线,将皇城勾勒的越发雄伟。   铁家的灯火就像是这道铁线上的一颗宝石,正在熠熠生辉,每回看到铁家的小屋子,杨怀玉的心头总会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自己一心为皇家的安危着想,现如今,却在同僚中落下一个刻薄好杀的名头这让他极为郁闷。   恩,出于上,这是皇帝的特权,一言可以让人直上九重霄,也可以一语让人坠于九幽永世不得翻身。   一道黑色的身影歪歪扭扭的靠近了城墙,杨怀玉看到之后毫不犹豫的夺过侍卫控制的八牛弩搬动了机括。   “碴”的一声响,粗大的弩枪就被激发了,那道黑色的影子立刻就被弩枪钉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大雪依旧在下,不多时,就黑色的影子就变成了一尊白色的雕塑。 第十章 田螺孩子   景佑元年春日,王柔花开始在汴京城里卖汤饼,加汤的汤饼十文一串碗,捞干的汤饼三十文一碗。   价格虽然卖的贵一些,不过因为量多,油水足,最难得的是汤饼上还加了一片咬一口滋滋冒油的肥肉,这就让人吃过之后就很难忘记了。   不清楚他们家的肉是怎么煮的,入口即化不说,还没有猪肉特有的骚味,贱东西被做出一种金贵味道出来了,短时间虽说没有风靡东京,但是那些在水西门扛活的汉子,下工之后就会照例要一碗加量的干汤饼,美美的吃完之后这才回家。   杨怀玉照例是不来七哥汤饼店来吃东西的。   一个用竹篾搭起来的棚子也好意思叫做店铺?   杨家喂狗的东西都比那碗汤饼好吃。   “俺家的汤饼浇头可是祖传的!”王柔花如是说。   不管谁来打听煮肉的方子,她都会那么说。   杨怀玉还是被工地上的兄弟们给簇拥着进了七哥汤饼店。   自从在雪夜不小心射死了酒鬼刘阿七之后,他就被开封府判以杀人罪,因为他是职责所在,因此免了秋决的命运,但是皇城使的职位不翼而飞了。   由于不想被发配去沧州牢城,也不想在脸上刺配金印,他果断的选择了就近在水西门执役。   他无数次的在梦里咒骂该死的刘阿七,这家伙为什么就不能再往城墙的方向多走一步呢?   十步以内,自己杀了人只会有功,十步以外杀人那就是有草菅人命的嫌疑了,而刘阿七被弩枪钉在地上的位置正好距离皇城只有一十一步!   “铁王氏,我们玉哥儿来了,赶紧的,给爷们上六碗汤饼,要干的,浇头要放足!”   水西门的伙头陈石朝正在忙碌的铁王氏吆喝一嗓子,然后找了一个空桌子把杨怀玉安顿下来。   “玉哥儿莫要小看这店铺简陋,这里的婆娘做出来的汤饼可不含糊,俺老陈吃了这么些年的汤饼,这家的汤饼堪称第一。”   杨怀玉瞅了一眼正在看自己的铁王氏冷冷的道:“吃过才知道,我的汤饼要多加葱蒜。不要绿菜。”   王柔花有些疑惑,她觉得坐在最中间的那个贼配军自己好像见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随即她就把这事抛诸脑户,这些天过来吃汤饼的人络绎不绝的,谁记得住那些面孔,转身就去给他们下面去了。   脚上栓了一条绳子的铁心源见到杨怀玉进来了,非常的高兴,老天爷啊,终于有机会把蘑菇放进这家伙的饭碗里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别人会怀疑自己的小店,拿一只鸡试验过,蘑菇在鸡身上发作的时间为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按照剂量和人的体型计算,抓一把蘑菇粉放在杨怀玉的饭碗里,发作的时间至少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两个时辰后谁会怀疑是吃了自己小店里的食物才导致他发疯的?   蘑菇有提鲜的作用,铁心源狞笑着向灶台走去,他保证,杨怀玉吃到的那碗面条一定会比别人吃的面条鲜美……   母亲正在给别的面碗里面添加浇头,剩下的五碗面条就在眼前,而杨怀玉他们的视线都被炉灶给挡住了,正是下毒的好时候。   “吧唧”一声,铁心源摔倒在地上,手里抓的蘑菇粉洒了一地……他脚上的绳子绷得紧紧的……   一步,就差一步就可以把蘑菇放进杨怀玉碗里了……   王柔花见儿子摔倒了,连忙把他抱起来,见他的手掌上沾满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沫子,以为是沾上了土,就把他的小手放在水盆里洗了洗,然后把一言不发的乖儿子重新放到一个垫着褥子的小盆子里,顺手把铁心源脚上的绳子重新绑短一些,免得他再跑去锅灶旁边。   铁心源郁闷的用两只手托着下巴,眼看着杨怀玉狼吞虎咽的吃完汤饼之后把粗瓷大碗往桌子上一丢,很没礼貌的说了一句“很普通嘛。”   然后就在伙头陈石等人的簇拥下丢下一堆铜子扬长而去。   太阳还没有落山,王柔花的面条就已经卖光了,她不甘心的对上门的客人道:“明天店里会多准备一些汤饼,今日对不住了。”   客人嘟囔着离开了,王柔花也就把箱笼锅灶架在鸡公车上,再把铁心源背在背上,母子二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回到了皇城脚下的家。   狐狸早早的等候在门口,见王柔花和铁心源回来了,兴奋地尾巴毛都乍起来了,即便是兴奋地上蹿下跳,依旧不离开城墙十步以外。   鸡公车推到了家门口,王柔花没心情去吧东西都卸下来,急冲冲的抱着钱袋就进了屋子,每日里数一天的收获,是这个妇人一天中最高兴的事情。   母亲忙着数钱,小狐狸就趴在铁心源的肩头不断地用舌头去舔它,铁心源烦躁的把狐狸推到一边,这家伙今天嘴里一股子烤羊肉的味道,闻味道,里面还添加了不少的香料。   在大宋,香料很贵,贵的到了一般人都吃不起的地步,不管是胡椒,还是八角听说只有遥远的海外才有生长,大宋本地根本就找不到。   不管是海船还是驼队,把香料送来大宋之后,香料就和铜钱成了等值的东西。   王柔花买不起那么多的香料,每一样只能买一点点做试验,于是,狐狸就自告奋勇的去皇宫拿……   母亲不明白自己用普通卤汤煮出来的肉为什么那么好吃,她习惯性地把这些事情都归功于七哥的保佑。   数完钱的母亲,终于感到疲惫了,她咬着牙把那些做生意的工具搬回家,洗干净之后,就从炉子上端起一碗浓稠的小米粥,把炊饼撕碎了泡在里面端给儿子之后,就一头倒在床上休息。   铁心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小米粥泡饼子,母亲正在打着欢快的小呼噜,狐狸闻闻铁心源的饭碗就没了兴致,趴在他的脚下把嘴埋在尾巴里睡觉。   吃完饭的铁心源把自己的木碗洗干净,放在桌子上,然后就从床底下掏出一大包狐狸拿来的香料仔细的分拣。   母亲这一觉惯例是要睡足一个时辰的,灶台里面已经没有柴火了,铁心源就往灶眼里添加了一点柴火,大锅里的卤汤开始沸腾起来,铁心源踢了一脚狐狸,狐狸就拿嘴巴叼着调料包跳上了锅台,把调料扔进大锅里,这样的活计他已经干了很多次了。   明灭的火光把铁心源的面孔照耀的明暗不定,一张幼童稚嫩的脸上不断浮现出成年人才有的各种表情。   今天没有报复成杨怀玉,这让他必须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拥有的条件,这事情干的太鲁莽了,几乎是脑子一热就去做了。   可以想象的到,一旦杨怀玉出了事情,杨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是七哥汤饼店没有嫌疑,也很可能会被庞大的杨府给误伤。   母亲一门心思的想要借助这家小小的店铺来养活自己母子二人,一旦被毁掉,铁心源不敢想她会是何等的伤心。   鹰击长空那是成年雄鹰才能干的事情,小鹰在羽毛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还是乖乖地收起自己的爪牙才好。   幽幽的叹了口气,铁心源把肚子口袋里的一小袋蘑菇粉递给了狐狸,狐狸叼着小袋子,飞快的跑出去了,它一定会把这东西藏得好好的,这是它的天赋本能。   “小小姑娘,   清早起床,   提着裤子上茅房。   茅房有人怎么办啊。   只好尿在裤子里……”   铁心源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变得沮丧,还不断地往灶眼里添加柴火,卤汤这东西必须要大火烧开消毒之后,再用小火来煨煮。   母亲不明白她的一袋子香料为什么会用这么长的时间,她更加不知道卤汤里面是要不断地添加新料的,不管是作为以前的贵女,还是后来的农妇,她都不懂得香料的作用。   灶眼里的柴火渐渐地熄灭了,屋子里飘荡着一股子极为浓郁的卤汤香味,铁心源打开大门,让这股子香味尽快的散去,疲惫的母亲很可能马上就要醒来了,一旦发现自己的儿子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会吓坏的。   坐在门槛上瞅着狐狸东嗅嗅,西闻闻的在找自己需要的宝贝,铁心源这个田螺孩子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目前的责任是只要能让多灾多难的母亲开心比什么都好……   王柔花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嗅嗅鼻子有些疑惑,屋子里依旧有点香味没有散尽,她跳起来摸摸还在发烫的卤锅,掀开盖子闻闻,满脸都是陶醉的神色。   见儿子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狐狸玩耍,就把他抱进来放在自己刚刚睡过还有余温的床上。   铁心源得意的指着桌子上洗干净的碗和勺子向母亲邀功,王柔花看过干净的碗勺之后重重的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好乖的崽崽,谁家的一岁多点的孩子有我儿子懂事。”   长时间的离群索居,让王柔花忘记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正常生长过程,除了去街市上做生意之外,她很少和外人有什么交流,西水门边上最多的就是那些挑夫和军汉,也不会有人和她说起孩子的事情,因此,铁心源表现出的种种怪异,她都认为是顺理成章的,本着一颗母亲的心认为,我的儿子就该是这样聪慧才是! 第十一章 爱情的纪念方式   暮春时分,王柔花种在门前的那颗梨树坚强的钻出来了新芽,而后,抽枝散叶的就没有停止过。   铁心源也躲过了总被人揪鸡鸡的命运,自从看到那些妇人总是盯着自己的胯下看,他就决定告别开裆裤。   那些粗糙的,或者绵软的手抓到鸡鸡上都非常的暴力,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孩子的喜爱!!!   这其实是有原因的,东京城里有一个西域来的苦行僧,为了表达自己一心向佛的意愿,站在马行街最热闹的地方,用一柄银刀刺穿了自己的要害,然后若无其事的沿着东京的瓦市子游走了一圈,虽然走了一路流了一地的血,他依旧一副虔诚的模样,口中诵经,手捏佛印,面带微笑,据说佛祖在讲经的时候就是这幅笑容。   这个苦行僧绕街行走的时候路过西水门,特意在王柔花的小店里讨了一碗酸浆水喝,临走的时候指着铁心源笑着说这是一个有福的孩子。   当附近的妇人们来恭贺王柔花的时候,王柔花的神情淡淡的,只是说,只要我的孩子争气,这个和尚说什么都是一句废话。   一整天,王柔花都心不在焉,好几次都给客人端错了饭食,好在都是熟客,大家并不在意,笑骂两声还是接受了。   只有铁心源知道,母亲回去之后,连自己最心爱的铜钱都没有数,抱着自己坐在小小的窗前发愣了很久。   小狐狸难得的没有去皇宫,陪着母子两卧在床上睡觉。   窗外春日的喧闹声一阵阵的传来,铁心源觉得自己家的屋子里就像是处在寒冬腊月。   好在母亲很快就转换了过来,拉过钱箱子开始数钱,铁心源的一颗心也就放下来了,他不喜欢母亲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喜欢。   每天都要进行的卤肉时刻到来了,母亲坐在灶台前烧火,没眼色的狐狸欢快的跳上灶台,把一个麻布小包丢进大锅里,然后就跑去铁心源那里邀功。   王柔花急忙把布包从锅里捞出来,疑惑的嗅嗅,发现是香料包之后,就把疑惑的目光转向铁心源和小狐狸。   看到儿子正没心没肺的和小狐狸厮打,没有任何的不正常,就咬咬牙,重新把布包丢进锅里继续煮。   第二天,王柔花在支应了食客的早餐之后就匆匆的收了摊子,带着铁心源和小狐狸上了一辆雇来的牛车,出了东京城。   虽然到了暮春,踏春的人依旧很多,许多远行的马车上都插满了柳树的嫩枝条,这是亲人和朋友的衷心祝愿。   铁心源不喜欢离开皇城墙边上,他觉得在大宋这个时代出门在外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   且不说大树十字坡上蒸人肉包子的孙二娘,就算是遇到景阳冈上的吊睛白额猛虎也不算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至少他知道,在历史上的这个时代,造反算是家常便饭。   自己这样的一块小嫩肉不管是用来清蒸还是红烧估计味道都差不到那里去。   牛车上载的货物很多,大包小包的,以布匹和粮食居多,看样子母亲是想回铁家庄子看看,看看自己的家是不是还在。   出城不久,大河就出现在面前,桃花汛还没有过去,所以河水依旧翻滚不休咆哮着一泻千里。   “改道了啊!”王柔花低声叹息一下。   赶着牛车的老苍头接话道:“这位娘子,去岁的一场大洪水,河堤垮了,葬送了黄河上最好的船把头元鲤鱼也没有堵住缺口,所以官家就任由这条河自己寻找出路,结果,大河就搬到这里来了。”   “老丈可还知道原先河边的铁家庄子?”   老苍头摇摇头道:“现在的大河就是从铁家庄子那一带流过去的,你要找的铁家庄子如今恐怕就在河底。”   王柔花摇摇头道:“当初大水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铁家庄子保不住,老丈既然也是河边刘家营的人氏,想必知道铁家庄子里的人都去那里了?”   老苍头摇摇头道:“这需要问官府才行,按理说像铁家庄子这样的灾民,被编练进厢军是非常有可能的。至少,小老儿在这一带干租车的营生,从未见过铁家庄子的故人,你们母子算是头两位。”   王柔花的声音有些哽咽,低声道:“就请老丈带我母子去距离铁家庄子最近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祭奠一下。”   老苍头叹息一声点点头,就吆着牛车向黄河的上游走去。   铁心源仔细的打量着这条河,不得不佩服官府的本事,短短一年的功夫,他们就重新发动民夫在这段新的河道上重新修筑了大坝,虽然刚刚载上去柳树只发出少少的一点嫩枝,可以预见,几年过后,这段河堤就会变成绿柳如茵的好地方。   东京城著名的景观绿柳莺啼将会重新出现。   牛车上行了十余里就停了下来。   王柔花指着河道中间的一块沙地道:“那颗老柳树还没有死?”   老苍头捋捋胡须道:“小老儿记得那棵树该是长在铁家庄子祠堂边上的那棵大树才是吧?”   王柔花的脸上升起一朵红云自言自语的道:“是啊,当年我和孩子他爹,就是在大柳树底下拜过祖宗,然后成亲的。”   老苍头沉默了一会道:“娘子暂且自便,小老儿去那边饮饮牛,要回去的时候吆喝一声就成,不过,时辰不早了,晚些回去的话城门就要关了,你们母子住在城外不妥当。”   老汉走远了,王柔花抱着铁心源下了牛车,快走两步,跪在沙土上面对滔滔黄河嘶声裂肺地喊道:“七哥——”   黄河依旧暴怒如故,浑浊的河水打着旋倾泻而下,无情的将王柔花的喊声埋进了波涛之下。   铁心源蹲在一边,看着母亲从牛车上卸下无数的供果和糕饼,最后从一个食盒里取出两碗汤饼,恭恭敬敬的献在河边,嘴里哆嗦着说着铁心源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母亲磕头,铁心源就磕头,母亲施礼,铁心源就跟着施礼,当母亲等香烛完全烧尽之后,才指着河心的大柳树对儿子道:“我们的家本来在那里的。”   铁心源没办法回答母亲的话,今天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周年的日子,也是大洪水发作的日子,更可以说是自己爹爹一年的祭日。   他很想对母亲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的就是这条河,过上几年,等黄河里的泥沙淤平了河道,他就会继续改道,说不定铁家庄子也就重新出现在人世间了。   纸钱烧光了,供果糕饼也都被王柔花丢进黄河里去了,包括哪些用麻条包裹好的麻布,都被她一股脑的丢进了黄河,最后她竟然连白花花的米和面粉也丢进了黄河,模样狰狞以及。   反身把铁心源放在牛车上,自己又回到了河边,不知对着这条河说了些了什么就重新回来了。   小狐狸呼呼的四处乱嗅,最后把鼻子落在王柔花的胳膊上,铁心源这才发现母亲的胳膊在流血……   老苍头并没有走远,见王柔花母子回到了牛车上,就牵着黄牛从河堤下走了上来,把黄牛套到车辕上的时候也发现了王柔花的胳膊在流血。   犹豫了一下道:“小娘子,你何必发下这样的重誓,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你还年轻。”   王柔花笑道:“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我夫君恩情的法子。”   老苍头竟然恭恭敬敬的朝王柔花施礼,王柔花也坦然接受,铁心源总觉得不是很妥当,但是看母亲的脸上散发着一股圣母般圣洁的光芒,只好稀里糊涂的随着牛车回到了东京城。   当里坊的坊长带着官差到了家门的时候,铁心源才明白自己的母亲到底要干什么,她要——守节,为铁阿七守节。   官差验看了母亲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然后就把一个节义人家的黑色牌匾挂在了铁家小小的大门上,牌匾远比大门大,就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大门上。   母亲的年龄并不大,铁心源认为她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后世这样大的女孩子好多都没有结婚,而母亲从此之后就要抱着这个牌匾孤老一生。   铁心源一直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礼教盛行的明清时代,想不到在大宋这个相对和缓的时代也有这东西。   现任皇帝的父亲娶的就是一个再嫁妇刘娥,从未听说有人对皇帝的这个行为有什么不满,更不要说刘娥曾经真正执掌大宋王朝权柄八年之久。   官差走了,他们进入铁家的时候也需要向城头的侍卫报备,头上有一架随时待发的八牛弩,看得出来他们一分钟都不愿意在铁家多停留。   晕头转向的铁心源很是担心母亲,但是母亲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前所未有的平静,连平日里有的小呼噜都没有……   铁心源在黑暗的屋子努力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母亲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纪念自己的爱情。   这种方式来的也过于突然,过于残酷了。 第十二章 西域来的番僧   第二天,七哥汤饼店照例开门了。   今天的食客们比较有福气,汤饼上面添加的浇头肉片又大又厚,还特意添加了两颗碧绿的水煮青菜。   这样的一大碗干面,再配上一碗用菜油炝嫩韭炝锅之后加热的酸浆水,即便是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水西门的配军伙头陈石今天看着眼前的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却没有半点的食欲,吃一口就叹一口气,最后干脆推开饭碗,一口气喝干了浆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酒瓶子,把里面的酒也喝干之后,就在桌子上拍下三十文铜钱,遗憾的瞅瞅王柔花额头的束发额带头都不回的走了。   “陈家大哥怎么不吃完?莫非今日的饭不合您的口味?”   王柔花用手轻轻地一扫,三十文铜钱就落进了钱盒子,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失半点。   陈石的话在嘴里玩味了一会道:“今日肚子痛。”   铁心源瞅着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的陈石,心里笑的快要表露在脸上了,他正在努力地避开一个妇人张过来大嘴,这嘴里一股浓重的韭菜味道,也不漱口就像盖印章一样的盖下来,这还了得?   妇人见铁心源不肯给她亲,就在他的胖脸上扭了一把才离开。   被妇人这一打岔,陈石到底对母亲说了些什么没有听清楚,不过他还是晓得,陈石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夭折了。   杨怀玉闷闷不乐的走进了店铺,拍着桌子要一碗干面,王柔花把面端上来之后杨怀玉就狼吞虎咽的开吃,铁心源仔细的算过,从母亲把面端上来,到这家伙把面全部吃完,连浆水都喝光,他才数了五十个数而已。   吃完面的杨怀玉并没有立刻离开,一只手撑在下巴上无精打采的瞅着街面上来往的人群。   皇命之下从九重天跌落尘埃,这让他根本就无法适应目前的处境。   王柔花用抹布擦拭着桌子低声道:“刘阿七的娘子改嫁了。”   杨怀玉缓缓抬起头瞅了一眼王柔花道:“与我何干?”   王柔花叹了口气道:“刘阿七的娘子改嫁了,却没有带走三个孩子,家里没了主心骨,一个老婆婆带着三个孩子在街面上讨饭。”   杨怀玉低下头道:“我受惩罚了,我本来用不着受惩罚的,是我祖母逼着我来受惩罚,我脱掉了甲胄来到配军营还要怎的?”   王柔花轻声道:“没说你的不是,你家不是赔了刘阿七六贯钱吗?可是这六贯钱没到刘阿七母亲和孩子的手里,如果有你家赔的六贯钱,他们可以像我一样做个小买卖,不至于流落街头。”   原本有些颓废的杨怀玉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瞅着王柔花道:“此言当真?”   王柔花把杨怀玉吃过的饭碗收起来,指指缩在街边讨饭的一个老婆婆和三个孩子道:“去问问他们。”   杨怀玉的眼睛眯缝起来,三两步走到街角和讨饭的婆婆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街边直奔开封县衙……   王柔花啐了一口杨怀玉的背影骂道:“饭钱还没给呢。”   不过,铁心源看她的表情似乎很是愉快,不论是洗碗还是擦桌子都格外的有劲。   铁心源怀疑,老娘恐怕在杨怀玉第一天来吃饭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他,只是忍着没有发作而已,现在突然拿刘阿七家的事情发难,一定是出于惩罚杨怀玉的目的才去做的,州县的小吏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看着欢快的母亲,铁心源越看越是喜欢,自己的老娘就该是这种腹黑娘子才对,善良的人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啊,自己下毒那种小儿科的东西真是上不了台面。   一个小小的李代桃僵之计,就做到了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一方面惩罚了那些在自家铺子里吃饭不给钱的小吏,另一方面又把配军杨怀玉重新丢进漩涡里去了,实在是高。   这样的佩服之情铁心源只保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母亲抱着自己来到刘阿七老娘和孩子面前,放下了五六个炊饼,还对刘婆婆道:“马上会有人把你家的偿命钱还给你们了,六贯钱呢,可以做个小营生过日子,只要平安的把孩子拉扯大,您就算是对得起刘家的列祖列宗了,他刘家的祖宗哪怕在地下也会给您磕头的。”   铁心源看得很清楚,刘婆婆浑浊的眼睛很快就变得明亮起来,拉着母亲的手点点头,然后把炊饼分给孩子们带着他们再一次走向了开封县衙。   母亲回来之后,好像变得更加高兴了,还不时地伸长脖子朝县衙的方向看,似乎非常盼望刘婆婆能够拿到那六贯钱。   铁心源打了一个哈欠,懒懒的趴在母亲的背上,他对刘婆婆的命运一点都不关心,一旦发现母亲之所以会说动杨怀玉完全是出自善良的本性帮助刘婆婆,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算计,这让他非常的失望。   前几日在鸡鸡上插刀子的番僧又来了,可能是胯下的伤还没有好的缘故,他跨立在小店的门口,手里还托着一个硕大的钵盂,满是虬髯的黑脸上依旧带着古怪的笑容。   母亲给了他一碗饭,他摇头不要,母亲又往他的钵盂里面丢了几枚铜子,他依旧摇摇头,把铜钱从钵盂里面取出来,一枚枚的排好放在桌子上,用古怪的腔调说道:“把你的儿子献给我佛吧!”   这句话就像惊雷一样击打在王柔花的脑门上,她抄起还没有清洗的粗瓷大碗重重的砸在番僧的脑袋上。   瓷碗碎裂成无数块,番僧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变,张嘴道:“他本是佛陀座下的童子,如今流落你家,是你的福报,你若归还,佛祖一定会保佑你进入极乐天。”   母亲抄起板凳砸过去,番僧不闪避,母亲又抄起扫帚打过去,番僧依旧不闪避,一边挨打一边道:“可笑世人最难舍弃父母恩,夫妻情,朋友义,却不知世间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幻。如同大梦一场,醒来之后各奔东西。铁王氏,你还割舍不下吗?”   母亲很自然的红了眼睛,这一次操起来的是菜刀,眼看着菜刀砍进了肩膀拔不出来,番僧瞅着哗哗往下淌的鲜血,宣称一声佛号道:“无量寿佛,世人愚昧,老僧十年之后再来。”   说完话就拔下肩头插着的菜刀,放在桌案上,然后就像插鸡鸡的那一天一样,流着血慢条斯理的向街尾走去。   “再敢来,老娘下一回砍你的秃头!”   王柔花手持菜刀站在大街中间威风凛凛地吼道。   母亲的行为让满大街的大宋人轰然叫好。   大宋的律法非常的自私,只要你在东京城里伤害的不是契丹人这种会导致严重后果的种族,没有人会理睬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高丽人,倭国人,番邦人,以及有着各种颜色毛发的异域人都不在大宋律法的保护范围之内。   这些人要是伤害了宋人会被无条件的砍头,如果宋人杀了异域人,那就要看官员的心情了,如果碰到官员心情不好的时候,以无端生事揍上几板子也就了事了。   再加上大宋朝律法对僧人的管理有严格的规定,无度牒者无僧,番僧这样做已经犯了大宋的律法。   因此,王柔花即便是砍的番僧满身鲜血,依旧不肯轻饶此人,唤来坊长说明了缘由,坊长大怒,带着几个粗壮的无赖汉就追索了下去。   不大功夫,那个满身鲜血的番僧就被捉回来了,被坊长装在猪笼里,抬着去了县衙。   番僧路过七哥汤饼店的时候依旧是一副白痴一般的笑容指着王柔花笑道:“你懂得,你懂得……”   王柔花自然跳脚大骂,铁心源却翻着白眼仔细的思考这件事。   自己前世是个什么东西,谁有自己清楚?   西水门边上的小孩子多的数不清,这个番僧为何只认准了自己?在外人面前自己和一岁多的孩子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即便是有些不同,也不过是干净的过分些,安静的过分些,这样的孩子虽然不多,绝对不是没有,那个番僧凭什么说自己是什么佛陀的童子?   不论铁心源怎么想,这件事依旧是一个谜团,除非自己去问那个番僧,否则不可能得出答案的。   自从出了番僧的事情之后,王柔花就绝对不许铁心源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来干脆把他背在身上忙碌,于是,她就更加的辛苦了。   这样的情形维持了几天之后,母亲终于想起来雇佣两个人来帮自己照顾生意了,在她看来,儿子要比赚钱,生意之类的事情重要的太多了。   第六天的时候,就在母亲面试几个打算过来帮厨的妇人的时候,两个消息传了过来。   在等候了几天无果之后,杨怀玉果断的砸了开封县衙,将县衙中的一位主簿的双臂生生的给折断了,十根手指也给砸的稀巴烂。   案子到了开封府,杨家的老太君这一次彻底的站在自家孩子的一方,据说在金殿上不但斥责了几个弹劾杨怀玉无法无天的御史言官,连东台的都御史她都没有放过,被她喷了一头的口水。   于是开封府不得不将前来自首的杨怀玉释放,重新赔了刘阿七家六贯钱才算是把案子了结。   至于被杨怀玉泄怒之时不小心踢断脖颈的番僧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在官府的文书上。   之时民间传言,那个番僧死的时候都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脑袋虽然耷拉着,却依旧显得宝相庄严。 第十三章 起死回生术   铁心源非常有兴趣去把番僧的尸体找到之后,再用火烧一下,看看烧成灰的番僧是不是还能活过来。   说来奇怪,铁心源自己经历了一系列神奇的经历之后,他反道对漫天的神佛持不信任状态,因为在那个神奇的旅程中他没有见到一位传说中的大能,或者神秘的人。   因此,他不相信那个番僧会死的那样轻松如意,从他满脸的涂装来看,这家伙就是一个来自印度的苦行僧,只是不知道这家伙信仰的是印度教还是佛教。   找出根源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非常无趣,所以,铁心源只想把那个骗子番僧真正弄死,和他争斗没有任何的趣味性可言。   大宋人无法理解后世的信息大爆炸的便利和快捷,如果愿意,后世人可以轻松地获得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传来的信息,这个过程甚至用不着费什么力气。   隔着一条皇城街道,铁家对面住着一户人家,名字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只是管对门的男人叫做铜板,女主人叫做铜板嫂,至于他家那个强壮的如同牛犊子一样的儿子,很自然的就叫做铜子。   他家经营着一家印书坊,所以每天铁心源看到的那一家人的模样都是黑乎乎的,印书的时候总免不了沾染上油墨。   铜板似乎对自家的对门一点都不感兴趣,铜板嫂也只是偶尔好奇的张望一下铁家。   至于他家的胖儿子铜子则对铁心源拥有一只漂亮的狐狸垂涎三尺。   王柔花在汤饼店刚刚开张的时候,曾经邀请过铜板一家去自己的店里吃一顿饭,打算尽一下邻居的义务。   那一天铜板一家三口都来了,拎着一包点心,全家三口在店里整整吃掉了一大盆面条,这才满意的回家了。   想指望邻里之间守望相助那依然是一种奢望,铜板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铜板,只要铜钱进了他家,想要拿出来那是做梦。   铁心源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母亲做的哪怕是非常难吃的东西他宁可皱着眉头硬往下咽,也不愿意分给别人一点。   但是狐狸从皇宫里获得的各种美食,他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早就发现铜子在偷看自己吃绿豆糕,有时候发现自己毫不在意的把绿豆糕丢到地上的时候,他就咬牙切齿,如果不是知道靠近城墙会没命这条规矩,他早就跑过来抢夺了。   于是,在某一天,铁心源一不小心把一个核桃丢到家门外面了,一直滚到了道路中间,原本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旋风一般的出现了一个家伙,捡起核桃得意的朝铁心源晃晃。   然后就塞进大嘴巴里面,咔吧一声就把核桃咬烂了,吃的香甜至极。铁心源看到了笑的嘎嘎的,害的王柔花特意探出头看儿子到底在干什么。   吃完核桃的铜子就蹲在他家门口眼巴巴的看着铁心源换着花样吃各种美食,有些东西他根本就没有见过。   好在铁心源的手很小,总是握不住东西,免不了有些吃食会掉出去,掉的远了,就会落进铜子的嘴里,如果掉的近一些,狐狸就会懒洋洋的从地上爬起来把那些东西吃掉。   只不过经历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铜子就对狐狸由爱转化为愤怒了,他下意识地认为,凡是铁心源掉在路上的食物,都该是属于他的才对。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王柔花抱着铁心源进了家,关上门,蹲在道路对面的铜子就会变得非常失望。   不过,铁心源总会在母亲抱自己进门的时候,丢下最大的一块美食,还会朝铜子咧嘴笑笑。   对付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铁心源就觉得一点糕点和一些坚果就足矣让他为自己出生入死了,尤其是在大宋这个物资缺乏的时代里,更是如此。   宋人都秉承着闺女富养,儿子穷养的习惯,再加上铜子有一个吝啬无比的爹爹,一个木讷的几乎不说话的母亲,他想和别的孩子一样享受一个富足的童年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每天傍晚,都是铁心源最不想过的一个时间段。因为这段时间不断地在长牙齿,每天晚上母亲都要把自己的脑袋按在桌子上,用一块绸布擦鞋一样的擦洗牙齿,直到每颗牙齿都熠熠生辉了才会放过……   “牙口好才好吃肉!”   这就是母亲的道理,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是一个吃肉的,而不是一个啃咸菜的,从小就要把吃肉的本钱准备充足,这是她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因为没有族人,没有亲眷,铁心源的周岁礼是在家里过的,母亲煮了鸡蛋,一个吃蛋白,一个吃蛋黄,就算是过了一个重要的庆典,母亲还有些伤感,觉得对不起孩子,铁心源却认为这是自己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这还需要算上上辈子。   婴儿没有话语权,铁心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话语权,田螺孩子当不成了,母亲已经总结出卤汤需要不断填料的经验了,使用的依旧是狐狸弄来的香料,这就保持了铁家老汤味道的一贯性。   那个番僧不可能死掉的,但凡有点智慧的人只要把那家伙的身体烧掉,相信他可能真的就回到佛祖那里去了。   前唐时期就有印度的番僧用成色最差的钻石冒充佛牙舍利的故事,结果被大唐的名臣傅奕用羚羊角给砸烂了,从而破了一个骗局。   如今,又有番僧来中华,这一次他们做的更加隐秘,起死回生术估计就是其中的重头戏。   选中自己作为引子,无非是看在铁家是皇家唯一的一个邻居,如果真的出了神奇的事情,就很容易上达天听。   铁心源一点都不喜欢被人家利用,而且还被人家利用的如此恶心,大宋朝此时算得上是万国来做生意,距离万国来朝还差一点,万国来朝如今只属于契丹人。   因此各色的人等都会在东京城出现,好几次铁心源都看到黑猴子一样实盘地国(埃及)使者带着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去朝拜皇帝,据说,得到了非常多的赏赐。   铁心源悲哀的认为,那些人连埃及人是不是黑皮肤都不清楚,如何能够拆穿印度番僧的起死回生术?   想要否认自己眼睛看到的真实事件,一需要超凡的智慧和勇气,第二,需要的就是比常人厚实的脸皮。   在这个自然科学还没有展开的时代里,拥有超凡智慧的人一般都不会轻易地开口,他们喜欢看见别人被那些比他们聪明的人愚弄,然后在背地里嘲笑几声,把自己和那些愚昧的人分割清楚。   脸皮厚的人大宋很多,官场上尤其多,可是因为番僧伤害的是所有人,因此在他们私人利益没有收到侵犯以前,他们绝对不会利用自己的厚脸皮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铁心源也不在乎大宋皇朝那群傻子被人骗,他在乎的是那个该死的番僧想利用自己,这样会伤害到母亲。   至于朝堂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啊,说不定皇帝明明知道自己被骗了,反倒喜欢被骗,远国遣史奉上贡献,表示臣服,这样至少可以说明自己王化成功了。   万一皇帝恼羞成怒不杀骗子专门杀帮他揭穿骗局的人那就惨了。   铁心源需要一个说话的渠道,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说的话没人会听的,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会听,也会当成无忌的童言。   对门正好是一家印书坊,印书坊的铜板家恰好有一个愿意为了一点吃食什么都敢干的小子。   因此,铁心源就把目标放在这个小子身上,如果能利用他们家的印书坊,自己立刻就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渠道。   如果能从这家伙的手里弄出来一套简单的活字,自己这漫长的婴儿期才不会变得那样难熬。 第十四章 幼兽的世界   有一个骗子,知道你家比较富裕,十年前在你家的东墙下埋了一些不好的东西,然后他就蹲在角落里慢慢地等。   这一等或许就是三五年,或许就是十年,等到你遇到磨难的时候,骗子出现了,一副高人的模样,等他从你家落满灰尘的东墙下起出那些不好的东西的时候,你你心里会怎么想?   他等待了三五年,或者十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只是这一桩生意就能让他吃上十年。   番僧是不可能等够十年的,这本身就是骗子骗人的一个切口,十年之后人们都已经忘记了番僧的模样,谁还会关心你死而复活的事情?   铁心源以为,这家伙很快就会出现的……或者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出现,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铜子经不起美食的诱惑,给铁心源拿来了七八个磨损的很严重的木活字,不过好歹还能辨认出来,铁心源非常的满意,一袋子胡桃想都不想的就递给了铜子。   从此之后,铁心源隔三岔五的总能收到几个木活字,渐渐地,他的木活字已经积攒了一小袋子。   这些字都是些常用字,只有常用字才能有这么高的磨损率,铁心源把这些字按照偏旁部首整理了一遍,把重复的,生僻的字还给了铜子,他很担心让铜子这样偷盗下去,会被他爹娘发现。   铜子家印刷最多的就是佛经,很多在家修行的善男信女,需要大量的佛经来诵读,也因此催生了铜板家这样的小型印刷作坊。   大的印刷作坊使用的还是优美的雕版,这东西印刷出来的书不但美观而且字体优美,即便是不读书,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后世价格昂贵的宋版书,指的就是这些雕版印刷的宋书。   那些用活字印刷出来的乌漆吗黑的书籍,虽然销量很大,但是价值就比雕版印刷的低的太多了。   毕昇创造了活字印刷,却把整个印刷业拖进了万丈深渊,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些家里收藏了无数雕版的雕刻世家不但从精神上想要摧毁毕昇,同时也从肉体上对他进行了无情的打击,至今,毕昇还被关在沧州牢营里做苦役。   “他就是一个瓜子!”   当铜子学着他老爹的不屑口吻说这句话的时候,铁心源的心就刺痛一下,然后就决定,一旦自己发明了什么,改良了什么,一定要束之高阁,留给自家用,至于造福社会的事情,上辈子都没有去做的事情,这辈子更加的不可能。   人家使用活字的时候是一排排的用,铁心源使用活字的方法是把这东西当印章一个个来用,这是一种极大的退步。   听到街道对面传来铜子凄厉的哭声,铁心源叹了口气,就捧着一大块枣糕走出了屋子。   这是母亲特意给自己留下的,让自己饿的时候吃,现在,母亲去店铺里的时候,已经不再带上铁心源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儿子真的是非常的听话,不让走出家门,就绝对不会走出家门。   铁心源身为幼兽,绝对有幼兽的自觉。   现在不出去不成了,铜子这家伙的坚强程度取决于美食的种类和数量,不快点把枣糕拿出去,那家伙会毫不犹豫的出卖自己。   果然,铜子看到枣糕之后,哭泣的声音顿时就变小了,不管老铜板的鞋底子怎么抽,都一声不吭。   这让老铜板有些疑惑,活字这东西家里还有好多,身为印书作坊,不备上十几套字,那根本就没办法运转,这次缺少的都是快要淘汰的老字,那东西拿出去用处不大,是不是自己冤枉儿子了?   出于当爹的尊严,又狠狠地抽了两鞋底子之后,就把铜子丢在门口转身回家了。   四处不见人,铁心源就挪出家门,来到一颗大树下,铜子抽抽搭搭的也来到树下理直气壮地伸手问铁心源要吃的。   “下次不要再拿活字了,记得要拿点调好的墨。”铁心源把枣糕给了铜子,小声道。   铜子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一面点头,他对铁心源这个小孩子可以这么流畅的说话已经不稀奇了。   有一个衣着破烂的汉子从远处走了过来,铁心源叹了口气,就离开大树回到了家里,坐在门内冷冷的看着那个乞丐打扮的汉子。   汉子也站在街道上不住的巡梭铁家的小院子。   狐狸就卧在门口,像是一堆雪,如果不是知道这家伙是只公狐狸的话,铁心源一定会认为这家伙总有一天会成精的,它似乎知道有人在打它的主意,故意站起来走动几步,眼看着就要走出十步范围之外了,它又停下脚步往回走。   如果不是那个汉子警醒的早,停下了扑向狐狸的脚步,守在城上不怀好意的侍卫早就激发弩箭了。   杀一个闯皇城的贼人,他们是有奖励的……   恼怒的侍卫大骂着要那个乞丐快点滚,乞丐心有余悸的瞅瞅铁家小院里的铁心源和狐狸,一溜烟的就跑的没影了。   狐狸见达不到目的,打个哈欠就趴在铁心源的脚下,理所当然的享受那些侍卫献上的如潮谀辞。   自从家里的店铺上有了帮工之后,母亲回家的次数就非常的勤,远远地看到儿子和狐狸乖乖地坐在院子里玩耍,心情非常地愉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赚钱的缘故,她的头上多了一支明晃晃的银簪子,插在她乌黑的发间极为醒目。   惯例抱起儿子亲了一口,又踢了狐狸一脚,风风火火的进了家门,翻箱倒柜的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找了出来,放在那里一串串的数。   数完了就有些黯然,看样子钱的数量还是不够。自言自语的道:“马行街的铺面拿不下来啊。”   铁心源从母亲给自己的一个小箱子里取出一套精美的银饰,这是由一个银锁和两只手镯组成的好东西,是自己满周岁的时候母亲花了大价钱特意打造的。   王柔花瞟了一眼儿子,重新把银锁吗,银镯子放进小巷子里,在铁心源的额头点了一下道:“这个可动不得,走远点,老娘烦着呢。”   铁心源又从狐狸的窝里翻出来一块银锭子放在母亲面前。   王柔花瞅了一眼,看看银锭子底下的官印,叹口气丢给铁心源道:“拿去玩吧,上面有官家的印鉴,也不知道是谁在害人,这样的东西用不得,抓到命都没有。”   铁心源把银锭子重新塞进狐狸窝。   全家三口人,狐狸的地位竟然是最高的,因为脖子上挂了一块寿山石雕刻的牌子,王柔花特意去县衙给狐狸上了户籍,因为上面写着,“吾国吾民”四个大字,落款还是内府。   因为和皇帝扯上关系了,县衙里的书办捏着鼻子帮王柔花办了户籍,以铁心源为户主的铁家就多了一口人,或者狐狸,起名字的时候王柔花想了很久之后才给按上了一个叫做胡里的名字。   铁心源则把胡里叫做铁狐狸。他觉得这个名字要比母亲起的谐音名字好的太多了。   母亲从来都不允许官家占自己的便宜,家里多了一口官面上的人,自然就多了一份钱粮,王柔花不在意胡里拿回来的那点柴碳钱,她在意的是胡里身上笼罩的皇家光芒。   孤儿寡母的如果没有一点依仗,在东京城里还怎么活?   铁心源发现母亲非常的有商业头脑,七哥汤饼店如今不止是卖汤饼,还添加了很多的小菜,小菜不值钱,值钱的是卤肉。   现在但凡是有点钱的人进了七哥汤饼店,都会要上一碗汤饼,两样小菜,一小碟子卤肉,慢条斯理的吃东西。   像杨怀玉这种有身份的人,则会带上一壶酒,自斟自饮,或者叫上几个同伴一起热闹一下。   于是,母亲的汤饼店里又添加了从官所打来的酒……   自家的小店铺刚刚站稳脚跟,她就忙着考虑铁家的下一间店铺了,再这么下去,大宋第一间汤饼连锁店就会出现在东京市民的面前。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节,皇帝有旨意,今年在金明池校阅厢军。   铁心源还以为是后世阅兵一类的节目,非常的有兴趣去看看,但是听母亲说过之后才发现,与其说是校阅厢军不如说是校阅东京城里的青楼花旦。   龙舟赛的主力自然是厢军,但是更多的晚上节目,是由东京城各大青楼和行会来举办的,听说还会在这个期间选拔出东京城最大的行首花旦。   反正看母亲激动地收拾自己的裙袄,铁心源就认为自己可能真的要去看大宋最热闹的一场演艺节目,只要看看母亲浓妆艳抹的样子,自己很可能还要随着母亲一起下场,据说——鱼龙舞可是不分良贱的。   “娘,我不想去!”   “去,怎么不去,娘的花黄都贴好了,源儿换上花袄一定把别人的脏娃娃全都比下去。”   铁心源努力地转过头不想看母亲把自己贴成二郎神的模样,再次努力道:“我不想去,我要和狐狸玩……”   “必须去,碧油车娘都雇好了,明天的时候全东京城的人都在金明池,你干嘛不去!” 第十五章 冷眼看世界   虎头帽,虎头鞋,脖子上再拴两个拳头大小的莲藕荷包,五彩丝线栓满了四肢,脑门贴上母亲用剩下的花黄,再被母亲硬是灌了一肚子毒药(打虫药)之后就被抱着上了一辆六成新的碧油香车。   狐狸也喝了半碗打虫药,如今正躺在地上抽搐,把雄黄汤喂给狐狸它没被毒死算是命大。   狐狸死没死铁心源不知道,自己一路上跑肚拉稀的三四回,才软软的趴在母亲的怀里不动弹了。   碧油香车里不止有王柔花母子,还有两对母子,最重要的是铁心源看到了铜板娘子和铜子,很显然,铜子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雄黄水,牛犊子一样强壮的家伙,现在就像是一只癞皮狗软塌塌的趴在他娘的腿上无精打采的瞅着铁心源。   另外一位妇人铁心源不认识,不过她怀里抱的是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小女孩,长得一点都不招人喜欢,估计是雄黄水喝多了,弄得肚子疼,正在没命的嚎哭。   三个妇人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三个孩子身上,伴着那个女孩的哭声谈论的热火朝天。   铁心源从母亲的怀里溜下来,从肚子上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风干的红枣递给铜子,铜子接过来捏在手上,哼哼唧唧的说着话,铁心源都听不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那个女孩子见铁心源把红枣给了铜子不给她,哭的越发大声,铁心源皱皱眉头,又掏出一颗打算递给那个女孩好平息她的哭声,铜子却闪电般的又把红枣抢走了,女孩子的哭声变得凄厉起来。   被她的母亲狠狠抽了两巴掌之后这才平息,铁心源都看的发疼,反正母亲从来没有对自己下过那样的重手。   马车车厢里铺着很厚的垫子,五月节的时候东京城已经闷热不堪了铁心源和铜子坐在垫子上,掀开马车后面的帘子,瞅着连接成长龙的马车队伍。   这是一条从城里一直延伸到城外的长龙,正是日落时分,马车上挂了照亮的灯笼,这条长龙就变得耀眼无比。   大宋的天空是纯黑色的,星星如同被水洗过一般璀璨,银河从头顶横过与地上的光龙在远处交汇。   此时,很难分清楚是地上的车龙走进了银河,还是银河里的下了凡间。   对面马车上钻出一个猪头,猪头上面还挽着一个顽皮的发髻,从没有见过这样胖的女孩子,虽然看样子只有五岁不到,可是肥胖的脸颊把嘴巴都给挤得不见了。   铁心源见过更加夸张的,所以很是淡定,铜子却大叫一声就缩回了马车。   并行的两车相距不过一尺,胖女孩看到带着虎头帽的铁心源非常欢喜,二话不说,就递过来好大一个菜瓜。   这可是好东西,估计是今年第一茬菜瓜,闻起来香气扑鼻,小姑娘家的家世不低。   铁心源的肚子早就拉的空空如也,不客气的取过菜瓜,还给了这个小姑娘一颗枣子。   菜瓜磕在马车上,立刻就变成了两瓣,给母亲了一块,铁心源毫不客气的就吃起另外一块来。   铜子也想吃,钻出马车谄媚的朝小姑娘笑,却收获了一颗大大的白眼,这么小就知道人心好坏,看样子这个小姑娘的经历很是坎坷啊。   两辆马车并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载着小姑娘的马车就赶到前面去了,给士人走的道路,总比百姓走的要来的宽敞。   “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她和你都说了什么?为什么会给你瓜吃?”   铜子连珠炮一般的问道。   铁心源笑着把吃了一半的菜瓜给了铜子道:“她说她叫糖糖,要我有空去她家玩,她家有无数的好吃的。”   “嗯嗯,去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   说着话,马车就到了金明池,看到了金明池,铁心源就有些失望,最多算的上是一个水洼子,哪里有典籍中记载的那样雄伟壮阔,更没有什么彩虹卧波之类的景致。   铁心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里也有一个棚子,两个粗壮的妇人正在棚子里忙碌,见王柔花抱着铁心源过来了连忙迎上来道:“铁家娘子,家伙事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是现在就开张还是等明日里开张?”   王柔花瞅瞅金明池畔汹涌的人流,豪气干云的道:“自然是马上开张,七哥汤饼店名扬东京城,今天我们就在金明池畔亮亮我们的字号!”   其中一个婆娘有些气馁的道:“咱们店铺还是小了些,不像樊楼回春阁那样的大店铺,他们占的地方大,今晚说不定还会有士子给他们的店铺作诗,我们招揽不来士子,一般的士子都是不吃豕肉的。”   说到这里婆娘忽然变得气愤起来了,跺着脚道:“咱们店里的豕肉比羊肉好吃多了,那些人有眼无珠。”   王柔花笑道:“我们开始煮肉,我就不信肉香引不来客人。”   妇人鄙薄的瞅瞅边上那些五哥,六舅之类名字的汤饼店道:“铁娘子,客人不会少,就是会便宜了旁人。”   王柔花笑道:“今晚可要几十万人呢,咱们小店可应付不过来,分点给他们,我们只要不亏了那些订饭的老客就成。”   铁心源又被母亲用带子给拴在澡盆里了,他不断地打量这间草棚子,草棚子并不大,左右不过十余步的样子,粗大的木头杵进泥地里,麦草杆子编织的墙壁和顶棚,再配上粗糙的原木桌子,倒也显得有几分雅趣。   母亲根本就不是来看池子里花旦们表演的,她是想着趁五月节这个难得的机会把七哥汤饼店的名声传进士人耳朵里去。   经过半年的折腾,她发现,卖肉的利润要远远地超过卖汤饼的利润,而且肉处理起来简单,只要吩咐屠户把猪肉处理好了,自己拿回家煮煮就成了,不像汤饼制作起来非常费力气。   两个妇人很是卖力,不大功夫巨大的锅灶底下就升起了火焰,已经冷却的卤肉锅重新开始散发热气,与此同时,香料浓郁的香味也在这个夜空中传播的很远。   金明池上灯火辉煌,不时地有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从哪里传来,这一切都和店铺里的几个人没有半点的关系。   两个妇人忙着擀面,旁边切好的面条已经堆满了七八个笸箩,妇人们依旧在往新的笸箩里添加汤饼。   母亲一身盛装,用一只银钩把衣袖挂了起来,露出小臂在旁边忙着调汤,只有铁心源仰面朝天的躺在澡盆里瞅着天上的星星发愣。   只要母亲过来看自己状况的时候,铁心源就会闭上眼睛装睡,不过他很快就睡不成了,铜板娘子把铜子领来了,硬是给塞进铁心源睡觉的澡盆里,不顾店里的两个婆娘调笑又急匆匆的走了。   “看样子池子边上开始跳鱼龙舞了,铜板娘子怕是想去抓俊后生的手掌吧。”   “她家铜板的手可没有读书相公的手摸起来舒服……”   铜子不想听别人说自己母亲的坏话,但是他强大的消化系统总是在控制他的大脑。   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思绪却被肉香给勾引到别处去了,咽了口唾沫道:“俺能吃肉不?”   这句话刚刚说出来,又黯然的低声道:“吃不得啊,那些肉都是要卖钱的。”   铜子这句极为懂事的话说的铁心源心里泛酸,爬出澡盆从地上的一个大铜盆里取了一根很大的猪腿骨,上面的肉都几乎被那两个婆娘给剔干净了,不过上面多少还是有点肉的。   在铜子渴盼的目光下,铁心源把大骨头递给了他,狼一样的铜子立刻就把那根骨头啃得嘎巴作响。   吃了半晌,见铁心源一直看着他,有些尴尬,恋恋不舍的将糊满口水的骨头递给铁心源。   铁心源摇摇头,铜子就继续低下头啃骨头。   十余个湿淋淋的汉子大笑着走进铁家的店铺,为首的汉子打着赤膊,胸口上全是黑魇魇的胸毛,刚进店铺就大声吼道:“铁家娘子,快些煮汤饼,不要你住手,你就一直煮,今天西水门的汉子们需要好好地犒劳一下。”   说着话,大手就把一小锭子闪闪发亮的银锭子拍在桌子上。   “呀!这是夺了贼窝?”   王柔花取过那锭银子对着灯火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从进门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陈石笑道:“这是队正带着兄弟们拼了一天才得来的赏赐,这枚就便宜你了。”   王柔花的手腕子转了一下,银锭子就落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从笸箩里取出一大块卤肉,三两刀剁成大块,装了一盘子端到桌子上,再把蒜泥酱醋送过去之后笑道:“出了一天的大力,先垫垫肚子,不是我小气,没吃饭之前不适宜多吃肉。等你们吃饱了再吃肉也不迟。”   坐的大马金刀的队正大笑道:“妇人之见,是汉子就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好,汤饼再美味,也只是果腹之物罢了。休要多言,快些把酒肉端上来……”   王柔花莞尔一笑也不争辩,手底下动个不停,硕大的木盘子顿时就出现了一座肉山。 第十六章 谁都是风景(1)   就在铁心源把别人当风景看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不觉的成了别人的风景。   一位青袍老人手里拖着一个胖的出奇的丫头正在不远处疑惑的看着铁心源。   如果只是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孩子也就罢了,东京城里多的是,不满两岁的孩子看人是没有目的性和条理性的,那里的声音最大,那里的色彩最绚烂,对孩子的吸引力就越大。   金明池上空的药发傀儡开的正绚烂,即便是成年人都在抬头观看,这个孩子却依旧饶有趣味的看周边的人。   目光不断地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从上到下的打量人,小脸上满是神秘的微笑,青袍老人下意识的认为,这种笑容里面带着一股子狐狸的狡黠。   “有趣!”青袍老人无声的笑了一下,就带着不愿意走路的小姑娘进了七哥汤饼店。   见满棚子都是军汉和贩夫走卒,他的眉头轻皱一下,还是走进了店铺,在靠近铁心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是走进店铺的第一位士人,婆娘轻轻地拿胳膊捅一下看药发傀儡看的入迷的王柔花。   回过神来的王柔花只是看了一眼青袍老人帽子上的镶嵌的那块青玉,就知道这样的人自己高攀不起。   想要这样的人的诗文,自己小店是不够资格的。   “老丈想要吃点什么?小店里只有汤饼和豕肉,都是些乡下粗食,恐不能入了老丈法眼。”   青袍老人看了一眼王柔花点点头道:“生意做的倒也实惠,虽是草棚,干净一道上不输于樊楼。至于豕肉能不能吃,那就见仁见智了,老夫的一位好友,每顿少了豕肉就无法下饭。既然你们夸口说自家的豕肉乃是东京第一,老夫想见识一下,莫要让老夫失望。”   王柔花微微一蹲施礼,而后就去给老头子弄猪肉去了。   胖丫头趴在铁心源待着的澡桶边上,使劲的把他的脑袋给扭过来道:“说话,我阿爷就是想听你说话的。”   铁心源报以傻笑,然后就探出手去抓小丫头的胖脸,哪来的多事鬼。   老头子笑着对自家孙女道:“不二,既然你知道他是一个鬼灵精,这样发问,能起什么作用呢?”   胖丫头连忙问道:“阿祖,什么法子比较管用?”   老头子笑道:“阿祖以前在任上的时候对付刁民一般都是凌之以威。不过啊,这一条对这个小妖孽恐怕不合适。”   正要把铁心源提起来的胖丫头连忙抱着老头子的腿道:“阿祖,既然吓不倒他,我们该怎么办呐?”   “一般这种时候,阿祖都是诱之以利的。”   胖丫头再次转过身把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的荷包拿在手里逗铁心源,铁心源张大了嘴巴嘎嘎的笑着去捉胖丫头的手,似乎被荷包所迷惑了,一直在边上看铁心源神态的老者有些迷惑了,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听自己小孙女的一句话就跑来看稀奇,结果先入为主的差点闹了笑话。   虽说本朝妖孽横生的让人吃惊,司马光四岁知道砸缸,王安石五岁就有过目不忘之能,欧阳修更是听说婴孩时就能作歌,说到底,那也是灵智初开的时候做的事情,至于这个孩子还是太小了些……   王柔花把最好的卤肉端来了,用开水烫了筷子碗碟之后才邀请老者品尝。   老者先是看看成色很好的卤肉点点头,抓起筷子夹了一片子,放在蒜汁子里面添点调味,一口吃下去之后,才觉得七哥汤饼店的豕肉确实有独到之处,如果自己老友还在京城,定然会乐不思蜀的。   别看老头子年纪大,胃口却非常不错,就着一小碗面条,很快就把一盘子卤肉吃的干干净净。   满意的擦擦嘴道:“再称上两斤,老夫要带走。”   胖丫头的荷包到底还是被铁心源蛮狠的抢走了,只要小丫头过来抢,他就张开嘴用力的咬,反正她身上都是肉,不担心把牙齿弄坏。   老头子就坐在那里笑眯眯的看自己家的孩子和铁心源争斗,等到王柔花把卤肉用荷叶包好送过来的时候,他才付了账,拖着自己大哭的孙女汇进了人群。   老头子和小女孩走了之后,铁心源就把荷包丢在一边,准备老老实实的睡觉。   端午节的晚上基本上见不到月亮,听东京城传来的钟鼓声,此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金明池附近的人流慢慢地变得稀少了,疲惫的母亲和那两个累的直晃荡的婆子,守在炉子前面,正在喝茶,茶水开的咕嘟嘟的,淡淡的茶香笼罩着整个草棚子,谁都没有力气多说话。   远处传来军兵巡夜的脚步声,每年端午节,大军都会守卫在金明池边上,等到端午节过去之后才会收兵回营。   铁心源也睡不着,今天实在是太大意了,人一得意就会忘形,虽说今天人多,自己可以从中慢慢的鉴别宋人中各个阶级的不同之处,却忘记了像自己这样一个孩子用大人的眼光去看别人,到底还是不妥的。   自从来到大宋,他就发现自己在智慧层面并不比宋人有多少优势,不管是母亲,还是自己见到的其余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傻子,即便是铜子这家伙,也需要有美食才能驱动他去干一些事情。   或许是人少了的缘故,金明池上开始起风了,画舫里面传来袅娜的歌声,一个女妓正在用颤音,唱一首铁心源听不懂的曲子,估计唱的是屈原的《天问》。因为无数次他好不容易从拗口的曲子音中听到歌女在唱——“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歌女每问一句,底下就传来一片乱糟糟的回答声,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答屈原问天的问题,总之,铁心源以为,都是在胡说八道。   有一老僧踏着曲子音缓步走来,特意停在七哥汤饼店门前,让自己的脸处在光亮处,佛号还未宣称。王柔花就尖叫一声,手里刚刚烧开的热茶水就泼在了老僧的光头上。   老僧狼狈至极,还未来得及擦拭掉脸上的茶叶沫子,王柔花已经抄起自己的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惊恐至极。   铁心源抓着一张黄色的纸片不断地在母亲眼前晃荡,王柔花定睛一看,发现纸片上写着——此人未死,障眼法而已。   这句话虽然不能让王柔花完全安静下来,却多少让她那颗见到死人复活的眼睛里不再往外喷涌泪水。   两个婆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把粗壮的身子横在王柔花的前面,指着那个和尚污言秽语的开始咒骂起来,同一时间还能用凄厉的嗓音喊救命!   铁心源手里还抓着一摞子黄纸,王柔花一把夺过来仔细看了之后,那张苍白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推开那两个婆子上前施礼道:“大师来自天竺?”   老僧愣了一下双手合十,学着汉家僧侣的模样施礼道:“老僧确实来自天竺。只因见你家孩儿与我佛有缘,特意来此度化与他。”   “大师有起死回生之术?”   老僧晒然一笑道:“不过是瞒哄世人小小神通而已,施主不必大惊小怪,所谓,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谁又能看得透彻?”   王柔花瞅瞅被自己尖叫和婆子呼喊救命的动静吸引来的人群脸上的最后一丝惊惧也消散了,她虽然不知道儿子手里的那些写满字的纸条是谁写的,但是纸条上把自己眼前诡异的事情却说的非常透彻。   她有些怀疑那个在自家摊子上吃豕肉的老者,除了他之外,别人都不像是能写出这些东西的人。   老僧并不着急,他似乎也在等候所有人围拢过来,一马当先冲过来的配军陈石只是瞅了一眼老僧就惊叫道:“你不是死了吗?”   喊完了就回头看一身锦衣都没有换下来的杨怀玉。   杨怀玉的眼中满是惊惧之色,自己当初在开封县衙内武艺踢断了这个番僧的脖子,在场的仵作已经证明他确实死了,现在,此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莫非是见鬼了?   “双生子?”   杨怀玉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迸出这三个字,老僧却解开自己身上的僧衣,指着自己肩头还没有长好的伤口道:“何来的双生子?”   杨怀玉不信,挑着灯笼凑近伤口一看,再无话语可说,当日,铁王氏这一刀砍的非常有特点,是斜着砍进去的,虽说没有伤到肩胛骨,却让肩头的那一片皮肉翻卷起来,非常的可怖。   王柔花忽然笑了起来,把手里的纸张塞给了杨怀玉,自己上前一步道:“大师来自天竺,小妇人得知天竺有无数的秘法可以让人假死,原来大师也通晓这些门道?”   老僧的面皮抽搐两下,瞅着王柔花道:“佛门神通岂能轻易泄露,世人无知,不知这是我佛慈悲,反倒心生疑惑,也是魔障顿生,不舍亲子,何来大解脱?”   王柔花笑道:“小女子没有质疑佛陀的意思,只是恳求大师能不能换一家去说教,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如何?” 第十七章 谁都是风景(2)   与其说是王柔花在和番僧说话,不如说这是铁心源在和番僧对话。   六神无主的王柔花拿到了一个貌似能够说得通的解释,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会选择按照纸条上说的那些话去做,在她的世界里儿子是最重要的,只要能保住儿子,她根本就不在乎嘴里说的是什么。   不管是雏鹰,还是幼兽,在童年时期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趴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年纪小,还强自出头打算自力更生的雏鹰和幼兽都会被大自然无情的淘汰掉。   杨怀玉看了纸条之后,神色依旧惊疑不定,身为一个练武的人他清楚的知道颈骨折断意味着什么,相比王柔花这个农妇的话,他觉得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更具有说服力。   自己那一记鞭腿,即便是碗口粗的木桩子都能踢断,踢断一个番僧的脖子毫不稀奇,更何况当时那个番僧的脑袋已经耷拉到后面去了。   铁心源见杨怀玉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溜下来,捧着一碗刚刚倒好的茶水跌跌撞撞的来到番僧的面前,笑嘻嘻的请他喝茶水。   王柔花神情紧张的把儿子又给拉过来,番僧无声的笑了一下,端过铁心源已经洒掉大半的茶水一口喝干。   放下手中茶碗,指着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道:“饮你一碗茶水,当结三世佛缘,你是晓得的,你是晓得的……”   铁心源似乎非常的高兴,手舞足蹈的非要再从母亲怀里溜下去给番僧再来一碗茶。   王柔花死死地抱住儿子,这时候的她真的已经乱神了。   铜子的母亲忽然站了出来,在碗里又倒了一碗水,怂恿铜子赶快给番僧端过去。   番僧接过铜子的碗,伸手在水里点了一下,然后将水珠子弹到铜子的脑门上笑道:“结个善缘吧,贫僧行走人间,若能与全天下人结缘,西方极乐世界定有老僧一席之地。”   铁心源似乎在大发脾气,在母亲的怀里使劲的扑腾,伸长了胳膊要番僧抱自己,王柔花用力的约束儿子,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番僧哈哈一笑,将手里的碗抛进金明池,朝杨怀玉施礼道:“檀越如果不欲斩杀老僧于刀下,且容老僧退去。不日将以白莲花恭迎佛国童子法驾,还望诸位襄助则个。”   王柔花厉声道:“这是我儿子,不可能给你。”   番僧笑道:“何谓你我?肉身与我辈只是臭皮囊,你生了肉身,届时拿走就是,老僧只要白莲花。”   王柔花打了一个寒颤,这个该死的番僧分明是要自己孩子的性命,就在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回家之后立刻带着孩子离开,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官府是靠不住的,只要看看周围围拢过来的捕快和军兵就知道他们的态度了,连杨怀玉这样将门世家出来的贵公子这时候都阴着脸一言不发,自己一介妇人又能奈这个番僧何。   铁心源没心没肺的朝番僧嘎嘎的笑,这让王柔花心头又是酸楚又是难过。   铜子娘用力的把铜子送到番僧的面前道:“大师您看看我家铜子是不是佛陀座下的童子,他的小名就叫童子,定是与佛陀有缘的,大师把我孩儿剃度了吧,您手里还有度牒吧?”   番僧看都不看铜子,而是把目光转向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就在一刹那,他以为看错了,那个小小的婴孩竟然冲着他无声的说了一句话,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戏觑的神色。   他不知道那个婴孩对自己说了什么话,但是灵觉告诉他绝对不是好事情,他匆匆的把自己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漏洞。   在大宋国,虽然对佛门的约束很严谨,一个人想要成为僧人,不仅仅是剃光头发那么简单,每一个僧人都需要在僧官那里领取度牒才能成为僧人,而官府对每年成为僧人的人数是有定例的。   只有某地死去一个僧人才会有另外一个俗世人成为僧人,这叫做传授衣钵。   成为僧人之后就有许多的特权,其中不纳税不纳粮,不服劳役,可以轻易地穿州过府而无人过问,最主要的是一旦成为僧人,庙产就有他的一份,将来如果能自己建立寺庙,立刻就会成为那间寺庙的方丈。   每个地方的寺庙方丈都堪称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因此,有很多人把脑袋削尖了往寺庙里钻,铜子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番僧看着面前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如同高高在上的佛陀,垂首看着人世间蝼蚁一般的人,觉得自己只要探出一只手就能把所有的人轻易的捏死。   多年以来压抑的暴戾情绪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开来,劈手抓住眼前谄媚的笑着的铜子娘,两手一用力,铜子娘那件新穿的裙袄就从中裂开,一袭葱绿色的肚兜暴露在众人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她那身白白的肉。   铜子娘被吓坏了,连惊叫都没有,直到被番僧一脚踢开,这才发出一声高亢无比的惨叫。   在场的所有妇人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衣衫紧紧的捂住,唯有王柔花对眼前出现的新的变化有所期盼。   铁心源没想到蘑菇的作用会如此的明显,连忙拍着母亲的脸颊示意她赶紧跑远,一个已经陷入幻觉的家伙,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漫天的星辉下,一个白衣老僧面目狰狞,张开两只枯瘦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一个捕快的脖子,嘴里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咻咻声。   捕快再被掐死之前终于挣脱了老僧的束缚,连还手都不敢,匆忙的躲闪到一边,瞅着老僧如同老鹰般的去捉那些军兵和捕快。   王柔花抱着铁心源躲闪在灶台后面,和另外两个婆娘一起露出半个脑袋朝外看,至于铜板娘子则像是一头刚刚被剥光准备屠宰的肥猪一样声嘶力竭的叫唤,敞开的衣襟都不知道掩盖好,铜子抱着母亲更是嚎啕大哭。   老僧捉不到别人,忽然从金明池边上的火堆里抽出一根熊熊燃烧的木柴大吼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俄而一梦,是梦非梦,梦里梦外,梦!梦!梦!梦!”   接着斜举火杖,大喝道:“烧,烧,烧!”   说着话就把木柴丢到草棚子上,眼看着大火慢慢燃起,声嘶力竭的大笑起来。   或许觉得眼前的大火烧的不够旺,老僧又把眼光盯在别人家的草棚子上,也不知道疼痛,赤手从火焰里抽出燃烧的木柴,不断地向周围的草棚子上丢,暗红色的柴火在夜空中如同流星一般。   草棚子在金明池边上绵延了足足有一里之地,疯狂的老僧一边跳跃,一边把着火的柴火向棚子上面丢,癫狂之下,七八个捕快和军兵竟然阻拦不住。   见老僧跑远了,王柔花连忙带着两个婆娘在陈石的帮助下,开始把棚子里的锅灶向往面搬,东西不多,不一会就搬得一干二净。   此时已经是三更时分,铁家的店铺因为有准备,还能抢出一些东西出来,远处,别人家的店铺,在睡梦中遭遇了火厄,一个个焦头烂额的从火场里跑出来,那里还顾得上店铺里的家什。   只是跳着脚在边上咒骂该死的纵火犯。   此时,熊熊的大火已经在金明池边上蔓延开来,火巡铺的军兵当当当的敲响着铜锣,从城边赶了过来。明晃晃的水柱首先隔断了草市子和皇家帐篷,接着,更多的军兵从金明池子里打水亡命的向着火的地方倾倒。   军营里的牛角号已经吹响,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金明池围拢过来。   铁心源伸长了脖子朝四周看,番僧已经看不见踪影了,一面面上书“捧日”的大旗很快就布满了金明池。   王柔花嘴里不断地啧啧出声,似乎在感叹面前的大场面,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这种情形下,那个番僧死定了,暴怒的皇帝一定会把他剁成狗肉之酱的。   不过,一想到那个番僧会起死回生之术,心头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一间间的草棚子轰然倒塌,靠近皇家帐篷处的一间草棚子里突然钻出一个火人,跌跌撞撞的想要冲破军兵的拦截,去没有着火的地方继续纵火。   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即便是如此,众人依旧从老僧的话语里感受到癫狂之意。   “烧,烧,烧,一切有如法,如露如电,皆是虚幻,净火莲台方显我如来本色,烧,烧,烧!”   一根粗大的弩箭从黑暗中钻出来穿过了那个火人,又带着火焰远远地落进金明池。   火人竟然不倒,立刻就有更多的弩箭飞蝗一般的扑过来,刹那间就把火人生生的撕成无数碎片……   铁心源顾不上安慰目瞪口呆的母亲,悄悄地把自己怀里的小瓶子掏出来,把里面剩余的蘑菇粉倒掉,风吹来,带着蘑菇粉洋洋洒洒的飞进了火场,一股很好闻的味道被火炷席卷着上了半空。   这让铁心源有些惋惜……   大火映红了金明池,这时候再说救火的话为时已晚,麦草帘子搭建成的草棚一旦燃烧起来,就是须臾间的事情,火巡铺的职责只是救援那些还没有着火的地方,至于已经燃烧起来的地方鞭长莫及。   外面已经被大军包围了,所有人都出不去,王柔花抱着铁心源干脆就坐在草地上,此时的金明池比放药发傀儡的时候更加壮观。 第十八章 谁都是风景(3)   磕了药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预料不到,铁心源自然也不会预料到这个妖僧竟然会放火。   不过在整个事件中,最让铁心源看不起的人就是杨怀玉。   他本可以当机立断的干掉番僧,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身为武将连面对鬼神的勇气都没有,这让铁心源从骨头缝里看不起他。   盛唐时期的无敌猛将有手持兵刃为皇帝看门准备斩杀妖魔鬼怪的勇气,如果妖僧出现在盛唐,第一次被杀死之后复活,那些无敌的猛将们一定有浓厚的兴趣去研究一下如何杀才能把番僧杀死,而不是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   就冲着杨怀玉今晚的表现,铁心源几乎可以料定,杨家的没落就在眼前,一旦杨家最后一个无畏的将军杨文广故世之后,杨家就像历史上无数的将门一样最后没落而至于消失在中华史册上。   懒洋洋的铁心源睡了一觉之后,天色依旧黑暗,只有火场上传来的烟火气依旧笼罩在金明池边上。偶尔有一些火星被夜风吹起,在空中飘荡一会就逐渐熄灭。   母亲的眼睛依旧睁的很大,她非常的想确定那个番僧到底死了没有,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折磨。   铁心源想不出那个被乱箭穿身又被大火烧成一团焦炭的番僧还有什么理由活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无趣……   铜板娘子不再哭泣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差点被妖僧扒光的事情,借了一条腰带把衣衫扎好之后,此时正慷慨激昂的向周围的人讲述那个妖僧是何等的可怕,对女人的要求是何等的炽烈。   已婚婆娘们之间的谈话非常的恐怖,铜子一次次的想加入谈话的行列都被她母亲毫不留情的给推开了。   王柔花听那些婆娘已经把话题说到那个妖僧脐下三寸的地方了,就皱皱眉头,带着铁心源往外面站站。   杨怀玉胸中的挫败感非常的浓烈。   看着脚下的一团被烧焦的肉块,拿脚踢了一下,看着被烤出来的油脂溅到脚上,皱皱眉头,努力地想要平息心头的失落感。   他也确定,这个妖僧可能真的死掉了,再也没有可能复活了,如果这个番僧到了这个地步依旧能够复活,他一定是行走在人间的大菩萨。   从怀里掏出王柔花塞给自己的那一沓子纸条,揉了揉,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丢进了照亮的篝火里面,他不想有人知道曾经有人告诉他这个和尚起死回生的本事是假的……   等他从火场出来之后,王柔花连忙走上前问道:“那个妖僧死了?”   杨怀玉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王柔花的眼睛,回头看看火场道:“番僧已经被强弩分尸,又被大火烧成焦炭了,没有本事再活过来了。”   王柔花长吁路一口气道:“如果他还能活过来,小妇人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把孩儿交给他。”   杨怀玉瞅瞅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道:“忘了这件事吧,我已经上报说是妖僧发狂走火入魔了,官府也是按照这个口径向陛下回禀的,你就不要多事了。”   王柔花笑道:“小妇人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将军您怎么说小妇人自然会随着您的话说,这样大的灾难,谁敢胡说八道。”   杨怀玉点点头道:“这样最好。”   说完话,就远远地走开了,回到了配军营的兄弟中间,看着兄弟们兴高采烈的谈论番僧事件,不断地夸奖他临危不惧的时候,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皇帝时吃早饭的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和后果,放下筷子笑道:“没有人伤亡,就是好结果。怎么,司天监的人把妖僧的残骸收集起来了?”   宦官王渐连忙道:“是的,陛下,司天监的刘楚雄听说了这个番僧的神奇之处后,就命人准备了一个大箱子,把妖僧的残骸装了进去,打算时时观察,看看妖僧还能不能起死回生。”   皇帝摇摇头重新端起自己的饭碗道:“他倒是机灵。”   王渐陪着笑脸道:“这种事情惠而不费,左右不过一个木头箱子的事情,如果妖僧不能复生,不过是处理一堆臭肉,万一妖僧能够复活,陛下您说不得要给他记上一功。”   “朕听说妖僧惦记上我们邻居家的孩子了?那个孩子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王渐苦笑道:“回禀陛下,铁家最出奇的就是那只灵狐,铁家的妇人倒也不错,在西水门拿着陛下您给的赏赐开了一家汤饼店,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每日进账不少。听说他家制作的豕肉已经有了东京第一的名头。至于孩子,除了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干净一些,奴婢没有看出有什么神奇之处。”   吃饱了饭的皇帝丢下饭碗饶有趣味的问王渐:“既然那个妇人已经赚到了一些钱,难道没有另外寻找宅子住下来吗?”   王渐笑道:“圣人啊,那个妇人可不傻,他家的户籍地址上写的就是皇城根,满东京城就他一家,奴婢还听说听说,为了地址一事,妇人大闹了开封县,非要把地址安在皇城根上,书吏们没办法,毕竟是陛下您亲口安排的,最后还是照办了。那个妇人最近正在筹办砖瓦,看样子是要在皇城根上常住了。”   皇帝捋捋肚皮笑道:“与节义人家为邻,倒也不失皇家颜面。”说完指指桌子上的粽子道:“送几枚与那妇人,奖励她为夫守节一事。”   “诺!”   端午节要庆祝三天,如果少了这些店家,总好像缺少了些什么,好在都是草棚子,不管是烧,还是重建都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皇家不允许一点小小的意外就破坏了这美好的节日,今天还有龙舟赛事还要继续进行。   捧日军最拿手的不是作战,而是干活,从半夜火起到凌晨日出时分,着火的棚子已经被他们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大排新的棚子重新拔地而起,如果不是还有浓重的烟火气,以及金明池上漂浮的一层黑灰,一定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王柔花获得皇帝赏赐粽子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金明池,无数的商家来到新修好的铁家棚子跟前,就想来瞅瞅皇家赏赐的粽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   总共给了四个粽子,铁心源正抱着一个粽子啃,一点都不好吃,里面的莲子没有彻底的蒸熟,咬起来有些咯牙,铁心源下意识的认为这些粽子都是皇帝不吃才赏赐给自己家的。   好在里面的葡萄干和红枣不错,整个粽子不用加糖吃起来酸甜酸甜的,就是有点大。   铜子非常的想吃,口水都要流到脚背上了,铁心源打算把自己吃不完的粽子给铜子,铜子却不断地向后退缩,根本就不敢接。   王柔花切了一块肉给了铜子,把铁心源吃剩下的粽子三两口吃掉,这孩子只吃粽子上的果干,不吃江米和红豆,皇帝赏赐的东西是不能给别人的。   青衣老汉又来了,手里依旧拖着那个胖胖的小丫头,小丫头见铁心源在吃粽子,撇撇嘴道:“粽子有什么好吃的。”   铜子努力地让自己的目光离开铁心源手上的粽子不忿的道:“那是官家赏赐的粽子……”   小丫头怒道:“每年我家都会有一大筐宫里赏赐的粽子,又不是没吃过。”   这话说的王柔花心头一凛,赶紧重新擦拭了板凳请老者坐下来道:“先生今天吃点什么?”   老者笑眯眯的瞅着自己孙女和铜子斗嘴,笑道:“昨夜买回去的豕肉被几个老不羞的吃光了,他们又拉不下来脸面来店铺里买吃食,于是老夫又来了。”   王柔花笑道:“您这样的贵人何必降尊屈身的到小店里来买肉,只消吩咐一声,小妇人就会巴巴的送到府上去。”   老者大笑道:“这东西吃的就是一个野趣,你送到家里反倒没了滋味,大块的肉加上蒜汁,确实与众不同。”   老者说到这里鼻子四处嗅嗅问道:“昨夜可是这里犯了祝融?”   王柔花手下不停,片刻功夫就切出一大堆肉片,嘴上回答道:“是啊,昨夜一个番僧发癫,到处纵火,被军爷们给除掉了。”   老者半晌没有回答,直到王柔花用荷叶包好了卤肉,这才感叹一声道:“妖孽横生啊!”   也不知道他说的妖孽指的是谁,话说完了,就拎起荷叶包背着手带着不情愿离开的胖丫头沿着金明池去了西北角,那里都是达官贵人家居留的场所,有很多结实的青砖瓦房。   老者进来的时候,铁心源心无旁骛的对付面前的粽子,连小姑娘都不去理睬,这个青衣老汉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这个时候实在不是自己路出马脚的时候。   金明池上锣鼓喧天,新的一轮龙舟赛事开始了,所有的人重新变得癫狂,王柔花也匆匆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来到池子边上,抱着铁心源跳着脚为自己看好的龙舟加油鼓劲。   铁心源的眼光是落寞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时候期待着早日长大,如果身体不长大,大宋所有的人和事对自己来说都不过是一道道的风景而已。 第十九章 谁是谁的影子   去年的冬天很冷,铁心源的小手上都起了冻疮,所以母亲今年准备好好的修筑一间结实的房子,必须是青色砖瓦的房子才成。   她不是寒号鸟,但是这座小小的院子却足足的花费了她五年的时间,如今不论是谁,看到云家的小院子都会夸赞一声好。   宫墙如黛,小屋就是眉梢上的痣一点。   显得活泼而俏皮。   一个瘦弱的女子用自己五年的空闲时间为自己和爱子修筑了一间能够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高大的城墙保护了母子二人,也让所有的人在十步之外停下来脚步,如果说城墙在带给他们安全,同时这座城墙也牢牢的将他们母子与外界隔开。   在这方面小小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于是,母亲跟泥瓦匠学会了盖房子,跟木工学会了使用大锯,她甚至能用凿子在木头上开出一个个整齐的孔洞……   因为小屋出自母亲之手,也就沾染了几丝温柔,不论是小巧的花窗,还是房顶铺满的篾条,都带着女子特有的阴柔。   房子不高,因为皇家不许铁家把房子建高,那样会损伤城墙的防御性,所以,铁心源走进屋子之后,站在床上就能摸到屋顶。   好在母亲不高,铁心源还没有长成,有这样的一个小院子,足够他们遮风避雨了。   当梨树上结出第一枚粗糙的果子的时候,狐狸就把家安在了梨树下,每天抬头看头上的果子逐渐长大,就是它最安静的时候。   铁心源最喜欢躺在自家的屋顶上看书,自从两岁起母亲教会他认识第一个字之后,他的手上就从来没有缺少过书本,开始只是《千字文》后来就变成了《开蒙要训》,当铁心源在四岁的时候完全掌握了《杂字》之后,母亲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他了。   为此,母亲既是骄傲,又是为难,去蒙学束发就学无论如何也要到七岁才成,自己的孩子只有四岁,没有哪一个先生愿意把他收下来,因为没有一个蒙学的先生愿意相信一个四岁的孩子已经连《杂字》这样的字典型书籍都通读完毕了。   四岁的孩子可以淘气,可以无知,唯独不能撒谎,有一个满口谎言的母亲,那样的孩子不看也罢。   铁心源并不在意,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读书,可是那些文不加点的古籍没有先生的引导根本就没有办法读懂,即便铁心源的心智大异于旁人也不可能从书本里获取自己想要的学问。   好在诗词不在此列,诗词总是要断句的,还有的,就是那些叙事的游记式文章他总还是能读懂的。   那些先生既然不愿意收留目前的自己,那就趁着这个大好的时光好好的读写游记也好,大宋文人总有些游记的癖好。   铁心源甚至能从一些游记里面读到一些大宋的军事机密,以及辽国的军事机密。   不论是大宋的文人,还是辽国的文人,他们都没有保密意识,辽国的游记里记述了辽皇春秋耐钵的各种细节,就连皇帝当天要做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记录的非常全面。   铁心源只要稍微的估算一下时间,就能准确的判断出辽皇在盛大的春耐钵里每一处扎营地点和每一个时间段的行踪。   当他从宋人的游记里看到城池的外郭,以及城池的走向高地,何处有军兵把手,何处有弱点可以利用的时候。   铁心源第一时间就找了《开封府志》……   不管是辽皇,还是远处的城池,距离自己实在是太遥远了,既然自己目前在东京城,那么,知道这个城市的结构,对自己来说只有好处绝对没有坏处。   已经学会写字的铁心源不再拿美食来诱惑铜子去偷他家的活字了,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他家承印的除了佛经以外的所有书籍。   感谢严谨的大宋文人,他们报着一颗绝对虔诚的心来做自己的学问,哪怕是最小的一丝瑕疵,他们都会报着求证百遍的心态去一一改正。   铁心源在无数的书籍扉页上都看到了——学问千古事,这句对他们来说如同法律一般重要的格言。   “东都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城壕曰护龙河。阔十余丈,濠之内外,皆植杨柳。粉墙朱戸,禁人往来。城门皆瓮城三层,屈曲开门,唯南薫门,新郑门,新宋门,封丘门皆直门两重,盖此系四正门,皆留御路故也。新城南壁,其门有三……”   铁心源合上书本,为宋人的精细不断地感慨,从南熏门到新郑门,六千三百六十八步,这样的距离到底是怎么记录出来的?莫非此人在写书之时,安步当车一步步的测量出来的?   “自粜麦桥向西百步就是西水门,门左盖七十三步有井名曰甜水井,西水门多商贩,饮水大多取自于此,井深盖一丈六尺……”   自家的汤饼店就在西水门,甜水井那个地方自己去过无数遍了,仔细回想一下,确实如同书中所言,可能一步都不差。   “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古人果然诚实。”铁心源放下书本,忽然发现,古时候所谓的“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居然是真的,就像自己刚才,身体还躺在床上,神魂却已经随着书中人的讲述游览了大半个东京城。   王柔花挎着一个食盒匆匆的走进自家的小院子的时候,狐狸从梨树下站起来张大嘴巴前后腿撑的直直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一路小跑围绕着王柔花的腿转悠,好几次,王柔花需要把狐狸踢跑才能好好的走路,即便是这样,狐狸也早早的跳进屋子里直愣愣的看着王柔花挎在胳膊上的食盒。   最近大宋满世界的闹灾荒,皇帝下令皇宫里面全部吃素拜佛,结果狐狸就不大愿意和皇帝一起进餐了,守在家里等着王柔花带猪肉给自己吃。   王柔花进了门,发现儿子把书扣在脸上,似乎在睡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轻轻地掀开食盒的盖子,拿手扇扇。   狐狸的口水流下来的那一瞬间,铁心源猛地坐起来大吼道:“今天的排骨不能再给狐狸吃了!”   王柔花笑嘻嘻的在儿子额头上点一下道:“看你那出息,和狐狸抢什么吃食。”   铁心源摇摇头指着狐狸道:“这家伙每次都吃的又快又狠,我总觉得这家伙不是狐狸,是一头披着狐狸皮的猪。”   王柔花一面把食盒里的饭菜往桌子上面摆一面笑道:“狐狸是你当年收留在襁褓里的,当年你还拿娘的奶水喂狐狸,别以为娘不知道,现在吃你一点猪骨头你叫唤什么?”   “您看看它,都肥成什么样子了,现在那个小洞它都钻不进去,每次出入皇城,都需要侍卫们拿篮子吊进去,这个样子还怎么往咱家偷东西?”   狐狸对铁心源的控诉不加理会,早就蹲坐在一张板凳上,人模狗样的等着开饭,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甩来甩去的似乎非常愉快。   王柔花把一个大钵子推到狐狸面前,还拿手试试里面肉块的温度,狐狸拿嘴舔了一下王柔花手指上的油花,这才低头大吃起来。   家里开了汤饼店,所以铁心源一点都不喜欢吃面,一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配上一小钵子酱排骨,就是他今天的午饭了。   王柔花皱着眉头看狼吞虎咽的儿子,把两根水煮青菜放到他的碗里,被毫不客气的铁心源立刻就挑给狐狸了。   狐狸嗷的叫唤一声,一爪子就扒拉到地上去了,王柔花唯有叹息一声,从地上捡起青菜放在桌子上。   这两个祖宗没有一个愿意吃青菜的,本来狐狸还是能吃一点青菜,后来跟铁心源学的一根青菜都不吃了,这就是两条狼,专门吃肉的狼。   “南熏门的郭先生为人方正,做学问最是严谨,启蒙的也好,就是距离咱们家远了一些……”   “上土桥的梁先生为人最是诙谐,听说很多蒙童都喜欢拜在他的门下,儿啊,你最是受不得约束,在梁先生门下多少可以过得舒坦一些,去了郭先生门下,娘担心你受不得约束……”   听母亲在给自己找蒙学先生,铁心源抬起头道:“娘,两年前就是郭先生训斥您满口胡柴的吧?那个梁先生不是也笑话您生了一个璞玉吗?从这两句话就能看出来这两位的秉性。一个是自以为是的迂腐之辈,另一位则是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一个把学生管束成了木头人,另一个倒好,只要给钱就能去他那里上学,您指望孩儿跟着这样的先生学什么?”   王柔花有些为难的看着儿子道:“你今年都六岁半了,到了秋里就该束发就学了,如果你总是这样挑挑拣拣的,将来会耽误你进入县学,娘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铁心源笑道:“娘啊,孩儿从书里读到,跟着什么样的先生,就会成为那个先生的影子,孩儿既不愿意当迂腐之人,也不愿意当酒囊饭袋,那两个先生自然是不合适的。您放心,传到桥头自然直,孩儿一定会遇到一位合适的先生的。”   熟知儿子秉性的王柔花连忙问道:“你有合适的人选了?”   铁心源笑道:“再等几天,如果他没有被砍头,只是罢官回家的话,我就应该有一位先生了。” 第二十章 先生啊,先生!   每天午后阳光最炽烈的时候,铁心源就会带上自己制作的果汁绕过清凉河,从西水门左面的通天桥走进一座已经完全荒废的宅院里。   这座宅院很大,只是门前的两只巨大的石头狮子就足以说明宅邸主人的身份。   只是数十年未曾有人居住,渐渐地变得荒芜了。   宅院中荒草丛生,经常有狐狸之类的小兽出没其间,大梁上的蜘蛛网密密麻麻,甚至能够看到一只只肥硕的蜘蛛不断地在网上攀爬。   这地方以前是宰相赵普的宅邸,后来这位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宰相家族没落之后,宅子就一直空着。   不论是先帝还是现任皇帝似乎都忘记了这座宅邸的存在,任由这栋华美的宅邸被风吹雨打的成了鬼宅。   狐狸跑的很是欢快,只要它钻进草丛,乌泱泱的鸟雀就会从草丛里飞出来惊慌失措的到处乱飞。   有些不小心钻进了屋子,扑棱的翅膀将梁柱上的灰尘呼扇的漫天飞扬。   每到这个时候,铁心源就拎着小篮子笑嘻嘻的站在一座相对比较完好的破屋子前面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这一招很管用,不大功夫在一连串的呛咳声中,一个灰头土脸的汉子就会怒骂着从屋子里出来。   铁心源整整衣衫,恭敬的施礼道:“学生给先生请安了。”   汉子停止咳嗽之后,就会习惯性地躺在一个破软榻上看都不看铁心源。   铁心源也毫不在意,取出一块抹布勤快的将软榻前面的一个石桌擦拭干净,最后用清水洗洗,这才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碟子卤肉,一碟子猪耳丝,一份用香醋炝拌的油菜,几块糖醋排骨,最后才会取出用毛巾包裹着的还挂着水珠的果汁,放在桌子上。   今天的果汁是西瓜汁,是铁心源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榨好的,里面添加了糖霜,然后放在冰块里面冰镇半个时辰,这个时候拿来饮用最是鲜美不过。   汉子依旧不理睬铁心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就把头朝里连身子都扭转过去了。   铁心源最后取出一大碗米粒晶莹的白饭,小声道:“先生尝尝,这是家母特意为您准备的,卤肉都是上好的猪后腿肉,足足卤制了四个时辰,滋味最是鲜美不过。排骨更是只要肋条小排,母亲还特意抹上蜂蜜下了油锅炸了两遍,最后才配制了酱料炒成糖醋味,这样制作排骨可是我铁家的不传之秘,先生要是不吃,那就太可惜了。”   汉子坐起来,瞅着面前的美食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想要去捉筷子,不小心看到了铁心源的那张笑脸,烦躁的把他的脑袋扭到别处去怒道:“自从遇见你这个小王八蛋,老子就没有过过一天清闲日子,天天来这里聒噪,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铁心源瞅着别处笑道:“先生蒙尘,学生看不过眼啊,不过是一场胜败,于我大宋并无太大伤害,先生何必放在心上。专门离家索居住在荒园子里面自苦。”   汉子吃了一口排骨,闭上眼睛仔细的品味美食,好半晌才道:“不得不夸一句,你母亲好手艺。”   铁心源笑道:“这是自然,家母就是靠着好手艺才将铁心源养活到这么大,而且还衣食无忧,东京城中在豕肉这一行,家母当为第一。”   汉子斜着眼睛瞅着铁心源感慨的道:“你母亲决意为你父亲守节,这一点老夫佩服,老夫唯独不满的是一个忠孝节义都做的很好的妇人,为何会生出一个狐狸般的儿子来?”   铁心源笑道:“这可不怪家母,实在是因为学生的玩伴只有这只狐狸,时日久了难免沾上一些狐性,正要请先生指正,免得将来走火入魔成了邪门外道。”   汉子拎起瓶子大大的喝了一口西瓜汁,舒坦的吐出一口白气,又往嘴里填了几片子卤肉笑道:“老夫如今众叛亲离,好水川一战虽是韩琦主战,老夫身为河东转运使罪责难逃。六万大宋好男儿战死沙场,任福这等悍将在疆场上孤立无援活活站死,韩琦回乡,数万乡老牵着他的马头,问他自家的儿郎何在?韩琦羞愧的吐血昏迷。单是一个韩琦不足以背负罪责,这样的滔天大罪老夫不背谁来背负?一旦明日黄台宣召,就是老夫断头之时,小子,你就不怕你的一片心思尽付东流水吗?”   铁心源殷勤的帮着汉子布菜,小声道:“学生人小,自然只会说小话,您听听是不是这个理。韩琦一口血喷的恰到好处,一来可以遮羞,二来可以暂时把自己从漩涡里拖出来。御史言官不好和一个差点吐血身亡的人计较,可是这样的大败总要找人问罪的,您这样身强力壮的人正好拿来顶缸,不大不小最合适了。”   汉子猛地一拍石桌怒道:“韩稚圭断无如此下作,倒是你,年纪小小,却心狠手辣,如果不是被老夫撞破,泼皮牛二的尸骨恐怕都已经可以当鼓槌了吧?嘿嘿嘿,这番话老夫听着怎么这么熟悉,你怂恿牛二去争夺丐帮堂主的位置的那一番话,老夫听的都热血沸腾,什么天下风云出我辈,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什么人生不过一辈子此时不博还待何时。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当日如果不是老夫喝退了牛二,恐怕那个家伙真的会拿着牛耳尖刀去找自家的堂主火并了。”   铁心源苦笑道:“先生只是看见了最后一幕,却没有看见这牛二是如何欺行霸市的,家母就开了两间卖豕肉的小铺子,每个月要给牛二上缴一贯钱,西水门附近的商家恨不得食肉寝皮。家母一介妇人,学生一介童子,只能说些好话求告一下,如何会有害人的心思?”   “好!无耻一道上,有老夫当年的几分风采,”破衣汉子猛地拍一下石桌道:“既然如此,如果你真的能够用智谋除掉牛二,老夫就认下你这个学生。反正老夫被贬官夺职已成定论,有的是空闲时间好好的教导一下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妖孽。”   铁心源神色一变,拱手道:“先生此言差矣,害人性命的事情岂能是小子干的事情,小子只是一心向学,先生不教便罢,如何怂恿小子去谋害别人?”   汉子风卷残云的将石桌上的肉菜米饭全部吃完,拍拍肚子笑道:“牛二不死,你休想入我门下。”   铁心源愤愤不平的道:“先生这是在强人所难。”   汉子重新躺在锦塌上,摊开四肢晒太阳,慢悠悠的道:“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快些去做,老夫的赦免旨意下来也就是这几天,但愿不是被远窜边远军州。”   铁心源大怒,快速的收拾好桌子上的碗碟,带着狐狸怒气冲冲的准备离开荒园。   破衣汉子的声音从后面幽幽的传来:“小子,事到临头需放胆,我大宋仁义者多,阴毒者少,众正盈朝之时并非我大宋之福,君子之国永远不是豺狼虎豹的对手。环顾大宋四周,豺狼虎豹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在窥视中原,大宋江山看似稳如泰山,实质危如累卵。你年纪幼小,胸中却已经自成格局,老夫就想看看你这只狐狸到底能够能够带给世人一个怎样的惊喜。”   出了门,铁心源脸上就重新浮现了笑意,狐狸撅着尾巴在前面开路,他拎着篮子在后面晃晃悠悠的随着狐狸走向七哥汤饼店。   有些事情能做,却不适宜挂在嘴上。   西水门附近的人早就熟悉了面前的这一幕,见铁心源远远地走过来,无不大声的打着招呼,于是,得意的狐狸就会随着主人家的声音去人家的摊子上到处乱嗅,遇到合胃口的吃食,就会赖着不走,直到主人家满足了他的胃口才会继续走路。   很多的外邦人和外地人猛地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耀武扬威的走在大街上无不啧啧称赞。   一些对绵软,洁白,蓬松毫无自制力的妇人会不由自主的围拢过来,摸摸狐狸蓬松的尾巴才肯离开。   铁心源远远的瞅见母亲趴在柜台上用手支着下巴不断地打盹,也不说话就进了店铺,从食盒里取出另外一瓶子西瓜汁小心的放在母亲的面前,让狐狸趴在阴凉处当招牌,自己去过抹布勤快的收拾起桌椅来。   手下不停,脑子却在飞快的转动。 第二十章 原来是束修啊   庞太师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被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引用之后就变了味道。   他之所以抛弃了豪奢的生活跑去赵普的废宅子里寄居受罪,目的就是要告诉皇帝和所有的朝臣,自己对大宋只有忠心一片,他直到现在都不愿意表露自己的政见,哪怕是面对铁心源这样一个孩子。   虽然好水川战败,大宋损失惨重,但是,这是国家的失败,并非是某一个人的失败,自己将和赵普一样忠心为国,不管皇家给出怎样的惩罚都心甘情愿的接受。   想到这里铁心源笑了一下,大人物就是麻烦啊,自己只是想找一个通达世事的老师,没打算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大宋,即便是赵祯对自己母子有恩,也不可能。   欠别人的还就是了,卖身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仔细的擦完桌子,铁心源就习惯性的瞅着那个靠在墙边摇晃着一身肥肉的黑大汉,长叹了一口气……   以前读《水浒传》的时候,在杨志卖刀一章里面见识过泼皮牛二的风采,还以为只是小说家言而已,谁知道,自己撞鬼了一般的在东京市上真的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家伙……   对于这种泼皮,前世的时候铁心源见过很多,如果把牛二身上的狻猊纹身换成龙,或者虎,把他光头上的那一撮毛换成染得花花绿绿的毛发,再把他腰间的解腕尖刀换成西瓜刀,至少铁心源是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来。   西水门一带讨生活的都是苦力和小贩,但凡是有点资财的人都不会选择把家安置在这里。   每天半夜时分,猪羊鸡鸭鹅这些被宰杀好的牲畜家禽就会从西水门进入东京城,通过西水门的码头被运送到四面八方。   因为这里面有无数的利益纠葛,也就产生了数之不尽的大大小小的帮派,七哥汤饼店正好处在狻猊帮的控制范围里面。   母亲因为要使用打量猪肉的关系,一直想把店铺挂在屠夫帮的照看范围之内,这样因为有了生意往来,屠夫帮就不会对七哥汤饼店加收很重的行会费用。   在一次进货的时候,母亲和屠夫帮的管事说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屠夫帮的人就去找狻猊帮的人说话。   说话的结果就是屠夫帮的一个帮众被狻猊帮的牛二砍掉了一只手,也连累七哥汤饼店一个月要交一贯钱的行会费用,具体执行的人就是牛二。   屠夫帮打不过狻猊帮,母亲的店铺就没有法子挂在屠夫行会里,为了那个受伤的屠夫帮的人,母亲息事宁人的多出了俩贯钱,赔给屠夫帮,为这件事母亲生气的好几夜都没有睡好。   牛二管理着半条街,应该很有钱才是,但是这个家伙长年累月的只穿一件长衫子,脚上的鞋子都能看见脚拇指,一靠近人浑身的酸臭气就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这样的人怎么能让母亲去接待,眼看这家伙大步流星的走过来,铁心源笑着迎了上去,指着甜水井边上的大树道:“去那里说,那里凉快一些。”   牛二也不反驳,瞅瞅店里三两位纳凉的食客,转身就去了甜水井。   “你家的行费该交了。”牛二坐在树下摊开双腿毫不在意的对铁心源道。   铁心源笑道:“行费该交,只是我想问一下,我家不是十五天前才交过吗?要交也是等到下个月再说啊。”   牛二嘿嘿笑道:“爷的手气不好,没钱了,全西水门的店铺就你家生意好,爷爷不问你要问谁去要?”   铁心源皱眉道:“这会坏了狻猊帮的规矩,您这样做如果被贵堂主知道了,恐怕不好。”   牛二嘶声笑了一下道:“是你母亲先坏的规矩,既然店铺在我狻猊帮的地盘里,为何要去找屠夫帮?那些猪肉佬能给你母亲撑腰?小子,老老实实的把钱拿出来,要不是看在你们孤儿寡母的份上,爷爷早就把你家的店铺夷为平地了。”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可以给你,我只想问问你收的这种规费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如果我们家以后每个月都需要给你们上缴俩贯钱,这家店铺我和母亲也不用开了,反正赚的钱都给你们了。”   牛二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你们敢离开西水门?小心老子抄了你们的家。”   铁心源笑道:“除了皇帝,没人能抄我们家,你在西水门混,难道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我担心你还没进我家门,就会被强弩给分尸了。”   牛二愣了一下皱眉道:“你家就是那户住在皇城脚下的人家?”   铁心源点点头。   牛二瞅瞅七哥汤饼店,缓和了一下语气道:“皇家成不了你家的靠山,做买卖进行会这是规矩,皇贵妃家的店铺同样要交规费,三个月,你家的规费只加重收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一如常例。”   和铁心源说话,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年龄,至少牛二从来都是把他当做大人来看待的,从小就在这条街上泡大的孩子多少都有几分担当的,相比起来,铁心源不过比那些顶着篮子在街面上叫卖的孩子更小一点而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油光水滑的人精孩子在西水门不稀奇。   铁心源起身离开,走了半截又转回来俯身瞅着躺在地上睡觉的牛二道:“多出来的一贯钱,恐怕是你自己要的吧?”   牛二睁开一只眼睛道:“爷爷早就把话说的清楚明白,是老子赌输了没钱了,难道说你还敢去告诉堂主去不成?”   铁心源蹲下来平视着牛二道:“你是一个讲规矩的人,西水门的商家都清楚,为什么你不是狻猊帮的堂主?”   牛二笑道:“小子,你前几日说的那些话爷爷都听进去了,后来仔细思量之后发现,老子要是现在另立旗号,死的恐怕会很快。”   “狻猊帮里好像你的武功是最好的,是不是?”   牛二咧嘴一笑道:“爷爷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好汉子,帮里那些土鸡瓦狗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堂主?不是说你们只认拳头吗?”   牛二像赶苍蝇一般的挥手驱赶铁心源道:“他们人多!”   铁心源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就甩着抹布回到了店铺,无论如何,明天必须给牛二一贯钱……   下午的时候来了一片阴云,不大功夫天上就开始下雨了,很快就驱赶走了暑热,趴在柜台上睡觉的王柔花抬起头,见儿子在店里忙里忙外的,就重新把脑袋支在下巴上准备再睡一会。   店铺交给儿子很放心,这孩子从来都没有算错过账目,莫说零散的一点小账,年尾的店铺大帐这孩子也从来没有算错过。   店铺里挤满了避雨的人,牛二也挤进来了,也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牛二,你要当狻猊帮的堂主了?”   牛二冷冷一笑并不理会,总有些无聊的人会说一些没影子的事情。   铁心源从柜台后面数出一贯钱,也不包上,就用手拎着费力的拿给牛二道:“这是你要的规费。”   一个戴着绿头巾的茶叶铺子老板惊诧地问道:“源哥儿,这个月的规费你娘不是已经交过了吗?怎么还交?”   铁心源只是笑笑不做声。   牛二一把取过那串铜钱,挂在脖子上斜着眼睛瞅了一眼茶叶店掌柜的道:“怎么,你有想法?”   茶叶店掌柜的顿时脸色发白,两只手摇的如同车轮一般的道:“没有,没有,您随意。”   牛二瞅瞅天上的阴云,见雨水渐渐变小了,就敞着胸怀脖子上挂着沉重的一贯钱冲进了雨水里,脚步很是匆忙。   “看样子牛二这是真的要当堂主了……”绿头巾掌柜的瞅着牛二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天色渐渐地昏暗了下来,这时候都该回家吃饭了,雨水下的再大,也没有继续避雨的理由了。   店里的人群逐渐散去,王柔花安排两个婆娘今晚住在店里,她找来一件蓑衣,母子二人顶在头顶嘻嘻啊哈哈的往家跑,狐狸背着一个不大的钱袋子吃力的在雨中挪动,见铁心源母子已经跑远了,委屈的仰头大叫两声,然后努力地在雨中奔跑。   母亲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起那一贯钱的事情,儿子做事很有章法,既然他把一贯钱给了牛二,那就一定有给的理由,她从不认为有人可以哄骗自己的儿子。   “源儿啊,为娘问过了,上土桥的梁先生答应接受你的束脩了,不过听中人说,束脩不能轻,还要加上三色礼才成。”   铁心源笑道:“母亲不必烦恼了,孩儿今日已经把给先生的束脩交过了,整整一贯钱呢。”   王柔花警惕的朝门外看看,小声道:“儿啊,夏竦不是要被砍头了吗?你这个时候拜他为师不成啊,这会连累你的。”   铁心源把碗里的稀饭喝光之后道:“这人死不了,大宋从来都是刑不上大夫,更何况夏竦乃是大宋士林中的重要人物。孩儿想给娘挣一副诰命回来,跟着上土桥的梁先生根本就达不到目标,唯有跟着夏竦才有可能。”   “就算他不会被砍头,他如今落难了下场一定好不了。”   “娘啊,如果夏竦不落难,您觉得孩儿有机会拜在他的门下吗?就算是夏竦倒霉了,可是他一肚子的学问却是真实的,难道您以为夏竦的学问会比不上上土桥的梁先生?”   “梁先生自然是比不上夏竦的,他连夏竦的脚后跟都比不上,当年啊……”   铁心源见母亲把话只说了一半就奇怪的看着母亲,却发现母亲的脸色有些苍白,嗫喏了很久之后才道:“夏竦不是好人。”   铁心源笑道:“我从来没有打算请一位好人来当我的先生,如果孩儿的心术不正,自然要请一位博学通达的先生来弥补心智的不足,如今孩儿开始一个乖乖孩子,自然要学一点鬼蜮伎俩来防身,免得有一天被人家卖了还不自知。”   “源儿,夏竦真的不是好人,如果有别的先生可以代替,就不要拜在他的门下。”   铁心源笑道:“您不说清楚,孩儿怎么知道。” 第二十一章 无所不知的人   王柔花看着古灵精怪的儿子道:“你恐怕知道吧?要不然你为什么要花大力气去打听夏竦的事情?”   铁心源笑道:“母亲还记得您曾经抱着三岁的我路过夏竦家的情形吗?当时您泪如雨下,孩儿的虎头帽都被您的眼泪打湿了。然后孩儿就对母亲以前的事情很好奇,所以就做了一点功课,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全部的事情,所以就想去夏竦家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让母亲潸然泪下。”   小孩子的生活穷极无聊,所以铁心源有的是时间去发掘任何一件他感兴趣的事情,尤其是事关自己的母亲,没道理不去把事情打探清楚。   帮着做事的人就是铜子,不过这家伙现在长大了,没钱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为了让铜子去东京市上那些包打听那里打听夏竦的事情,铁心源丰厚的压岁钱少了一大半。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反正你只要知晓夏竦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铁心源从一个小木箱子里掏出一本账簿,翻看了几页之后开始诵读:“夏竦之父夏承皓早年曾侍奉内廷,一个冬日的清早,夏承皓在上朝的路上,捡到一个男婴,那男婴‘锦绷文褓,插金钗二支’,夏承皓无子,便携去抚养,此子便是夏竦。   收养夏竦不久之后,夏承皓就在一场和契丹人的夜战中战死了。   孩儿冒昧的猜测一下,这夏竦极可能是个私生子,而且还有可能是个富裕人家的私生子。   不过他应该和母亲您没有什么瓜葛,一来,母亲您的岁数不合适,二来,此人长期在外为官,孩儿计算过,母亲成年之时,此人正在洪州担任知州。   夏竦靠他的诗文起家,又靠献词得宠于先皇帝。   那一年,还是个普通侍卫的夏竦携诗文扑拜倒于宰相李沆马前,诗中有‘山势蜂腰断,溪流燕尾分’二句。   李沆赏其诗,转呈先帝,并陈说其为英烈后代,先帝慈悲,给了夏竦丹阳县主薄一职。   夏竦也算争气,大比之年,锁厅考试终于登第。   您瞧瞧,夏竦的事情我知道不少,这里甚至有夏竦担任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等职的记录,唯独没有他担任河东转运使的记录,但是在他向我说明自己因何获罪的时候,却偏偏说出来河东转运使这个职位来,孩儿觉得这家伙恐怕是想把罪责推脱到河东转运使的身上去。   或者他在赵普宅邸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现在,孩儿不知道还会有谁上当,反正孩儿已经倒霉一次了。”   王柔花咬着牙齿道:“源儿,不要相信这个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也不要相信这个人做的任何一件事,此人从头到尾都是由谎言铸造成的,任何人只要听了他的鬼话,一定会倒霉的。”   “此人的才学是真的吧?”   “如假包换,否则也不会屡屡骗人得手。”   “那就好了,孩儿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好老师,至于品德如何,孩儿不予置评,孩儿总觉得在狐狸身边长大,才能变得聪慧,跟在狼的后面才有肉吃,跟在耕牛身边长大,将来恐怕只有耕田一途好走了。孩儿对这个人很好奇,想看看他是如何在短短时间里就从一个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了大宋高官的,这对孩儿今后很有借鉴意义。”   “娘担心你会吃亏,没人能从夏竦那里占到便宜。”   铁心源来到母亲身后,伸手抱住母亲的脖子笑道:“咱们家所有的家当不过是一个包袱而已,一旦事情不对,孩儿就带着娘和狐狸我们走远便是了。咱们有手艺,不论去了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源儿,你和别的孩子不同,从你很小的时候娘就发现你很有主见,很多时候你的见识连娘都望尘莫及,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做吧,娘会帮你看风向的。至于娘以前的事情,委实不愿意多谈,这关系到很多人的私密事,娘甚至期盼自己的一生最好是从你爹爹把娘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一刻才开始。”   狐狸最见不得铁心源和王柔花母子黏糊,对于自己被冷落这件事非常的不满,走过来凑在王柔花的身前,把脑袋搁到王柔花的膝盖上……   王柔花快活的抚摸着狐狸的脑袋,这一刻她觉得她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铁家的梨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新树苗上新长出来的果子太粗糙,不好吃,吃一口一口渣子,所以铁心源对自家的梨树向来不怎么关心。   母亲依旧去了汤饼店,她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躺在房顶上看天上的白云彩缓缓地从皇城上空飘过就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喜欢星空的人基本上都喜欢蓝天,当然,铜子就对蓝天没有什么好感,他总是黑乎乎的,即便是洗漱干净了,你也能从他的皮肤皱纹里看到一道道的墨印。   这是他的生活正在给他的身体留下印记。   子承父业的他如今需要干的事情太多了,印书坊里的绝大部分体力活都是他的。   十四岁的他虽然强壮,但是每天超负荷的老动依旧让他年轻的身体无法接受,所以他的身高似乎已经定格了。   身体不再向高处发展,而是在横向发展。   铁心源非常担心,这家伙有一天说不定会长成方形。   铜板父子是真的认识字,这一点铁心源承认,老铜板甚至能在黑夜里靠手摸出泥活字上的字,就像后世的人们在用手摸麻将一般。   之所以说他们认识字,是因为他们认识字的形状,至于复杂一点的字,他们不知晓读音,和含义。   这样的本事,在印书作坊里是一种优势,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收到一些比较隐秘,而又需要大量册数的好活计。   在大宋,各种学术正在百家争鸣,无数的理念层出不群,目前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一团和气,铁心源清楚,过上几十年之后,一团和气就会变成生死搏杀,不仅仅是思想上的,而且还有肉体上的。   铜子给铁心源送来了一本周敦颐的理学著作,是他们家刚刚印好的,知道铁心源喜欢书,他就用一些残损的印面,帮他凑了一册。   “香吧,印家送来了熏香,所有的书都是放进密封的箱子里用熏香整整熏了二十个时辰,这书用的纸也是最好的桑皮纸。”   铜子见铁心源把书放在鼻子下面闻,就一把拿过书,用自己粗壮的手指把书翻得哗啦,哗啦的响,他在意的不是什么周敦颐,他在意的不过是这本书用的好材料和熏香。   “有句话我忍好久了,一直没有问你,你说说,你为什么会如此的喜欢猪头肉,难道你就不觉得卤排骨,卤肉,卤猪蹄这些要比猪头肉好吃的太多了吗?”   铜子惊讶的看着铁心源道:“你傻啊,你家的卤排骨,卤肉,卤猪蹄都是要卖大价钱的,只有卤猪头比较便宜,我们怎么能拿你家的这些好东西?就像我给你拿书,拿的一定是最次的那种,好的都要拿去换钱的,我们都是买卖家的人,穷大方可是不该。”   铜子的一句话说的铁心源无言以对,只有把荷叶包的猪头肉往他身边推推,希望他能多吃一些,每天和自己相聚,吃一点肉食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夏竦是不吃猪头肉的,这家伙吃东西非常的挑剔,即便是一碗小米粥他对粥的浓度,温度,小米的稀烂程度,以及有没有熬出米油都非常的讲究。   这才端起铁心源送来的小米粥,就已经找出七八处不合适的地方了,眼看铁心源的眼睛都要冒火了,这才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   “小子,这样的态度可不成啊,老子当年为了让自己的诗得见天颜,噗通一声就跪在李相的马前,告诉你,膝盖都磕烂了,这才有机会送上自己的诗文,最后博得先帝的称赞,成功的走上了仕途。男人嘛,想要荣华富贵对自己不狠可不成。”   铁心源皱眉道:“你后来有没有想要弄死李相的冲动?”   夏竦瞪了铁心源一眼道:“我后来又拜在王相的门下,不好继续跟李相来往过密。小子,王相应该是你外祖父,你和你母亲为何会流落在西水门卖汤饼,这让你祖父的颜面何存?”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我外祖父是宰相?”   夏竦笑道:“你竟然不知道你外祖父就是王旦?难怪你会跑到我这里来烧冷灶,害的老夫心头惴惴不安了好久。”   “你答应收我为弟子完全是看在我外祖父的颜面上?”   夏竦咕咕的大笑起来,拍着肚皮笑道:“小子,你第一次进废园的时候这里确实无人守卫,但是当你第二次进废园的时候难道你还以为这里无人守卫吗?如果不是因为老夫查了你的底细,你以为老夫真的会耐着性子和你一个小屁孩玩什么忘年交?”   铁心源忽然笑了,朝夏竦拱拱手道:“多谢先生为我解惑,您要是不说明白,这在小子这里就是一个死结,现在,浑身都轻松。”   夏竦笑道:“你不带着你母亲一起去王相府上拜会还等什么?”   “去弄死他们吗?”铁心源淡淡的道。   “呃——你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因为他们欺负了我娘!” 第二十二章 血战长街的牛二   “你娘对王相恐怕只有怀念之心而无怨恨之意,即便是后来出了差错,也该是她伯父王雍,以及他父亲王冲和她叔父王素造成的。   小子,还是对王相多保持一点敬意的好,那个人真的是一位圣人。   王相死了很多年了,不管是他的政敌,还是他的朋友在他去世之后没有不掉眼泪的。   王家三槐堂下不知有多少士大夫亲手把自己的随身玉佩埋葬在下面,也只有王相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用白玉来做祭礼。   当年我出身微寒,倾尽所有购买了一件白玉佩要埋在三槐堂下,结果被王时槐给拒绝了,呵呵。   王相的父亲当初种植三颗槐树之时有言在先,王家必定会出一位三公一样的人物,然后果然就出现了王相这样的人物。   以老夫看来,王相权势最大的时候,就是大宋和契丹签约《澶渊之盟》的时候。   契丹侵犯边境,王相爷随从真宗到澶州。   雍王赵元份留守东京,遭逢急病,命令王相爷急速返回,代理留守事。王旦相说:‘希望宣召寇准,我有所陈述。’   寇准到,王旦奏请说:‘十天之间没有捷报时,应怎么办?’   先帝沉默了很久后说:‘立皇太子。’   王相既到达京城,径直进入禁中,下命令很严格,使人不得传播消息,为此,王相一日曾下令斩首一十六人!   怎么样?这样的权柄和帝王的权限没有区别了吧?”   夏竦一面喝着稀粥,一面滔滔不绝的对铁心源讲述王旦的往事。   铁心源听了夏竦的话之后大为吃惊,他早就想过母亲应该是出自豪门才对,只是没想到母亲的家世竟然会如此的显赫。   只是母亲为何对夏竦如此的怨恨?   “王家如何与我何干,我姓铁,不姓王,既然我母亲不愿意走进王家,那么,我也会在王家门前驻足不前。”   夏竦用筷子指着铁心源笑道:“暴殄天物啊,王家虽然没了王相,但是王雍,王冲,王素这三位也不是酒囊饭袋,一个官至给事中,一位是中书舍人,另一位则是含元殿侍讲。你只要求上门去,不管他们对你如何,你的前途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以你的聪慧,将来借力王家一飞冲天并不难。”   铁心源摇摇头道:“那样的话,我母亲会难过死的,拿母亲的尊严去换前途,这样做委实不是人子。”   夏竦惊讶的停下筷子,瞅着铁心源惊讶的道:“你认为你母亲的尊严比你的前途更加的重要?”   铁心源瞅着夏竦冷冷的道:“难道你以为你母亲的尊严没你的前途重要不成?”   夏竦缓缓地嚼了一口卤肉,半晌才道:“我是弃子,承蒙先父把我抚养长大,所以我认为,只要好好的把母亲侍奉到天年,我就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话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风把破烂的门帘卷起来又放下来,夏竦似乎才有了说话的兴致。   “孝顺的人总不会是太过绝情的人,如我们所约,牛二死,你入我门下。”   铁心源躬身致谢,抬头道:“难道您不愿意通过我利用一下王家吗?”   夏竦嘿然一声道:“老夫与王家如今也成水火,弹劾老夫最猛烈的人就是你的舅老爷王雍。”   铁心源低下头道:“如果事情顺利,三天之内牛二就很有可能伏尸西水门。”   夏竦笑道:“为何是有可能?”   铁心源道:“我听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夏竦猛地站起来,低下头死死地盯着铁心源的眼睛道:“为何我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成人说话,而且还是一个能跟上我想法的才智之士,而不是在和一位七龄童子交谈?”   “无他,生而知之而已!”   “滚!”   夏竦烦躁的挥挥袖子,很显然他对铁心源也是极为感兴趣的,少年人有聪慧的,但是像铁心源这般的就有些妖孽了。   眼看铁心源带着食盒走出荒园子,喃喃自语的道:“这本该是王家儿孙辈中挑大梁的人,王家却遗失了这颗珍珠,何其的可惜也!”   七月的东京城闷热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走了不远几步路的铁心源匆匆进了汤饼店,就抱着茶壶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壶凉茶这才感觉舒坦一些。   王柔花用手帕擦拭着铁心源额头上的汗水道:“大热天跑的这样快,又喝凉茶也不怕激了肺。”   铁心源喘着粗气道:“慢慢地走更热!”   说着话就把自己身上的衫子脱掉,长裤也脱掉,就留了一条裤衩,即便是这样,也比满大街的光屁股娃娃强了很多。   天气太热,店里没有什么人吃饭,只有几个行脚商贩,在店里讨要了一碗凉茶在慢慢啜饮。   店里的婆娘拿着牛尾巴甩子有气无力的往外轰苍蝇,西水门附近最多的就是这东西,无论怎么轰赶都撵不走。   母亲把卤肉重新放进锅里慢慢地煮,这样的天气放在外面用不了半天,肉就有味道了,即便是卤出来的有香料包裹也是一样。   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是最勤快的妇人,最漂亮的小伙子也不好意思大声的招呼客人,所有的人都在半梦半醒中等待太阳落山。   铁心源光着脊梁躺在一个长条凳子上,母亲坐在边上用蒲扇轻轻地扇着风,扇子不敢停,只要停下来铁心源就汗出如浆。   知了无休止的叫着,尤其是甜水井边上的那颗大树上更是嘈杂,几个光屁股孩子正在用竹竿粘知了。   那东西用油炸了,味道极好,是夏日里不可或缺的一道下酒菜。   猛然间知了忽然住嘴了,甜水井边上的一个黑漆大门在轰的一声响之后飞到了街面上,与此同时,一个黑大汉也随着门板飞了出来,只是身上鲜血飞溅,显得极为惨烈。   十余个闲汉手持兵刃从房子里冲出来,二话不说围着黑大汉就一顿乱剁,黑大汉手中挥舞着一尺来长的解腕尖刀四处挥舞,虽说挡掉了很多砍刀,依旧有砍刀招呼在他的身上。   黑大汉狂吼一声,把衣衫缠在臂膀上,不要命的不退反进,缠绕了衣衫的手臂挡开砍刀,手中的解腕尖刀闪电般的刺进一个闲汉的嘴里大吼道:“谁在害我?”   剩余的闲汉一声不吭,继续向他扑来,黑大汉转身就走,因为腿上有伤的缘故,跑的并不快,很快就被闲汉们追上,黑大汉转身就是一脚,踢翻了一个闲汉,向前一步踏在倒地闲汉的咽喉上大吼道:“谁要害我?”   没人回答,乱刀之下,黑大汉只好抽回大脚,只是那个倒地的闲汉已经被他踏碎了咽喉,舌头伸的老长。   黑大汉且战且走,短短数十步的距离,他已经身中三刀,不过在这数十步的范围内,已经伏尸三具。   王柔花在第一时间就拖着铁心源躲到柜台下面,不住的念佛希望佛祖保佑这些人不要杀到店铺里来。   铁心源透过柜台的缝隙看得清楚,那个如狂似癫的黑大汉正是牛二,被两个闲汉抱住腰正在向后面的墙壁退过去。   牛二一头撞在正面的一个闲汉脑门上,那个闲汉软软的倒地,牛二蛮性大发竟然将另外一个闲汉懒腰倒栽葱抱了起来,腰身往下一沉,那个闲汉的脑袋就被撞得四分五裂,丢在地上之后脖子软塌塌的弯曲着眼看就不活了。   别的闲汉看得肝胆欲裂,只是围住摇摇欲坠的牛二转圈子,其中一个拿来一张渔网兜头向牛二罩了下去。   牛二反手就把解腕尖刀钉在背后的墙上,渔网落在刀刃向上的解腕尖刀上被撕开了好大一条口子。   牛二捡起地上的砍刀,一刀就剁在那个撒渔网的闲汉胳膊上,街面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王柔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铁心源却看得清楚,牛二这一刀已经把那个汉子的胳膊从中砍断了,断臂处的鲜血喷泉一般漫天挥洒,就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牛二持刀站在漫天血雨里捶着胸口咆哮道:“是谁要害我?”   铁心源轻叹一声,牛二完了,就算是不被狻猊帮杀死,官府也会以杀人罪将他砍头的。   西水门的里正已经敲响了铜锣,这是向官府发出警告,说明此地有凶案发生,铁心源不觉得腿部受伤的牛二可以逃过一劫。   牛二踉踉跄跄的把自己的背靠在身后的破墙上,他面前的几个闲汉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不放。   铁心源瞅瞅牛二背后的那堵破墙再次叹息一声,破墙后面人影绰绰的他的大难就在眼前。   当牛二再次劈翻了一个闲汉之后。一柄锋利的长枪从墙壁小小的破洞里毒蛇般的钻出来,穿透了牛二宽厚的胸膛,飚着血突出一尺来场。   牛二低头看看胸口的枪刃看着四周的闲汉悲愤的大吼一声:“到底是谁在害我?”   闲汉们抬着伙伴的尸体快速的离去了,那杆长枪也收了回去只在墙上留下了大片的血迹。   没了枪杆子支撑的牛二偏着头跪在地上,木木的看着对面的七哥汤饼店,也似乎在和桌案背后的铁心源四目相对。   这个过程很短,牛二胸口的血洞里喷射的鲜血慢慢变少了,他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非常的长,似乎对这个人间充满了失望。   他的身体扑倒在滚烫的街面上,刚刚还艳红艳红的鲜血,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褐色,最后变成了黑色,最后大群的苍蝇铺天盖地般的飞过来,不但覆盖了地上的血迹,也覆盖了牛二的尸体,就像是给他穿上了一件黑色的铠甲。 第二十三章 人的两面性   以获取非法利益为目的,有一套与法律秩序相悖的非法地下秩序的有组织犯罪团伙就叫做黑帮,雅称为江湖、绿林。   中国式的黑帮是从造反大军中延伸过来的,最早可以上溯到绿林,赤眉起义时期。   因为利益是永恒的,而别的理想都经不住时间的侵蚀,于是,他们就逐渐就蜕化成了一个个的利益集团。   屠夫帮是这样,狻猊帮也是如此,他们按照行业利益,管辖区域来划分自己的利益范围,这样的举动几千年来都没有改变过。   铁心源看牛二在挣扎求活,最后被长枪刺死,这一幕血腥的场面让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这一幕他经历过,躺在戈壁上看星星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想通了,尤其是关于生和死的考量。   官差们拎着水火棍大吼大叫着从街道的另一边咆哮而至,手里的铁链子挥舞的哗啦哗啦作响,声势很大。   行凶的人已经走了,或者说这时候已经快要逃出东京城了,这些捕快们依旧在街道上很有耐心的大吼大叫,似乎不这样做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威势。   能被吓走的只有平民而已,街道上除了牛二的尸体之外,就剩下一群耀武扬威的捕快。   他们的威势吓不走贪婪的苍蝇,捕快头子拿脚扒拉一下牛二的尸体,那些绿头苍蝇才如同乌云一般的飞走了。   “呀,死的是牛二啊,老子早就说过,再这么胡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街头,果不其然啊。”   听到捕头发话了,别的捕快也就不再做戏,嘻嘻哈哈的围拢过来瞅着牛二破布娃娃一样的身体说笑。   有些甚至在打赌,牛二到底是挨了多少刀才死掉的。   看到牛二的尸体被人家用棍子或者脚扒拉来扒拉去的,铁心源心中莫名的起了兔死狐悲的心思……   母亲拖着铁心源二话不说的就去了后厨,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这悲惨的一幕。   炉子上的卤肉在上下翻滚着,那两个婆娘用铁叉子把肉块插起来,准备送去樊楼,如今,铁家的卤肉获得了很多人的欢喜,即便是在樊楼上纵酒高歌的士大夫们也喜欢吃铁家卤肉制作成的漂亮拼盘。   铁心源面前的盘子里装着一根硕大的猪腿骨,母亲已经把骨髓捅出来了,就等着儿子下手。   平日里最喜欢吃骨髓的儿子今天却不动筷子,总是若有所思的瞅着外面,王柔花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面被柴火熏得发黑的墙壁,她叹了口气就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掌柜的,行行好,有不要的麻布赏小的一块。”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店面那边传来,铁心源出去之后发现有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小乞丐站在店门前不住的作揖。   铁心源顺手把自己手里的猪骨头递给小乞丐道:“我这里有块骨头给你了。”   小乞丐瞅着满是肉的猪骨头咽了咽口水摇头道:“行行好,能给一块麻布吗?旧的就成。”   铁心源瞅瞅手上的肉骨头,再看看小乞丐奇怪的道:“你要破麻布做甚?”   小乞丐用脏手揉揉发红的眼睛道:“二叔死了,我想用麻布盖住他的脸。”   “牛二总是欺负人,你干嘛要帮他?你是他侄子?”   小乞丐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点头指指外面道:“我们都是他的侄子。”   铁心源随意的朝街面上看了一眼,眼神顿时就僵住了。   七八个小乞丐围在牛二的尸体旁边,努力地驱赶着苍蝇,不让它们落在牛二的尸体上产卵,还有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更是脱掉自己的破烂衣衫弄了一个小小的凉棚给死去的牛二遮阴。   官差早就走了,天气太热,专门背死人的劳役不肯在大热天过来,等他们用板车把牛二的尸体送去乱葬岗的话,至少也该是落日时分了。   铁心源看到这一幕,没有想就把猪骨头和一大块干净的麻布一起给了小乞丐。   街尾就是一家棺材店,铁心源好心的提醒小乞丐。   小乞丐脸色黯然,摇摇头之后就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将牛二的尸体搬上了一个用树枝扎成的爬犁,然后拖着尸体向城门走去。   尸体不见了,苍蝇也就变少了,几个更夫用铲子将带着血迹的泥土铲起来装进背篓,石板上的血迹也用清水洗刷干净了。   于是,牛二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道印记也消除了。   “这几个娃儿还算是有良心,不亏负牛二照顾他们一年多。”   清洗完街道的老更夫坐在七哥汤饼店歇息,顺便讨碗水喝。   “牛二这样的泼皮会去照顾那些小乞丐?他每个月可没少从老子这里骗铜钱。”旁边凉药铺子的老板阴阳怪气的道。   更夫笑道:“老汉也不知道这个牛二为何要这样做,不过老汉晚上打更见的多了,牛二确实总是给这帮娃子送吃食,前段时间还背着一个小女娃去侯先生的医馆看病,听说花了不少钱。”   “黄鼠狼给鸡拜年恐怕没安好心肠,莫非是见那个小乞丐长得俊俏,打算养大了卖钱?”   对面的皮匠怒道:“说这话也不怕亏心,凡是长得好看些的小乞丐那些躲在阴沟里的乞丐头子能放过?牛二就算是王八蛋,可是多少给了小乞丐一些吃的,还能背着有病的小乞丐看病,这就是发了善心了。刘老头,侯先生的医馆看病是出了名的贵,你自家的娃子病了你恐怕都不会送去侯先生那里去吧?”   “臭皮匠,我们在说牛二那个死鬼,你拉扯我家娃子干甚?别说牛二没欺负过你,上次那个大嘴巴挨得可还舒坦?”   面红耳赤的皮匠捏着拳头就要站起来揍凉药店的掌柜,被王柔花给拦住了,笑道:“好赖牛二都已经死了,我们积点德就不说他的坏话了,说说接下来谁会来西水门收规费才是道理。”   王柔花提起这事,围拢在七哥汤饼的掌柜们都没了说话的心思,狼走了,再来一头豹子这是一定的。   开封府说起来是官府说了算,可是,官府终究是靠不住的,没有行会,牙行来保护,想在东京城立足,总是一句空话。   吃晚饭的时候,铁心源就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狻猊帮的堂主金狻猊唐金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牛二准备干掉他另立门户,所以就趁着牛二不防备的时候,突然袭击伤了牛二的腿,准备在自家的庭院里先下手为强的先把牛二干掉。   原以为这事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牛二的战力强悍,硬是从重重包围里杀出院子,最后来到了大街上。   这一战,牛二虽然死了,但是狻猊帮也损失惨重,帮内最能打的六个人被牛二给杀了,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一时间实力大减。   在加上当街杀人,已经犯了官府的忌讳,开封县的大老爷已经批下火签,命捕快们必须在三日之内擒获杀人的凶手,否则超过一日就是三十脊杖……   为此,唐金子不得不带着部下逃出东京城去别处躲避。   听完铜板的叙述,铁心源皱眉问道:“牛二果然在帮助那些小乞丐?这事是真的?”   铜板连连点头道:“是真的,我给春香阁的大茶壶十文钱,是他亲口对我说的,牛二为了那些小乞丐,自己经常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春香阁的花姐儿这一次彻底的没指望了。”   “花姐儿?”铁心源奇怪的问道。   “牛二的相好,本来牛二打算给花姐儿赎身娶回家的,现在人死了,什么都完蛋了。”   铜板把话说完,就把剩下的十几个铜子往铁心源的手里一塞,跑着回家吃饭去了。   铁心源坐在梨树下有点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有想到,泼皮牛二还有这样的一副面目。   自己以为是在替天行道,谁知道是在造孽。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以为自己可以快意恩仇的活着,事情出来了才发现依旧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杀了一个牛二,却在事实上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这让铁心源的心中好像塞进去了好多的大石头。   如果没有自己,牛二说不定就会把那些小乞丐养大,或许就能把那个风尘女子从火坑里捞出来……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铁心源愉快的陪着母亲吃了晚饭,还说了一些自己从书上看来的逸闻趣事。   等母亲睡着之后,铁心源躺在外间的小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顶,很久都没有睡着。   当铜板家传来木头碰撞的声音的时候,铁心源终于下了一个决心,牛二死了,别人的命运不该受自己影响。   既然牛二之死是自己一手操办的,那么,他遗留下来的问题,就该是自己的问题。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佛家说的孽缘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旦沾上因果,此生休想逃脱。   主意下定了,睡意就潮水般的涌来,将他彻底的覆盖了……   在睡梦中他又一次看到了牛二那张满是血污的面孔,正在向自己咆哮:“是你在害我!” 第二十四章 还债而已   铁心源不愿意从噩梦中醒来,在梦中他和牛二辩论,而后撕扯,最后搏杀。   这种感觉很奇怪,在梦中辩论时,牛二嘴笨,被铁心源三两句就问的哑口无言,换了撕扯,牛二也不是学过摔跤术的铁心源的对手,一记羚羊挂角,牛二就被摔得七荤八素,丝毫不是对手。   至于搏杀,牛二手持斩马刀依旧不是铁心源的对手,因为这家伙手里有枪……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等牛二在铁心源的梦里边被打成肉丸子之后,铁心源也就醒了。   狐狸啾啾的叫着不断地用大尾巴扫铁心源的脸,从早上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没吃。   铁心源皱皱鼻子,这只臭狐狸长得越大,身上的味道就越重,现在已经发展到尾巴动一下就有一股子骚气飘过来,现在王柔花已经不允许狐狸睡在屋子里了。   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之后,铁心源才想起来,今天应该给夏竦回话了。   看样子自己对成为夏竦的学生不是很感兴趣,否则这样没有激情。   今天不用带饭了,牛二死了,够这个老家伙吃一阵子的,铁心源在心里恶毒的想着。   别人家的七岁孩子还都是光头,铁心源的脑袋上却长出来了满头的秀发,一条马尾巴束在身后,按照铜子的话来说,标致极了。   母亲总说铁心源是男生女相,父亲明明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儿子却文弱的就像是一只小鸡。   这些年不论母亲如何的想办法帮他催肥,效果都不是很好,铁心源的胃口很好,就是不怎么长肉。   胡乱擦了一把脸,铁心源就向废园走去。牛二已经被他打成了肉丸子,所以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废园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依旧是墙倒屋塌的悲惨模样,但是这里却干净的令人发指。   狐狸叫唤着不敢前进,它认为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铁心源瞅了一眼残破而一尘不染的赵普家的中堂之后,还是迈步进了废园。   地上不见一片枯叶,青砖铺就的小径两边的花木清新怡人,各色的花草开的正艳,只是不像前些日子开的那么野,被园丁修剪之后那些不羁的野性就被收拢住了,这样的花径铁心源并不喜欢。   最后这种不喜欢的根源从夏竦的脸上找到了。   此时的夏竦一身大红袍,头上的官帽戴的端端正正,三绺长须自然的垂在颌下,坐在一张漂亮的锦榻上不怒而威。   没错,不论是他脑袋上的官帽,还是他手中的白玉圭,亦或是腰上系的白玉带都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规矩!   地上有一个金丝草编织的蒲团,蒲团前面放着两条子腊肉,再后面还有两只大白鹅。   看样子拜师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现在只需要把铁心源放到那个金丝草编织的蒲团上手捧腊肉给先生送上去礼仪就成了。   干净的荒园子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但是铁心源知道,只要夏竦咳嗽一下,立刻就从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无数的仆役和丫鬟,人数之多足以把院子塞满。   “牛二的事情干的不错,老夫认可了你的聪慧,现在你可以奉上束脩,行礼过后,就可以成为老夫的门生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觉得我这样的人还是拜上土桥的梁先生为老师比较好。”   夏竦并不生气,把手里的白玉圭放在锦榻上站起来问道:“因为牛二?你觉得他干了点好事,你就不该杀他?”   铁心源笑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啊,跟着上土桥的梁先生即便不能学的更好,也不会学的更差。跟着您的话,我感觉我有可能还会杀掉牛三,牛四,甚至牛十八,杀人的滋味不好受,趁着我手头上的血不太多,还是赶紧回头比较好。”   “自甘堕落!狮子老虎猎杀其他猎物反而获得了威名,可怜被猎杀的麋鹿之辈有谁会去怜悯它们呢?牛二之辈不过是鱼肉而已,何须在意。”   铁心源拉过狐狸笑道:“狮子老虎猎杀其它野兽是为了生存,人不一样啊,用不着去吃同类的尸体吧?狐狸喜欢吃肉,可是没有肉吃的时候,糕饼它也是吃的。我这人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像狐狸一样活着就不错了,有肉的时候吃点肉,没肉的时候吃别的东西也能凑合。”   夏竦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叹了口气道:“是你母亲不许你拜在我的门下吧?”   铁心源笑而不语。   夏竦苦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怎么还忘不掉啊。”   铁心源连忙拱手道:“您不妨说说。”   “滚!”   夏竦用力的挥挥硕大的袍袖,背着手直接进了那间破屋子,手却没有合上,虎口捏合不定。   铁心源笑了一下拿起腊肉,牵上白鹅,头都不回的离开了废园。   西水门的人对于狐狸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这只狐狸一不偷鸡吃,而不祸害乡邻,再加上人家也是有户籍的东西,所以时间长了也就把它当人看了。   今天的狐狸很不寻常,它竟然驱赶着两只肥硕的白鹅招摇过市,有些无聊的人就假意要把白鹅弄走,狐狸就会大声叫唤,惹得铁心源回过头来照看。   王柔花看到铁心源手里的腊肉和狐狸驱赶着的白鹅,心情有些沉重地问道:“打算拜师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他想让我当他的弟子,孩儿拒绝了。”   王柔花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连忙安慰儿子道:“拒绝了也好,我儿聪慧无人能及,娘再给你找先生就是了。”   铁心源笑道:“孩儿认为上土桥的梁先生就很好。”   “你不是说跟着梁先生给娘挣不来一副诰命吗?”王柔花有些狐疑的问道。   铁心源笑道:“孩儿忽然发现,与其给母亲挣一副诰命回来,不如给母亲抢一副回来比较轻松。”   王柔花笑着拍了铁心源一巴掌:“尽胡说。”   店里来了客人,王柔花忙着去招呼,铁心源冷冷的瞅了一眼牛二倒地的那块地方,小声的道:“可能真的没办法去当一个正人君子了啊。”   告别了母亲,铁心源再一次带着狐狸来到了废园里,此时的废园里已经空无一人,因为没有人,所以就显得格外萧瑟。   铁心源推开夏竦住过的那间房子,走了进去,里面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而已。   青色的布幔低垂下来,被风吹得胡摇乱晃起来。   透过青布幔,一只白玉圭静静地躺在床上,白玉圭的边上是一只巨大的箱笼。   铁心源打开之后发现里面都是书,拿起一本翻看了两眼,嘴里嘀咕道:“告诉人家再来一遍,结果就给一点烂书,也不说给点金银珠宝什么的。”   不过这些书籍的字里行间布满了注释,最难得的是这些书似乎都是断过句子的书。   所谓耕读传家的良人,依仗的不就是这样一箱子有注释的书吗?   试着搬了一下,大箱子纹丝不动,铁心源忽然朝外面喊道:“来人,帮我把书搬回去。”   两个垂着脑袋的青衣仆人鬼一样的出现在铁心源的身后,狐狸吱溜一下就钻到铁心源的胯下,警惕的瞅着这两个仆役。   “送到我家门口放下即刻。”   两个仆役一言不发合力拎起箱子更着铁心源就来到了废园的前门,门前有一辆乌篷马车,他想都没想的就跨进了马车,狐狸跟着跳上来,不大一会马车就动了起来。   铁心源没有掀开车帘子朝外看,只是把耳朵竖起来倾听外面的声音,过了一会,铁心源就失望的掀开帘子,果然如自己听到的一样,七哥汤饼店就在眼前。   那两个青衣仆役都不见了,只有马车里的书和那支白玉圭还在。   王柔花不明白自己的儿子出去转了一圈子怎么就坐着马车回来了,匆匆的迎出来道:“你去哪里了?”   铁心源自然不会跟母亲把其中的玄妙说清楚,指指马车道:“碰到了一个傻子,非要送我一辆马车,车里还有一箱子书,以及一支白玉圭,很值钱的样子。”   “你当我是傻子!”   王柔花二话不说就钻进马车,瞅到那支白玉圭的时候,恨得牙齿都要的吱吱作响,拿起那支白玉圭重重的磕在车辕上,白玉圭顿时碎裂成无数块。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着母亲发怒,并不在意那支白玉圭的价值。   摔碎了白玉圭,王柔花的怒火似乎顿时就消散了,打开箱子瞅瞅里面的书恨恨的道:“便宜他了。”   见母亲从马车上下来,铁心源笑道:“娘啊,现在只有你儿子是一个傻瓜了。”   看到儿子的无赖像,王柔花得意的道:“当初就是这个自称读《易经》大成的家伙给为娘我批命说我注定一生无子,留在谁家谁家就会遭灾。”   铁心源瞅瞅自己笑嘻嘻地问道:“娘,我是您亲生的吧?”   王柔花眉间那缕淡淡的哀愁似乎完全消散了,捧着铁心源的小脸笑道:“你当然是从为娘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宝贝!”   “既然如此,那个家伙说的话就是放屁,您不必在意。”   “自然是臭狗屁!可笑王三槐还拿白玉圭给他当报酬!” 第二十五章 第一桶金   铁心源决定以后再也不去打探母亲的过往了。   打探一次,母亲就伤心一次,这样做实在不是人子。   自以为依靠过人的智慧和得体的应对就能获得夏竦这种人的好感,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如果不是自己母亲是王旦的孙女,估计连夏竦的身边都靠进不了,还谈什么拜师。   慧眼识珠玉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低了,所以只要发生一件,就会被人们久久的怀念。   铁心源其实是很看不起现在的自己的,牛二事件之后,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百花盛开的春天,狗尾巴花也有盛开的权力。   至于我开成什么样子,像狗尾巴也不关你牡丹屁事。   想起夏竦安排的那一套就生气,如果他依然是一身破衣烂衫的样子,自己未必就会拒绝当他的学生。   当他一身朝服坐在锦榻上,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之后,这样的做法就让铁心源有些呕吐了。   都是聪明人,用不着在拜师的时候先把规矩立下来吧?而且这些规矩不是他自己定的,而是很明显的要遵从三纲五常那些东西。   在这样的规矩约束下,自己今后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上辈子就当了一辈子的金钱奴隶,难道还要为了地位和金钱把这一辈子再搭上?   母亲都能有的节操,自己为什么不能有?   王柔花看见儿子在卖力的擦桌子,但是这孩子只是在同一张桌子上玩命,明明已经擦得纤尘不染了,他依旧在用力的擦拭。   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现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能再给我一点骨头吗?小六子一天都没吃饭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把铁心源从愤怒中拉扯出来,抬头一看,发现还是那个向自己讨要麻布给牛二盖脸的小乞丐。   他今天的模样很惨,鼻青脸肿的,看样子铁心源就明白了,这事被别的乞丐揍的。   东京城里的乞丐都有很强的地盘意识,东大街的乞丐绝对不能去西大街乞讨,如果越界了,轻则一顿老拳,重则只能去下水道里找尸体了。   大宋东京城里不是没有悯孤院,只是那些悯孤院能不进去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尤其是漂亮的孩子。   如果是漂亮的女孩子就会被送去青楼交给老鸨子抚养,如果是俊秀一些的男孩子,进入龙阳院或者成为富贵人家从小调教的小书童不是没有可能。   长得丑的吓人的,或者残疾的就会被丐帮的人要走,这样的小孩子最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当然,为了加重这种同情,他们不介意把孩子弄得更加引人同情一些。   最倒霉的其实就是那些长得一般的,两边不挨着,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这就是悯孤院的实情,至于那些在历史上被赞颂上千年的大宋养老院,也就是孤老院,福田院,哪一个掀开里面不是黑暗重重,血泪斑斑?   每天都能看到一群老翁老妪在扫大街,这样的活计还是不错的,至少能够有机会找附近的店铺讨一碗稀粥喝。   铁心源就曾经见过几位老人家一边收人家里的净桶,一面拿手握着别人给的半个炊饼吃的香甜……   等了两天了,终于把这群小乞丐给等回来了。   铁心源从锅里捞了一块肉,用荷叶包好,又取了四五个晒干的炊饼一起用麻布包裹好了,递给那个小乞丐道:“以后你们住到东面的废园里去吧。”   小乞丐抱着一包食物有些为难的道:“那座废园最近不许我们进去,听说有贵人在那里参禅悟道。”   “贵人走了,我会请西水门的配军们帮着你们,不许别的乞丐来骚扰,放心的住吧,过几天我也去看看。”   因为铁心源刚刚给了他一大包食物,小乞丐很自然的就认同了铁心源的权威性,连连点头,转过身,就狂奔而去。   “啧啧啧,我的傻儿子今天恻隐之心大发?不过这不算好事也不算是坏事,你想让咱家的汤饼店没了活路?”   王柔花在铁心源给小乞丐吃食的时候就坐在边上笑眯眯的看,这孩子刚才心情不好,如果能够通过施舍,让他的心情好起来,那些吃食就给的很值,不过这样的行为只可一,不可二,否则会把全东京的乞丐都招来的。   铁心源笑道:“娘,这世上就没有没用的人,只是看你怎么去发现这人的用处了,一旦发现了,银钱就会流水般的淌回咱家。”   王柔花笑的花枝乱颤,拿手揪揪儿子的马尾巴道:“那好啊,反正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为娘就豁出去少赚一点,看你怎么用那么些小乞丐赚钱。”   母子二人说着话,刚好看见一群穿着圆领青衫的学生从马行街踱步过来,也不知道是谁指点一下七哥汤饼店的招牌,一个手执团扇的书生就大剌剌的道:“豕肉者,猪肉也,屎肉也,脏肉也,此兽朝拱污泥,暮顾净桶,如何能作为口中之食?阁渊先生不过是为这些百姓的生计计才不惜降尊纡贵的亲自品尝了豕肉,还为豕肉作伐,这是一种境界。吾等只需学先生的心胸境界,豕肉不吃也罢,给些钱财也就是了。”   说完很大度的朝铁心源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铁心源自然是笑嘻嘻的跑过去了,他想弄清楚这些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为首的士子见铁心源衣着干净,相貌俊秀,脑后的马尾巴跳动的极为可爱,原本捂着鼻子的手也就放下来了,指着铁心源对别的士子道:“你们看看,这就是商贾家的孩子,不知诸位学兄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了没有?”   铁心源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衫,没错啊,衣衫很干净,手也很干净,鞋子上也没有沾上泥巴。   不但铁心源疑惑,别的士子也很疑惑,其中一个白衫士子拱手道:“繁铭兄,这孩子活泼可爱,没有什么不妥吧。”   繁铭兄欢快的摇着手里的扇子道:“泽林兄此言差矣,商贾的狡猾之处就在于此。这小小孩童,看似天真活泼,实际上却也是满肚子的算计啊。”   泽林兄围着铁心源转了一圈子,铁心源赶紧笑着露出几颗牙齿表示自己很憨厚。   一无所获的泽林兄摇摇头不知李繁铭指的是什么。   当一圈人都投来询问的目光之后李繁铭这才把团扇插在自己的脖领子上,牵着铁心源干净的小手让大家看,然后笑道:“看出来了吗?难道你们就不觉得这孩子干净的过份吗?”   泽林兄摇头道:“这孩子干净,不就说明他的父母勤劳,喜爱这个孩子,这能说明什么?”   李繁铭摇头晃脑的道:“泽林兄此言差矣,商贾之心你断然不能用常人的心态来衡量,你我年幼之时衣着干净,这确实能说明吾辈的双亲爱子之心一片啊。   但是商贾不是的,这家七哥汤饼店之所以能享誉东京城,还能让阁渊先生赞不绝口,仰仗的恐怕就是这干净二字吧。   诸位兄台试想一下,豕肉乃是脏肉,虽说屠宰之后不见污秽,但是依旧难掩其脏肉本质。   因此,这家店铺就把自己的门面弄得干净无比,再配上干净的茶水,新鲜的小菜,香醇的米酒,以及这个干净的孩子和衣着整洁的仆妇,阁渊先生嘴里吃着豕肉,喝着美酒,品尝着新鲜的小菜,放眼望去眼中的杯盘盏碟都是一尘不染的净物,恰恰店里的汤饼做的也不错合了阁渊先生的胃口。   你们说说,在这种环境之下,阁渊先生喝的酒至半酣,那里还能记得起豕肉你是脏肉这一本质来。   在下所说的商贾狡猾就在于此,连阁渊先生都在一时不察之下中计,可见商贾之可恶。”   众书生听了无不恍然大悟,拱手以示钦佩。   铁心源瞅瞅得意洋洋的李繁铭,又看看别的书生,嘴巴一瘪立刻就大哭起来,揉着眼睛道:“娘说这是俺家店铺的不传之秘,如果被别的人家知道了,俺就没有饭吃了,也没有钱给先生送束脩了。”   李繁铭拍了铁心源的脑门一巴掌道:“哭什么,难道老爷我会把你家的这点子骗人的伎俩四处散播不成,士人吃羊,庶人吃豕肉这是常例,只要不去欺骗吾辈士人,谁会多事。”   铁心源哭的稀里哗啦的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道:“他们都听见了,俺就要没饭吃了,也去不了学堂了。”   李繁铭晒然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挂在铁心源的脖子上道:“老爷岂会让你家没了吃食,拿去吧,半两银子呢。”   旁边的诸位书生也觉得李繁铭这样在大街上将人家的谋生知道戳穿多少有点不是君子所为,也就纷纷掏钱塞给铁心源,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挥挥袖子扬长而去。   王柔花双手托腮趴在柜台上看儿子淘气,没想到转眼间就看见儿子拿着四五个荷包走了过来,每一个荷包都是鼓鼓囊囊的,里面的钱似乎不少。   “以后那些小乞丐的食物钱就从这里面出。”铁心源把荷包塞给母亲之后,就若有所思的瞅着远去的士子。   数完钱之后非常满意的王柔花拍拍发愣的儿子道:“想什么呢?”   铁心源郑重的道:“孩儿怎么这么笨啊,这群傻瓜的钱才是最好赚的啊。” 第二十六章 破土的新芽   “傻儿子,太学生的钱你是赚不到的,官家有专门的人来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人家什么都不缺,你怎么赚钱?”   王柔花对儿子的异想天开有些不赞同,像今日这样的机会不可能每天都有,太学生们也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出来闲逛的。   他们的作息时间类比朝官,但是却远没有朝官来的自在,每日里不是苦读经书,就是参研各色判例,为自己今后做官打好基础。   “哼,太学对面就是马行街,也不知道那些官老爷们存的是什么心思,把青楼开在太学对面,这样哪里有心思读书?”   王柔花瞪了一眼乱说话的婆子,婆子自知失言,连忙抱住铁心源道:“我们源哥儿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是不是啊?”   铁心源笑道:“先赚钱,弄多多的钱让母亲享福,然后再去考状元。”   见儿子装傻充愣,王柔花笑的前仰后合,点着铁心源的小嘴道:“就这张嘴巧,以后饿不着了。”   铁心源见母亲的心思完全放下来之后,这才放心,不枉自己装一阵子孝子。   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除了屠夫帮的屠夫一天到晚总是来打听母亲什么时候加入屠夫帮以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烦恼了。   狻猊帮不见了,听说这一次是巡城御史发飙了,有一位御史无意中看到了那场厮杀,结果被吓得尿裤子,于是,开封县令就像是一头受惊的驴子一般驱赶着捕头捕快火速捉拿狻猊帮的唐金水。   每天看一瘸一拐的捕快巡街也是一大乐事,至少市面上安静了很多,就连丐帮最近都知道避开风头,免得那些捕快们将火气撒在他们的头上。   铁心源每天下午都会去废园看看,小乞丐们果然都搬去那里去住了,夏竦留下来的大床和那些青布幔,以及一些舍弃的铺盖,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上天的恩赐一般。   最大的巧哥儿也不过只有十三岁,最小的水珠儿只有四岁,比铁心源还要小一些。   为了给年纪小的孩子弄一口吃食,巧哥儿的腿被一匹马给踏伤了,在铁心源的精心照顾下,伤口恢复得很好,再有十余天就应该能下地了,这也让别的孩子脸上都多了一丝笑容。   “明天该水珠儿和我一起去太学门口赚钱了,宝哥儿,玲哥儿,寿哥儿站在一边帮我们把风,发现有太学的打手出来,就赶紧报讯,免得我再像上次一样被人家把裤子扒掉挂在那里示众。”   铁心源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   “晓得了。”别的孩子都齐声应答。   铁心源瞅瞅牵着自己衣角的水珠儿道:“你的任务就是哭,可劲的哭,哭的越大声越好。”   水珠儿把指头含嘴里小声的道:“我哭不出来。”   铁心源狞笑了一声道:“你一定会哭出来的。太学的学生最近变聪明了很多,五子棋已经不足以欺骗他们了,所以我准备的是象棋残局,我就不信那些笨蛋会在很短的时间里破掉我们的棋局。”   巧哥儿黯然的瞅瞅自己花花绿绿的腿道:“我是最大的,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真是没用。”   铁心源检查了一下巧哥儿的伤腿,发现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就让宝哥儿,玲哥儿,把自己带来的食盒取过来,一群人开始围着破桌子吃饭。   托太学学生的福,大家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错,每日的饭食有肉有蛋,玲哥儿说这样的饭食牛叔叔都没有带大家吃过几顿。   铁心源见巧哥儿只吃青菜和白饭,不耐烦的将里面最大的一块肉放在他的碗里道:“刚才就不爱听你说话,现在跟我们吃饭还矫情起来了,你不多吃一点,腿怎么会好,将来有你出力气的时候呢。”   巧哥儿见即便是最小的水珠儿都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他,鼻子一酸,立刻大口的吃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走路了……   东京汴梁城的早晨永远是从喧闹声里开始的,颓废的夜市才悄然褪去,早市就已来临,屠夫把洗剥好的猪肉一块块的挂在钩子上,菜贩也挑着青菜担子开始叫卖,总是忘不了往青菜上淋些清水,这样就可以夸口自己的青菜还是带着露珠。   赵祯也从睡梦里醒来,看看身畔那个嫩芽一样的年轻美人,不由得有些自责,昨夜过于贪欢了,或许那些记录起居注的官员又要聒噪了吧,不过他并不在意,自己如今还没有子嗣降生,敦伦的勤快一些也是应有之事。   睡了一觉,身体却依然疲惫,捶了一下腰,三十岁的年纪毕竟不能和少年时的自己相比了。   不过不能休息啊,身为皇帝,这个庞大的帝国还需要自己去治理,他留恋的看了一眼床榻上依然沉睡的美人,还是扯动了那根金黄色的绳子……   钟鼓齐鸣,上朝的时候到了。   皇帝要起来,百姓自然也要起来。   躺在床上可没有人送铜钱给你,除非你是八尺巷的何老爹,他靠着祖上留下来的房子吃瓦片儿,只需要到日子收房租就能过活,其他人没有这样好的祖宗,就只好劳心劳力的挣铜子。   铁心源背着一个硕大的布袋子带着狐狸站在八尺巷的路中间抬头看着天,天空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蓝蓝的天上多了一朵白云,随风聚,也随风散,只是聚散之间,就仿佛是一幅会动的画面,一会儿是四蹄腾空的骏马,一会儿是啸傲山林的猛虎,或者变成一幅狰狞的人像,这种表演一刻也不停息,直到高天上的罡风厌倦了这种游戏,随意的把那团白云撕扯成碎片。   不知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真的有这一幕,每当铁心源看天的时候,天上就会出现这样百兽争食的画面,有时候是黑的,有时候是灰的,但是更多的时候它都是银色的,它从不会出现在朝霞里,也不会出现在晚霞中,只会出现在自己的头顶上,日头最烈的时候,最是明显。   问过人了,不管是大人,还是玩伴,都会奇怪的对他说:“那里有,源哥儿骗人。”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子,铁心源就必须装出一副骗到你的得意模样,笑着跑开,用此来掩饰自己眼中的迷茫……   这次也一样,当云彩变成一头豹子转头奔跑的时候,铁心源大喊一声,也开始奔跑,他跑得很快,窜过了刘二家的茶汤棚子,穿过了马娘娘家的蒸饼铺子,拿手在小花家放馄饨的小桌子上按一下,就从桌子上飞过去,绕过了那些排队买馄饨的人群。   看着铁心源的背影,小花拍着手叫好,源哥儿是汴梁城跑的最快的人,才拍了两下手,就被母亲扭着耳朵按在洗碗的大木盆前面,里面的粗瓷碗堆得和山一样高。   到底还是年纪太小,这样剧烈的运动很快就消耗光了他的体力,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气,而跟在他身后狂奔的狐狸却一点都不累,得意的甩着大尾巴在那里耀武扬威。   才缓过来,就闻到一股烤饼的香味,果然,自己还是只跑到牛三怕家的烤饼店门前。   还没言语,一只烤的酥脆的大饼就飞了过来,伸手捉住,大饼很烫,连忙把大饼放在衣袖上,搓搓烫的发疼的手指。   牛三怕家的老大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笑着说:“源哥儿,今天的大饼才烤出来,我忘了给你晾凉了,慢慢吃就好。”   铁心源把饼子叼在嘴里,伸出大拇指夸赞一下,就继续往学堂的地方走去,进入梁先生家的时候,烤饼已经吃完了,他抬头再看看天空,发现天空里的云彩一片都看不见了……   南熏门外的郭先生是一个极为方正的先生,教书育人严字当先,他的那张脸就没笑过,有人说他大闺女出嫁,还有儿子成亲的时候都板着一张万年不变的老脸,冷冰冰的。   现在好多人打赌,想要见他的笑容,除非源哥儿考上状元。   母亲到底舍弃了上土桥的梁先生,而是给自己调皮的儿子选择了严师。   刚吃了一个热烤饼,嘴里干的厉害,斜着眼睛瞄了一眼书屋里面,先生正在考校其他弟子的课业,张大户家的儿子又在挨板子,那声音铁心源站在院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昨天的对偶句子,这家伙又没有背下来。   先生的书房里有茶壶,对于茶饼铁心源是不喝的,最恨人家给茶里放作料。   好在先生没这习惯,也喝不起茶饼,他的茶壶里永远装的是一种不知道名字的植物叶子,喝起来有点苦涩,但是回味很好,铁心源很喜欢,口干的厉害,嘴对着茶壶嘴就开始狂饮,满满一壶茶,被他喝了个干净,又从小炉子上拿起黑铁水壶,把茶壶装满,这才走到了书屋门前,恭恭敬敬的向先生行礼问安。 第二十七章 不好骗的太学生   郭先生是一个极好的人,一般情况下只要完成他布置的课业,他就不是很在乎别的小瑕疵。   开始的时候铁心源还以为在这位先生的门下求学,很可能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   结果他错了。   这位先生对学生的学业看得非常的紧,但是对学生的德育并没有太高的要求,所以,在郭先生这里,只要你的课业好,就能得到他的宠爱。   铁心源以为这样的先生算不上一个好先生,但是郭先生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改正的想法。   铁心源今天读的是《文心雕龙》中的《原道》,这篇文章是前唐韩文正公的作品。   郭先生不求铁心源知道这篇文章的精髓所在,他只是一再的要求铁心源一定要把这篇文章中关于“仁爱”的部分背的滚瓜烂熟。   铁心源问过了,每个学生要读的文章都不一样,当一个孩子开始认字之后,他就会有选择的挑选一篇文章作为这个学生立身文字,学生需要把这篇文章记在心底,按照他的话来说,哪怕到你死的那一天,当有人问起你的立身文章的时候,你也必须滔滔不绝的把它背诵出来,唯有如此,文章才算是镌刻在你的心里。   当你做事的时候,不论是非曲直,都会由这本书的内容来告诉你如何选择。   圣人言——抵万金!   直到这时候,铁心源才晓得,这位郭先生并非是一个酒囊饭袋,他想通过煌煌大义来影响自己学生的未来。   这是一种偷懒的教学方式,或许也是一种正确的教学方式,虽然算不得有功,至少无过。   或许他是对的,圣人先哲的话总比一个老冬烘先生的话来的重要。   铁心源私下里想,这也许是这位先生自己的立身之道。   《原道》这篇文章铁心源不是很喜欢,至少不是很赞成,这篇文章里太过于宣扬圣人,以及社会精英的重要性,韩昌黎以为,如果古代的人们没有圣人的指导,我们的祖先就会没有可以居住的房屋,可以御寒的衣物,可以和野兽搏斗的武器,最后就会死在荒野上……   可是,铁心源知道社会的发展更多的依靠的是所有人的劳动,房屋,衣服,武器都是在劳动中自然而然产生的东西,并非是哪一位圣人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   铁心源当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和先生对着干,他选择了最方便的方式,那就是用最短的时间背会了这篇文章,又写了五篇大字之后,就被先生同意可以先回家了。   水珠儿趴在蒙学的门口已经等了很久,无聊的抱着狐狸在那里自言自语,见铁心源出来了,才蹦蹦跳跳的追过来,牵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还在用力的晃呀晃的。   “没钱上不了学,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赚钱,等我们赚到很多钱之后,你会去学堂里上学的。”   水珠儿扭捏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文钱高高的捧给铁心源看。   铁心源拿手扭扭水珠儿满是口水的脸道:“说过不许私自拿钱的,你怎么不听话。”   水珠儿的眼泪顿时就流出来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门口道:“是刚才一个娘娘给我买蒸饼的……”   “哦,那就没事了,等一会我加点钱给你买米糕吃。”   “不吃米糕!”   正在哭泣的水珠儿立刻就拒绝了。   “不吃米糕这点钱也不够上学的用的,等一会到了太学门口,我要你哭的时候,你一定要哭的大声一些,我要是再被那些太学生把裤子扒掉挂门口,我就不活了。”   “扒水珠儿的,水珠儿不怕。”   “屁话,你一个人小屁孩谁喜欢扒你裤子,给,这是你的米糕,下午赚到钱之后我们去小花家吃馄饨。”   路过米糕铺子的时候,铁心源用三文钱买了一块米糕塞进水珠儿的小手里,吃着,说着,已经来到了太学门前。   此刻正是中午时分,太学生们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没钱的穷学生自然会在太学里面吃公饭,虽然不好吃,垫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   早就听说太学里有一种饭食叫做“太学馒头”,铁心源曾经骗一个太学生的吃过,说白了就是肉馅的包子罢了,还是羊肉馅的,腥气扑鼻,天知道皇帝干嘛把这东西称之为美味,还说什么以此物养士,无憾矣,不过水珠儿很喜欢吃,狐狸也喜欢。   “源哥儿啊,你又来了,小心丈八爹再把你的裤子扒掉,这次姐姐可不借裙子给你遮羞了。”   铁心源呲着牙齿朝太学对面青楼里的姑娘笑了一下,这些姑娘其实都是很不错的人,上次要不是她们帮忙,自己真的就把人丢大了。   太学门口的太学生很多,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从来不看脚底下,不骗这些人的钱,简直就没有什么天理。   只是有个问题,东京城里的读书人越来越不好骗了,太学里的家伙们已经被自己教导的聪明了很多,那些睿智的夫子们,也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上一次九连环骗局失败导致自己被扒裤子,让铁心源记忆深刻,所以这一次就用象棋残局来对付他们,不信他们还能获胜!   象棋对大宋的人来说并陌生,只是和后世的象棋稍微有点差别,如今市面上流传着很多的下棋的规则,可谓百家争鸣的时代,士大夫们对此极为痴迷。   士林中素来有宁可一夜不睡,不可象戏无争之说。   铁心源挑选的当然是和后世象棋下发无二的那种,这种三十二枚棋子的象戏也是最流行的一种。   至于像司马光闲的无聊弄出来的七国象戏纯属旁门外道,为士大夫们所不齿。   上辈子身为象棋的伪爱好者,棋术算不得多好,但是满肚子的象棋残局还是足以应对目前的状况。   找了一个人多显眼的位置,把木头刻好的棋盘放在那里,布好国静兵闲的残局,然后铁心源就盘腿坐在地上,等待鱼儿上钩。   水珠儿捉着一杆旗幡,上书,三局两胜者五百文!   于是,铁心源周边很快就围拢了很多人,扑买对宋人来说并不稀奇,如今稀奇的是居然有人在太学这种象戏的老窝里挑出这样的旗幡,这根本就是找死。   看的人多,下场的人却没有,不论是铁心源还是捉着旗杆的水珠儿都是小小的孩子,赢了会被众人不齿,输了那就更加的丢人。   太学生爱惜自己的羽毛如同生命,焉肯为了区区五百文就丢人现眼。   “不论是谁,只要破了这个残局,就有五百文的奖励。”   “小子骗人,黑方再有一步就会获胜,红方断无胜理。你执黑傻子才会去上当。”   一位太学生匆匆的瞅了一眼棋局就面露鄙夷的对铁心源说。   铁心源翻了一下眼睛道:“谁告诉你我执黑了,这局棋分明是我执红先行,怎么样?敢不敢赌?”   太学生仰天大笑了一声,拍拍铁心源的脑袋道:“小子,还是回去吧,我若是赢了你的五百文,还不知道会如何被同窗嗤笑呢。”   说完话之后竟然拂拂袍袖非常潇洒的离开了。   铁心源叹了口气,给远处的小玲儿使个眼色,玲哥儿立刻就从角落里拿出一块破布,上面用浓墨写着——太学傻蛋,谁敢与我一战!   这块招牌打出来,附近的太学生们就像是被激怒的马蜂,围着铁心源嗡嗡嗡的狂轰滥炸。   铁心源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不服就下场一战,那些太学生们还是不肯下场,只是在边上指责铁心源狂妄。   被吵得头昏脑涨的铁心源恨死了大宋的君子教育,那些太学生们在背地里什么肮脏事都干的出来,但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即便是最龌龊的学生也要誓死维护自己的颜面。   还有一些学生已经在大喊着要仆役们过来,准备把铁心源他们轰走,以前吃过铁心源亏的家伙米甚至在建议重新把铁心源的裤子扒掉,让他再也没有脸面来太学闹事。   眼看福哥儿他们已经被仆役们给捉住了,铁心源叹口气,打算带着水珠儿开溜。   一个穿着常服的三十余岁的人分开诸人,挥手要大家安静下来,敲着棋盘道:“果真是你执红先行?”   铁心源大喜连忙点头道:“确实如此!”   这人奇怪的弹弹脑门道:“红方距离失败仅仅一步之遥,难道小哥儿有什么妙法起死回生不成?”   铁心源大笑道:“如果你失败了,你可要给我五百文的哟!”   这人大度的挥挥手道:“银钱小事耳,我只是奇怪你如何能够起死回生,难道说红方还能赢不成?”   “和局!”   这人点点头道:“如果你是真的按照规矩下棋,最后能打成和局,我就认输。可是……”   “如果我不能下成和局,我给你五百文。”   那人大笑一声道:“不需你给钱,既然你也是个识字的,一旦你输了,十遍《千字文》还是要抄写的。”   铁心源点头道:“一言为定!”   说着话,就抢先后炮平四…… 第二十八章 被欺骗的欧阳永叔   “这不可能!”   当红方只剩下一帅一相,黑方剩下三个走老的兵,以及一将一士之后,和局就不由自主的到来了……   铁心源探出去手上多了一块碎银子……   棋局继续,不服输的对手苦思冥想之后棋局继续开始,铁心源依旧是后炮平四。   不知为何,暴躁的对手,在仔细看了棋局之后,脸上忽然有了笑意,这弄得铁心源非常的紧张,刚才通过他和别人的谈话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欧阳修。   欧阳修也是今年才回到东京的,召试学士院,授任宣德郎,二十八岁的欧阳修回京做了馆阁校勘,参与编修《崇文总目》。   今日来太学拜访自己以前的同窗和先生,想不到遇见了铁心源正在摆摊子骗钱。   他酷爱象戏,如今见铁心源的口气很大,就抱着戏耍的心态和这个孩子游戏一番,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占尽优势的黑棋竟然在数十步之后形势来了一个巨大的逆转,损兵折将之下,棋局最后无奈的成了和棋。   不过这反而激起了欧阳修的好胜心,准备凝神静气的好好面对面前的这个诡异的残局。   残局之所以叫做残局,就是经过无数人无数次的试验过后的无解的棋局,但是铁心源也承认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非人类的存在,那些妖孽的存在,根本就是为了反衬大部分人的无能。   铁心源很担心自己也会成为妖孽的牺牲品,至少,眼前这位坐在自己面前,抓耳挠腮,神情一会狰狞,一会犹如春风拂面的家伙确实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妖孽。   好在,这个妖孽现在很是失态,别的太学生只要给他支招,他立刻就会咆哮着骂过去。   很好!   这家伙的妖孽之处不在象棋一道上。   铁心源很想弄一只烟抽,然后仔细的打量着欧阳修掏出来没有放回去的钱袋,从钱袋的饱满程度看,这家伙最多还能下三场。   铁心源安定的走完最后一步将四进一之后,就笑眯眯的再次把手伸了出去……   “怪哉!”   欧阳修恨恨的把一块银子拍在铁心源的面前,重新开始摆棋局,还把棋子拍的啪啪作响。   很担心这家伙赌品不好,不过看他给钱的利索劲又不像,铁心源打了一个哈欠,等欧阳修把棋局摆好之后,再一次把炮挪到它该待的地方,因为是在将军,欧阳修想都不想的就车四退一吃掉了那只红炮……   “哎呀,永叔啊,我们都等你多时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与童子戏耍?快快与我去饮酒!”   一个瘦高的汉子挤进人群,大喊大叫的要把欧阳修拖走。   欧阳修苦笑一声道:“宛陵先生,某家在这小童手下连输两局,此时如何能够轻易离开?”   那个叫做宛陵先生的瘦高汉子瞅了一眼棋局笑道:“如今你占尽了优势,算是已经赢了,这就随我去吧。”   “梅兄,您可看清楚了,目前虽然我占尽了优势可是再走十余步,我就会尽陷泥沼,最后能成平局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这不可能!”   “事实如此!”   于是那位梅兄也就蹲在边上看棋局的演化……而铁心源正在打量这位没胸的人口袋里到底有多少银钱。   棋局果然如同欧阳修预言的那样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梅兄也僵在那里不动弹了。   身为象戏的高手,哪里会容忍这样妖孽的事情在自己面前发生,满肚子不服气的梅兄立刻就替换了欧阳修,坐在铁心源的对面。   骗了欧阳修一两半银子之后,铁心源就打算收场了,不是他不想继续骗这两个已经上套的人,而是因为小玲儿他们被仆役们剥光了衣服被展览的时间有点长了。   虽然他们一声不吭的露着小鸡鸡在那里坚持,铁心源心中的怒火却像火山一样的快要爆发了。   欺人太甚!   这股怒火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欧阳修这样的千古名人,也让他快要忘记去探究那位没胸的人到底是谁。   就在没胸打算重新整理棋盘的时候,铁心源开始收棋子,丝毫不顾梅兄的反对。   欧阳修怒道:“小子,你这是过河拆桥,今日一定要分个胜负出来,不能现在就收场。”   铁心源笑道:“试验一千次您还是输,这是一定的。”   没胸的人悠悠道:“事无常例,不论是明月还是太阳都有盈亏之时,泰山不变,谁知千年增亏。象戏脱胎于军阵之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的棋局自然也没有永远的定例,老夫等人或许受困于一时,只要多加试验,老夫不信没有破解的法子。”   铁心源很喜欢听到对手这样说,一旦这样说了,就证明这个人还有更多的钱要送给自己,一般这样抱着棋局当研究的态度来赌棋的人,永远是摆残局骗钱者的最爱。   水珠儿已经开始哭泣了,因为他发现那些仆役正在牵着一条狗围着光屁股的小福儿转来转去的,他害怕一会这样的命运也出现在他的身上,对于水珠儿来说,狗就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不明白铁心源为何收手的梅兄讥笑道:“莫非是你发现我们就要赢你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夫先申明,不要你的钱,如果我们输掉了,继续给你钱,贪财的小童儿你可答应?”   铁心源没时间理睬梅兄,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唿哨,狐狸立刻就从远处闪电般的跑过来,不过,这家伙看到有狗之后,立刻就撒腿就跑。   被仆役们牵在手里的狗顿时就发狂了,它们和狐狸本来就是天敌,如今骤然看见,那里还顾得了许多,“嗷”的叫唤一声,就挣脱仆役的束缚一路狂追下去了。   狗在前面跑,仆役们在后面追,铁心源阴冷的瞅了一眼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家伙,心中揣测这些家伙会不会被皇城上的弩箭给射死……   狐狸受惊之后,不跑回家是断然不肯停步的,而且这家伙行走的路线就是皇城根,它似乎也知道只有贴着皇城根走才会安全。   皇城上的侍卫们都认识狐狸,一旦狐狸被狗追到了皇城根,他们非常乐意用弩箭射杀几只狗,然后拿来当下酒菜。   至于那些仆役要是不小心踏进了禁区,天知道那些侍卫会如何去做,虽说朝臣们对皇家的这条禁令下总是死人非常的不满,却很少有人主动提出不许城头的侍卫们杀人,兹事体大,要是真的有贼人靠近了城墙做不轨的勾当,而因为不许杀人的禁令让皇城出现了安危,这个责任谁都背不起。   目前能做的就是要求皇帝收束一下城头的侍卫不许他们过于跋扈,之前之所以会重判杨怀玉,就是这种心理在作怪。   “今天的钱赚够了,如果继续下去,先生就会笑我贪婪了,神明都不会再次保佑我,今日告辞,我们明日再战如何?先生可以寻找同伴一起来试试,就会知道小子说的话不虚。”   梅兄笑着对欧阳修道:“啧啧,还是一个读书种子,也不知道他的先生是谁,把一个孩子教导的如此刁滑。哼,明日我们一群人一来,他的生意就会好上八分,一旦我们失败,他们的生意就会名扬东京城,啧啧啧,小小年纪,却把人心把握的这样精准,这样的孩子就不该读书。”   欧阳修笑道:“是我们自愿入他彀中,怨不得人家,你看看,人家的招牌何等的霸气——太学傻蛋,谁敢与我一战!啧啧,老子早就想说太学里的人都是一群傻蛋,这么多年硬是不敢说,现在看别人说,何其的痛快也!”   梅兄抖抖自己瘪了一半的钱袋大笑道:“太学里的人是不是傻蛋还需要继续看,你我二人今天着实当了一次傻蛋啊。”   欧阳修捧腹大笑道:“梅兄,如此乐事,回去后切不要声张,明日再把东辰,桓药两位兄台唤来一拼高下。”   梅兄笑的眼泪都下来了,指着欧阳修道:“如此一来东篱四傻蛋就凑齐了,哈哈哈,这是人生一大乐事。”   笑完之后,就对远处忙着帮小玲儿他们解绳子的铁心源大叫道:“小子,明日不见不散!”   铁心源头都不抬的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梅兄黑着脸吼道:“你是浮滑小儿,算哪门子的君子,明日若是不来,老夫会找上门去,请你父母好好的处罚你。”   铁心源闻声一笑,把三个光溜溜的同伴解救下来,还想在这里等着看那些仆役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却被胆战心惊的小玲儿他们簇拥着快速离开了太学。   当铁心源带着这三个家伙找缝穷婆缝衣服的时候,狐狸不知道又从哪里钻出来了,铁心源仔细的瞅瞅狐狸,发现它缎子一般光亮的皮毛似乎没有任何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马行街最出名的吃食就是肉饼,连带铁心源,五个孩子人手一个肉饼,吃的酣畅淋漓,虽然有三个家伙依旧是光屁股,这不妨碍他们享受美食。   只是那三个家伙在看自己衣衫的时候,总有些心疼,这些衣衫是前段时间用九连环骗来钱之后才做的新衣…… 第二十九章 原子弹?   等铁心源带着食物走进废园的时候,小玲儿走着走着忽然就不见了,然后铁心源就看见小玲儿被一根绳子给倒吊起来了。   他刚才不小心踩到陷阱了。   然后铁心源和别的孩子就待在那里不敢动弹了,小福儿发誓,他们今早从这里出去的时候,还没有这些陷阱,如果出问题,该是今天白天的事情。   就在铁心源为留在家里的几个小的担心的时候,小巧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从树背后走了出来,解开拴在树干上的绳子,慢慢地将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玲儿解救下来。   “这是你弄的?”   铁心源大喜,向前一步,准备去问小巧儿这可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谁料想草丛里闪电般的弹出一根竹篾条,毫不留情的抽在铁心源的小腿干骨头上。   他惨叫了一声,眼泪丝毫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带着哭腔警告小福儿他们不许动弹。   小巧儿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走到铁心源跟前道:“这段时间我都会在这里布置陷阱,主要是警告性质的,半个月之后,你给我一些钱,我把这里的陷阱全部弄成可以杀人的那种。”   “怎么弄?”铁心源擦掉眼泪连忙问道。   “很简单,把刚才抽你的那个竹篾条上绑上铁刺就成,把刚才将小玲儿吊起来得绳索在尽头布置一些尖刺。还要弄一些翻板,伏地弩之类的东西。如果这里的墙壁能够掏空几个地方,装上火油,用药发傀儡点燃,添加一点硫磺,那条过道就能烧死三五十个人……还有啊,房顶……”   听小巧儿说话,铁心源的面皮抽搐的很厉害,他现在有点搞不懂自己身边的这群人了。   母亲的爷爷是大宋以前威名赫赫的宰相,虽然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嫁给了老爹这个铁匠,但是不管怎么做,都无损她老人家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的事实。   想要拜个老师,结果发现那家伙根本就没心思收自己当学生,之所以靠近自己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表达一下他对母亲家人的歉疚之意。   弄死了一个勒索自己家的泼皮,却发现这个泼皮勒索钱财是为了养活一群没爹娘照看的野孩子。   现在倒好,一个大字不识,腿还受伤的小子,竟然是难得一见的陷阱大师,他刚才说的好多东西,自己听都没有听说过。   “狐狸哪里去了?”   铁心源心头一惊,连忙四处瞅。   “被扣在荷花缸底下了。”小巧儿说的云淡风轻。   “开掀开啊。”铁心源一瘸一拐的跑到路边上的一个荷花缸前面果然听到了狐狸在里面呜咽的求救声。   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荷花缸掀开,狐狸委屈的大叫,还对着荷花缸撒了一泡骚臭无比的尿。   几人回到了那间破屋子,小巧儿满意的瞅着弟妹们香甜的吃着还算美味的饭食,对铁心源一五一十的将赚来的铜钱放进小木头箱子,又把箱子埋在石板下面的行为更是满意。   清点完里面的钱之后,铁心源叹了口气道:“差得远呐,东京城的房子贵的要死,前天的时候我问起过中人,一座两进的房子带院子没有五百贯钱根本就拿不下来。就这,还是上土桥一带的房子,如果想要好点的地方,最少需要八百贯钱以上。”   小巧儿想了想道:“这些事情我都不懂,我家是从甘凉道上搬过来,原本我爹爹想带着我和我娘来东京过好日子的,结果,还没走到,他们就死在路上了。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留在甘凉道上,那里虽然总是打仗,留在那里未必就会死……”   铁心源皱眉道:“西夏人?”   小巧儿抬头道:“不知道,天知道我是哪个国家的人,我爹爹说我祖上原本在关中,后来关中大旱才去了甘凉道,现在甘凉道打仗,我们就继续搬家呗,管他那里的人,反正从没有人管过我们。对了,我家是制作弩弓的,我爹爹和我娘都是好手,如果他们活着,这里所有的弟妹都养起来不是问题。”   “弩箭?什么样子的?这东西大宋根本就不允许百姓制造,谁制造了就会砍谁的脑袋,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小巧儿笑道:“制造弩箭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光是制造弩弓的上好木材只是阴干上漆刷麻这道工序就需要一年时间,最后还要定型和选择望山,机括,弩弦,如果需要造成连弩,就更加的麻烦了,那就不是一个人能做的事情。”   “你做陷阱的本事也是跟着你爹娘学的?很多东西我闻所未闻啊,这不该是一门普通的本事吧。”   “当然不是!”小巧儿傲然道。   “我家最精巧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弩弓,那东西是为了糊口才拿出来的,当初我祖父为了给全家一个活命的机会,就把我家打造成了弩弓世家,在战乱的日子里,不管是谁打赢了,我家都是他们需要好好拉拢的人家。”   铁心源点点头道:“良医和精良的工匠,这两者都是所有势力都必须以礼相待的人物,你祖上的选择没错。”   “错了!”小巧儿毫不犹豫的否定了铁心源的话。   “我爹临死前告诉我,没心计就不要玩危险的东西,我们家几辈子都是烂好人,我们不死谁死?”   看小巧儿把话说的这么伤感,铁心源习惯性地把包里面准备给下棋对手的酒递了过去。   小巧儿夹手接过大大的喝了一口又被醒悟过来的铁心源夺回来了,这些天心态不合适,拍马屁都已经拍出真诚的感觉来了,这非常的不好。   “明天,我有一场大生意要做,这次不带小福儿他们去了,有水珠儿陪着我就好,我发现,我们的人去多了就是在给别人送菜。”   小巧儿瞅着铁心源手里的酒壶有些惋惜的道:“我如果长了你的那副玲珑心肝,弟妹们就不用那样难过了。”   铁心源皱眉道:“不是有牛二照顾吗,你们怎么总是没吃的?他一个月不少从西水门捞钱。”   小巧儿瞅瞅正在吃东西的弟妹,小声道:“牛二想要我手里的图,他怕我逃走打坏了我的腿,用这些弟妹逼我透漏图纸给他,一天不画,一天就没吃的,这些事他们都不知道。”   “牛二难道不是因为可怜你们才帮你们的吗?还说因为照顾你们他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没有从青楼里接出来。”   “你信?”小巧儿乘机从铁心源的手里夺过酒壶,又大大的喝了一口。   “我,有点信……主要是小玲儿,小福儿他们是真心对牛二好。”   “他们只是没人管,猛然间出现一个爹爹一样的家伙,不管好坏都会扑上去的,我给你说的事情,你知道就好,别告诉他们。”   铁心源笑着摇头道:“看样子牛二不被狻猊帮的人杀掉,迟早会死在你手上。”   “我爹说我是一个好工匠,却不是一个好家主,我本来想和牛二同归于尽的。”   “少说废话,把你的图纸拿来给我看看。”   “看个屁啊,你能看懂吗?给你看了也是狗看星星。”   “你管我能不能看懂,先看过再说。”   “算了,你想看就看吧,我琢磨着你比较聪明,如果能把这些图卖了,咱们买宅子的钱也就有了。”   “什么破图这么值钱,你先说清楚,说不清楚的话万一我开了高价,被人踢出来那就丢人丢大了。”   小巧儿冷笑一声,用力的把自己的拐杖给掰断了,拐杖里面是空心的,一卷子桑皮纸掉了出来。   铁心源打开桑皮纸看了一个抬头,就霍的一声重新把桑皮纸给重新卷起来了。   压低嗓门道:“难道说这里面画的东西是神臂弩不成?”   小巧儿被铁心源的博学吓了一跳,嘴里的酒水差点喷出去,艰难的咽下去之后才小声的说:“你觉得这东西能不能给我们换个宅子?”   铁心源皱着眉头道:“如果是李元昊拿着这东西去找皇帝,大概能换两座城池。”   “我们呢?”   铁心源呲着白牙痛苦地道:“会把自己的小命换掉,而且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命。”   小巧儿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理,牛二就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不过我不管了,为了保存这东西,我差点被人家把腿给卸掉。我看出来了,你比我们聪明,这事交给你,从今后我就当没有这回事,你哪怕把他烧了都不关我屁事。”   小巧儿说完这句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抱着酒壶就凑到那些小崽子群里吃东西去了,今天的蒸饼配上肉皮嚼起来特别的有劲。   铁心源打开桑皮纸仔细的看了一下,他知道神臂弩这东西是宋军驰骋沙场的利器,就因为有这东西,大宋的江山才能在成吉思安的铁蹄下坚持那么多年。   这东西的重要性不庸置疑。   这时候的铁心源突然有一种手里握着原子弹图纸的感觉,还他娘的是在二战时期握着原子弹的图纸。   打了一个冷颤,他连忙把图纸卷好,装在一个小盒子里,交给了狐狸,狐狸立刻就叼着小盒子沿着城墙根就向家的方向窜了过去。   藏东西的本事,铁心源自觉不如这只狐狸。 第三十章 浊世横流涌清泉   “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   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   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   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   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   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   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铁心源再一次背诵了《原道》的中篇,放下书本问先生:“先生,书中说古有四民,指的是士农工商,现在我们有六民,也就是士农工商再加上和尚,道士。这样一来种地的人就少了,做工的人就少了,经营买卖的人也就少了,而坐享其成的人自然就多了,工商农自然付出的也就比以前多了,一旦出现了这样的情形,是不是天下就要大乱了?百姓就要造反了?”   眼看着张大户家的儿子又在挨板子,那哭声凄惨的让铁心源都听不下去了,昨天的对偶句子,这家伙又没有背下来。   看在这家伙每天早上孝敬自己一直大果子的份上,救他一次。   郭先生听到铁心源在问自己正经学问,就把宽大的戒尺丢在一边,喘匀了气之后沉声回答。   “读先哲文章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先哲当时身处的环境,文正公当年正在极力主张抑制僧道的发展,口气自然会偏重一些,文中说的是最坏的结果,而非立刻要发生的事件。   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天纲四维不可错乱,不能轻易地删减,农太多,则国家无钱,商贾太多,则国家无粮。工多则国家必然会修建大量的建筑,工太少,则明间所用之器具就会不足。   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是一个轮回问题,在考虑一民的问题的时候,就必须同时考虑四民的问题,否则就会出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是天下盗匪四起。”   铁心源见张大户的儿子用哀求的眼光看自己,遂张嘴道:“先生,如果有人是天生的贼骨头呢?”   “诛之!”   先生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了,铁心源连忙点头表示受教,重新拿起自己的那篇《原道》继续诵读。   一心二用是铁心源自己开发出来的本事,所以他嘴里滔滔不绝的念着文章,心里却在思考等一会如何面对欧阳修他们。   对于骗子来说,抓住一个人往死里骗那是最下流的。   如果一个骗子骗了一百贯钱,如果这一百贯来自数百人的话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是财富稍微平均一下而已。   如果抓住一个人往死里骗,弄到了一百贯钱,这就很有可能出人命官司,一旦官府开始追究,骗子就是骗子,根本就经不起推敲的。骗子除了跑路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路好走,生意自然也就绝了。   水珠儿早就不认为自己是乞丐了。   确实,他身上穿的衣衫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身上穿的衣衫还要好些,如果手里再拿上一块米糕,那就完全是富人家的孩子了。   所以他的胸膛挺得很高,米糕舍不得吃,但是却一定要高高的举起来,路过那些沿街乞讨的小乞丐的时候,还故意学大人的模样咳嗽两声,示意那个小乞丐看自己手里的米糕。   以前的时候,这些有丐帮当靠山的孩子吃食要比他们好一些,那个时候水珠儿做梦都想吃一块白花花的蒸饼……   铁心源的注意方向自然是和水珠儿是不同的,他看到狐狸蹲在一家香粉铺子前面不断地甩尾巴,狗一样的在讨好别人。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狗身上很自然的,他家的狐狸一向高傲,从来都不会为一块鸡肉,或者别的什么吃食就去无原则的讨好别人,今天是怎么了?   走近一看,铁心源的鼻子都要气歪了,能让他家狐狸无原则的成了这样子,原因就出在一个熟悉的小姑娘怀里抱着的另外一只狐狸……那只狐狸貌似是只母狐狸。   铁心源想把狐狸拖走,这家伙居然开始耍死狗,趴在地上不动弹,即便是脖子被铁心源拖得很长,四只爪子依旧死死地抠在地上不想走。   一只粉嫩的拳头飞过来,砸在铁心源的鼻子上,打的他眼冒金星,眨巴几下眼睛才驱赶走了金星,透过朦胧的泪水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殴打自己的畜生。   谁家的小姑娘的身体会被小裙子勒的像蚕一样?   除了阁渊先生家的小姑娘之外,没别人,满东京城想找出一个比她还要胖的小姑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登徒子,下流!”   捂着鼻子的铁心源瓮声瓮气地怒道:“我下流什么了?”   “你看看你家的狐狸!”   铁心源奇怪的朝自己狐狸瞅瞅,这才发现这个不要脸的混蛋竟然四肢朝天,胯下的不文之物在雪白的皮毛之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铁心源一个虎扑,抱着狐狸把他的身子翻过来,仰着头看门神一般的小姑娘道:“他只是一只畜生。”   “哼,有什么样的宠物,就有什么样的主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怎么不是好东西了?”   “前几天,爷爷带着我去太学,你不是也光溜溜的被人挂在杆子上示众吗?你的狐狸是跟你学的。你再看看我家小雪,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大家闺秀……”   铁心源嗷的叫唤了一嗓子,强行拖着不愿意离开的狐狸离开了脂粉店。   一个戴着幕离的少女从店铺里走出来微微的撩开面纱露出精美圆润的下巴瞅瞅咆哮着离去的铁心源,笑着问小姑娘:“糖糖啊,这就是小姑姑家的表弟吗?”   胖胖的小姑娘吃力的从胸口的束带上抽出一条手帕帮自己的小狐狸擦擦嘴巴道:“没错,我阿爷去看过,你家的小姑姑确实是在卖汤饼,还有一个孩子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喜欢光屁股的混蛋。”   “小姑姑没有认出阿爷来吗?”   “没有,阿爷本来想要挑明的,但是后来发现小姑姑的儿子有问题,这才把这事搁下了,打算看几年再说。”   “可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小姑姑了。”   糖糖烦躁的瞅瞅如画般女子道:“谁说你家小姑姑会受苦?她如今是东京城最有名的汤饼店的女掌柜,整天活的开心,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愿意去开汤饼店,也不愿意回你家那个无趣的大院子。”   说完话也不理会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把狐狸小雪随意的抛在地上,登登登的就向铁心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狐狸闻不见另外一只母狐狸的骚味,也就安静下来了,就是没什么精神,铁心源和水珠儿不一会就到了太学,今天用不着再去理会那些无耻的仆役,听说他们围着皇城乱叫唤,被开封府的捕快捉到了,狠狠地打了三十大板,罚铜三斤这才给放回来。   就这样的处罚,还是看在太学乃是文华之地,只是给点教训,至于那些饲养的恶犬,早就成了侍卫们晚上的加餐。   铁心源很快就摆好了场子,自然有守在边上的仆役去回禀欧阳修他们,不大一会,欧阳修就摇着蒲扇带着另外三个人走了过来。   先是瞅瞅铁心源的背后,没看见那面极度嚣张的旗子,不满的道:“小子,把你的旗子竖起来,没有那面旗子,某家总觉得不够滋味。”   瞅瞅周围太学生杀人般的眼光,铁心源还是打开了那面破旗子,当傻蛋二字出现之后,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了。   “如果不是看你小,早就打扁你了……”   “赶快开始,爷爷等得不耐烦了,赢光你的钱,看你家大人出来不……”   昨天的时候这群人还一个个自恃身份不愿意下场,自从有欧阳修这位才子垫底之后,今日就变得人头涌涌。   梅兄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无奈的对一同被挤出来的欧阳修苦笑道:“看样子今日是没什么机会了。”   王拱辰不屑的道:“我就不信一个黄口孺子能比我们这些人都强?”   尹洙指着梅尧臣笑道:“定是梅兄在为昨日迟来找借口,不过无妨,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欧阳修瞅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太学生道:“稍微等一会,以我看来,这样喧闹的场面维持不了多久。”   四人就来到一个茶棚处,一边喝茶,一边讨论欧阳修和梅尧臣昨日的遭遇。   “那个棋局诡异无比,黑方看似占尽了优势,只需一步就能让红方束手就擒,但是,诡异的是,只要红方先走一步,面对的就是红方的步步杀机,不知不觉的损兵折将,最后落得一个和局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王拱辰皱眉道:“阳极阴生,阴极阳生这不过是一个道理,却不是事实,死地就是死地,如果主将没有滔天智慧,过人的武力,是没有法子翻盘的。我不信那个黄口孺子的象戏功力比你们两位还要强。”   “呵呵呵,东辰兄,浊世清流这可不是说说的,我也不信,结果我与梅兄一起输的无话可说啊。”   尹洙瞅着铁心源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道:“莫非这其中另有缘故?某家也不信那个小童能与欧阳兄在象戏一道上争高下。” 第三十一章 高手的寂寞谁能懂   铁心源与其说是在下棋,不如说是在收钱。   早就预料到今天的生意会非常的火爆,因此,小巧儿连夜制作了五幅棋盘,每一个棋盘上摆的都是国静兵闲这个经典的残局。   目前为止,铁心源还没有打算把别的残局摆出来,他发现这将是一门长期的生意,只要挑着那个破旗子,总会有源源不断的太学傻子前来应战,总要留下一些备用的手段才好。   “这不可能!”   一个太学生丢掉了手上最后一枚能用的棋子之后,抓着头发愤怒的朝铁心源咆哮。   “谢谢,五百文!”   水珠儿立刻就抱着一个木头盒子来到那个太学生的跟前,怯生生的,只要那个太学生想赖账,他就准备大哭。   最喜欢太学生的一点就是这群人已经有使用白银的资格,即便是再不愿意,那个太学生还是从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丢进木头盒子,此时,木头盒子里面的银子已经扑了一层。   “如果还想弄明白,不妨再战,你总会弄明白的。”   对面的太学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转身离去了,即便是太学生,他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喂狗。   欧阳修就远远地看着,直到太学里面的钟声响起,这才对王拱辰道:“那些学生被山长召唤走了,现在轮到我们出马了。”   王拱辰的眉毛皱成了一疙瘩,咬着嘴唇道:“不对啊,这非常的不对,不应该如此啊。   太学里面的学生乃是我大宋文苑的精华,你我都是从太学里出来的,那些人是些什么水准我们都是有数的。   但是在短短的时间里面就能杀的那些太学生们屁滚尿流,这绝对不是什么棋艺高到可以碾压一且的现象,我认为其中有诈。   三位兄长,且容小弟去一探究竟,您三位暂且为小弟观敌瞭阵如何?小弟不能敌的时候诸兄再上,实在是见不得那个黄口孺子得意忘形的模样。”   远远地看见有人过来了,铁心源就停止数钱了,把剩下的钱一股脑的给了花脚中人,这是昨日里和小巧儿商量好的,必须购置一些必要的工具,唯有如此,才有源源不断的财力来供养这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   穿着黑白花色鞋子的中人见王拱辰过来了,连忙对铁心源道:“哥儿先忙着赚钱,老汉就在这里帮你看着,放心,有老汉在,丐帮的那些狗崽子还不敢打这些银钱的主意。”   铁心源笑着谢过中人,重新坐在棋盘前面等候王拱辰的到来。   王拱辰到来之后,好多认识这位大宋状元公的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连大宋的状元公也对这个小小的棋局发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致。   糖糖自然是认识王拱辰的,使劲的用胳膊捅身边的少女,少女没好气的道:“刚才你还嫌我多嘴,现在要和我说什么?”   “王拱辰啊。”   “看见了!”   “状元公啊,如果不是家里的那些狗奴才们不争气,他就是我大姐夫了。”   “呸,榜下捉婿的事情也只有你家能干的出来。”   “欧阳修不就是被他老师骗进家门灌醉,然后把自己闺女推到人家的卧房成全好事的吗?”   “呸!一个女孩子说这些事也不怕烂舌头。休要多言,看看表弟如何应对王拱辰!”   糖糖的大眼睛翻了一个白眼给身边的少女,也紧张的瞅着铁心源心里不住的嘀咕,难道阿爷说的是真的?   王拱辰撩一下袍子下摆,然后就潇洒无比的坐在铁心源对面道:“不若我执红,你执黑?”   铁心源把棋盘转了一圈,把黑将放在王拱辰那一方,然后拱手道:“一贯钱!和局!”   王拱辰皱皱眉头道:“主客异位难度增加,多要五百文乃是情理之中,你输了也赔付我一贯钱吗?”   “五百文!”   “为何?这样的赌注是不公平的。”   “我今年七岁!”   王拱辰认真的瞅了一遍铁心源的面色道:“你长得比七岁的孩子大些,不过,姑且就算你七岁吧。”   王拱辰说着话,就首先回了一手车。   铁心源按住棋盘道:“黑胜红败,俩贯钱!”   王拱辰掏出钱袋放在棋盘的边上道:“一言为定!”   铁心源的心里乐开了花,他万万没有想到王拱辰并没有像自己那样步步紧逼黑方,而是走了一步闲棋,对于残局来说生死就在一步之间,如今红棋放弃了最后一个平局的可能,只要黑棋退一步士就再无后顾之忧,而后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黑棋用棋子堆也能把只剩下一炮,一马的红棋堆死。   果然,仅仅走了十一步,王拱辰就输了,他为人一向潇洒,留下钱袋转身就回到欧阳修他们所在的茶棚子里。   梅兄连忙问道:“如何?”   王拱辰笑道:“输了,不过也发现这棋局果然有古怪,刚才我故意要了红方,还走了一步闲棋,结果,原本只需六步就能将死红棋的棋路,他用了十一步。”   欧阳修惊讶的道:“难道说他攻伐凌厉的棋路是假的?六步能将死对手的棋路,他用了十一步,岂不是说这小子在象戏一道上不过是一个棒槌?”   王拱辰笑道:“大棒槌!”   梅尧臣笑道:“既然已经试探出这小子的虚实了,待老夫过去轻松地将他结果掉。”   说着话不待王拱辰和欧阳修说话,就大踏步的来到铁心源面前,丢下一角银子,然后就等待铁心源下棋。   后炮平四这是老棋路了。   梅尧臣发现自己除了回车之外别无他法,于是只好回车……   当梅尧臣的黑棋再一次变成三个攻老的兵卒以及一将一士之后,红方还剩下一帅一相,这是铁定的和棋……   “承让,诚然!”铁心源客气的收走了梅尧臣的银子,然后很有礼貌的恭维梅尧臣,希望这个大头还能继续和自己下棋,小巧儿这家伙需要的各种工具贵的要死。   回到茶棚子的梅尧臣瞅瞅王拱辰道:“依旧攻伐犀利,老夫没有喘息的机会。”   尹洙嘿嘿笑道:“天时地利人和你一样都不沾,如何能够战胜他?你的每一步棋路都在人家的预料之中,唯一比人家多的是一些看似有用,实则毫无用处的棋子,那个小子根本就不需要多么高的棋艺,只需要知道自己的棋子该落在那里就成。”   欧阳修皱眉道:“确实如此,规矩是人家定的,执红先走这就是先机,而后就是步步杀机,步步要将,我们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余地,要是不输才是怪事情。”   王拱辰指指铁心源道:“娘的,这就是一个小骗子!”   梅尧臣苦笑一声道:“人家可不算是骗子,下棋的时候他真的在下棋,确实是按照规矩赢了你,至少没有象走日马飞田的乱走你如何说人家是骗子?”   欧阳修瞅着铁心源怒道:“这小子着实可恶,将我等陷入了两难的地步,进不是,退不是……”   糖糖将脖子伸的老长,见王拱辰拱手认输离开了,不一会另外一个比王拱辰还要年长的男子也认输离开了,就再次用力的捅捅身边的少女道:“好像那个登徒子赢了。”   少女有点迟疑,不过最后点点头道:“他把钱都收走了,自然是他赢了。”   “他怎么能赢得了王拱辰?阿爷说这家伙算是大宋士林的精英。”   “披着欧阳修衣衫才得以金榜题名的人怎么说都有些猥琐。”   “那是开玩笑,欧阳修都不在意,你干嘛生气?”   “连我七岁的表弟都没办法对付,算什么英雄人物?”   铁心源自然没有糖糖他们的闲情逸致,好不容易和花脚中人算好了银钱,约定好工具送到哪里,然后就非常希望欧阳修他们能够再过来算钱,可是等了好一阵子都没人过来,他不免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太学的大门开了,从中走出一大群人,铁心源的眼角跳动两下,叹息一口气对水珠儿道:“我们走吧!”   说罢,连地上的棋盘都不收拾,带着狐狸转身就走。   他走的很干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根本就不受他控制,为首的几个老头子很明显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清贵,不是欧阳修他们这种新进的官员,更不是那些太学生们可以随意的羞辱的人。   一旦将他们得罪了,自己从今往后休想再有老师给自己上课。   丢弃了一门发财的手艺,让铁心源从心底里高兴不起来。   那几个从太学里出来的老者并不在意铁心源的离去,而是站在那面破旗子底下仔细的瞅了一遍棋局,两个老者还特意下场比划了两下。   其中一个白须老者瞅着上书“太学傻蛋,谁敢与我一战!”的旗子面色不愉的回头对身后的太学生们道:“还真是一群傻蛋,必输的棋局也能前赴后继的凑上去送钱,还真是难得。” 第三十二章 骗子的法则   糖糖见铁心源莫名其妙的转身就走了,不解的问身边的少女:“他干嘛要走?”   少女叹口气道:“不走的话会有麻烦。”   “有什么麻烦?张爷爷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不会拿他怎么样的。”糖糖想要跑去找那个白胡子老头,却被少女拖住了,还用力的把她拖上了马车,然后就朝西面疾驰而去。   欧阳修等人见张浦老先生出来了,只好苦笑一声上前拜见。   张浦见欧阳修等人叹息一声道:“如今国朝内忧外困,李元昊寇边之声甚急,尔等为何还是一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的消散模样?”   王拱辰上前一步拱手道:“先生教诲的极是,学生这就会官廨,希望不负陛下厚望。”   张浦冷笑道:“老夫已经垂垂老矣,说出的话也如同微风过耳,你们不会听的,只可惜尔等风华正茂,既然领了天子的俸禄,就该尽心王事才好,为何要把精力消耗在象戏上面,真是让老夫失望。”   欧阳修红着脸道:“先生勿恼,我等刚才也想通了,这就是一场骗局而已……”   “骗局?”   张浦似笑非笑的看着欧阳修道:“难道你打算告官不成?”   欧阳修连忙道:“对手不过是一个黄口孺子……”   “黄口孺子?恐怕不是吧,你看看这局棋,这哪里是一个黄口孺子能走出来的变化。这种局变化无穷,高深莫测,粗看之下,总感觉通过几步弃子就可以成杀,但是真正走起来时情况却不是这样,棋局背后的运子、弃子、妙杀不计其数,危机四伏,陷阱重重。真可谓是‘一将两将连三将,背后透出断魂枪’,如此老辣的手法恐怕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控制的,这背后定有一位智慧超群之辈操纵,只是老夫一时还想不明白此人为何要如此挑战我太学。”   王拱辰,欧阳修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张浦为何会这样说,自己分明看到一个孩子在弄钱而已,怎么就成了对付太学的大阴谋了。   张浦拍着那杆破旗子道:“一杆破旗让太学良久都抬不起头来,一个孺子更让太学蒙羞,也罢,都是自找的,老夫吞了这颗苦果。既然有第一步,那就必须有第二步,老夫等着就是。总有弄清楚到底谁在戏弄老夫。”   小巧儿见铁心源把自己中午新做的两副棋子丢进了火堆里,奇怪地问道:“你昨日还说要把这个来钱的门路发扬光大,怎么今天就要打退堂鼓了?”   铁心源随意回答道:“骗子最重要的法则就是射一箭换一个地方,否则就有被抓的可能性。”   小巧儿奇怪的道:“你这不是行骗啊。”   “你高看我了,这还真的是骗术,所谓的残局,根本就是无解的,我以前听一个先生说过,只要是利用了别人的无知而获得钱财的做法就是骗局。”   小巧儿怒道:“你先生就是一个傻子,那些太学生可不是傻子,你去问他们也不会承认的,所以你从他们手里骗点钱来养活大家,很合适啊。”   铁心源郁闷的道:“别提了,太学里的人根本就是一群输不起的人物,我才摆了两天的残局,就有快死的老家伙冲出来找我算账,这事不能干了,再干下去,我们就会被送进开封县衙吃官司。”   小巧儿怒道:“愿赌服输的事情罢了,怎么就会弄进官府?”   铁心源盯着小巧儿手里的锤子道:“现在你手里有只锤子,你怎么对付桌子上凸出来的这个卯榫?”   “砸下去就成了。”   “你怎么对付门槛上的钉子?”   “砸下去就成啦!”   “你怎么对付地上的那只虫子?”   “砸扁它不就好了!”   “你看看,只要你手里有只锤子,你面对所有的问题,第一个解决办法就是用锤子砸,根本就没想到去用别的法子。官府就是人家手里的锤子,当我们这些毛刺,小虫露头的时候,人家不用锤子砸才是怪事请,因为这是他们最省力的一个法子。”   小巧儿丢下锤子道:“现在怎么办?弟妹们总是需要吃东西的,咱们手里的银子都换成工具了,过些日子拿什么喂饱他们?眼看着就要入秋了,也该给他们置办冬衣了,这又是很大一笔钱,不如,我们把工具抵押掉算了。”   铁心源想了一下,指着正在忙着收拾破屋子的小福儿他们道:“总会有法子的,大家都在干活,总会有法子的。”   小巧儿低声道:“听水珠儿说,你今天在学堂里学的是怎么当强盗的学问?”   铁心源听得差点跳起来,连忙解释道:“书里说百姓没了吃食,才会走这一步路,这一步路一旦走出去,就没回头路了,再说,你指望我们这些小不点去当强盗不成,你觉得我们可以打劫谁?”   “当强盗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元昊不就是造反了吗?大宋不是一样那人家没办法吗?只要强盗当得够大,谁跟说个不字?”   铁心源看了小巧儿良久之后怒道:“你他娘的就是一个突厥人。”   小巧儿怒道:“老子是真正的汉人。”   铁心源见别的孩子朝自己两人这边看过来了,连忙笑道:“好好,你不是突厥人,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会想办法,不要总是想着去当强盗,我还指望他们将来全部都能成家立业快活的过一辈子呢,如果当了短命的强盗,我现在这样作为什么啊?”   小巧儿一把拖住准备离开的铁心源道:“你不要想着怎么把神臂弩卖掉这回事了,那东西烧掉最好,就像你说的那东西虽然精贵,但是落在我们手里就是杀人的钢刀。”   铁心源拍拍小巧儿的手道:“我没那么傻,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也不要用你娘的钱,她经常给我们吃的,已经不容易了,不能因为我们,连你们母子都拖累成乞丐。”   “知道了。”铁心源朝后挥挥手就大踏步的回家去了。   王柔花回到家中的时候,正好看到儿子坐在桌子前面聚精会神的写大字,就悄悄地来到儿子背后,看他都写了些什么?   看了儿子写的大字之后,王柔花大怒,一巴掌拍在铁心源的屁股上吼道:“我叫你光知道赚钱,我让你光知道赚钱。”   铁心源猛地挨了一顿揍,倒腾着短腿在屋子里躲闪,可是屋子很小,怎么也逃不脱母亲的魔掌。   王柔花把铁心源写的赚钱两个大字放在他的眼前吼道:“你给我听清楚了,赚钱是为娘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   铁心源呲牙咧嘴的,母亲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屁股火辣辣的疼,为了不再挨打,连忙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王柔花丢掉那张纸苦笑道:“也不知道皇帝这句话是不是骗人的,所有人都去读书了,谁来耕田做工经商?”   铁心源连忙拍马屁道:“母亲高见,孩儿的本部经书就是韩昌黎先生的《原道》。原道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您的话与先哲不谋而合,真是了不起。”   王柔花傲然道:“别人家的孩子自然该去种田,做工,经商,你和他们不同,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你给我死了赚钱的心思,把所有的心思都给我用在念书上,否则我决不轻饶。”   夜深了,铁心源明明困倦的厉害,却怎么都睡不着,王柔花的头一点一点的给儿子扇着风。   不知何时,起了夜风,吹得窗棂啪啪作响,王柔花心头一惊,连忙起身关好窗户,狐狸却在外面叫唤的很是厉害,又打开大门把狐狸放进屋子里,狐狸却不愿意睡觉,围着王柔花的脚前后转圈子。   铁心源也起身了,在狐狸的脑门上拍两下,狐狸才安静下来,虽然趴在自己的窝里,灯光下闪着蓝光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铁心源,似乎非常的恐惧。   “不是要地震了吧?”   铁心源小声的自己问自己,侧耳倾听,却听不到外面有狗吠的声音,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抬头看看自家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即便是地震了也不要紧,母亲没有力气,房顶上铺设的材料都是最轻的芦苇,即便是倒塌了也不要紧。   至于皇城,铁心源不以为地震会弄倒他,早就问过人了,皇城的城墙是黄土拌了糯米水夯制而成的,外面还加了厚厚一层条石,可谓坚不可摧。   和母亲二人抱着被子坐在小院里,等候不知名的灾难降临。 第三十三章 白狐献瑞   自然界没有什么变化,梨树上的梨子都没有晃动,自然不会有什么地龙翻身之类的事情。   不过很快就发现让狐狸感到恐惧的东西真的是来自——龙。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总以为气场这种东西是虚幻的,现在总算是知道了,这东西确实是有形的东西,至少狐狸就感受到了。   皇宫里面飘渺的哭声东游西荡的让人毛骨悚然,从墙头侍卫低沉的话语中,总算是知道了恐怖感觉的根源。   皇帝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没了,是个皇子。   暴怒的皇帝杖毙了十一位宫人……   清晨的时候,皇宫的大门没有打开,文武百官等候了一阵子就接到了旨意,皇帝拒绝了今日的早朝。   于是,整座东京城都变得沉闷起来了,即便是家里的狗多叫唤两声,都会挨棒子。   一个城随着一个人的喜怒悲哀而转动。   帝王之威,以前的时候铁心源认为这就是一个笑话。   来到大宋之后,他切身感受了之后才发现,权力是一种极为恐怖的东西。   一个乞丐生气,最多只能拿砖头砸碎讨厌的人家的窗户。   一个平民生气,最多只能拿老婆孩子来出气。   一个皇帝发怒,风云真的就变色了……   酒楼里面听不到文士高谈阔论之声,青楼中也不闻靡靡丝竹之音。   皇帝赵祯半躺在柔软的美人椅上,衣衫半解,廊下的《采薇舞》跳的妖娆多姿,手上的酒杯中还有冒着袅袅的雾气。   天气闷热,他的心却似乎掉进冰窖一般阴冷。   王渐眼中没有了往日的谄媚之色,却多了几分暴戾和阴冷,鹰隼一般的瞅着廊下那群轻歌曼舞的宫女,他随时都在准备着,一旦有人让皇帝再次发怒,他就准备亲手弄死那个人。   偷偷的瞅瞅皇帝,只见皇帝的两颗眼珠子像炭火一样红。   《采薇舞》已经跳了三遍了,不管是乐师还是舞女,没人敢停下来,哪怕汗水湿透了纱裙,依旧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皇后站在宫门口看了一眼皇帝,叹一口气就带着内侍们回去了,带走的还有刚刚熬制好的清心润肺的银耳莲子羹。   对一个刚刚丢失了希望的皇帝来说,一碗银耳莲子羹不足以扑灭他心头的火焰。   一声声狐狸的鸣叫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透过花窗,他看到一只白色的狐狸蹲在高高的假山上面,正在看着他。   王渐立刻就推开了花窗,方便皇帝和狐狸相互凝视。   “你是来安慰朕的吗?”   赵祯醉眼朦胧的瞅着狐狸。   狐狸叼起一卷子桑皮纸,小心的来到花窗边上,最后窜上了花窗,将桑皮纸放在窗台上。   赵祯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指着狐狸道:“你又找到了什么东西?朕的心情很坏,不是一点东西就能够变好的。”   狐狸蹲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皇帝,王渐连忙把一盘子羊肉放在狐狸面前,狐狸吃了一口之后,就重新抬起头冲着皇帝叫唤。   一头雾水的王渐取过那卷子桑皮纸,打开看了一眼之后,就猛地合上了,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对皇帝道:“陛下,白狐献瑞!”   赵祯愣了一下,才要说话,就看见王渐极其无礼的将那些已经累得快要瘫倒在地上的宫女轰走,同时轰走的还有乐师和伺候皇帝的侍卫和宦官。   赵祯冷冷的看着王渐,他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今日定不会轻饶了他。   王渐三两步窜到皇帝身边道:“陛下,白狐献瑞啊!”   赵祯奇怪的瞅瞅低头吃羊肉的狐狸,一把夺过王渐手里的桑皮纸,打开之后疑惑的道:“神臂弩?”   王渐低声道:“启奏陛下,如果此物得到验证的话,白狐算是为我大宋立下大功了。西贼李元昊就是凭借此物才能纵横西北边陲所向无敌。奴婢听闻西夏神臂弓以厌为身,檀为弰,铁为枪镗,铜为机,麻索系扎丝为弦。三百步可贯重甲,于旷野作战所向无敌。奴婢曾多次派遣细作进入西贼控制之地,以万金求神臂弓而不可得,没想到在陛下最伤感的时候,有白狐为陛下献上了此物。”   赵祯犹豫的瞅了狂喜的王渐一眼,把手里的桑皮纸全部打开,之间纸上密密麻麻的画着各种图案,图案的边缘还注明了各种尺寸,看过工部图谱的赵祯第一感觉就认为这东西恐怕不假。   放下手里的图谱,起身夺过狐狸的饭碗,只见那只狐狸立刻就咬着他的袍袖下摆开始耍死狗,这无论如何不该是灵兽的模样啊。   把狐狸的饭盘还给狐狸,赵祯瞅着王渐道:“是不是你这狗奴才见朕伤心,故意安排这一幕好让朕开心的?如果真是这样,朕不怪你,一会儿让将作监大匠李兑确认无误之后,你将有功之臣的名单报上来,朕自有赏赐。”   王渐这会差点把狐狸当祖宗供起来,流水般的从皇帝的桌子上搬各种美食给狐狸吃,甚至把刚刚调好的乳酪一口一口的喂狐狸吃。   听皇帝这样问,王渐非常的想把这个功劳据为己有,可是一想到皇帝最恨别人欺骗他。   连忙把身子挪过来道:“官家,奴婢可以对天发誓,这事奴婢真的不知道,确确实实是狐狸弄来的。”   王渐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赵祯自认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既然不是他难道是王旦的孙女做的不成?   对皇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王渐连忙道:“官家,不可能是铁王氏母子,奴婢查过了铁王氏被夏竦批命之后,多年未嫁,后来受不了闲言碎语愤而离家出走投水自尽。不曾想被铁家庄的铁阿七救起,两人遂成鸾俦,自此之后铁王氏就再也未曾与王氏有过交集,即便是六年前那场洪灾之后,也未曾踏进王府一步,只能算是以普通妇人而已。”   赵祯笑着拍拍埋头大吃的狐狸笑道:“朕从不相信鬼神之术,难道说这事是一次特例?不可能吧。王渐,彻查桑皮卷的来源,狐狸向来有收集东西的嗜好,难说不是他从哪里捡来的,朕以为,范围不会太大。”   王渐赶紧答应,悄悄地抬头发现皇帝吓人的红眼睛似乎变得温柔了一些,又道:“官家,今日惠风和畅,不如出去走走?”   赵祯看看外面极为清朗的天空,长叹一声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有时候朕真的想看看皇天后土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   王渐连忙跪倒劝谏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诉说,据说当年殷纣王就是对后土娘娘不敬才导致天下崩坏……”   赵祯烦躁的挥挥袍袖道:“朕知道了,你在遵守祖制劝谏,朕那你没法子,赶紧滚起来,我们出去散散心。”   听闻皇帝从寝宫里出来了,整座皇宫里面的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是因为那只狐狸,皇帝的心情才好起来,于是,这只狐狸无论走到那里都非常的受欢迎。   铁心源等了足足三天,才等到皇家赏赐狐狸的消息,王柔花对王渐送来的大批财物不知所措,铁心源更是装出一副呆傻的模样。   王渐没有从铁王氏母子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就丢下一堆赏赐快快的离开了,这母子二人不过是有幸饲养了一只灵狐,否则,以他们的地位还不值得自己亲自走一遭。   赏赐自然是给狐狸的,王渐这几天不眠不休的执行皇帝的旨意寻找狐狸的藏宝洞,最后竟然被他找到了皇宫中一条极为隐秘的地道。   当他发现这个地洞的时候汗水涔涔的往下淌,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一条年代久远的地洞,出口位置已经完全坍塌,他就难逃其咎。   狐狸的藏宝洞就在地道里,除了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之外,就是无数不值钱的亮晶晶的东西,大多是宦官宫女丢失的小配饰。   王渐没有动狐狸的宝藏,悄悄地看完,悄悄地向皇帝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这么说,神臂弓的图本本身就出自皇宫?”赵祯冷冷的问道。   王渐点头道:“是的,官家,奴婢查验过那卷桑皮纸,发现那种纸只有甘凉道上才有,与京中的桑皮纸有很大的差别。灵狐的藏宝洞里,虽然还算干燥,但是想要将桑皮纸完全保存好,这根本就不可能,因此奴婢推断,桑皮卷应该是灵狐新近才找到的,否则定会被虫吃鼠咬的破坏殆尽了。”   “好啊,神臂弓这样的军国重器,明明就在皇宫中,我们却渴求不得,如果不是狐狸,我大宋岂不是与这样的军国重器无缘了吗?哼哼哼,人心险恶,朕奉养后宫多年,这些人的忠心竟然比不上一只狐狸。狐狸见朕伤心都知道衔来宝物博朕一笑,那些人却将如此重宝藏于深宫,宁可见大宋军队损兵折将也不愿意献上来,人不如狐啊。”   王渐小心的顺着皇帝的话道:“陛下依旧得到了神臂弓,这也是陛下洪福齐天的结果……” 第三十四章 生活和梦想的差距   王柔花傻傻的看着面前的金银珠宝,铁心源则拿起一块黄金郁闷的只想骂娘。   赏赐黄金也就是了,干嘛在黄金上打上狐狸的印章?   这个印章是在官府有备案的,也就是说,铁家想要花每一块黄金,都需要带着狐狸去官府说明情况。必须取得狐狸的同意之后才能把金子换成铜钱或者银子。   至于那些珠宝,可以玩命的往狐狸身上挂,自家人要是用了就是逾矩。   铁家现在身份最高的就是狐狸。   一个振武将军的名头,让铁家迅速的成为了东京城的上等人家,如果按照皇帝的想法,铁家应该弄些仆役来伺候狐狸才行。   好在包拯在朝堂上给劝住了,认为皇帝一旦重兽轻人,难免会有后来者纷纷效仿。   王渐刚刚离开铁家,铁心源就捉住狐狸,把它身上所有的饰品都摘了下来,一只狐狸顶着珠冠,穿着珍珠衣像个什么样子。   皇帝赏赐的一条牛腿,铁心源也没有给狐狸留下,王柔花特意把牛肉卤出来,在七哥汤饼店卖了一个很好的价钱。   小巧儿吃着牛肉频频点头,对铁心源把神臂弩的图纸换成牛肉之类的东西非常的满意。   为了那东西,自己爹娘的命莫名其妙的留在了来东京的路上,为了这东西,自己的一条腿差点被牛二给祸害断掉。   如今,那个害人的东西终于换成牛肉了,岂能不亡命的大嚼?   “如果能把这所荒园子买下来就好了。”   吃饱了饭的小巧儿一边剔牙,一边给同样撑的动弹不了的铁心源道,他觉得自己现在很有钱。   “做梦!那些钱连这里的一个花园都买不下来,更何况这间巨大的荒园子官府根本就不会卖。”   “这么说你家的狐狸从昨天起就成了官人?”   “对啊,振武将军,武将序列里面阶级第十一,虽然是勋衔,但是地位类比杨怀玉他爹。”   “看样子是一个很大的官。”   “反正你只要知道狐狸今后可以在东京城横着走就是了。”   水珠儿怀里抱着正在啃骨头的狐狸,不断地把油嘴往狐狸的皮毛上蹭,也不嫌弃狐狸身上的腥臊味。   铁心源满意的看着一屋子吃撑的孩子,笑着对小巧儿道:“现在我们有足够的银子来买院子了,至少买一间三进的院子不成问题。”   “不能在内城!”小巧儿沉声道。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会干的事情每一件都是要人命的,如果在内城会被查的。”   小巧儿嘿嘿笑了一声道:“这世道根本就不容好人活下去,我今后要当恶人,你觉得如何?”   铁心源没有接小巧儿的话,翻了一下身子瞅着小巧儿道:“你有没有读书的打算?”   小巧儿摇摇头道:“我不是那块料,不过他们中间的几个人可以跟着你去学堂,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认识几个字就好。”   铁心源起身道:“走了,母亲该回来了。”   小巧儿点点头道:“走吧,我相信你母亲听到你打算去学打铁一定会非常惊讶的。”   铁心源只是笑笑,喊一声狐狸,狐狸就懒洋洋的站起来,水珠儿几个年幼的孩子刚才给它挠痒痒,挠的非常舒服。   踩着夕阳回家,是铁心源每日都要干的事情,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多久,不管有多长时间,他都打算认真的过下去。   于是东京城的街市上就多了一个双手放在脑后,吹着口哨,带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招摇过市的小少年。   或许是心情太好的缘故,他没有看到身后有两个壮汉紧紧地跟随着他,狐狸如今早就放弃了身为野兽的自觉,它不觉得东京城里那些用两条腿走路的怪物会对自己怎么样。   两个壮汉目送铁心源走进了家门,这才转身离去,没有想到这个从乞丐窝出来的小子会住在皇城脚下。   这是一个意外,至少唐金水就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杀了牛二之后,唐金水就觉得自己没有一件事情不出意外的,所以当两个泼皮把事情说了之后,他就沉默了下来。   如今,开封县下达的海捕文书依旧贴在城门口,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官府依旧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追捕,赏金也从五贯钱上升到了十贯钱。   这可是一笔大钱,对家无隔夜之粮的泼皮来说更是一笔大钱,屠夫帮的那些屠户们憋着一口气想要捉到自己去领这笔赏金。   “大哥,你到底在找什么?这样没头绪的乱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今天上街,好像已经有人在注意我们了。”   唐金水痛苦地拿拳头砸砸自己的脑袋道:“一张图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图谱,我只知道如果我们找不到图谱,我们这些人以及全家老小都会死光死绝。”   泼皮挠挠脑袋奇怪地问道:“谁会杀我们?”   唐金水胆战心惊的瞅瞅窗外,小声的道:“兄弟,相信哥哥一回,我也不想留在东京城,沧州城里有我表兄在,我们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熬过这一遭,我们就能活命,如果熬不过去,大家想活命那就太难了。”   “图谱在哪里?我们直接去抢,抢来之后立刻离开东京,大哥,东京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不管是官府,还是屠夫帮的那群杂碎迟早会找到我们的。”   泼皮们吞咽了一口口水,选择相信唐金水,在东京这座城市混的久了,多少都知道一些忌讳。   “应该就在那群小乞丐手里。”   泼皮们听说自己只需要对付一群小乞丐,心神都放松了下来,其中一个泼皮道:“大哥,既然知道图谱在哪里,我们今夜就动手,几个小乞丐杀了也就是了,事成之后我们立刻远走高飞。”   听泼皮这么说,唐金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猛地睁开之后,抄起自己的砍刀一刀就砍在柱子上。   只听咔嚓一声响,柱子的半边就被砍刀给削掉,哗啦啦的从空心柱子里淌出大堆的铜钱来。   唐金水指着地上的铜钱对眼睛已经泛绿光的泼皮道:“兄弟说得对,干完这件事我们确实需要远走高飞,这些钱就是我们的盘缠。哥哥我把所有的私蓄都拿出来了。”   泼皮们对望一眼,一起点点头。   “不过,这一次我们要把事情干的漂亮,那些小乞丐一个都不能走脱,还有那个总带着一只狐狸的那个小子。唯有如此,才能把事情交代清楚。”   “可是那个小子的家在皇城根上,只要靠近了,立刻就会被皇城的侍卫射杀,大哥这个忌讳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就等!”唐金水把话说的斩钉截铁的。   眼看着泼皮们一一散去,唐金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就像是一只被丢上河岸的鲇鱼。   他非常的痛恨自己两个月前做出的那个决定,如果他事先知道牛二会牵扯出这么多的麻烦,即便是狻猊帮不要,也不能把自己陷进这么大的一个漩涡里去。   一想到牛二胸膛被长枪捅穿的样子,他自己的胸口都会阵阵的发痛。   唐金水走出房间,推开墙上的一道暗门走了进去,穿过一段长长的甬道之后,他就来到了另外一个小院子里。   一个雄壮如山的大汉大马金刀的坐在屋子里,身畔的青砖上插着一支粗大的铁枪。   唐金水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看自己被人家扒成白羊一般的小妾,更不想看那双粗糙的大手在小妾身体上游动的场景。   “爷爷要的东西找到了?”大汉手下不停的斜睨了唐金水一眼道。   唐金水连忙拱手道:“爷爷的吩咐小的自然是全力以赴,如今已然找到了那些小乞丐,只要等那些小乞丐凑齐了,就会下手,一个不少的给爷爷送来。”   大汉手一扬,将光溜溜的女人丢到锦塌上站起身笑道:“晚了,图谱已经到了赵宋皇帝手里了。”   唐金水大骇,连声道:“没有那么快,我们没有发现那群小乞丐和官府的人有什么纠葛。”   大汉笑道:“白狐献瑞的名声已经传遍东京城了,爷爷要的神臂弓图谱已经泄露了。”   “这不关我事,是你找我的时间太迟了。”   大汉笑道:“是你逃跑的太快了,爷爷花费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你,否则此事何至于此。”   唐金水连连后退,直到后背贴在墙壁上退无可退了,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把刀,虎吼一声,横刀就向壮汉刺了过来。   壮汉哈哈一笑,单手捉住了刀背,只是稍微用力扭了一下,就把唐金水手里的砍刀夺了下来。   大汉随手抛掉砍刀狞笑道:“你一个人泼皮也敢向爷爷这样的百战猛士递刀子?”   唐金水撒腿就跑,壮汉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手一招,一根细铁链就把插在屋子里的长枪带了出来,眼见唐金水已经跑进了甬道,壮汉抓着细铁链子抖了一抖,长枪就如同毒龙一般钻进了甬道。 第三十五章 最有魅力的男子   东京城总是在制造一种又一种的审美观,今天有些妇人会喜欢错到底的鞋子,到了明天,她们又会觉得绣了芙蓉的红色鞋子最漂亮的,她们甚至为了展现自己的鞋子,故意在路上迈开大步子,从裙底羞涩的露出自己的鞋子,如同马行街上的荡妇一般。   自然,她们对男子的看法也是如此的,当潘安一般的美男子从街上走过的时候,就会有妇人往他的身上丢果子,就像被激怒的猴子一般,他们过度的热情曾经杀死了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美男子卫玠,据说这个花一般娇,粉一样嫩的美男子就是被大街上疯狂的女子给活活的吓死的。   大宋的女子比较有内涵,她们更加喜欢有才华的男子,比如那个皇帝一点都不喜欢的才子柳永。   铁心源是见过柳永的,一个枯瘦的山羊胡老汉而已,他相信,常年累月的在青楼流连,严重的损害了他的健康。   才子实在是太少了,很多去青楼的才子也吟诵不出“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样的句子,于是各种怪模怪样的人物就出现在青楼里,希望能够博得妓女一笑。   回春阁今天来了一个不一样的汉子,他身形粗壮至极,老树根一般结实的臂膀,配上健硕的胸膛,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铁塔。   在大宋很少能够见到这样壮硕的好汉。   无数的女子都会忍不住偷偷的看一眼。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用自己的小手帕轻轻地招一下。   汉子坐在大厅里喝酒已经有一阵子了,是一个大豪客,不论哪一个妓子过去陪他喝上一碗酒,都会有一袋子铜钱丢过来,妓子接住铜钱的模样虽然狼狈,还会招来别人的大笑,但是啊,来到他身边的妓子依旧络绎不绝。   花娘不知道自己今晚走了什么运气,居然会被这位豪客留下来陪他喝酒,楼子里最美的媚珠儿也不过是陪着他喝了一碗酒而已。   连着喝了三碗酒,花娘已经是头昏脑涨了,想要把自己得到的三袋子铜钱背到自己的屋子里,腿脚酥软的接连试了两次都不能成行。   汉子哈哈大笑,拦腰抱起花娘,左腿连踢三下,三个大型钱袋子就落在他的肩膀上。   眼看着花娘被汉子抱上了楼梯,回春楼里面顿时就响起了其它嫖客狼嚎一般的吼声。   老鸨子挥舞着手帕在前面领路,一面夸赞汉子的雄壮,一面说着自己楼子里的规矩,一袋子铜钱砸到了老鸨子的胸膛之后,被砸了个半死的老鸨子紧紧地抱住钱袋子,不住的埋怨汉子伤了她谋生的本钱。   当花娘的惊叫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时候,满青楼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在倾听,不论男女脸上都浮现出淫秽的神色。   花娘的叫声逐渐低沉了下去,最后悄无声息,青楼里的人仿佛才活过来,没有人发现,这个过程真的很长。   鼓声敲过三声之后,汉子才从花娘的房间里走出来,依旧脚步稳健龙精虎猛,打着哈欠送客的老鸨子不由自主的朝汉子挑挑大拇指。   “花娘很累了,明日午时之前莫要叫她,爷爷把她包下了。”   “您还真是一位怜香惜玉的人……”   汉子无视老脖子蹭自己胳膊的胸膛,拉开大门径直走了出去……   铁心源今夜心血来潮,怎么都睡不着,捧着书本坐在油灯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母亲催促他睡觉的话已经说过三遍了,他依旧怔怔的瞅着面前的油灯,神游天外……   油灯上捻子爆响了一下,闪烁出一大团火光之后又慢慢地变暗了。   “一定有那里不对!”   铁心源喃喃自语,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发现自己曾经忘记了什么,耳听得外面的梆子敲响了四次,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决定睡觉。   汉子的体型虽然健硕,脚下却轻盈的厉害,像游魂一般在街道阴影里窜动,更夫仿佛看到了一个虚幻的影子,再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摇摇头,继续敲着梆子向皇城街的另一边缓慢的走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汉子站在阴影里,冷冷的看着街道对面的铁家熄灭了烛火,向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看明晃晃的月亮,又看看城头不断巡梭的皇城侍卫,还是把身子缩回了阴影处,不一会就消失了。   一夜未曾睡好的铁心源在郭先生那里上了一堂毫无趣味可言的早课之后就离开了学堂。   水珠儿今天没有在学堂外面等候自己,这让铁心源有些担心,于是,带着狐狸就向废园走去。   此时已到了中午,回春楼的老鸨子咒骂着懒惰的花娘,昨日里只接了一个客人而已,竟然睡到现在都不起来。   一脚踢开花娘的房门,她就尖叫了起来……   捕头赵凤皱着眉头瞅着吊在房梁上的那具女尸,很久都没有说话。   当了多年的捕快,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会被人家折磨成这幅样子,赤裸的身体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小小的刀口,四肢软塌塌的,不自然的扭转着,这分明是被别人生生的拗断的,皮肉翻卷,这说明是在人活着的时候下的手。   这是标准的刑讯手法,捕快世家出身的赵凤还是能看的出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妓子,能有什么秘密被人家如此的看重?   命捕快将艳尸解下来,用麻布包了送去县衙的敛房,仵作会进一步的做尸体检验,至于那个彪形大汉的追捕,赵凤认为还是多叫些人一起去比较合适。   这样的案子是瞒不住的,上报提刑司是必然之事,赵凤已经能够想象的到知县会如何的恼怒了。   三世不修才会做京城县令,虽说他这位知县品秩堪比外州知府,但是在勋贵满地走,皇亲多如毛的京城,他的知县自然是当得凄苦无比。   先有泼皮当街斗杀被巡城御史发现,然后又有如此恶劣的刑杀案发生在内城闹市,赵凤都为自己的顶头上司捏一把汗。   铁心源也走得满头大汗,秋老虎的余威着实可怕,再加上念了一早上的书早就口干舌燥的,这时候的他只想快些走进废园,满满的灌上一肚子的凉开水。   狐狸一马当先窜进了废园,在荒草丛里撒欢,等他从荒草丛里闹够了钻出来之后,毛皮上就挂满了苍耳。   铁心源叹息一声,就蹲下来帮着狐狸清理身上的苍耳,平日里这些活计都是水珠儿他们干的事情。   清理苍耳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铁心源足足弄了半炷香的时间才让狐狸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狐狸弄干净了,铁心源就带着狐狸准备回家了。   一个粗壮的大汉笑眯眯的站在铁心源的背后道:“来了,为什么要走?难道你就不想见见自己的朋友吗?”   铁心源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还未说话,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了。   壮汉上前一步提着他的后脖领子,大踏步的走进废宅子,至于狐狸,早就钻进草丛溜之大吉了。   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小巧儿见铁心源也被人家捉住了,苍白的脸色顿时就变成了绝望的惨白。   “大夏的神臂弓最后还是被你们送给了赵宋昏君,那么,你们就必须接受惩罚。现在,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有没有留下神臂弓的摹本!”   小巧儿刚要说话,就听铁心源抢先一步道:“那个破图纸上到处都是漏洞,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就可以重新给你画一幅。”   这话让壮汉很是感到意外,笑着问道:“真的?”   铁心源指指自己的书包道:“那里面有笔墨,我现在就给你画出来,还有一些细致的规矩和尺寸,需要他帮忙。”   壮汉脚一动把铁心源的书包踢还给了他,然后就把小巧儿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压低了嗓门道:“如果你真的能够重新画出来,爷爷就不要你们这几条小命了。”   铁心源连忙抬头道:“我一定会画出来的,一定会画出来的,求求你不要杀我们。”   壮汉笑道:“爷爷只要图,不要人命,如果你胡乱画,爷爷只好拗断你的脖子。”   壮汉说着话,随手就把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生生的拗断了。   铁心源打了一个寒颤,马上就解开书包取出笔墨纸砚,提起身边的茶壶往砚台里面倒了一点水,又揭开茶壶的盖子,见里面还有很多的水,擦拭一下壶嘴上的灰尘,仰头痛饮清水。   喝完水还非常有礼貌的把茶壶递给了壮汉。   壮汉随手把茶壶放在自己身边的桌子上,然后就坐在那里等铁心源把图谱画出来。   小巧儿看看铁心源,再看看被绑成一长串的弟妹,咬咬牙对铁心源道:“没活路了。”   铁心源低声道:“试试吧。” 第三十六章 绝处逢生   铺开了纸,铁心源就按照记忆来复原神臂弩的图谱,拿不准的地方就小声的和小巧儿讨论。   当画到弩机那一部分的时候,铁心源停下手中笔对壮汉道:“原来的图谱中,少了一样东西。”   壮汉皱眉道:“少了什么东西?莫非是你忘记了什么想拿别的东西来凑数?”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祖宗是打铁的,我爷爷是打铁的,我爹爹也是打铁的,图谱这东西我从懂事起就拿在手里玩,你要的那个神臂弓图谱我是第一次见,所以就把他记下来了。小巧儿他们家……”   “他们祖上是专门制造弓弩的,爷爷知道的一清二楚,用不着你多说,说重要的事情。”   铁心源咽了一口唾沫道:“神臂弓是硬臂软弦,所以上弦的时候需要很大的力气,如果加上棘轮,至少可以省下六成力道。”   壮汉一把提起铁心源重重的丢在地上道:“爷爷不要什么破轮子,只要原来的图谱。”   铁心源被摔得很重,还碰到了鼻子,血从鼻子里一个劲的冒出来,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金花缭绕,即便是被小巧儿扶起来,依旧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当。   擦一下鼻子上的血,铁心源艰难的道:“图谱只有不断地修正才会有最好的器具出来。就像这幅神臂弓的图谱,也是经过了无数次修正之后才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壮汉狞笑一声道:“爷爷不信你们这些小屁孩能有这样的本事,再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再画不出来,爷爷立刻就扭断你们的脖子。”   狐狸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站在门口呦呦的叫唤,却不敢进来,急躁的在门口转来转去。   壮汉嘿然一笑,随手就把手边的茶杯丢了出去,茶杯敲在狐狸的脑袋上,眼看着狐狸软软的倒在地上,铁心源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就要扑到狐狸那里去,却再一次被壮汉拎起来丢在破桌子前面,按着铁心源的肩膀道:“那头狐狸没死,爷爷手底下留着劲呢,看样子你比较在乎那只狐狸,既然如此,那就给爷爷好好的恢复图谱。否则吗,爷爷这就扒下这只狐狸的皮……”   铁心源愤怒朝壮汉看了一眼,见小巧儿将狐狸和其余的孩子放在一起,这才极度不情愿的拿起毛笔,继续制图。   壮汉笑了一声,取过背后的茶壶一口气将里面的水喝个精光。   天气燥热,铁心源的汗水滴答,滴答的从脖子上,鬓角上,流淌下来,拿着手帕的小巧儿根本就来不及擦拭,不大一会,手帕上都能绞出水来。   狐狸醒过来了,躲在孩子群里不敢出来,即便是隔着很远,铁心源还是能够看到狐狸脑门上正在往外渗血。   壮汉倒是有些萎靡,他正在努力地摇晃着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从昨日起他就一刻都没有睡眠,现在被热浪一催,困倦顿生。   他不耐烦的站起来,凑到铁心源的身边瞅瞅,发现一张弓弩的大致形状已经出来了,那个小子正在和李家的那个小子商量弓弩上的尺寸,图画进行的慢,却还是在进行着。   壮汉其实非常的佩服铁心源,在他看来能够凭借记忆就把一幅非常复杂的图谱重新录制出来的人,都是大才。   只可惜这里是大宋国都,如果在西平府,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把这小子交给将军,当做宝贝供养起来。   西平府兵强马壮,唯一差的就是这神臂弩,李元昊将神臂弩视作禁脔,除了他心腹擒生军,和亲兵之外,其余西夏各部都没有配备神臂弩,如果不是因为这东西对骑兵的伤害实在是太大的话,西平府诸将没有必要事事都听从李元昊的安排……   不知为何,壮汉细封思梦的眼前忽然出现了白雪皑皑的贺兰山,白日挂在山巅,雪山上似乎铺上了一层黄金。   那是自己很小的时候随着阿爸看到的金山,阿爸说,那是神狼一族的圣山,只有最强壮的汉子才能爬上雪山,向天神敬献自己的供品。   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一头毛色斑驳的神狼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细封思梦吓得大哭起来,大声的呼唤阿爸来救自己,却看见一头毛色雪白的头狼嘴里叼着阿爸的头颅冷冷的看着自己。   “这家伙真古怪,刚才还像发疯一般的乱打乱砸,现在怎么会哭起来?源哥儿,你确定这家伙没有发疯。”   铁心源脸色郁闷的抱着狐狸坐在边上道:“赶紧把钉子钉在他的四肢上,我担心这家伙过一会就会变得正常,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活了,你也看见了,这家伙一拳就能把树打断。”   细封思梦大哭了一阵子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长大了,虽然四肢都被恶狼咬的血肉翻卷,浑身的力气却回来了。   他努力地挣扎,头狼的眼神却像绳子一般牢牢地将他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小巧儿用力的挥舞着锤子,把一扎长的铁钉钉进汉子的四肢,即便是如此,那个汉子依旧扭动不休。血流满地却不知道睁开眼睛看看。   “不行,这家伙太强壮了,力大无穷,必须把他的手脚剁下来。”   铁心源找来了斧头,重重的一斧头剁在壮汉的手腕上,力气不够手腕没有剁下来,露出白惨惨的骨头茬子。   不等铁心源再剁第二下,细封思梦的一双环眼猛地张开了,染血的大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铁心源吃了一惊,决心不再留下这人的性命,抡起斧头就重重的朝细封思梦的眉心跺了下去,只有脑死亡,这家伙才不会有反抗之力,如果不能一次剁死他,自己和这群孩子依旧是凶多吉少。   细封思梦百忙中把脑袋侧了一下,铁心源的斧头顿时就砍在他的面颊上,斧头尖深深地刺进了眼窝,一股红色的血水带着一些黑色的物事从眼眶里喷涌出来。   细封思梦怪叫一声,躺在厚床板上的身体如同被电击一般抽搐起来,紧接着他怒吼一声,双臂一振,竟然硬生生的把胳膊从钉子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双臂在床板上一撑两只脚踝喷着血雨也挣脱了钉子,一个踉跄站立起来,脸上还镶嵌着一柄斧头,浑身浴血如同战神一般。   早在细封思梦手臂挣开钉子束缚的时候,铁心源连斧头都不要了,转身就跑,小巧儿想冲上去,也被铁心源给拖走了,猛兽受伤之后才是最凶残的。   两人一狐狸飞快的跑出屋子,快捷的穿过草丛,看到一口水井铁心源毫不犹豫的就把狐狸给踢下水井里去了,然后两人也紧跟着跳进了水井。   这是一口枯井,并不深,狐狸落地之后就窜进旁边的小洞里去了,紧接着铁心源和小巧儿也跟着狐狸手脚并用的往里爬。   直到小巧儿将一扇小木头门关上,两个人才背靠背的坐在地上喘息,谁都能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   直到小福儿把蜡烛点起来,其余孩子这才发现这两个家伙的脸色苍白的如同白纸一般。   “这样都不死?早就该把钉子钉进他的脑袋才对。”小巧儿心有余悸的道。   铁心源点点头道:“吃一堑,长一智,下一回再遇到这样的状况,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我以为只要把他的四肢钉在木板上,他就动不了,然后我们就能问出这家伙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是谁派来的,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凶悍!”   小巧儿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不过我知道这家伙是从哪来的。”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壮汉我在甘凉道上见得多了,不过我见过的家伙大多都是光头,或者头上只留几绺头发的,这家伙长着一头头发,我一时没想到。”   “你的意思是这家伙是西夏人?”   “是啊,我被他夹在胳膊底下很长时间,差点被他身上的羊骚味给熏死,我爹说过,身体干净没羊骚味的就是汉人,有羊骚味的八成都是蛮子。”   铁心源听小巧儿这么说翻身就骑在他的身上没头没脸的挥舞着拳头揍小巧儿,一边揍一边骂道:“都是你这个家伙手尾不干净,把恶人从西夏给招来了,这么下去,我们今后哪有好日子过?”   小巧儿抱着脑袋任由铁心源揍他,过了好一阵子见铁心源不再打他了才委屈的道:“这也怪我?”   铁心源不理他,把耳朵凑在一根管子上倾听,然后坐回来道:“那家伙正在上面发疯,我倒是希望他能多折腾一阵子,那样的话,流血都要流死了。”   小巧儿重新数了一遍地道里的人头,满意的点点头道:“弟妹们不过是受了一些惊吓,没有大碍。”   铁心源把自己的书包取过来,那里面装了很多个干饼子,是自己经过牛三怕家的时候买的,示意小巧儿把饼子分给孩子们。   见弟妹们一人一个饼子吃的香甜,小巧儿问道:“那家伙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到处乱打乱砸,最后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铁心源牙痛一般的吸着凉气道:“可能是因为他有羊癫疯吧。”   小巧儿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饼子。   铁心源放下饼子奇怪地问道:“你信?”   小巧儿理所当然的道:“你说的,我就信!” 第三十七章 振武将军威武!   蘑菇的威力在细封思梦的身上证实是非常有效的,即便是他的身体受到了重创,在他的心中,自己依旧是在和狼群作战。   出于战士的本能,取出长枪的细封思梦在疯狂的打砸了自己遇到的一切障碍之后逃离了废园,逃离了那头可怕的狼王的控制。   站在青天白日下,看着面前如山似海般的狼群,细封思梦甚至来不及拔掉镶嵌在自己脸上的斧头,用最快的速度向前面的狼群杀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杀出群狼的包围,只知道如果这时候不冲锋,自己将没有胆量发起冲锋了。   好在没了狼王,这里的狼群不堪一击,血肉横飞之下,群狼纷纷逃避,一条血路终于出现在了细封思梦的面前。   赵凤双腿颤抖着勉强举起自己的长刀看着从大街那一边杀过来的壮汉,几乎已经绝望了。   在看到这个壮汉的第一眼起,他就晓得杀了花娘的凶手就该是这个人才对,只是,这个人已经疯了,魔神一般的在皇城街上大开杀戒。   百姓跑的很快,尤其是看到一个脸上镶嵌着一把斧头的家伙拖着一杆长枪嘶吼着冲过来的时候,非常有清街的效果。   皇城边上巡逻的兵丁自然是不能躲避的,他们呐喊着要这个受伤的壮汉束手就擒,只可惜,那人并不是很畏惧他们,一杆长枪在他们的群中搅起血浪,刚刚还在怒喝的队正,此时脖子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窟窿,他绝望的想把伤口捂住,鲜血却从指缝里噗噗的向外冒。   “绊马索!”   赵凤大吼一声,四个捕快牵着绳子的两头远远地兜了过去,当绳子拦在壮汉的腿上的时候,他们就迅速的移形换影,两两交错。   与此同时又有两位捕快张开大网从房顶跃下,想要把壮汉用渔网包起来。   这是捕快们标准的捉捕凶犯的模式,这一手对付那些凶犯几乎是无往而不利的,尤其是渔网上布满了细小的钩刺,一旦沾上很难逃脱,这也是捕快们对付汪洋大盗的不二法宝。   赵凤根本就想不到壮汉手里的长枪会脱手飞出来,直到长枪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又把自己带到壮汉面前的时候,才有些后悔自己鲁莽的行为。   他的身体被长枪带着撞向渔网,渔网将死去的赵凤紧紧地包裹住,最后掉在地上,如同装满水的破口袋一般的赵凤溅出大片的血水。   壮汉双臂一用力,硬生生的将两个用绳子捆自己的捕快拖了过来,闪电般的拔出镶嵌在自己脸上的斧头,劈在一个捕快的天灵盖上,又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死死地掐住另一个捕快的脸,两根手指深深地抠进捕快的双眼……   细封思梦觉得渴极了,探手将刚刚被自己捉住的捕快横在肋下,撕开脖颈上的血管,就痛饮了起来。   “鬼啊——”   剩余的捕快发一声喊,屁滚尿流的顷刻间跑的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那些多在门后偷看的百姓也在第一时间离开了偷窥的地方,抱着自己的妻儿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东京城承平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的恶贼,不但当街杀人,还喝人的血,这让皇城街的百姓魂飞魄散……   喝饱之后的细封思梦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左眼处更是痛不可当,自己手腕,脚踝处已经麻木了,动一下都觉得是一种奢望。   右眼逐渐变得清明,荒凉的雪山也变成了繁华的街道,重甲军卒的脚步声正从不远处传来,咚咚的……   知道自己受了暗算,还是被一个孩子给暗算了,细封思梦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把那个孩子活活的劈死。   于是,他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的重新向废园走去。   “小福儿,小玲儿,小火儿自然是要进学的,只是户籍问题不解决,将来就没法子进开封县学,更没办法走常规的进书院,更不要提国子监之类的地方了,有钱都没辙啊。”   小巧儿挠挠头发,觉得这事情很是让人头疼。   铁心源笑道:“这是小事情,你们忘了我们身边还有一位振武将军吗?”   小巧儿瞅瞅脑袋上缠着纱布正在享受别的孩子按摩的狐狸,不由得笑道:“你别说,还真有一股子振武将军的模样。”   “狐狸是振武将军,这是已经列入大宋吏部官牒里的真实事情,杨家的杨文广听说都有三十家部曲,咱家狐狸为什么不能有十来个孩子充当它的部曲?”   “这就是说我们以后要给狐狸缴税?狐狸啊,我一年给你一块肉当税成不?哈哈哈哈哈!”   小巧儿说着话,自己都觉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铁心源忽然皱起了眉头,要地窖里的孩子们噤声,众人侧耳倾听,只听得外面有人在怒吼。   地窖里有尘土扑簌簌的落下来,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在外面发什么疯。   “这家伙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铁心源道:“他活不成了,如果能逃掉,他早就逃掉了,估计是无处可逃了,就想着把我们弄死给自己报仇。不理睬他,他这时候活动的越是剧烈,死的越快,不论是手脚上的伤口,还是脸上的伤口,都不容他再继续战斗了。”   推倒了一座亭子的细封思梦终于坐了下来,胸口就像是着火一般,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这是缺血的症状。   即便是站不起来,战士的骄傲依旧让他努力地把脑袋抬起来,用一只独眼瞅着面前的大宋将军道:“如果不是某家中了暗算,你不是爷爷的三合之敌。”   马上的将军拉下面罩笑道:“西贼,你杀我无辜百姓,不论某家如何杀了你,也是大功一件。”   细封思梦大笑道:“你宋国的将军某家不是没有宰过,报上名来,大夏西平府军都虞候细封思梦在此!”   马上将军笑的更加开心张嘴道:“大宋西水门贼配军杨怀玉在此,西贼受死!”   听闻眼前的贼人果然是西贼,杨怀玉那里还能忍得住,只要活擒这个西贼,自己立刻就会官复原职,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战马向前窜了出去,马槊笔直的刺向细封思梦的左肩,他并不想立刻将这个贼人杀掉,一个活着的贼人,远比一个死去的贼人又用的多。   细封思梦单手持枪荡开了杨怀玉刺来的马槊,借助长枪的力道站立起来,铁枪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子搂头砸了下来。   杨怀玉挥动马槊阻拦,一声闷响之后,细封思梦倒退两步坐在地上,杨怀玉狞笑着将马槊再一次刺向了细封思梦,他能感受的出来,这家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就在杨怀玉快攻,细封思梦狂守的时候,趴在井口看战况的铁心源觉得目前的状况好像对自己最有利。   杨怀玉这个蠢货,骑在马上和人家打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没有分出胜负,如果这家伙不是被自己和小巧儿伤到了,他早就被人家一枪捅成死尸了。   明明只需要一群甲士举着盾牌一拥而上的事情,非要在这时候显摆一下自己的武功,连那个西贼正在距离他越来越近的事实都不顾了。   “那有一个还没有被毁掉的陷阱。”   张望着战局的小水儿如何不明白铁心源的心思,连忙出主意。   “等杨怀玉倒霉再说,这个纨绔子弟屁事都不清楚,就敢上来,要是他老子在这里,战事早就结束了。”   果然,就在杨怀玉自认为已经控制了占据,三番两次留下杀招未发,细封思梦凭借杨怀玉想要活捉自己的小心思,把身形缓了一缓,杨怀玉大喜,毫不犹豫的一枪刺穿了细封思梦的肩膀。   细封思梦狞笑着在肩膀被马槊刺穿之后,不退反进,任凭马槊的杆子从自己肉体里滑出三尺余长,重重的一脚踢在战马脆弱的肚子上,被细封思梦不寻常的举动惊呆的杨怀玉只晓得紧紧握住马槊的尾部,不让这个西贼夺走马槊。   战马轰然倒地,杨怀玉的一条腿被战马死死地压在下面,马槊也在不知不觉中丢开了。   被丢弃的马槊支在地上的细封思梦狂笑道:“无知小儿,也敢与爷爷较量。”   说着话就要从身体里抽出马槊结果掉杨怀玉,电光火石之间,久与战阵的细封思梦就权衡清楚了,自己在东京城犯下这样的大罪,即便是拿杨怀玉当人质也没有可能离开这里了。   就在他努力地往外抽长枪的时候,一根大腿粗细的横木从旁边高大的柳树浓荫里钻了出来,重重的敲击在细封思梦的胸口……   眼看着细封思梦的嘴里不断地往外冒血,中间还夹杂着黑色的血块,这该是被敲碎的内脏吧。   仔细确认了那个西贼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铁心源这才抱着狐狸从井口里爬出来,和早就躲在树上的小巧儿一起来到细封思梦的面前。   如果不是杨怀玉的马槊撑着,细封思梦早就倒地了。   “很好!”细封思梦勉强说了两个字之后,身体一软,就仰面朝天的倒在草地上。   “巧儿,把人头割下来,我们去开封府领赏。”铁心源对旁边跃跃欲试的小巧儿道。   “住手,这个西贼是我斩杀的。”杨怀玉眼看着小巧儿准备用斧头把人头剁下来,连忙阻止。   铁心源鄙夷的瞅了杨怀玉一眼,这人果然是一个薄凉的人,刚才如果不是小巧儿出手,他早就被人家杀了,这时候还有脸来抢功。   杨怀玉一时羞愧难当,刚刚把头低下去,又猛地抬起来道:“这是军功,不是你们几个小孩子能领取的。”   铁心源把自家的狐狸抱起来,指着狐狸脑袋上的大包道:“振武将军与恶贼激战受伤,最后大战三百合之后终于斩贼人于马下。”   “胡说,狐狸如何……”   “闭嘴,振武将军打不过,不是还有一群部曲吗?”铁心源指指一群刚刚从井里爬出来的小孩子道。 第三十八章 偷梨子的贼   赵祯停下手里的筷子,瞅着趴在一个金盘里吃肥鸡的狐狸道:“爱卿辛苦了,阵斩西贼悍将劳苦功高,不妨多吃一些。”   狐狸对盘子里的肥鸡非常的满意,一口咬掉那只鸡的臀部,只是嚼了三两下,亮晶晶的油脂就从嘴角流淌下来。   王渐躬身道:“陛下,开封府及左右厢受事判官,以及开封祥符两县县令伏阙请罪。”   赵祯回头看看王渐本来欢喜的面色逐渐阴沉了下去,淡然道:“告诉张汨,朕在宴请功臣,让他们等着就是。你代替朕问问张汨,西贼的都虞候都杀到皇城边上了,元昊何时来取朕的人头?”   王渐浑身一抖,就倒退着离开了大庆殿。   此时的大庆殿里丝竹不绝于耳,赵祯端起酒杯轻轻地喝了一口金黄色的酒水,看到狐狸吃的痛快,他也丢下酒杯端起一碗珍珠米大吃起来,心情甚是畅快。   对于官府处理这一次突发事件的手段和效率,皇帝是非常不满的,好水川战败也就罢了,好歹还是在边陲之地,李元昊的兴起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多次围剿,不但没有消弭祸端,让西贼反而坐大。   范仲淹提出的西北事奏折,虽然讲的很有道理,却不具备实际操作的可能性,时至今日,大宋依旧在舔舐好水川一战造成的伤口。   不但延州已经处在西贼的包围之中,即便是地处西北的秦州,也是一日三惊。   每日皇帝的案头公文,放在最上面的永远都是西北边陲之地的例行奏报,如果一日不见奏报,皇帝一日不得安心。   资政殿大学士张汨拱手站立在大庆殿外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副入定状态。   皇帝招待一只狐狸吃喝,却让自己和一群开封府官吏守候在门外,这是非常侮辱人的一件事情。   如果东京城内没有出现这么一桩恶性事件,张汨自然会揪住皇帝重兽轻人这一点讨要一个说法。   可是今日发生的恶性事件,让所有开封府的官员都颜面尽失,且不说被西贼悍将杀死的无辜百姓,光是巡城司镇将就战死了十一人之多,还要加上开封县捕头赵凤以及七名被西贼活活殴死的捕快。   其中一个捕快身上的血液几乎被那个西贼悍将吸吮一空,当场被吓疯的捕快就不下三个。   镇将中,杨怀玉乃是将门世家,即便是他也不是那个受伤的西贼悍将的对手,如果不是那几个小孩子出手,杨怀玉难逃被西贼吮血而死的命运。   当甲士围拢了废园之后,面前的场景让整个东京人都过目难忘,几个小小的孩子,围拢在一具残尸面前笑嘻嘻的,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孩子手里就拎着一颗狰狞的人头。   见大军过来之后,随手一抛,那颗人头就滴溜溜的滚到诸将面前,明知道这不过是一颗人头,甲士们也被吓得连连后退。   而这一幕恰恰被从皇宫里出来讯问的宦官王渐看了一个清楚。   闭目沉思的张汨,猛地睁开了眼睛,皇帝到现在都不肯见自己,只能说明皇帝已经有了新的开封府知府的人选,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求镇守边远军州。   王渐出来了,走到张汨的身边面无表情的道:“陛下问张汨,西贼的都虞候都杀到皇城边上了,元昊何时来取朕的人头?”   张汨闻言再也无法保持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连忙跪倒在地叩头曰:“臣张汨知罪,这就自请远窜边远军州,为陛下戌边。”   王渐冷冷的道:“知道了。”   然后就把拂尘重新搭在袖子上回了大庆殿。   狐狸照例是吃饱了之后就会立刻离开皇宫,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满意的抻抻肚皮,然后就头都不回的跑出大庆殿去了。   皇帝并不在意,见王渐回来了,就问道:“怎么说?”   “张汨不辞老迈,自请为陛下戌边。”   “边疆缺少他这么一个老卒吗?”   王渐无言以对。   铁心源的日子非常的不好过,狂怒的王柔花第一次扒掉儿子的裤子用竹板子狠狠地狂揍了铁心源一顿,打完之后,后怕的王柔花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决定不再去管理什么七哥汤饼店了,留在家里看儿子。   铁心源挨了揍,刚刚获得皇帝嘉奖的狐狸也未能逃脱王柔花的魔爪,才打算过来撒一娇,就被王柔花一脚给踢到墙上去了。   然后,铁心源就被母亲给禁足了,知道原委的郭先生也非常赞同母亲的行为,派张大户家的小子给铁心源送来了功课,还告诉王柔花,铁心源野性难驯,确实到了接受教训的时候了。   屁股被打的花花绿绿的,铁心源只能无聊的趴在房顶上,看围墙外面的世界。   可能王柔花被吓坏了,从那一天起,她就很少留在七哥汤饼店,专门请了一位掌柜来经营店铺,只是煮肉的方子,她从不假手他人,必须是自己亲自投料才成。   煮过肉的调料包,她也必须亲眼看着它被投进火里烧个干净才成,除了这件事,她其余的时间都死死地盯着铁心源,绝不给他乱跑的机会,尤其是废园里那几个因为砍了西贼悍将头颅,从而名声大噪的泼皮,更是严厉的禁止他们和铁心源往来。   在她看来,自己从小听话,乖巧的儿子,纯粹是因为跟着那些泼皮才慢慢学坏的。   天上的白云缓缓地飘过,无数的鸟儿也从上面飞了过去,铁心源养的鸽子一去不复返了,这让母亲嘲笑了他很长时间。   一支长长的细竹竿带着一个白纱兜子悄悄地从他的头顶上越过,最后来到铁家院子里的那颗梨树上,杆子前面被烧弯的头部,只是轻轻地一扭,一颗硕大的梨子就落进了挂在杆子下面的白纱兜子里,然后杆子就迅速的往回收。   铁心源还能听见小姑娘的低低的笑声,当笑声中夹杂着“呆子,傻瓜”的字眼的时候,忍无可忍的铁心源怒道:“偷梨子就好好的偷梨子,好端端的骂人做什么,我要不是呆子,你们哪来的机会偷梨子。”   此时杆子正好走到铁心源的头顶,偷梨子的人没想到他还醒着,吃了一惊,手上的杆子就掉了下来,硕大的梨子砸在铁心源的脸上,砸的他吱哇乱叫。   满腔怒火的收起那个竹竿,抬头朝城墙上望,只看见侍卫古怪的面孔,再一无所获。   随着侍卫的眼光看过去,皇城墙的垛口处,露出一个尖尖的幕离,还有两只梳成圆环的发髻。   见侍卫朝自己缓缓地摇头,铁心源就知道自己这场无妄之灾算是白挨了,把杆子丢到一边,取出兜子里的梨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今年的梨子终于长成了,清甜可口,不像去年结出来的梨子有那样多的渣滓。   “呆子,把我们的杆子还给我们。”一个穿着绿褙子的小女孩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凶巴巴的对铁心源吼道。   小宫女铁心源见得多了,闻言不理不睬,把身子躺好,顺便把狐狸踢到一边去,这家伙正在换毛,不论走到那里都掉一地的毛。   “好啊,你敢踢振武将军,这是以下犯上。”小宫女尖叫起来,狐狸在宫中非常的受宠,无论是谁见了都会非常客气的对待它,即便是在皇后那里,它都能讨一碗牛乳喝。   “谁踢他了,是他要我踢的,不信你看,它笑的多开心。”铁心源说着话提着狐狸顶瓜皮后面的皮,把狐狸的嘴巴弄成一个笑脸给小宫女看。   “呀!你竟然这样对待银子大将军!”   另一个戴着锥帽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站立起来,愤怒的指着铁心源大叫。   “银子大将军?唔,这名字不错,有银子的大将军自然所向无敌,你说是不是银子大将军?”   铁心源摇晃着狐狸拿鼻子顶顶这家伙的湿润的黑鼻头笑道。   狐狸以为铁心源要和他玩耍,晃晃脑袋站起来,欢快的在他肚皮上踩两下然后蹿下房顶,等待铁心源来追。   墙头的两个小姑娘却不满意了,以为铁心源在欺负狐狸,两人一起指责铁心源逾越。   一个粗壮的侍卫两侧各出现一个小少女指着城墙底下叫骂,那个侍卫只好高举着双手,无奈的瞅着天空,他一点都不想掺和进他们之间的恩怨之中。   两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精彩的骂词,翻来覆去的也不过是说铁心源无赖,是什么坏人。   对这样的骂词,铁心源自然会无视,偶尔反击两句,就会把两个小姑娘噎的面红耳赤,只能跳着脚重新指责铁心源是恶人,无赖。   铁心源不敢有丝毫损及他的父祖,天知道那个带着锥帽的小姑娘是什么来头,万一是公主的话自己要是骂了赵祯的祖上十八代,砍头都是轻的。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铁心源最讨厌的就是掉脑袋,如果不是自己命大,脑袋早就掉过好几次了。   很多时候自己都像一个大人一般的生活着,唯有今天,他忽然发现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也是非常不错的一件事情。 第三十九章 东京风色   听母亲讲,杨怀玉喝的烂醉如泥,躺在街上说胡话,这样的日子已经维持好一阵子了。   铁心源想去看看,被母亲严厉的拒绝了。   说来可笑,杨怀玉不是因为自己输给了重伤的细封思梦而伤感,他伤感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被人家退亲了……   这家伙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听说为了等苏易简的重孙女苏眉长大,这才拖延了婚期,没想到苦等了八年之后,由一个青涩的小姑娘长成一个大美人的苏眉,竟然不愿意嫁给杨怀玉了……   杨家固然是将门世家,但是,杨家的老令公乃是降臣,而苏易简却是太宗年间丙辰科的状元郎,还当过一任参知政事的,虽然这人喜欢喝酒,最后把自己给喝死了,苏家清贵的门风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身为将门的杨家得到这门亲事之后未免就有高攀之嫌,这也是杨怀玉宁愿等七八年之后再娶长大成人的苏眉的主要原因。   按道理来说,烂酒的人生出来的孩子都不会太聪明,就像李太白一样,诗酒风流了一辈子,最后却生了两个痴呆的儿子。   可是苏家不像李太白,人家生了三个儿子四个闺女,其中三个儿子都是进士,全部都在东京任职。   其中苏家老大生的儿子苏舜钦更是了不得,两年前刚刚取得了进士身份,如今正在蒙城担任县令,因为入了知审官院判官杜衍的法眼,把闺女嫁给了苏舜钦,从而,让东京的权贵们无不对苏舜卿的将来高看一眼。   杨怀玉这些年很倒霉,可以说自从遇到铁心源之后就很倒霉,自从被发配到西水门配军营之后,他就习惯性地会发癔症,辱骂上官,殴打同僚乃是家常便饭,最奇特的一次他竟然一人冲到青楼里面,拳打脚踢的打跑了别的嫖客,自己一人留在青楼里面,听说第二天是被家人给抬回去的……   这一次打不过细封思梦,又被一只狐狸当了踏脚石,于是,苏家就彻底的不太愿意把漂亮的闺女嫁给杨怀玉了。   铁心源自认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过错不大,虽说平日里总喜欢在杨怀玉吃的汤饼里面添加一点点蘑菇粉,这也是为了保证铁家的汤饼能入贵人之口罢了,每一次杨怀玉都吃的很是愉快,以至于后来不添加蘑菇粉,杨怀玉就抱怨母亲做的汤饼不够味道。   从杨怀玉身上,铁心源确定了蘑菇粉对武人的运用剂量,现在他已经能够精确的掌握这种蘑菇粉的运用了,什么样的剂量能让人飘飘欲仙,什么样的剂量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什么样的剂量可以让人显得暴躁欲怒,他甚至发现,在幻觉和暴躁之间,这种神奇的蘑菇粉甚至能让人亢奋……   给细封思梦下的蘑菇粉实际上是可以让人眼睛流血的那种最高剂量,但是这家伙依旧在东京城惹下了滔天大祸,最后把自己给弄死了。   铁心源相信,细封思梦绝对没有在东京城炫耀西夏武士武力的想法,但是,蘑菇粉帮助他达到了这个目的。   从而,西夏武士的狂暴和威猛在东京人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铁心源今日诵读的是《中庸》里面的句子。   他觉得《中庸》这本书对他的人生道路有着积极地作用。   慎独是一种情操,面对权利、金钱、美色的诱惑时,保持一种淡定的心情;不能像杨怀玉一样失态于人,更不能在得不到这些东西之后就伤心沮丧。   时时刻刻保持一份清醒的自律头脑。   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下不欺地;每动一心,每动一念,应明天知,地知;每一举止,应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唯有如此,在做了坏事之后才有推脱的余地。才能达到心明几亮,无牵无挂,最后达到人生大圆满的状态。   这年头,能接受所有赞美和功劳的,除了圣人之外,就剩下野兽了,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他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人们为了维护这个道德标准,必须把所有的功绩往他的身上推,唯有如此,才会出现万世之师,万世之表的光耀万世的人物。   至于野兽,不论它身上有多么耀眼的光芒,他依旧是野兽而已,和一头野兽争夺功绩,会被别人不齿的。   普通人如果没有皇帝的权威,最好不要干这样的事情,狡兔死走狗烹,功高盖主之类的词语就是为你准备的。   只要翻开历史书,就会发现,被自己人弄死的盖世名臣,和名将,远比被敌人弄死的多得多。   所以,铁心源打死都不会把功劳往自己这个七岁幼童的身上引,如果这事干的多了,自己很难活到成年娶媳妇的时候,那样的话,母亲想当奶奶,抱孙子,骂媳妇的美梦就会彻底的破灭。   因此,铁家的铁狐狸就很厉害了,不但帮皇帝弄来了军国重器,还咬死了东京悍将都杀不死的西贼悍将,官居四品,如果是实职,充任东京一门守将都绰绰有余。   “咚!”一个东西重重的砸在正在幻想的铁心源脑袋上,捡起那个砸自己脑袋的东西一看,铁心源立刻就把那东西揣进自己怀里,对自己脑袋被砸的事情不想理会。   一个泡了桐油,又在上面刷了十几遍漆皮的拳头大小的藤球,马行街上要卖六百文的……   水珠儿早就想要了,那几个女孩子更是抱着铁心源求了好几次了,还说什么女孩子没有藤球就不像一个女孩子。   现在有了,等一会让狐狸叼着送给水珠儿他们就是了。   “把藤球还给我们。”   发话的又是那个小宫女。   “我在睡觉,没见过,什么藤球。”   “无赖,刚才藤球明明砸在你脑袋上的……”   “没有被砸,绝对没有……”   “果然是无赖,有本事你等着……”小宫女匆匆的露头之后,就气咻咻的跑下城墙了。   这让铁心源有点失望,好在这样的情绪很快就被铜子送来的一本书给改变了。   这是一本民间暗中流传的话本——《升官图》。   里面讲的就是东京人总结出来的各种升迁途径,该如何打通关节,该找谁打通关节,每次送礼该如何送,该送些什么,简直就是官员居家旅行的必备宝书。   虽然有几张已经乌漆墨黑的看得不是很清楚,铁心源还是如获至宝,通过这本实战类型的书,自己可以对大宋的官场环境有一个非常深刻的认知。   一边看一边连连点头称赞,我中华的送礼哲学在这本书里得到了极为充分的展现。   第一次送礼的时候讲究重礼,以超出对方心理价格为最佳突破口。   最好的礼品其实就是真金白银,什么字画,古玩,美人之类的统统都是下品。   胆大,皮厚,心细,都是送礼必备的素质,铁心源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具备这些要素,这让他多少有点失望。   藤球不断地从城墙顶上飞下来,铁心源毫不在意,自家的小院子里面已经掉了十几个藤球,听说这些东西都是供品,等闲人间很难见到一枚,好多富贵人家的女子往往都会以接到皇家赏赐为荣,尤其是后宫中赏赐的一些小东西,如果把这东西当做嫁妆,进婆家门的时候,婆婆得跪迎!   人不能得意太久,就在铁心源盘算这些好东西能卖多少钱的时候,他的身上就挨了一记重击,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里有半块砖头……   瞅瞅一大排小宫女怒气冲冲的小脸,再看看那个带着锥帽的小姑娘雀跃的模样,铁心源一骨碌就下了房顶。   躲在屋檐下面,亲眼看着七八条竹竿把自家的梨子摘了一个干净,他也只能自叹倒霉。   “把藤球还给我们!”   “把梨子还给我!”   “梨子是我们摘的。”   “藤球是自己掉进我家院子的。”   “无赖,把藤球还给我们!”   “笨蛋,我就不还,你咬我!”   ……   一句笨蛋算是捅了马蜂窝,果核带着各种东西从上面丢下来,中间甚至还有一只小小的鞋子。   铁心源想反击,被侍卫恶狠狠的眼神给制止了,只好在一群小姑娘的咒骂声中狼狈的逃出家门。   来到汤饼店之后,母亲的眼神很是阴冷,铁心源打了一个寒颤之后连忙解释道:“有人往咱家丢东西,我根本就没法子待。”   “你说那些侍卫大哥?多年了,那些大哥一口口水都没有朝下吐过,你敢遭谎?”   “不是那些侍卫,是一群小宫女,她们蛮恨的紧,不但摘光了咱家的梨子,还把果核丢下来。”   王柔花直接省略了铁心源说的前因后果道:“是你招惹了她们!”   看到这状况,铁心源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在母亲的眼中,皇家就是天底下最懂礼守法的好人。   卫国长公主家里的恶奴不过打伤了几个进城卖菜的老农,然后就被刚刚重新担任开封府知府的龙图阁大学士包拯给活活的杖毙了。   长公主哭诉到皇帝面前,皇帝只是说了一句,恶奴欺主打死无算。   铁心源亲眼看着老农捧着长公主家赔偿的铜钱嚎哭着当街诉说自己遭遇的司法公正,然后满街百姓都齐齐的面朝皇宫跪拜,山呼万岁!   在这种氛围底下,自己要是说受了皇家的欺负,立刻就会被百姓的口水活活淹死。 第四十章 铁心源的原谅   杨怀玉已经快要被口水淹死了。   胡子拉碴,一头乱发的杨怀玉带着一身酒臭冲进七哥汤饼店的时候,好多人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杨文广的老婆很多,子女也很多,不一定非要扶持一个酒鬼窝囊废成为将来的家主,有多项选择,这在大家族里非常的常见。   铁心源帮着母亲把一碗汤饼端过去之后,杨怀玉就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从头到尾头都没有抬过。   吃完了饭,杨怀玉一摸衣袖僵住了。   王柔花赶紧上前道:“快回去洗澡换衣服,臭死个人,酒醒了再过来,一身酒臭也吃不出我家汤饼的好滋味。”   杨怀玉臊红了脸,朝王柔花拱拱手就准备离开。   “那天为什么不立刻杀了细封思梦?”   “杀不了!”杨怀玉有些僵硬的回答。   “你背后的弓箭是吃素的?我听说你可以挽四担弓,连开一十二下面不改色气不喘,想来你的箭术应该不差。”   “杀了又如何,功劳还是被你家的狐狸抢走了,大家也喜欢看着你家狐狸立功。”   “不对,你要是没有那么多的私心杂念,一见面就杀了细封思梦,你的功劳谁都抢不走。是你想的太多,因此,你输了一点都不奇怪,也因此东京人说你连一只狐狸都不如也不奇怪,当然了,你老婆没了就更加的不奇怪了。”   杨怀玉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铁心源道:“换个地方说话!”   “你打算干掉我?”   “要想弄死你,早就下手了。”   铁心源朝母亲笑笑,就和杨怀玉一起来到甜水井的边上。   “我打算离开东京城……”杨怀玉沉声道。   “嗤”铁心源笑了一声,不言语了。   “你在耻笑于我?”   “让我帮你想想啊,你的打算是这样的,你准备孤身离开东京城,然后去大宋战事最激烈的西北边陲投军,然后在疆场上杀出一个赫赫威名来,然后衣锦还乡。这其实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准备让看轻你的爹娘,祖母看看他们的孩子是如何的有本事,也顺便让你那个执意要退婚的未婚妻好好的后悔一下,是这样的吧?”   杨怀玉的眼睛有些发亮,连声道:“这样难道不好吗?好男儿自当横行天下。”   铁心源苦笑道:“算了吧,你这么干,只会让你爹娘没了儿子,你祖母少了一个孙儿,至于苏家小娘子,恐怕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从细封思梦身上就能看出来西贼有多难打了,你去了西北边陲之后,没了父亲的庇护,在那里你就是一个冲锋陷阵的贼配军。   攻城的时候你需要先上,用命去消耗人家的滚木礌石,等人家的滚木礌石消耗的差不多了,你们先期攻城的贼配军还能剩下几个?   就算是你活下来了,人家看你本事不错,从今往后,军中最苦,最危险的活计都是你的。   就算你杨怀玉命大,活下来了,我问你,一个贼配军有资格获得军功吗?你的战功难道不是阶级,官营,将主这些人的吗?   你凭什么衣锦还乡?”   “狄青,狄帅……”   “你可拉倒吧,全大宋能从贼配军起来当主帅的人就他一个,如果连他都没有,底层的军卒还有什么作战的意志?人家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才会有现在的荣光。天地人三样你一样都不占,我可不认为你有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命。还是留在东京算了。”   杨怀玉似乎挨了当头一棒,颓然的一屁股坐在甜水井的井沿上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道:“怎么连小孩子都这么说啊。”   铁心源奇怪的道:“还有谁这样对你说过?”   “包叔父!”   “哦,那就不奇怪了,那个人精都这样说,你干嘛还想跑去边关?受不了别人说你老婆没了?”   “那倒不是问题,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苏眉,现在她要退婚,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咦?”   铁心源闻声惊讶的重新打量一下这个家伙。   这家伙似乎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至少心地还算是善良。   “其实啊,你想要苏眉当老婆也不是没可能,就看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我什么都愿意付出……”杨怀玉急急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显得有些尴尬,毕竟,铁心源还只是一个孩子。   铁心源笑的嘎嘎的,瞅着面红耳赤的杨怀玉道:“其实你武功不错,苏家的围墙也不是多高,他们家你也熟悉,如果你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住嘴!”杨怀玉扑上来紧紧地捂住铁心源的嘴。从他惊惶的神情来看,铁心源以为这家伙真的有去侵犯苏家小娘子的心。   好不容易从杨怀玉的魔爪里脱出来,铁心源恼怒的道:“谁要你去做那些龌龊事情了,我只是要你半夜去找苏家小娘子,只要你们两个见面,然后被一个多嘴的人看见就成了。等那个多嘴的把事情传扬出去之后,苏家小娘子不嫁你都不成了。”   杨怀玉痛苦地摇摇头道:“苏家的仆役下人都是忠贞之辈,再说,这样做了,苏眉会恨我一辈子。”   听杨怀玉这样说,铁心源据笃定的认为,这家伙依旧是一个王八蛋,如果真的为苏眉着想,就不会先说苏家仆役忠贞不忠贞了,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没有机会,如果有机会,很难说这家伙不会这样做。   “忠贞?人之所以忠贞,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高,如果你能让苏家的某一个仆役忽视掉背叛的代价,这事就成了八成!我估计你收买苏家仆役的价钱可能不会超过十贯钱!”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道理的?”   杨怀玉跟见鬼一样的看着铁心源。   铁心源随便把插在口袋里的书拿出来晃晃道:“我不过是把你喝酒,玩闹,颓废,伤感的时间都拿来看书了而已,有时间多看看书,书里面什么都有,不管什么问题,书中都有答案,当然,前提是你必须选对书看才成。”   “你是怎么看书的,怎么从中找答案的?”杨怀玉对这一点很是好奇。   “我比较简单,一般是先想出答案之后,再去翻书,如果找到了同样的答案,我就确认这本书是本好书,如果找不到答案,继续找,总有符合我想法的书籍,如果实在没有,那就是做学问的人还没有写出来。”   听了铁心源恬不知耻的话之后,杨怀玉苦笑道:“在大宋名为神童的人很多,我见过的都不少,他们或者专于诗词,或者专于伦理,或者专于奇思妙想,像你这样专于诡诈之道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出的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我刚才都有些心动了,可是想来想去,老子还是不能干。   老子的祖宗战死在金沙滩都不愿意学李陵那样苟且,所以老子也不准备苟且,现在就已经被苏眉看不起了,如果再那样做,老子还能做人嘛?   没了就没了,了不起娶一个农妇过日子说不定会更加的逍遥些。不管怎么样,我都谢谢你帮我出主意,你家的饭钱我明日会带过来,不赊欠。”   铁心源笑了,拍拍甜水井的沿子道:“好汉子,我算是原谅你了。不过啊,你不打算听听我给你出的第二个主意吗?”   杨怀玉笑道:“如果是阴损的主意,不说也罢,老子已经把面子丢光了,骨子里的那点骄傲还不想丢掉。”   铁心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今年上元节后朝廷开印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杨怀玉摇摇头道:“不知道。”   铁心源惋惜的瞅着杨怀玉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去争夺一下武状元吗?”   杨怀玉嗤的笑了一声道:“老子是将门,用不着去和别人抢那个苦哈哈的武状元,再说了,老子现在虽然是贼配军,可是过了今年之后,老子的爵位还在,起点比武状元的起点高多了。”   铁心源笑道:“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将门子弟的纨绔嘴脸,自以为家世渊源就可以看不起朝廷得开科取士?   如果你们将门真的能够担负起守卫边疆的重任,陛下何必再去取士?何必非要从寒门中简拔可用之士?   好水川一战过后,陛下恐怕对你们将门失望透顶了吧?细封思梦事件就能看出来,陛下明知道狐狸咬不死细封思梦,却依旧把荣耀给了一只狐狸,不许你们从中占去任何的便宜。   我敢肯定,你如果死死地抱着你的那个破爵位不放,你这辈子就这点出息了。   如果你抛弃你往日的爵位,加了锁厅试,不论你能不能取得武状元,陛下也一定会对另眼相看。   傻瓜啊,想想啊,你有家世,又有武艺,说是丢弃了那个不值钱的爵位,其实反道让你没了桎楛。   武状元再不值钱,也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真正好汉,在目前的情形下,受到陛下重用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喜欢在东京城里当禁军,还是喜欢去军州当都虞候?” 第四十一章 武状元   杨怀玉皱眉道:“武状元虽然卑微,但是并不好夺取,不单要考兵书战册,还要考战阵,马战,步战,骑射,力道,最后最重要的还必须考验人临危不惧的心智,每次武举考试,死在这一道上的人数不胜数,这也是将门世家子弟不愿意去参考的原因。”   铁心源笑道:“你说你你喜欢苏眉,苏眉却不知道你是如何喜欢她的,所以人家才会无情的拒绝你。如果你现在给她一封信说,你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去考武状元,如果考上武状元,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她,如果考不上,不用苏家多少,你自己就会主动放弃婚约。如此一来,苏家没道理不同意,一旦他们同意了,苏眉就有八成的可能会是你的老婆,且不容她再有任何的改变。”   杨怀玉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好男儿就该如此才好!小兄弟,我这就去准备锁厅试,这个武状元我势在必得。”   杨怀玉挺起来了胸膛,用力的在胸口捶打两下,就准备离开,却被铁心源一把拉住道:“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没事干帮你出主意的?”   杨怀玉笑道:“我娘做的豌豆黄是京城一绝,明日我带一些过来给你解馋。”   “豌豆黄我自然是要吃的,你不是要训练战阵之道吗?我想请你在自己练武之余,指导一下废宅子里的八个孩子,我需要他们在你参加武举前至少学会自保之道。就当是感谢我帮你出主意。”   杨怀玉哈哈笑道:“原来在这里等我呢,好啊,反正我也是要请教头的,废宅子还真是一个练武的好地方。”   说着话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继续道:“我杨家别的没有,多得是身经百战之后退役的老卒,哪怕是随我家老祖血战金沙滩的悍卒也有两位活到了今日。只是那两位爷爷不愿意出门,否则……哈哈哈,对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铁心源打了一个寒颤,连连摇头,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百战悍卒是个什么样子的家伙。   那种把杀人已经当成习惯的家伙,细说起来一个个在离开战场之后都该杀掉,他们是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在他们手下接受训练,想过好日子是不用想了。   杨怀玉惋惜的道:“这样的机会难得啊,你应该一起来试试的,怎么说你都是小孩子,他们会放你一马的。”   铁心源怒道:“你家悍卒的眼中有妇孺之分吗?”   杨怀玉愣了一下道:“好像没有,其中的一位杀过的妇孺似乎比汉子还要多……”   “好了,不说那些没用的了,你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训练?”   杨怀玉捶捶自己的胸口道:“既然时日无多,那就从明日开始吧。”   铁心源笑道:“只是你千万莫要后悔才好。”   杨怀玉朝铁心源摆摆手,然后就大踏步的向军营走去,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不过,总算是把腰板给挺直了。   朋友嘛,总是要你打我,我打你往来上那么几次之后才能成为挚交,到了这时候,你知道我的深浅,我也晓得你的长短,如此才能知道这个朋友在什么时候能够用得上,也清楚自己在什么环境下才能帮得上他,如此,才算是知心知肺的朋友。   如果想成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想都不想的帮助你的兄弟,这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至少铁心源挑选兄弟的要求很高。   这事关身家性命不可不慎之再慎。   “你和杨家大郎都说了些什么?”王柔花见儿子和杨怀玉嘀嘀咕咕的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很是担忧。   “杨大郎认为孩儿的身体太弱,想给孩儿找一位枪棒教头练练身子骨,说唯有如此孩儿才能长成七尺大汉。”   “哦,有道理,你爹爹就是堂堂的七尺男儿,你的身体太瘦弱了,也不知道你把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还没有狐狸重。”   “所以从明天起,孩儿就要随杨大郎一起练武,娘,您说我什么时候去好呢?”   王柔花轻轻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道:“总要先拜过师傅才成,不知道那位师傅收的钱多不多?”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娘啊,咱家好像不缺钱吧。”   “你知道什么,娘不但要给你准备上学的钱,还要准备游学的钱,游学归来之后啊,你就要准备娶亲了,到了那个时候,总不能还跟娘住在咱家的小破屋子里吧?”   王柔花想的很远。   铁心源笑道:“孩儿倒不觉得咱家的屋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等孩儿长得大一些,就和娘一起把咱家的屋子重新盖一遍,弄成一个全新的小院子,那样的房子会比谁家的差?”   王柔花给儿子装了一碗面条,细心的浇上骨头汤,端到儿子面前,见儿子一如既往的狼吞虎咽,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自家的孩子除了喜欢和那几个小乞丐玩耍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郭先生的蒙学里面,只有儿子一个人的课业已经开到《中庸》了,至于张大户家的胖儿子,至今连《千字文》都过不了。   铁家的汤饼店是不做夜市的,因此,太阳落山的时候,母子二人也就踩着余晖回家了。   王柔花先是瞅瞅自家一颗梨子都不见了的梨树,一句话都不说,从双脚地上夹起一颗藤球,接连踢了十几下,藤球才掉在地上,铁心源用力的帮母亲鼓掌。   母亲擦拭一下并不存在的汗渍道:“哎呀,不成了,当年的时候为娘一口气能踢三百下不落地,中间还能插花。踢藤球的时候最好穿七间破的裙子,那样的话双腿才没有束缚,踢起来最是舒服,不过啊,儿子,人家闺女穿七间破裙子踢球的时候,你给我闪的远远地好吗?”   “为什么啊?您不是说好看吗?”铁心源一头的雾水。   “傻儿子,穿了七间破的裙子,里面就穿不了亵裤,一些心怀不轨的闺女专门在心爱的男子面前穿着七间破踢藤球,哼哼哼,这样不要脸人总还是有的。我儿长得俊秀,将来难免会有不要脸的在你跟前踢球,你给我记住了,见到穿七间破裙子的女人就快快走开,那里面好人家的闺女不多。”   瞅着母亲扭着腰肢进了屋子,铁心源觉得母亲一定吃过穿七间破裙子的闺女的亏。   地上散落的藤球很多,他收拾了很久才收拢好,足足有半筐子,都是崭新的藤球,七巧斋的标记都没有去掉。   “真是浪费啊。”铁心源拖着半筐子藤球进了屋子,打算明天给水珠儿他们几个,然后让那几个小闺女把剩下的都拿去卖掉。   铁家的后墙就是皇城,巨大的青砖镶嵌的极为牢固,不过铁心源的屋子里,有一块砖头是松动的,用力一抽就会被抽出来。   取开砖头之后,铁心源把怀里的蘑菇粉放了进去,这几年收获了很多特种蘑菇,因此,他的蘑菇粉也就有了好大一袋子。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铁心源都是用麻布蘸水捂住口鼻的,他曾经试验过,如果不小心吸进鼻子里,效果和喝下去差别不大。   反正当初为了能够压制住那种恐怖的幻觉,铁心源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用手帕绑住了嘴,又用铁链子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等药效过去之后,铁心源如同大病一场,差点把母亲给吓死。   秋天是收获蘑菇的最佳时节,每到这个时候,铁心源总会带上狐狸去荷花池出水口寻找蘑菇。   他没有一次性的把所有蘑菇都采光,而是有目的的留下一些,最让他担心的其实就是蘑菇自身有一个脱毒过程,万一这种蘑菇也有这样的特性,那么,自己蘑菇粉的来路就会断绝。   重新把砖头塞进去之后,铁心源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重新回忆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这一点非常的重要,现在他已经养成这个习惯了,不论一天下来自己是如何的疲惫,也必须重新温故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好在今日发生的事情都是很美妙的事情,不大一会,铁心源就迫不及待的想进入了梦乡,和上一辈相比,他更喜欢这一辈子,有爹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没有整耳欲聋的枪弹爆炸声,更没有人拿着枪逼着自己去向前冲,每夜能睡一个甜美的觉本身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享受……   闭上眼睛之前,透过窗棂,他看到一颗极为明亮的大星稳稳的挂在那里,正对着自己一眨一眨的…… 第四十二章 杨家将   等铁心源从郭先生那里回来之后,他就看到了杨家的部曲。   来的人只有三个,一个胖,一个瘦一点,另一个是一个瘸子。   杨怀玉在劈柴,小巧儿在劈柴,小福儿,小玲儿,小涵儿,小猴儿,小火儿,小邋遢,小米儿都在劈柴。   事实上他们面前已经堆了很多的柴火了,铁心源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柴火,好在他们手里的斧头还算是锋利,给他们省了很大的力气。   水珠儿和剩余的几个女孩子眼泪巴叉的瞅着受苦的几个哥哥,却缩在角落里一声都不敢吭。   看到铁心源回来了,水珠儿飞一样的跑过来,抱着铁心源还没有说话,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杨怀玉在专心致志的劈柴,连眼角都没给铁心源一下。   从怀里掏出一包米糕递给了水珠儿,示意他把米糕分给那几个姐姐,然后就来到三个老头的身边。   从包袱里取出煎茶的器具,把两颗干透了的松果投进小炉子之后,就将一把很小的黑铁壶放在上面,等待水开。   在大宋煎茶很是麻烦,好在郭先生正在教铁心源怎样煎茶,所以他有一整套煎茶的工具。   先把茶饼在火上焙烤一下,然后就投进一个小小的碾子里面,细细的碾压。   瘦高个的老兵嗅嗅鼻子笑道:“居然是小龙凤!”   胖老兵笑道:“那就要看手艺了,别坏了好东西。”   铁心源报以大大的微笑,然后把碾子里的茶叶沫子倒进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海碗里,跪坐在那里等待水开。   松果快要烧尽的时候,水开了,铁心源添加了一点姜末子,一点红枣的沫子,最后还往里面倒了一点肉桂粉,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往里面添加盐巴。   他用刷子快速的搅拌着茶叶沫子,等泡沫已经覆盖了茶海之后,这才分茶,当三个白瓷茶盏被倒满之后,就恭请三位老兵喝茶。   胖老兵一口喝完之后笑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调制的茶,到了不过是拿来一口喝干的东西而已。”   瘸子老兵似乎对茶叶有点研究,皱眉道:“还是兔毫盏配龙凤好些。”   铁心源笑道:“兔毫盏太贵,小子可置办不起。”   瘦高的老兵笑道:“有好茶喝就不错了,那来那么多的讲究。当初你喝泥汤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兔毫盏。”   杨怀玉劈木头的手法很奇怪,他用力的地方并非是双臂,而是腰腹在用力,每一斧头下去,木柴都会均匀的被劈成两半,斧头却不会停下来,转了一个圈之后又继续开始劈柴,与此同时,他的脚轻轻地踢一下,旁边的木头就会稳稳的立在墩子上,等待他下一轮的劈砍。   小巧儿他们就没有这手本事,劈好几下才能把木头劈开,然后再用手放上去之后继续劈砍。   小玲儿的手已经有血流出来了,他用手帕包扎一下之后,继续抡着斧头劈柴。   八个孩子里面,只有小巧儿似乎还游刃有余,剩下的七个都是在强撑,以铁心源之见,再有半个时辰,他们就会倒下。   “小子,你有没有兴趣加进去一起练一下?”   瞅着大灰狼一样的胖老兵,铁心源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自己七岁的身体可经不起他们这样折腾。   之所以一来就给他们煎茶,就是想堵住他们的嘴巴,告诉他们自己是读书人,不是杨怀玉或者小巧儿那种总向往着成为超级武士的傻蛋。   “你应该练一下。”瘦高个的老兵也在敲边鼓。   “我年纪太小了,想要这样练武,至少需要道十二岁之后。”   “屁话,十二岁筋骨已经长全了,想要再把筋骨拉开,那可就受罪了,一辈子都休想成为真正的高手,不如趁着骨头软的时候开始,可以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瘸腿老兵的声音很吓人,破锣一样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带着毒蛇吐信的咻咻声。   铁心源看见杨怀玉的嘴角在微微上翘,不用说是这家伙提出的建议,他最见不得铁心源总是一副镇静的模样,想看他的狼狈样子。   瘸腿老兵一把就将铁心源拖到自己怀里,张开大手,十根鼓槌一样粗细的手指就沿着铁心源的脊梁骨摸了下去,强忍着疼痛的铁心源好不容易等瘸腿老兵的手从自己的脚底板处拿开之后苦着脸道:“我吃不了苦。”   瘸腿老兵瞅了铁心源一眼之后对胖老兵道:“根骨很好,四肢长得也非常好,腰细腿长胳膊长,练刀法的好苗子。”   铁心源连连后缩,什么叫做腰细腿长胳膊长?如果再加上一个大屁股,这就是别人家婆婆挑儿媳妇的条件啊。   胖老兵鄙夷的瞅瞅铁心源道:“聪明人很少有能成器的,他们仗着自己比别人聪明,所以就能躲过许多必须经历的灾难。时间一长,就没了迎难而上的勇气,这样的人最好不要进入军队,一旦进了军队,他们的升迁速度要比别的人快得多,一旦成了将军,跟随他的无数将士也就算是进了鬼门关。”   瘦高老兵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看铁心源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狗屎,站起身大踏步的走到摇摇欲坠的小玲儿身边吼道:“小子,给爷爷提起精神来,今天不砍完这些柴火,休想有饭吃。”   铁心源依旧保持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这些老成精的家伙,先是威逼,然后又是激将法的,好像谁看不出他们的想法似得。   小巧儿他们以后要进行很长时间的训练,营养跟不上可不成,好在自己托母亲从屠夫那里买来了好多的大骨头,只要每天都给他们供应足够多的骨头汤,就不会损害他们的身子。   水珠儿眼巴巴的留在大锅边上,看铁心源带着姐姐们又是洗骨头,又是给大锅底下加柴火,对食物的渴望,让他已经忘记了那八个还在受难的哥哥们。   很明显,不论是杨怀玉,还是小巧儿他们,中午饭是不用想了,第一天训练,榨干他们所有的精力是必然的事情,铁心源经历过,所以根本就没有给他们准备午饭。   小巧儿八个孩子都是吃惯苦头的,如今知道自己练武的机会难得,即便是被那三个老兵折磨的再惨,在小巧儿的鼓励下也不告饶一句。   铁心源瞅瞅锅里面已经煮的发白的骨头汤,又往里面添加了很多的黄豆,只是单纯的骨头汤,营养还是跟不上的。   点了几滴醋之后,骨头汤的香味就被逼了出来,铁心源捞起一根骨头瞅瞅里面的骨髓已经缩回去了,大为满意。   又胡乱往骨头汤里丢了一堆豆腐和青菜之后,就等着老兵们下令那九个人停止训练。   瘸腿老兵走到大锅跟前,用勺子捞了一勺子汤,喝下去之后疑惑的看看铁心源,就回去和另外两个老兵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铁心源给大碗里装满加了黄豆,豆腐的骨头汤之后,老兵就下令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杨怀玉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缓气,铁心源却带着别的孩子搀扶着躺在地上的小巧儿他们缓缓的在地上慢走。   “有什么说道吗?”   瘸腿老兵凑过来狐疑的问道。   “没有,就是搀扶他们过去吃饭。”   铁心源认为没必要告诉古人一些关于剧烈运动后应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杨怀玉准备坑自己的前提下。   胖老兵一脚踢在杨怀玉的大腿上吼道:“滚起来,连几个娃娃都不如,就你这样子,还去抢什么武状元。”   杨怀玉惨叫一声,艰难的爬起来,他今天砍的木柴比那八个孩子砍的总和还要多。   小巧儿他们的手都烂了,颤抖的根本就抓不住筷子,于是铁心源就给他们拿来了勺子和叉子,这都是前些时候小巧儿自己打出来的,虽然笨重的像是杀人工具,但是这时候拿出来确实管事。   杨怀玉喝了一碗骨头汤之后就不愿意停下来了,他的胃已经准确的告诉了他,喝骨头汤,吃豆腐豆子,要比吃家里带来的羊肉好的太多了。   三个老兵坐在破桌子前面吃家里送来的饭菜,一面喝酒,一面偷偷的打量忙的不停脚的铁心源,对这个孩子他们有太多的疑问想知道了。   杨家准备了好几个硕大的木桶,七八个仆役忙着在废园里烧水,铁心源看见他们往水里投掷药草了,捞起来两根闻闻之后,发现是一种叫做马蹄草的植物,这东西又名活血丹、透骨消,自己以前没少吃这些东西,不过拿他用来泡澡,还是第一次见。   高瘦老兵笑着问道:“怎么,认识?”   铁心源点点头道:“透骨消,好东西,我家以前是拿来吃的,没见过用它来泡水洗澡的。”   老兵笑道:“好见识啊,小子,你看啊,他们现在都在学习怎么防身,你为什么不学呢?就算是你看不起他们那些人下的笨功夫,爷爷这里还有几手散手,不用下死力气,练好了不比他们的笨功夫差。”   铁心源鄙夷的瞅着老兵道:“这世上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吗?我听人说,练武这东西,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少了一分都练不出来,如果真的有你说的好东西,杨怀玉为何连一个受了重伤的西贼都打不过?” 第四十三章 母亲的婚姻不算数?   铁心源的这句话有些戳人心。   杨怀玉抬头看看老兵,依旧低下头猛吃肉骨头,听他把骨头咬得咯吱咯吱的作响就知道这时候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祖宗有杨无敌的称号,打遍燕代二州所向无敌,到了自己这一代越发的没落了。   想到家里对自己辞掉爵位的态度,杨怀玉心中就隐隐作痛,自己不要的爵位给弟弟们,这没有什么,唯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母亲的心很急,天一亮就派管家去兵部职方清吏司去办理自己致果校尉改封事宜,她似乎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只是由自己提出来,大家都轻松些。   放下饭碗,杨怀玉活动一下自己的双臂,准备继续去劈柴,牛爷爷说的对,自己当初就是因为怕累根基没有打好,如今想要追回来很难,不过不是没有追回来的可能。   既然家里已经放弃自己了,那就靠自己的这一把子力气为自己挣一个一官半职。   当杨怀玉拿起斧头的时候,不知为何,连苏眉那张无处不在的美艳面孔都好像变得淡了。   斧头砍在木柴上的时候,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声音,正在喝肉汤的瘸腿老兵猛地转过头去,见杨怀玉又开始劈柴了,撂下饭碗大吼道:“砍柴百日功,力道去不休,一力不尽,二力不生。”   杨怀玉似乎没有听见,依旧不紧不慢的砍着柴火,他好像感觉不到累,一炷香的时间,他身边就堆满了劈好的柴火。   直到身边没有了要砍的柴火,他才停了下来,然后脱掉外衣,跳进了温热的水中,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和小巧儿一起泡澡的铁心源早就看见了这一幕,拍拍小巧儿的胳膊道:“你以后也要做到这一步才好,要不然你没可能保护我们的。”   小巧儿瞅瞅杨怀玉道:“比他强我还是有把握的。”   “吹牛,杨大郎那家伙刚才算是突飞猛进了,你看看那三个老鬼,现在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小巧儿不屑的道:“我们的武功练得再好也不去军中,有那功夫我不如留在家里多照顾一下弟妹们。”   铁心源回头瞅瞅死狗一样躺在澡桶里的小福儿他们,苦笑道:“那些家伙似乎用不到你照顾吧?”   小巧儿冷笑一声道:“我的亲人如今都在这里了,只要能把他们保护的周全,我才不管别的。”   “不行啊,人总是要有一点理想才好。”   “不如我们当强盗吧,我去打劫,你在后面出主意,迟早所有的弟弟都会讨上老婆,迟早,所有的妹子都会有丰厚的嫁妆。”   “我不想和强盗说话……”   太阳落山之后,三个老鬼就不许任何人再泡在水里了,说什么阳气已尽,再泡下去太阴的阴气就会入体。   铁心源有些不明白,月亮的光也是来自太阳的,这有什么区别吗?不过,看在三个老鬼发怒的份上,还是光溜溜的爬出了澡桶。   看样子杨怀玉是不打算回家了,找了一间破屋子把一张竹板床拖进去之后,铺了一点铺盖,倒头就睡。   三个老鬼依旧坐在破桌子前面煎茶,不知道会喝到什么时候。狐狸来了,这就表示母亲大人已经怒不可遏了。   背上书包,告别了小巧儿他们,铁心源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狐狸跑的很快,还在催促铁心源同样快一点,不是很想回家的铁心源无聊的从牛三怕家的烧饼店里拿了一块烧饼,母亲最喜欢吃烤的很干的烧饼,铁心源每天都会给她带一块回去。   “一股子青草味道,你今天钻草窝了?”   母亲把铁心源揪过来仔细的闻了闻他发间的味道,对于儿子今天会如此的干净,她有些怀疑。   “没有,杨大郎家的家将教我们武艺之后,就拿药草泡的水给我们洗澡,这是药草味道,不是青草味,听说只要常年用这样的药草泡澡,蚊子都不会找你。”   “这么好?”   王柔花瞅瞅自己屋子里还在燃烧的艾草,张口就道:“明天拿些回来,娘也试试,艾草的味道太难闻了。”   铁心源点点头,就从灶上取过母亲已经做好的饭菜摆好之后道:“母亲以后不用给孩儿留饭了,孩儿这些天需要和杨大郎一起吃骨头,听家将说,这样能长一个好身板。”   王柔花只是点点头,就继续吃饭,这不符合母亲的性格,按理说自己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不着家,母亲一定会生气的,可是她只是随便应付两句就开始吃饭了,这不合常理。   铁心源忽然看见母亲布裙底下的那双错到底的鞋子,很久以来,母亲一般都不会穿这样的花哨鞋子,今天怎么了?   既然鞋子有问题,他就把目光转向了母亲的头面首饰上,果然,她今天头上插着两只簪子,一枝是孔雀含珠玉石簪子,另一枝是白银打造成的空心牛角簪子,两只簪子交叉形成了很好看的图案,至于往日里经常戴的那支铜簪子却不见了踪影。   脸上没有脂粉,母亲只要打扮起来,模样一点都不差,这几年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一点,却没有给她的脸上增加多少岁月的痕迹。   看样子母亲今天是见过什么客人了。   对于母亲,铁心源根本就不怀疑她会和别的男人产生什么感情纠葛,即便是有,铁心源也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情,毕竟自己的父亲铁阿七已经去世六年多了,门楣上的那面贞洁牌子如果需要,铁心源会毫无心理障碍的把那东西拿下来当劈柴烧。   既然这个可能性不在了,需要母亲收拾打扮去见面的人,恐怕只有自己的外婆家了。   这些天铁心源仔细的研究过王家,对他们家的未来并不看好,铁心源就想不明白,皇帝赵祯不过是想给自己的亲生母亲弄一个正式的位置罢了,碍着谁的事了,王家的老大非要在最重要的九月节上书要求皇帝撤掉对自己母亲的进贡,还说这不合礼法……   有这样的白痴家主,铁心源就觉得和他们家走的越远越好。   铁心源不打算问母亲,母亲是一个心里装不住事情的人,迟早会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事实证明母亲的耐性比他预料的还要差。   “今天你姨姨来了。”   “姨姨?她来做什么?去店里了?”   “没有,是在姑子庵见的面,派了丫鬟来叫我的。”   铁心源笑道:“以后娘如果不喜欢见她们就不要见了,难道我们家的店铺里面不能见人?”   王柔花见儿子有些恼怒了,连忙辩解道:“不是的,是你姨姨的身体不好,正好住在姑子庵里养病呢。”   铁心源拉住母亲的手道:“娘,这些事您没有必要考虑孩儿的意见,您去那里孩儿就去那里,这是一定的,不过啊,我们即便是不去王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自己过的很是快活,不用依靠谁。”   王柔花忽然抱住铁心源大哭道:“有人嚼舌头说娘和你爹爹的婚事是私奔,还说按照大宋律法,私奔者只能当你爹爹的妾……”   铁心源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最近一直在研究大宋律法的他如何会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要把母亲的妾侍名分定死了,那么,母亲就什么权利都没有了,包括认自己这个儿子的权利。   铁心源忽然笑了,帮母亲擦干眼泪道:“这就是说有人想要咱家的汤饼店了?那也得铁家的本家来才成啊。另外,娘啊,我那位姨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姨姨说是听在衙门里当差的家仆丈夫说的。”   铁心源笑道:“娘啊,您不要听风就是雨的,这都是没影子的事情,孩儿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也没有人会来打搅我们母子安静的生活,这也是一定的,孩儿可从来不说假话的。”   儿子的话给了王柔花很大的安慰,见儿子开始说今天练武的趣事,也就破涕为笑了,埋怨儿子练武的时候还要胡闹。   她看不清把身子藏在灯光阴影的里的儿子,如果她主意一下,就会发现自己儿子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正在射出森森的寒光。   在铁心源的建议下,为了不再生出什么枝节,王柔花想按照儿子的意思把自家的家主改写成铁狐狸。母亲自知,她和铁阿七的婚姻并不受大宋律法的保护,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铁狐狸的身上。   在保正的带领下,铁心源第一次进入了大宋的官衙。   开封县衙就在开封府的边上,不过,这依旧不能遮盖住县衙应有的威严,八个衙役扶着水火棍正站立在公堂两侧,不断地吼着堂威,也不知道里面正在办什么案子。总之哭声,喊声求饶声连成一片,吓得狐狸一个劲的把头埋在王柔花的怀里不敢露出来。   铁心源拿手按按狐狸潮湿的黑鼻头笑道:“狐狸啊,我们今天是来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坑咱们家,你这样胆小可不合适啊。” 第四十四章 钉子户   县衙大门三间面阔,上有飞檐,檐兽蹲于上,在青天白日下显得最是威严。   大门檐下挂横匾,写着“开封县衙”。门柱上的楹联写的是“居官当思尽其天职,为政尤贵合乎民心”。   这和后世的那些光辉的口号是一个道理,这样的规矩从古到今就没有改变过。   过来偏门,就进入了前廊,廊内立着一面大鼓。传说中的“击鼓鸣冤”就是用的此鼓了。   走过甬道,眼前就是第一进庭院。甬道两边有赋役房,小吏穿行不绝。   开封府乃是赤县,下辖之民超过五十万,所以这里的县衙小吏多如牛毛也是该有的事情。   庭院右边有块石碑,刻着宋太祖赵匡胤晓谕官吏的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出身卑微的太祖皇帝最是清楚给百姓最深盘剥的就是公廨房里的那些小吏,因此立碑于此,以示警戒。   过路的小吏即便是再匆忙,也要朝石碑拱手的,听何保正说,这是县尊立下的新规矩。   再进去就是人家知县的签押房了,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铁心源母子要去的是专门管理百姓契约的户房。   别看这里并不是很大,但是,与开封县所有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土地、户口、赋税、财政,典礼、科举、学校,军政,司法、诉讼,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都通规这里管辖。   管理户籍的小吏见过铁狐狸,也知道铁狐狸是谁,当初就是他为铁王氏母子办理的户籍,算是熟人,他坐在桌子后面也不起身,随便朝王柔花怀里的狐狸拱拱手道:“不知将军来到小处所为何事?”   王柔花笑道:“劳烦押司为小妇人修改一下户籍。”   押司双手交叉抱在肚皮上皱眉道:“这是为何?你家户籍并无不妥,户主为你铁王氏,家有一未成年男丁铁心源,同时皇命将军铁狐狸寄养于你家,权责分明,没有什么不妥吧?”   王柔花陪着笑脸道:“小妇人只想把皇命将军改成我家户主,小妇人乃是女流之辈,还撑不起这个家。”   押司疑惑的道:“皇命将军虽然身份高贵些,终究不过是狐兽异类,当初将它列为民籍,已经是万载不遇的奇事,如今又要让他成为你铁家的家主,这不合常理。户籍乃是国之根本,没有必须的理由,万万没有轻易改动的道理,此事不可。”   王柔花见押司把话说的很死,就把目光投向何保正,希望他能帮自己多说两句。   何保正笑眯眯的邀请王柔花带着铁心源以及狐狸出去,自己留了下来,小声的和押司说着小话。   目前为止,铁心源见到的事情都很正常,母亲要改写户籍之事理由确实不足,不论是押司拒绝,还是保正准备走贿赂的路子,这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弄只狐狸来当家主,那是母亲在病急乱投医,不能从根本上来解决事情,来到大宋这么多年了,发现士大夫们现在正在加强大宋的法制建设,尽量的减少皇命直接来到民间的机会。   赵祯又一次看杂耍,看的高兴了,一时失言赏赐了那些杂耍艺人一人一点紫罗,话说出口之后才发现不妥,又不好收回成命,就告诫那些杂耍艺人们出门的时候把紫罗藏好,莫要被出入宫门的大臣们看见。   在这样的形势下,狐狸虽然是显赫的将军,但是在东京人的眼中,它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一头宠兽,只要给它吃食不伤害它也就是了,把人的礼仪叠加在它的身上毫无必要。   保正不可能贿赂成功的,铁心源有这个心理准备,如果母亲要添加的是一个人,而不是兽,在大家都愿意的条件下,收一点钱把事情办了押司是很高兴的。   如果把狐狸这样的野兽弄成家主,这在大宋国内根本就没有先例,一旦给修改了,押司就成了众矢之的,他不可能开这个口子的。   果然,何保正脸色阴沉的从公廨走了出来,小声的对王柔花道:“此事不可为。”   铁心源见母亲心情不好,遂笑道:“不成就不成,孩儿将来还要进学的,我难以被同窗知道咱家的家主是一只狐狸,孩儿岂不是会被同窗活活的笑死?”   王柔花报以苦笑,就随着何保正一起出了县衙。   出了开封县衙,王柔花给保正一小袋子铜钱,母子二人就垂头丧气的向自家的汤饼店走去。   七哥汤饼店附近很是热闹,就在不远处,有百十个大匠正在修建高楼,从地基就能看出来,这将是一座非常豪华的高楼。   铁心源甚至发现,这些人还在修建地下室。   在西水门这个地方修建地下室难度很高,因为靠近河道,地下水位自然也就很高,往下挖四五尺的,就会有水出来,不像樊楼那里地势高没有地下水的忧患。   七八个壮汉踩着翻车,一面说着话,一面把坑里的水提上来,哗哗的流进一个深渠。   渠水从汤饼店门前淌过,进店的客人需要踩着汤饼店铺好的木板才能进出,虽然不太方便,倒也多了一点情趣。   铁心源笑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找到要谋算自家汤饼店的人家了,不用说,就是这座即将盖起来的高楼的主人。   樊楼指的可不是一栋光秃秃的楼阁,还包括樊楼周边十一亩的后花园,唯有郁郁葱葱的后花园才能赋予光秃秃的樊楼一点风雅之气。   也就是这点闹中取静的雅意,才让樊楼成为东京士人以及豪商们纵酒高歌之时的首选。   铁心源相信,如果西水门这片地方有了这样一座高楼之后,周边的地价飞涨是自然之事。   如果高楼的主人魄力够,权力足,他只需要整顿一下西水门附近的草市子,就能把一个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脏乱差的西水门改造成另外一个马行街。   铁心源特意数了数,自家的汤饼店距离高楼不过百米,中间仅仅隔着一家粮店,一家皮货店,而这两家店铺好像有一阵子没有开门营业了,如果不是把店铺卖出去了,那就是有另外的隐情。   母亲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再加上皇帝赏赐给狐狸的钱财,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把汤饼店周围的土地都买下来。   如果那座高楼想要修建一片像样的园子,铁家汤饼店他就必须拿下来,否则齐齐整整的园子就像是被狗咬了一大块,从楼上看花园,却看见一家炊烟袅袅,人流如织的卖豕肉的汤饼店,再有诗意的才子面对大嚼猪肉的粗汉也吟诵不出什么好诗来。   “娘啊,最近是不是有人来找您谈购买咱家汤饼店的事情啊?”铁心源心里都要笑的爆炸了,还是绷着脸问母亲。   当钉子户发大财的机会到了,自己如何能不开心?   王柔花点点头道:“是啊,有人来过,给的价钱还不错,是娘当年买地时候的价钱的两倍,不过啊,这家汤饼店是娘的命根子,也是我儿今后过日子的本钱,如果卖了,我们母子坐吃山口的那不是过日子的道理。”   铁心源笑道:“娘说的太在理了,咱家的汤饼店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卖的,孩儿以后还要靠他养家呢。”   “是啊,就算我儿将来考上了进士,养一个可不是只有你的那点俸禄就足够的,官面上的人情大,我儿将来的人情往来一定少不了,有这样一间能给咱家源源不断进铜钱的店铺傻子才会把它卖掉,这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鸡。”   铁心源摇摇头笑着对母亲道:“娘,回头我姨姨来的时候你问问她,是不是在这座高楼上投了钱财,如果她投了钱财,就让她转告高楼主人,铁家的汤饼店不卖。”   王柔花不是傻子,从大宅门里面出来的贵女有几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   作为将来大户人家的主妇,没有一点治家理财的本事可不成。   “你是说,你姨姨因为投钱进了高楼,为了逼迫咱家卖铺子,专门来吓唬我们母子的?”   铁心源把母亲推到凳子上坐下之后笑道:“娘,您和我爹爹的婚事一定进行的很是隐秘,知道的人也就限于铁家庄子的人。   而铁家庄子的人也仅仅知道您是我爹爹从水里捞出来的无家可归的人,您和爹爹成亲,按照您说的,庄子上的人都乐见其成,庄子里的老辈人还准许您拜见祖宗。   这就说明您是按照主妇礼进的门。   知道您是出奔,而后嫁人的人都有谁?恐怕只有我舅爷那群人了吧?您不打算去问问?”   王柔花不怒反笑,咬着牙道:“我儿说的极是,王家宅门大,什么样的鬼都有,为娘这些年躲在东京城里卖汤饼,那些人好像已经忘记了为娘的厉害!”   铁心源咧着嘴挑起大拇指夸赞老娘。   老娘有多厉害,铁心源可是知道的,一个妇人能够带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坐着澡盆从黄泛区里爬出来,然后迅速的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城为自己和儿子置办下偌大的产业,不厉害的话,早就被西水门上那些泼皮给把家也折腾光了,哪来这生意兴隆的店铺?   母亲唯一欠缺的不过是大局观而已。 第四十五章 准备撕破脸皮的王柔花   第二天一大早,王柔花就做好了早饭,母子二人加上一只狐狸吃的饱饱的之后。   王柔花就开始打扮儿子和狐狸。   铁心源自是不必说,一身代表文人的天青色小袍子穿上之后,再用一个银环把头发竖起来,一个唇红齿白,眼神流转不休的聪慧少年读书郎就活生生的出现在王柔花的面前。   看得王柔花心肝都发颤,抱着儿子狠狠地亲了两口之后,才去照顾狐狸。   狐狸不喜欢洗澡,从小到大它就没喜欢过洗澡,但是这一次被王柔花按进温热的木盆子里,也不知道往水里放了多少的香粉,狐狸趴在水里被刺鼻的香味熏得不断打喷嚏,样子可怜。   刷子刷在要害处一定很要命,狐狸的惨叫声皇城墙上的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每隔三五天狐狸就会这样惨叫一回,只是这一回的叫声格外的大而已。   当狐狸被王柔花用毯子揉搓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松手,狐狸摇摇晃晃的来回在地上走,浑身香气袭人,尤其是在抖了全身的毛发之后,就蓬松的像是一只肥熊。   脖子上的寿山石吊坠,被王柔花擦拭的油光锃亮,如同玉石一般的闪耀着柔润的光泽。   把儿子和狐狸推出里间,他自己躲进屋子里开始梳妆打扮。   站在城墙上对着初升的太阳打着喷嚏的侍卫见到铁心源的模样之后还有功夫伸出大拇指。   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的,不大功夫垛堞上就爬满了满是珠翠的小脑袋,一个个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瞅着铁心源,根本就不信这个浑身贵气的少年郎就是平日里骗自己好东西的铁心源。   铁心源学着先生的模样,背着手在地上走了两步,然后看着皇城上的那群小姑娘拱手道:“啊,诸位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喂,骗子,你收拾打扮了准备去骗谁?”一个大眼睛的小宫女笑嘻嘻的问道。   “啊哈,原来是贼偷啊,怎么,今日没有去偷果子?哦,对了,我家的果子已经被你们偷完了。”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些果子是我们用藤球换的。”   “这可是你们说的哟,不许反悔!”   铁心源说着话就从屋子里拖出来一筐子藤球,得意的拿起一个藤球大笑道:“七巧斋的藤球,一个要卖六百文钱的,把这一筐子藤球卖掉,够我吃十年梨子的,还是最好的香梨!”   一个小宫女的差役钱一月不过五百文,但是她们因为住在宫里,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还以为藤球这东西并不值钱,现在忽然发现自己亏大了,齐齐的指着铁心源叫骂,要他把藤球还回来。   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狐媚术,眨巴着大眼睛含泪欲滴的咬着牙看铁心源大笑。   铁心源自然是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显摆的把藤球在地上踢来踢去的没有一点要还的意思。   正得意的铁心源忽然觉得耳朵一紧,原来是母亲出来了,那群小宫女立刻就向王柔花哭诉铁心源是如何骗她们的。   王柔花满脸都是笑意,抓起一个藤球就丢上了皇城墙,惹得那些小宫女欢声雷动。   丢了几个藤球感觉胳膊发酸的王柔花就命令铁心源必须把这些藤球一个个的都丢上城墙。   于是,苦着脸的铁心源只好遵从母命,把藤球一个个的丢上去,这让他心痛如刀割。   大眼睛的小姑娘从身上解下一个七窍玲珑熏香球,把手帕系在上面丢了下来。   手帕在空中张开,如同降落伞一般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   铁心源捡起熏香球,有些弄不明白,这东西是紫金制成的,比那些藤球贵重的太多了。   王柔花一把夺过熏香球,然后把人家的手帕小心的用长长的竹竿挑着给送了上去,不知为何,还重重的在铁心源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街道上有人大声的呼喊铁心源的名字,王柔花笑着向城头的那些小宫女施礼之后,就拖着铁心源和狐狸匆匆的出了门,包好的马车已经来了。   铜子赤着脚坐在门墩上,眼瞅着铁心源从家里出来,想要说话,却看见王柔花也跟着出来了,就重新把嘴闭上。   铁心源瞅了一眼铜子小腿上的淤痕,就知道这家伙今天又挨打了,还是他老子的打。   铜板这几年因为在和王柔花比拼家业,赚钱赚的已经忘掉所有的事情了,铜板娘子身怀六甲还在印坊里干活,结果,生生的小产了,就这,铜板也只让自己老婆在家休息了十天,十天之后又开始疯狂的干活了。   人不是骡马,即便是骡马也是需要休息的,长年累月的操劳彻底损坏了铜板娘子的健康,结果在年头的时候,铜板娘子就离开了人世。   自此,铜板的脾气就变得越发的暴躁了,可能是铁家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的缘故,他不但自己没日没夜的干活,同时也逼着铜子和他一起操劳,稍有不对,就换来一顿臭揍。   当铜板看到穿着如同贵妇一般的王柔花,彻底的崩溃了,不说别的,光是王柔花头上的那一对珠翠,把他家的所有家底都算上,都没有可能买回来。   红了眼睛的铜板正好看见坐在门墩上的铜子,怒气顿时就出来了,拎起一根胳膊粗的棒子,冲出院子就没头没脸的向铜子敲打下来。   “铜板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王柔花一声怒喝,铁心源从没见过母亲还有这样威风凛凛的一面。趁着铜板发愣的时候,把铜子护在身后指着铜板骂道:“你要干什么?你要生生的打死他不成?”   铜板铁青着脸道:“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一个人妇人家插手。我是他老子,打死他都是该的。”   铜子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王柔花的身后冲出来往铜板的面前一蹲大吼道:“姨姨不用管,你让他打,你让他打,我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每天惦记着源哥儿给我的那点好吃食,我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娘死了,我还没有足月的妹子也没了,整天光知道赚钱,赚到的钱却不许我们用一分文,全都用罐子装着藏起来了。我们干着牛马活,吃着牲口饭,活着也没有意思了,今天你干脆把我打死,我去找我娘,到了娘那,我就用不着每天五更起,三更眠了,你打啊,你快点打死我啊!”   铜板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额头的青筋暴起老高,跳起来一脚踹在铜子的肩头怒吼道:“你给老子滚!”   铜子反倒不生气了,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瞅瞅他爹道:“这是你说的。”   然后拍拍身上的土,赤着脚就朝街尾走去了。   眼睛都要凸出来的铜板嘴唇哆嗦两下,重重的在胸口擂了两下,转身进了家,咣当一声就关上了大门。   王柔花僵在当场,嘴唇哆嗦着扶着马车的车厢慢慢地回气。   铜板父子的反目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今天带着儿子和狐狸就是要去王家为自己母子讨还一个公道的,她已经估计到了大闹王家之后会是一个什么局面了,估计到了最后,自己和王家的最后一点情分也会烟消云散了。   她不在乎自己和儿子两人还和王家有什么关系,当年她一个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不回去了。   嫁给疼她,爱她的铁阿七之后,她就一心想做一个合格的农妇,当大小姐的时候,自己连烛火都怕,嫁给铁阿七之后,她已经敢帮着丈夫钳着烧红的铁块,看着魁伟的丈夫一锤锤的将坚硬的铁块砸的如同面条般柔软,哪怕火星四溅也毫不退缩。   铁匠房里面别的都是硬的,唯有丈夫看自己的眼神是软的,有这些,就够了……   回过神来的王柔花发现儿子就站在自己身边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我们要是执意不搬家,不歇业,她们拿咱们母子没有什么办法吧?”王柔花小声的不确定的问儿子。   铁心源笑道:“如果母亲愿意,咱们可以让她们搬家,就是不知道母亲对那么大一块地有没有兴趣了。”   王柔花噗嗤笑了一声道:“尽说傻话,娘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去把那么大的一块地买下来。”   铁心源张开嘴露出自己白森森的牙齿笑道:“娘,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王柔花打趣道:“那你就试试,如果能用五百贯钱买下来,娘就在那片地上养猪!”   铁心源大笑道:“娘,高见!”   被铜板父子一闹,王柔花刚刚鼓起来的勇气转瞬间就消散了,和自己的父母亲族完全闹僵,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刚才铜板如果打死了儿子,不过是杖三十,流放五百里,如果是铜子把铜板打死了,那么铜子就彻底的没了活路,按照大宋律,子杀父无论是否有意无意,都是遇赦不赦的伦常大罪……   “你和铜子是好友,不如你去找找铜子,劝他回来,铜板虽然为人刻薄一些,吝啬一些,毕竟是他的父亲,其实最累最苦的活都是铜板干的……” 第四十六章 收翼缩爪忍耐   铜子不是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人,即便是他们全家都活的像牛马一样,他依旧没有反抗父亲权威的胆量。   像铜子这样的人,在大宋社会很多,堪称数不胜数。   祖宗牛马一般的工作一生,然后把家业传给后代,后代不敢懈怠,依旧勤勤恳恳的劳作,最大的念想就是等自己死掉的时候能把一份更大的家业留给孩子们。   这样的做法整整在这片大地上延续了好几千年。   当然,最大的危机还是来自于人们对饥饿的恐惧,正是因为有这样根深蒂固的恐惧,老一辈的人们即便是在家有余粮的情况下也习惯性的喝稀粥。   他们朴素的认为,只要自己少喝一口,将来自己的后代就能多喝上一口稀粥。   在大宋,很多家族的财富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的,给其余的贫困人家树立起来了一个个目标丰碑,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开始了这个艰难跋涉的过程。   虽然铁心源家和铜板家事门对门的邻居,铁心源也总是搬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看外面,但是,他看到铜板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即便是看到了,铜板也永远是那副围着皮围裙满脸黑灰,探出五根烧焦的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扶着门框,喊铜子进入干活的模样……   铁心源不用找铜子,这家伙除了去废园之外哪里都去不了,他的生活圈子就这么大,而废园的生活是他极度向往的一种生活,按照他的话来说做梦都想。   废园的生活给了铜子反抗父亲暴政最大的动力,当然铁心源那天问他准备这样在印书坊过一辈子吗的话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铁心源到废园的时候看到的铜子快活的就像鸟儿一样,他在爬树,他在掏鸟窝,虽然秋天的鸟窝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依旧乐此不疲的一棵树一棵树的爬。   看的出来,这家伙洗了一个很彻底的澡,不知道他洗了多长时间,只需要看看他皮肤褶皱里的炭黑都彻底不见了,就明白他是多么的痛恨自己的印书坊生涯。   这才是铜子啊,铁心源有些感叹,多年辛苦劳作帮他铸就了一副钢铁般的身躯,虽然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满身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美感。   铁心源不打算现在就让铜子回去,只要这一次回去,他此生就休想再有胆量从印书坊爬出来。   给他一段快活的时光,尽量的把时间延长,对铜子来说绝对是值得用一生去怀念的。   铁心源相信,时间永远是世间最犀利的武器,他不仅能够让美人迟暮,也能让将军白头,更重要的是他还能让人的勇气慢慢地消耗掉。   铜子不过仗着一时的血气之勇,等时间到了,父亲的阴云迟早会裹挟着他回到那个阴暗,潮湿,气味呛人的印书坊里去的。   相对废园来说,印书坊才是他的宿命和人生。   杨怀玉在练刀,军中八式,很普通的招式,在军中每一个刀盾手都必须熟练地掌握这八招刀法。   说是刀法,其实不过是极为普通的砍,劈,撩,挥,斩,挡,刺,击这八个动作,就是这样的普通的刀法,却从砍刀真正被使用以来一直在军中延续到现在,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杨怀玉对这套刀法极为熟悉,舞动起来一气呵成,在铁心源看来已经完美无缺了,那个胖胖的老兵却怒吼着责骂杨怀玉舞起刀来就像青楼里的娘们在向嫖客献媚……   汗水从杨怀玉的鼻尖,颌下,脖子上不断地往下淌,偶尔摇摇头,汗水立刻就会四溅。   至于小巧儿他们练武就没有什么看头。   一人手里拎着一把硕大的木槌,在把一根粗壮的削尖的原木往地里钉,每砸一锤子都必须吐气开声,可能他们已经开砸的时间太长,他们吼出来的声音绵软的就像小猫叫一般。   这样的环境是对的,这样的气氛也是对的。   看到自己的朋友开心的开心,受苦的受苦,铁心源就满意的去找猪了,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除了自己别人无法完成。   说到养猪,正在修建的高楼对面就有好大一群猪。   这些猪都是屠夫帮的,他们从乡野里收购肥猪回来,用精饲料追肥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把猪杀掉,然后卖给东京城里那些喜欢吃猪肉的人从中获利。   铁家每天都要卖掉一口大肥猪,所以,对屠夫帮来说,铁家算是他们一个不错的客户。   东京城里的人家,对于吃猪肉多少还是有些抗拒的,但是,自从铁家汤饼店开始卖美味的猪肉之后,很多人也就养成了吃猪肉的习惯。   毕竟比起昂贵的牛肉,膻味奇重需要昂贵的香料来遮挡味道的羊肉,猪肉无疑更加符合东京百姓的口味。   以前的时候是找不到合适的烹调手段,才让猪肉这样的宝贝蒙尘,现在铁家终于做出好味道的猪肉了,屠夫帮不是一半的看重铁家。   自从狻猊帮的堂主被人家用铁棍一类的东西穿过之后,屠夫帮就完全占领了西水门。   他们收的行规费用不高,对铁家他们更是分文不收,所以,当铁心源来到猪栏,他们非常的高兴。   铁家就一对孤儿寡母,妇人女子自然是不好来到肮脏的猪圈挑选肥猪,派小子过来最合适不过了。   “梁伯,我娘说眼看就要入冬了,吃猪肉的人多,所以从明天起每天往店里送一头半肥猪。”   姓梁的汉子哈哈笑道:“店里生意好?这是喜讯啊,只要你家的店里的生意好,老汉这里的生意也就好起来了。行啊,回去告诉老板娘,从明天起每日送一头半洗剥干净的肥猪,还是要三指膘的猪肉?”   铁心源笑着确定,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指指后面的猪栏。   梁老头哈哈大笑道:“弄不明白,白白净净的读书郎怎么就喜欢去看猪。”   说完就挥挥手示意铁心源自便。   里面的一群猪看到铁心源来了之后,立刻就蜂拥而至,忽闪着大鼻孔拼命地把嘴巴朝他面前凑。   铁心源取出一个戴着皮囊的小竹管在每一头猪的鼻子上轻轻地喷一下,然后就趴在猪栏外面看这些猪的反应。   据说猪的基因和人的基因很相似,所以这几天铁心源没事就拿这些猪来做一些小小的试验,蘑菇粉对人能起作用,应该对猪也能起作用才是。   今天的剂量明显有些大了,往日的时候,这些猪只是嗜睡一点而已,今天却变得很是兴奋,哼哼哼的在猪圈里走来走去,有些猪还会去拿头撞猪圈门。   蘑菇粉吃多了会死人的,这一点铁心源是非常的清楚的,如果让人死掉,那需要很大的剂量才成,就像把一斤砒霜拌在饭碗里给人吃差不多。   所以用蘑菇粉来下毒,效果远远比不上砒霜。   但是如果想让人的精神产生一点问题的话,蘑菇粉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这种蘑菇粉里含的主要成分应该是神经毒素。   那几头猪把栏杆撞得咣咣作响,引得老梁特意跑过来看,见那些猪好像有些暴躁,就一顿棒子把那些猪揍得到处乱跑。   铁心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告别了老梁,直接回店铺里去了,这些天他总守在店铺里,如果这里有问题,自己会第一时间知道。   回到店铺里的时候,黑白脚的中人又来了,和母亲坐在一张桌子上谈话,中人的脸色不好,看样子又被母亲给拒绝了。   中人看到铁心源之后阴测测的道:“你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给令郎着想一下才好。”   铁心源笑着接话道:“不用啊,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母亲替我着想,阴沟里面的那些拐子乞丐,我都认识啊,只要有什么问题,他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中人一时无语。   铁心源继续道:“我还给了一些没名堂的刀客一点银子,如果我真的出问题了,刀客会找你要人,如果找不到你,他们就去找你夫人和孩子,我问过了,他们说没问题的,还以自己的江湖名号做了保。”   中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站起来道:“此事与我何干?”   铁心源笑嘻嘻的道:“我只认识你啊。”   中人脸色大变,转身就走了,走过甜水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做的不是很对,这样走了,不就说明自己心虚吗?   东京城里别的不多,各种各样的人物是最多的吗,最值钱的是人命,最不值钱的也是人命。   一贯钱雇一个输红眼的赌徒不是难事,只要有钱,雇佣几个刀客为自己卖命很容易。   但是像铁家这种宁愿自己完蛋,也要拖着别人一起完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中人是个老江湖了,所谓的江湖越混胆子就越小,老江湖看到过许多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曾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发生过,因此,他们从不赌命,因为他知道赌命的结果,就是没命。 第四十七章 屠夫帮的反击   “娘,今天中人给的价格怎么样?”   王柔花有些担忧的道:“又涨了四成。儿啊,要不然我们把土地卖掉算了,反正已经赚了不少。”   铁心源瞅瞅络绎不绝的食客,回头对母亲道:“卖掉不是不行,主要是要看好时机,如果我们退了一次,就必须继续退下去。”   “你也听到了,他刚才已经说要对付你了,如果你出事了,娘要再多的钱都没有用处。”   “娘,再等等,您看啊,他们家的高楼要起来至少需要到明年,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   再说了,您看看高楼的对面,那是一个非常大的猪场,高楼主人现在未必会把目光盯在我们身上,猪场才是最大的麻烦,没有那个客人喜欢从酒楼里面刚刚吃完饭,就看见一大群脏猪,更不要说难闻的气味了,所以啊,他们想要把高楼盖起来,必须要关掉猪场才成。   而猪场,是屠夫帮的命脉,他们绝对不会割舍的,这里不光有猪,还有羊,之所以把地方选在西水门,一来这里进出东京城很方便,二来,就是因为这里的地价最便宜。   咱家遇到的问题,屠夫帮也正在遇到,那就是说,我们两家不论谁都没有能力再在东京城里购买这么大的一片地来开店,或者修建猪场。   所以,第一个忍不住要动手的,肯定是屠夫帮。您看看,从咱家这个角度看过去,您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们修建好的梁柱偏了很多?   这就说明屠夫帮的人已经下手了。”   王柔花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了很久都没有发现刚刚架好的大梁有什么问题。   铁心源从旁边找来一根线,绑上重物之后让这条线成了一条垂线,然后让母亲沿着垂线去看那座刚刚架构好的柱子。   王柔花惊讶的道:“果然是斜的,不过,儿子啊,大匠们是不会出错的,是你这条线斜了吧?”   铁心源笑道:“娘,世间的所有房屋,在建造之初,都是用这根垂线来确定他是不是垂直的。您别看这条线看起来粗陋,却是世间最准确的规矩之一。”   王柔花眯缝着一只眼睛,仔细的又看了一会,坐直了身子笑道:“好啊,好啊,有屠夫帮的屠老大顶在前面,咱家确实不算什么,等到屠老大顶不住的时候,我们再把地卖掉,谁给的价钱高我们就卖给谁。然后我们母子就去赵州,屠老大拿我们没办法,盖高楼的人也拿我们没法子,你姨姨既然不念我们的姐妹之情,我也没必要宰顾念什么情谊,反正做生意的时候顾念情谊的人总是会吃亏的。等我儿子将来考中进士之后,我们娘俩再正大光明的回来,看看他们其奈我何。”   铁心源若有所思的瞅着店铺右面那一大块土地道:“娘,如果把那块地拿下来,在后面修建一个小码头,再用围墙把地圈起来,这里就自成天地了。孩儿总是想不明白,这里并不适合挖地下室之类的东西,那些人为何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修建地下室?从规模上来看,似乎还不小。”   王柔花挥挥手帮儿子撵苍蝇,已经快要深秋了,苍蝇还是多的让人讨厌。   回到家里之后,铁心源搬来了《东京营造》一书,这是将作监出品的好东西,在这部书里,整个东京城的构造尽收眼底,最让铁心源欢喜的就是这部书里面竟然还有地下阴沟溯源。   也不知道是哪位知识渊博的大匠,在书中不厌繁简详细论述了东京城地下阴沟的来历和构成。   这就大大的方便了铁心源,或许也方便了一些有其他目的的人。   母亲其实说的是没错的,西水门这一带就是贩夫走卒的乐园,这里虽然脏乱差,却是很多人的谋生之地。   如果那座不次于樊楼的高楼建起来了,确实会改变这里的脏乱差的环境,只是,十余万人的生计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屠夫帮这次之所以冒着被贵人追究的风险想要在人家的建筑上耍手段,最大的依仗恐怕就是这十余万百姓了。   贵人和一家百姓起了冲突,无疑,他先天性的占有很强的优势,如果和贵人起冲突的是十数万百姓,皇帝和官府并不介意拿这家贵人来开刀,从而平息民愤。   皇帝和官府其实对正义的解读和普通百姓对正义的解读是有偏差的,普世意义上的正义虽然适用于每一个人,但是却不适用于每一件事,很多时候同一件事有两种处理方式是正常的。   好赖不过是利益二字而已。   母亲的姐妹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栋高楼的主人纠缠在一起,不过从目前看,王家很可能会因为这座高楼而倒霉。   铁心源在《东京营造》这本书上勾勒出来很多的线条,其中一道线条正好从自家穿过……   铁心源从来都是一个阴谋家,就因为有阴谋家的经历,所以他看事情要比别人阴暗的多,普通人看事情只是看道理,聪明人看事情只看利弊,而阴谋家看事情看得却是事情发生的根本原因。   西水门这一带是穷人的聚居区,地价看起来便宜,后期治理的费用却是高昂的。   身为后世过来的人,铁心源清楚一个高档社区的建立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概念这东西是一个无形的东西,他发自大脑,最终是要变成现实的,如果不能成为现实,概念就一文不值。   现在修建的高楼其实就是一个概念,而最终他的环境决定整个投资是否成功。   目前,铁心源看不到这个概念最终成为现实的任何可能……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这里修建这个高楼呢?   铁心源从不怀疑大宋精英们的智商,即便是自己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一缕幽魂,也丝毫不敢小看这个时代的人们。   他甚至认为,千年以来,中国人的头脑智慧并没有发生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宋人的智慧和后世的人们并无二致。   从此之后,铁心源的生活就变得匆忙起来,郭先生那里是一定要去的,从蒙学回来之后,他就要去看看废园里的那群人。   杨怀玉整个人变得非常邋遢,胡须有一寸来长,原本干净的武士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上面布满了歪歪扭扭的针脚,那是几个小姑娘帮他缝制的。   小巧儿开始握刀了,他真的是在握刀,瘸腿老兵把一柄钢刀绑在他的手上,于是,不论是穿衣吃饭,他手里总有一把长刀……   小福儿他们继续在拿锤子订木头桩子,这一次订木头的难度很高,他们需要站在木头桩子上去订高处的桩子,据老兵介绍,最高的桩子需要有四米高。   铜子失去了自己的活泼,除了每天吃饭还能有些精神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静静地躺在一张破席子上面看着头顶的蓝天发愣。   铜板这几天也没有干活,再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两天之后,他就跑出去喝酒去了,昨晚王柔花母子从汤饼店回来的时候,看见铜板抱着一个酒坛子躺在门口,鼾声如雷。   铁心源凑到铜子身边道:“想回去就回去吧。”   铜子涨红了脸道:“我是被我爹赶出来的,我也说了不会去的。”   铁心源笑道:“有志气,要脸面是好的,不过要分人啊,在有些人面前,有志气,要脸面就是一个大笑话。比如说,在我娘面前,我是小无赖,小泼皮,上午的时候还发誓不理睬母亲了,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说说笑笑的,好像自己上午说的话就像放屁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也像你一样把我跟我爹说的气话当放屁?”   铁心源笑道:“你都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气话了,不当放屁怎么成?回去吧,你爹昨晚喝醉了躺在门口,很可怜。”   铜子一骨碌就站起来,走了两步之后又讪讪的停了下来,看着铁心源道:“你陪我回去吧。”   “怕你爹揍你?”   “揍我两下也好,我这几天不在,他一个人就更累了……”   铁心源陪着铜子回到家的时候,铜板正坐在门墩上喝酒,见铜子回来了,丢下酒坛子张嘴骂道:“还知道回来啊?刘家的那些货已经拖两天了。”   铜子赶紧往印书坊跑,边跑边喊:“不打紧的,我今晚连夜干,天明的时候就能弄好……”   铜板那张泛着黑色的脸庞抽搐两下,小心的把酒坛子收起来,把挂在门楣上的皮围裙重新系好,朝铁心源笑一下道:“源哥儿,等我把这批活计赶出去之后,请你吃肉饼……”   “好啊,我要吃两个。”   “成啊,我去买一摞子回来,我们好好的开个荤。”   耳听铜板家的印书坊再次响起咔咔的声音,铁心源也就离开了家门去了西水门。   那里一切的事情好像都非常的正常,挖坑的依旧在挖坑,还把一车车的石灰倒进去,好像准备用石灰来铺设防水层……   仰着头看雄伟的高楼正在逐渐成型,铁心源认为这座楼迟早有倒掉的一天。 第四十八章 血坑   铁心源再一次来到了猪栏,昨日那些有点发疯的猪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那些猪就进了东京人的肠胃。   这或许是一个轮回过程。   老梁是这么说的,这个老屠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一个诗人。   在世的时间越短,轮回的就越快,他补充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   铁心源在心里祝愿那些猪一路走好,同时又在腹诽老梁头已经六十岁了依旧不肯死,看样子,这个老家伙活的不错,不愿意轻易地走进轮回之门,也不愿意轻易地喝下那碗孟婆汤。   猪栏里的猪其实都是分等级的,膘肥体壮长得不见眉眼的,都被单独放在一个猪栏里。   这样的猪肉其实是东京人的最爱。   大宋人主要的油脂来源,就是这样的肥猪提供的,那些长成瘦肉型的猪都是猪这个大家族中的低能儿,不值钱。   铁家最喜欢的就是瘦肉型的猪,老梁不止一次的要求王柔花不能坑害顾客,应该把那些一巴掌厚的肥膘肉弄得香喷喷的给食客们吃,而不是用那些瘦的只剩下骨头的猪来哄骗顾客,说那不是做生意的长久之计。   很明显,一向多嘴的老梁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总是往对面的高楼处乱飘,弄得铁心源以为那座高楼马上就要垮塌了,总是悬着一颗心应付即将到来的突然事件。   “坑里出血了……”   一个年轻的汉子声嘶力竭的狂吼,然后就从坑里连滚带爬的跑出来,疯狂的把自己满是红色泥浆的衣衫脱掉,从甜水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没头没脑的就浇下来了。   水从他的身上流下来,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淡黄色的液体,年轻的汉子恐惧的大吼一声,将最后一件遮体的短裤扒掉,继续打水往自己的身上浇。   老梁似有似无的微笑一下,然后就带着一脸的迷茫跑去看热闹了,留下铁心源一个人面对好大一群肥猪。   早看,晚看都是一样的,铁心源早就过了满肚子好奇心的时候,所以他依旧在四处寻找最强壮的猪,只有那样的猪才合适自己的计划。   今天他没有给猪喂蘑菇粉,而是确定了一下每天屠夫帮收到的猪的数量之后就离开猪栏去看热闹了。   土坑里出现大量的血浆还是让人非常奇怪的。   等铁心源走近的时候,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据了,他只能看到红色的液体正源源不断的从土坑墙壁四周渗出来,坑底已经汇聚了小半池子血水,那几个踩翻车抽水的汉子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铁心源只看了土坑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老梁的身上。   “这是冲撞了太岁啊!”   老梁正在那里窃窃私语……   听见老梁这样说,铁心源就准备离开了。   不管这里发生了多么诡异的事情,都应该是屠夫帮搞得鬼才对,诗人一样浪漫的老梁应该就是主导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因为听到有人说洛水公子来了,铁心源早就回到自家的店铺里了。   这几天在读《东京营造》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叫做洛水的人,从书里面的介绍来看,这位洛水公子应该是非常熟悉《营造法式》的人,《东京营造》中专门提起了这位洛水公子在黄河大灾之后从淤泥中把拉扯黄河吊桥的铁牛取出来的故事,应该是一位颇有建树的风流人物。   不过铁心源很是奇怪,事情从发生到现在,最多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位贵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了?   于是铁心源重新把目光落在老梁的脸上,从老梁那张难看的脸上他能看出任何需要的答案。   老梁很是茫然,连传闲话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从马车上下来的老公子。   之所以说他是老公子,主要是他颌下的三绺长须让他不是很配公子这个称号。   在铁心源的幻想中,洛水公子至少应该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美少年,无论如何也要和洛神相匹配。   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敬意。   建造高楼的管事连忙围过去,小声的把工地上发生的怪事给洛水公子讲述了一遍。   洛水公子皱着眉头来到池子边上厌恶的瞅着那一池子红艳艳的池水,对一个专精营造的高手来说,神仙鬼怪的存在意义对他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当铁心源看到洛水公子从水坑里捞出来一些血水,而后放在鼻子跟前仔细的嗅,就掏出一根三寸长的铁刺,想都不想的就刺进了老梁的大腿后侧。   老梁惨叫一声,习惯性地用力把自己的左腿踢了出去,站在他前面的一个汉子就应声向前扑出去,还好,有洛水公子挡着他没有掉进水坑,而洛水公子却连着手里的木盆一起掉进了水坑……   暴虎一样的老梁站在人群里破口大骂,瞪着一双牛眼虎视眈眈的到处寻找那个刺了自己的人。   铁心源脸上的茫然之色非常的自然,担心的瞅着暴怒的老梁,有些害怕的连连后退,老梁根本就不怀疑铁心源,而是把目光盯在一个平日里和自己不是很对付的壮汉身上,二话不说,砂锅大的拳头就狠狠的砸了过去。   人群立刻就乱了,高楼管事们忙着把白衣白袍的洛水公子从坑里捞上来,而老梁却和那个不知名的大汉斗殴的难解难分。   那个好不容易把身子洗干净了的年轻汉子裹着一块破麻布,指着在血水里扑腾的洛水公子大叫道:“我就知道,这里不干净啊。”   说完话就一溜烟的跑的不见了踪影。   恐惧是可以传染的,年轻汉子跑了,别的百姓即便是不相信这句鬼话,还是不由主的不断后退,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吗,如果为别人的事情招惹了太岁,实在是不划算至极。   铁心源回到了汤饼店,见母亲伸长了脖子朝那边看,就笑道:“水坑里的水不知为何变红了。”   “他们冲撞了太岁……”   “您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有人从店前面跑过去,口口声声的喊着撞太岁了,娘听得真真切切的,如何会不知道。”   铁心源嘿嘿笑道:“我们总共有六十位太岁呢,撞见一个半个的不奇怪啊,只是那个白袍洛水公子真的落水了。”   王柔花叹口气道:“但愿他们真的是触碰太岁了,要不然,那些人就没有活路了。”   铁心源沿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对面的屋檐底下,蹲满了人,扁担靠在墙边上,密密麻麻的。   “高楼一旦修建起来了,那个货运码头就会关闭,他们会重新修建一个更大的码头,只是那时候,码头不再是停货船的地方,会变成停靠画舫的好地方。这些挑夫也就没了活计了。”   “他们现在就没有活计了。”   “对啊,儿子,他们平日里忙的不可开交,怎么这些天一点活计都没有了?”   铁心源坐在母亲的对面笑道:“如果这些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到时候谁去找修建高楼的人的麻烦?   水坑里见血水不过是人家的第一步,天知道人家的第二步是什么,等到高楼坍塌的时候,西水门也就到了大乱的时候了,娘啊,再有七八天我们家就歇业吧。   眼看就道十月一送寒衣的时候了,该给我爹烧寒衣了,您不是说今年要多给我爹烧几件吗?   早动手,做的精致些,我爹才会保佑我们母子平安。”   听儿子说到他的父亲,王柔花立刻就忘记了对面的那些可怜人,想起铁家祠堂前面的那棵树连忙道:“儿啊,娘听说铁家庄子那片地方露出水面了,十月一的时候我们坐船上去看看,祖宗总是要祭奠一下的,也不知道那些充军的族亲现在都怎么样了……”   浑身血淋淋的洛水公子被人搀扶着要进汤饼店,王柔花立刻拦住道:“不能进,这样全身血的进了我的店铺,太岁要是迁怒于我家该如何是好?”   狼狈不堪的洛水公子怒道:“冲撞了太岁?纯粹是胡说八道,不知是那个恶徒故意把姜黄粉撒的到处都是,姜黄遇石灰要是不变成红色才是怪事。店家,暂借你店中净房一间待我洗漱一番换过衣衫之后,一会定会多多的算钱与你。”   大名鼎鼎的洛水公子说的话,还是有很充分的可信性的。   王柔花指指偏房,那里本身就是店里帮闲的两个婆娘平时在下午没有客人的时候小憩片刻的地方,这时候正好用上。   铁心源对大宋聪明人有这样的见识早就见怪不怪了,这群人如今虽然住在地上,却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在天空飞翔了,半个月前,有一个叫做申生的家伙给双臂绑上巨大的用鸡鸭羽毛编制的巨大翅膀,纵身一跃从东京城头跳下,结果被摔断了腿,这事成了东京人的笑谈。   铁心源不敢笑,他知道人类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这世间缺少的就是申生这样的蠢蛋。   他可以不敬佩洛水公子的为人,却必须尊敬他的学识。   铁心源端着一盆子温水走进了偏房…… 第四十九章 嫁不出去的姨姨   在洛水的指挥下,铁心源站在桌子上把冰凉的井水倒在他的脑袋上,于是浅红色的血水一样的东西就从他赤裸的身体上滑了下来,最后流在一个巨大的木盆子里面。   洛水张嘴舔舐了一下脸上的水珠,而后怒骂道:“还真是姜黄,谁这么下流?”   铁心源自然是不能回答他,也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事是老梁干的,他只是自顾自的将一盆盆冰冷的井水浇在冻得缩成一团的洛水头上。   洛水的身体很不好,堪称瘦骨嶙峋,每一根肋骨就那样被黄色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腰肢细的一手就能握过来。   扶风若柳一般的身子正是大宋士人追求的那种美感,铁心源没有看出什么美来,这样的身体只会让他犯恶心。   “够……了。”洛水上牙齿打着下牙齿的命令铁心源不要再往他的身上浇凉水了。   铁心源干活很是认真,随着洛水的叫声,再次将一瓢冰凉的井水倒在他的头上,还小声的道:“您的鬓角处还有颜色。”   向来在意容颜的洛水咬着牙点点头,绷紧了身体迎接一瓢瓢的凉水加身。   冷水过后,铁心源担心洛水冻坏了,急忙舀了一瓢别人送进来的热水倒在洛水的身上。   只听洛水惨叫一声光着身子在木盆里上蹿下跳,对一个刚刚经受了井水冲洗过的人来说,猛地接受一些稍微热一些的水,就像是一条活着放进油锅里的鱼,自然会蹦跶几下的。   “你要烫死我?”洛水咆哮了起来。   铁心源纳闷的将手放进热水里,疑惑的看着洛水。   洛水小心的把自己的手放进热水桶里,不好意思的朝铁心源一笑,刚才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痛快的洗了一个热水澡的洛水,站在铁心源特意打开通风的窗户前面,感觉舒坦极了。   窗户前面就是东京著名的西河,微微泛冷的秋风吹过来,洛水打了一个喷嚏,顿时觉得全身通泰无比。   这条河其实也是洛水的骄傲,距离铁家店铺不远处就是就是关防所在地。   平日里有三条粗大的铁链总是沉在水底,一旦京师戒严,军卒们就会用绞盘把沉在水底的铁链子拉起来,还会把粗大的铁刺一一的插进铁链预留的孔洞中,不论多么结实的船只,也会被镶满铁枪的链条紧紧地锁住,休想离开。   铁心源不想让洛水从自家店铺的位置去看那座正在修建中的高楼,那样的话,精于营造的洛水一定会看出那座高楼是有问题的,这样一来,屠夫帮的想要毁掉高楼的想法就会破灭,更重要的是铁心源想要多买点地的想法就会落空。   他站在自家的店门前抱着一块不算小的银判,满意的看着洛水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店里。   秋风起,百病生,如果不是为了让洛水生病,铁心源才没有兴趣去帮别人洗什么澡。   自从来到这个诡异的时代之后他就发现人们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场莫名其妙的伤风感冒,就会让一位红粉佳人或者翩翩才子命丧黄泉,一场闹肚子就能让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变成一具小小的尸体……   居住在皇城街上,铁心源这些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在这个幼儿夭折率高的惊人的时代,自己能够平安的活到现在,绝对是母亲精心照顾的结果。   要知道即便是皇家,这些年已经夭折了三个皇子了……   很明显,洛水感冒了,对一个瘦弱的体质很差的人来说,先是掉进了脏水坑心情暴怒,然后又被一个黑了心的小人儿用冰凉的井水几乎夺走了全身的热量,而后又用热水给他补足了身体缺少的热量,最后再吹吹河面上过来的凉风,铁心源认为这家伙必须感冒一下才成。   一个伤风感冒的才子大匠只能躲在自家的卧室里躺着喝无数难以下咽的汤药,而不会来到这里妨碍屠夫帮的事情,也不会跑来坏自己的事情。   洛水出现的时间太短,并没有在西水门这里造成什么轰动性的新闻,人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洛水掉水沟里了,被水沟里的血水染了一身的血迹,幸好在铁王氏家的店里用碱水洗澡才能把血迹洗掉。   关于高楼建造工地比较邪气的说法再次尘嚣而起。   “儿子,从今天起,你不许再靠近工地,以后更不许继续去看猪了,老梁说你最近看猪看得都魔怔了……”   “是,孩儿以后不去看了。”   吃晚饭的时候王柔花有些疑惑的劝告儿子不可继续去高楼那里看什么热闹,铁心源也乖巧的保证今后不再去了。   自己看猪看得实在是太勤快了,还是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铁心源叹口气继续埋头吃饭。   王柔花见儿子闷闷不乐,就有些不忍心了,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乖的,只要答应不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去做。   自家住的地方太过于诡异,儿子整日里除了学堂之外就只能陪自己留在店铺里,这也太过于无聊了,如今自己连他看猪这么一点点爱好都剥夺掉,难怪他有些不高兴。   想到这里王柔花轻声道:“儿子,你如果烦闷的话,就去去废园子好了,跟着杨大郎他们一起练练武总是好事情。”   铁心源摇摇头继续低头吃饭,高楼的事情到了现在,应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关头,自己如何能够离开母亲。   狐狸今天从皇宫里回来了,这家伙现在进入皇宫的方式就是从正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待遇和大臣们基本相同。   不知道是谁给狐狸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马甲,一朵巨大的牡丹刺绣几乎包裹了狐狸的全身,看起来有些蠢,不过,铁心源并不在意,在后世见多了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猫狗。   王柔花尖叫一声,就冲上去把狐狸的马甲给扒下来了,得到解脱的狐狸快活的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然后就和铁心源打闹成了一团。   王柔花仔细的看了那件衣服之后就羡慕的瞅着狐狸道:“这可是最上等的蜀锦啊,皇家的人也太奢侈了。”   铁心源不明白母亲的思维是什么样子的,见她爱不释手的拿着狐狸的衣服左看右看就打趣道:“娘既然喜欢,那就给我也做一件。”   王柔花白了铁心源一眼道:“这是蜀锦,咱们可没有那个闲钱来给你做衣服,当年,娘的嫁妆箱子里也有一匹,不过是宝蓝色的,只可惜……算了,儿子啊,如果你考上状元了,娘砸锅卖铁也给你做一身。”   母亲这些年的市井生活,最终还是改变了她。   铁心源敢打赌,这样话母亲以前一定不会说的,他很好奇母亲在没有出阁之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生活状态。   “娘,我们可以不去找王家姨姨把她的丑事抖搂出来,但是您一定要给她把话说清楚,要不然人家说不定回想别的法子来坑您。”   王柔花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王家比咱们在乎脸面,为娘这些年行得正,走的直,没有什么不好对人说的。倒是她王玉七八年间嫁了三次,说起当女人的根本,她有脸和为娘争论吗?”   事关母亲的闺誉,铁心源自然是没有话语权的,不过他知道,在乎脸面的是王家,而王家对已经出嫁的闺女就没有多少控制权了,像王玉姨姨这种已经撕破脸皮的妇人,一旦不要脸起来,就能迸发出非常那个强大的能量,而母亲因为不是被老爹从王家大门里面接出来的,在礼法手续上是有问题的,他不希望母亲在这个妇人面前吃亏。   “还是请王玉姨姨到店里来一趟比较好,要不然她不会死心的。”   王柔花摇头道:“不用,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铁心源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如此生硬的拒绝自己,遂笑道:“娘啊,您和王玉姨姨是不是关系不好啊?”   “当然不好,当年你王玉姨姨比较受你姥爷的喜爱,但凡是家里好的,新鲜的东西在后宅都紧着她先用,别的姐妹只能用她挑剩下的。当年你姥爷从宫里拿回来一车蜀锦,是陛下赏赐的千秋节礼物,娘本来看中一匹鹅黄的蜀锦,都抱在怀里了,却被你王玉姨姨抢走了。她说她喜欢大红色的,看我拿了鹅黄,又改变主意了。”   听母亲这样讲,铁心源对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姨姨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无非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女子而已。   “你这个姨姨就是嫁的不好,本来要嫁给濮王家的大郎,结果临到出嫁的时候啊,濮王家的大郎就坠马死了,她就成了望门寡,可是濮王家依旧想要你姨姨嫁过去。你姥爷出了重礼,好不容易把这桩死人婚事给推脱掉,又给她订了一门婚事,想要快点把事情了结,结果,哼哼,嫁过去不到半年,那个新科进士就好好的开始吐血,听说是大口大口的吐,就这么生生的吐血死掉了……” 第五十章 风过无痕的故事   不知为什么,听母亲说起姨姨的婚史,铁心源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健康,壮硕却没能在洪灾中活下来的老爹。   夏竦说自己母亲这一生不可能有丈夫,也不可能有孩子……   这家伙似乎说的是对的……   自己出生之后就来了大洪水,原本不可能死于洪水的老爹为了自己母子死了……   母亲的孩子其实也死了,只不过自己恰好过来了……   铁心源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就抱住了母亲的手臂。   王柔花母子连心自然能感受到儿子的恐惧,这样的感知让她有些快活,从小到大,儿子很少有恐惧这种情感出现,于是就把儿子揽在怀里道:“王玉虽然厉害,却还不是为娘的对手。”   “为什么?”铁心源愣了一下问道。   “呵呵,为什么?王玉这个人虽然骄横拔扈,其实她的胆子很小,你知道为娘是怎么报复她拿走为娘蜀锦的吗?”   铁心源配合的摇摇头。   “一条小小的竹叶青而已,那是为娘在竹林捉到的,然后放在那匹鹅黄色的蜀锦里面……”   “姨姨吓坏了吧?”   “她尿裤子了……你外祖大怒,因为你姨姨是在见濮王家王妃的时候尿裤子了……”   铁心源很有捂脸的冲动,那样精彩的场面他完全能够脑补出来,当外祖母正在竭尽全力的向濮王妃夸奖自己闺女的时候,一个满脸都是烂漫笑容的少女捧着一匹鹅黄色的蜀锦,谦虚的向濮王妃请教这样的料子做什么样的衣衫才会让王妃喜欢的时候,一条绿色的小蛇却从蜀锦里面探出了脑袋……   “娘,您是怎么逃脱外祖父的调查的?这事不算是小事,恐怕没人会放过凶手。”   王柔花哈哈笑道:“你外祖父知道是家里的姐妹搞出来的事情,就是不能确定是谁而已,所以就想了一个法子来试探。”   铁心源皱眉道:“如果外祖父知道您敢捉蛇什么都瞒不住的。”   王柔花拿手扒拉一下儿子的鼻子道:“小子,谁会知道呢?为娘可是家里姐妹中胆子最小的一个,小时候被蛇吓破了胆子,以后只要看到那个软软的滑滑的东西就会晕倒。”   “骗人,您敢捉蛇。”   “当然,还是亲手捉的,谁告诉一个人害怕一个东西就要一辈子都害怕?   为娘的性子比较倔强,害怕什么东西,就越是想去见见,其实害怕的感觉不但能让为娘紧张起来,也能让为娘在无聊的后院里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情。   于是为娘就从捉蝌蚪开始锻炼,那东西也是软软的,滑滑的……最后是青蛙,斑蝥,用筷子捉蜈蚣——最后捉小蛇。   哈哈哈,全家没人知道,我只要一去城外的别院,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逗弄小蛇。   不过啊儿子,娘见过最大的蛇还是咱们娘俩漂在水里的时候见过的那条大蛇,那条蛇足足有五尺多长,那次为娘是真的害怕了。”   铁心源盯着母亲的眼睛看,竟然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丝少女的顽皮和狡狯。   “你外公认为之所以会有人陷害王玉,问题一定出自那匹鹅黄色的蜀锦身上,于是他就隐瞒了消息,集合了家中所有的姐妹重新挑选锦缎,他希望能从那匹鹅黄色的锦缎身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儿子啊,你猜猜,为娘是怎么做的?”   铁心源呆滞的回答道:“您挑选了宝蓝色的,孩儿唯一没有弄明白的是为什么您的嫁妆箱子里的宝蓝色蜀锦只有半匹?”   “是从你王玉姨姨手里抢回来的,谁都知道为娘和你姨姨争过那匹鹅黄锦缎,为娘这时候如果再不和你王玉姨姨争夺一下,你外祖可能会发现一点端倪,反常就是不合理,你外祖很聪明的。”   铁心源立刻挑起大拇指夸赞母亲的机智,王柔花立刻还礼,还说什么过奖,过奖,后来发现自家人夸自家人有些不要脸之后,王柔花再次揽住儿子小声道:“儿子,娘告诉你一个秘密啊,别相信女人,千万不要以为女人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这世上的女人很多,总是说自己活不下去的女人最后都活的好好的。一半次的打击对女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事情,哭一场之后,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铁心源深以为然,这些话只有母亲才会对儿子说,从别的女人那里是听不到的,她们总会说是男人就应该多让着女人,一个连女人都欺负的男人算不得男子汉,她们早就习惯了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来满足男人的保护欲,然后待在弱者的位置上狂捞各种好处,最后男人不得不像牛马一样供她们驱驰。   水珠儿就是这样的傻瓜,拍着胸膛说是要保护几个姐姐,然后就自告奋勇的拿着吹火筒去吹火。   最后弄得满脸黑灰,还被倒烟给呛得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把火弄旺之后,就被几个姐姐给推到一边不理会了。   看着几个姐姐围在火堆边上烤带着豆荚的豆子很是委屈。   小巧儿看不过去吼了一声,那几个女孩子就乖乖地给水珠儿让开了一个位置。   铁心源来的时候小巧儿正在大把的往嘴里填豆子,见他过来了,就随便给让了一个靠近火堆的位置。   铁心源瞅瞅他们手里的豆荚小声道:“没吃的了?”   小巧儿摇头道:“粮食还有,只是马上就要下霜了,如果还找不到合适的宅子,这个冬天就难熬了。”   “中人正在找宅子,估计这几天就会有消息,我本来想在废园附近找一套宅子,结果很难,这里的房子很多,却没人愿意出手。”   小巧儿点点头道:“那就缓缓,往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今年有吃有喝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对了,你上次说屠夫帮准备和高楼主人开战了,你以为谁会赢?”   “濮王会赢!”   “濮王?”   “是啊,我猜的,我觉得这座高楼的主人就是濮王,别人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你说濮王可能会冲击皇宫,有这种可能吗?他一介藩王应该没有那个力量吧?”   “本来我也认为他没有,但是,从他目前的布置来看,他真的有,而且把握性很大,否则他就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做这件事了。我能猜到,估计整个东京城中,猜到的人不少,屠夫帮敢这样做,很可能是某些人在背后推动,想要试探一下濮王而已。”   “我们怎么做?你不是说准备用猪来试探一下的吗?为什么没有动静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啊,濮王的事情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的练好本事,然后再长大。等屠夫帮和濮王的较量出现端倪的时候再考虑要不要发动,我们的后手不多。”   小巧儿把烤好的豆子放进铁心源的手里道:“帮谁?”   “屠夫帮,我们的利益和屠夫帮比较接近。”   “你不是说一旦高楼建成之后你家店铺的地价就会上涨很多吗?你应该支持高楼建成才好。”   铁心源苦笑道:“人家不但要吃肉,连汤也不打算给我们这些小百姓喝,更不要说我总觉得濮王盖楼的目的不单纯,以他的身份,可以放开了在全大宋做生意,甚至是盐铁之利也可以做一下的。他选择盖楼对他来说是最差的一种选择,毕竟这样做,实在是太伤人望了。”   小巧儿笑道:“管他干什么呢,我只在乎你想干什么,不论你想干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铁心源没好气的看着小巧儿道:“要是不找你帮忙,我干这么多的事情做什么?”   小巧儿哈哈笑道:“最喜欢看见你这副无耻的嘴脸。”   “我也是啊!”   铁心源四处看看,没发现那个整天抱着刀四处游走的杨怀玉,那三个老兵以及仆役也都不见了。   小巧儿笑道:“他回去了,听说他们家老祖宗的九十大寿就要开始了,他准备去做孝子贤孙。”   铁心源笑道:“这家伙还是变聪明了,虽然整个杨家都不太待见他,他还是不准备在孝道上有亏,看样子他真的想要争夺一下武状元了。”   小巧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他准备的很认真,上元节过后,就要开始武举了,他志在必得。”   “但愿他能如愿吧。”铁心源淡淡的回了一句就重新和小巧儿一起安排弟兄们的过冬事宜。   眼看着濮王家的高楼盖得越来越歪,即便是不借助吊线也能看出来了,负责盖楼的管事这才开始着急了。   准备找负责盖楼的大匠问责的时候,才发现大匠一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工地上除了一些一无所知的力工之外,一个匠人都找不见了。   当铁心源路过高楼去自家店铺的时候,工地周围有很多的看客,几个捕快抬着一架盖着白色麻布的担架从高楼里面走了出来。   听所高楼的总管事,吊死在这座高楼里了。 第五十一章 灵感来自痛苦   铁心源站在自家的店铺里往工地上看,那里有很多的人,母亲就趴在他的身边,一边看一边哈哈的笑个不停,不过她很快就忍住了,毕竟常来铺子里吃饭的那个管事死掉了。   管事是个不错的人,很多人都这么说,毕竟人死了之后给一个比他平日里的为人高一两个等级的评价是自古以来华夏的礼貌。   官员死在任上,不管是不是有功劳,死了之后墓碑上的官衔品级都会上调一两级,没人愿意和一个死人一般见识。   已经病的死去活来的洛水也被人粗鲁的给抬来了,一个月不见,这家伙已经瘦的没了人形,一件漂亮的儒衫套在身上,就像是套在竹竿上面,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   “儿子,听说洛水先生最近病的很重啊?”王柔花有些怜惜这位娇嫩的如同嫩竹一般的男人。   “才子的命好像都不太长,你看看周公瑾他们的命运就知道了。”   “不是的,娘听说洛水公子之所以会病倒,是被邪魔入侵了,上次过来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   铁心源不说话了,因为洛水公子走过来了,准确的说他是被两个年轻的尼姑给搀扶过来的。   在大宋,可怜的女子有很多,官府对她们也比较仁慈,实在没地方去就去尼姑庵当姑姑也成,事关活路而已,即便是挂羊头卖狗肉也很少有人去过问的。   一些名气很大的尼姑庵,收入并不比那些高级青楼差多少,有些达官贵人住在青楼里十天半月会有闲话传出来,御史就会登门去瞅瞅这位威猛的同僚到底是不是有寡人之疾需要治疗,被御史捉住是一个很丢人的事情。   不过,去寺庙里吃素顺便调养一下身体则是一桩风雅的好事情,比如东京城外桃花山上的桃花庵就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据说桃花庵里的青慧师太就是一位国医妙手。   平日里来饭店吃饭的那些挑夫粗汉们,只要说起青慧师太,每个人的神色就变得不是很自然,总需要把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铁心源撵走之后才肯继续交头接耳的把话说下去。   铁心源有些嗤之以鼻,青慧师太擅长男科这有什么不能让小孩子知道的,想自己当年,把光屁股蛋子撅在漂亮护士面前等候打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当洛水先生被两个护士尼姑搀扶过来的时候,铁心源就知道洛水先生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差了。   这两个小尼姑的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素色的僧袍根本就掩饰不住她们袅娜的身姿,即便是搀扶着洛水先生,两对桃花眼也四处乱飞,连铁心源这样的小男孩都不肯放过,堪称凶残。   被香粉刺激的鼻子发痒的铁心源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流出来好长,王柔花赶紧帮儿子擦拭了鼻涕,有些厌恶的对那两个尼姑道:“这孩子多少对花粉有些敏感,两位师太不如去店外等候,洛水先生有店里的婆子照顾不会有差的。”   似乎被人家驱赶习惯了,两个师太并不在乎王柔花的黑脸,轻声一笑勾引的店里的男人们色授魂飞,然后就满意的去了甜水井那里等候洛水先生。   洛水先生坐在最靠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呆滞的看着不远处明显已经变歪的高楼,神情极为灰暗。   没人比他更加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敌人是在双管齐下啊,一个流血的土坑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是为了掩饰高楼已经倾斜这个大阴谋的,如今事发,想要改正已经不可能了,除非把整座楼拆掉重建方能修正过来。   铁心源给洛水端来一壶热茶,铁家的小店里的茶叶都是炒过的,杀青之后茶叶变得不难么苦涩了,即便是不放姜葱和蜂蜜香料喝起来依旧清香可口。   当初铁心源是准备把这东西当做一种巨大的财源储备来做的,小心翼翼的让小巧儿拿着自己炒制好的茶叶去茶叶店里推销。   结果小巧儿被茶叶店掌柜的喷了一脸的口水,最重要的是被人家鄙视了。   还说什么大小龙团才是好茶叶,不放香料葱姜,肉桂的茶叶还叫茶叶吗?   人家连赏脸喝一口的机会都不给,如果不是看在小巧儿的衣衫簇新的份上,打出来的可能都有。   从那以后铁心源就绝了把新技术带入大宋的打算。   技术的发展就像一颗大树生长是一个道理,需要先长根然后长出枝桠,抽条,经历了风雨检验之后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平地上猛然间长出一颗大树,那么,这棵树就是妖树,会被人家砍断的。   洛水现在心里有事情,即便是给他刷锅水他也会喝下去的,眼看着一壶茶喝光了,他依旧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长吁短叹的一副快要死的模样。   大宋的营造法式是一种专门的营造技术规范,每一种建筑手法都是有迹可循的,中正宏大,就是这种建筑的要素,而规范,对称更是大宋建筑美学的要求。   其中最重要的一些特点就是砖石的大量使用,以及螺狮壳里做道场的小巧精妙,一改先唐时期雄浑的特点,变得纤巧秀丽、注重装饰。   再加上坊市的外墙被打开之后,临街的店面绵延数十里,宋人的将作大匠们更是挖空了心思修建风格各异的建筑,导致大宋街面上堪称五步一景,十步一奇。   也自然造就了洛水这样的建筑大家。   看到洛水随意的在纸上用毛笔划几下,一座高楼的雏形就已经出现了,铁心源对此十分的好奇,他就坐在边上准备好好地看看宋代的设计师是如何应对这样的状况的。   建筑这种东西,只要符合重心要求,基本上就不会倒塌,这座高楼在铁心源的眼中其实歪的不是很厉害,他见过比这歪十倍的高楼,不论是裤衩状的还是一柱擎天状的,亦或是倒三角状的,还是乱的让人头晕眼花的建筑他见过的根本就是洛水做梦都想不到的。   洛水寥寥几笔就重新修正了高楼的重心,歪倒的那一侧就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满是柱子的长廊,添加了这些东西之后,高楼的倾斜感就消失了,整座楼的模样却变得其丑无比。   一道无用的长廊将整座高楼的对称性破坏的一塌糊涂。   洛水痛苦地丢下毛笔,闭目长叹,背靠在椅子上死鱼一般的喘着粗气。   铁心源见洛水没猴耍了,也就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心思,取出自己的昨夜开始写。   郭先生对铁心源的一手烂字非常的不满,于是,铁心源在完成先生每日交代的课业之后,就必须写一百个大字,而且还必须临帖。   王柔花对儿子的课业很是关心,特意把靠内窗的位置给儿子腾出来,自己坐在柜台里面满意的看着儿子一笔一划的临帖。   “你的字写的不对,而且握笔的姿势也不是很准确,握笔握的太紧,手腕就会生硬,这样写出来的字也就多了几分僵硬,长年累月的写下去还会损伤手腕。”   不知什么时候洛水站在铁心源的身后背着手看他写字,这种人天生就该被别人整死,夸一下一个勤恳的孩子不好吗?非要摆出一副痛苦地姿势来矫正别人?   铁心源很不高兴,自己这样要做是有道理的,已经在背书读书一项上超越别的孩子太多了,如果再写一手好字,张大户他们家的孩子一定会被拔高眼界的郭先生活活打死……   “你看你,写字很不认真,就因为不认真所以才会写坏,如果你能静下心来,心无旁骛你的字要比现在好很多。你看啊,你写的李太白的这首《夜宿山寺》乃是他难得的妙笔之作,此诗语言自然朴素,却形象逼真。诗仙人借助大胆想象,渲染山寺之奇高,把山寺的高耸和夜晚的恐惧写的很逼真,从而将一座几乎不可想象的宏伟建筑展现在我们面前,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此诗寥寥数笔,就酣畅淋漓地表现出了人在高处的愉悦、豪放、可爱、率直……”   铁心源耐着性子听洛水胡说八道,一个虚心接受别人指点的好孩子模样总要展现给别人和母亲看的。   可是等了好久,都听不见这家伙说的下文,就抬起头看这个家伙,只见洛水的两颗眼珠子亮的就像是灯泡一样,整个人站在那里宛如泥雕木塑,两只手颤抖个不停,嘴里喃喃自语“危楼”两个字,算是陷入魔怔了。   那两个女尼虽然坐在甜水井那里,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大金主,第一时间发现洛水不对劲的就是她们。   匆匆的跑进来,不管三七二十就把魔怔的洛水放倒,其中一个将洛水抱在怀里,让他的脑袋夹在高耸的双峰中间,另一个把手探进洛水的衣衫,看样子是在轻轻地抚摸他的胸口。   场面香艳至极,别的男人已经在咕咚咕咚的咽口水了,铁心源还想看下去却被母亲揪着耳朵拎着去了内间。 第五十二章 被绑架的狐狸   洛水后来是怎么醒过来的铁心源不知道,不过母亲很是高兴,因为洛水留下来很多钱。   多到让那两个用诡异手法救活洛水的尼姑都非常的嫉妒,其中一个还用酸溜溜的语气和母亲说话,却被母亲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   不等她向洛水哭闹,又被洛水重新抽了一记,然后,两个娇媚的尼姑就笑嘻嘻的陪着洛水离开了汤饼店。   铁心源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高楼有些沮丧的一字一句的念着李白的《夜宿山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铁心源可以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帮洛水的意思,更没有帮自家姨姨来对付母亲的意思。   只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妖孽的混蛋,他们能从地狱里看到阳光,并且能顺着那束阳光爬到天堂上来。   事情有了新的变化,铁心源自觉没有什么法子能阻止洛水把那座高楼改成东京最耸人听闻的危楼,只能继续去看自己的肥猪。   只有把这些肥猪调教好了,才有可能翻一下盘。   不过还是有难度,如何让那些肥猪变成冲锋陷阵的猛士,还需要继续做一些事情。   老梁这家伙笑的见牙不见眼,他根本就不知道就在刚才,一个妖孽用他神一样的思维把一件坏事变成了一个绝佳的创意,一旦这个创意成为了现实,东京的权贵们就会趋之若鹜。   不论屠夫帮的人们如何恶心这座高楼,都没有可能挡住那些好奇心爆棚的东京人的。   “梁叔,洛水先生刚才在我家的店里重新绘图纸了,那座楼好漂亮啊,就是有点歪。”   铁心源就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骄傲的向一位大人炫耀自己的见识。   老梁笑的更加开心了,摩挲着粗大的手掌笑道:“楼歪了,不就会倒掉吗?再漂亮有什么用?”   “不是的,梁叔,洛水先生说,楼歪了是好事,只要把重心调整过来就不会倒掉,他说高楼现在歪的还不够厉害,准备继续弄得更加歪一点,这样一来,咱们东京城就会多一座前所未有的高楼,名字就叫做危楼。”   听铁心源这样说,老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蹲下来看着铁心源的眼睛道:“源哥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铁心源连连点头道:“真的,真的,刚才洛水先生高兴地人都魔怔了,被人救过来之后,给我娘给了好多钱,还说能在那样的小店里想出这样宏大的主意,简直就是上天对他的厚赐。”   老梁站起身子,摸着铁心源的脑袋瞅着汤饼店道:“源哥儿继续看猪,老汉走一趟你家店铺,去看个究竟。”   眼看着老梁走向自家的店铺,铁心源就长叹一声,自身的力量不足,才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能面对面的和敌人较量一下。   一个小孩子整天过的这样阴暗,天知道以后会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智,童年阴影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啊。   老梁不在,自然就能看看屠户帮的镇帮之宝。   对于屠户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头千斤猪更加的宝贝了,在猪栏的最上方,通风最好,光照最好,最干净的一个猪栏里,就住着这样的一头猪。   铁心源见到之后脸皮就抽搐了好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一头猪,一头肥硕到了需要把它的脸皮用绳子拴住提起挂在耳朵上才能看见眼睛的肥猪。   铁心源过来的时候,这家伙见过来的人手里没有食物,就懒得站起来,哼哼两声,依旧摊开四肢晒太阳。   铁心源捡起一个小土块丢在肥猪的大肚皮上,肥猪抖抖肚皮,依旧不理睬。   铁心源找了一块大石头砸在肥猪的肚皮上,这头肥猪才嗷的叫了一声艰难的站了起来。   走了两步隔着猪栏愤怒的看着铁心源。   这头猪站起来之后高度已经和铁心源差不了多少了,面对这样的一座肉山,铁心源想了很久,都不敢轻易的把手探进去抚摸这个家伙。   不过猪王似乎对他很有兴趣,硕大的鼻孔从猪栏里探出来,喘着粗气灵巧的翻飞着像是在索食。   铁心源取出一把蘑菇粉,放在手心里,摸准肥猪的呼吸规律小心的把手靠近红润的猪鼻旁边。   只是一个呼吸间,铁心源手里的蘑菇粉就不见了踪影,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猪栏。   他不能确定这样的一头猪一旦疯狂开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垂头丧气的老梁,他连招呼都不肯和铁心源打,就急匆匆的回了猪栏,趴在自家店铺里的铁心源看得清楚,老梁只是给看守猪栏的伙计交代了一声,就匆匆的离开了。   铁心源点了一炷香,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对面的动静,一炷香刚刚烧了一半,就听对面猪栏里传来一声闷雷般沉闷的嘶鸣。   放下心来的铁心源来到店铺外间,就听母亲恼怒的道:“老梁也不好好管管自己的猪,这样扯着嗓子嚎吵死人了。”   没事干总喜欢来铁家店铺里蹭茶叶喝的麻布店掌柜的不屑的道:“猪吗,只要喂喂就不叫唤了,定是他们偷懒没有喂猪。以我看啊,老梁能急匆匆的过来问洛水先生的事情,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好管事,不相干的事情他倒是跑得快,该干的活计屁事不干的来回跑,要是我啊,早就把这样的夯货请辞了,你们听听,这些猪都饿成什么样子了,要是掉了膘,主家可就亏大了。”   铁心源没空听这些啰嗦,他很好奇,那两个婆子正在店里的北墙上布置碧纱橱不知道要干什么。   “娘,咱家店铺里有名家前来题字了?”   王柔花见儿子问起,笑眯眯的道:“洛水先生准备把他的高楼图样刻画在咱家的墙上,说咱家这里可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还准备帮咱家当说客,说服高楼主家不要收购咱家的铺子,他说了,将来高楼盖好之后,店铺里面不能只有一些签菜之类的东西,还说那些东西看着让人生厌,不如咱家的卤味招认喜欢。最后洛水先生还说吗,大雅大俗相陪才好相得益彰。”   铁心源见母亲高兴,自然不会大煞风景的说起濮王的打算,附和着高兴了一阵子,就陪母亲一起把店铺托付给婆子们,自己二人穿过长长的西水门街道沿着皇城街回家了。   “狐狸去哪里了,今日没有跟着你吗?”   走在路上的时候,王柔花看见了一只狗,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狐狸来了。   铁心源一愣道:“孩儿今日上学的时候就没见到狐狸,还以为狐狸跟着您去了店里了。”   王柔花摇摇头,母子二人就加快了步伐,赶紧回家瞅瞅狐狸是不是在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不论是王柔花还是铁心源都没把狐狸当成野兽,这家伙根本就是家里的一份子。   回到家,喊了好几声都不见狐狸出来,母子二人就有些紧张了,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狐狸还从来没有在太阳落山之后回来的习惯。   就在母子二人着急的团团转的时候,城墙上传来两声咳嗽,铁心源抬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只见狐狸被一根粉红色的带子绑着凌空吊在城墙上,可能听见了铁心源和王柔花的呼唤,正在努力地挣扎,只是全身被带子包裹的如同粽子一样,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王柔花朝城墙上的侍卫施礼道:“刘家大哥,我家狐狸冒犯您了,还请您把它放下里,铁王氏自然会带着儿子登门赔罪。”   城头的侍卫连连摆手道:“铁家妹子,你家狐狸可不是我们吊上去的,人家可是将军,我们还没这胆子,您稍等片刻,正主马上就来。”   狐狸被吊的太高,铁心源爬上屋顶也够不到,只好和母亲忧心忡忡的站在院子里等候。   一开始铁心源就知道不是侍卫们下的手了,一来狐狸和侍卫们的关系很好,二来,因为皇帝的缘故,宫里面敢凌虐狐狸的人还真不多。   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狐狸得罪的人,或者说自家得罪的人来头必定是很大的。   或许被包在带子里的时间太长,狐狸呦呦的叫唤着,渴盼铁心源赶紧把它解救出来。   看到狐狸可怜的样子,王柔花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而铁心源则咬着嘴唇冷冷的瞅着皇城顶上,等待正主的到来。   不大功夫,那个大眼睛的宫女从墙上露出了脑袋,气鼓鼓的看着铁心源。   “你怎么把狐狸吊起来了?要知道他不过是一个畜生,和他一般计较什么?”   大眼睛的小姑娘怒道:“我当然那知道不该和他一般见识,可是你也不问问他今天干了什么。”   铁心源瞅瞅已经不吭声的狐狸,再瞅瞅小宫女道:“他干了什么?”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妙。   这个能拿出七窍玲珑熏香球的宫女绝对不该是一位宫女,对她的身份铁心源早就有过论断。   “他给我父皇送了一只肥老鼠!还是在我父皇吃饭的时候。”   王柔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她觉得狐狸基本上没有什么救援的可能了,大颗的泪珠已经夺眶而出…… 第五十三章 差错   “我父皇自然不会和狐狸一般计较,还说狐狸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把自己要吃的小羊肉都赏赐出去了。”   听完这个刚刚从大眼睛宫女变成大眼睛公主的话之后,铁心源气的三尸神暴跳,指着城头的公主怒道:“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大眼睛公主咯咯笑道:“谁叫你总是叫我贼偷的。”   铁心源把母亲扶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城头,等那个公主把话说完再作计较。   “狐狸吃了我父皇赏赐的东西,然后就去宫里玩耍,结果被我发现它竟然从我的首饰盒子里偷走了一颗珍珠,怪不得我最近总是丢东西,原来都是被它给偷走了。我就是想知道你家的狐狸到底偷走了宫里多少的宝贝。”   铁心源的脸顿时就黑了,狐狸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他是知道的,狐狸喜欢在宫里面捡东西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狐狸喜欢偷东西。   “你先把狐狸放下来,偷了你什么东西我让他还给你。”   城头的小公主嘿嘿冷笑道:“贼偷把东西还给主人就不是贼偷了吗?”   铁心源笑道:“还给主人自然就不是贼偷了,只不过是拿错了而已,是无心之过。”   “先生说过,不告而取谓之贼也!”   “那是不还回来的情况,还回来就不算。”   “我捉住狐狸的时候它把珍珠藏在嘴里,还冲着我咧嘴,是我的嬷嬷从它嘴里抠出来的,它没有还我的意思。”   “你这么冰雪聪明怎么会和一只狐狸置气啊,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它是没办法向母狐狸求偶的。”   “什么是求偶?”   “就像我看见你这么可爱之后,就忍不住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一样。”   “你有什么好东西?”小公主趴在城头踮着脚尖努力地往城下看。   铁心源在书包里翻了好久,终于找出来一支已经没了多少毛的毛笔举在手里道:“这就是我最喜欢的一支笔,听说用它能写出最美的文章,我从不离身的。”   “把毛笔给我!”   “那你把狐狸放掉,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的狐狸也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不欺负好朋友的朋友。”   铁心源找了一根很长的竹竿,把那根没了毛的废笔挑在上面,爬上屋顶递给了小公主。   小公主取过毛笔,仔细的看了一下,然后就把毛笔握在手里,让侍卫松开带子把狐狸慢慢的送下去。   侍卫的脸已经憋成了青紫色,铁心源以为这家伙如果再不找地方狂笑一下,很可能会被活活的憋死。   狐狸被吊下来了,铁心源赶紧给狐狸松开了绑在肋下的带子,赶紧顺着梯子爬下了屋顶。   小公主握着毛笔见铁心源似乎要进屋子,连忙道:“我们是好朋友,你要陪我说话。”   铁心源没心没肺的朝后挥挥手道:“好朋友今天很累了,明天再说。”说完话就一头钻进自家的屋子不出来,事情解决了,他实在是没有心情陪一个小姑娘说什么话。   大眼睛的小公主有点失望,撅着嘴巴似乎想哭,不过还是强忍着回头走了,却把那支毛笔捏的很紧。   王柔花见公主走了,侍卫躲在城墙的角落里笑的快要死过去了,也就进了家门。   见铁心源正在拿梳子给狐狸梳毛,就似笑非笑的道:“看不出来我儿还有骗小公主的本事。”   铁心源抬头嘿嘿笑道:“这不是逼急了吗?不这么说狐狸的下场难以猜测。”   “瞎说,那个小公主可没有伤害狐狸的意思,你没见狐狸被捆绑的多么结实,就像是一个兜子,怎么可能会有危险?人家就是想找一个可以说话的同伴而已。”   “娘,孩儿听先生说了,公主娶不得,谁娶了谁倒霉。”   王柔花傲然一笑道:“这倒是真的,我大宋的公主不值钱,自从太祖立下了规矩,公主驸马的权柄就全部被收回了,除了能担任一个有名无实的节度使职衔,也就是可以多享受一点金银罢了。   驸马只能担任勋衔官,而不能参与政事,最重要的是娶公主叫做尚公主,也就是说,一个家里说话算数的是公主,驸马不过是公主府里的清客而已,即便是将来有了孩子,到底是姓赵还是跟着驸马的姓氏,这要看公主的高兴。   所以啊,但凡是有一点追求的好男儿都不会娶公主,一旦娶了公主,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梦想就不要想了。   我儿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怎么能雌伏于妇人之手,以后离公主远点。”   “咦?原来是这样的?”铁心源没有想到当驸马原来真的是一件苦差事,根本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风光。   母子二人正说话的时候,狐狸却佝偻着身子用力的呛咳起来,就在铁心源紧张的时候,看见狐狸从嘴里吐出一颗指头大小的珍珠,得意的朝铁心源呼扇尾巴。   “这就是一个没出息的。”王柔花怒骂了一声,赶紧从狐狸的口水里把珍珠捡拾出来,放在清水里面细细的清洗过,然后拿细布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就举着珍珠面对灯火细细的品鉴。   “呀,这还是合浦珍珠啊!色泛青光,恐怕还是望断池出产的珍珠……当年你太祖母手里就有六颗……”   铁心源不觉得母亲会把珍珠还给公主,于是就抱着狐狸进了自己的屋子。   被折腾一天的狐狸着实累了,用大尾巴盖着口鼻,卧在自己睡觉的那个澡盆里,不一会身体就极有规律的起伏起来。   铁心源取出那本《东京营造》开始细细的审读起来,还不断地在东京的坊市残图上用笔勾勒线条。   永安坊的图形已经全部看完,铁心源这才抬起头,窗外圆月初升,透过窗棂照射了进来,将油灯光芒照不到的角落照了一个通透。   随着铁心源把门打开,狐狸警惕的抬起头,用一双明幽幽的眼睛瞅了铁心源一眼,就重新把脑袋塞在尾巴下面了。   “源儿,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油灯底下看书容易伤了眼睛。”母亲的声音从内间传了出来。   铁心源答应一声,就来到了院子里,坐在一张椅子上抬头看着头顶的圆月,任由清冷的月光洒满全身。   每当月圆的时候,铁心源就没有法子入睡,整个大脑就会变得极为亢奋,他强忍着不让自己仰天长号,只是胸中澎湃的血气让他的心跳如同战鼓咚咚作响。   矮小,瘦弱的身体里埋藏着一颗澎湃的心,这一点,只有他自己是清楚的,只要到了月圆时节,他的心就有离开这具身体的冲动,这一点他也是清楚的。   一柄小小的刀子无声无息的从他袖子里面滑出来,闪烁着寒光,这是他和小巧儿一起用一块精钢锻炼出来的,虽然不够大,却是最好的百炼钢,吹毛断发自然不在话下。   用刀子轻轻地刺破了中指,一粒在月光下显得很黑的血球就出现在中指的顶端。   眼看着这粒血球从小变大,最后化作一缕血泉从指头滑落下来,掉在冰冷的大地上,很快就渗透了进去。   不多不少,十滴之后,手指就不再流血了,铁心源紧张的情绪也得以放松,他用铲子将地面上的那片土皮铲掉,丢进了那个小小的花园子里面,那里的菊花开的正艳。   蹑手蹑脚的回到屋里,关好了门,然后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之后,就准备睡眠了。   该死的,每到月圆时分自己就不是很对劲,但愿这不是高血压的前兆,小小年纪就得这个病,那可真是万事皆休了。   阳光从窗棂外射进来的时候,铁心源已经起来很久了,昨晚睡眠很好,那种奇怪地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狐狸紧紧地跟在身边,母亲决定了,狐狸以后不准再去宫里面了,要嘛跟着她去店铺里,要嘛就跟着铁心源去学堂,总之是不会把它一个人放家里了。   此时的东京城似乎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专门卖洗脸热水的木桶车刚刚停在街巷口上,无数慵懒的妇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门里走了出来,把马桶交给了夜香郎,再把装热水的木盆给了木桶车伙计,然后懒洋洋的朝卖早点的那些摊子走了过去。   铁心源今天决定吃馄饨,小花一连拦住了两个妇人希望她们能去自家的摊子上吃馄饨都被她们冷冷的拒绝了。   自从小花的母亲病了之后,小花煮出来的馄饨就没有什么人爱吃了,每天赚到的钱都很少。   张大户的家的儿子在别的孩子的簇拥下来到了巷子口,每人嘴里都叼着一块肉饼,走路都走的大摇大摆的。   远远地见铁心源带着狐狸站在巷子口,就欢呼一声冲过来,高举着手里的肉饼大声道:“源哥儿,我请你吃……”   “馄饨!”铁心源冷冷的拦住了张胖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就吃馄饨!”张胖子不愧是八面玲珑的商贾子弟。   “每人两大碗,以后每天都吃这个!”   早就是学堂里的大哥大的铁心源给他们立下了规矩。 第五十四章 骨断筋折   小花手里握着抹布眼睛里全是泪花,忽然她可笑的三绺头被人在上面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她习惯性地缩一下脖子,然后才带着哭腔道:“莫要打我。”   “哭个屁啊,赶紧下馄饨,饿死我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总共十六碗,快点啊,上学迟到了你替我们去挨揍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小花立刻就不哭了,随便拿手背擦试一把眼泪,想都不想的就站在一个板凳上准备下馄饨。   看到小花手忙脚乱的样子,铁心源叹息一声就把小花从凳子上揪下来,自己踩了上去动手煮馄饨。   一碗馄饨十六个,这是小花娘定下来的规矩,铁心源准备每碗只下十个,那七个混蛋一人一个大肉饼,估计早就吃饱了。   小花家的馄饨个大皮薄,吃起来不错,就是火候不好掌握,煮的时间长了皮子就烂了,最后只能吃面片汤和肉丸子,煮的时候不到,馄饨就成了生的。   铁心源一面煮馄饨一面数着数,等他数到两百的时候,馄饨已经煮开两滚了,就迅速的捞出馄饨,浇上鸡汤洒上蛋丝和小葱就让小花给那群挤眉弄眼的小王八蛋把馄饨端上去。   “记住了,数两百个数馄饨就熟了,不要再弄错了,你娘病了,你爹也帮不了你,那就要自己努力了。”   小花为难的把手在围裙上蹭着小声道:“我不会数数。”   ……   铁心源拍拍脑袋,从书包里把自己的算筹给拿出来了,数数不够,又把张胖子的算筹也给拿过来,才凑够两百之数,放在小花的手里道:“每次煮馄饨的时候,就把这一把算筹一根根的放到一边,记着,就是这个速度……”   教会了小花之后,铁心源就坐在桌子上等小花给自己煮馄饨。   铁心源在吃了一碗肉丸子和一碗夹生的馄饨之后,总算让张胖子他们吃上了一碗合格的馄饨。   张胖子神情猥琐的付了钱之后,就跟在铁心源身后谄媚的道:“大哥,以后大嫂的事情就是小弟的事情,我们从今后每天都吃馄饨,谁敢不吃,咱们就把他的书包丢茅厕里面去。”   就在铁心源打算好好教育一下这个十一岁的胖子的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哟,源哥儿还真是好心啊,这么帮我们小花,莫不是想把小花带回你家当丫鬟?”   听见这个声音,铁心源立刻就没了收拾胖子的打算,转过头来瞅着顾大嫂道:“先生告诉我说,邻里守望相助才是正理,你怎么忍心看着小花这个七岁的小姑娘一次次的把馄饨煮坏而不帮忙?”   顾大嫂扭一下肥硕的屁股怒道:“老娘就是喜欢看她把客人都赶跑的样子,怎么,一只毛都没有的小公鸡这就知道护食了?”   铁心源见狐狸正在躬身子,就指指对面的汤饼摊子,狐狸立刻就跑去那边放屁去了,这家伙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清理自己的肠胃……   见狐狸过去了,铁心源这才看着双手叉腰的顾大嫂道:“你是大虫,我惹不起你。有本事你把这话给我娘说一遍。”   顾大嫂不屑的笑了一声道:“你那个寡妇娘难道会把老娘活吞了不成?有本事把你娘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这样对我这么无礼。”   “他娘可能比他还要无礼,顾大虫,你拿屁股坐死你家男人我不管,你要是敢把我儿子动一下,老娘一定会拿锥子扎烂你的大屁股。”   顾大嫂这才发现王柔花就站在自己身后,她被下了一跳,正要跳着脚骂的时候,就见王柔花慢条斯理的指着顾大嫂的汤饼摊子道:“等会再骂,你家的客人没付钱就跑光了。”   顾大嫂回头一看,顿时就杀猪一般的叫唤起来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就连珠炮一般的喷涌而出,好不容易揪住一个扶在柱子上呕吐的汉子,立刻就没头没脸的抓了过去,这些混蛋吃完饭竟然敢不给钱。   汉子好不容易从顾大嫂的纠缠中脱身,指着顾家的摊子吼道:“谁让你家的摊子奇臭无比啊,老子昨晚好不容易喝了一顿好酒,这倒好,全都吐掉了,老子没让你赔昨晚的好酒,你还敢找老子要饭钱。你家的饭都在这里,老子可是一条都没吞下肚,这一摊都是,还多了些,都给你……”   众人听了汉子的话,好几位立刻就干呕出来,王柔花更是面色苍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把所有的小孩子全部都塞进自家的马车,赶着车迅速的离开了这里,只留下顾大嫂坐在地上哭天抹泪。   “娘,原来您也会骂人啊。”   王柔花苦笑一声道:“娘要是不会骂人,怎么把你养活这么大?倒是你,下手怎么这么恶毒?顾大嫂这人虽然刻薄一些,你怎么骂她都没关系,让狐狸生生的坏了她家的生意你让她们娘三个喝西北风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铁心源毫不在意的道。   王柔花看着铁心源好半天,直到铁心源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这才道:“我的儿子就该像他爹爹一般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而不是一个罔顾他人死活的独夫。   为娘不管你那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不想再听见你说第二遍,顾大嫂做的那些事情,你娘都做过,你就是被你娘用那些你看不起的伎俩赚钱养活到这么大的。   这世上你找不到完美的人,至少你娘我就没见过,你太爷爷死的时候给自己的评价是好坏参半,干了一些有益百姓家国的事情,也干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说自己半黑半白的去了地狱,即便是阎罗王都不会放过他的。   连他都是这样,你还想说什么?”   铁心源低着头不说话,王柔花也不再说教了,母子二人这样沉默着一直到了郭先生的蒙学门口,铁心源才看着母亲道:“我想了一下,觉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处事最好。”   王柔花没有避开儿子坚定地目光道:“你从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既然你这么想,为娘只祝愿你一生都平安喜乐,不后悔。”   母亲走了,铁心源用力的挠挠自己的脑袋,把不知道何时跳上马车的狐狸交给了等候在蒙学边上的水珠儿,就和一群同窗进了蒙学,今天,先生要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课业要做一个系统的检查。   张胖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源哥儿,你说人不犯你你不犯人,如果别人非要犯你呢?”   铁心源紧绷着脸道:“骨断筋折!”   张胖子打了一个寒颤,连忙跟着铁心源进了蒙学,今天的铁心源让他格外的害怕。   在自己的座位上盘腿坐了一小会,郭先生就走了进来,扫视了一遍课堂之后,就命其余的学生开始写大字,自己来到铁心源的身边道:“背你的本经。”   铁心源收摄了心神之后,张嘴背道:“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   他只背诵了第一句之后就停了下来,张胖子等人担忧的看着默不作声的铁心源,不明白往日能把这篇文章背的滚瓜烂熟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忘记了。   郭先生并不着急,反而带着玩味的神色瞅着铁心源等待他说话。   “先生,学生今日帮助了一个女童,又惩罚了另外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我本来很满意我的做法,却被母亲斥责了一番,说我做事过于恶毒,所以,学生对什么是博爱什么是仁就有了怀疑,请先生为我解惑。”   铁心源一五一十的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如实的叙述了一遍给先生听。   郭先生沉吟良久之后才道:“你有这样的母亲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啊,就心胸而言,为师也比不上你的母亲。   我只能从经意上给你解释一番,能不能领悟在你,而不在为师,青原行思大师曾说过,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每个境界的领悟都各不相同。   因此,读经在于领悟,在于意会,在于神交,而不在于传授。   韩昌黎说博爱叫做仁,合宜于仁的行为叫做义,从仁义再向前去的叫做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赖外界的叫做德。   这是他认为的根本,而你母亲已经做到了合宜于仁,所以她就是义人,你已经看到了义人,跟着她的脚步行走就是了,何须多想?”   “我觉得母亲的做法好像并不是很正确。”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年纪幼小,有的是时间来走回头路,发现自己错了,然后再重新走回来,你对经义的了解就会更加的深刻,所以啊,不管怎么做,对你来说都没有多少损失。既然你今日心浮气躁,课业就停了吧,临帖三百,先让自己的心神安静下来再说其它。”   铁心源拱手应是,然后就走出来课堂,独自一人坐在门廊下,提起这个惩罚性位置上的笔墨,找出一张帖子,开始认真的临帖,他觉得自己最近确实需要安静一下。 第五十五章 制器大师   临帖三百个大字,这是非常严苛的惩罚,所以,当张胖子他们已经散学回家的时候,铁心源依旧在写字。   他发现这真的是一门很考究人耐心的一门手艺,原本还有耐心按照小孩子的字体写下去,等他写了一百多个字之后,就不由自己的加快了书写速度,当他发现张胖子他们都开始散学之后,写字的速度就非常的快了。   郭先生就站在铁心源的身后,见状叹口气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先生罚你写字,不是只为了写字,是想要你静心,你那里能够静得下心来啊,那么罚你写字也就没了意义,去吧……”   郭先生说完之后就抱着自己的书本去了后堂,夫人早就准备好了饭菜,饭菜很简单,两样素菜,一样酱菜,一大碗白饭而已。   先生坐定之后,夫人就给他倒了一杯酒,见先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就笑道:“今天舍得惩罚你的得意门生了?”   郭先生淡淡的道:“这孩子太聪明,而太聪明的孩子一般都没有什么耐性,以后需要多多的磨练一下他的心性。”   夫人笑道:“你就不怕把他吓跑了?上土桥的那位可是放出话来了,只要源哥儿肯去,束脩全免。”   郭先生抬头看看夫人笑道:“你觉得那孩子会在乎那点束脩吗?老虎一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跟着一头猪去学习如何吃饭?”   夫人大笑道:“难道说您是一头猛虎?”   郭先生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了,拿手敲着桌子道:“我不过是一头獒犬罢了……”   铁心源回头看看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拾好桌子上杂乱无章的大字,朝后堂施礼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今天是小巧儿他们搬家的日子,所以必须尽快的赶过去,虽说小巧儿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好搬的,这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日子,也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   水珠儿等铁心源出来已经等得脖子都长了,抱着狐狸踮着脚尖想要进蒙学,却又不敢进去,里面有一只很大的黑狗。   铁心源出来之后,匆匆的拖上水珠儿就一溜烟的去了废园。   废园里面的变化不是很大,杨怀玉如今整日里抱着一把刀在胡劈乱砍,疯子一样的呐喊着冲向一棵树之后,就叮叮当当的砍了起来,直到那棵树轰然倒地之后,才像一个伟大的刀客一般长吐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收刀。   小巧儿他们也在挥刀,不过挥的是一柄木刀,这已经是他们用过的第三把木刀了,每换一把,木刀就沉重一些。现在这把刀已经是最坚硬的木料削出来的,也就比一般的钢刀轻一点罢了。   几个小姑娘已经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搬出来了,齐齐的坐在行李上看众位哥哥们练刀,很是无聊。   杨家的仆役已经煮好了午饭,就等杨怀玉练刀结束后开饭。   铁心源四处找了一圈子,不见那三个老兵,正在疑惑的功夫,就听杨怀玉道:“母亲把三位爷爷召回去了,我二弟也需要名师。”   “听你的口气好像没什么怨言啊。”   杨怀玉收起刀子开始拿麻布擦拭自己油光水滑的胸膛,一面擦拭一面笑道:“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母亲认为杨家将来需要我二弟来光耀门楣,自然会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他的身上。”   铁心源笑道:“你觉得你自己成不了大器?”   杨怀玉抓起插在地上的钢刀屈指在刀身上弹一下大笑道:“我以后就靠它来吃饭了。对了,你们的新屋子给我留一间如何?我不太想回家了。”   铁心源仔细的看看杨怀玉,发现这个家伙好像真的没有那些失望,沮丧的情感,这才笑着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你还要管饭。”   杨怀玉笑道:“放心,我还有一处庄子,以及两家店铺,虽然不可能大富大贵,管几个人吃饭相来没有问题。”   “你分家了?”铁心源的嗓门有些高,引得小巧儿他们齐齐的看过来了。   “杨家不会把一个没用的嫡子放在大宅门里面的,母亲也是好意,如果我还住在府里,可能会有很多事情生出来,为了大家好,我离开杨府另立门户是最好的选择。”   铁心源皱皱鼻子笑道:“就是觉得你有些惨。”   “惨?”杨怀玉大笑道:“我活了二十几年,这是我最高兴的时刻,终于没人在我耳边嗡嗡嗡了,告诉我如何去光宗耀祖,如何去出将入相了,你可能不信,小时候拉屎母亲都要求我必须端正的坐在马桶上,必须保持风度。”   “苏眉大美人没了,你不伤心?”   “得不到的,我伤心什么,这段时间我努力地练武,结果发现,没那个女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啊。”   铁心源不想评价这件事,一个每天都被三个老兵用残酷的训练榨干最后一丝丝精力的人,头一挨枕头就会呼呼大睡,哪里有功夫去多愁善感啊。   他要不要苏眉不关自己屁事,所以铁心源也就问了一句,然后就准备带着他们搬家。   中人来很久了,还非常有善心的帮着小巧儿他们雇佣了一辆马车,在他看来,一大家子要搬家,怎么都会有很多的东西需要搬。   没想到,来了废园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总共十三个孩子,每人一个小小的布包,再把铺盖扛上就算是搬家了。   中人买好的宅院并不是很大,前后不过两进而已,前院住男孩,后院住女孩,这是一座标准的东京庭院。   有一颗高大的桑树挺立在天井里,枝桠已经高高的挑出了天井,只是往日碧绿的叶片,正随着秋风一片片的从枝头掉落下来,满满的扑在井台上。   桑树没有被砍掉,就说明这家的闺女还没有出嫁,瞅瞅那颗碗口粗的桑树,铁心源就很为那家的闺女担心,那棵树至少长了二十年,不知这家的闺女会在家里长多少年。   小玲儿吗,小福儿,小火儿这三只猴子自从进了家门就没有消停过,攀着房子的栏杆上蹿下跳的,蛮横的为自己霸占喜欢的房间。   被小巧儿骂了一声之后,就乖乖的把自己的铺盖搬去阁楼上去了,底下靠街面的房子是要拿来当作坊的。   作坊占据了第一层,剩下的房间怎么样也足够十三个孩子住了,在东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自己的产业,已经算是殷实人家了。   “你空出第一层打算做什么营生?总不能直接制造弩弓吧?”   送走了中人之后,铁心源就和小巧儿并排坐在二楼的楼板上,晃荡着双腿瞅着空旷的第一层店面。   “为什么不能,事实上我已经接到了第一笔买卖,为杨怀玉制造一把适合他自己使用的单手弩弓,我觉得你上回添加的那个可以用单手握住的把手非常的漂亮,可以专门试验一下。”   “你只有一个客人,养不活大家的。”   “等杨怀玉夺取了武状元,我们要多少客人都有。”   铁心源惊讶的瞅着小巧儿道:“你真的打算把杨怀玉打造成一个一个移动的战斗堡垒吗?我可是听说大宋步人甲的防御力已经是冠绝天下了。”   “狗屁的冠绝天下,如果近距离用神臂弩攒射,射个对穿没有问题,相比之下我更加推崇链子甲,这种甲不但重量轻,防御性高,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贴身穿着,不论是步行作战的将士,还是马上作战的骑兵,有了链子甲,就等于有了第二条命。只要你能弄出抽丝机关,我就能让链子甲这种价廉物美的铠甲大行其道。”   “炼钢是个大麻烦,就你家那种一锤子,一锤子锻炼精钢的法子,一旦我把抽丝机关做出来,迟早你会被活活累死的,谁能用手工锻钢供应上抽丝机关?”   “你想多了,我只想一次弄几十斤铁丝,钢丝,没想弄成千上万斤,你就少替我操心。”   “你不是说要大行其道的吗?”   “你难道是傻子吗?能防护全身的链子甲如果一年只制造一套,那是绝世孤品,如果一年只出现十套,那是传世珍奇,如果一年出现一万套,那就完蛋了,那就是你嘴里说的垃圾。”   “你今年打算弄几套?”   “一套,杨怀玉身上穿的。”   铁心源见小巧儿没有当军火大亨的打算,也就放心了,在新家里面匆匆的吃了一顿烧尾饭,他就准备带着狐狸回家了。   小巧儿趴在栏杆上瞅着铁心源道:“我家是制器大匠出身,你家难道也是铁匠世家出身不成?我听说王家姨姨带你从洪水里逃出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带啊。你到底是从哪里的到的那些制器秘法?”   铁心源回头看看小巧儿道:“你很喜欢听我说谎?”   小巧儿摇头道:“听你说一次谎,我就难受一次。”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以后不要总是逼着我说谎话。”   “我以后再也不问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选择相信,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会舒坦一些……” 第五十六章 尘世里的修炼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很是有特点,有的人相处一辈子都如同陌路,有的人只是见一面,就可以生死相许。   铁心源是不相信生死相许这回事的,后世的天空中充满了雾霾,于是人心也就变得肮脏了许多。   即便是我们拿出自己所有的诚意,换取的也可能是一次致命的伤害,伤口太深,以至于过了三生石,喝了孟婆汤之后依旧会牢牢地记得。   有时候铁心源在想,后世的那些人会不会都是一群受过伤害的人呢?否则,他们不会用坚固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就如同现在的链子甲,刀枪不入还有反击的功能。   铁丝是被很大的一股力气挤出来的,这一点很难,铁心源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好在小巧儿一次性的不需要很多铁丝,所以,他可以铸造出来一个冷范,这东西只要足够结实就好。   再给冷范上面挖一个洞,把小巧儿打制的百炼钢淬火之后钻孔安置在上面,最后用木楔法,榨油一般的把冷范里面快要烧化的铁块从百炼钢块的浑圆小孔里面挤出来,铁丝就完成了。   原以为自己还要发明手钳子之类的工具,小巧儿却用几根小巧的立柱加上小锤子就完成了铁丝变成链甲零件的转变,效率似乎比手钳子高多了。   小巧儿用很短的时间就编织出一片链甲,烧红之后放进水里淬火,捞出来之后随便拿刀子砍两下,就丢到一边去了,还是丢进了垃圾堆。   铁心源把那片链甲捡回来用自己的小刀子戳了十几下都没有伤害到链甲,就有些不解的看着小巧儿。   双手托腮趴在桌子上苦恼的小巧儿懒洋洋的道:“这东西不成,环扣没有弹性,穿上这东西上战场,挨上一锤子就完蛋了。”   “现在战场上很流行使用锤子吗?难道不该是长矛和大刀一类的东西吗?”   小巧儿对铁心源的疑问明显的在嗤之以鼻,连回答这种白痴问题的意思都没有,把脑袋埋在两只胳膊里面假装打呼噜。   刚刚从废园子里面跑回来的杨怀玉闻声笑道:“长矛,大刀这类武器是我大宋军中的制式武器,主要是因为这种武器比较便宜,造价低,可以大规模的装备军中。   而外族的武士,他们因为制造不出过于精细的武器,制造出来的长刀,长矛都很软,对我们的铠甲造不成伤害,再加上他们本身的力气很大,又有战马驮这些兵刃,所以他们的兵刃就以粗糙,沉重著称。   主要有连枷,长斧,重锤,狼牙棒,这些武器从而达到了一力降十会的目的。   现如今,我大宋军中也有很多这类型的兵刃,比如呼延家的家传兵刃就是铁鞭,和铁锏,太祖使用的蟠龙棍也是这一类的兵刃。   我杨家世代行伍,又擅长马战,所以使用的最多的就是马槊,只可惜制造一条马槊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所以不适宜大规模应用。”   小巧儿把脑袋从臂弯里探出来瞅着铁心源道:“如果铠甲没有弹性,不能把敌人砸过来的力道消掉一部分,如果谁穿了这样的甲胄,虽然没有被砍伤的危险,却会被人家的重兵刃砸断筋骨,比有外伤还要可怕,所以这东西不成。”   专业人士才应该干专业人士该干的事情,所以铁心源立刻就闭上了嘴巴,虽然他有无数的经验可以告诉小巧儿,却发现那些经验都是建筑在机械力量大规模使用之后才能有效的基础上。   只凭借一双手,铁心源感觉自己在制造铠甲方面就是一个白痴。   古代的能工巧匠之所以能够名垂青史,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能够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就能制造出奇迹。   好些奇迹,即便是到了后世机械力量盛行的时候也是无法与之相媲美的。   不过铁心源知道小巧儿已经有办法了,否则他就不会这样趾高气昂的讽刺自己了。   自从小巧儿打算拖着铁心源一起研究将作之术的盘算落空之后,他就对铁心源基本上没有什么好脸色。   只因为铁心源说了一句,大宋的将作之术不过是一只猴子玩泥巴的技巧而已。   这话让小巧儿狂怒了许久,他不能容忍自己家族研究了好几代人的秘技被人家如此的轻视。   他嘴笨,又说不过铁心源,铁心源会很多是是而非的道理,这些道理说起来都是至理名言,可是一旦施行之后,却没有一样能行的通的。   这让他彻底的陷入了一个思想上的循环怪圈,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能悲哀的告诉铁心源,如果自己爹爹还活着,一定能够解开其中的秘密,更能一口老痰吐在铁心源的脸上叱骂他胡说八道。   真理这东西在没有被证明以前,基本上都是胡说八道,所以说疯子和偏执狂才是最接近道理的人。   小巧儿的爹爹如果不能熟读中国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各种算经,不知道欧几里得,不知道阿基米德,不晓得毕达哥拉斯是没办法判断铁心源所说的那些拗口的话语是否正确。   后世人不是因为比较聪明才导致后世比大宋发达,而是因为后世人比较会归纳整理所以才有层出不穷的发明出现。   铁心源没工夫和小巧儿以及杨怀玉这些土著们研究算学公式,更没有心情去和他们一起研究铠甲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他明天好不容易不用上学,要陪着母亲去城外的农庄寻找合适制作干菜和腌菜的青菜,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了,如果再不寻找,店里就要没有菜蔬供应给那些食客了。   清晨的时分,稀疏的远郊树林中,两名脚夫赶着几头毛驴正在往城里运炭。   一条乡间的小路向城池所在的方向延伸,路边是错落有致的农舍,无处不在的则是田园和柳树。   此时的田园里依旧郁郁葱葱,不过这里面种的可不是庄稼,而是蔬菜。   东京城洋洋上百万人,对食物的需求量非常的恐怖,一般来说粮食还可以从遥远的地方运过来,有汴河,运河,自然能够保障东京人总是有粮食吃。   蔬菜就没有办法了,只能由附近的农庄供给。所以,东京附近的农庄里种的都是蔬菜。   从牛蒡,到菘菜,到菠菜,胡萝卜,白萝卜,芥菜,油菜,莴苣韭菜大约有四五十种。   反正铁心源就知道有很多名人都种过菜,比如打死了镇关西的鲁达就在相国寺种菜,老婆喜欢包人肉包子的张青在光明寺种菜。   不要以为这些人都是落难了,实际上在东京种菜是一个利润丰厚的行业,瓜果,菜蔬刚刚上市的时候,价格比肉还要贵上几分,如果是从火塘房子里出来的菜蔬,那就是天价了。   所以,在东京城,你如果看到一个傻乎乎的士子在大冬天里耳朵边上还插着一朵蔫了吧唧的栀子花,千万不要认为这是一个蠢货,而应该把此人看做身份不一般的豪客才对。   那朵蔫了吧唧的栀子花,绝对价值不菲……   铁心源家出事了,最近好像没有什么人往店铺里送菜了,所以母亲就带着铁心源去乡间看看能不能再换一家菜蔬供应商。   到底是什么原因王柔花是知晓的,自己的那个姐姐实在是不愿意消停,小时候是这样,总喜欢耍一点小聪明,没想到长大了之后还是这副模样。   王柔花清楚的知道王家的势力还没有大到可以命令所有蔬菜商贩不给店铺供应蔬菜,这一次之所以会得逞吗,是因为王家恰好和这一家供应菜蔬的人家比较熟罢了。   既然上一次败坏自己的名声都没有去找她算账,那么,这一次就更加没有必要去找她算账了。   王柔花想重新找一家菜蔬商贩,重新论论价格,已经深秋了,腌菜需要的数量很大。   看到中人找到的菜贩子张青,铁心源的头皮就有些发麻,他明明知道这个人不过是和《水浒传》里的张青同名,不过,他还是很想看看此人的老婆到底是何等模样。   “铁家的,你们要的青蒜和冬葱甚多,不是我张青夸海口,能这般大量供应你家店铺青蒜和冬葱的人小王庄也只有我张青一人了。”   这个像强盗多过像庄稼汉的家伙站在地头,远远地看见铁家的马车驶过来之后,就用大嗓门使劲的喊。   正在田地里侍弄菜蔬的农家纷纷站起身子,羡慕的瞅着张青,七哥汤饼店在城里自然是上不了台面,但是对这些种菜的农家来说吗,堪称如雷贯耳。   无他,就因为这家店铺每日消耗的青蒜和冬葱数量惊人。张青家算是找到了一个好买家。   张青说的不错,他身边是好大一片青蒜,因为天气渐渐变冷,原本淡青色的青蒜,如今长成了浓重的青色,长长的叶脉上还挂着一片片的霜花。   王柔花揪了一片青蒜叶子,轻轻地嚼一下,然后笑道:“张大哥种的好菜啊。” 第五十七章 大手笔   张青得意的拍拍胸口道:“放眼东四市子,有谁不知道我菜园子张青的大名,我家的青蒜……”   铁心源没空听张青自吹自擂,他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到处找孙二娘的身影……既然菜园子张青都出现了,孙二娘恐怕也不会太远了。   事实证明铁心源想多了,一个柔柔的妇人怀抱一个小小的孩子轻轻地走了过来,站在一边看张青口沫横飞的向王柔花吹嘘自家的好菜。   小小的孩子长得很是瘦弱,猴子一般的趴在母亲的怀抱里好奇的看着铁心源。   张青看到妇人出来了,偌大的一条汉子立刻就把腰弯了下来,柔声对妇人道:“怎么出来了?画儿是最见不得风的。”   妇人低声道:“总是留在屋子里也不好,你去照顾客人吧。”   小妇人的样貌很是出彩,至少铁心源是这样认为的,如果这个妇人是张青的老婆的话,这会彻底改变他对孙二娘的看法。   张青搓着手对王柔花道:“铁家的,您如果看上了我家的青蒜和冬葱,我这就帮你挖出来,你也看见了,我浑家和孩子的身体不好,需要拿钱买药,青蒜的价格真的不算高啊。”   王柔花走到妇人身边,拿手指逗弄一下孩子,握着孩子小小的手掌对妇人道:“这是产后没有恢复好啊。”   妇人笑道:“自幼身子就弱,生这个小不点算是过了一遭鬼门关。只是我的身子弱,也就拖累孩子没了吃食。”   王柔花笑道:“奶水养大的孩子并不多啊,庄户人家的孩子耐长,有点米油就能像小树一般长高。”   妇人只是笑笑,算是回答了。   张青焦急地问道:“铁家的,你可是拿定主意了?”   王柔花笑道:“张大哥种的这么好的菜,我如果再挑三拣四的未免就没了人情,就按照我们约定的价格,劳烦张大哥每日往店铺里送青蒜和冬葱各五十斤,时间不得过午。”   铁心源眼见母亲和张青交割了第一日的菜钱,也看到张青把刚刚挖出来的青蒜,冬葱装上了马车,唯一不明白的是母亲的神情。   自从见到那个妇人出来,母亲的表情就变了,不是变得苍白了,而是变得有些阴冷。   原本准备要收一些豆角,油菜,莴苣一类的东西晒干菜的,母亲却赶着马车回了东京城。   “娘,您认识那个姨姨?”   王柔花嗯了一声,继续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眼看马车就要进东京城了,王柔花才对铁心源道:“我们明日回你外家。”   铁心源皱眉道:“您不是说我们这一辈子都不踏进那座府邸的吗?怎么改变主意了?因为那个不认识的姨姨?”   王柔花停下马车往城门口放着的笸箩里面丢了三文进城钱,然后就用手牵着辔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了东京。   回到店铺王柔花将青蒜和冬葱卸下来之后,没有在店铺停留,而是带着铁心源回到了家里。   母亲做的午饭没有放盐,铁心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饭碗,王柔花却一连吃了两大碗,似乎在和谁置气。   铁心源私下里以为母亲是触景伤情了,那个张青和他老婆的状况非常像爹娘当年,所以才会伤感。   “你那个姨姨不打算给我们母子活路了。”   说这话的时候,王柔花手里正握着菜刀给狐狸切肉吃,只看她青筋暴跳的右手,狐狸都一缩脖子钻进了桌子底下,他很担心自己会被女主人一刀砍在脖子上。   “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不对头?”   “哼,那个女人很小的时候就被大伯从家里驱赶出来了,听说后来被族人给沉塘了,她没有见过我,可是我却是见过她的。”   铁心源笑道:“您以为今天您遇到故人,不算是一个意外?”   王柔花用力的把肉塞进狐狸的嘴巴,恶狠狠的道:“儿子,你见过死人复活吗?你见过已经被丢进池塘活活淹死的人会死而复生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人死了不能复生,如果母亲以为今天的事情都是人家故意设计的,那么,那个中人就该死。对了,娘啊,那个女人当初是犯了什么错才被人家沉塘的?算了,您不想说就不说,孩儿猜到几分了。”   “这事和你二舅舅有些关联……”王柔花说的非常干练。   “这是多大的事情啊,就算是二舅舅和她有染,不过是以丫鬟,给点钱打发走也就是了,您为何如此焦急?”   “她是你舅爷房里的人。”   ……   铁心源不打算继续听母亲说当年王府里的事情了,母亲说的越多,她就会越发的尴尬,他觉得自己还是去废园比较好,杨怀玉他们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废园练武才对。   大家族里出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一个偌大的后院子里,只有三五个男人,然后就是百十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日夜在一起生活难免会出一些古怪的事情。   谁都知道大宅门里肮脏,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要掩饰的好一点,大家谁会去追究?   铁心源觉得这事和自己以及母亲的关系不大,菜园子张青种的一手的好菜,只要他不贪墨自家的银钱,不以次充好,张青那里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供货商。   看张青对待他老婆的模样,应该是很恩爱的一对才好,不论那个女人是不是死里逃生,只要好好的过日子,把人家揭穿才是道德有污点的人才干的事情。   “娘啊,您还是忘了这件事吧,咱们家和张青他们家的关系就是一个卖菜,一个买菜,如果您非要把这件事情弄复杂了,后果才难以预料,别人不说,我们就不说,别人即便是说了,咱们也不说,您还想行善积德的保佑我长大吧?”   王柔花苦笑道:“儿子,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勾连,一旦此事被揭穿,王家就完了,即便是陛下那里不追究,王家三槐堂百年的声誉就全毁掉了。一旦这事发了,家里的长辈们一定会发疯的,而我们因为和那个女人有了接触,不论是不是我们告密的,我们母子都会成为王家打击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您打算回府把这事去告诉舅爷,好让舅爷再把那个可怜的女子活活弄死?这样干了,您恐怕一辈子都开心不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为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自然,既然您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认识那个妇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铁心源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中的凶险,他只是不愿意去理会那个肮脏的王家,即便是自己的外祖父家,他依然对那些人没有什么好感。   母亲当年该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才会一个人跳进黄河里?也不知道是遭受了什么样的虐待,才会放着王家富贵的日子不过,甘愿跟着爹爹一起打铁。   所以铁心源以为不管王家遭受了什么样的报应都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铁心源还是想知道那个中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他找到的菜农恰恰就是张青呢?为什么和自己家合作好好的菜农会突然拒绝向店里供应菜蔬呢?   看样子,这是一个很大的阴谋,这好像已经超越了母亲和王玉姨姨之间的那点恩怨了。 第五十八章 一窟鬼哦!   每日清晨太阳都会从东方升起,钟鼓楼的钟鼓也会如约响起,皇城的大门更是在太阳光照在开封塔尖的时候准时打开,那些或者慷慨激昂,或者满腹心事,或者满腹诡计的官员们开赴进了自己的战场。   而宋人的新的一天也自然是开始了。   小花家的馄饨摊子上的人很多,因为小花不会算数,总是会多给食客一两个馄饨,再加上她现在很会煮馄饨,于是那些占了便宜心照不宣的食客就会满意的吃完馄饨丢下饭钱笑呵呵的离开。   顾大嫂家的汤饼摊子受到狐狸的重创之后,一直没有复原,不论顾大嫂如何卖力的招揽顾客,他家的摊子上永远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只要是当地百姓,基本上没有人会去她家的摊子上吃饭。   记仇的狐狸准备再去顾大嫂家的摊子那里清清肠胃,被铁心源捉住了,转道进了小巷子。   母亲说的对,大家都要吃饭,没必要为了一时之气把别人谋生的饭碗给砸掉,这个世界上最刻薄的惩罚莫过于剥夺一个人的谋生手段了。   转过街角,铁心源就来到了俞七郎茶坊。   俞七郎的茶坊其实不卖茶水,他们是一家正店,也就是说俞七郎这个人是有自营酿酒权的一家店铺。   这样的店铺在东京不算多,但是每一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店铺,不过还是有例外,大名鼎鼎的樊楼反而是一家脚店。   杨怀玉已经坐在店堂里面了,对于伙计的殷勤视而不见,饶有兴趣的瞅着拥挤在回廊下的那一群歌伎。   那些歌伎或者抱着琵琶,或者抱着胡琴,也有拿着一根笛子或者长萧在手中舞弄的,见杨怀玉在看她们,顿时媚眼儿乱抛,即便是矜持些的,也故作娇羞状。   这些女娘不同于青楼上的女子,卖艺不卖身是她们的根本,她们从小就被家人重金邀请教授教各种技艺,为的就是在成年之后能赚取金银帮家里发财。   鲁提辖帮的那个小娘就是这种人,可怜镇关西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一个莽汉子一顿乱拳给生生的打死了。   “不如我扮作恶霸,强抢一位歌伎,然后你出来抱打不平,最后说不定能够抱得美人归。”   杨怀玉鄙视的瞅瞅铁心源瘦小的身体,指指回廊下的那些女娘道:“你能抱得动哪个?”   “就不兴我有两个爪牙?”   杨怀玉意兴阑珊的叹口气道:“还是算了,听听小曲还是不错的,抢回家不是个事情,一不小心就弄死了。杨家后院里死的女人可比男人多得多,没几个是寿终正寝的。”   铁心源顿时来了兴趣,往杨怀玉跟前凑凑道:“这么说,你以前抢过?这里的女娘可以随便抢?”   杨怀玉的面颊抽搐一下道:“听清楚了,是我可以抢,你不行,包拯那一关你就过不了。”   “你抢了包拯就不管?果然是官官相护啊。”   “狗屁,你看看那些女娘,哪一个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我去抢的?我要是冲过去了,那些女子会揪住我,然后哭嚎两嗓子给外人看,然后我想甩掉都不可能。”   铁心源点点头,女子爱有钱的俏郎君古今皆然,这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他从杨怀玉面前的碟子里面抓了一把烤的香酥的豆子指着茶坊问道:“这家茶坊为何看不见茶?而且你正在喝酒,怎么?挂羊头卖狗肉?”   “你知道个屁,谁告诉你茶坊就必须卖茶了?说正事,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的茶坊,就是那个叫做一窟鬼的茶坊,东京的城狐社鼠基本上都会在下午的时候在那里汇集,你想要什么消息到哪里去打听也就是了。”   铁心源惊诧的瞅着杨怀玉道:“你还真看得起我,你不觉得一个小小的孩子冲进一窟鬼茶坊有些过份了?恐怕话还没说完就会被某一个家伙扛起来带走卖给人贩子。”   “天杀的,谁会贩卖你?卖猪都不会贩卖你!”   铁心源自动忽略了杨怀玉的污言秽语,牵着他的手离开这间满是美酒和美人的茶坊。   母亲的担忧自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大事,如果不能把事情弄清楚,母亲很可能就会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和猜测弄疯掉,如果忍不住去了王府自己把话说清楚了,恐怕王家的那些大佬反而会生出别的疑问。   在大宋东京城里生活,铁心源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便,除了没有各种现代化的东西之外,东京城里干什么的人都有。   比如来一窟鬼这种地方买消息。   镖局和急脚快递都是干这行的老手,当年太祖爷干的就是急脚快递这一行当,千里送京娘的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瓦市子里面的说书人把这个故事说的活灵活现,太祖高大上的形象完全镌刻在百姓的心里面了。   在大宋,连女人都能邮寄,比后世的什么什么快递强的太多了。   “我给你联系的人是老狗,此人乃是捕快世家出身,后来因为瘸腿被官家辞退了养老,他不甘寂寞,想趁着身子还能动弹,打算多赚点钱养老,你的事情交给他去做,最好不过。”   杨怀玉边走边对铁心源交代。   “我没钱……”   “畜生!”   杨怀玉咒骂了一声之后就抢先迈步进了一窟鬼茶坊。   没有铁心源想象中的乌烟瘴气,这里的环境安静的吓人,伙计泥雕木塑一般的站在柜台边上,也不问客人要喝点什么,直接两大碗碧绿的冒着不知名味道的茶汤撂在杨怀玉和铁心源面前的桌子上。   店家很是贴心,不但在房间里点了火塘还把偌大的茶楼一间间的隔开,透过竹帘子能够隐约看到外面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不大一会,铁心源就看到了七八个带着幕离的汉子,其中一人更是夸张,全身都裹在红色的大氅里面,连身形都看不清楚。   一个黧黑的汉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铁心源在仔细的打量他,就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莫要看,莫要看,一事一了,永无勾连。”   杨怀玉指指铁心源就走出了隔间,看样子这家伙和这里的人很是熟悉,依靠在柜台上和那几个长着死人脸的伙计谈的很是开心。   老狗见主事人是一个孩子,并没有露出奇怪的神色,看样子他经历过更加诡异的雇主。   他把中人的名字和住址告诉老狗之后,老狗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纸片丢进了火塘,然后对铁心源道:“陈忠这人我认识,西水门一带的中人,他是干杂项的,各种各样的委托都接,见的人很杂。既然你找我查一下陈忠,那就是说他给你作保做中人的时候介绍的客人出了事。你想让我查什么?”   铁心源笑道:“很简单,我要他这三天以来接触过的所有人名单。”   “这可不简单!人不是物件,他是可以到处跑的,尤其是一个中人每天接触的人庞杂无比,你确定要所有人的名单?”   铁心源笑道:“所有人的名单,你不用帮我挑选,我会自己判断。”   老狗给了铁心源一个阴森的笑容道:“看样子你已经有了怀疑的人物,只是想让我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这个人做的某件事是吧。”   铁心源喝了一口难喝至极的茶汤咧咧嘴道:“杀人是什么价格?”   老狗嘿嘿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拿手指敲着桌面道:“老夫不杀人,如果要杀人,我倒有一个不错的人介绍给你。”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先把事情给我弄清楚吧,杀人的事情以后再说。”   “两贯钱!事后再付一贯。”   铁心源丢出杨怀玉的钱袋子道:“自己取。”   老狗从袋子里面拿出两锭银子,颠一下就揣怀里了,临出门的时候对铁心源道:“明日午时,我们在这里见面。”   铁心源点点头,老狗起身就离开了隔间,透过竹帘子他看见老狗取出一锭银子交给了店伙计,然后才拖着那条瘸腿,一步一顿的汇入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总觉得这个人不是很靠谱。”   铁心源见杨怀玉走了进来,就抱怨道。   “这世上当然没有完全靠得住的人,不过就事情来说,老狗的招牌很硬,没有出过岔子。如果老狗想要捐款潜逃,有人会要了他的性命,东京城里靠这个手段谋生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有一个人出了岔子,坏的是整个行业,他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丧家犬,因此,除非老狗死了,否则他一定会老老实实的把你的事情办成的。”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一下,这就是地下规矩,这样的规矩在很多时候比法律的规矩还要严苛,有些人有挑战法律的勇气,却没有挑战地下规矩的勇气。   “有什么问题就对我说,能帮的一定帮。”杨怀玉忽然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铁心源看看杨怀玉道:“我这人从来都不会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的那一套,没了牙齿,只会张着嘴告诉你,帮我把对手的牙齿也打掉。”   “很好!”   杨怀玉背着手就率先离去,他走的很快,铁心源需要慢跑才能追上他。 第五十九章 果然是一窟鬼啊!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推敲的,同时也是世上最经不起调查的,如果你对一个人又是推敲,又是调查研究的,那么,能和他做朋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老狗的调查是快速而且有效果的。   铁心源在拿到老狗给的名单之后第一眼就发现了最可疑的人,继续往下翻名单,又发现了三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四位,竟然全都是王家的人,包括母亲的两位堂姐妹,一位亲兄弟,一位堂兄弟。   大家族真的很有意思,为了自己的目的达成,哪怕是亲兄妹也能拿来用用。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谁会去管兄妹们的死活。   铁心源又拜托老狗弄来了王家的人员名单,又搞清楚了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之后,就决定对母亲隐瞒这件事。   王家人都知道自己和母亲的存在,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过来问候一下,表面上王家上下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母亲这个人的存在,铁心源弄不明白,母亲和自己已经摆明了不打算回王家了,那些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还一次来四个之多!   铁心源不想问母亲那些人为何会这样针对她,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拿她来当垫脚石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管中间有什么隐情,不管母亲是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铁心源都认为自己绝对应该和母亲是一伙的。   如果母亲扮演的是好人,那么自己就应该是这个好人的保护神,如果母亲扮演者坏蛋的角色,那没问题,自己绝对是坏蛋门下的第一走狗。   立场这东西和好坏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远近和亲疏。   包拯最近就干了一件大义灭亲的事情,他家的侄子包勉犯了法,他老人家毫不留情的用大枷锁了自己的侄子,让他跪在开封府的门前向世人请罪。   包勉其实没有犯什么大罪,不过是在郊外骑马的时候踩死了人家的一头小猪,用三十斤的大枷锁起来跪在官衙门口实在是太过份了。   所以说,清官的亲属当不得,这样的家伙会漠视人身上所有的感情,如同地府谛听一般的脑子里只有一部煌煌的人间法典。   奸臣处理这样的事情就显得有人情的多,大理寺中丞侯元义的儿子用刀子把另外一个小户人家的浪荡子的肚子给刨开了,听说肠子都露出来半截子了。   如果这事情放在包拯那里,一旦小户人家的浪荡子一旦死了,侯元义的儿子估计也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结果,侯元义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硬是从宫里找来了御医帮着那个浪荡子稳住了伤势。   而后,他老人家一天之内一连上了三道奏疏,说自己管教无方,希望自己能去潭州任职以示惩戒。   皇帝在知晓了这件事之后,没有理睬御史们雪片一般的奏折,一支红笔落下,侯元义就轻车简从带着儿子出了东京城,听说傍晚的时候已经到了封丘地界。   一个文官跑的比军队还快,这就能充分的说明侯元义的一腔爱子之心。   这事就是有个小小的缺憾,那个浪荡子最后还是没有捱过去,三天过后发起了高热,而后就一命呜呼了。   “包勉那个混蛋早就该受一次教训了,明知道包家伯父性子狷介,还整日里和那些浪荡子在一起瞎混,这次出事纯粹是自找的,不是不小心撞到了猪,而是他们在故意撞猪,一群人撞死了人家农户的六头猪,虽然都是半大的小猪,却也是农户半年的心血。”   刚刚练完枪法的杨怀玉精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坐在铁心源面前热气腾腾的擦拭自己身上的汗水,听他们正在讨论谁是好人这件事,就随口插了一句嘴。   铁心源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问杨怀玉:“要是你在你爹爹帐下任职,结果你犯了军中律条,你老爹要是把你捆起来然后开刀问斩,你是什么心情?”   杨怀玉接过水珠儿端过来的茶壶,嘴对嘴的痛饮一番之后擦擦嘴道:“我不去我爹帐下任职。这是我们将门的传统,我可能会去呼延伯伯的军中任职,也可能会去罗伯伯的帐下任职,唯独没有可能去我爹那里任职的,这好像是我们将门的传统。”   “是啊,自己给自己儿子加官晋爵不好看,大家换一下你帮我儿子,我帮你儿子,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杨怀玉点点头道:“有这样的原因,不过更多的是,父子同在一军担任要职我大宋军法是不允许的。再说了,一旦有了大的战事,一般都是儿子冲锋在前,要是儿子万一为国捐躯了,对当主帅的老子打击很大,进而影响全军,不全是像你说的那么猥琐。听说老狗帮你弄清楚了?你打算怎么干?据小巧儿说你准备大干一场是不是?先说好,杀人这种事不要找我,我马上就要去考武状元了,不能有污点在身。”   铁心源笑道:“没打算杀人,只是想让他们全部老实一阵子,这一次算是看在亲戚的份上饶过他们一次,下回就很难说了,我娘会挂念旧情,到我这里一般都过不去。”   杨怀玉松了一口气,他很担心铁心源张口求他,这会让他非常的为难,好在不杀人,那就没关系了,杨家的大少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废物,揍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有心算无心之下,伤害一个人其实并不难,有时候可能是一把豆子……   清平门边上的孙羊正店乃是东京赫赫有名的好去处,仅彩楼欢门就有三丈多高,门楼正面扎满了各色绢花,两侧则全是黄澄澄的菊花,每日一换,从不懈怠。   能让东京人趋之若鹜的不仅仅是这座新鲜的牌楼,而是店里有真正的辽国贡酒——梨花白!   这个酒和辽国的艳后萧绰绰是有很大的渊源的,听说应州木塔建成之后,萧太后来到应州拜佛。   结果发现木塔旁的金凤井里的水清沏甘甜,当即封为龙泉圣水,用来彰显佛门神奥。   聪慧的拍马屁者立刻就用这口井里的水来酿酒,也不知道是那个拍马屁者洪福齐天,还是技艺高超,总之,名扬天下的名酒梨花春白就从此现世了。   王家的三公子王怀礼乐淘淘的从孙羊正店的最高一层走了出来,他家的家教严,如果在亥时一刻还不进府门,那么这一夜他就不必进去了,等待第二天被家中长辈责罚就好。   王怀礼早就对梨花春白这种名酒垂涎三尺了,今夜难得有机会坐在高楼上观花品美酒,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梨花白果然不负“名驰塞外三千里,味占三晋第一春”的名头,喝过许久依旧唇齿留香。   家里的老头子为人实在是古板,明明与濮王有同窗之谊,却不知道和他打好交道,否则自己何至于至今还是一介白身?   眼看着其余同伴依旧在把酒高歌,自己独自一人黯然离席,想和濮王世子多说一句话都不可得。   想到此处满腔的酒意顿时化作满腹惆怅。   时间却是不早了,如果不想明日领教家法,自己还需要快些回去才好。   小巧儿抱着一篮子山核桃坐在彩楼的旁边,这里有无数的专门卖签菜的小闺女,小少年伸长了脖子等候客人召唤,唯有小巧儿漫不经心的瞅着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王怀礼。   一个店小二殷勤的搀扶着王怀礼,不过眼中依旧有着难以遮掩的鄙视之意,今晚在楼顶上欢宴的人里面,就属他最是寒酸,张七圣的妙手戏法都没有获得这人的打赏,但是这家伙却是满场叫好声最高的一个人,如果不是担心惹怒别的客人,他一点都不想送他出来,这一趟六十一级台阶必定是要白走的,这个吝啬鬼不可能给自己半文钱的赏钱。   小巧儿见有人搀扶着王怀礼,就从怀里掏出一枚制钱,屈指弹到了伙计的脚下,张嘴道:“伙计大哥,你的钱掉了。”   伙计大惊,连忙松开王怀礼朝地上看,果然看见一枚铜钱落在自己脚下,俯身就捡拾了起来,仔细擦干净之后才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一下那个提醒自己的小哥,就看见王怀礼怪叫一声就一头栽下了高楼……   伙计站在顶上已经傻掉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王怀礼如同藤球一般的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等王怀礼的惨叫声从下面传来之后,伙计这才连蹦带跳的下了楼梯去看看这位大少到底是死是活。   趁着别人都在朝底下看的时候,小巧儿把刚才丢出去的两个山核桃捡拾回来,擦干净之后重新放进了篮子里,然后就和所有的人一起伸长了脖子朝底下看。   回到自家院子里的小水儿,见狐狸还趴在床上等自己,就笑了一下,提笔歪歪扭扭的在一张纸片上写了一个数字十一,塞进狐狸脖子上的项圈里,然后打开门送狐狸出门,然后就脱衣就寝,浑身都感到愉快,这样的感觉很久都没有过了。   明日才是大场面,他不想放过,于是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了。 第六十章 生漆的二次元应用   狐狸轻巧的钻进了铁家的小院子,王柔花已经睡了,只有铁心源的小屋子里还透着灯光。   狐狸用爪子挠了一把门板,铁心源就打开房门放狐狸进来。把狐狸抱上桌子,从它的项圈里面取出一张字条,瞅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就随手把纸条丢进火盆里。   王怀礼断了十一根骨头,想必他应该没有什么精力再去管外面的事情了吧。   确定王怀礼已经倒霉之后,铁心源就专心的去调制他需要的大漆,母亲买了一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桌子,铁心源觉得纯粹的木料颜色不好看,想要涂上漆料。   大漆其实就是生漆,在大宋想要给家具上涂抹漆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过程,母亲因为对生漆过敏,只要闻到生漆的味道全身就会起红疙瘩,所以这个活计,铁心源没有让母亲参与。   把铁锈水倒进生漆里面,铁锈就会和生漆起反应,变成漆黑如墨一样的漆料,如果把这样的漆料涂在桌子上,整个桌子就会漆黑如墨,还会有亮晶晶的一层光膜,所以,这种漆料又被叫做——墨玉。   铁心源准备了一大桶漆料,很明显,自己的那个小桌子根本就用不完那么多的漆料……   按照老狗的说法,王钰姨姨明天会去木器店购买一大批桌椅,所以漆料一定要早点准备好才行。   铁心源用一根木棍不断地搅拌漆料,最后用木棍挑起一点漆料,见漆料已经开始拉丝了,这就是漆料已经搅拌好了的现象。   他就着手将小桶里的漆料一点点的倒进了一个葫芦,这东西并不适合长期暴露在空气中,必须早点密封好才成。   剩下的漆料,他就用排笔在屋子外面仔细的把家里的小桌子涂抹了一遍,然后警告狐狸不许靠近桌子,最后侧耳听听外面的更鼓,就拖着不愿意进屋子的狐狸回去睡觉了。   天明时分,铁心源就已经起床了,打开大门,见铜子正蹲在自家对面端着一个老大的粗瓷大碗吃饭。   “源哥儿要不要吃,我家今天吃白面汤饼,里面加了肉。”   铁心源开心的跑过去,就着铜子的饭碗吃了一大口,然后摇摇手里的葫芦笑道:“味道不错,不过我有事要办,来不及了。”   铜子大急,连忙把饭碗凑到铁心源嘴跟前道:“放心,知道你有臭毛病,这碗饭我一口没吃,赶紧再吃点。”   于是,铁心源又刨了几口擦擦嘴就跑掉了。   回头见铜子端着饭碗吃的狼吞虎咽的从心底里为他高兴,铜板终于想通了,他家的饭食有了极大的改变。   事实上铜子不怕干活,他就是害怕没有可口点的吃食,只要让他吃的舒服了,干多累的活计都不在话下。   小巧儿和小玲儿,以及水珠儿已经在小花家的馄饨摊子上吃了两碗馄饨了,见铁心源过来了,就丢下饭碗围拢了过来。   小巧儿迫不及待的道:“准备好了?里面是什么?尿?还是狗血?”   “墨玉!”   小巧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挑起大拇指道:“毒!如果被大漆咬了,三五个月休想太平。(大漆咬了,是指生漆过敏)”   铁心源冷笑道:“我还在墨玉里面加了鱼胶,想轻易地把加了胶水的黑漆洗掉就需要一个多月,这还得老皮褪尽了才成。”   小巧儿欢喜的呼吸都有些不对劲了,一把夺过铁心源手里的葫芦抱在怀里大笑道:“张三水家的木器店吧?那里正好在修牌坊,这事交给我来做。”   铁心源连忙拉住他道:“最重要的是……”   小巧儿阴笑道:“神不知鬼不觉……”   “现在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起疑心,加大我们报复的难度,到了最后,他们会知道这是报复,王家的老人如果不糊涂,会找到根源的。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对我娘不理不睬的让她伤心。”   小巧儿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我才不管你是为什么呢,我就是喜欢帮你做事,以后这种事全部找我。”   说完话就呼喝一声小玲儿和水珠儿就朝西市那边扬长而去。   铁心源告别了忙碌不堪的小花,就带着狐狸径直穿过巷子准备去学堂了,路过牛三怕家的胡饼店,要了一个热热的烧饼从中撕开,满满的夹上一烧饼卤羊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滋味此生难忘。   牛三怕家的烧饼店生意比以前好了十倍不止,烧饼夹羊头肉的主意就是铁心源给他们家出的,现在牛三怕家的馕肉已经很有名了,想要吃就要排很长的队,当然,铁心源是不用排队的。   铁心源拒绝了牛三怕家给的份子钱,只是要求每日里都必须有自己吃的一张饼子才好。   郭先生最近的神色很好,总是满面红光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这可就难得了,连张胖子写的狗屁文章都看的摇头晃脑的,虽然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抽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叹口气,摸摸张胖子的脑袋柔声道:“怎么就不长进啊!”   一句话,把随时都准备好挨揍的张胖子说的哇哇大哭,郭先生劝了很久才让这孩子止住眼泪。   铁心源非常相信小巧儿干坏事的本事,在他看来,小巧儿这家伙天生就是一个干坏事的胚子,如果不是遇见了自己,让牛二得逞的话,这家伙砍头的坏事早就不知道干了多少了。   即便是这样,铁心源也认为这家伙迟早会被他自己送上断头台的,当一个人干坏事得到的满足感远超干好事之后的幸福感之后,被官府抓住砍头是迟早的事情。   自己唯一能为这个兄弟做的,就是尽量避免他被官府捉去砍头。   郭先生今天要讲的内容就是《论语》公冶长。   传说中这个人会鸟语,有一只乌鸦曾经对他呼喊:“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结果人们就按照公冶长说的去南山,果然看见了一只死去的野羊。   人们不相信这是他见到乌鸦在南山盘旋之后分析的结果,而是相信他真的能够听懂乌鸦说话。   这样的人很恐怖,于是就把他当做妖人关进了牢狱。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孔子很是赞同国家有道时,他有官做;国家无道时,他也可以免去刑戮的这一类人,铁心源觉得当这样的人好像也不错,决定以后效法一下,看看在大宋这个时代有没有这种人的活路。   因为这些学问很有用,所以铁心源就非常快的融入到学堂里去了,他似乎忘记了在西市上即将要发生的悲惨一幕。   西市是东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当初坊市还没有被拆除的时候这里就是商贾们聚集在一起做买卖的地方。   如今坊墙被拆掉了,所有临街的房屋都变成了商铺,也没有改变西市依旧是东京城商业中心的地位。   这里的买卖家一般都做的是大宗交易,零买零卖的商铺很少,王钰今天过来就是要为自己新建好的家购置一大批的家具,这样大宗的交易她并不放心交给管家去做,而是亲力亲为自己来挑选。   这样的做法在大家闺秀群中那是很丢人的一件事,但是王钰不这样认为,她认为只要能够把钱省下来,颜面那种东西并不重要。   一身细布罗裙的王钰即便是头上戴着幕离,依旧醒目无比,她似乎非常享受那种前呼后拥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的那一刻也是她最欢喜的一刻。   “张三水,张三水,还真是起了一个好名字,管家推荐说你店铺里的家什最是好看耐用,我刚才看了也不过如此,也罢,既然是管家推荐的,老人的面皮还是要给的,不过啊,你可不能从中抽三成水分哟。”   一个葛衣老者跟在王钰的身边,耐着性子道:“三娘子要的东西,老汉那里敢有错失,管家介绍我三水店给三娘子过目,那是看得起小店,请三娘子进店一观,如果入不了您的法眼,请抽老汉这张老脸,您也不必去别的店铺看了,要论起居家家什,三水店还是可以夸海口的。”   王钰轻笑一声,指着店前的空地道:“劳烦掌柜的把家什搬出来让我一一过目,你店里太昏暗,要是漆皮上有裂缝,在那里可看不清楚。”   老掌柜拱手道:“好叫夫人知晓,您要的家什又大又重,很多都在库房里,进出一次很不容易,再说了,这里是街市,人来人往的很是不便。不如请夫人进店一观,如果您拉回去的家什有什么问题,老夫亲自登门赔罪,分文不要。”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骑着竹马带着猴子面具烟尘滚滚的跑过来的小孩子插进两人中间,抱着王钰的腿到处乱转,另一个大一点的带着昆仑奴面具的孩子则在后面追杀。   王钰尖叫一声把那个胖墩墩的小子推了一个屁墩,另一个孩子指着王钰怒骂,却被丫鬟们给推到一边按在地上一顿暴捶。   王钰抖抖自己裙子上的灰土正要质问老掌柜,却看见一个拎着葫芦的半大小子跑了过来,先是把自己弟弟从丫鬟们的魔掌下解救出来,然后打躬作揖的请王钰饶恕自己弟弟年幼无知。   王钰哪里肯饶,自己屁股位置上有两个黑黑的小爪子印,那孩子年纪幼小自然谈不到有伤风化,可是自己这条裙子却彻底的毁了,那个死孩子手上沾染的是漆料,根本就洗不掉。   贴身丫鬟更是尖着嗓子揪住满脸都是黑灰的小水儿咒骂不休,小水儿努力地把葫芦举起来喊道:“小心洒了。”   丫鬟见小巧儿不还手,胆子更大了,探出手要去捉小巧儿的手,既然这么紧张葫芦,只要拿到了葫芦不愁他会跑掉。   只听咔吧一声葫芦断成了两截,一大股黑色的漆料就浇在丫鬟的脑袋上,那丫鬟尖叫一声,一巴掌抽在小巧儿手上另外半截葫芦,小巧儿手一松,大半葫芦漆料就扣在王钰的脖子上,粘稠的漆料顺着脖领子就灌了进去……   一个看热闹的泼皮早就看不惯一群女人欺负三个孩子了,在还想看热闹的小巧儿后脖颈上拍一把掌道:“还不快跑?”   小巧儿见两位兄弟已经跑的没影子了,王钰带来的仆役已经摩拳擦掌的赶过来了,赶紧把身子一缩从泼皮的身边钻进了人群。   泼皮见丫鬟们在王钰的尖叫声中追过来了,就淫笑着把身子往前一挺在围观人群的叫好声中狂笑道:“想找男人不如找哥哥我。”   小巧儿离开西市之后,在大柳树那里找到了小玲儿和水珠儿,把他们两人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毫不犹豫的丢进了河水里,自己也洗了一把脸,然后就带着两个弟弟去吃他早就答应了的香饮子。 第六十一章 小猴子跳不出手掌心   三槐堂前的槐树叶子已然落尽。   阁渊先生提起一枚棋子,重重的落在对方的一枚棋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而后将对手的那匹死马丢进棋盒,然后斜睨对手一言不发。出手可谓不凡,气势可谓雄壮。   “劣子不过断了十一根骨头,又死不了,阁渊兄何必担心?”   对面坐着的青衫老者掸落肩头的枯叶笑着问道。   “狼崽子现在要吃人了,你真的不担心?”   青衫老者笑道:“不是没吃掉吗?”   阁渊先生皱眉道:“你还真的打算眼看着小狼崽子开始吃人才动手吗?”   “檀檀的孩子不会变成恶狼!”   阁渊先生大笑道:“我不这么看,我认为这小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算伤害他母亲的人,我更担心他会把怒气全部撒在你整个三槐堂的身上。我告诉过你,这小子不是凡俗之人,当初能让老夫看走眼的孩子,老夫可不敢小觑。”   青衫老者指着身后的那颗古槐笑道:“古槐发新枝,这是吉兆,七年前发出的那棵新枝而今已有儿臂粗细了,枝繁叶茂的挡住了阳光直射三槐堂牌匾,有拱卫扶持之意,阁渊兄难道视而不见?”   阁渊先生丢掉刚刚拿起来的棋子叹息一声道:“易礼之学不足恃,你们当年认为夏竦夏子乔已经得窥易学门径,对他心血来潮的判语深信不疑,生生的让檀檀在深闺中苦留了四年,这四年她忍受了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即便是亲眷也对她恶语相加,甚至仇视,而你们三个老东西却不闻不问,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聪慧的孩子,以至于……”   青衫老者抬起头看着阁渊先生道:“遇水呈祥有什么问题吗?”   阁渊先生站起身整理一下袍服对那个青衣老者道:“王素,你这一生真的要按照早就算好的道路前行吗?”   青衣王素站起身朝阁渊先生深深地施了一礼,而后拍着背后的古槐道:“阁渊兄一片关怀王家之心,王素焉能不知。   我兄不会不知道王家目前的困境,如果我王家至此平庸下去,自然会平安喜乐,家中多出几个逆子,败家之妇,更是可以享受目前的这点荣华富贵直至家道败落。   家父一人用尽了我王氏三代气运,却不能永年,还没有为王氏寻找到一个合适的退路就撒手西去,而树下的仇敌却遍布天下。   家父临终之时迟迟不肯闭眼,他仿佛看见了王家的将来,只留下一声叹息就撒手尘寰……   家兄一次次的上书预备激怒陛下,希望陛下能将我王氏远窜他乡,即便是险恶的边远军州也甘之如饴,唯有如此方能苟延残喘。   没想到即便是大哥在两后之事上处处与陛下作对,陛下依旧隐忍下来一言不发,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可想,一旦王家的弊病一次爆发,陛下再来个顺水推舟,那后果,想想都让人心寒。   檀檀这孩子虽然命苦,却有否极泰来之像,王家今后能否逃脱大难,希望就在她身上。   如今,卦象所现的征兆都一一展现,容不得老夫不继续沿着事先确定好的道路前行。”   阁渊先生上前一步握住王素的手轻轻拍打两下,准备离开,却见一个青衣小帽的仆役匆匆的走进三槐堂急声道:“三娘子在西市不小心被生漆咬了,如今浑身红肿,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了。”   王素和阁渊先生对视一眼,王素就沉声道:“知道了,速速寻找名医为三娘子问诊。”   仆役施礼之后匆匆退下了,阁渊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素道:“一个断了十一根骨头,一个全身又被生漆给咬了,你王家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王素呵呵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岂不是也验证了老夫那个小小的外孙确实没有杀人之意吗?”   阁渊先生忽然问王素:“一个断了十一根骨头非一年时间不能下床,另外一个浑身被生漆所咬,想要完全复原,恐怕也非三两个月之功能奏效的,如果接下来你王家的人继续如此倒霉的话,我就很好奇的想知道这小子要用这几个月的时间来做什么?王素,假如你不是事事都知道的话,几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你们王家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那个小子凭什么认为过上几个月之后你王家就奈何不得他了?”   王素怵然一惊,招来老管家吩咐道:“传我的话,从现在起,王家老少不得随意出门,否则家法难饶!”   老管家应声之后问道:“已经出门的怀恩公子是否立刻找回来?”   王素看了一眼阁渊先生斩钉截铁的对老管家道:“速速去寻找,不论他们现在在干什么,都必须给我回到府里。”   阁渊先生见老管家匆匆的出去了,皱着眉头道:“我觉得可能有些晚,那个小子做事杀伐果断至极,夏竦就曾经说过,那个小子在弄死牛二的时候,没有半点的犹豫。那个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身边也没有可用之人就擅于四两拨千斤的利用谣言杀人,如今,杨家的大小子和一群古怪的少年为他所用,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王素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不过很快就变得镇定了,掸掸凳子上的落叶肃手邀请阁渊先生就坐,等小童重新将棋子摆好之后就淡淡的说了四个字——看结果吧。   铁心源可没有什么心思去看结果,王家的怀恩公子呐喊和满街狂奔已经够招人眼球的了,最离谱的是他竟然边跑边脱衣服,浑身上下就像着火一般。   短短时间就变得光溜溜的一边喊着莫要追我,一边惊恐的流泪大哭。   铁心源发誓他只是想让怀恩公子丢丑,所以只放了一丁点的蘑菇粉在他的茶碗里,怀恩公子有这样的意外表现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你对他干了什么?”铁心源问旁边吃豆子吃的极为爽利的小巧儿。   “你的第四个目标没有出现,我觉得把小福儿千辛万苦才找来的假桃榔不用上实在是有些亏。”   铁心源点点头,假桃榔这种东西对于出生在福建的小福儿来说,确实是一种常见的东西。   这段时间帮着小福儿以及别的孩子找亲人,没少花钱,小福儿走失的时候只记得自家门前有大片的假桃榔树,负责寻找小福儿家人的镖局伙计为了证明自己曾经去寻找过,特意摘了很多的假桃榔回来作证明,那东西的汁液只要沾到皮肤上就会刺痒无比,本来是对付罪孽较轻的王家六娘子的,结果现在全部被王怀恩一个人承受了。   “回家吧,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想要再找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了,王家应该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了。”   铁心源眼见王怀恩光着身子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就和小巧儿一起从香饮子店里出来去母亲那里吃汤饼。   铁家的汤饼店依旧顾客盈门,虽然旁边的高楼还在继续盖,到处都是木料和砖瓦,店里的生意却比往日还要好上几成。   如今店里足足雇佣了四个婆子忙里忙外,铁心源看到了顾大嫂也在,顾嫂见到铁心源还有些脸红。   王柔花却道:“顾大嫂,你理会一个小屁孩干什么,店里忙的脚不沾地的快些干活,事情忙完了,有的是时间和小孩子掰扯。”   顾大嫂连连应是,把手在围裙上蹭蹭,就去忙碌了。   水珠儿带着狐狸坐在厨间的小过道里,狐狸忙着吃厨房里不要的边角料肉皮,水珠儿则抱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碗吃的很是开心,见铁心源和小巧儿过来了,高兴地指着碗道:“姨姨给里面放了好大一片子肉。”   铁心源黑着脸道:“你以后要多吃青菜,少吃肉,也不看看你这半年多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小巧儿哈哈大笑着捏捏水珠儿胖嘟嘟的脸蛋子道:“没事,多吃点肉才会长得结实,不要听源哥儿的他是心疼咱们吃了他家的肉。”   王柔花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三个在那里打闹,给小巧儿的碗里特意放了很多的肉片子,铁心源的饭碗里却只有七八颗水煮青菜。   吃过了饭,三个孩子就主动帮着店里洗碗,等到饭点时间过去之后,汤饼店里才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五位错过饭点的食客在慢慢地用餐,铁心源泡了一壶茶水,和小巧儿一起坐在回廊下小声的说话。   一辆马车从汤饼店前面缓缓驶过,车夫凌空抖了一个鞭花,让铁心源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面貌清癯的老人掀开了车帘子冲着自己意味深长的笑了,探出一只手捏合了一下,就放下马车帘子被马车给带走了。   这个老家伙铁心源是认识的,端午节就是这个老家伙跑到自家的店里吃的猪肉,还说好吃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还有一个胖胖的孙女好像叫做糖糖来着。   “什么意思,我是说那个老家伙捏一下拳头是什么意思?”   铁心源皱皱眉头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外乎是说我们逃不出他的五指山这么个意思。” 第六十二章 王素的痛苦没有止境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自以为智慧高深,自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慧就能把别人操控于股掌之上,站在高处如同神祇一般俯瞰天下人。   这种人实际上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一群人,也是历史上每一次农民起义哪怕付出血海一般的代价也要推翻的一群人。   只可惜他们只会捣毁掉一批神像,却在不知不觉中又会制造出一批神像出来……   只要是神祇就会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他们坐在高天上俯视人间,凭自己的喜好和见解随意的惩罚世人……   直到现在铁心源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子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有一点他非常的肯定,这个老头并非王家人。   夏竦说过,王家的故旧亲朋极多,这些年虽然已经不再走动了,但是按照大宋士人的脾性,完全断绝根本就不可能。   直到晚上,没有王家人过来,看样子老狗那里还是靠得住的……   他不知道的是老狗如今就跪在王素的面前,一五一十的将铁心源找他的事情掀了一个底掉。   无论老狗的职业操守如何的好,在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也是屁用不顶的,在保命和出卖之间,他很容易做出选择。   王素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漠然的看了老狗一眼道:“无故窥视我王家实在是罪大恶极,来人,打断腿丢出去。”   老狗惨嚎一声想要哀求,两排牙齿却抖动的说不出话来,任凭两个彪悍的仆役给拖了出去,不大功夫,外面传来两声闷响,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王素这才起身,背着手去看三个受伤的子侄辈。   王怀礼面色蜡黄,即便是躺在柔软的床上,汗珠子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往下流,见王素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更是连呻吟声都消失了。   守在王怀礼身边的女眷纷纷离去,只剩下专门给他看病的大夫。   “五郎的伤势如何?”   大夫拱手道:“受伤最重的是左臂,断成了三截,上臂位置脱臼,左锁骨断裂,右肋骨断了三根,所幸未曾伤及内腑乃是不幸中的万幸。头部三处破损,左耳的耳廓缺失大半……”   王素静静地听完,点点头道:“他这是咎由自取,登高楼喝醉酒再失足跌落,能活着回来确实不易,好生将养吧,病好之前不得离开府门一步。”   王怀礼勉强张着嘴道:“劳三叔挂念了。”   王素长叹一声道:“你资质平庸,本就该安享眼前富贵,平安喜乐一生也是福分,不宜劳心费力的去钻营。所谓灾祸本无门,尤人自招取,这次大难不过是一个警兆而已,今后若能闭门读书不理外事,未尝不能出仕任职。”   王怀礼哽咽着道:“侄儿记下了。”   “好生养病吧。”   王素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王怀礼所在的院子,走到院门口只觉得阵阵眩晕之感潮水般袭来,勉力捉住门框这才没有摔倒。   好半晌才安定了下来,他没有想到王怀礼会受这么重的伤,恐怕这次就算是治好了,也会落下残疾,此生再无入仕的指望。   “手足相残,何苦如此酷烈?”   王素低声自语了一句,就强撑着去看王钰。   王钰是他的女儿,自幼就娇生惯养,人人都说王檀才是丧门星,哪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才是真正的丧门星,女医圣张小娘子曾经说过她五脏俱寒,不宜婚嫁,是自己经不住老妻和女儿的哀求才勉强允许她出嫁,谁知道一连嫁人三次都不能守住一个丈夫,如果不是老妻临终前哀求,她如何能够再次居住在王家。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王钰的惨叫,老泪忍不住扑簌簌的流淌下来,强自难过了许久才擦干眼泪走进了女儿的房间。   女人的双手被捆在锦被外面,连个粗壮的婆子紧紧地按着她的手,不让她把手探进被子里去挠奇痒之处。   只是看了女儿脖子上那一大片黑色的瘀斑,王素就握紧了拳头,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找铁心源算账。   坐在一边喝茶的女医张小娘子见王素进来了,放下手里的茶杯道:“令爱的伤情很是麻烦,她不仅仅是被生漆咬了,最难受的是这些生漆里面有鱼胶很难清除,我用刀子清除了许久还是有残留之物,胸乳之上残留最多,因此,令爱还要忍受生漆的噬咬之苦至少半月,旧皮褪去,新皮长出才算治好了一半。”   面对皇帝亲自赐名的女医生,王素不敢托大,连忙施礼道:“如此,还请张小娘子尽心施救,老夫定会怀感五内。”   张小娘子笑道:“令爱胸腹五阴聚结,平常针石很难奏效,如今虽说身受生漆噬咬之苦,身如火炭,却最能激发她体内的阳气,如今她接受阳火炙烤,如果能够熬过这段时日,等生漆自然褪去,五阴聚结之症也自然会不药而愈。”   王素怵然一惊,看了一眼痛不欲生的女儿连忙道:“您是说此次大难反而是我女儿的转机?”   张小娘子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老身可开不出生漆这样酷烈的药方。”   王素顿时来了精神,三两步走到王钰的床前,抱着女儿的脑袋在她耳边轻声道:“钰儿啊,再忍忍,只要你把这一关熬过去,就有子女之福,我儿当勉力过了此关,日后定会后福无限。”   王钰痛苦地绷直了身子,嘶吼道:“爹爹,檀檀来了,檀檀来了,定是她给女儿带来了灾祸,爹爹,孩儿好痒啊。”   王素沉声道:“住嘴,檀檀的事情不可公诸于众。”   王钰大哭道:“爹爹,定是檀檀,定是檀檀!”   王素起身朝张小娘子施礼道:“劳您费心了,可有稍解小女奇痒的药物,哪怕是让她昏睡一阵也好。”   张小娘子指指门外正在煎煮的药物道:“麻沸汤已经在煎煮了,三份煮成一份之后与她喂下,一炷香之后当可沉睡四个时辰,只是此汤乃是大毒,不可轻用,因此,三剂之后不能再用,否则伤肝!”   王素赶紧记下医嘱,再次感谢了张小娘子,不理会王钰的哀求,硬着心肠离开了王钰的院子。   王怀恩把自己倒锁在院子里,不许任何人见他,身上的刺痒,洗了一遍澡之后就已经轻松了很多,只是闹事裸奔这件事给了他最严重的一次伤害,只要一想到自己赤身裸体在闹市狂奔别的模样几乎被全东京的人所熟知,他就羞愤欲死。   把脑袋无数次的撞在门板上,却舍不得一头碰死。瓦市子里的说书人这次又有好的故事来吸引客人了,只要一说王家六公子……定会人潮涌涌的。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白日发癔症,明明身边什么都没有,自己却好像看到了无数的恶鬼在不停地纠缠自己。   “到底怎么回事啊?”王怀恩再一次重重的把脑袋磕在桌子上。   院子门被仆役给撞破了,王怀恩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怒吼道:“滚出去!”   却不想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刚刚一抬头就看见三叔那张暴怒的面孔。   王素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之后冷冷的瞅着王怀恩道:“现在四下无人,你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戕害你姐姐檀檀的?”   王怀恩像是见了鬼一般的差点跳起来,这件事自己自问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三叔因何会知道?   “为了你母亲留给你姐姐的那点钱财?”   “不是……”这两个字一出口,王怀恩就知道不好,噗通一声跪在王素面前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王素的脸色难看极了,自己不过是诈一下他,没想到果然如同阁渊先生说的那样,除非这三人伤害了檀檀,否则不可能遭受檀檀儿子如此酷烈的打击。   王怀礼,王钰和檀檀不过是堂兄妹,王怀恩却是檀檀的亲弟弟,他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如今,那两个人伤情很重,唯有从王怀恩这里找到真相了。   王素强忍着怒火道:“说吧。”   王怀恩嘴巴张了好几次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王素闷哼一声道:“找死!”   王怀恩猛地往前一扑抱住王素的双腿道:“三叔你打死我把,你打死我吧,这事不能说……”   王素的心头顿时阴冷一片,戟指王怀恩道:“说出来,否则我真的会请出家法打死你,二哥也不会说我半个不字。”   王怀恩把心一横连忙道:“这事三哥和玉玉,瑶瑶都是知道的,我也是听了三哥和玉玉一起商量怎么对付檀檀,才知道那个本该死掉的刘婆惜还活着。”   “什么?”王素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嗓子眼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仰天怒吼道:“祖宗啊,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混账东西啊!”   一声吼完,仰天就倒,王怀恩连忙撑住,大声的呼唤外面的仆役快点进来。   是夜,王家灯火一夜未熄灭…… 第六十三章 爱画画的小公主   老狗的腿断了,被人丢在西市上。   这个老家伙非常有职业操守的告诉铁心源事发了,希望他赶紧收拾细软跑路为上。   铁心源却毫不在乎,他认为王家应该已经知道王家二公子桃色新闻中那个女主角出现了,应该没有什么精力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王家那四个闯祸的二世祖,现在没有被王家的家主弄死算是他们命大了。   毕竟整个王家第二代中,只有一个在海州担任通判的王怀述能够真正的算是一个人才。   王家不能失去这个人,更不能让这个人的名声有污点。   私德不修,这是御史台言官用来弹劾官员最常用的借口,也是最有效的借口。   当一个人当官当得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那么他的私生活就成了箭雨最向往的靶子。   大宋的官员,长着一张大嘴巴,什么样的糊涂话都会从那张嘴里喷出来,不过,在大宋不以言罪人,是被太祖皇帝刻在石碑上的戒条,所以现在没有人使用这个利器。   诗酒风流更是大宋士大夫们的爱好,整个东京城歌舞日夜不休大部分都是在为士大夫们演奏的。   想当年,宰相寇准带着无数人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被东京士人认为是一桩美事,流传多年都有袅袅的余音。   至于宝马换佳人,宝剑换美人,驴子换美人,书画换美人,娈童换美人统统都被士大夫们认为是无上风雅的事情。   不过有一个雷区还是不能碰的,那就是不能乱了伦常,父亲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碰的,谁碰了,谁就会被所有的士大夫们所鄙视。   欧阳修这种谆谆君子都被人传说与自己的侄媳妇有染,浑身长了八十张嘴都说不清楚,最后不得不把自己远窜去了滁州,念叨着《醉翁亭记》整天醉醺醺的当自己的糊涂州官。   如果王怀述被人揪住这个小辫子,革去官职都算是轻的。   烦恼这种东西向来都可以转移的,现在这个大麻烦还给了王家,铁心源觉得母亲那里就没有什么烦恼了。   那个女人的事情虽然已经快要被掀出来了,说到底还是在王家这个圈子里转悠,如果王家做事得当一些,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过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恐怕就不合适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有心人知道王家在灭口,王家的大灾难也就到来了。   如同老狗说的那样带着细软和狐狸逃跑,王家人才会发疯,安稳的留在东京,反而会安慰一下惊恐的王家人。   去汤饼店接母亲的时候,就发现母亲的神情轻松了很多,而店铺里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蔬,多的几乎都要放不下了。   被母亲牵着手回家的时候就听母亲小声道:“那个张青带着全家去江南了,把他家的菜蔬全部低价转卖给咱家了。”   心知肚明的铁心源笑道:“这样的话,母亲就没有烦恼了!”   王柔花拍拍儿子的脑壳笑道:“那是自然,你二舅少年荒唐,后来改过了,无论如何容不得别人攀扯。”   听着母亲有些自私的话语,铁心源笑了,带着狐狸先一步跑回家,恢复了好心情的母亲做人还是那么直爽。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狂风将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也吹走了,同时也带走了东京城最后的一丝暖意。   风太大了,铁心源出门之后又折返回来,他不觉得今天郭先生会给大家上课,蒙学里的厅堂早就该休整了,这么大的风刮了一夜估计厅堂上的瓦片剩不下几片,再说了,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就你聪明,你看看,张家的小胖子刚刚跑着去上学了。”王柔花听了儿子的辩解之后,伸长了脖子朝外看,看见张胖子上学去了。   铁心源翻了一个白眼道:“他马上就会跑回来的。就算是郭先生今天会上课,您舍得让我冒着脑袋被打破的危险去上课?”   “也不知道你们那个郭先生每年收的那么多的束脩去了那里,连厅堂都不知道休整,枉我今年还给你交了炭火钱。”   王柔花絮絮叨叨的说着,却从箱子里翻出去年的棉袄给铁心源套上,见儿子穿着明显短了一截子的棉袄挠头道:“怎么又长个子了。”   这纯属没话找话说,铁心源也不想理会,他这会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狐狸撵跑,躺回自己的床上去,在这个没有暖气的时代里,被窝无疑是人世间最舒服的所在。   穿着短了一截子的棉袄被母亲逼迫着去扫落叶,刮了一夜的大风,树叶子快把院子堆满了。   铁心源很快就扫了一遍,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纯粹是白扫了,风不知道从哪里又带来了很多的树叶……   刮风天扫地纯属吃饱了撑的,这不过是母亲想要治治自己懒病的方式而已。   既然扫一遍和扫十遍没有差别,铁心源就把扫帚丢在墙边,准备回屋子睡觉,母亲刚刚驾着马车离开,没了监督,这样的傻事干一遍就足够了。   张小胖在铁家的门口大声的喊铁心源,告诉他今天不用上课了,先生的脑袋被掉下来的瓦片给砸烂了,他觉得蒙学里的同窗至少有三天用不着进学了。   敷衍走了张小胖,铁心源终于如愿以偿的躺进了自己的被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准备把昨夜没有睡足的觉再补回来。   厚厚的棉被裹在身上,听着窗户呼啸的寒风,铁心源很快就进入了天人之境。   “嘟,嘟……”   一阵刺耳的哨子声传来,铁心源烦躁的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现在,他最害怕听见这种铁皮哨子声,它们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都怪该死的小巧儿,别的好东西制造不出来,偏偏把一个破铁片哨子给好端端的制造出来了,当初为了补偿人家公主的熏香球情谊,铁心源特意把哨子给了她,还非常脑残的告诉她,只要她吹响哨子,自己就会从家里出来……   “嘟,嘟……”   铁心源烦躁的掀开被子,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站到院子里朝城墙上吼道:“大风天你不回去睡觉,瞎吹什么哨子?”   一张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从垛口探了出来,头上的黄色束发丝绦被风吹得到处乱舞。   “你先把风帽戴上,迎着冷风说话会打嗝的。”   小姑娘笑嘻嘻的把镶嵌着绒毛的风帽戴好,朝铁心源挥挥手道:“父皇今天夸我画画的好,还特意赏赐了我一方歙州李墨,你想不想要?”   铁心源两只脚轮换在站在地上道:“那是你父皇赏赐给你的珍贵东西不要轻易的给别人,没事我要回去睡觉了。”   “可是,是你告诉我画画的时候只要把自己想的东西画出来就好,用不着管它像是不像。结果我昨日里画的父皇画像就受到了父皇的夸奖,这还是我第一次受父皇夸奖哩,你看看我画的像不像?”   铁心源睁大了眼睛努力地看着小姑娘努力举着不让风吹走的那张纸,只见上面黑漆漆的一大团,勉强能够看出上面画着一位带着通天冠的奇形怪状的人,好在旁边注明父皇两个字,让铁心源明白自己确实没有看错,那个奇形怪状的人正是大宋皇帝赵祯。   “画的不错,你还应该把你母后,和你一起画上去,这样的话就成全家福了,寓意更加的美好,你父皇说不定会赏赐你更多的东西。”   小姑娘看看自己手里的画摇摇头道:“不成的,我父皇的画像边上不能有旁人的,父皇是天子,不能和别人在一起,这是规矩,即便是画大画,我父皇也要占半幅画才好。”   “那就不要画好了,你快点回去吧,再等一会我的脚就要冻掉了。”   小姑娘看着铁心源恋恋不舍的道:“好吧,那你快些回去吧。”   早就等这句话等得脖子都长了的铁心源嗖的一声就钻进了屋子,只留下小姑娘拿着自己的画作委屈的站在城墙上,等了好一会不见铁心源出来,就泱泱的下了城墙。 第六十四章 到底谁才是正确的?   月黑风高的时候才是杀人夜,杨怀玉在这个大风的白日里将自己四个兄弟以切磋武艺为名狠狠地揍了一顿。   铁心源终究没能睡好觉,水珠儿从笸箩胡同的家里喊铁心源过去,说杨怀玉和家里彻底的闹翻了。   “我最近脾气不好,不要和我说那些我不爱听的事情。”   铁心源刚刚进门,坐在火塘边上喝酒的杨怀玉就发出了警告。   “没心思劝告你,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像是一条汉子了,来,给我一杯黄酒,多加一片姜。”   要喝酒自然是没问题,也不管铁心源的年岁问题,杨怀玉给铁心源倒了一大碗花雕。   铁心源喝了一大口之后,把凑在一边想要喝黄酒的水珠儿撵走笑着问杨怀玉:“大风天喝花雕,伤心男女事?”   杨怀玉瞅了铁心源一眼道:“小屁孩知道什么是男女事?”   “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不读书的人,《诗经》开篇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讲课的时候恨不能以身代之化作那个站在河边的君子,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另外告诉你,我最近在研究白乐天弟弟写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我先生的珍藏,被我偷出来了。”   杨怀玉手里的酒碗就惊讶的掉下来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道:“你说什么?”   铁心源放下酒碗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懂的那点男女之事我都懂,你不懂的男女之事我也懂,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杨怀玉捡起掉地上的酒碗,有些难堪的道:“苏眉去我家了。”   “这么大的胆子?”铁心源有点惊讶,虽说大宋对女子的约束不是很严,但是像苏眉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未婚夫家还是很出格的。   “我娘没告诉我,找了我家弟弟妹妹陪苏眉在花园鉴赏枯菊。”   这回轮到铁心源手里的酒碗掉地上了,吃惊地问道:“你确定你是娘亲生的?不是被抱回来的?”   杨怀玉苦笑道:“如果我不是我母亲亲生的,我就没有这么烦恼了,从子,亲子两者一如平地一在天,这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可是老子是母亲货真价实的儿子啊,她怎么那么偏心?你都皮成这样子了,为什么你娘对你那么好?”   铁心源大笑道:“我娘就我一个儿子,不论好坏她都认了,没机会偏心的。”   杨怀玉大大的喝了一碗酒郁闷的道:“我今天把他们都揍了一遍,母亲勃然大怒,看样子恨不得杀了我。”   “那是你揍得不够狠,如果你把弟弟妹妹全都弄残废了,你母亲一定会重新对你好的,保证不会多说你一句……”   杨怀玉抬头看看房顶,端起酒碗和铁心源碰了一碗酒喝下去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铁心源把酒喝干之后笑道:“我们没必要真的这样做,虽然这样做的人不少,却不适合我们啊,如果真的做了,虽然你的目的达到了,却没了做人的根基,得不偿失的。”   杨怀玉皱眉道:“当然不能那样做,不过必须让弟妹们知道我有干掉他们的能力。知道不,老二的鼻梁骨被我打折了,那家伙哭的像个娘们,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丢死个人。”   “瞎扯!让我给你鼻子一拳,你也会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提着半件链子甲的小巧儿走了过来,夺走铁心源手上的酒碗一口喝干把半成品链子甲丢给杨怀玉又道:“试试,我觉得肩部有些紧。”   杨怀玉嘿嘿笑一下就提起链子甲套在身上,小福儿拎着一柄木槌,重重的敲在杨怀玉的胸口上。   杨怀玉的身子稍微晃动一下道:“再加把劲,感受不到多大的力道。”   小福儿吐气开声,把锤子抡圆了借助腰力狠狠地砸在杨怀玉的胸口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杨怀玉往后退了一步,活动一下双臂对小巧儿道:“很不错,能消掉七成左右的力。”   小巧儿来到杨怀玉的身边,用指头比量一下铠甲的松紧,点点头道:“确实如源哥儿所说,钢丝比铁丝要好的多,这些铁环没有被砸扁,不错,就按照这样子定型了,我去记录一下,以后就按照这个流程来制造链子甲,贴身穿的链子甲也要早点做了,我最近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铁心源走过来瞅瞅杨怀玉身上的链子甲,拿指头戳戳回头对小巧儿道:“按照我给你的尺寸再制造一副铠甲,制造好了之后,我要拿去镀金,镶宝石送人,这活计你可干不了。”   小巧儿皱眉道:“你打算干什么?黑黑的铠甲看起来已经不错了,镀上金子的铠甲虽然好看,可上不了战场。”   杨怀玉在边上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爹早就告诉过我,在战场上越是普通越好,最好穿制式铠甲,否则死的比别人快的多,不管是契丹人,还是西夏人都有射雕手这样的人存在,穿上镀金镶宝石的铠甲和找死没有多大区别。”   铁心源摇头道:“不一样的,有些人的对手是敌人,有些人的对手却是自己人,镀金镶宝石的铠甲当然不适合上战场,敌人只要掰掉一块宝石就是胜利了。但是穿着这样的铠甲去见自己人却会收到奇效,你们想想啊,当一个太阳神一般灿烂辉煌的人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是什么反应?”   “干掉他!”杨怀玉不怀好意的回答道。   “你可以试试,假如你不想你们杨家的九族十八代被连根拔起最好不要有这个念头。”   杨怀玉瞪大了眼睛道:“你朋友是谁?你哪来的宝石和赤金?”   铁心源苦笑道:“没法子总是欠人情,上回是熏香球,后来又是买房子的钱,再后来差点又是歙州李墨,不弄好铠甲,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见人家了。”   杨怀玉取过着铁心源从怀里拿出来的袋子,倒在桌子上,立刻就被花花绿绿的宝石和两锭黄澄澄的赤金给弄花了眼睛。   他杨家虽然也是巨富之家,但是这一袋子东西,他还是拿不出来的。   “你这朋友不简单啊。”   铁心源的脑海中闪现出那张苍白的小脸,然后迅速摇摇头回到现实,把宝石和黄金重新装进袋子苦笑道:“这是她所有的钱了。”   小巧儿笑道:“不错,不错,我们又多了一个以身家性命相托的朋友,这件铠甲倒是造得。现在工艺已经成熟,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算不得大事,交给我好了。”   说完话就从铁心源手里拿走了宝石袋子,又喝了一碗酒之后就提着杨怀玉换下来的铠甲回后面的工坊去了。   “看样子你的朋友是谁不能问啊。”   “为何?”   “好些宝石都是逾制的东西。”   “那就不要问。”   “可我闻见袋子上有一股子甜香味……气味高雅,特意,这应该是女子的物事,你今年只有七岁……我今年二十三岁了……我都没有的东西……为什么……你会有?难道说我这二十几年的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   “只要你愿意,趁着今夜风大,你可去找苏眉,她身上的味道也应该很好闻……”   “我其实真的很想去,很想掐着她的脖子质问一下,我为她付出这么多,为何不见她有半点的感动?”   看见杨怀玉咬牙切齿狰狞的样子,铁心源从柴堆里抽出一根木柴,跳起来狠狠地敲在闭着眼睛的杨怀玉脑门上。   “咚”的一声过后,杨怀玉睁开眼睛,拿手扒拉一下稍微发红的头皮道:“我就是想想,想过之后也有点看不起自己。”   “想女人了就去青楼,白花花的银子抬出去,美得冒泡的女人还不是随你挑拣?想点别的吧,想想你在今年的武科选拔上是如何大展雄威的,不靠天,不靠地,不拼爹娘祖宗,就凭你杨怀玉掌中一杆马槊,腰间一柄长刀败尽天下英雄,当你仰天长啸,用马槊指着天下英雄喝问‘还有谁?’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你就会问我苏眉是谁了。”   杨怀玉怔怔的看了铁心源一阵子,两只眼睛在迅速的充血中,然后起身来到天井处抽出兵器架子上的马槊,开始舞动起来,看得出来这家伙今天受刺激了,一招一式都变得凶狠无比……   铁心源避开了发疯的杨怀玉,踢飞了抱着自己的腿要求去吃肉饼的水珠儿,摇着头走出了笸箩胡同。   不知为什么大宋的年轻人非常容易被蛊惑,根本就经受不住后世的那些蛊惑性的语言……   铁心源确定的知道,如果岳武穆活在这个时代,举着铁枪大吼“还我河山”的豪言之时,杨怀玉这样的家伙就算是被乱箭射成刺猬也会爬着向敌人发起冲锋的。   而自己很可能会躲在后面计算今天又赚了多少死人钱……   没来由的就恨起自己来了……   风刮的越发的大了,不远处还有人家失火了,风助火势,烈焰腾空而起发出刺耳的呼呼声……   熙熙攘攘的救火大军风一样的从身边刮过,这一切似乎都成了他的背景。 第六十五章 狐狸带来的麻烦   什么心里话都只能和狐狸说已经够可怜的了。   那只该死的狐狸不知为什么一天跑的都不见踪影。   半夜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冬雨,这基本上不算是雨,应该算是天上往下掉冰渣子,寒气袭人的厉害。   狐狸还是没有回来,铁心源已经有点担心了,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地上湿漉漉的,柴火棚子上却是半融化的寒冰……   铁心源蹲在院门底下的那个洞边上等候狐狸,他不明白向来怕冷又懒惰的狐狸怎么肯在这样的日子里乱跑?   刚才摸了一下这家伙的窝,里面冷冰冰的,不过它藏在窝后面的食物也不见了。   铁心源挠着头纳闷,难道说这家伙离家出走了?   “狐狸还是没有回来吗?”   王柔花举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问道。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有!”   风把油灯上的火苗吹得胡摇乱晃,王柔花赶紧把灯罩子罩上,不过这么一来院子里的光线就变得朦朦胧胧的。   一条湿漉漉的大尾巴先钻了进来,紧接着就是狐狸的身子,这家伙不知道在拖着什么东西,很费劲的往院子里倒退。   好像什么东西卡在洞的那一边了,铁心源连忙打开院门,才发现门外有一个破旧的竹篮子。   竹篮子里面有几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   铁心源大喜,回头对母亲道:“娘啊,狐狸下崽子了。”   王柔花没好气的道:“咱家的狐狸是公的,它能下什么崽子?尽胡说。”   狐狸见铁心源帮它提篮子了,这才松开嘴,甩着大尾巴急切的看着篮子,甚至用爪子去抓铁心源的衣服。   铁心源快速的提着篮子进了屋子,狐狸在后面跟着一步不离,这要不是狐狸的崽子才是怪事请。   “这好像是狗吧?”   铁心源不确定的问母亲。   王柔花轻轻地扒拉一下篮子里的小崽子肯定的道:“这本来就是狗。”   铁心源瞅瞅正在叼着小狗的顶瓜皮一只一只的往自己的窝里送的狐狸又问道:“狐狸能生出狗崽子来?”   王柔花瞅瞅竹篮子上被烧焦的地方道:“今天麦家胡同走水了,听说整个胡同都被一把火给烧了。天寒地冻的人都没地方去,这些狗说不定就是人家丢弃的小狗,既然狐狸能拖回来,就说明大狗也不见了踪影,这些小狗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养不活的。”   “喂牛乳就能活啊。”铁心源见母亲已经给小狗定了命运连忙说道。   “如果是春夏时节,牛乳还好找,如今已经入冬了,你上哪里去找牛乳?即便是皇家,也不会在冬日里供应牛乳。”   “奶羊总会有把?”   “傻儿子啊,冬日里没有草料喂羊,奶羊只吃干草是没办法产奶的,即便是产奶,一冬天下来那只羊也就瘦死了,哪家农户舍得?”   “那就找奶妈……咚!”   铁心源呲牙咧嘴的揉着脑袋,刚才母亲那一拳头砸的很重。   “少从那里糟蹋人!”   “我们给钱啊……哎呀,怎么又打我。”   “哼哼哼,要是让人家知道你拿人奶去喂狗,信不信明天你就会被开封府拿去治罪?”   铁心源瞅着那几只不断往狐狸肚皮底下钻找奶吃的小狗对母亲道:“那就只好找有奶的母狗了,你看它们在一只公狐狸肚皮上找奶吃多可怜啊。”   “你可以先煮点小米,用米油来喂养,至于找有奶的母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找到了,那只母狗也不一定会愿意喂养这些小狗,它自己的孩子还养不过来呢。不过,这是你和狐狸哥俩的事情,与为娘无关,反正你最近闲着没事,找点事情做也未尝不可。”   王柔花说完之后就很不负责任的离开了铁心源的屋子,打着哈欠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有这个古灵精怪的儿子,这点事还用不着她操心。   冰冷的寒夜里铁心源很想硬着心肠去睡觉,只是受不了狐狸一直瞅着自己的可怜眼神,不得不咬着牙重新拨旺了炉火,找来锅子开始煮小米粥,一想到还要熬出米油,他就想死。   铁心源宁愿狐狸弄来一只母狗当老婆,也不希望这家伙弄来六只小狗来祸害自己。   睁着惺忪的睡眼,好不容易熬好了小米粥,把上面的一层米油小心的刮出来,倒进狐狸的食盆里的时候,他才开始痛苦地抓自己的头发,那些小狗根本就没办法自己进食……   找来一根干净的毛笔,铁心源悲愤的抱着一只小狗,一毛笔一毛笔的给小狗喂食……他准备明天,天一亮就把这些小狗送到笸箩胡同去,交给小妞儿她们去照料,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不能永年……   天亮的时候,王柔花伸着懒腰从里间走出来,先是瞅瞅缩在狐狸肚皮底下呼呼大睡的小狗,再看看睡得不省人事的儿子,哈哈笑两声,洗漱过后就离开了家。   “嘟,嘟,嘟……”   小公主今天吹哨子吹得很是卖力,小脸都被挣的通红,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铁心源才裹着一床小被子走了出来无奈的看着公主。   “哈,懒虫啊,现在都还没起床,我都上完教授的课了。”   “我家先生的脑袋被瓦片砸烂了,估计好些天都不能上学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给你父皇准备的千秋节礼物已经开始制作了,我保证,你父皇一定会喜欢的。”   小姑娘高兴地拍着手道:“好啊,好啊,金色的铠甲父皇一定会非常喜欢,母妃也不会怪我乱花钱了。你知道不?母妃今天要查看我的嫁妆匣子被我胡混过去了。”   铁心源黑着脸道:“我以为你自己能做主的。”   小公主笑道:“母妃要是再问起,我就说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招出来的。”   “那样的话服侍你的宫女和嬷嬷可就倒霉了。”   “不会的,我会保护小珠子她们的,喂,狐狸,你好啊?”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被子,铁心源低头一看,只见狐狸又在拽自己了,不用说,狐狸窝里的那群狗大爷们又饿了。   “喂,臭狐狸,你干嘛不理睬我。”小公主趴在垛口上努力地把身子往外探,铁心源很担心她会掉下来,好在,有一个小宫女在后面死死地抱着她,这才让铁心源放心一点。   “咱们的狐狸大爷昨晚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六只狗崽子,我煮米汤刮米油喂了它们一晚上……我快要困死了……”   “小狗?”小公主的眼睛顿时瞪的老大,伸着胖胖的小手急迫的道:“你家真好玩啊,我家就没有这种好事,快啊,赶紧抱出来给我看看。”   铁心源的眼睛忽然一亮,抬头问小公主:“你家有牛乳没有,小狗太小了,吃不了别的。”   小公主得意的张大了嘴巴,甚至能看到她的颤动的小舌头:“有啊,有啊,有很多,父皇的那份都赏赐给我了,我有好多,喝不完的。”   铁心源腹诽了一句奢侈,然后就跑进屋子里,把六只小狗统统都放进一个篮子,见狐狸也跳进去了,只好吃力的拖着它们从屋子里出来。   一条丝带早就垂下来了,铁心源把丝带系好,狐狸和小狗就被公主和宫女们给拖上去了。   铁心源就听上面轰的一声似乎炸了锅,不用说,城墙上面的那些公主,宫女们都欢喜的失去理智了。   “能给我一只吗?”小公主带着无限渴求的目光根本就容不得铁心源拒绝。   “你确定皇宫里允许你养狗?”   小公主眼中的欢喜之色慢慢地褪去了,揉捏着手帕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皇宫里可以养狸猫,却不许养狗,这是后宫中的厉禁!   铁心源笑道:“没关系啊,我家可以养狗啊,你喜欢哪一只尽管挑出来,放在我家里,你只要每天过来喂它们几遍就好啊,只要你喜欢,你每天都能见到它们。”   小公主立刻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擦着眼角道:“我这就让小珠儿去拿牛乳过来,那里面可是加了蜂糖的。”   早饭都没吃的铁心源忍不住舔舔嘴唇,小公主立刻防备的警告铁心源道:“不能给你喝,牛乳是小狗的食物。”   “我不喝!”铁心源没好气的道:“你最好找些干净毛笔蘸着牛乳喂小狗,拿指头喂小狗实在是太痒了。”   “知道了。”小公主见目标达成,丝毫不理睬城墙下面的铁心源,忙着照看小狗去了。   铁心源打了一个哈欠,重新把被子裹好进屋子里睡觉去了,虽然冬雨已经不下了,可是寒气如同刀子一般凌厉,小公主裹得就像是一个圆球,自己可没有那些装备,还是回到有炉子的屋子里去睡觉比较好。   往炉子里丢了几块石炭,听着烟囱里传来呼呼的响声,铁心源满意的重新躺了下去,小巧儿的手艺不错,冬日里有了这样的铁炉子,立刻就温暖如春了,皇宫里的地龙也不过如此吧?   不对,皇宫里的地龙已经好久都不烧了,听说皇帝为了省钱,半夜里连一碗羊肉汤都舍不得喝如何会允许宫里烧那种耗费惊人的地龙?   这东西是不是也该给小公主一个?免得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中了炭气,那可是要命的东西啊,听说不论是皇宫还是普通百姓家冬日里为了取暖,可没少被炭气弄死几个啊。 第六十六章 开封冬日   从此之后,铁心源只要每日里出门之前把装有狐狸和小狗的篮子放在城墙底下,白天就会有人专门把小狗喂的饱饱的,顺便连狐狸一起都喂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只需要把篮子拎进来就成,至于小狗,早就被狐狸一只只的叼回家里了。   有时候铁心源甚至能在城头看见一些大人,据小公主说,宫里有很多的人都喜欢去照顾狐狸,奇怪的是喜欢照顾小狗的人却不是很多。   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状况铁心源自然是知道的。   狐狸是皇帝口中的瑞兽,是一个可以和皇帝一起用一个桌子吃饭的存在,这种权利除了皇后有之外,其余的嫔妃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宫里面只有皇帝一个完整的男人,因此,这个男人的爱好,自然就会成为所有宫里女人的爱好……   这些话不能对小公主说,她母亲迟早会给她讲述这个道理的。   天知道东京今年的冬天为什么会这么冷!   晴朗朗的蓝天下飘着冰渣子,铁心源穿着棉裤,棉衣,头上戴着母亲粗制滥造的护耳朵棉帽子,两只手塞在袖筒里打着哆嗦往学堂里走。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吃点带热量的食物,很可能就会被冻死。   一辆板车骨碌碌的从身边驶过,板车上装着五六具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还有女人的,诡异的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脸,非常阴森。   这一幕在冬日里的东京很常见,听来店里吃饭的仵作说,路上的“路倒”被人发现的时候,如果人脸上是痛苦之色,捂上棉被放在温暖的地方还能救活。如果这人已经变成笑脸了,那就不用救了,早就冻死了。   这让铁心源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以前读书的时候读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被冻死的时候恐怕就是这样一张笑脸吧,也因为如此,才会被人们臆想出那样的一篇文章来。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吃不了的苦。   小花头上戴着一顶和铁心源脑袋上一模一样的棉帽子,小脸被冻得通红,两只红肿的就像胡萝卜一样的手笨拙的往热汤里面下馄饨。   天气寒冷,谁都想吃一碗热腾腾的菜肉馄饨再去上路,因此,她家的馄饨摊子生意非常好。   铁心源把自己手上的露指手套摘下来套在小花的红肿的跟馒头一样的手上,自己接过漏勺帮着煮馄饨。   “源哥儿又来帮你的小娘子了?小花真是有福气,将来嫁给源哥儿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市井里的妇人们最喜欢嚼这样的舌根,铁心源自然是不在乎的,每次都能笑嘻嘻的回应,小花年纪还小,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羞臊的捂上脸才对。   “源哥儿要是真喜欢小花,就该让你娘把三色礼送到小花家里去,明年就能把小花带回家了。”   “胡说八道,小花去了铁娘子家自然是享福的,现如今小花家就靠卖馄饨谋生,小花走了,你让痨病鬼黄老实一家子去喝西北风啊。”   铁心源把煮好的馄饨丢到桌子上道:“吃饭吧,少说点别人不爱听的闲话,您每天过来吃碗馄饨就算是帮了小花大忙了。”   “就你是个小大人,婶子不和你纠缠,俺家的春秧早就盼着和你一起玩耍呢,怎么就不见你过来……”   铁心源一边干活一边和街坊们说着闲话,不多时,太阳出来了,铁心源擦把手,朝旁边烤火的小花道:“我走了,天太冷,你买完馄饨之后早点回家去。”   小花已经习惯铁心源这样对待她了,连忙点点头,她知道铁心源要是再不走,去蒙学就会迟到。   牛三怕家的烧饼羊杂碎味道一如以往的好,想起那天和师娘说过的话,赶紧又拿了一个,自己的不给钱是天经地义,多出来的这个不给钱却是不好的,宋人最是讲究规矩和信义,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信用绝对不能轻易地毁掉。   尤其是被十个铜子毁掉。   说来古怪,在大宋人们更加相信信诺,而不是相信合同,拿着合同去官府主张自己的权益的人会被所有人嗤笑,即便是他主张回来了他的东西,也会被其余的人所鄙弃。   而且不论你是不是有理。   有两个穷光蛋准备一起创业,但是两个人的资本都不足够撑起将要开始的事业。   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出现了,这两个人会主动分出主次,会把两个人的财力合起来先让一个人富裕。   等那个先富裕起来的人站稳了脚跟之后,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开始不遗余力的扶持那个穷兄弟,直到那个穷兄弟也富裕起来之后才算作罢,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诺言。   刚开始的铁心源认为这中间一定会充满了欺诈,出卖,背信弃义这种事情,结果他最后发现在东京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背信弃义的事情,不论哪个结盟的人是好是坏,好像没一个丢下自己穷兄弟的,着实一个都没有。   母亲刚开始要猪肉的时候,只是跟屠户打了一个招呼,那个屠户就每日里把新鲜的猪肉送到店里来,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满东京的人都知道屠户帮不是好人,但是绝对不包括他们的生意,每日里送来的猪肉母亲是从来都不重复称一下的,屠户说是多少钱就多少钱,按照说定的价格交易,也从无赊欠,屠户送来的肉也从来不会缺斤短两或者以次充好。   活在一个相对而言比较诚信的世界里其实是很好无趣的一件事,这样一来就让聪明人没了什么施展才华的余地。   铁心源瞅着那些大酒楼把自己店铺里面成套的珍贵银器问都不问的就放在要租借银器的人家里,连个手续都没有,心里总是涌起一种想要把全东京城的银器骗走之后化成银锭子的打算。   说起来丢人,铁心源还专门就这事问过先生,为何那些酒楼饭铺的人会如此信任别人。   先生也莫名其妙的回答道:“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一句话就把铁心源皮袍下面小给生生的压榨出来了……从此之后他就打算要做一个诚信的人,哪怕是装也要装到底。   对小花的帮助就是其中的一项,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一时心软,后来发现只要你把一个事情做了开头,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结尾,就会被人鄙弃,至少会被郭先生这种人中君子鄙弃。   来到蒙学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师娘不让铁心源去哪个冷的像冰窖一样的学堂,将他拖到先生的小书房里面,两个人就着温暖的炭火吃羊肉和饼子喝先生从老家带来的不知名的药茶。   郭先生的孩子已经大了,如今都留在距离开封不远处的陈留看守家园,老夫妻留在东京城给家里继续挣银钱。   听师娘滔滔不绝的说起陈留旧事,铁心源陪着她一起高兴,他现在对如今这些淳朴的日常活动非常的有兴趣参加。   先生头上有伤,所以不宜讲课,更多的只是督促大家读书,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读书写大字,实在是一种折磨。按照先生说的,寒窗苦读,铁砚磨穿本身就是在培养一个士子吃苦耐劳的精神,也是一种修炼,更是一种对自身精神的一种完善。   可能是偏心,张胖子冻得鼻涕流成河结结巴巴的在学堂里读书有说不出的猥琐。   铁心源拿着一卷书坐在火塘边上读一会就和师娘说会闲话,在先生眼中却充满了儒雅之意。   好不容易等到散学了,铁心源汇聚了同窗一起慢慢的往外走,张胖子一面大力的跺着已经麻木脚一面用一块脏乎乎的手帕擦鼻涕,在大宋,即便是张胖子这种出身富豪之家的人,手脚被冻伤也是常事。   母亲不愿意做炉子的生意,也不喜欢做手套,帽子的生意,她认为家里有汤饼铺子就足够谋生了,用不着往商贾这个圈子里陷得太深了。   她总是认为自己的儿子应该是一个出将入相的人物,想要万贯家财将来有的是机会,现在就用商贾的手段弄来金银,将来使用起来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危楼继续在加高,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也没有停止施工,铁心源站在自家的店铺前面很是担心对面那些正在雕刻的工匠们会从上面掉下来。   洛水先生现在长驻在铁心源家的汤饼铺子里西面的那间杂物间被他派人收拾出来,放进去一个大铜炉,里面暖和的根本就不用穿厚衣服,铁心源一来就会钻进那间屋子里取暖读书。   “又在读那些没用的书。”   正在制图的洛水瞅了一眼铁心源手里的《论语》放下手里的线笔叹了口气道。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这是御训,你不该这么说。”铁心源放下书本抓了一把生栗子放在铜炉上烘烤。 第六十七章 胆小的君子   洛水先生已经是第四次暗示母亲到了该把店面出售的时候了,前三次的时候母亲回答的很是坚决,但是这一次母亲没有反对。   濮王已经正式接手了危楼,现在谁都知道这座危楼是濮王家要修建的,因此,即便是跋扈的屠户帮,也变得悄无声息了。   在大宋,藩王算不得什么,他们手里的权势甚至比不上一个知府,但是,濮王家绝对是一个例外。   濮王其实只是一个明间的叫法,他实际上应该是汝南郡王,汝南隶属豫州,豫州又为九州之首,而汝南正在豫州中心,自古以来就有天中之说,也因此能看的出来汝南王赵允让这个先帝的侄子是如何的受先帝喜爱。   赵允让一再表示自己乃是藩王,何德何能能够据守天中之地,一度想把封地前往濮阳,只是几次三番上书不成,这才平息了这个心思,但是不知为何东京城的百姓好像忘记了他的汝阳郡王的称号,只要说起濮王,谁都知道说的就是赵允让。   铁心源也觉得让赵允让去濮阳很不合适,汝南乃是天中之地,濮阳却古称帝丘,据传五帝之一的颛顼曾以此为都,故有帝都之誉。   大宋的《山川志》上说的很清楚。   有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堂兄,皇帝赵祯却好像视而不见,藩王掌军历来都是大忌,赵允让却知宁江军十余年之久,即便是如今判宗正寺,每年宁江军还是要送上丰厚的生辰纲,这在东京城里并非什么秘密。   有十四个儿子的赵允让惹不得,这是东京城里所有人的一个共识。   “大河开封之后,江宁军就要进京给汝南郡王送生辰纲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家店铺要是还不搬迁或者出售,就会有危险了。”   这就是洛水先生的原话……   危险比洛水先生说的时间来的更早,更快们也更加的无耻……   就在昨夜,七哥汤饼店着火了……   铁心源和母亲半夜匆匆的来到汤饼店的时候,大火已经烧透了半边天,火巡铺的人努力地救火,却没有任何的作用,大火燃烧的越发猛烈了。   王柔花冷静地劝阻了那三个快要发疯的婆子上去救火,再三保证新铺子马上就会开起来之后,她们才停止了无用的救火行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七哥汤饼店里的工作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好在没有伤到人。”   王柔花看着表情平静地儿子笑道。   “可是很伤人心!这是我们家的根基!”   王柔花笑道:“你才是咱们家的根基,一个破店铺而已算得了什么,为娘能开起来一间,就有本事开起来十间,一百间。这些天娘总是担心他们会对你下毒手,现在看起来,人家算是仁慈的,只是烧了店铺,没有伤人,已经是万幸了。”   铁心源只是朝母亲笑笑,现在表现出一副愤怒的样子给谁看都毫无用处,不如过的快活一点。   七哥汤饼铺子很大,最早的时候只有一间门面,后来把两边的邻居都买下来之后就变成了一间拥有三大开间的店铺,由于都是木结构房屋,所以很是耐烧,直到天亮之后,火势才慢慢地变小。   尽管火巡铺的人是等大火完全烧起来才过来的,等火势根本就无法控制的时候才开始努力救火的。   王柔花还是包了一大包铜钱送给他们作为感谢,这一次火巡铺的人很是通情达理,一点都没有挑拣谢礼的轻重,推着还有半箱水的水车回去了。   官府来人没有问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而是指着王柔花的鼻子臭骂了一通,咆哮着要求王柔花必须要在心里记住“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句话,还说如果再有懈怠,一定会严惩不贷的。   火灭了之后,三个婆子走进火场,想要挑拣一些还能使用的家什,挑拣了很久,除了那个被火烧的只剩下一大半的七哥汤饼店招牌之外,再也没有多少能够用的东西了。   铁心源看见母亲的手有些颤抖,不过脸上的表情还好,坚持着处理完火场的事情之后,就在顾大嫂的陪同下回家去了,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儿子去处理。   铁心源处理火场的事情非常粗暴,找来一群闲汉,把没有烧尽的木料堆积在一起,重新点燃烧毁,告诉周边的乡邻,如果谁家想要火场里跌落的瓦片,尽管去捡就好。   因此,到了中午时分,七哥汤饼店只剩下几堵残破的墙壁了……   谢过乡邻之后,铁心源就习惯性地来到不远处的猪场。   冬日里是猪肉销售的旺季,因此猪栏里的猪更多了。   老梁蹲在低矮的窝棚里,坐在火盆前面,一碗一碗的往肚子里灌酒,十余天不见,老梁变得憔悴了许多,一寸多长的胡须根根树立着如同刺猬一般。   见铁心源走进来了,随意的摆摆手道:“喜欢看猪就去看,开春之后你就见不着这么些猪了。”   铁心源没有去猪栏那里,钻进了老梁的窝棚里笑嘻嘻的看着老梁喝酒,甚至提起火盆上已经热好的酒浆给老梁满上。   “你家店里是不是不需要猪肉了?没关系,明说就好,这怨不得你娘,谁让咱们这里来了一个惹不起的人物呢,算不得毁约啊。”   老梁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神情多少有些颓废。   “我家就是做猪肉生意的,怎么可能会不要猪肉?就算是这里不能开店了,我娘也一定会找别的地方开,到时候你们还是一样要给我家的铺子送猪肉的。”   老梁点点头道:“是啊,你娘做的是吃食生意,虽说西水门的苦哈哈们多些,生意好做,可是西水门马上就要没有苦哈哈们了,你娘跟着那群人去别处那是必然的事情。”   “您不走?”   “走不了,满东京城都找不到比西水门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娘的,一个皇亲国戚跑来和一群杀猪佬争地盘,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娘买的那块地也要守不住了……”   “那是你娘给你准备的宅基地,那里最少能修建一座两进的宅子,东京城里想找出这么平整的一块好地可不容易,中人就是老汉。可惜了啊。”   “人家的危楼一旦建成,您这片猪栏必定要被拆掉的,妨碍了危楼的观瞻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喝的有些醉醺醺的老梁咬牙切齿的道:“真想一把火烧了危楼啊……”   没人能烧掉危楼,也没人敢烧掉危楼,老梁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铁心源却知道烧掉危楼并不算是难事,让他为难的是如何能够避免汝阳王反击带来的伤害。   赵允让这种人的报复是不会理睬什么罪魁祸首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在地图上随便画个圈子,然后就对圈子里的面人进行无差别的报复。   铁家很难跳出他划定的那个报复圈子。   危楼的边上就是河道,救火什么的非常方便,如今虽然已经结冰了,但是薄薄的一层寒冰还起不到拖延的作用,除非等河面上的冰厚到可以跑马车的时候才好放火。   猪栏里的猪安静的拥挤在一起睡觉,即便是铁心源来了也毫不理睬,睡得似乎格外的安详。   老梁短时间内是不打算把猪场迁走,这对铁心源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只要这些猪还在这里,自己总有报复那些人的一天。   论起放火,大宋这些只知道把火油泼在别人家的房子上然后点燃的手段实在是太落后了。   从猪场回来之后,铁心源遇到了洛水先生,他背着手看着火场对铁心源道:“烧的甚是干净!”   铁心源点点头道:“火油泼到上面,要是烧不干净,那些人如何向自己的主子交代。”   洛水先生的脸红了一下,然后道:“烧了也好,这家店算不得好,你母亲应该有能力再建一座新的,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言语。不过啊,运河解冻之后我就要去洛阳了,告诉你尽快重新选址,我来帮你家出图样。”   铁心源仔细的看了洛水先生一眼道:“小子觉得您应该在河面彻底的被冻硬之前就离开东京。”   洛水先生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啊,枉我洛水自认为是聪明人,还不如一个孩子明白事理,危楼,危楼,他就是一个危险之地,我明洛水可不要真的落水才好。”   说罢从自己的马车上拎下来一个沉重的包裹递给铁心源道:“这是我收到的危楼工钱,归你母子了。”   铁心源吃力的抱着包裹道:“这是何意?”   洛水蹲下来认真的看着铁心源道:“告诉你母亲,就当你家的店铺是被我给烧了,这是我给你家的补偿,拿着这些钱找别的地方重新修建一个店铺,或者买一个店铺,千万莫要去找官府控诉此事,千万,千万!”   铁心源的胸口有些暖暖的,洛水先生大概是自己来到大宋这个世界之后,见到的第一位堪称君子的人。   不过这位君子胆子有点小,铁心源眼瞅着他坐着马车没有回城里,而是直接沿着西水门的小路出城去了,如果他没有去尼姑庵的话,应该就是已经启程去洛阳了。 第六十七章 敲定脚跟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店铺被大火烧掉这种感觉实在是很糟糕,即便是手里捧着很多银子,铁心源还是有一种要杀人的冲动……   假如,假如……   店铺真的是洛水烧掉的,他这时候应该会坐在一辆着火的马车上痛苦地嘶嚎才行。   也因为如此,抱着银子走在街上的铁心源心中一点都不高兴,这不是银子的事情,他觉得是这样,但是又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很多犯罪的起源就是出于无聊……   闲着没事的时候看见别人家的钱袋没有装好……闲着没事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孩子抱着一块黄金……闲着没事的时候发现别人家的牛在吃自家的麦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发现邻居家的漂亮闺女正在洗澡……闲着没事的时候发现别人吧自家的店铺给烧了……   危楼正在大肆的庆祝自己的上梁仪式,这是危楼上最重要的一根梁柱,只要这根大梁架上去,整座危楼的架构就算是完成了。   汝阳王有很多的儿子,但是他自己说自己只有十四个儿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当濮王的汝阳王认为自己有希望成器的儿子只有十四个,其余的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   今天主持危楼上梁仪式的就是他的第六个儿子赵宗谊。   赵宗谊并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头上戴着紫金冠,穿着宽大的袍服,举杯敬天地的模样中规中矩,即便是站在寒冷的工地上吹风,也没有表露出为难之意,多少有些英气。   如果让母亲看到这一幕会更加伤心的,人家的儿子在起高楼,自家的儿子却抱着一大包来路不明的银子落水狗一样的看着别人喜气洋洋的生活,这就是一种伤痛。   铁心源没有在这里多加停留,母亲回家去了,一定很伤心,估计到现在都没有吃饭,自己应该赶快回去安慰一下她。   走进家门的时候铁心源愣住了。   院子里非常的干净,六只吃的饱饱的小狗正在狐狸的带领下歪歪扭扭的撒欢,厨房里面传来浓郁的香味,不用猜,这就是红烧肉的味道,自从母亲听铁心源描述之后学会了这道菜之后,每多做一次味道就香浓一分。   走进屋子发现母亲正在把饭菜往桌子上端,饭菜极为丰盛,一小桶白花花的米饭正冒着热气,看样子饭菜刚出锅不久。   “娘,您没事吧?”铁心源抱着门框狐疑的瞅着母亲。   王柔花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指指木盆里的热水道:“先洗洗,然后吃饭,下午我们还要去找新铺面,见见几位中人。”   铁心源把怀里的银子放在桌子上道:“这是洛水先生给的,他说请您不要伤心,就当店铺是他烧掉的,这是赔款。”   王柔花冷哼一声道:“如果是真是他烧的,老娘会打断他的狗腿!”   铁心源有点为难的道:“钱,咱们还要不要?”   王柔花摸摸儿子的圆脑袋笑道:“要啊,为什么不要?咱家的店铺就算不是他烧的,他也是帮凶。”   铁心源见母亲一如既往的正常,也就放心了,洗了手之后就坐在小桌子前面准备吃饭。   第一块肉自然是吹凉了给狐狸的,狐狸用嘴接过去之后在嘴里转两个圈子就吐在地上,那些小狗立刻就围拢过来舔食,然后狐狸就继续张着嘴等铁心源把肉块吹凉了喂它。   眼看狐狸又要把肉吐掉,王柔花一巴掌拍在狐狸的脑门上,狐狸咕咚一声就把肉吞下去了。   “小狗现在还不能吃肉,吃一点意思一下就成。”   狐狸像狗一样呜呜的叫唤两声,就带着那群小狗去了院子,它清楚,只要自己把肉吃了,后面就没有肉给自己吃了,这是这个家庭的规矩。   铁心源刨了两口米饭吞下去之后对母亲道:“今天是危楼上大梁的日子,濮王家的六王子来了。”   王柔花不屑的道:“我大宋可没有王子这一说,即便他父亲是王爷,他也不一定能当上王,如果不是赵允让当年识大体,在陛下出生之后用佛门大礼将陛下迎接回来,就他这样招摇的样子,早死十八回了。”   吃过丰盛的午餐,铁心源回屋睡了一会,迷迷糊糊地听到母亲好像在和别人吵嘴,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撒上鞋子出了门。   母亲站在门口,满脸通红,胸口起伏的厉害,看样子被气得不轻,再看看对面,才看到一个穿着阴阳鞋子的中人笑眯眯的站在皇城范围之外,一副吃定了母亲的样子。   “铁娘子,你家的店铺被烧掉了,那块地也就不值钱了,有人八十贯钱买你家的地,这是一门好生意啊,缘何要拒绝呢,再等些时日,你家的那块地如果被官府征用,那可就一文钱都不会有了。”   铁心源笑道:“那块地我母亲已经卖给夜香郎了,按照咱们大宋的律法,凡是夜香用地,按照半价供给,听说夜香郎们打算把那里弄成一片粪池,等储藏的够多了,才会运出城卖给那些农户……”   中人冷笑道:“我就看看有那个不要命的夜香郎敢要你家的土地堆置夜香,既然你们母子不识抬举,我也就不废话了,你们等着买地的钱全部打水漂吧。”   说完之后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八十贯钱,咱们家是赔的,当初为娘买那块地的时候就花了两百一十贯钱,就这,还不算地面上的铺子。”   “洛水赔了六十五贯钱,这些钱盖房子足够,却不够添置家什的,这一场大火,咱们家算是损失惨重了。”   “儿啊,娘很想和这些混账东西拼了,可就是不敢啊。”   铁心源把母亲扶到屋子里笑道:“当然不敢!在儿子眼里,您的命价值万贯,孩儿的命也价值万贯,虽说先生教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可是咱们两个都是金贵的宝玉,就这样和烂瓦罐碰碎了,实在是不划算啊。不如咱们不拒绝,也不答应,等等再看,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变故。”   王柔花双手托着下巴道:“也是,八十贯钱卖掉之后,以后咱们娘俩再西水门一带就没法子生活了。濮王这次要欺负很多人,要是咱们家胆怯了把地卖掉,那里别的不想卖地的乡邻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左右不过八十贯钱,不要也罢。”   母子二人说的正欢,忽听得外面“嘟嘟嘟”的哨子声传了过来。   王柔花瞅了儿子一眼道:“公主来了。”   铁心源指指院子里正在把小狗往篮子里叼的狐狸道:“人家是来看小狗的,不是来看我的。”   王柔花眉毛挑一下怒道:“我儿子长得唇红齿白俊秀可爱有什么不能看的?”   铁心源黑着脸道:“唇红齿白也就罢了,俊秀可爱和我沾边吗?以后说话的时候不要昧着良心说。”   王柔花大笑一声,给头上包好青色布帕子,裹上一件丹青色的大氅子就去跨院的牲口棚牵马,套上马车径直去了中人坊,铁家的汤饼店必须尽快开起来,否则那三个婆子家里就要断顿了。   “铁心源,铁心源,南山有只羊,你吃肠,我吃肉……铁心源,铁心源,南山有只羊,你吃肠,我吃肉……”   “好了,好了,肠子和肉都归你。”   小公主怀里抱着一只小狗笑的咯咯的站在皇城墙上朝刚刚出门的铁心源吐舌头。   “不错啊,已经开始学《论语》了,了不起啊。”   “我家帝姬顶顶聪慧了,先生已经夸过好几次了。”   “学论语就很了不起吗?前几日那个来找我的流鼻涕的胖子知道不?那家伙已经开始学习《诗经》了。至于我,《楚辞》已经学完了,先生如今正在教授对仗之学,过些天我就能作诗了。”   小公主听铁心源吹得厉害,赶紧把身子凑到城墙边上问道:“晏相国五岁就能作诗,你如今也能作诗吗?听先生说,作诗很难的。”   铁心源正要说话,王渐那张可恶的脸出现在城头,俯身瞅着一身绿袄的铁心源道:“好大的口气,咱家就听听你这个小蛤蟆能做出什么样的诗歌出来。哼哼哼,要是诗歌做得好,咱家就主动替你向陛下求情,免了你冒渎帝姬的大罪,如果诗歌做不好,哼哼哼,一顿板子你是逃不掉的。”   铁心源苦恼的揉揉面孔抬头道:“您这就是不讲理了。”   王渐哈哈大笑道:“道理都是我家的,皇家什么时候跟人讲过理?赶紧作诗,咱家也好帮你找一个脱罪的借口,不说别的,光是骗走公主的私蓄就是大罪一条。”   小公主的嘴巴张的老大,抓着王渐的衣角道:“不是骗走的,是我拿给他的,要他帮我给父皇筹备千秋节礼物的。”   王渐安慰公主道:“帝姬啊,这小子可恶透顶,如果不杀杀他的威风,以后还会更加无理的。”   铁心源把两手聚拢在嘴边大声的朝城墙上吼道:“作出一首好诗就能免掉以条罪名吗?我要是多做几首怎么算?”   王渐腆着大肚皮笑道:“我大宋向来是以文治国,你要是真能作出几首好诗出来,官家免掉你几项不值钱的罪名也算是一段佳话!” 第六十八章 新鲜出炉的神童   自从来到大宋之后,铁心源还从来没有借今讽古过,大宋虽然算得上是人才济济,多才之士多如过江之鲫,说道儒家典籍,一千个铁心源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即便是跟着一个二把刀的先生学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敢轻易地跑去和人家论经,不被人家鄙视至死才是怪事情。   不过诗词这东西就有取巧之处了,站在大宋庆历一年之后的无数位巨人肩膀上,即便是面对将要轰动整个东亚世界的诗神苏东坡铁心源也丝毫不会觉得畏惧。   莫说这家伙现在还只是一个幼童,即便是巅峰时期的苏轼,铁心源也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和他大战一场。   “怎么,小蛤蟆,蹦跶不起来了吧?”王渐怀抱狐狸,温柔的帮狐狸捋着毛发,得意的大叫道。   小公主想帮着铁心源说话,可是面对在皇宫中几乎能够一手遮天的王渐大总管,她的胆量还是有些不足,母妃曾经告诉过她宫中不能得罪的人,王渐的排名很是靠前。   “竟然敢看不起蛤蟆,我就以蛤蟆为题作一首诗给你瞧瞧。”   王渐见铁心源挺胸抬头的准备作诗了,玩耍之心大起,一手抱着狐狸,一手聚拢在耳边侧着身子大笑道:“那好啊,咱家就洗耳恭听了。”   铁心源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后世太祖附体了,捶着胸口大声念道:“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小公主见铁心源真的作出诗来了,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还是带着一群宫女大声的为他叫好,在她看来铁心源能够念出这两句已经非常的了不得了。   王渐也是一个读过书的人,自然能分辨出诗歌的好坏,这两句虽然不错,但是想要打动他还是有些不够,于是撇着嘴道:“还不错,不过这还不够拿到官家面前显摆的,如果后两句不能出彩,咱家会亲自监督掌事太监打你板子。”   铁心源蔑视了王渐一眼,继续道:“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听了铁心源念出来的后面两句诗,王渐的手一哆嗦,狐狸就掉了下来,幸好狐狸把身子一翻稳稳的站在地上,想找王渐算账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二话不说扭头就跑,边跑边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皇城边上出妖孽了……”   赵祯合上手里的卷宗,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两年之间三场大败几乎让他从心底里怀疑大宋军队的战力。   定川寨一战战败,对大宋来说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葛怀敏战死,让他的心中痛不可当。   此人是乃是太宗麾下名将葛霸之子,从小就通晓兵事而且英武不凡,赵祯对他寄予厚望,希望通过他来实现自己确实控制军队的目的。   尽管范仲淹说此人毫无知兵之能,吕夷简也说此人长了一张赵括的嘴并不适合担当重任,赵祯还是固执的挑选此人担任右军主帅,没想到,一战之下原形毕露。   好在此人虽然无能,却无愧于君恩,明知不敌依旧奋勇战死在乱军之中,算是为赵祯保存了最后的一点颜面……   赵祯缓步来到大庆殿的门口,看着外面寒冬萧瑟的模样将手插进袖子里自言自语的道:“还真是周天寒彻啊!”   “官家,不得了了,咱们皇城出妖孽了……”   听到王渐大呼小叫的声音,赵祯奇怪的瞅着狂奔过来的王渐,不知道什么样的妖孽能让这个狗奴才如此的失态。   “官家,奴婢刚才发现了一个妖孽!”王渐气喘如牛,不过好歹把话说清楚了。   赵祯皱皱眉头道:“哦?什么样的妖孽?”   王渐赶紧把自己刚才的见闻讲给皇帝听,赵祯挠挠后脑勺道:“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好大的口气啊,呵呵,就这两句诗,皇城根人氏倒也倒也当得!”   王渐连连点头道:“官家有所不知,奴婢本来笑话那个黄口孺子穿着一身绿袄,就笑话他是蛤蟆,谁知道他转眼间就作出这样的诗句来了,奴婢确实是吃了一惊。我大宋出神童并算不得什么,不过这个黄口孺子却是奴婢亲眼所见,事情就发生在奴婢的眼皮子底下,那就太难得了。”   赵祯笑道:“王家三槐堂两代没有出过人才了,当年王旦一人占了两代子孙的才智,如今第三代出一个妖孽些的不足为奇。”   王渐连连摇头道:“官家,这个小子却不能算进王家三槐堂里面,铁王氏为夫守节,开封府已经给他家挂上了贞洁匾额,铁王氏至今没有把自己的儿子改姓为王,居留东京七年整从未踏进王家一步。”   赵祯笑道:“怎么,铁王氏给你吃了一顿汤饼就让你向着他们娘俩开始说话了?王渐,朕记得你收谢仪没这么廉价吧?”   王渐嘿嘿笑道:“奴婢这是狐假虎威,要不是有陛下做靠山,那些官员谁会认得奴婢?所以啊,奴婢会收他们的谢仪,感激的却是官家,至于帮他们说话来混淆官家视听的事情,奴婢可是从未做过啊。”   赵祯笑道:“也罢,知道你没做过,这世间啊,最难让人低档的其实就是真情往来。   那铁王氏年年都给朕敬献吃食,虽然都是寻常之物,却也尽到了一个做邻居的情谊,你帮着邻居说几句好话也是该的。   既然朕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到了这两句振奋人心的诗句,焉能不赏?既然你喜欢和邻居打交道,就着你给铁家送去绢帛两匹,就当是朕买下这首诗了。   告诫铁家子,诗词不过是小道,千万莫要像柳永那般浪费了自己的才智,将满腹的才华都送去了青楼!”   王渐欢笑着点头,走出一阵子又转回来了,重新给赵祯见过礼道:“那个小子骗走了福康帝姬的身家银子,说是要给官家准备千秋节贺礼……奴婢本来想要处置一下那个小混蛋的,现在奴婢改主意了,想要先看过礼物之后再做决定,官家意下如何?”   赵祯奇道:“竟有此事?福康儿从不出宫……是了,站在皇城上就能看到铁家,既然隔着一座高墙礼仪上不至有亏。铁狐狸从不送不值钱的东西,一张神臂弩图册就让朕受用不尽,朕也很好奇这铁家到底还有什么宝贝能够送上来,此时就此作罢,静观其变就好,呵呵,只要铁家和王家无干,妖孽也罢,神童也好,大宋偌大的江山有的是地方让他折腾。”   王渐躬身施礼笑眯眯的去准备礼物去了。   “源哥儿,你真的会作诗?”福康两只手趴在城墙上瞪大了眼睛第一百次的问铁心源。   铁心源跨坐在一张板凳上捡白芝麻里面的黑芝麻头都不抬的道:“不是已经作出来了吗?”   “为什么我不会作诗?”   “你如果像我这么聪明,你也能作。”   小公主捶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的道:“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铁心源挥挥手道:“还好了,不过啊,一个女孩子要那么聪慧干什么,那样的女子不但不长命,下场一般都不好,只有呆呆的女子才能活的开心如意啊。”   “这是为何?”   “人生识字烦恼始,学会了文字,有了学问就会什么事情都要问个清楚明白,事情弄明白了就会烦恼,就像你现在一样,你快变聪明了,很可怕!”   小公主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把要问的话硬生生的憋回肚子,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母妃也说过傻人有傻福,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变得太聪慧了……   王柔花回来的时候发现马路对面聚集了无数的乡邻,全都在伸长了脖子朝自己家看,还以为儿子出了事情,丢下马车不管三两步走进了自家才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   长得白馒头一样的王渐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正在闭着眼睛享受儿子给他烹茶。   王渐瞅见铁王氏走了进来,也不起身笑呵呵的道:“铁王氏,这一回你可要好好的给咱家做一顿肉臊子汤饼吃,如果不是咱家在官家面前进言,你儿子神童的名字可传扬不到外面去。”   王柔花敛身一礼笑道:“劣子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能入得陛下眼中?这可是天大的福份,没说的,小妇人这就洗手做羹,怎么也要伺候好您这位大贵人。”   说完话,王柔花吩咐铁心源好好的为王渐烹茶,自己赶紧走向厨房就要开始忙碌,就听王渐在后面幽幽的又道:“陛下说,铁家子今后当一心向学,勿要把满腹的才华浪费到无用的诗词歌赋上面去。”   王柔花倏然转身惊喜的看着王渐道:“陛下说铁家子?”   王渐大笑着挑出大拇指夸赞一下王柔花的聪慧,然后就端起小小的茶盅眯缝着眼睛品茶。   这小王八蛋烹出来的茶叶虽然入口苦涩,回味却是极好的,隐隐有一丝甜意,怎么弄出来的?   王渐说的很大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围观的乡邻透过洞开的大门听到此事,顿时就哗然一片。   能被陛下称赞为神童,这得多大的福气? 第六十九章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铁心源痛苦地趴在床上,狐狸踩在他身上,用心的拿爪子帮他按摩屁股。   出了风头,不但没夸奖反而挨了一顿臭揍这是铁心源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事情。   前面还笑吟吟的感谢了王渐,还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臊子汤,煮了很多的面条喜孜孜的招待了王渐一行,甚至还让铁心源把剩下的面条给铜子家以及旁边的乡邻送去了一些。   等客人走了,乡邻回家吃饭了,喜孜孜的娘亲就不见了,铁青着脸将铁心源按在凳子上就是一顿竹板子。   打完了还不给解释,要他自己想,如果明天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天接着揍……   狐狸不是很会按摩,这家伙就会用爪子踩踏,好几次都踩在伤口上疼的铁心源呲牙咧嘴的。   王柔花拿着药膏走了进来,撵走了狐狸,就开始给儿子屁股上抹药,一边抹药一边恶狠狠的道:“想清楚了吗?”   铁心源哀嚎一声道:“还没到明天呢。”   “你不是神童吗?用不着等到明天。”   铁心源咧咧嘴角道:“娘啊,您为什么这么害怕儿子出名?”   王柔花咳嗽一声正色道:“儿子,你现在还小,娘只要你记住一件事,这辈子都要记住!”   铁心源见母亲说的认真连忙道:“您说,孩儿会记在心里的。”   “那好,你给我记住了,你,铁心源,是开封县铁家庄人氏,你爹爹是铁匠铁七,你母亲是一个叫做王柔花的农妇,你是铁匠和农妇的儿子,你能记住吗?”   听母亲这么说,铁心源哀嚎一声道:“这顿揍挨得实在是太冤枉,我从来就没有修改祖宗的想法,哪怕是出名之后也没有啊。我就是一个姓铁的孩子,当然,如果您要孩儿姓王孩儿也基本上没有什么意见,我的命是您和爹给的,跟你们两个谁的姓氏我都没有什么意见。”   “住口,你爹爹铁七乃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是娘嫁给了你爹爹,他不是一个辱没祖宗丢人臊姓的赘婿,你是他的儿子,那么你就只能姓铁,哪有跟着我姓王的道理!”   铁心源见母亲有些发急,这才认真的道:“您觉得我外公家会来把我抢走?”   王柔花撇撇嘴道:“王家三槐堂出了一个祖宗王旦,人人都说他一人耗尽了三槐堂三代的灵气,导致现在的三槐堂除了棒槌之外什么都不产出,你外公他们为了三槐堂的统继伤透了脑筋。漫天下的在王氏宗亲中寻找可造之才,听说山东老家都没放过。呵呵,结果啊,找到的人除了棒槌之外基本上就没有能用的。”   铁心源皱眉道:“不是有一个二舅舅还不错吗?”   王柔花嘿嘿笑道:“三十九岁的人,依靠全家的力量混了二十年才混到海州通判的位置上,听说就是这个位置他都做的动摇西晃的不稳当,如果去掉王家的扶持,它最多能当一任县令,即便是如此也需要好好的勘磨,指望他,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不对,母猪上树的事情发大水那年为娘亲眼见过。所以他不如母猪。”   铁心源揉揉发痒的鼻子笑道:“娘,孩儿算是看来了,您对我外祖父家里的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王柔花摇头道:“血脉之情依旧在,但是亲情就谈不到了,一个大厦将倾的大家族为了能够把家族荣耀延续下去,根本就没有情谊可言,当年他们认为为娘会坏了王家的气运,一心要把为娘送去姑子庙……”   王柔花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说多了,连忙住嘴,低头看儿子的时候,发现儿子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   如果是别家的七八岁的孩子,自然不用多想,王柔花却是知道自己儿子性格的母亲。   这孩子心智早熟的厉害,心思又深,如果被他惦记上了,对王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事情。   铁心源见母亲为难,遂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孩儿以后就打定主意姓铁了,这辈子都不打算改了。”   “王家我们不招惹,也不去害他们,无冤无仇的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好。我孩子自然是东京城的第一神童……”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因为孩儿会作诗?”   王柔花嘿嘿笑道:“我儿子半岁上就不尿床了,试问别家的孩子那个能做到?”   铁心源:“……”   听心情烦躁的母亲吐槽是铁心源作为儿子必须要干的事情,他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有自己这个什么负面信息都能接受的泥雕木塑,母亲说不定早就疯掉了。   说完外祖父家坏话的母亲心满意足的去睡觉了,她觉得自己今天过得很是充实。   不但找好了准备开店的地方,那三个婆子已经在快活的收拾新店面了,了结了最麻烦的事情,回到家就听说儿子成皇帝确认的神童,还接受了很多人的恭维,最后还教训了儿子一顿。   不论是身体和心理都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她去睡觉了,只留下屁股花花绿绿的铁心源和缩在自己窝里看铁心源的狐狸。   铁心源从未像现在这般期盼自己可以快速的长大……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如何?有后面两句点睛之笔,此子神童之名就不是浪得虚名。”   王素将手上的纸笺放在桌子上笑道:“诗的好坏还在其次,老夫更看重这首诗表现出来的桀骛不驯的气势。只可惜这孩子没有别的诗文传出来,否则老夫就能从他的诗文中摸到这个孩子的心脉。”   阁渊先生笑道:“没有这个可能了,陛下已经劝诫这个孩子,莫要将心神放在诗词歌赋上,而是要放在那些得用的时文以及道理上,再加之这孩子的老师是郭毓圻,一个古板的经学先生,所以能看到这首诗已经是难得了。”   王素笑笑,从身后的书架上取过一厚叠文稿递给阁渊先生道:“你再看看这孩子的文章,虽然大部分都是围绕韩昌黎名篇《原道》做的申诉和延伸,虽是七岁童之文章,却很有看头,他的文章中每每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和新的说辞,文章虽然幼稚,风骨却已经具备,因此,他能做出这首《咏蛙》老夫毫不奇怪,在诗词的高度上,老夫以为骆宾王七岁《咏鹅》实在是不能与此诗相提并论。”   阁渊先生放下铁心源的文稿叹口气道:“既然不是池中物,那么就不会拘泥于一座池塘……”   王素嘿嘿笑道:“既然他的身体有我王家的血脉,就由不得他,王家即便是一个烂泥塘,他说不得也要滚上一身泥……”   阁渊先生不无担忧的道:“此子似乎对你王家仇怨甚深,你就不怕他毁了王家吗?”   王素笑道:“烂泥塘如果是别人家的,自然会恨不得让它早点干掉,如果烂泥塘是自己家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要让烂泥塘变成清水塘,自然是要除掉淤泥的……”   东京的清晨干冷,干冷的,铁心源小心翼翼从哪些不讲道德的人家门口经过,那里有大片的冰,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就噼里啪啦的摔倒了好几个,男女老幼都有,铁心源自然不会跑去搀扶的,天知道那些人里面有没有准备讹诈泼水住户的泼皮,坏了人家的好事这不是很道德。   “源,源,源哥儿……”   张胖子用陌生的眼神瞅着铁心源结结巴巴地喊道。   “冻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张胖子见铁心源对自己和往常一样,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自然了,带着一群小弟围住铁心源左看右看。   “还以为你成了神童就不再理会我们了。”   “谁说的?”   “我爹啊,我爹还说只有天上的星宿下凡,人间才会多一位神童,就像晏相公一样,百年才出一位呢,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接近的。”   “我成了神童,你爹揍你了没有?”   张胖子小心的摸摸自己的屁股道:“揍了一顿。”   铁心源呲着牙齿道:“别看我,不是我害你的,我昨晚也被我娘揍了一顿,还是竹板子。”   张胖子听铁心源这么说立刻就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咧着嘴嘿嘿傻笑起来,还得意的对同伴说:“神童和我们差不多,一样会挨揍,我爹只是抽了我几巴掌,你娘用的是竹板子,哈哈哈哈。”   铁心源阴郁的瞅着围满了人的小花家馄饨摊子,指着远处传来浓郁香味的肉饼摊子对张胖子道:“神童和别人还是不一样的,吃起肉饼来一次要吃两个,一个神童吃,另外一个给星宿吃。”   张胖子拍着自己圆鼓隆咚的身子道:“那是自然,神童两个肉饼,其余的一人一个,我请!”   小花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铁心源和张胖子他们去了刘家的肉饼摊子,不由得有些失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源哥儿已经不喜欢吃我家的馄饨了……小花悲伤的这样想。 第七十章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从皇城街走到学堂只有半里远,就这么短短的一截路,铁心源就充分感受到了大宋百姓对读书人的崇敬之情,尤其是像他这种受过皇帝肯定的读书人,更是被无数人吹捧。   张胖子非常的失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资格给神童买肉饼,卖肉饼的刘家婆婆一见到铁心源就张着没牙的嘴冲了过来,蹲下身子从头到脚的猥亵了一遍铁心源,然后就赠送了他一摞子肉饼……   牛三怕亲手把一个比人头还大的塞了至少两斤肉的胡饼放进铁心源的怀里,然后就拎着张嘴傻笑的铁心源站在店门口大声的向所有人宣告,神童就是吃了他家的饼子才变得如此聪慧云云……   还有卖米糕的彭家,卖香饮子的何家,卖狗肉锤头的贺家,卖果子酿的张家……到了最后卖签菜的红嘟嘟的老母硬是把一大把子烤鹌鹑塞给了已经抱不下任何东西的铁心源……   小巧儿一大早来学堂本来是想问问铁心源怎么就成了神童的,远远地见铁心源抱着一大堆吃食过来,随手从旁边卖扒犁的人那里借了一个篮子吩咐水珠儿去吧铁心源手里的吃食接过来,家里的弟妹早饭还都没吃呢。   和张胖子一样,小巧儿也没有机会和铁心源说话,水珠儿一脸崇拜的接过了吃食,却被一个青衣妇人把铁心源给抢走了。   师娘抱着铁心源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没头没脸的亲了下来,乖乖,肉蛋之类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说个不停点。   看得出来,郭先生还在勉力的维持自己身为读书人的尊严,站在院子里踱着步慈祥的看着自己老婆抱着自己的学生啃毫不在意,不过稍微急促的脚步和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不知怎么的就进了院子,先生咳嗽一声示意自己老婆把铁心源从怀里放下来。   师娘白了先生一眼,很不情愿的将铁心源放下来,笑着对铁心源道:“等先生训完话之后就来后院,师娘煮了羊肉汤。”   先生先是瞅瞅学堂外面围过来的人,清清嗓子瞅着铁心源道:“陛下御训乃是至理名言,汝今后当一体遵行。要知道本经大义才是真正的学问,万万不可沉迷于遣词造句的虚幻学问中,不可使自己变得轻佻,更不可流于市侩。”   先生要借御训撑面子,铁心源自然要大力配合,拱着手微微弯腰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学生模样让先生极为满意。   训过话之后,得意的扫视了一番周围同样因为听到御训而变得恭谨的人群,朝张胖子一干弟子沉声道:“进学堂,开课!”   张胖子等人悲愤的瞅着被师娘拿走的铁心源,咬着牙进了滴水成冰的学堂,开始新一天的煎熬。   先生今天很是兴奋,估计会讲很久的时间……   满面红光,还打着饱嗝的铁心源晃晃悠悠的从学堂里出来,不管是谁被硬灌了两大碗满是羊肉的羊肉汤之后,都会成这副样子的。   出门不见小巧儿,铁心源就径直去了笸箩巷子。   小巧儿嘴里咬着一枚钉子,眯着一只眼睛在掉线,后面的小院子里有一小块空地他准备在那里修建一座暖房。   铁心源家的店铺年前就要开张,如果没有一点绿菜来吸引食客可不成,在东京,一家店铺如果没有吸引人的噱头是干不好的。   王柔花这一次将汤饼店的把地址选在了单将军庙的边上,环境和西水门很像,只不过西水门那里主要的食客是码头上讨饭吃的单帮,单将军庙这里聚集着数量庞大的骆驼客,以及挑夫。   王柔花之所以看中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里也有一眼干净的甜水井,甜水井边上还有一颗枝桠茂密的枣树。   据说这颗枣树就是单雄信死后,他的那杆枣木槊发芽长起来的,也被当地的乡邻奉为神树。   所以那片地方也叫作枣冢子巷。   “暖房这种事情你该交给别的大匠干,你先把两幅铠甲弄好才是正经,这一次要不是为了把王渐糊弄过去,我是不会展现我过人的才华的。”   小巧儿叹息一声道:“神童怎么就长你这模样啊?”   铁心源凑到跟前狠狠地打了一个带着羊膻味的饱嗝笑道:“你这辈子估计只能看见我这样的神童,将就着看吧。”   小巧儿把钉子从嘴里取出来在木头上划了印子,拇指中指撑到最大,一扎一扎的比量木头的长度。   “人家把你你家的店铺一把火给烧了,你打算怎么办?”   “唉,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啊,像我家这样的良善人家,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能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给他们来一个狠的?你要的那种火油,我已经帮你帮你弄来了,你打算怎么蒸?”   “我也是没办法……小时候我也喜欢放火,总是没事干拿着一个火折子玩耍,后来被我娘一顿竹板子生生的把喜欢玩火的毛病给去掉了,谁知道偏偏有人喜欢烧我家的铺子……”   “你确定咱们蒸出来的轻油一瞬间就能燃烧?我去看过濮王在东京的宅子了,那里戒备森严,如果我们不能在放火之后的第一时间逃出军兵的包围范围,那就死定了。”   “那东西不但会在第一时间燃烧,如果放在一个密封的容器里面它还会炸开,砰!炸的很厉害的那种。”   “到底有多厉害?”   “咱家的这个院子有百十斤就能夷为平地……”   小巧儿点点头道:“数量多了些,濮王家在左掖门太常寺的边上,门前就是御街,有黑杈子挡道百姓是不能走的,我们只能走红杈子那边,那样一来我们距离他们家就更远了。只可惜投石机太大了,否则那东西我还是会造的。”   铁心源笑道:“你太小看这种从没有出现过的油了,你不知道它的性能所以才有这样的误解。濮王家的荷花池用的是活水,有进水口,也有出水口,听说濮王家比较豪奢,去过他家的人都在赞美他家的荷花池,即便是冬日里,也不结冰也能看见花苞跟荷花,跟神仙地一般。”   小巧儿撇撇嘴道:“水池子外面如果恰好有一股子温泉包裹整个水池,让荷花在冬日开放并非难事。   咦?你的意思是找到温泉口子,然后把你蒸好的轻油灌进去?   了解了,只要你确定你的那种轻油爆炸的时候能够把坚固的地面炸穿我们就这么干。   先说好时间,什么时候动手?”   铁心源笑道:“合家欢聚的时候就是一个好日子。”   “那就等过年吧!对了,濮王家被炸掉没有多大用处啊,最多算是泄了一口气,你家的地一样保不住的,要不连危楼一起炸掉算了。”   “危楼是不一样的,炸了濮王府没人会想到我们,如果再炸了危楼,人家再蠢也会想到是西水门和他们有利益纠纷的人下的手,所以啊,危楼需要另外一种处理办法。”   小巧儿停下手里的伙计看着铁心源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想好办法了,我到时候去看热闹就好。”   铁心源左右瞅瞅,只看见躲在远处门廊下一边烤火一边做手套的几个小姐姐,小福儿他们正在阁楼上乒乒乓乓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就是不见了借宿在这里的杨怀玉。   小巧儿从屋子里抱出一个不大的木箱子,拍拍箱子道:“你拍公主马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除了刀枪不入之外还绝对的够骚包。”   铁心源刚刚打开箱子,小巧儿就拿了一面铜镜把阳光反射进箱子,箱子里面黄澄澄的光柱顿时腾空而起,宝光四射的让人不敢直视,小巧儿拿开反射阳光的铜镜,铁心源的眼睛这才舒坦一点。   “怎么样?够耀眼吧?最大的那颗红宝石我镶在头盔上了,剩下的一锭金子我就不给你了,总要收点工钱的。”   “不错,不错,骗皇帝足够了,巧儿啊,有一句话我总想问你,你干嘛对干坏事这么上劲啊?”   小巧儿瞅瞅院子的弟弟妹妹,再看看铁心源笑道:“我觉得在这个世上,当一个坏蛋才能活的长治久安,当一个好人活的颠沛流离的实在是没劲。”   对于小巧儿的话铁心源是深有体会的,不论如何有答案总比没答案浑浑噩噩的当坏蛋强。   箱子不大,但是很重,铁心源小巧儿很忙,小福儿那群人好像也很忙的样子,铁心源只好让小巧儿把箱子放在一辆四个木头轮子的小车上准备拖回家。   拖了一阵子小车,铁心源就有些不耐烦了,小巧儿好像给那个小车的轮子没有上油,拖起来吱吱嘎嘎的乱响,不论谁看到一个穿着绿袄的孩童拖着一辆乱响的破车,都会指着哈哈大笑。   “把箱子和小车扛上,你再骑到我脖子上,把你送回家,你给俺一个炊饼成不?”   一个憨憨的声音忽然从铁心源的头顶传来。   铁心源抬头就看见两条柱子一样粗壮的大腿,直到彻底的仰起头才看见一个傻大个弯着腰朝自己傻笑。   铁心源大喜道:“包子,是你啊,好啊,好啊,驮我回去路过牛三怕家给你拿夹了羊肉的胡饼!大个的!” 第七十一章 包子的传说   如果说在东京城谁能让铁心源从心里喜欢,绝对非包子莫属。   不过别人都说包子是一个傻瓜,还是一个大傻瓜!对这一点瑕疵,铁心源毫不在意。   东京城内物欲横流人心不古,唯有包子的心里还有一片净土,只要有人需要他帮忙,他二话不说立刻就会出手,不管是搬家还是干什么肮脏的活计都不在话下,唯一的一点要求就是能够吃饱。   至于吃什么他不挑拣,从黑饼子到咸菜乃至于肉饼都成……   这家伙帮王柔花义务挖了一个硕大的菜窖,晚饭的时候王柔花盛情招待他吃了一顿汤饼,结果,那天傍晚,七哥汤饼店就没有营业,原因就是所有的面条都被包子一个人给吃光了。   眼大,嘴大,身高,腿长,胳膊长,就是这家伙的特点,反正这家伙身上所有的零件都比别人大好多。   大有大的好处,那就是胳膊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   一般的大宋人身体瘦弱,根本就经不起这家伙一拳打的,如果他想报复这个社会,打死镇关西之流的人物根本就用不着三拳,一拳就足矣打死了。   这样人本该是在东京城横着走的,却偏偏沦落到猫狗都能欺负一下他地步。   既然包子来了,铁心源就欢喜的往包子的脖子上爬,骑在他脖子上看下面的人群绝对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光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视觉感就足矣让铁心源心甘情愿的付出一个大胡饼夹肉的代价了。   包子等铁心源爬上他的后背最后在脖子上坐稳了,就笑嘻嘻的一手提着那个不算轻的箱子,另一手抓起那个四轮的小车子,迈开脚步向皇城街开路。   附近的人家中,包子最喜欢铁家了,铁家那个漂亮的娘子不但给他吃汤饼,还装了一大碗汤饼送给自己那个瞎眼的老娘……   “源哥儿,胡饼能不能给两个小的?”   抱着包子前额正在得意的铁心源忽然听到包子这样说,就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傻啊,一个大胡饼足足是四个小胡饼的分量,你要两个小的就亏大了。”   包子嘿嘿地笑道:“俺想给俺娘留一个。”   铁心源不用往下看,就能想到包子那张傻精傻精的脸是如何的得意了,在他的认知里面,两个就一定比一个多……   铁心源叹了口气道:“你就不能把大饼子吃一半给你老娘留一半?包子,相信我,一个大饼子真的比两个小饼子多……”   包子一膀子撞开一头挡路的驴子笑嘻嘻的道:“俺知道,源哥儿从不骗人,可是饼子只有一个,不管多大俺害怕自己会一口气吃光……那样的话娘就没得吃了……”   被一个半傻子弄得铁心源鼻子酸酸的,只好怒吼一声道:“你这个混蛋怎么想出来的这种讨价还价的法子?好吧,老子认栽,给你两只胡饼,两只大胡饼!”   包子听了之后,野兽般的嚎叫一声,一溜烟的向皇城街狂奔,中间撞飞了无数挡路的路人快逾奔马。   铁心源呲着牙紧紧地抱住包子的脑袋不断地咒骂,这混蛋光知道跑,却不知道他的个子高,铁心源骑在他脖子上又高出一截,害的铁心源的脑袋就像鼓槌一样不停的敲打在各色的招牌上……他很想从包子的脖子上跳下来,被摔死也比被撞死强,只可惜,包子怕他掉下来,用提箱子的那只手死死地按住他的双腿……   好在转眼间就到了牛三怕家的胡饼铺子跟前。   牛家的大儿子见到鼻子流血的铁心源吓了一大跳,不由分说的就拿脚踹包子,一边踹一面骂道:“你这个夯货,咱们这条街上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神童,你要把他活活弄死吗?”   包子吓坏了,赶紧把铁心源放下来,只见铁心源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不断地揉着脑门上的那个大青包,那是撞在侯家膏药店的招牌上了,全皇城街只有他家的招牌是铜板做的。   包子手足无措的想要上来安慰一下铁心源,毕竟到现在铁心源还没有哭出来已经是异数了。   铁心源连忙后退两步朝他怒吼道:“站住!再过来你的胡饼就没了。”   听到胡饼要没了,包子立刻就站在那里不动弹了。   铁心源长出了一口气对牛老大道:“大哥儿,给这家伙两只胡饼,要最大的那种,多加点肉。”   牛老大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取下搭在肩膀上的布巾子把铁心源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脏东西擦掉,又撕下两条布片子卷好了塞进他的鼻孔里,铁心源鼻子终于不再流血了。   包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抱着脑袋蹲在牛三怕家的店门口非常的懊悔,铁心源凑过去,举起拳头抡圆了就在这家伙的身上一顿猛捶,只可惜拳头落在包子身上就像挠痒痒一般,坚硬的肌肉反倒把铁心源的拳头震的生疼。   穷人家的孩子一般都皮实,铁心源这样的伤势在牛老大眼中并算不得多大事情,知道包子食量大,特意取过来两个锅盖一样大足足有一寸厚的大饼准备拿给包子。   他知道铁心源揍包子是为了撒气,绝对不会把给包子的吃食少给一分的,皇城街上的街坊一旦驱使了包子干活,还没有人少过他的吃食。   路上的行人见一个小娃娃围着一个巨汉拼命的揍,那个巨汉却只是抱着脑袋挨揍,嘴里还不住的喊着我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都觉得很有趣。   牛三怕拎着一袋子羊肉走过来踢了包子一脚对铁心源道:“好了,打几下就好了,你打的再多他也没知觉,他力气大没个轻重,既然你要驱使包子干活,就该把事情想到头里。”   铁心源满腹委屈的给了牛三怕二十个小铜子,回头还想找包子算算账却发现那个家伙已经欢天喜地的抱着一个胡饼开始啃,满脸都是幸福的神色。   拿手指轻轻地触碰一下自己脑袋上的青包,咧咧嘴,还是跑进店里给包子装了好大一盆羊肉汤……   就在铁心源和牛老大说话的功夫,一个巨大的胡饼已经不见了踪影,放在地上的羊肉汤盆也已经空空如也。   包子恶狠狠的盯着放在一张桌子上的另外一个胡饼和一大包羊肉喉结上下窜动着跟狼一样。   牛三怕一巴掌抽在蹲在地上的包子脑袋上骂道:“怎么就没有饥饱呢?一个大胡饼整整五斤重,再加上一盆汤,怎么也该吃饱了,就你这样的,再撑着吃会把肚皮撑大,到时候吃的就更多了。敢把这个饼子和羊肉吃了,看老汉不打死你,好好的带回去给你瞎眼的老娘才是正经。”   包子好像这时候才想起家里的老娘,一个虎扑来到桌子跟前,抱起饼子和羊肉就跑的没影了。   铁心源很想说活计还没干完呢,想想还是住了嘴,央求牛三怕帮他把箱子放到小车上,叹了口气拖着小车吱吱嘎嘎的向自己家走去。   虽然脑袋痛的厉害,心情却是极好的。   做一件事情就必须做到有头有尾,最好就像是一个圆环,只有把事情做圆满了,才算是做好了一件事。   自己有脑子,小巧儿有手艺,现如今欠缺的就是力量,还必须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力量,没有这股力量,就算不得一个完整的团队,铁心源觉得把包子加进来,自己就能凑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当然,如果包子不傻的话就更好了,只是这话也必须反过来说,如果包子稍微聪敏一点,以他的人样子进入军伍中捞个一官半职还是不难的,听说大宋军队中招收禁军,只喜欢傻一些的,不要精明的。   拖人下水是要遭受天打雷劈的。   这是上辈子的时候大家公认的一条道理,适用于所有打算干坏事的坏蛋。   拖着小车进了自家的院子,正趴在城墙上朝下看的小公主顿时就欢喜起来,大叫着要铁心源朝城墙上看。   等铁心源抬起头之后,她的小嘴巴就张的大大的不说话了,脑门上有个大青包的铁心源独角兽一般的造型把她吓坏了。   小公主探出一根手指,指指铁家的屋子,在问铁心源脸上的伤是不是被母亲打的。   “我娘从不打脸,她只会用竹板打屁股,脸上的伤是意外。”   “我就说嘛,姨姨是个很好的人。”小公主很是有礼貌的道,只要身边没有外人,她都称呼王柔花为姨姨。   铁心源笑一下道:“你的东西做好了,很不错,绝对能让你在千秋节的时候大出风头。”   小公主好像并不是很兴奋,只是小声答应了一声,就继续喂小狗,连铁心源拖过来的箱子都懒得看一眼。   铁心源挠挠后脑勺道:“礼物好了你就拿走吧,要不然王渐那个死太监又会以为我在骗你的东西。”   小公主放下小狗趴在城头握着挂在脖子上的哨子俯视着铁心源道:“礼物做好了,我以后还能吹哨子喊你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只是别让王渐那个死太监知道了,我觉得那个家伙总有找机会揍我一顿的想法。” 第七十二章 伤心路   铁心源有些失望,小公主见到铠甲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整个人反倒变得不开心起来。   不过这种事他历来是不理会的,小小的女孩子的心他从来就没有弄懂过,以前不懂,现在依旧不懂。   因为莫名其妙的受了伤,王柔花回来的时候小心的避过儿子屁股上的旧伤,又狠狠地抽了几板子,这让他伤上加伤,第二天只好趴在床上看着门外飘荡的雪花咬牙切齿。   母亲抽打自己是有原因的,而最大的原因就是告诫铁心源千万莫要去尝试控制他所不能控制的力量。   牛三怕也这样说过,这就给铁心源留下了一个满东京城都是哲人的恐怖想法。   人总是好奇的,在后世的时候人们在赞颂人类的好奇心,认为就是好奇心才推动了整个社会文明的发展。   从远处说,如果不是因为好奇心,远古时期的猿人就不会想着从树上下来来到平原上,最后也就不可能永远的把自己的家安在地上,更不会最后演变成人。   如果不是智人的强烈好奇心,驱使他们离开自己诞生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把木棒敲在自己的尼安德特人表兄的脑袋上,最后成为唯一的人类始祖。   就因为好奇心使然,我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最后拓展到只需要区区数枚炸弹就足矣把所有的人类送去天国的伟大地步。   大宋的人似乎不喜欢好奇心这种东西,他们认为所有的好奇心其实都是异端和妄心的开始。   大家就像是一群排着队在碗沿上行走的蚂蚁,哪怕是没头没尾的在碗上绕圈子也不允许有一只异想天开的蚂蚁沿着碗壁爬下去,最终找到一片更加广阔的天空。   皇帝需要大家脑袋空空的待在他的羽翼下接受他的庇护,士大夫们希望百姓能够什么都不想的接受他们的统治,大家族的家长只想着让所有的子孙都沿着自己设定好的路途,把家族的基因延续到久远的将来。   铁心源其实和大宋人是不同的,他其实就是一只留在桌子上的一只蚂蚁,仰着头看着无数的蚂蚁沿着碗边奋勇前进,觉得他们的行为傻透了。   这对铁心源来说是一种痛苦。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虽然是一个站在桌子上的蚂蚁,却依旧是走碗边的那群蚂蚁中的一员,数千年来的文化教育早就在他的屁股上烙上了中华的印章,想去掉都不成。   别的国家的蚂蚁在吻别妈妈之后就会去寻找自己广阔的天地,中华家的蚂蚁不成,顾虑太多了,自己爹娘还在碗沿上排队行走呢,自己怎么能够独自成行?   母亲把自己养大,是自己最大的恩人,同时也是自己最大的羁绊,包子一定能够成为猛士的,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凶恶杀手的,就因为有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娘,他才不得不沦落到被小孩子欺负的下场。   相对的,小巧儿就没有羁绊,这是敢说敢做的主,一张嘴就是想要把谁家炸上天,烧成灰这种变态的建议,听起来恶毒,说实话,铁心源觉得那样过日子真是痛快极了。   可是,门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这让铁心源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年冬天,那一年的天气比今年还要冷,自家的屋子也不如现在的屋子暖和,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母亲把自己搂在怀里,用厚厚的衣物包紧了身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儿子的将来。   虽然屋子冷的如同冰窖,儿子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   在那时候,母子的心是相连的。   铁心源觉得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想法,只要母亲不允许,自己就不去做……做一个好儿子其实也不错。   趴在门口捞了一把雪铁心源把它揉在脸上,冰凉的雪遇到滚烫的面颊立刻就融化了,刚刚还激动不休的心也渐渐的变冷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不就是打算活的痛快吗?不算什么事情,烧掉濮王家就好了。   烧掉濮王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这需要经过精密的计算才成,铁心源不敢奢望自己蒸出来的汽油能达到后世精炼汽油的威力。   而且蒸油这件事也需要极度的保密,不能为外人所知,包子是一个干活的好人选,但是他的智商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事情千头万绪的没个章法,大话说出去了,准备却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不知道小巧儿从哪里弄来的石油,来路到底干净不干净?   想事情把自己想的浑身燥热,这在以前只有怀念某些特殊场景的时候才会有,到了现在,不用荷尔蒙激发,血液就会变得滚烫,这种感觉非常的好。   铁心源就跨坐在木棚下面的长凳子上,眼看着白花花的雪片从自己的面前滑落。   大雪是最好的遮羞布,它能遮盖掉人世间所有的污秽,当然,也让流进濮王家的热泉无所遁形。   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只要是热泉流经的地方,就会露出泥泞的地面来,这里的温度要比其余地方高出很多。   小巧儿恰好站在一条烂泥地上,瞅着低处的宗正府满脸的笑意。   东京本来就是建造在一块缓坡地上的城市,皇家大内占据了最高处的向阳坡,宫门迤逦而下延续到了地平处,虽只有四重宫门,却因为层次分明的缘故看起来庄严肃穆,极具匠心。   自从太祖登基以来,宗正府就坐落在这里,有高手匠人特意平地取热泉于此,想要利用热泉来为酷寒的东京城维持一抹春日的艳色,虽耗费了巨资,却寓意深远。   太宗年月,热泉无故变冷,恰逢太宗兵败澶州身中流矢,缠绵病榻经年之后龙驭宾天,遂有言官进言,此热泉不详,先帝就罢了休整热泉之心,任其成为一道普通流泉。   直到汝阳郡王进京,出任大宗正寺宗正的时候,自愿耗费了巨资,掘地三十尺,才让热泉重现,又在宗正府中修建了莲池,以热泉包裹之,从太湖之地撷取太湖之莲藕遍植于池内,这才出现了冬日红莲盛开的盛景,甚为奇妙,等闲不与外人一观。   热泉包裹莲池之后,余热也未曾浪费,有巨大的陶管连接热泉,挂上喷水兽头之后就有热水灌注白玉池,冬日里气雾升腾,霞蒸雾影,常有绝色佳人在此沐浴,堪称天上人间。   小巧儿沿着那道泥污形成的黑线,不觉就走进了杏树林,这里也是太宗时期留下来的风物,百十亩的杏树林乃是东京城中第一好景致。   时值冬日,杏树林并无兵丁看守,若是开春时节,这里就会成为东京城才子佳人竞相观赏杏花的绝佳之地,只因为此处的杏花要比其他地方的杏花早开十日之久。   杏树林里人迹罕至,小巧儿来到杏树林的最深处,这里也是距离宗正府后墙最近的地方了。   小巧儿顾不得遍地的淤泥把身子趴伏在地上,耳朵贴在枯叶上静静地倾听,果然,地下有淙淙的流水之声传来……   “距离有点长啊,时间也不好控制,效果无法预测。”   直起身子的小巧儿擦拭掉脸上的泥浆,喃喃自语。   铁心源脑袋上有伤不好见人,因此王柔花一大早就来到了枣冢巷子监督新店开张的各种事宜。   昨晚揍了身上有伤的儿子,她的心中并不愉快,拿拳头轻轻地捶捶自己发闷的胸口,带着笑容敷衍来店里干活的木匠。   年老的木匠也就罢了,那个跟着木匠爹爹学手艺的烂脑袋小木匠,让王柔花很是关注了几眼。   子承父业这事没什么好说的,看着鼻青脸肿的小木匠一板一眼的在木头上开榫头,王柔花忽然觉得自己昨晚殴打儿子的行为简直傻透了。   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即便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他依旧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正是鸡嫌狗不爱的时候,自己的孩子却很少给自己添麻烦,受这样的伤,也是第一次而已。   不知怎么的,王柔花的心慌得厉害,她素来是一个有决断的人,立刻就丢下手头的活计,喊了顾大嫂帮着看进度,自己赶着马车快速的向家里走去,今天要是不和儿子好好说说话,心里就没个安宁的时候。   大雪覆盖了东京城,街面上只有很少的一些人在走动,已经到了年关时节,好些在东京城做生意的外县人都回家去了,对他们来说,做生意赚钱固然重要,回家去探望爹娘也很重要。   马车在石板街道上走不快,马蹄子总是在地上打滑,这匹马已经走熟了这条路,不用王柔花驱赶,自己也能走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王柔花匆匆的推开院门,却看见铁心源正坐在平日里吊狐狸的篮子里,被两个粗壮的军士提着绳子缓缓地向城墙上升。   “你们要把我儿子带到哪里去?”王柔花连忙跑到墙根抓着篮子急声问道。   站在城墙上的王渐嘿嘿笑道:“还能做什么,陛下想要见见你家的妖孽……” 第七十三章 皇帝   王渐夹着腿看似悠闲,实则这家伙走的老快了,很早以前铁心源在舞台上也看到过这种走路的法子,迈着小碎步,脚面再被袍子遮住,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在舞台上漂。   王渐走的比那些女演员好看的太多了,最重要的是他走的不但平稳而且还奇快无比。   用篮子提着铁心源的侍卫步子迈得很大,步伐频率很快才能追上。   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子,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殿宇楼阁,一路上除了侍卫之外,鬼影子都看不见,这让铁心源想要近距离观察一下赵祯后宫美人质量的想法完全落空了。   皇帝要见他这丝毫不出铁心源的预料范围之外,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在自己形象最糟糕的时候突然产生了要见自己的想法。   “王叔,我这样去见陛下不好吧?”   很显然,王渐对铁心源这个王叔的称谓非常的满意,甩一下拂尘笑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以为你长得粉嫩可爱就会让陛下高看你一眼?满脸淤青,脑门上有包的你陛下看了才会有点印象。知道吗小子,这就叫做简在帝心!”   “王叔,这会您悠着点,自从被您把小子捧成神童之后,小子的皮肉就没有安生过,刚才您把我娘吓得不轻。”   “哼哼哼……”王渐特有的阴险发声方式让铁心源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娘?你娘堪称奇女子,这么一点小事情根本就不会被她放在眼中,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为难你这么一个幼童的。你瞧,你家的狐狸不是也跟着跑来了吗?那就是你娘给你找的援兵。你娘这个女人可不寻常啊。”   铁心源一回头就看见狐狸扑进篮子里来了,四只爪子踩在铁心源的肚皮上,跟狗一样的吐着舌头喘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摸摸狐狸的大耳朵,耳朵上湿漉漉的,这里才是它排汗的地方。   狐狸的汗味一点都不好闻,骚骚的,所以铁心源帮着狐狸擦了耳朵背后的汗水之后就把手帕丢掉了。   “小子,那件铠甲是怎么造出来的?陛下试过了,百步外可以抵挡强弩射击,效果快比得上步人甲了,却比步人甲轻了一半重量,不过你不用把其中的关键讲给我听,我只是随便问问。”   铁心源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是材料和结构,我有一个朋友他们家世代都是造甲胄的,他又聪明,制造出合适的铠甲不算难事。”   “神臂弓也是出自他之手?”   “什么神臂弓?小子听不明白。”铁心源想起上回皇帝莫名其妙赏赐狐狸的事情,知道皇帝不希望别人知晓神臂弓的存在。   王渐停下脚步,看着铁心源拿拂尘杆子点点铁心源的脑袋笑道:“对啊,这才有点神童的样子,会作两首诗其实算不得什么的。”   穿过一道非常深远的廊道之后,铁心源就见到了皇帝。   皇帝今天的样子很是暴虐,手里提着一柄金瓜锤,正一锤锤的敲打在一个穿着那件黄金链子甲的侍卫胸口上,发出“蓬蓬”的闷响,那个侍卫眼看就要吐血了,却强撑着对皇帝道:“末将还能承受,请陛下发力。”   赵祯见铁心源被侍卫提在篮子里送了过来,就收起金瓜锤,见狐狸亲热的跑了过来,轻轻地一脚把狐狸拨开笑道:“骚臭,骚臭的,没洗澡就敢往朕的身边凑,滚……”   铁心源头一次见皇帝,发现此人似乎很是亲民,心头仅有的一点惴惴之感也就消失了。   赵祯上下打量一下铁心源指着他问王渐:“这就是你口中的神童?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王渐连忙道:“撞树上了!”   赵祯再次看看盯着自己看的铁心源道:“说话,傻不愣登的,不是在诗里写了春来我不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吗?”   铁心源从篮子里爬出来不知道该行什么礼仪,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又听皇帝道:“我算是你邻家的长辈,行晚辈礼就好。”   铁心源赶紧抱拳作揖弯腰。   皇帝微微一笑,就重新走向那个挨锤子的侍卫问道:“如何?”   那个侍卫点点头道:“好甲,陛下以巨锤击之,末将只觉得巨锤落在甲胄上之后,受击打的地方并非是一个点,而是被甲胄将力道分散成了一大片,所以陛下的几次击打,对末将并未造成伤害。”   皇帝拿拳头敲敲侍卫身上的甲胄回头对铁心源道:“说说,怎么弄的?尤其是这些环扣到底能起什么作用?”   铁心源笑道:“不知道,公主给了小民很多钱,让小民帮她寻找礼物,然后小民就找人打造了这样一副铠甲。”   赵祯疑惑的瞅着王渐道:“东京城内的高手匠人难道已经多到遍地走了?你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的匠户?”   王渐阴笑道:“回禀陛下,那个给您制作甲胄的工匠今年不过只有一十三岁,还不到进入将作营执役的年龄。”   铁心源心中哀叹一声,这样做就实在是不要脸了,一位皇帝,一位大内总管这样挤兑一个七岁的孩子……   “巧哥儿有十余个弟弟妹妹要养活,他早就想进将作监了,曾经要求过无数次,官府并不理会,任凭他藏着一身的好手艺带着弟妹们流浪在街上成了乞丐。”   赵祯瞅瞅铁心源那张滑稽的脸,怎么都认真不起来,笑呵呵的对他道:“小子,长在肥沃原野上的树木朕可以拿来做栋梁,难道说在悬崖乱石堆里艰难长大的树木难道朕就不能拿来做栋梁吗?朕选栋梁材看的是他长得够不够大,够不够直,至于如何长成的,朕一般是不问的。”   王渐笑道:“陛下说的极是。”   皇帝笑着又道:“先是神臂弓,后来又有这样的铠甲,这说明在你们的心里还有朕这个君父的存在。   既然你们能够上心朕这个君父,君父自然也会对你们上心。   小子,这一次朕不给你赏赐任何东西,只给你们赏赐一片自由的天空,既然你们都不喜欢约束,那就不约束你们。   王渐,给这小子一面制造牌子,有了这面牌子,他们想制造什么都成,免得他们因为私人造甲被包拯给逮住送去砍头!”   王渐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奴婢这就去拿。”   铁心源发现和皇帝在一起自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不论怎么说道理好像都在皇帝一边。   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皇帝都可以随意的下几个结论,根本就不容你做任何的拒绝。   不过那面制造牌子还是不错的,有了那个东西,铁心源就可以制造任何东西,包括酿酒,晒盐,制茶,之类的国家统管行业。   放眼整个东京城,有自酿许可的正店不过一十二家,这也仅仅限于酿酒,如果没有许可私自酿酒,卖上十斤酒曲子就足够把人发配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谢陛下!谢陛下厚爱。”铁心源欢喜的感谢了皇帝。   皇帝笑眯眯的道:“倒不是朕喜欢你们的那点东西才给你们牌子,而是感念你们的一片心意。朕富有四海,每每都有奇珍异物送上,那都不算什么,你们几个小小孩童却知晓朕的心意在那里,这就非常的难得了。对了,杨家的大儿总和你们在一起所为何故?朕听说他连自己的官职都不要了。”   铁心源此时当然那不会坏了杨怀玉,见皇帝非常八卦的问自己,就笑着道:“杨大郎以为以前的官职来的太容易,让他没了上进心。他还说国家在西北几次三番的征战都落于下风,其原因就在军中缺少真正的可以冲锋陷阵的悍将。而悍将在有官职的人中间很难形成,所以他就抛弃了官职,狠狠地打磨自己,准备参加年后的武举科,一举夺魁后就去西北地勘磨一番。”   原本毫不在意的赵祯眼睛忽然一亮,抬起头看着铁心源道:“杨家子果真有此雄心?”   铁心源笑道:“杨大郎最近自言武学久久不见增长,乃是缺乏与高手切磋的机会,陛下如果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恒心,不如派人去磨练一下他比较好。”   赵祯点点头道:“虎翼营中还有一些能够拿的出手的人,不过,小子啊,你和杨家大郎的旧怨可曾消除了?毕竟当初你们母子可是差点死在他的马槊之下。”   铁心源嘿嘿笑道:“听母亲说过,虽然旧狠算是过去了,而今还成了朋友,不过啊,小子并没有想让他好过的意思。”   赵祯大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告诉杨家子虎翼营的事情了。”   铁心源躬身道:“小民遵命!”   赵祯站起身子瞅瞅外面的天色叹息一声道:“日月如梭,时不我待,去休,去休。”   说完话就转进了内宫,留下铁心源和狐狸两个眼对眼的无所事事。等待王渐把牌子给拿回来。   狐狸忽然把脑袋转向帷幕的那边,铁心源也自然看了过去,发现帷幕的缝隙里露出一张笑吟吟的小脸出来。   铁心源咳嗽一声努力地保持不乱看的习惯,狐狸却从铁心源的怀里跳了出去,钻进帷幕里哟哟的叫唤…… 第七十四章 发了,发了!   小公主见铁心源一副泥雕木塑的样子就掩着嘴偷偷的笑,不知怎地,小公主觉得铁心源有些害怕父皇,这让她的心情越发的好起来了。   “公主啊,你看看那个傻子,他在偷看芭蕉。”   小珠儿的话提醒了小公主,重新看过去,果然发现这个家伙是在看桌子上摆的芭蕉,而不是在守规矩。   铁心源看着黄澄澄的香蕉再次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东西了,此时竟然对这东西无比的想念。   这东西在东京城里还是有的,不过那昂贵的价格,即便是一向疼儿子的王柔花都不愿意出钱购买。   最要命的是即便是买来了,还需要长久的置放,等待香蕉完全褪去了青涩之后才能入口,因此,这东西一向只在富贵人家流传,平民子弟很少有品尝这东西的机会。   左右瞅瞅,发现这座小小的厅子里只有自己和小公主,以及两个真正的泥雕木塑太监。   公主和小珠儿完全可以无视,至于太监,谁会在乎太监的目光?   于是,铁心源的脚就开始缓慢的向香蕉挪动……   “他要干什么?”公主疑惑的问小珠儿。   “不知道,不过他在偷偷的靠近芭蕉!”   主仆二人,以及那两个无所事事的太监一起把目光投在了铁心源的身上,只见他缓缓地靠近了放香蕉的桌子,手快速的一伸,然后果盘里的香蕉就不见了,同一时间,他的肚皮已经高高的耸起。   看着大鹅一般挺胸腆肚的铁心源小公主竟然又羞又气,至于小珠儿已经笑得快要活不成了。   在公主的怒视下,两个太监重新站直了身子不过他们的眼睛只能看着屋顶,身体如同虾子一样怎么都站不直。   铁心源心中已经开始翻江倒海的咒骂了,一大把子香蕉的后面竟然还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香瓜。   这时候,除了皇家之外,那里有人能够在寒冬腊月吃到新鲜的香瓜,市面上即便是有,也是放进冰窖里贮存到现在的,放置了三四个月之后,冰窖里的香瓜除了外形没有变化之外,吃到嘴里哪有一丝丝的香瓜味道?跟烂棉絮差不多。   已经吃了两个月干菜和咸菜的铁心源决定铤而走险……   香瓜揣怀里极度的不雅观,小珠儿已经只有往外吐气的余地了,小公主却青着脸把手里的手帕都要揉烂了。   王渐手里拿着一个牌子站在门口,不明白那两个调教的不错的宦官为何会东倒西歪,决定找到缘由之后再教训他们。   当他走到铁心源面前准备把牌子给他的时候,牌子咣当一声掉地上了,铁心源吃力的蹲下身子捡起那面刻满字的铜牌紧紧地抱在肚皮上道:“是不是劳驾您再找人把我装篮子里送回家去?”   王渐看看只剩下两只梨子的果盘,果断的摇摇头道:“我让宦官带你出去,最后让城头的侍卫送你回家。”   铁心源叹口气道:“您这是故意为难我啊。”   王渐冷笑道:“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知道!”   铁心源用力的把腰带往上提一下小声道:“有东西顶着肚子我不好走路。”   王渐嘴皮子哆嗦着道:“非要这样做吗?”   铁心源奇怪的瞅着王渐道:“问你要你会给吗?”   王渐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成,给你就是御赐之物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我只想吃这两样东西,没打算把他们供奉在祖宗的灵位牌子前面。”   “那就自己走出内宫!”王渐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话,叫过来一个快要笑死的太监随口吩咐两声,自己扭身就走,他做梦都想不到一个非常有前途的神童会这样轻易地把自己的名誉败坏掉,如果不是看在铁心源脸上,脑袋上实在是没有下手的地方了,他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偷皇宫里面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这在大宋很是流行,每年年终之时陛下大宴群臣的时候,总会丢掉一些珍贵的器皿,或者一些华美的装饰物,即便是陛下招待新科进士的宴会上,丢几件瓷器也是再正常不过得事情了,然后那些偷盗得手的人就会拿着皇家的物件向别人吹嘘自己参加的宴席是多么的丰盛。   陛下每次都一笑了之,有时候为了方便臣子们偷盗,他会多准备一些器皿,很是贴心。   皇帝不在乎,臣子们以为这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情,王渐却对这种事情深恶痛觉绝,一套珍贵的瓷器,就因为被某些人偷走了一两件就变成了废品,这让内宫造办的压力很大。   铁心源的无耻几乎比得上那些经年老吏了,即便偷东西被活捉了,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厚颜无耻的要帮助。   铁心源笑眯眯的朝小公主探出脑袋的地方招招手就迈着蹒跚的脚步随宦官向外走,狐狸乖巧的叼着篮子跟在后面,篮子很大,它最后只能拖着篮子向后倒退。   看着铁心源和狐狸狼狈的向外走,小公主带着哭腔对小珠儿道:“他其实可以问我要的。”   水珠儿瞅着远去的铁心源笑着道:“公主啊,源哥儿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才不愿意占女孩子的便宜呢。您当初把财物都给了源哥儿,结果源哥儿送回来的东西,娘娘见了都大呼太值当了,一个劲的夸您会办事,我觉得他之所会拿芭蕉和香瓜,是因为他家没钱了,您想啊,娘娘说了,那副铠甲价值最少千金。他和他母亲靠卖汤饼能赚几个钱……奴婢听说以前宫宴就发生过小孩子偷吃食的事情,说是为了孝敬母亲……”   小公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突然又瞪着小珠儿道:“不许说源哥儿偷东西!一个字都不许提,他是拿!”   小珠儿立刻就把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糯米。   沿着廊道走出了大庆殿,铁心源立刻就知道了皇宫中流言的可怕,进宫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见的大庆殿,这时候却挤满了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宫人,只要看到铁心源鸭子一般的走路方式她们就会笑的快要死了。   总之走了一路,就倾倒了无数的佳人。   领路的太监人不错,带着他偷偷的绕过了中枢,对于东西两台,更是避之如虎。   小公主凶狠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这位爷被中枢或者两台的御史看到,说不得会查究一番。   上一次陛下不过赏赐了一群杂耍的班子头,绢帛都揣怀里了,还是被包拯给揪住了,不但以没有见到赏赐文书的名头没收了绢帛,还狠狠地揍了那群班子头二十大板。   而今天这位小爷是偷……   路过黄门的时候,铁心源朝一扇窗户里面弯了弯腰还拱拱手就跨出高大的门槛直奔花园去了。   正在屋子里喝茶的夏竦手抖了一下,茶水顿时就漾了出来,坐在他对面的给事中张仪朝外看看,指着远去的铁心源问道:“子乔可认得这个孩子?怎么走路会是那副模样?”   夏竦拿手揩掉桌子上的茶水笑道:“春来我不先开口,那个虫儿敢作声!”   “哦?原来是《咏蛙》的神童到了,诗歌做的气势恢宏,就是风仪不佳,可惜了。”张仪拍着桌子连呼可惜。   夏竦哼了一声道:“他的风仪不佳?华路兄恐怕是看错了,就相貌而言,东京孩童中比他好的老夫没见过几个。”   “可他……”   “鸭子步是吧?定是怀中揣有陛下的厚赐之物,行动不便罢了。”   “子乔因何对此子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夏竦黑着脸道:“老夫去河东之前曾经想要收此子为弟子。却被他给拒绝了。”   “什么?此子着实无理,子乔兄易数无双,算学一道上更是勇猛精进,难道还有比子乔兄还要好的先生不成?”   夏竦苦笑道:“如果是朝中诸公,我还可以登门问罪,问题是他的老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儒生,与此人对峙,会丢了我辈的颜面。”   张仪看着夏竦笑道:“子乔兄被人如此羞辱,却不见半分烟火气,虚怀若谷之心张仪佩服。”   夏竦笑道:“此事另有隐情只是不便于外人道而已,来来来,莫要谈他,尝尝老夫从河东之地带来的酥油茶,冬日饮用,别有风味啊……”   其实只要从御花园穿过去距离铁家其实很近的,但是即便是七龄童也不允许从后宫穿过,所以铁心源只好跟着太监从内宫大门出来再爬上城墙,最后绕道来到自家屋子顶上。   王柔花一直站在院子里等候儿子回来,她的心一直揪着,直到儿子那张烂糟糟的小脸出现在城头之后,她才放下心来。   从篮子里跳出来的铁心源把手里的铜牌朝母亲晃晃道:“娘,咱们发了,真的发了!”   王柔花没怎么理会那面铜牌,从儿子的怀里掏出把两颗香瓜,又掏出一大把子芭蕉,皱眉问道:“从宫里拿的?”   铁心源有些尴尬的道:“嘴馋!”   王柔花叹口气道:“其实你要这些东西很容易的……”   铁心源笑道:“我自己弄来的才好吃,别人给的你孩儿还真的没看上。” 第七十五章 简单的理论   王柔花认为儿子偷拿皇家的东西不过是因为嘴馋,当然,王渐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便是和铁心源关系很好的小公主也在小珠儿的蛊惑下认为他是因为把钱都贴补给了铠甲,才导致他没有芭蕉这类东西吃。   到底是什么原因,铁心源自己很清楚。   在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没有任何的话语权,皇帝也没有给自己任何的话语权,这让他非常的恼火。   这种怒火就目前来看,根本就没有能发泄的可能,或许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发泄的可能。   皇帝就像是天上的太阳,而赵祯时期的大宋更像是一颗中午时分的骄阳,不管他喷射出来的热量是暴虐的,还是温柔的,你都得受着。   这种被掠夺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虽然铠甲是自己送到他手里的,赵祯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就非常的伤铁心源的心。   客气一下会死啊?   偷人家香蕉和香瓜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铁心源知道这样做不是很好,可是,如果自己当时再不从皇宫里拿点东西,心里面那股子怒火就要从天灵盖上冒出来了。   因此,香蕉和香瓜不过是一种效果不是很显著的安慰剂而已,至少可以安慰一下铁心源的心,皇帝拿走了自己的铠甲,自己拿走了皇帝的香蕉和香瓜……   铁心源恨恨的咬了一口香蕉,却被香蕉里面的黑色籽实把牙齿硌得生疼,他没有把香蕉吐出来,而是把里面的籽实狠狠地给咬碎了,嚼烂了,最后吞下肚子。   “妈的,皇家就没有好东西……”   正在给儿子把香蕉里面的籽实挑出来的王柔花没有听到那句粗鲁的咒骂,还以为儿子是被籽实咯了牙齿。   就笑道:“芭蕉其实不好吃,里面的籽实太多,还硬,如果不把籽实去掉,根本就没法子吃,再说了这东西也不甜,就是样子好看罢了,摆在看盘里面给人看的。”   铁心源的心情更差了,抱着母亲挑好的香蕉怒道:“这些香蕉都是我的,谁都不许吃!”   “好,好都是你的,不过啊,这东西叫芭蕉,不叫香蕉,记住了,以后莫要再丢人了……”   伤了脸,没办法见人,铁心源就只好苦守在家里熬日子,明知道小巧儿现在恐怕忙的手脚都要分不清楚了,自己却只能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心情就更加的烦躁了。   天气太冷,院子里的雪都不化,无聊之下只好把雪扫在一起堆雪人玩,一支胡萝卜当鼻子,两颗黑色的宝石当眼睛,再戴上一个破麻布做的帽子……   等等,黑宝石当眼睛?哪里来的黑宝石?   铁心源连忙把刚才随意从地上捡到的黑宝石从雪人的脸上拿下来,对这太阳鉴别宝石的真伪。   没有错,在这个没有玻璃的时代里,能这样晶莹剔透的东西就只剩下宝石了,琉璃那是一种比宝石还要珍贵的东西。   铁心源把宝石举在手上朝城墙上吼道:“我刚才捡了两颗煤精,如果没人认领,我就丢炉子里烧了!”   小公主那张娇俏的小脸立刻就出现在垛口上,指着铁心源手里的黑宝石道:“那不是煤炭,是宝石,听说鲜卑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就拿它来雕刻印章的,你不妨也去试试?”   铁心源黑着脸道:“是你丢下来的?”   小公主紧张的道:“不是,你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   看着小公主那张既兴奋,又有点紧张的模样,铁心源就开始满院子的找宝石,短短的时间里,他就找到了八颗各色宝石,其中有一颗红艳艳的红宝石只要看它光芒四射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凡品。   八颗各色宝石加上两颗煤精,安稳的躺在铁心源的手帕上,被阳光照射的光彩夺目之极。   铁心源从不会浪费别人的好意,哪怕是一丁点的好意他都不会浪费,他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好意就像是寒冬里的一簇烛火,珍贵而温暖,能收获别人好意是多么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宝石买不了东西的……只有铜钱才能买东西的。”铁心源叹息一声对公主道。   “可是,父皇只奖赏了我宝石……啊,不,宝石不是我的。”   “不管是不是你的,因为有你在这里,我才能捡到宝石,你是最漂亮的小仙女,遇到你我总是幸运的。”   从未经历过这种语境的小公主,一张小脸顿时就变成了粉红色,惊恐的离开了垛口,抱着一只小狗匆匆的跑掉了。   铁心源挠挠脑袋,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好像不合适,如果出自一位大叔之口,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可是出自一个孩童……   宝石不错,小巧儿要弄石油,不是小钱能搞定的,大宋的工坊一般都是用它来照明的,因此,石油在东京并不缺少,只是这种油烧起来烟雾大,只有需要夜间大量照明的工坊才会拿它来照明。   工坊的人很是聪慧,石油燃烧后会产生大量的黑烟,他们用涂了蜡的纸张围住石油火把的三边,让那些黑烟落在油纸上,只需一晚上的时间,油纸上就会落下厚厚的一层烟灰,然后这些烟灰就会被送去造墨的工坊,成为制墨的原材料。   大宋的火油大部分来自占城国的进贡,其余的一小部分是来自延州的油池,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军事物资,不论是守城,还是攻城,或者用来封锁水道都是很好的利器。   曾公亮手书的《武经总要》上就有猛火油的详细用法,铁心源甚至从《武经总要》中看到了猛火油柜的工作原理……   很明显,大宋人总是那样的天真烂漫,或者说还有一点懒散,明明都发掘出来了石油的很多种用法,偏偏就不晓得浓缩的都是精华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等铁心源脸上的淤青消失了,脑门上的大包平复了之后,他就第一时间来到了笸箩巷子,在得意洋洋的小巧儿的带领下来到了他粗制滥造的石油裂化装置面前。   铁心源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一个大土坑,一个大柴火灶,再加上一个盛满石油的大铁罐子,罐子上开出来两根高低不一的长管子就是小巧儿土法炼油的设备。   小玲儿疯狂的往土灶的火眼里丢柴火,小福儿不断地从两个高低不一的管子口上接淅淅沥沥往下淌的油,高处的管子里接出来的一定是汽油,低处的管子里接出来的一定是柴油……   “会会会炸的。”铁心源结巴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炸过两次,不过啊,我把管子接的长……”   “没人受伤?”   “没有啊,就有一次小福儿被气浪给推上房顶去了,问题不大,嘿嘿嘿,我试过一次,你说的汽油真的很好用,就是那东西需要密封,要不然刚刚弄好的汽油一晚上就能跑掉一大半。”   小巧儿用来炼油的场地就在笸箩巷子最里面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这里靠近土地庙,再远处就是一片旧坟场,很早以前东京城还没有现在这样大的时候,这里还是城外。   这里算是东京城中最荒凉的地方,那座土地庙很多年没有接受过香火了,不大的小庙已经坍塌了半边,狐狸和兔子经常出没其间,过了那片坟场,就是大相国寺的菜园子。   冬日里,菜园子里自然没有什么菜蔬,所以看菜园子的和尚也回寺庙去了,导致这里荒凉的如同鬼蜮。   “你炸了两次,难道就没有人听见?”   小巧儿笑道:“这里住的不是年纪老迈的鳏寡男女,就是无人照料的将死之人,谁会多事的去探究竟?”   “那个大铁罐子你是怎么弄出来的?但凡要是泄露一点火油出来,就会是大灾难,我相信,那样的话,绝对不是仅仅把小福儿推到房顶上那么简单。”   小福儿对铁心源的担忧嗤之以鼻,拿手梆梆梆的敲着大铁罐子道:“刘大锤的手艺,错不了,三瓣子铁壳用铆钉铆死,最后用融化的锡料整个把里面浇注了一遍,然后装上水,看了三天,一滴水都没有渗出来,盖好盖子,把水烧开,也没见有水从罐子里面漏出来。人家刘大锤说了,如果漏出来一滴水,就让我拿锤子敲烂他的脑袋,就是工钱人家一文都不能少。”   “那你还说炸了两次!”   “是试验你说的那种轻油的时候炸的,奶奶的,一小桶就炸飞了半个土包,一个大木桶的轻油,隔着二十步远的地方把小福儿送到房顶上去了,厉害啊!”   铁心源打了一个哆嗦道:“从今天起,我不在,不许你们再胡闹了,你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幸好没有出大事,否则,我这辈子就别想开心起来了。”   小巧儿大笑道:“我才是将作,这事不能听你的,什么事等你安排好了,濮王家的年都要过完了。”   铁心源冷冷的道:“就算是濮王家的年过完了,这事不干,也不许你肆意胡为,我最近刚刚挨过揍,我娘说了,我们不能轻易地去尝试控制自己掌控不了的力量!” 第七十六章 儿歌的力量   杨怀玉跪在祖宗祠堂里面已经三天了。   祠堂里面四面透风凄冷无比,他的两只手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红肿,脸上皴裂了无数道血口子,不过,他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杨夫人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抱着一个暖炉,神色凛然,见杨怀玉依旧不做声,遂冷冷的道:“既然你要做杨家的不孝子,那么杨家给你的一切你都应该放弃。”   杨怀玉悲伤的看了母亲一眼缓缓地道:“既然母亲做了这么多事情,最后的目标不过是剥夺我名下的产业而已,何不早说?孩儿这就取出那两座庄子以及城里三家店铺的契约交还母亲就是了,此事不难。”   杨夫人脸上惨白一片,咬着牙道:“你到底着了什么魔?好好的校尉说不要就不要,好好的亲事说不理会就不理会,你当年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   杨怀玉看着母亲道:“很早以前,孩儿的梦想就是高官的做,骏马得骑,拥美人儿孙绕膝当为人间乐事。”   杨夫人皱眉道:“这本该是我们家嫡长子该有的才对,后来为什么会生变?”   杨怀玉笑道:“不是孩儿生变,而是大宋生变了,如今,我大宋边疆风云突变,与党项三战皆墨,孩儿生为将门子羞愧难当。无数将士马革裹尸,万里边疆任由胡骑肆虐,擒生军,捉奴军待我大宋子民如同牛马……”   杨夫人怒道:“这与你何干?你父亲正在疆场拼杀,你祖宗已经为大宋流干了血,我们杨家现在就该躺在功劳簿上享福!”   杨怀玉忽然笑了,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母亲拱手道:“母亲,去苏眉那里哀求这种事孩儿干不出来。您不是想让二弟娶苏眉吗?让他去好了。”   杨夫人冷冷的瞅着杨怀玉道:“你真的以为你能夺取武状元吗?你即便是夺取了武状元,也不过是官进武勋四十三阶修武郎,和你以前的皇城副使的职衔整整差了九级,你有多少时间去弥补中间的差距?”   杨怀玉有点不耐烦的道:“修武郎乃是军中实职,是可以统兵五百的战将,皇城副使不过是给皇家看门的家丁,这两者有天壤之别。母亲不必劝孩儿了,孩儿主意已定不会修改的,今日下午,母亲就可以去接收庄院和店铺了。”   忍耐了整整三天的杨怀玉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怒火,声音忍不住变得激烈起来,杨夫人手中的暖炉砰然落地,指着杨怀玉大声道:“你这个不孝之子!”   杨怀玉指指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道:“天日昭昭!”   说完就大踏步的就要离开祠堂,只留下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杨夫人在身后怒道:“走出家门就再也不要进来!”   杨怀玉的身子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跨出了门槛扬长而去。   安全生产自然是第一位的,小巧儿那里敌得过铁心源那张利嘴,三两下就缴械投降,答应了铁心源提出的所有不合理的条款。   “产量要控制啊,千万不要为了抢进度野蛮干活,你对火油野蛮,火油会对你更加的野蛮。这里干活的不是哥哥就是弟弟,少一个都是让人心痛不已的事情,万一出事了,后悔药可没处买去啊。”   小巧儿怒吼一声道:“你干脆把我的手脚全部绑上算了,按你说的那样干活,谁能把活计干痛快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不远处的将作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而后黑烟滚滚直上云霄。   不大功夫火巡铺的军兵就拖着水车叮叮当当的从他们面前驶过,直奔将作坊。   大风把黑烟吹了过来,小巧儿拿鼻子嗅嗅,然后笑着对铁心源道:“火药炸了,这么大的动静,估计死伤不少。听将作府的侯家老七说,他们最近正在制作一种新武器,叫做什么‘突火枪’,就是给空心的铁鞭里面灌上火药,两军对阵的时候,突然点着引线,火药催发铁砂从铁鞭里喷出来,近距离可以扰乱敌人的军阵。”   铁心源挠挠发痒的脑门问道:“造出来了没有?”   小巧儿牙疼般的吸着凉气道:“火药没问题,难处就在铁鞭上,如果铸造成整体一般粗细的铁鞭,那东西就太重了,如果为了减轻重量,铸造成竹节鞭,中间凹下去的地方如果药发不出来很容易炸断,这样会伤了自己人的。我估计今天的这场爆炸,八成是铁鞭炸在手里了,还点燃了旁边堆积的火药硫磺那些东西。”   铁心源死死地瞅着小巧儿道:“他们就在工坊里面试验?”   小巧儿理所当然的道:“那是自然啊,外面好冷……”   铁心源把小巧儿的吧身子扳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下回要是再看见你们在蒸油的地方点火取暖,我就自己把所有蒸好的油全部点燃,免得你们费事。”   小巧儿嘿嘿一笑,就拖着铁心源继续向笸箩巷子的前端走去,绕过曲曲绕绕的小巷子,才看到街道,就发现杨怀玉牵着一匹马,提着一杆马槊,马背上驮着两个大箱子,一副落魄英雄的模样站在门口等人。   两个妹子守在门口请他进去,他却昂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鬼话。   见铁心源和小巧儿过来了,立刻露出大板牙笑道:“我是没地方去了,所以特来借宿!”   小巧儿奇怪的道:“家里有你的房子,你的东西还都在,你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奇怪的话?”   铁心源上下打量一下杨怀玉皱着眉头道:“你这算是和家里彻底的闹翻了?”   杨怀玉大笑道:“是啊,大丈夫就要有背水一战的勇气,我现在把后路彻底的断掉了,一心只想应对将要到来的武举科。”   “意思是说你现在成了穷光蛋了?你这种英雄人物离开家的时候想必是清洁溜溜的离开的吧?”铁心源继续上下打量着杨怀玉。   杨怀玉大笑道:“和你们这群市侩鬼在一起混了这么久,如何会不知道钱的重要性?放心,我把两个庄子,三个店铺里的钱都拿来了,今年庄子上粮食丰收,好些庄户希望把明后年的租子全部交掉,所以啊,我还从庄子里提取了十万斤粮食,够我们吃几年的吧?”   铁心源挑起了大拇指,第一次真心的夸赞这个家伙,一人在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遭遇之后,多少都会变得成熟一些。   杨怀玉现在就不错,至少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至少知道心安理得的拿走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像那些二杆子一样,吼一声老子要去光屁股打天下,骄傲过后,就去大街上讨饭了。   他带来的东西很多,他家里的夜壶似乎都没有放过,送粮食过来的庄户们愉快的帮着他把粮食塞进阁楼里去了。   一个头上扎着青丝带的贵公子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杨怀玉忙碌,铁心源捅捅杨怀玉,杨怀玉朝街口看看,丢下手里的活计,大步走过去,那个青衣贵公子也从马上跳了下来。   也不知道杨怀玉和那个贵公子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终究还是离开了,杨怀玉则眼眶红红的走了回来。   “那是我弟弟。”   “过来追要东西的?咱们不能给!”   “滚,他是来劝我回家的……说我娘哭的很伤心。”   “那你回去还是留下来自力更生?”   杨怀玉好像没有听见铁心源的嘲讽口气,把一个箱子抗在肩膀上道:“我该学着为自己的话负责了……不回去了……”   “呀,那个漂亮的女子是谁?是那个叫做苏眉的吗?”铁心源在一边忽然喊了一嗓子。   本来已经扛着箱子进门的杨怀玉猛地一下子就窜了出来连声问道:“在哪?在哪?”   巷子口空荡荡的,鬼影子都没有,杨怀玉希冀的目光逐渐暗淡了下来,在铁心源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就扛着箱子进了院子。   “北风起啊,   英雄泪啊,   郎有心呀,   妾无意呀,   抓个蛤蟆当马骑啊。   左手锤子啊,   右手鞭啊,   大风起啊,   云飞扬啊,   杨怀玉想要武状元啊……”   铁心源唱儿歌向来是很拿手的,不管是小水珠儿,还是小公主,他们都喜欢听,总是变着法的求铁心源唱儿歌给他们听。   而铁心源也不含糊,从“一闪一闪亮晶晶,一直唱到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的快”这些朗朗上口的儿歌很快就被全东京的孩子们学会了,因此,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孩子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的时候,铁心源总会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   按照对他极度了解的小巧的话来说,他又在里面憋着坏呢,只是不知道倒霉的人到底是谁。   小巧儿不懂,杨怀玉这个赳赳武夫也不懂,只有学过易学的铁心源清楚儿歌的力量。   太史伯阳父奏曰:“凡街市无根之语,谓之谣言。上天做戒人君,命荧惑星化为小儿,造作谣言,使群儿习之,谓之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系国家之兴败。” 第七十七章 小儿凶猛   马行街上有一道十七丈高的旗幡,上书——东廊正店酒无双!   每一个字都有门板大小,即便是站在东岭桥上都能清楚的看到旗幡上的大字。   旗幡招展,上面的字也就像游龙一般似乎在上下攒动,蔚为壮观。   要写这样的大字可不容易,首先,你就需要有一支如椽巨笔才成,然后再蘸着水在青石板上练就个十几年,然后,你就可以有非常丰厚的收入了。   听说东廊正店的那七个字每个字都需要十贯钱才能请动这一行的佼佼者孙不让出手一次。   孙不让出手写了,却每每会后悔的捶胸顿足,认为自己这样做,会让大字行的晚辈们又少了一口饭吃。   大宋商家是非常注重宣传的,铁心源早就领教过了。   敲梆子报时辰的头陀都知道在大清早的时候提着一篮子碎米饼送给那些馋嘴的孩子,让他们告诉家里的大人梁家的米饼最好吃。   酒铺门口那个艳丽的妇人其实就不是卖酒的,她是专门用来勾引男人的,所以每一个妇人都有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那些来回走动的男人有时候经不起妇人柔声软语的相求,晕陶陶的进了酒铺,出门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两坛子酒,至于褡裢里面的铜钱早就不翼而飞了。   一群群的孩童唱着“北风起啊,英雄泪啊,郎有心呀,妾无意呀……”杨怀玉想要武状元的童谣招摇过市。   站在街边上欣赏了好一阵子的铁心源踩着一寸厚的积雪再一次来到了笸箩巷子。   小年刚刚过去,年兽即将逼近,东京人少不了要做点馄饨吃一下,准备几样下酒菜,给老婆孩子弄件新衣裳,准备一边喝酒一面守岁,灶神嘴上涂抹了蜜糖之后已经上天了,门口神荼郁垒两位大神已经严阵以待,小鬼是进不来了,就摩拳擦掌的等待在除夕那一夜和年兽来一场生死鏖战。   杨怀玉见到铁心源就像是见到了鬼,吱溜一声人就不见了,吃了一半的饭碗还留在桌子上。   “他干嘛要跑?”铁心源坐在杨怀玉做过的地方,拿起一个胡饼在水珠儿的汤碗里泡泡,吃了一口之后问小巧儿。   “他说他没脸见人了,已经三四天没出门。”小巧儿一边吸溜面条,一面含糊不清的回答。   “告诉他,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必要,这争夺武状元啊,其实与竞选花魁是一个道理。   人家花魁为了当上头牌,宁愿脱得光光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水里假装美人鱼,即便是被人吃光了豆腐也要拿头牌的位子,这是何等的决心?   他不过是让别人知道了名字而已,现在,全东京的人都知道他要抢夺武状元了,同时他和苏眉的事情也传遍了东京。   嘿嘿,武状元能不能抢到手很难说,反正苏眉恐怕除了嫁给他之外,可选择的余地不多了。   这都是好事情,他没必要见了我就跑。”   小巧儿怒道:“杨怀玉说了,他要是拿不到武状元就当场自杀,你也不想想看,他还有退路吗?”   铁心源瞪着眼睛道:“我们前进一步容易吗?干嘛要退路?”   小巧儿把饭碗丢在一边怒道:“你怎么知道会没有人比杨大郎更加厉害的人?”   铁心源笑道:“有我们在,即便是有厉害的,我们也能让他厉害不起来,总会有办法的。”   小巧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准备耍诈?”   “对啊,你以为往年的武状元都是凭真本事考上去的么?我翻看了近十六年的科考状况,有确实作弊行为的就有四届,怀疑作弊的有六届,知道景祐三年甲子科的状元如今在干什么吗?”   小巧儿摇摇头表示不知。   铁心源嚼着胡饼笑道:“在西夏擒生军中,打仗的时候他缩在帐篷里打死都不出去,然后他带领的队伍被人家十几个西夏人就给击溃了,顺便把他这个吓得尿裤子的武状元给捉走了。我们无法知道那个比杨大郎武功厉害的家伙是不是个胆小鬼,但是我们知道让杨大郎这样的家伙戌边,咱们至少不用担心他会不战而降。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全力支持杨大郎呢?”   小巧儿点点头道:“既然是这样,还是杨大郎这家伙比较可靠一点。可是我们无权无势怎么帮他?”   铁心源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根三尺多长的木棍道:“把这个木棍给我从中间钻一个孔,要求前后贯通,孔钻好之后填上细细的河沙用绳子来回拖拽之后打磨光滑,完事之后交给我就好。”   小巧儿接过木棍打量了一下道:“两头钻不算难,装上细砂之后不用绳子拖拽,两头封堵之后来回晃动打磨的更圆滑。你先告诉我这东西有什么用?”   铁心源白了小巧儿一眼,吃了一口面条之后道:“木棍做好了,你就去河边给我弄些冬眠的蛤蟆回来,我有用处。”   “要蛤蟆干什么?冬天找蛤蟆你这是为难人。”   “你少管我要干什么,尽管去找就成,你不是夸口以前冬天的时候连田鼠洞里的粮食都能挖出来吃掉吗?找冬眠的蛤蟆不难吧?”   小巧儿见铁心源不愿意说清楚,只好悻悻的答应了去给木棍钻孔,顺便去河边挖冬眠的蛤蟆。   说完了这个事情之后,铁心源就和小巧儿去了笸箩巷子的最深处,这里剩下的密封木桶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被小巧儿运进杏树林子里去了,就等着攒够了数量,就把地面挖开,把这些汽油全部丢进热泉里面去。   铁心源自然不会愚蠢到自己站在热泉边上点燃轻油,那样的话很容易被军兵的包围圈给困在里面,而且因为时间紧迫,难免会留下痕迹,有了痕迹说不定会被包拯这种断案神人找到。   他一点也不想和小巧儿一起被人家绑在台子上把脑袋砍掉,因此,延时装置就必须有。   小巧儿的点火的延时装置还没有弄好,不过这事还是交给小巧儿去烦恼就好,否则他就会大发雷霆。   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木头匣子,匣子里面有一个小铁人,小铁人手里抓着一柄小锤子,只要拉动缠在小铁人身上的绳子,小铁人就会疯狂的敲打前面的燧石,然后就会有火星冒出来,点燃下面的火绒,火绒再点燃火药绳子……   总之,按照铁心源计算过的那样,这个盒子至少可以保证半个时辰的延时效果……   铁心源的想法是给引火绳绑上一截粗大的香……香燃烧半个时辰之后就会点燃引线。   这个法子说出来之后小巧儿立刻就翻脸了……   “巧哥儿,你不要思虑太重,炸濮王他们家其实和你烧掉一间茅草棚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越是重视这件事,就会把自己陷入到一个紧张的状态中,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会把所有的事情严重化,就像你搞得那个延时机关一样,其实没有必要那么精妙的。   是你下意识的刨除了所有简单的法子。   你知不,简单粗暴的法子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效,最直接也最要命的法子。   就像你设置的机关一样,越是精妙的机关,出错的机会就越大,也就像武器一样,越是简单的武器,可靠性就越高。   我们少绕一个弯子,烧掉濮王家的把握性就多一分把握。”   小巧儿点点头,沉默了好久之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道理的?难道也是从书上学来的不成?”   铁心源笑道:“我脑袋里有一本天书,想要什么学问,天书里就会出现那种学问,所以你不必丧气。”   “那个要钻洞的木杆子和蛤蟆也是那本书上讲的?”   “没错,巧哥儿,你可能想不到,只要把一根填满蟾酥的竹刺放进那个空心木头杆子里面,然后用嘴猛力的一吹,那根竹刺就能飞出去三十步远,而且准确定极高。如果蟾酥进入了人的身体,那个人很快就会发羊羔疯……”   “你打算用这东西来帮杨怀玉夺取武状元?”   “是啊,到时候教军场内人头涌涌,人人都在靠近那些准备夺取武状元的武士,我们几个小小的孩子,谁会在意呢?”   小巧儿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只要杨怀玉不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他确实有能力夺取那个武状元的。当然,是在我们把所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全部干掉的情况下。”   铁心源笑道:“一样样的来吧,先把濮王家的这笔账算清楚再说杨怀玉的事情,呵呵,偌大的东京城,有无数的才智之士,但是有谁能想到几个孩子就能把整个东京搅得周天寒彻呢?”   小巧儿笑道:“这样的感觉很好,我喜欢,既然你要力求稳妥,一旦明天我把这里的轻油全部运走之后,这里也需要彻底的休整一番,你觉得咱们把这里买下来当工坊如何?”   “你哪来的钱?”   “我看见你有好几颗价值不菲的宝石……” 第七十八章 是谁搅乱了一池春水?   苏眉端坐梳妆台前,对面就是一张很大的菱花镜。   里面的美人儿轻蹙峨眉,一丝淡淡的哀愁就像落笔在宣纸上的浓墨慢慢地晕染开来。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念罢这段优美的词,苏眉看着菱花镜里的美人儿道:“那个莽夫用自己的生命作伐,你该如何是好?”   镜中美人儿依旧峨眉轻蹙……   铁心源不喜欢现在的矮小身材,这样的高度和别人说话很吃亏,不管是不是个人自己都需要仰望才成。   所以他跨坐在栏杆上,这样至少和有些悲愤的杨怀玉可以做到平视。   “早就和你说过,你要是不出手,我就帮你。”   “你这不是帮我,是在害我,苏眉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知道什么啊,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情绪,让苏眉恨你的情绪占据她的心,也比她无所事事的去想别的男人强。因爱生恨这句话听过没有?在我看来这四个字倒过来说也成啊,因恨生爱一听就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不成的。”杨怀玉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道:“苏眉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不会屈服的。”   铁心源往嘴里丢一颗豆子不屑的道:“扯淡,我比较欣赏庄子老婆劈棺惊梦的壮举,也比较欣赏山人老婆扇坟盼干这样的真性情。至于苏眉,她既然干不出这种壮举,那就是说人情礼法对她依旧有约束力。我敢说你现在要是跑去苏家非礼了她,下个月你们就可以举办婚礼了,至于她是不是会恨你一辈子,说实话,关我屁事,我只是在努力地完成对你的承诺,把苏眉弄到你床上就算我成功了。”   杨怀玉怒吼一声道:“我没你那么下流!”   铁心源骑在栏杆上笑的嘎嘎的道:“下流的人一般都不缺女人,只有那些正人君子才会孤枕独眠。说吧,苏眉给你出什么难题了,童谣已经传播了十来天了,她也该有动静了,这个难题你解决不了吧?说说,我来想办法。”   杨怀玉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淡蓝色的笺纸递给了铁心源道:“苏眉想要拒婚,又不明说,她要我作出一首不比柳三变那首《雨霖铃》差的诗歌出来……你知道的柳永词为当世第一……”   铁心源取过笺纸扫了一眼轻声念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好字啊,好字,一手簪花小楷写的风流倜傥,你的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别告诉我她还长着一对桃花眼!”   杨怀玉的两只手痉挛般的曲张不定咬着牙道:“重要的是那首词,不是苏眉的字!”   铁心源笑道:“《雨霖铃》啊,一首传自前唐教坊曲子词目而已,相传,当年唐玄宗勒死杨贵妃之后,走到蜀中,时霖雨连日,栈道中听到铃声。为悼念杨贵妃,便采作此曲,后来被柳永使用了一下而已。一个勒死老婆的负心汉,晚上做春梦梦见和被勒死的前老婆翻云覆雨的艳词罢了,有什么好的,柳永用了这个曲子词,自然就高妙不到那里去,怪不得陛下一点都不喜欢柳永,我也不喜欢,你看看,这混蛋把好好的一个良家女子教成什么了。”   “啊?这东西可以这样理解吗?”杨怀玉也是读过书的,开始见到柳永的词之后就已经绝望了,没想到这首传唱坊间迷倒无数人的优美词牌,到了铁心源嘴里会出现这样一种奇怪的解释。   “哼,苏眉用这首词首先就落了下乘,她苏家乃是正牌的读书人家,柳永是陛下批判过的文人中的败类,本来她苏家就该追随陛下的脚步走的,她用柳永的词来为难你这个有为青年本身就是大错!立身不正,说什么都是错的,你何必在乎呢?如果和我一样本经是《原道》这样的宏文巨制,那么,说什么自然是冠冕堂皇的,这就叫做根正苗红。”   当朝皇帝讨厌柳永这并非是什么秘密,杨怀玉自然是知道的,也清楚铁心源说的其实没错的,柳永的东西在民间非常的流行,但是放到台面上立刻会成为被批的对象。   有了些希望,心情自然是愉快的,杨怀玉的脸色也就不那么难看了,凑近铁心源小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铁心源笑道:“自然是回信告诉苏眉她这样做不妥,让你和柳永比试对你是一种侮辱哦,请她换一首诗词过来。”   杨怀玉振衣而起,立刻就回自己的屋子里写信去了。   铁心源眼睛转了几圈子之后转身去了小巧儿的房间里奋笔疾书,不大功夫就从房间里出来了,见杨怀玉也从他的屋子里出来大声的呼唤水珠儿,打算让他去苏家给苏眉送信。   受了贿赂的水珠儿非常愿意跑一趟,反正苏家离笸箩巷子不太远,过两条街就到了,杨怀玉看着水珠儿转过了街角,满脸都是希冀之色,想和铁心源继续聊两句,发现铁心源已经离开了,就从兵器架子上取下马槊舞动了起来。   水珠儿连蹦带跳的来到了苏家,拍了门环之后,就把一封信交给了门房,说是杨大郎给苏家娘子的回信。   门房代替自家小娘子赏赐了水珠儿一把大钱,就把信交给了走内院的婆子。   苏眉原以为杨怀玉会磨蹭很久才会给自己回信,想不到自己的信才走了一个时辰,就有回信了,这让她有些期盼,又有些恼火。   回到闺房匆匆的裁开信封,只是扫视了一眼,苏眉的脑袋就像是被一只巨斧重重的从中间给劈开了……   一张机,一针一线盼春归,寒星点点无睡意。   凄凄惨惨,半边锦被,留着待郎归。   二张机,春草青青春阳暖,纸鸢独去无情意。   一缕丝线,两寸芳心,随着春风去。   三张机,花开并蒂蝶双戏,春红总被风吹去。   鸳鸯帕上,落红点点,全是相思意。   四张机,丝线乱如柳树风,织锦不成人心悸。   帛书一卷,檀郎迟归,不晓奴心意。   五张机,雁叫声声又一年,画角无声夜梦寒。   空帷落尘,胭脂失色,全是旧回忆。   六张机,牡丹抛却凤凰色,雏鸡架上作凤鸣。   鸳鸯被里,泪眼凝噎,相对换红衣。   (唉,没法子,本想抄袭金老爷子的九张机,担心被兄弟姐妹们鄙视,只好自己动手写,不太好,您凑合着看。)   “无耻!”   苏眉高耸的胸膛急剧的起伏,面色青一阵红一阵,那张笺纸被她青筋暴起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手中,眼泪扑簌簌的就流了下来,从来没有哪个登徒子敢这样冒犯自己。   杨怀玉离开了杨家,难道说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吗?他难道不知道给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写这样的艳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擦干了眼泪,骄傲的苏眉就准备亲自去看看哪个落魄的杨怀玉,即便是有损闺誉也要去,如果不能当面斥责这个无赖子,自己今后休想再有好心情。   铁心源把脑袋枕在水珠儿的软软的肚皮上对小巧儿道:“过一会苏眉可能会过来。”   “好啊,杨怀玉想那个女人都快要想疯了,你看看,他抡马槊已经抡了快一个时辰了。你说说,女人真的那么重要吗?至于要觅死觅活的吗?”   铁心源瞅瞅小巧儿还没有完全长成的身体笑道:“这种事是老天爷强行给我们设定的一种生活。如果不想这片大地上一个人都没有,男女之间就必定会产生各种纠葛,这没法子砍断。你以后说不定也会这样的。”   小巧儿瞅瞅天井里面吐气开声练习马槊的杨怀玉摇摇头道:“我不会,将来如果看上哪个女子就让媒婆带着厚礼去她家求亲。”   “如果人家不愿意呢?”   “不愿意?为什么?嫌钱少?再加点钱就是了。”   铁心源呲着牙齿笑道:“如果加了钱人家还不愿意,你是不是打算一棒子把那个女子敲晕之后带回来?”   小巧儿笑道:“是啊,我娘是我爹用两匹马换来的,还不是快活的过了一辈子?甘凉道上的女人和骡马是等价的,李元昊娶辽国公主当老婆也不过是五百匹青塘马的代价而已。”   水珠儿把铁心源的脑袋从自己的肚皮上推开,指着外面道:“来了一辆马车!”   铁心源一跃而起道:“来了,水珠儿打开大门,让马车直接驶进来,好让苏眉小娘子好好看看我们杨大郎肥厚的胸肌和修长的四肢,这样好的男人都不嫁,我看她是瞎了眼睛了。”   小巧儿连连点头,水珠儿一溜烟的就从阁楼上跑下去给苏眉开门去了,他很喜欢苏家人,只要去一次,就能拿一次钱。   车夫到了门口,看见一个胖胖的衣衫干净的孩子笑嘻嘻的打开了大门,邀请自己进去。   实在是不忍心让那个孩子难堪,就小声的问自家小娘子要不要进去。   苏眉见外面是人群往来的街市,遂点点头让马夫将马车驶进了院子,她满腔怒火的想看看杨怀玉所在的地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污秽所在。 第七十九章 苏眉看到的真实   马车进了大门之后,不等马夫拿踩凳,一个梳着马尾巴的少年郎就笑着端来了带梯子的踩凳,安置好之后立刻就笑着离去了,脸上的笑容极为单纯,不管谁看了都觉得舒服。   苏眉戴着幕离下了马车,本以为会来到一个极为嘈杂的环境,毕竟听别人说杨怀玉如今和十几个小乞丐住在一起。   环目望去,四面都是木制的房屋,对面是一座两层的木楼,或者说不上是木楼,应该是一个很大的阁楼才对,没有雕梁画栋,更没有各种精美的陈设,只是一个干净整洁就给苏眉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几个穿着素色花衣的女童,原本躲在门后偷看自己,确认马车里只有自己和丫鬟,顿时就笑着从屋子里跑出来,牵着衣角邀请进屋去坐坐。   苏眉并没有拒绝,带着丫鬟进了女童出来的屋子,屋子里有一股子淡淡的皂角味,却摆着很多的小床,小床上同样没有雕工,却横平竖直显得极为整洁。   “妹妹们平日里就在这里休憩?”苏眉拉住了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童轻声问道。   女童笑道:“是啊,姐妹们都住在这里,本来有茶待客的,可是阿柔姐姐,唤弟姐姐她们去了绣工铺子挑丝线去了,源哥儿嫌弃我们年幼不许我们碰热水壶……姐姐稍坐片刻,阿柔姐姐她们马上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有茶喝了,我家的茶最好喝了。”   苏眉点点头,掀开幕离,立刻就被屋子中间的一个奇形怪状的火炉给吸引过去了。   这间屋子很大,屋外清冷的厉害,屋内却温暖如春,那个铁炉子发出微微的轰隆声,那该是火苗扑起来的声音,炉子上有一个被擦得发亮的铜壶,壶嘴里扑扑的往外冒着白气,或许是水汽的缘故,让这间屋子一点都不干燥,空气反倒湿润清新。   被小姑娘拉着坐到窗前,面前的一张小几上摆着一个有了缺口的花盘子,盘子里齐齐的蹲着一排蒜头,蒜头上已经长出两寸长的绿芽,嫩绿的颜色在寒冬里显得格外顺眼。   苏眉拿手摸摸女童床上铺着的被褥,虽然都是粗麻布所制,里面的棉花却塞了很多,柔软而干爽,想必这些孩子这个冬日一定过得很是暖和。   “杨怀玉可是住在你们这里?”   苏眉拉着一个女童的手温柔的问道,“您说的是杨大哥?对啊,他就住在旁边的院子里,和巧哥儿,玲哥儿,福哥儿他们住在一起。我告诉你哦,杨大哥也没有家了,他给我们带来了好多的粮食,住在我们家里练武,准备考武状元。”   苏眉皱皱眉头道:“他现在在哪里?”   女童指指天井的方向道:“在天井里,每天这个时候家里都回来两个很凶恶的人,杨大哥要打败他们才能出来。”   苏眉正要出去找杨怀玉算账,却听得窗外有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可是苏家小娘子到了,没有奉茶待客实在是我们这些做主人的失礼了,还请小娘子来阁楼奉茶。”   “这人是谁?”苏眉小声的问女童。   “源哥儿啊,告诉你哦,源哥儿可了不起呢,他是官家亲口夸赞过的神童。”   “哦?”苏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毕竟铁心源的那首《咏蛙》实在是太出名了。   推开门,院子里站着一个绿衣小童,这个小童和别的小童不一样,他没有梳总角,只是简简单单的梳了一个马尾巴,一尺余长得头发垂在脑后,随着他小大人般的踱步一跳一跳的,让人发笑。   铁心源见苏眉出来了,就笑着拱手道:“大郎如今正在和虎翼营的两位将军切磋武艺,小娘子请移步上楼,便可一观究竟。”   苏眉不愿意在男子面前多说话,即便是小童也不愿意多说一句,只是点点头就随着铁心源踏上了楼梯。   铁心源指指自己身上的绿色五毒褂子苦笑道:“我这副模样一定可笑至极吧?不过这是家母的意思,她担心我长不大,希望有五毒相克,落得个长生不老,哈哈,不管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敢忤逆母亲的。”   苏眉轻笑道:“令慈一片爱子之心,谁敢笑话。”   说话间就上了阁楼,苏眉吃惊的发现,阁楼上竟然坐了七个大小不一的少年,自己上楼来,那些少年竟然目不斜视的在看自己手上的书本。   这里也有一个硕大的铁炉子,不过这里就不如女童们居住的地方暖和,小一些的孩子靠近火炉,大一些的在坐在外围,有的在写字,有的在轻声的读书,仔细一听,大都是些启蒙的东西。   最靠里的那个小小的胖子苏眉是认识的,就是他给自己开的门,悄悄走到小胖子的背后,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小胖子右手大把握着一支毛病,正在呲牙咧嘴的写字,一张粉嘟嘟的胖脸上全是墨汁,快成戏台上的山妖了。   不知为何,苏眉竟然掏出手帕帮着小胖子把脸上的墨汁都擦掉,取过他手里的毛笔纠正了小胖子的握笔姿势,眼看着小胖子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一,这才站起身子。   水珠儿抬起脸,长着缺少了门牙的嘴巴笑道:“谢谢姐姐。”   跟随苏眉过来的小丫鬟已经笑得不成了,苏眉瞪了一眼小丫鬟柔声道:“练字需要持之以恒,方能进步,急不来的。”   水珠儿哭丧着脸道:“源哥儿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见我写不好字总是打我……”   站在一边的铁心源怒道:“我的先生就是这么教我的,我自然这样教你,已经教了你三天了,你竟然连一个一字都不会写,握笔的姿势纠正过一千遍了,你还是学不会,不打你打谁?”   水珠儿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躲在苏眉的身后不敢面对横眉怒目的铁心源。   苏眉大怒,一把掀开幕离瞅着铁心源怒道:“你是大名鼎鼎的神童,自然能够做到举一反三,要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如你一般有超出常人的智慧。他们学习的过程,就是一个熟练地过程,如果他们能够勤学不辍,将来的成就未必不如你这个御封的神童。”   铁心源扳着脸道:“不过是一群乞儿罢了,如若不是看在杨大郎的面子上,你以为我喜欢来教他们?我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拿过,既然你说我教的不对,那么就由你来教,我倒想看看你能把他们教出什么花花来。”   苏眉还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小丫鬟最见不得别人小看自家小娘子,立刻张嘴道:“我家小娘子当年也是以早慧闻名东京城的,读过的书比你多多了,我家大官人早就说过,我家小娘子如果不是身为女子,夺个进士出身还是不难的。”   铁心源瞥了小丫鬟一眼,仰天呵呵两声,就下了阁楼,还非常有礼貌的朝苏眉拱拱手道:“有劳,有劳!”   苏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丫鬟,正要告诉小胖子自己是一个女子,不方便给大家教书,却发现小胖子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姐姐,杨家哥哥今天要和虎翼营的人比武离不开,就让我去你家送信,可是源哥儿也写了一封信,非要我把他写的送给你,要是把杨家哥哥写的信送给你,他说就要打死我。”   “什么?”苏眉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杨大郎的信又在那里?”   小胖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拿给了苏眉。   苏眉从袖笼里掏出早先收到的那封信,稍微对比了一下笔迹,就顾不得还有旁人在,狠狠地在自己脑袋上捶了两下。   该死的,被那封写满了胡言乱语的信给弄乱了头脑,竟然连分辨一下笔迹的看信根本之道都忘记了。   想到阴险的绿衣蛤蟆,苏眉握着两封信急急地问小胖子:“杨家大郎在那里?你为何不去告诉杨家大郎?”   小胖子摇摇头委屈地哭道:“大郎不会信的,他和源哥儿的关系很好,从不怀疑他说的话。姐姐你快去看看,杨家大郎快被虎翼营的人给打死了。”   脑袋乱糟糟的苏眉被小胖子拖着就来到了阁楼的东边,才过去,就看到赤裸着上身的杨怀玉被一个虬髯壮汉抬腿一脚踢的横飞起来,砰的一声重重的落在地上。   一记鞭腿非常的沉重,杨怀玉趴在地上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却不能成功,那个虬髯大汉走到杨怀玉的身边道:“就你这幅模样也想夺取武状元?做梦去吧,爷爷当年一对铁腿打遍河洛无敌手,即便是这样也只能夺取一个第七名亚元。怎么样?挨了爷爷一记重击滋味如何?”   趴在地上的杨怀玉艰难的抬起头道:“我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夺下状元位置的,还请前辈继续教我。”   说完话一个乌龙卷柱腾身而起,不待身子站直两只拳头就猛地轰了出去,虬髯大汉怪笑一声“来的好”探出右臂格挡杨怀玉暴雨般的拳击,左臂出手锁住杨怀玉的双臂,生生的将他拖到自己身边,他的左腿如同一条怪蟒一般从竟然从身后抽了过来,沉重的皮靴重重的踹在杨怀玉的前额上。   杨怀玉如同一根木头一样再次轰然倒地……   看着趴在地上努力要站起来的杨怀玉,苏眉掩着嘴巴,早已泪流满面…… 第八十章 不会谈恋爱的杨怀玉   小巧儿躺在刨花堆里,喝了一口淡酒笑道:“人家抱得美人归,你却成了很恶心的坏蛋,怎么?你喜欢当坏蛋?”   铁心源骑在椅子上瞅着小巧儿抓了一把刨花丢进旁边的小炉子冷笑道:“在刨花堆里点炉子,你觉得你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小巧儿讪讪的拎着小炉子来到门口,又把满地的刨花扫到墙角,这才点燃了炉子里的刨花,将一把小水壶坐到上面等着水开。   “女人很奇怪的,她们好像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也会欺骗自己。   我先是写了一封非常恶劣的信笺给苏眉,不但要激怒她,还要让她在那一瞬间失去起码的判断力。   等她来到咱们家之后呢,就给她看一个完全出乎她想象的环境,她自然就会生出疑心。   她既然喜欢自己发掘真相,我们就给她一个美化过的真相让她慢慢发掘。   只可惜为了让这个真相变得活色生香,我只好把自己牺牲掉了。”   听铁心源这样抱怨,小巧儿笑道:“我娘给我讲的神仙故事里面也总有几个坏蛋的,不知为什么,我娘的故事里面的坏蛋都是有吃有喝有美人的那种,弄得我现在对做好人有很大的戒心。”   水开了,小巧儿准备泡茶,就听天井里又传来一声闷响,小巧儿用衣袖护住茶杯免得房顶上掉下来的尘土弄脏了杯子。   “杨大郎最近受的罪不少啊,你发现没,这家伙最近瘦了很多。”   铁心源冷笑道:“你看看他要的美人,地位,名声,这三样有一样便宜的吗?不付出那怎么行?”   “可是那两位虎翼营的教头下手也太狠了,你听听,真是拳拳到肉啊,每一拳都几乎山崩地裂,简直太猛了。”   铁心源瞅着兴奋的小巧儿道:“我发现你不是在为杨怀玉担心,而是在兴奋,现在我们好歹都是兄弟,你能不能有点人心?”   小巧儿嘿嘿一笑,抬手给铁心源斟上茶水拍拍胸膛道:“了不起等会我卖力的骗骗苏眉,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来教弟妹们学问。嗯,源哥儿,你确定你这做这事不是教书教烦了,我知道他们几个比较笨,只要你教,他们迟早会开窍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最希望他们成材的人是我,哪里会有厌烦一说,只是我怕把他们就教坏了,教书不是谁都能教的,苏眉的父亲就是朝廷的宴讲官,他哥哥看样子也要进太学当先生的,可谓一门都是讲师,所以由苏眉来教导他们,最合适不过了。”   小巧儿点点头,不再说话,对铁心源他总是信任的。   不知何时,天井那边残酷的教学终于结束了,杨怀玉浑身泥土踉跄着推开了铁心源和小巧儿所在的木工房,提起桌上那壶温热的茶水就要喝。   这壶茶水是小巧儿每日都准备好的。   杨怀玉嘴里含着壶嘴,眼睛却直愣愣的看着门口,忽然发一声喊,豹子一样的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苏眉,你等我一会,我换上衣衫就来。”   苏眉的眼睛红红的,冷冷的瞅着仰头看着屋顶的铁心源道:“你做事怎可如此卑鄙?”   铁心源瞅了苏眉一眼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苏眉冷笑道:“大郎的大任是什么?”   “持干戈,驱虎豹,卫边城,定四方!”   “那么,你的志向呢?”   “班定远!”   “班定远绝域五十城,一声令下无数异族不敢抬头观其颜色,你何德何能定下班定远之志?”   铁心源微微一笑,背着手走出屋子,头也不回的道:“我从不和妇人女子谈论我的志向。”   苏眉愤怒的跺跺脚,想要追出去斥责一下这个无耻之徒,如果可能,她很想亲手把这个恶棍狠狠地揍一顿。   “他已经被揍过了,脑袋上的包才下去……”   小巧儿重新泡了一壶新茶,用开水烫了两个瓷杯,给苏眉倒上茶水笑道:“他的性子古怪,极易得罪人,但是心却是不错的。”   苏眉摇头道:“不,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小巧儿笑道:“苏娘子可知晓源哥儿这两年干了多少事情吗?”   苏眉皱皱眉头道:“无非一首《咏蛙》而已。”   小巧儿肃手请苏眉饮茶,苏眉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水,今天过来寻仇,火急火燎的早就口渴难耐了,喝了一口茶水竟然觉得这种微微苦涩的茶水回味竟然极为清香可口。   小巧儿笑道:“你看,这种茶就是出自铁心源之手,他常说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添加了葱姜只能喝出俗世的繁华来,却与茶水的清静毫无干系。”   苏眉一面听小巧儿说话,一面喝完了杯中茶,放下茶杯问道:“我其实很不明白,你看着像是一个明事理的少年人,大郎更不必说,少年时就以武艺超群闻名东京,为何你们二人都与他成为好友?你可知他刚才干了什么腌臜事情吗?”   小巧儿给苏眉的茶杯里重新添满了茶水笑道:“苏娘子不必说,不管他干了什么事情,我们两个都相信他。”   苏眉惊讶的一下子站立起来道:“这却是为何?”   小巧儿平静的道:“铁心源救了我的命,同时也把一个萎靡不振的杨大郎重新弄成了一条龙精虎猛的可以夺取武状元的汉子。”   说到这里小巧儿挑眉又笑道:“这个理由应该够了吧?”   苏眉默然不语。   杨怀玉推门走了进来,这让小巧儿非常的惊讶,自己和苏眉不过是喝了一杯茶水的功夫,这家伙竟然已经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看样子连头发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杨怀玉来了苏眉立刻就把幕离放下来了,盈盈起身施礼道:“世兄安好。”   杨怀玉平日里还算是稳健的双手此时竟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好半天才还礼道:“愚兄鲁钝,让你失望了。”   苏眉取出杨怀玉的那封信再次施礼道:“世兄信中说的极是,是小妹轻佻了。”   杨怀玉两手摇摆的就像风车一样急忙道:“这其实不是我的主意,是源哥儿的主意,我本来想请他作诗的,谁知道他说作几首超越柳三变的诗词很容易,只是把他和柳三变相提并论,有些侮辱他。”   杨怀玉不提铁心源则罢,一提起铁心源苏眉那颗极度好胜的心再一次复活。   躲在门外偷听的铁心源叹息一声,准备跑路,就听苏眉大声道:“柳三变的词虽然上不了庙堂,但是他的词锋清丽婉约,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创作慢词独多。铺叙刻画,情景交融,语言通俗,音律谐婉,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其实浪得虚名!”   杨怀玉听苏眉这样说立刻就冲出屋子大声吼道:“源哥儿,源哥儿,眉妹子要听你作诗词,你快来啊!”   躲在厨房和水珠儿一起吃炊饼的铁心源恨恨的道:“眉妹子,没妹子,你要是再这么喊下去,老子保证你这辈子只能独活。”   水珠儿往铁心源身边凑凑道:“源哥儿,眉姐姐身上香香的一定是好人。”   铁心源阴郁的瞅瞅水珠儿道:“难道我身上闻起来就是臭臭的吗?你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依靠鼻子来分辨好坏人?”   水珠儿抽抽鼻子道:“牛二身上就很臭,还有丐帮的那些人身上也很臭,街边上卖假老鼠药的那个小鬼三,身上也是臭的,还有欺负小柔儿的那个老鸨子也是臭的。”   “老鸨子是臭的你还敢下嘴咬?”   “我回来之后拿青盐漱口了,一连好几天我吃炊饼都能吃出一股子臭味出来。”   铁心源挠挠后脑勺道:“说不定你还真的有凭借味道就能分辨出好坏人来,哪一天我们好好的试验一下。”   听着杨怀玉的声音去了后院,铁心源站起身,拍拍水珠儿的脑壳道:“该走了,再不走我娘就要着急了。”   “可是杨家大郎在喊你啊,你不去帮忙吗?”   “傻小子,哥哥我要是再帮忙,就要帮他入洞房了,好了,我走了,记得把后门拴好,最近这里总是有贼偷,不要被人家捡了便宜。”   “贼偷会被大郎哥哥打死的……”   铁心源朝后面招招手就双手抱着后脑勺懒洋洋的往母亲的新店进发,过完年之后枣冢巷子的新店就要开业啦,现在一定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母亲去安排,自己这样乱跑,很是不孝啊。   从笸箩巷子去枣冢巷子必须是要经过西水门的那口甜水井的,铁心源又去看了看自己的那群肥猪老朋友,如今,他和那头猪王已经成了好朋友,好朋友就该经常走动才是。   看猪的老梁喝的酩酊大醉,寒冷的日子里躺在窝棚里,身子已经抽成一团了,铁心源找来硬邦邦的黑被子给老梁盖上,想了想,又把窝棚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火盆里的炭火还没有烧完,如果今天自己不过来,明天就可以为他收尸了。或许老梁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了,官府三天两头的来找麻烦,这些猪如今都成了官府的财产,老梁还必须养着这些猪,直到年后的武科开考,朝廷准备用这些猪来为那些前来应考的武举们增加一点油水……   铁心源来到了猪圈,那些猪见到他都非常的兴奋,有的甚至顾不上睡觉,精神抖擞的站在猪圈边上,呼扇着大耳朵希望能够再享受一下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蘑菇粉从铁心源的指缝里面溜了出去,落在湿乎乎的猪鼻子上……当他走出猪圈的时候,猪圈里的肥猪正在发出高亢的鸣叫。 第八十一章 财去人安乐   危楼已经开始披红挂彩了。   尤其是危楼顶上悬挂的百十个巨大的红灯笼,远远看去如同星辰一样璀璨。   一张巨匾被红色的绸布包裹着,不过啊,还是隐约能够看到模糊的危楼二字,笔法古朴苍劲,也不知道是出于那位名家之手。   这座高楼出名之处就在一个危字上,据东京市上的好事之徒说,这栋楼从第二层就开始倾斜,到了第六层之后,竟然向西倾斜出三丈两尺多。   按道理这样的楼早就该倒塌掉才对,这座危楼却神奇的稳稳地立在那里,危楼主人为了证明危楼不危,专门在偏斜处放置了八个巨大的没柰何银球,每一个都足足有五百斤,引得东京士人趋之若鹜。   除夕前的两天,这座危楼就会招来全东京的达官贵人,听说不但有佳人献舞,美人作歌,才子赋诗,耆老挥毫,还有张夫人的药发傀儡,刘明福的彩鱼戏法助兴,到时候这座高楼里面,难免会人头涌涌,一座难求。   落寞的铁心源从危楼前面经过,在大红色的危楼映衬下,就像是一匹红霞上的一个绿点,让人感觉极为不舒服。   危楼边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空地,全部都休整的极为平坦,铁家的铺子所在的地方早就不见了断壁残垣,如今都被人家清理的很干净,上面垫着一层薄薄的黄沙,闻不到半点的烟火气。   如今,危楼还没有开张,这里已经车马簇簇的厉害,铁心源能够想到开业那天会是何等热闹的场面。   想起一副极为有意思的画面,铁心源忍不住笑了一下。   开业那天母亲和自己也要去,昨天请帖都来了,不收都不行,王府做事很是霸气,进不了铁家大门,把请柬绑在一根短矛上,当的一声就钉在铁家的大门上了。   铁心源和母亲研究了一晚上,认为不去不成。   人家赏脸给了请柬,如果不去的话下一回天知道短矛会插在什么地方,小门小户的根本就惹不起王府。   尤其是总在枣冢巷子晃荡的那四五个大冬天露着满是刺青胳膊的花胳膊,更是加重了王柔花的担忧。   西水门的码头已经荒废了,听说被王府扑买下来了,价格极度的便宜,因为是扑买,所以也就没有人能说什么闲话。   没了码头,那群讨生活的苦哈哈们也就四散而去,屠户帮的势力自然就跟着大减。   原本不止于此的,官府最近对狻猊帮的覆灭有很大的兴趣,他们的兴趣点就在于屠户帮曾经和狻猊帮起过冲突。   对于像狻猊帮和屠户帮这样的不法之徒,包拯没有一星半点的手软,开封县上报了文书之后,包拯见没有牵连到任何平民,甚为满意,于是,东京城最大规模的黑帮清理开始了。   东京城大大小小百余个黑帮都被捧日军军兵给活捉到了开封府大牢里面去了。   自然,遭灾最严重的就是其实已经快要洗白了的屠户帮!   于是,屠户帮很自然的就和那个死掉的西夏武士有了联系……   抄家,灭门,充军,发配,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之后,老梁连手头的几百口肥猪都保不住了。   在严刑峻法之下,老梁不但要每天喂猪,还需要保障每一头猪都不能掉膘,否则就有最严厉的刑罚等着他。   铁家还是不错的,店铺不小心失火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西水门,既没有答应把地卖给危楼管事,同时也没有表示拒绝。   这样的行为在东京城并不出奇,无非是想囤集居奇而已,想把自家的土地卖个高价罢了,很普通的商家手段。   这一点王府和危楼一方是充分理解的,只是,危楼开业的那一天,就不再容许铁家这样的奸商继续观望下去了,到时候必须有一个决断了,要嘛把自家的地卖掉,要嘛,继续留着等着意外发生……   新的汤饼店已经装修出来了,原本阴暗黝黑的店铺在铁心源的指挥下装修后,变得窗明几亮,后厨和饭堂彻底的被分割开来,这样一来,店铺里面不但多了一间大堂,后面的楼阁甚至变成了四间装饰的极为风雅的静室,很方便一些有身份的贵人来这里偷偷的吃肥美的猪肉。   铁心源过去的时候,王柔花正在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新店铺,身边三个婆子也各个笑的眉花眼笑的。   这么干净有气派的店铺,在东京城都是屈指可数的。   “铁娘子啊,咱们店铺里是不是也要买两个胡女啊?我们三个老婆子可上不了雅间去伺候那些贵人的台面。”   顾大嫂拿抹布擦着手笑嘻嘻的道。   王柔花摇摇头道:“干净的吃食,有了胡女也就有了一股子狐媚子的味道,降本逐末的事情我们可不干。”   顾大嫂叹口气道:“黄花闺女上雅间自然是好的,可是一个从小调教过的小娘子,那价格,啧啧,咱们可出不起,更何况那些小娘子在家里最多八年就要放回去,每个月还要给工钱,不划算啊。家里的小郎君年纪幼小,也用不上,黄花闺女进来,黄花闺女出去的,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们。”   王柔花瞪了一眼顾大嫂道:“胡说什么?谁说一定要用小娘子了?我们这里又不是青楼,是正经的买卖吃食的地方。你家的二小子,胡嫂家的四小子,收拾整齐干净了再教点规矩,都是眉清目秀的半大小子,不比那些小娘子差,说不定还会更好呢。”   顾大嫂和胡嫂顿时脸上笑开了花,汤饼店是个什么买卖她们最清楚不过了,店铺还在休整,就有无数的食客打问店铺什么时候开业,一旦买卖开张了,生意绝对不会差的。   自家的孩子进了这家店,干上七八年什么手艺都学会了,将来自己开一家小点的店铺,成家立业就在眼前。   铁心源看着三个死忠婆子跟在母亲身后滔滔不绝的说着恭维话,心底里也为母亲高兴,至少她又有新的事情可干了。   母子俩坐在楼上的雅间里,隔着窗户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王柔花笑道:“财去人安乐,西水门的地我们不要了也就是了。”   铁心源笑道:“形势比人强,咱们惹不起王府,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您不是去找刘伢人同意卖地了吗?咱们家为何还能收到去危楼的请柬啊?还是用短矛钉在门上的。”   王柔花苦笑道:“刘伢人回话了,人家说咱家即便是要卖地,也必须去危楼卖,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地,免得将来传出去之后说王府欺负咱们孤儿寡母。”   “这么说怎么家就是人样子?”   “没错啊,咱们家就是人样子,包拯已经警告过王府了,如果敢随意强买强卖,他就会拖着汝阳郡王去御前打官司,还会通知王府买卖土地的契约在他开封府无效。所以人家才会要我们母子去危楼签署契约,大庭广众之下就算不得强买强卖了。”   铁心源苦笑道:“娘啊,人家给二十贯钱买咱家的地,这难道还不是强买强卖?在王府的淫威之下,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咱们娘俩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娘不是说了财去人安乐嘛?你这个孩子怎么还问,明天就跟娘走一趟危楼,早去早回,娘总觉得那座楼会塌掉。叫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做什么危楼,听名字就不吉祥,咱家的七哥汤饼店多好听,只要有人念叨一次,就说明有人怀念一次你爹爹……”   母亲的神逻辑铁心源是不敢恭维的,不过只要她高兴,能让她身体健康,铁心源就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   财去人安乐是一句宽心的话,嘴上痛快了,心里却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既然母亲是在强装高兴,身为儿子的铁心源就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她高兴起来。   很早的时候铁心源就发现母亲对于食物是非常挑剔的,虽然表面上她什么都吃,但是呢,只要是好吃的她就会多吃几口,还会故意把自己吃的舒坦的食物往自己身边推,至于那些难吃的食物,她从来没有邀请铁心源一起品尝过。   王柔花见儿子在倒腾那个不大的围裙,就笑嘻嘻的道:“源儿又从书里面看到了什么好吃食,你打算自己做出来吗?”   铁心源笑道:“:孔子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后来此物出现之后才让他从韶乐美妙的音律中解脱出来,所以,不可不吃!”   王柔花大笑道:“瞎说,你好歹是读书人,少拿圣人来作伐。”   铁心源笑嘻嘻的拉着母亲来到了后厨,从大锅里面取出中午吃剩下的米饭,取了小葱,胡萝卜和鸡蛋,笑嘻嘻的开始做饭了。   王柔花撇撇嘴道:“当年圣人就是吃了剩饭才找回自己的?”   铁心源熟练地切好了胡萝卜用油炒了一遍,装出来放在小碗里,然后把小葱剁碎了放进蛋液里面加盐搅拌后就倒进了油锅。   鸡蛋刚刚凝固,就把剩米饭倒了进去,加了胡萝卜翻炒一阵子之后,撒了一点盐,一大盘子黄澄澄香气扑鼻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铁心源笑眯眯的把蛋炒饭端到母亲身边道:“危楼就像是这盘子蛋炒饭一般,很快就会进我们的肚子了。” 第八十二章 绝望的老梁   冬日的白天很短,回到家里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母亲就着油灯给铁心源的新衣裳结好了盘扣,然后缝制在衣衫上,全是精美的罗汉扣。   王柔花仔细欣赏了一遍自己的手艺,就把头从窗户里探了出去,发现儿子房间的灯火依旧亮着,就蹑手蹑脚的来到儿子窗前,偷偷的往里面看。   自己的儿子古灵精怪的让她头疼,很多时候她根本就弄不清楚儿子小小的脑瓜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灯光下的铁心源正在读书,有时候读着读着还会顺手做一下笔记,这可是一个好习惯,不懂的问题圈出来,等待明日问先生,日积月累之下,学问增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见儿子在用心读书,王柔花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回去,孩子大了,已经不好管了,至少现在,那孩子已经不愿意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了。   铁心源见母亲的身影从窗前消失了,不由得笑着摇摇头,外面的月色已经快要比屋子里的油灯亮了,她这样偷偷的监督又有什么用处?   更何况只要母亲出了屋子,狐狸立刻就会警觉地抬起头……   铁心源确定母亲去睡觉了,这才抽出那个空心的城砖,从里面抽出来一个枕头大小的袋子。   袋子里装的就是这几年收获的蘑菇粉,只可惜这种蘑菇在野外生长几年之后竟然慢慢地没了毒性,效果根本就赶不上头三年的产出的蘑菇粉。   看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蘑菇,如果不是铁心源自己贪心为了扩大蘑菇的产量,人为地改变了蘑菇的生存环境,蘑菇的毒性也不会流失的这么多。   不过这一次需要的就是这种只有轻微刺激性的神经毒药,猪的体型庞大,想要药剂快速的发作这不可能,即便是发作了,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失去效用。   这同样需要一个延时装置,药物的延时装置就是蜡丸,当蜡丸裹着药粉进入猪的胃里之后,外面的那层蜂蜡就会融化掉,胃液融化蜂蜡需要的时间,就是铁心源自己需要的时间。   这些天以来,铁心源没少和那些猪打交道,把带有神经毒素的蘑菇粉喂猪,这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铁心源最担心的就是那些猪吃了蘑菇粉之后发狂。   这东西皮糙肉厚的,一旦发狂,它们的野性就会彻底的爆发出来,根本就不是一两个壮汉能制服的。   到了那个时候,猪身上那个灵敏无比的鼻子里只有蘑菇粉的味道,只要哪里有蘑菇粉,猪就会冲杀到哪里去。   明晚,就该是这些凶猛的勇士们发挥自己武力的时候了……   炉子上熬的蜂蜡慢慢化开了,铁心源极有耐心的把蜂蜡倒在一块木板上,趁着蜡还没有凝固,将另外一块木板合了上去,稍等一会松开后,模板上就出现了一个个的半圆形的小坑。   铁心源用勺子均匀的给每一个小坑里面填满了蘑菇粉,然后就取出那个半圆形的热蜡壳子迅速的把口子给捏住,最后放在手里揉成一个个的蜡团子。   看着奇形怪状的蜡团子,铁心源皱起了眉头,将另外一个木板烤热了之后放在面前,将一个个蜡丸子塞进模板上的小坑里,然后将另外半边同样有坑的木板紧紧地扣在放了蜡丸的木板上,稍微等了一会,松开木板,轻轻地磕一下桌子上就掉落了十余个晶莹圆润的蜡丸。   铁心源拿手捏起一颗葡萄大小的蜡丸笑道:“化学,应该是最精确的科学,多一分,减一分都不能达到效果。实验了这么多次,应该不会有错了。”   吃过蘑菇粉的猪只有三百余头,其余的吃过蘑菇粉的猪很不幸的被老梁送去肉铺里给别人吃掉了,这让铁心源有些担心猪不够多,造不成该有的效果……   当打更头陀把梆子敲响了三下之后,铁心源的面前就摆着一篮子蜡丸,最上面有一颗核桃大小的蜡丸最是引人注目,这是他专门为那头猪王做的特殊蜡丸。   铁心源试验过,这样厚度的蜂蜡想要在猪的胃里融化,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如果比这个时间长,蜡丸就会被猪完整的拉出来,如果时间短了,就很可能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因此,蜡丸的厚度必须掌控在一个合理的尺寸上。   铁心源面对一篮子蜡丸,闭上眼睛重新清理了一遍自己的计划,计划很完美,没有多少漏洞了,即便是有也不是自己能够操控的了……   剩下的,就是该如何去说服老梁去帮自己把这些药丸子给猪喂了。   老梁本人已经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了,他整日的酗酒,就是想把自己活活的醉死,只可惜,总是死不掉。   屠户帮的总瓢把子就是老梁。   至少,开封县衙的衙役们就是这么说的。   铁心源不这样认为,屠户帮就不该有什么总瓢把子才对,他们应该是一群屠户自发的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一个利益集体罢了。   只是开封县衙需要找出来一个切实的头目,家大业大的老梁自然就成了理所当然的总瓢把子。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话可不是说说的,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个人再强也不过是一只挡车的螳螂。   这一次的事情,铁心源根本就没有想着把小巧儿他们拉进来,毕竟危楼和七哥汤饼店之间的恩怨是家仇。   借用别人的力量算不得好汉,而且,铁心源认为,这件事也用不到小巧儿他们出面。   一旦生面孔进了猪场,会引人怀疑的。   狐狸从睡蓝里跳出来,围着装蜡丸的篮子转了一圈子之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就重新回到了睡篮里,将六只哼哼唧唧的肥胖小狗用大尾巴抱住,一个都不许跑出去。   天亮的时候,母亲匆匆的去了枣冢巷子的店铺,铁心源睡到日上三竿的之后才起来,小年之后学堂里就不用去了,郭先生带着夫人回老家过年去了,学堂里如今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无处可去的看门伤残老卒之外鬼影子都没有。   师娘偏心,给铁心源留下了一把钥匙,这是先生书房的钥匙,如果铁心源没有书读了,可以自己去先生书房里面拿。   提着篮子走进了学堂,铁心源央求老卒给自己烧一些热水,他准备从猪场回来之后就在这里好好的洗一个澡。   猪鼻子的灵敏性铁心源是有所耳闻的,自己身上一定沾满了蘑菇粉,一旦那些猪发狂了冲向危楼,他很担心自己会成为那些肥猪们的蹂躏对象,那样的话才是真正的自食其果。   路过牛三怕家铺子的时候,铁心源要了一张很大的羊肉卷饼,然后就去了猪场。   还没有靠近猪场,就听见猪场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猪的嚎叫声,铁心源快走两步,才发现是那些猪没有吃食,正在讨饭呢。   老梁一个人站在猪圈的围墙上,黧黑的老脸被寒风吹成了铁青色,今日,喂猪的人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怪不得那些猪会那样的急躁。   老梁见铁心源过来了,给了他一个古怪的笑脸道:“源哥儿来看猪啊,尽管看,过了今天说不定就看不着了。”   铁心源诧异地问道:“这是为何?”   老梁从猪圈围墙上跳下来道:“喂猪的伙计全部跑光了,老汉一个人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喂不了七百多头猪。”   “猪饿死了,您的麻烦就大了。”   老梁笑道:“其实昨日里你就不该给老汉盖被子,更不该给门上留缝,老汉昨日就没想着要活下去。承你娃娃人情,今日醒过来还要受这样的活罪。”   “您其实可以离开的。”   老梁掀开垂在面前的头发,他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刺配金印,有了这道金印,老梁不管跑到哪里只要不在军营,都会被官府缉捕的。   铁心源默不作声,从篮子里取出那张羊肉卷饼递给了老梁,让老梁落草为寇的说法实在是没法子说出来。   老梁一点都不客气,咬了一口卷饼,三两下吞下肚子道:“老子瞎了眼,看错了人,给危楼大坑里丢姜黄出血水的事情被人给揭发了,县衙二话不说就在我脸上刺了金印,罪名是妖言惑众。王府管事也来看过我,说我这人没命活过今年的,奶奶的,老子硬气了一辈子,这会总算是遇到了打铁匠了,再硬的身子骨也扛不住人家水火锤炼,这回无论如何是过不去这一关了。”   铁心源看了一阵子好像并不怎么哀愁的老梁,忽然问道:“您打算报复他们?怎么报复?”   老梁笑道:“:老汉就是一个杀猪的,祖祖辈辈都是一个杀猪佬,杀猪佬的报复法子自然就是杀猪,这里还有七百一十四口猪,只要老子胡乱的杀猪,让猪血浸在内腑里面,刺破猪大肠让猪粪侵染猪肉,嘿嘿,老子让他们去喝血吃屎!”   铁心源惊叫道:“这样做的话,县令会杀了你吃肉的。”   老梁三两下吃完卷饼,摊开自己的手,铁心源这才发现老梁的手上全是血迹。   “老汉已经宰了十六头了,现在就去宰剩下的,争取在天黑之前宰完,至于老汉自己,哈哈,活够了,宰完了猪,老子就把自己给宰了,小子,你要是还念老汉和你家的情分,就当没来过猪场。”   铁心源跑去看了一猪圈的死猪之后,就把篮子递给老梁道:“其实有更好的法子……” 第八十二章 猪拱危楼(1)   谁都救不了老梁。   至少铁心源救不了老梁,开封县衙要置老梁于死地,铁心源看不出有什么能够帮助老梁脱离险境的法子。   如果老梁是平民百姓,他还可以四处求告,在大宋这个名声比生命利益重要的时代里,他可能会找到可以帮助他的人。   就像铁心源家,虽然会被人家把地强行买走,至少会获得一个表面上的公平,这是勋贵们的游戏法则,不能把良善百姓彻底的给逼迫到铤而走险的地步,这是很多勋贵们必须遵守的一个行为法则。   超越了这个行为法则之后,就会有人跳出来维护勋贵们的根本利益,比如包拯等人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老梁没有任何可能获得高层人士的帮助,因为他是一个城狐社鼠,这样的人历来是士大夫们最唾弃的一群人。   官府拿老梁这样的人开刀,不论有没有道理,士大夫们都是举双手赞成的。   城狐社鼠只有和官府相勾结才有生存的土壤,这种勾结在地方上很常见,但是,在大宋京城,真正的官员不会正眼看一下屠户帮的。   虽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儒和侠客在这个平台上是对等的,儒发自骨子里的骄傲,还是看不起任何以体力吃饭的家伙。   既然铁心源帮不了老梁,那么就帮助这个已经彻底绝望的老汉痛痛快快的死去,在狂欢中死去对他很难说是一个悲剧。   铁心源在老梁的疯狂大笑中离开了猪场,临走之前,亲手把那颗最大的药丸子塞进了猪王的嘴巴,这点东西对猪王来说,根本就不用嚼,糖豆一般的东西一口就吞下去了。   老卒把热水倒进了澡桶,笑眯眯的看着脱得光溜溜的铁心源进了澡桶,取出一把猪鬃刷子准备把这个脏乎乎的皮猴子好好洗洗。   铁心源满意极了,被老卒抹上皂角水从头到脚的给刷了一遍,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全身通红,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一般冒着热气。   躺在竹床上,把脑袋垂在床前把头发往干里的烤的时候,老卒坐在火盆边上絮絮叨叨的说起先帝时期的往事。   昨晚睡得很晚,铁心源打算小睡一会。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老卒不知去了那里,铁心源换上干净衣衫,又取出一个小小的葫芦,用油纸包了小心的揣进怀里,帮老卒关好大门,就直奔枣冢巷子,危楼给的请柬上说的很清楚,日暮时分有薄酒相邀。   母亲已经等候了好一阵子,见铁心源姗姗来迟,埋怨了两句,母子二人就乘着马车直奔危楼。   西水门很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到处都是衣冠楚楚的士人和仕女,他们或者相伴而行,或者拱手作揖,指着灯火辉煌的危楼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危楼高百尺这样的千古名句。   老梁粗豪的声音伴着猪群饥饿的嘶鸣声从猪场的位置传来。   “小娘子的腿子白哦,   哥哥我摸不够,   白日无心把活干啊,   日头总是不偏西。   忽然来了一片云啊,   哥哥就往屋里钻——   哥哥就往屋里钻——”   站在危楼前面迎客的六王子赵宗谊皱眉对身边的管事道:“让那个疯子闭嘴,也让那些猪闭嘴。”   管事躬身道:“殿下,让那只老狗闭嘴容易让猪群闭嘴就难了,如今那些猪已经是开封府的财物,小的不好下手。”   赵宗谊笑着迎进来了一位客人,回头对管事的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的话不说两遍。”   管事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躬身离去。   王柔花和铁心源自然是没有资格走大门的,和一群西水门的街坊们站在侧门上,等候伢人一个个的点名进去。   老梁的歌声自然也传到了王柔花的耳朵,她叹了口气道:“梁老哥这一次恐怕熬不过去了。”   眼睛红红的粮店掌柜的凄声道:“我们又何尝能够熬的过去?这粮店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没想到败在我手里了,老梁不过是先死罢了,我随后就来……”   王柔花闭上了眼睛,好一阵子才睁开眼睛道:“苟掌柜,钱钞我这里还有一些,如果需要就过来拿。”   苟掌柜哈哈苦笑道:“好我的铁娘子嘞,如果真的需要钱钞老汉自然会厚着脸皮求到府上去,可是粮行不同于其它行当,每块地方都有各自的地盘,牙行早就分派好了,我老苟除了继续在西水门开店,别的哪里都不会允许我开店的,没活路了。”   就在众人叫苦连天的时候,管事走了过来恶狠狠的瞅着西水门的街坊道:“老子不管你们出了门之后是死是活,如果那个敢在危楼里面哭闹,打死无算!”   黄皮匠涩声道:“刘管事您行行好,贵手再抬抬,俺家的店铺折价十六贯钱实在是太少了,那可是足足一亩地啊。就算是按照城外草市子上的荒地卖,也能卖个十贯钱。”   刘管事冷笑道:“你家店铺的位置将来是要种花木的,既然是种花木的,不按照荒地买,难道还要按照闹市区的铺面买卖不成?少啰唆,你,铁娘子,老苟,花婆子,何良武你们先进去,去账房先生那里签了地契买卖,伢人,保人,县衙的押司都在,一次把事情办好,要是那个胆敢出岔子,老子的拳脚不饶人。”   就在刘管事大发淫威的时候,铁心源来到刘管事的背后,取出那个小葫芦,轻轻地往这家伙的靴子里面倒了一点蘑菇粉……   跟在老娘后面随着刘管事进了侧门,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只见满脸是血的老梁被一根绳子捆的像粽子一样的倒在地上,嘴里依旧怒骂不休,一个劲的喊着王府一定会有报应的。   一个彪悍的家丁重重的一脚就踢在老梁的嘴上,老梁吐出一口血同时也吐出来好几颗牙齿。   即便是如此,老梁嘴里喷着血依旧怒骂不休。   王柔花陪着笑脸朝刘管事施礼道:“刘管事,您也是西水门的老街坊了,老梁嘴臭您是知道的,教训一下就算了,就当是看在我们这群老街坊的面子上。”   刘管事颠颠王柔花顺手送上的钱袋子,笑着对王柔花道:“铁娘子,你家有神童,将来难免会出人头地,你也会有封诰命的一天,你的话不可不听。罢了,就先饶了这老狗一遭。”   刘管事大方的挥挥手,那些家丁就提着老梁将他丢出门外。   铁心源跑了出去,没看见那些凶恶的家丁,连忙给老梁解开了绳子,老梁吐一口血小声道:“可靠吗?”   铁心源小声道:“多活一会,你就能多痛快一分。”   说话的功夫,就听猪场那边传来一声极为高亢的猪鸣,铁心源和老梁顿时就精神一振。   老梁呵呵笑了两声,推开铁心源的手,趴在地上就艰难的向正门位置爬去,一边爬一边笑……   猪场那边传来的猪叫声越来越高亢,铁心源身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三两步就窜进了危楼,避开那些端着盘子的伙计和仕女,沿着一圈圈的楼梯快速的冲上了最高一层。   正门的楼梯上有伙计守着,最尊贵的客人都在这里,好在这里有很多的帷幔,铁心源身子小钻进帷幔之后根本就不显眼。   帷幔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梯子,梯子的尽头就是危楼的楼顶,铁心源爬过一根横梁最后抱住一根巨大的柱子,掏出小葫芦,将所有的蘑菇粉都沿着柱子散了下去,这根柱子名叫通天柱,从一楼贯穿到七楼,算是这栋楼的定海神针,同样的柱子有七根,按照洛水先生的描述,对应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趴在这里往下看,细细的蘑菇粉就像微尘一般纷纷扬扬的被来往的人流送到了危楼的每一个角落。   铁心源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沿着横梁往回爬,不小心看了一眼下面,头晕目眩的赶紧抱住横梁,下面层层叠叠的楼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螺旋柱子看得人头晕。   一点点的挪到梯子跟前,再沿着帷幕来到楼梯口,挂在嗓子眼上的那颗心才完全落了下来。   推开一扇向着猪场的窗户,铁心源再一次听到了那些猪发出的震耳欲聋的鸣叫声。   猪的鸣叫声自然也惊扰了楼里面的贵客,赵宗谊牙齿都要咬碎了,匆匆的出了房间,二话不说就给了守在楼梯上的刘管事两记耳光,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怎么处理那里的事情的?”   刘管事连忙道:“小的把那个唱歌的贼配军给绑了,腿也打断了,还派人给那些猪喂了猪食,刚才都不叫唤了,不知现在为何又叫起来了,小的这就下去再看看。”   铁心源悄悄地来到了母亲他们所在的偏厅,见母亲的脚跟前丢着一个簇新的麻布袋子,看样子自家卖地的钱就在这里了。   “娘?咱家的地已经卖掉了吗?”   王柔花恨恨的瞅了一眼坐在桌子后面的开封县的何押司道:“那个家伙小声对娘说,只要娘愿意给他五贯钱,他就能把咱家的地价再抬高三分。这些钱是娘从皮匠手里借来的。”   铁心源吁了一口气,无意中瞅见桌子上的茶杯里面的水微微泛起了涟漪。 第八十三章 猪拱危楼(2)   铁心源的眼珠子叽里咕噜的乱转,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藏身之所。   他能控制事情何时开始,却没有办法控制事情的发展。   三百多头已经发疯的猪会产生多么大的冲击力,根本就不再铁心源的算计之内。   此时,房间里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妥,何押司竖起耳朵倾听了一阵奇怪的道:“京师之中不许纵马狂奔,更不要说大规模骑兵冲阵了,这是那只禁军如此肆意胡为?不成,老夫要出去看看,制止他们。”   眼看着何押司打开了大门,铁心源惊恐的拖着母亲上了台阶,只见何押司刚刚打开大门,一头肥硕至极的黑猪就嘶鸣着冲了进来,一嘴就把何押司拱翻在地,然后踩着何押司的身体就往大厅里窜。   刘管事大叫一声,虎跳起来就骑在这头肥猪的背上,双手揪着猪耳朵希望能把这头猪赶出去,如果让它进了大厅,自己也就不用活了。猪背上忽然有了人,那头黑猪嗷的一声就乱蹦了起来,刘管事双腿用力的夹着猪肚子,身子贴在猪背上,即便是嘴也狠狠地咬着一撮猪鬃,只希望自己不要被猪掀下来。   眼看着刘管事骑在猪背上奋勇和猪作战,管账的账房拎起一个秤砣狠狠地砸在猪身上,那头猪嘶嚎一声,回头凶猛的给了账房先生一嘴,眼看着账房先生的袍子就被扯了下来,再一抬头,一嘴拱翻账房先生,然后就背着刘管事一头撞烂了花门,冲进了小厅,账房先生怒吼着从地上爬起来,拎着秤砣勇猛的追杀了下去。   西水门的街坊们不约而同的把身子紧紧地贴在墙壁上,这头猪的眼睛红的吓人看样子像是发疯了。   这样的猪招惹不得,当初老梁杀猪的时候,一刀子没把猪杀死,那头红眼睛的猪身上带着一把刀跑了半个东京城才力竭而死。   王柔花尖叫一声,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因为她发现又有一颗肥硕的猪头挑开门帘子从外面呼哧呼哧的闯了进来。   皮匠大着胆子想要把那头猪轰出去,却被老苟一把拉住道:“不关我们的事情,保命要紧。”   那头猪进来之后长长的猪鼻子上下翻飞着到处乱嗅,铁心源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很担心自己身上还有蘑菇粉的味道。   好在那头猪四处嗅嗅之后,满意的在偏厅光洁的木地板上拉了一泡屎,清理完身体里的存货之后,哼哼哼的就沿着前面那头猪撞碎的花门进了小厅。   好一阵子都没有猪嘴掀门帘子了,事情好像已然过去,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准备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铁心源明显的感到整座危楼都震了一下,只听大门那边传来一声轰响,紧接着就是无数女眷尖叫的声音,那声音就仿佛女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又发现来了一个更加凶恶的匪徒一般,嚎叫声惨绝人寰,让人不忍卒听。   铁心源悄悄地掀开帷幕朝那边偷看一眼,眼睛都要凸出来了,立刻就把帷幕合上了,毕竟那样的场景他看了不好。老梁那家伙竟然骑在那头猪王的背上如同骑士一般疯狂的在大厅里追逐那些衣着华丽的仕女,一会扯落一位仕女的幕离,在人家脸上摸一把,一会扯掉一位仕女的裙子,哈哈大笑着要去抓人家身上仅剩的红肚兜……光溜溜的女子已经有三四个,一个个顾不得掩饰羞处,嚎叫着东躲西藏。仕女和士子们越是狼狈,老梁就越发的兴奋,张嘴大吼一声,如同战阵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那头猪王跑不快,却仗着皮糙肉厚,庞大的身体如同坦克一般的将大厅里的杯盘碗盏桌子撞得稀巴烂,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大地依旧在震颤……   就在猪王的身后,还有无数的猪正沿着那个土坡冲锋了下来……   老苟通过撞烂的花门也看见猪群正在冲锋,大喊一声:“猪吃人了……”然后就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可怜刚刚被猪撞晕的何押司才起身又被老苟一脚踩在下面,想要怒骂,立刻就有无数双脚踩在了他的身上……   王柔花也有些惊惶,抱着儿子连声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啊,那些猪是不是来报仇的?咱家吃了那么多……”   话音未落,刚刚跑出去的那群街坊又发一声喊冲了进来,跑在最前面的老苟大声朝王柔花喊道:“铁娘子,快把你儿子抱紧了,百十头猪杀过来了……”   说着话就窜到铁心源和王柔花所在的转角楼梯上,和王柔花一起紧紧地缩到里面,给外面的人留下足够大的空间。   将将站稳,就听喀拉一声响,危楼雕刻精美的侧门就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黑压压的一群猪如同洪水般的冲进了偏厅,百十个粉红色的猪鼻齐齐的四处乱嗅,最前面的那头猪似乎不耐烦留在这个拥挤的空间里,一鼻子拱翻沉重的矮几,然后一刻都不停留的就沿着碎裂的花门又冲进了小厅,估计等小厅装不下的时候,那群猪就会拱开小厅和大厅的连接处进入大厅。刘管事和账房先生惊恐的叫声从小厅里面传了出来,彪悍的刘管事踩在猪背上如同飞檐走壁,就在他准备飞跃上转角楼梯的时候,一头不算大的从桌子上猪凌空飞了过来,将他一头撞倒。近在咫尺的皮匠甚至能够刘管事骨骼断裂的声音,眼看着刘管事重重的跌入猪群,想要伸手去拉,不知为何又把手收了回来,闭上眼睛不理睬刘管事凄厉的哀求声。皮匠闭上了眼睛,其余人也把眼睛闭的死死地,胆子小一点的还把耳朵也堵上了。屋子里面的猪太多了,百十头猪在狭小的空间里狂怒的乱窜,无数只猪蹄踩在刘管事的身上,只是转瞬间的事情,刘管事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等猪群一部分进了大厅之后,刘管事残破的如同烂布娃娃般的身体才显露出来。至于账房先生,自从进了小厅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王柔花闭着眼睛不敢看下面,只听咔嚓一声响,粗壮的楼梯支柱被猪群给挤断了,所有人大叫一声,紧紧地抓住了身边任何能够抓住的东西。   短短的时间,众人如同经历了漫长的煎熬,眼前的黑色洪流好像才不见了。   大家刚刚从破损的楼梯上下来,又有一头肥猪哼哼着慢慢悠悠的从门外进来,踩着地上的碎肉,低头吞咽了几口血肉,把一根不知道是何押司的手臂骨还是什么地方的骨头咬得咯吱咯吱的作响,或许觉得这种食物不合胃口,随口丢弃,伸出鼻子四处乱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带着笑意瞅着站在拐角楼梯上的众人。人吃猪不奇怪,一旦到了猪吃人,就让人浑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了,谁都没想到,平日里蠢蠢的,只会被人吃的这种动物,这时候竟然是如此的可怕。这头猪见没人理会它,在破损的楼梯上蹭蹭痒痒,然后就沿着猪群离开的方向走了。   铁心源看得清楚,这是一头并未发疯的猪,屋子里腥臭难闻至极,原本躺在地上的何押司已经不见了,刘管事的尸体蜷缩在墙角,嘴巴张的很大,似乎还在哀求大家救救他,地上散落着几块碎肉以及两条青色的肠子,鲜血糊满地板。   众人顾不上大厅小厅里传来的惨叫,连滚带爬的跑出危楼,远远地站在高坡上这才算是安心一点。   老苟问候了所有街坊,见一个不少的站在这里,然后就把手里提着的装钱的簇新的麻布袋子放在王柔花脚下道:“现在,可以看热闹了。”   皮匠从怀里掏出一小坛子酒喝了一口递给老苟笑道:“你看看,有的地方已经起火了。”   老苟痛快的灌了一口酒大笑道:“烧掉才好!”   王柔花皱眉道:“我们还是报官比较好,楼子里面还有好多人呢,再说我们如果不报官的话,见死不救不救的罪名可就落在我们头上了,到时候我们是要和老梁连坐的。”   老苟和皮匠与街坊们商量了一下,都觉得王柔花说的在理,就拜托老苟和皮匠去报官,其余人继续留在原地看热闹。   冲进的是猪,又不是老虎,只要避开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总比猪灵巧一些吧。   这就是大家现在的心态,当然,如果危楼管事没有干那么多的缺德事情,大家自然不会这样坐着看热闹,而是四处找人来驱赶这些发疯的猪了。   铁心源一句话都不说,这时候自己还是保持低调比较好,如果被母亲知道这场惨剧是她儿子一手导演的,一定会活活的剥下他的一层皮。   老梁从猪王的背上掉了下来,又被七八头肥猪从身上踩过去之后,身上能动弹的地方只剩下一只右手了。   即便如此,老梁依旧笑的声嘶力竭,他看见往日高高在上的儒者丢了帽子,高不可攀的仕女破了纱裙,自命不凡的勋贵屁滚尿流,不可一世的皇族惨叫连连。   他一边笑一边呕血,直到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一把推翻了一个孔雀灯,看着孔雀灯里面的油慢慢地流出来,然后被灯芯点燃,这才舒坦的躺在危楼光可鉴人的漆皮地板上,喃喃自语道:“真他娘的痛快啊……” 第八十四章 猪拱危楼(3)   一个侍女惨叫着从高楼上跌落,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头肥猪,侍女的身体翻转着跌在一片绢花从中,距离她不远处,那头猪掉在了地板上,摔得血肉横飞。   赵宗谊那张俊秀的脸已经变得无比狰狞,刚才如果不把那个侍女推过去挡着猪,那头肮脏的厌物就会把鼻子凑到自己的身上。   放眼望去,整个危楼里面都是狂暴的咆哮着四处乱拱的肥猪,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的痛恨这种动物。   家丁们已经开始用各种武器来驱赶这些不速之客了。   一头巨大的肥猪喘着粗气爬上了楼梯,巨大的鼻子翻飞着向赵宗谊凑了过来,此时的赵宗谊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属于王子的特质,不论是温文尔雅,还是仁慈善良都不见了踪影。   他举起双手放在眼前跪坐在地上,嘴里发出恐怖的咆哮声,想要吓退眼前的这口巨猪。   肥猪根本就不怕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湿乎乎的物体在他的脸上不停地上下滑动,赵宗谊恐怖的想要大声呼喊,嘴巴才张开,一个软软的东西就进了他的嘴巴,在他的嘴里转动一圈之后这才离开。   看着那头巨大的猪吧嗒着嘴巴在柱子边上的地面上乱舔,赵宗谊忽然大笑了起来,转瞬间又开始嚎啕大哭,一汪清水从他的胯下缓缓地渗出来,最后扩展成了好大一片……   不断地有肥猪吃力的爬上楼梯,也不断的有客人大叫着从楼梯上往下飞奔。一个站不稳就骨碌碌的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   “着火了!”   终于有人看见了老梁尸体上的燃烧的熊熊火焰,忍不住大吼起来。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那些肥猪们自然是不晓得水火无情,但是楼上的士子,仕女,达官贵人们却知道木楼着火之后的可怕场景。   一个个顾不得继续隐藏,也忘记了害怕那些面目狰狞的肥猪,争先恐后的从楼梯上往下挤,不论是岱山履还是鸳鸯鞋四处乱飞。   一些不太害怕肥猪的穷苦人家出身的仕女和伙计走一路,就捡一路,只是短短的百来级台阶,见到的首饰和玉佩就够他们快活的过好几十年的。   一个忠心的老家仆在逃命之余,看到六王子坐在楼梯间上又哭又笑的发傻,叹息一声就上前半拖半架的带着六王子艰难的往下挪。   也就是此时,大火已经封锁了整座危楼的大门。   就在所有人哭喊着自觉没有活路的时候,一大蓬水柱从外面冲了进来,压制住了火势,百十个包着湿棉被的火巡铺兵丁呐喊着冲进来,不管面前的贵人是男是女,用湿被子一裹就向外拖。   眼看着火势渐渐地熄灭了,铁心源心中有点失望,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的王柔花却长出了一口气,至少从目前看来,死伤的人并不多。   不死人就是太平年!   王柔花就是这么想的,当年那场大洪水让她看够了各种各样的死人,自己最亲爱的人也死在了那场洪水里,至今,午夜梦回的时候,七哥奋力推自己母子离开的样子依旧清晰可辨。   他即便是到了被洪水吞没的那一刻,担心的都是自己和源儿的安危,至于他自己,从未放在心上。   危楼现在很乱,可以说乱成了一团糟,救火的火巡铺的军兵亡命的把水泼到火场里,无数衙役披着湿湿的棉在县令的督促下一遍遍的冲进火场,然后再冒着火花救出一个又一个的贵人。   铁心源冷眼观瞧,这才是大宋官府的效率,救火的,救人的,赶猪的,封锁现场的,每一处看起来都很乱,其实很有秩序。   被衙役们从火场救出来的贵人们,一个个焦头烂额的一声不发就坐着自家的马车匆匆的离开,马车里偶尔还传来女眷的哭泣声,铁心源相信,从今往后,他们应该不再会缺少噩梦的素材。   火遇到冷水之后激发出大量的水蒸汽,让整个现场变得迷雾缭绕的,眼看着大火慢慢地被逼退,火势也渐渐的小了下来。   一个火巡铺的军兵却惊叫一声道:“不好,水柜里面没水了。”   县令愣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河道道:“快去取水。”   火巡铺的军兵像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好一阵子才道:“河水被冰封了,取水不易。”   县令跺着脚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快些把水取来。”眼看着大火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县令根本就顾不上个人风仪,气急败坏的发号施令。   “轰”的一声,只见危楼已经倒塌的门框再一次被什么东西撞得飞了起来,紧接着一头浑身着火的肥猪惨叫着从火场里狂奔出来,可能眼睛出了问题,那头猪一跑出火场,就绕着圈子在人群里乱钻,期间撞飞了无数阻碍它奔行的人。   即便是有衙役的水火棍和刀子加身,那头猪的速度也丝毫不减,它终于找对了一个方向,不再绕圈子了,它的步伐却慢了下来,微弱的哼哼几声之后轰然倒地,身上的火焰不但未曾熄灭,火势反倒越来越大,随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之后,火巡铺的军兵无不骇然,如果让这头猪留在危楼里面,那就是一个移动的巨大火把。   就在县令觉得自己可以自杀的时候,更多的火巡铺军兵赶着水柜车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于是明晃晃的水柱再一次激射而起,迅速的就把所有的着火点一一扑灭……   报官回来的老苟和皮匠不由自主的哀叹一声,就一屁股坐在沙土上,有些恨自己报官太早了。   王柔花缓缓的道:“危楼到现在,烧掉和不烧掉没有多少差别,王府即便是再财雄势大,也没有可能再把危楼开起来了。今夜无数的贵人受到了惊吓,无数的女眷暴露在众人面前,王府即便是要安抚这些人,也需要花费非常大的精力。就算是王府重新整修了危楼,也不会有人来了,至少,那些成为东京人笑柄的贵人们是不会来了。”   铁心源见老苟和皮匠他们再一次被母亲点起了希望之火,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远没有母亲那么乐观,的确,危楼上不会再有达官贵人来,可是,危楼一旦改建成赌肆,花楼,日进斗金一点问题都没有。   宋人好赌,即便是平日里做点小买卖,也喜欢扑买这种赌博形式的交易。一旦危楼改开了赌场,花楼,西水门这一带会迅速地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到了那个时候,鱼龙混杂的,西水门才真正的算是成了让东京人止步的危险地带,成了冒险家的乐园。   铁心源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大宋自然会有人能想到,在这个商业氛围极为浓厚的时代里,捞偏门并非只是后世人的专利。   看着大队的衙役带着长枪进了危楼,铁心源就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尾声,那些猪现在应该已经清醒过来了,也不再有刚才的勇悍,它们很快就会被衙役们从危楼里面驱赶出来的。   王柔花起身朝周围的街坊施礼道:“夜寒露重,留此无益,大家还是回家去吧,西水门到底该何去何从,明日之后就会见分晓。”   铁家的马车载着一干妇孺准备离开危楼,铁心源的心情极为低落,觉得自己这是害了大家。   牵着马在前面步行的老苟忽然回过头骇然道:“危楼要倒了。”   铁心源快速的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高大的危楼似乎正在摇晃,尤其是偏空出去的最高一层高楼,上面的砖瓦和木料正在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前面已经走进危楼的衙役们一个个抱着脑袋从危楼里面狂奔出来,铁心源眼看着危楼猛地向河道的方向一晃,紧接着就一头栽倒在冰面上,巨大的冲力彻底的砸碎了河面上的冰块,沉重的楼阁冒着泡缓缓地往河道里沉,不一会,河面上就只剩下半截楼阁了,其余的半截彻底的泡在了水里……   铁心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王柔花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怎么回事?”   铁心源笑的快要死掉了,抱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危楼道:“他们把猪赶到楼上去了,然后那些猪把危楼给压塌了……”   铁心源的话音刚落,老苟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躺在地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皮匠猛地扑在老苟的身上,欢喜的搂着老苟道:“哈哈哈,老子的皮匠铺子不用搬家了,老苟你的粮店也不用搬家了,哈哈哈,没了危楼,这里依旧是散货码头……”   王柔花开心的拍拍手道:“都别回去了,去我在枣冢巷子的汤饼店,今天蒸的一大桶做酒的米饭不做酒了,请街坊们尝尝七哥汤饼店里的新菜式。”   老苟掀开趴在他身上占便宜的皮匠笑道:“那可要尝尝,话说老汉从今早到现在粒米未进啊,这会只觉得饿得慌,快走,快走。”   马车再一次轻快地跑了起来,老苟和皮匠以及一些中年汉子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跟着马车跑,也不知道皮匠起了一个什么头,他们就嗨哟嗨哟的唱了起来。   坐在黑暗的马车里,铁心源悄悄地把车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隙,瞅着越来越远的危楼心中暗暗地道:“老梁,但愿你今日过的痛快!”   或许是老梁真的在天有灵,一道流星划破了夜空,拖拽着一道亮线穿过天际,远远地不知道去了那里。 第八十五章 锦衣夜行   已经二更天了,七哥汤饼店里热闹非凡,老苟和皮匠从路上的正店里买了好大一坛子酒,也不倒进碗里,从河道边上折了一把子芦苇杆子,掐掉两头插在酒坛子里,谁想喝酒就趴在芦苇杆子上吸就是了。   四五个孩子每人手里握着一根肉骨头在发狠的啃着,住在店里的郭大嫂花蝴蝶一般的穿梭其间,一会和这个说笑两句,一会趴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勾引人家娶了她去。   铁心源的面前放了一大把葱,正在卖力的剥着,王柔花系上围裙一面笑嘻嘻的看着店面上那群人在胡闹,一面用筷子飞快的将碗里的鸡蛋打散,油锅热了之后,蛋液倒进去,等蛋液刚刚凝固,一大勺子白花花的米饭就倒了进去,抓了一把葱花撒进去之后就开始疯狂的翻搅,动作非常的熟练。   铁心源抽出一根洗干净的胡萝卜递给母亲道:“您忘了放胡萝卜。”   王柔花笑道:“傻瓜,胡萝卜金贵着呢,咱家一碗炒米就卖十个大钱,放胡萝卜做什么,娘觉得不放胡萝卜更好吃。”   “我喜欢吃胡萝卜,要是您嫌弃胡萝卜费钱,干嘛不干脆连鸡蛋都别放啊。”   王柔花笑道:“娘试过了,如果连鸡蛋都不放,这饭吃起来一点滋味都没有,看来啊,这道饭菜,鸡蛋是主料。你喜欢吃胡萝卜你就自己吃,娘做的炒饭是要卖钱的,能省一点,我们家就多赚一点。”   话已至此,铁心源自然只剩下挑大拇指的份了,见母亲兴致很高,就从怀里摸出四颗宝石递给母亲道:“这是孩儿赚的。”   王柔花劈手就夺过宝石,避开饭厅里的那群人挨个对着灯火看了一遍恼怒的道:“你又骗了谁?”   见母亲撒手,只好亲自上前炒饭的铁心源怒道:“都说了这是工钱,我帮公主做了一件铠甲,这是工钱!”   听到公主二字,王柔花的两只眼睛立刻就变得弯弯的,掩着嘴巴嗤嗤地笑道:“既然是从公主那里骗来的,娘就帮你收着。”   当晚,铁心源和王柔花也不知道炒了多少碗蛋炒饭,总之,到了快三更天的时候,那些街坊们一个个打着饱嗝腆着肚子醉醺醺的回家去了。   老苟晃着身子打着嗝,发誓等店铺开业之后一定天天过来吃一碗蛋炒饭,这东西的味道实在是太好了。   回到家里铁心源躺在床上,重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慢慢地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这才吹熄了油灯睡觉。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被窝里睡着很多毛茸茸的东西,铁心源一探手就从胯间捉出来一只肥硕的小黄狗,小家伙似乎很是不满意被人家从一个温暖的地方给捉出来,使劲的甩着尾巴,还嘤嘤的叫着。   铁心源随手就把小狗丢到一边去了,探手进被窝继续捉,一连捉了七次,最后把揪着狐狸的顶瓜皮把它也揪出来了。   拿手拍打着狐狸的脑袋警告它以后不许钻自己的被窝,直到狐狸低头求饶甩尾巴这才放过它。   被它们这么一折腾,铁心源也就没有了睡意,起来之后见母亲已经早早出门去了,就把她留下来的剩饭放蒸笼里面蒸过之后吃掉。   出门的时候看不见狐狸,连小狗都不见了,回头看看放在墙角的篮子,篮子已经不见了,该是被小公主用钩子给勾走了。   一抬头就看见小公主那张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遂笑道:“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   铁心源不问不要紧,这一问,小公主立刻就发狂一般的大笑起来,指着西水门的位置道:“一大早,宗正伯伯就进宫向我父皇哭诉他被一群猪给欺负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铁心源笑道:“我昨晚就在危楼,差点没被那群猪给拱死!你宗正伯伯说的一点都没错,他真的是被猪给欺负了。”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道:“猪不是笨笨的吗?怎么可能会欺负人?”   铁心源苦笑道:“好几百头肥猪在一起就能欺负人,昨天晚上危楼很危险,最后还倒掉了,听说至少死了六个人。”   小公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面含恐惧的对铁心源道:“你家以后不要吃猪肉了,改吃羊只好不好?”   “不,我以后要改吃狼才行,如果被一群猪吓唬住,将来就没有东西可吃了。”   “狼会咬人……”   铁心源敲着自己一嘴的白牙道:“我吃起肉来更可怕,咔嚓一声就能咬断一条狼腿!”   小公主握着小拳头羡慕的道:“源哥儿好厉害啊,我不行,上一次吃鱼都被鱼刺卡……”   “你以后有熊掌之类的东西都可以拿给我吃,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好啊,好啊,母妃的小厨房里好像有熊掌……”   敲定了吃熊掌的日子,铁心源就满意的出了门,笸箩巷子那边的人一定等得快要发疯了。   猪拱危楼这么过瘾的事情不喊小巧儿,他这时候一定非常的不高兴,这家伙天生就是为了干坏事而生的人。   推开门,几个女孩子正坐在太阳地里刺绣,阁楼上却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女孩子中间有一个长辫子的小女子,似乎对自己不是很礼貌,仔细看了看脸,才想起来,这个小女子就是苏眉的丫鬟。   “登徒子!”小女子叫唤了一声。   铁心源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自己刚才近距离看了人家的脸好长时间,被人骂一声登徒子是该的。   “自从仓颉造字风雨大作,鬼神夜哭之后,我们就有了无比珍贵的文字,文字是祖先的智慧结晶,也是圣人开启民智的一道利器。在你们开始真正学习文字之前,我想要你们知道文字从何而来,只有发自心底的珍惜文字,我们才能为往圣继绝学,一代代的把祖先的心血继承下去,让我们的后辈不至于落入蒙昧……”   苏眉的声音很好听,铁心源听了一会就去找小巧儿了,这家伙一般不喜欢上学,他有自己的一套记录各种技巧的法子,木工房的墙壁上全是这家伙记录的各种各样的奇怪符号。   乱七八糟的却不许任何人去涂抹,水珠儿不小心弄脏了他的墙壁,被他揍得很惨,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那个兄弟敢轻易进出他的木工房。   今天他没有做木工,而是在用三根转动的铁轴卷铁皮筒子,地上已经摆满了铁皮筒子,也不知道这么多的铁皮他是从哪来找来的。   “你从哪来弄来这些铁皮?”   “自己弄的,你上回不是说做铁皮其实和你娘做面条是一个道理吗?我试过了,铁块子太硬,压不动,所以我就把铁块子化成水,再把铁水倒在石板上,用碾子碾压成厚饼,就是厚薄不太均匀,还脆的厉害,需要回火烧一下然后找铁匠用锤子敲成铁皮,不过这样已经省了很多事。”   “你用石碾子碾铁水?”   “没错啊,三皮家的碾子,最大的那个,不过做了这么一点铁皮,他家的碾子废了,石头爆皮爆的厉害,需要找石匠重新凿平打磨好,那个石磨我已经买下来了,准备装在后院,你看怎么样?”   铁心源想不出来小巧儿是如何用石碾子来碾压铁水最后弄出铁皮来的,不过,这家伙说能够弄出来就真的可以弄出来。   至少眼前这一堆铁皮管子就能作证。   在大宋想要弄块不错的铁皮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铁心源所见到的铁皮都是铁匠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坑坑洼洼的根本就看不成。   小巧儿的铁皮看起来规整多了,至少卷了筒子之后很像后世的铁皮烟囱。   “这本来就是烟囱,苏家的那个婆娘来了之后烦人的很,屁事没干就先使唤起我来了,先是要炉子,要精煤,后来要烟囱,要的还不是一点,整整三套炉子,再加上十四丈长的烟囱,也不知道她家的房子到底有多大,要这么多的铁管子当吹火筒吗?”   铁心源撇撇嘴道:“那个婆娘就在楼上教你弟弟读书呢,有本事你上去骂,在我跟前说硬气话干什么。”   小巧儿抬头瞅瞅楼上,不再说话了,拿来一个已经卷好还没有铆死的铁皮筒子放在一根粗大的铁棒上垫好厚牛皮,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还不敢出太大的声音,怕吵到楼上读书。   “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危楼的事情呢。”   小巧儿放下手里的木槌道:“不管多精彩,都是你的乐趣,我从到尾都没有参与,有何乐趣可言?以后啊,你自己干的事情少跟我说。”   “可是我觉得要是不跟你说说我心里憋得慌。”   “那就憋死你……”小巧儿再一次拎起木槌,敲打铁皮,手底下的力气不知不觉的大了一点,就听楼上传来苏眉的怒吼:“小点声!”同时还有一个空杯子从上面被丢了下来。   看着院子里碎了一地的瓷器渣子,小巧儿的脸皮抽搐两下,终于还是忍住了臭脾气,丢下木槌拖着铁心源一起去看杨怀玉是如何被人虐待的。 第八十六章 余波   不知为什么,铁心源和小巧儿只要看到杨大郎在噼里啪啦的挨揍,他们心中就快意无限。   今天的杨大郎很是抗揍,六个虎翼营的大汉围着他走马灯一般的和他作战,他竟然以一对六丝毫不落下风,全身汗津津的腱子肉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如同缎子一般好看。   为此,铁心源和小巧儿一致认为,如果能被虎翼营的那些老兄把他缎子一般光滑的肌肉揍成五颜六色的才是最好看的。   不过,他们两个人注定是要失望的,虎翼营的教头不可能每日都过来,今天来的是教头的徒弟,这六个人即便都算是好手,但是,在武学上已经开窍的杨大郎面前依旧不够看。   看着杨大郎将六位壮汉一一的击倒之后,铁心源和小巧儿一起长叹一口气。   大冷的天气里得意的抖动着一声肌肉的杨大郎抬起一脚把已经温好的黄酒踢向了其中的一个大汉,朝铁心源他们挤挤眼睛然后得意的对大汉道:“黄大哥,您几位今天可没有什么精气神啊。”   大汉捉住黄酒坛子喝了一口递给自己的兄弟道:“有精气神也不会用在你身上,春风楼边上半掩门的小娘子还等着老子去疼爱呢。”   另一个大汉笑道:“大郎如今窥得门径,晏师,虎师都说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你夺魁不难,你还这样天天打熬筋骨做什么?”   杨怀玉笑道:“我将来一定是要上战场的,这时候多一分功夫,将来就多一分保命的本事,怎么敢懈怠啊。”   为首的大汉皱眉道:“大郎,以你的家世不该上战场苦熬啊,即便是将来夺取了武状元,在捧日军中谋一个俸禄高,没什么事情的职位易如反掌,何苦去边军喝风粑屁?”   杨怀玉抽出兵器架上的马槊抖了一个碗大的枪花笑道:“以前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在皇城副使的位子上尸位其上两年之后忽然觉得很是没意思。说起来我杨家是将门,但是只有我爹带着几个家将上战场算什么事啊,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所以我也想去边疆看看。”   姓黄的汉子忽然道:“大郎如果真的想在边疆一枪一刀的建功立业,走的时候记得带上我们兄弟,这东京城待的也忒没什么意思了。”   杨怀玉收起手里的马槊郑重的道:“一言为定?”   其余的五条汉子一起笑道:“驷马难追!”   杨怀玉哈哈大笑一声,就重新开始舞弄马槊,滚滚的槊影已经渐渐地有了风雷之音。   那几个虎翼营的汉子哈哈大笑着喝完了坛子里的酒,甩手就把空坛子丢给了铁心源,如果不是小巧儿伸手捉住坛子,害得他差点被坛子砸到,大汉们却嘻嘻哈哈的走了。   “果然啊,人只要一强立马就有追随者啊。”小巧儿羡慕的瞅着天井里面的杨怀玉道。   “屁的追随者,不过是一群想要借助杨家实力在边境建功立业之后再回到东京当官的人罢了。”   小巧儿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即便是如此,杨大郎也确实很了不起,虎翼营里的汉子是出了名的骄傲。”   “来的都是一群穷鬼!但凡是家里有点门路的,绝对不会把赌注押在杨大郎的身上的。”   杨怀玉不知何时停止了练武,坐在长条凳上笑道:“有利用价值就算是好的,就怕没有才可怕。这种人我杨家见多了,第一次你确实能够以性命相托,一旦这人有了功名,就绝对不能再相信了。第一次他们帮我在边疆立住脚跟,我帮他们取得武将的最低品秩,如此就两不相欠,这是军中的惯例。”   铁心源瞅着杨怀玉道:“我发现你未来老婆来了之后,你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杨怀玉俊脸微微一红,马上就老神在在的道:“是又如何?不过源哥儿啊,你做事是不是真的有些卑劣了?”   铁心源瞅瞅小巧儿道:“我就知道好人做不得,他那个老婆被家人圈在家里圈傻了,如果不是我把她拎出来透透气,天知道会傻多久,这样的女人会贻害三代啊。”   杨怀玉很不愿意继续和伶牙俐齿的铁心源说苏眉的事情,很快就转了话题道:“昨夜危楼垮了,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铁心源和小水儿对视了一眼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杨怀玉得意的拖着两人进了木工房,把自己的衣衫披上之后,蹲在炉子前面神秘的道:“是被一个妖人带着一群猪施了妖法给弄塌的。”   铁心源和小巧儿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诧的瞅着杨怀玉,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把身子往两人跟前凑凑道:“昨夜司天监的少监温云东奏报说,就在昨夜罗睺早到了半个时辰,计都晚了半个时辰,这是有妖人作祟之像,结果你们知道的……”   铁心源和小巧儿再次对视了一眼道:“我们知道什么啊?”   “不学无术之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杨怀玉满脸的温柔,小巧儿一脸的愤怒,铁心源则堆着笑容等候才女驾临。   “黄道和白道的降交点叫做罗睺、升交点叫做计都。同日、月和水、火、木、金、土五星合称九曜,也就是九曜星君。凡男人逢到罗睺星值年,凶性最验,家宅不安,官司破财,又加上阴阳相交延迟了半个时辰,所以就一定会有妖人作祟。司天监少监温师傅乃是今世少有的星象大家,他老人家的话岂能有错。”   苏眉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她的跟屁虫水珠儿,一进来就搬来一个板凳给苏姐姐坐,搬凳子之前还小心的用自己的袖子把凳子擦了一遍。   至于杨怀玉又露出那种想亲近又不敢的恶心模样,搓着手半天,才一把夺过铁心源手里的干净茶杯,倒了一杯茶递给苏眉道:“世妹,喝茶,莫要被这两个粗人气坏了身子。”   苏眉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水珠儿和杨怀玉的马屁,端着茶水得意的喝了一口,斜睨这坐在小板凳上的铁心源和小巧儿又道:“读书人讲究一运二命三风水,不懂天文,不识地理如何在世间立身?   哼,汝阳郡王今年命犯小人,三灾八难奇多,司天监早有定论,如果不能后天改命,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你们看啊,好好的修什么楼阁不好,偏偏修了一座危楼,那座楼整体偏西,楼顶的飞檐如同尖刺一般直入西方白虎之心,虎为百兽之王,伤痛之下只好派了距离危楼最近的猪妖作祟。   听说其中有一头猪足足有千斤重,这就是猪妖,结果这头猪妖没有算计好,最后生生的被危楼砸死了……   我表姐当晚就在危楼,亲眼看见那头猪妖眼珠子红红的冒着红光,拿妖法魇镇了六王子,逼迫六王子张开嘴,还把猪舌头塞进六王子嘴里转着圈子吸取阳气,哎呀呀,好恶心啊。   从那以后六王子就变傻子……”   铁心源打了一个冷颤,瞅着小巧儿道:“你以后还信这一套吗?”   小巧儿瞅瞅听苏眉讲故事讲的如痴如醉的杨怀玉和水珠儿两人,把嘴凑到铁心源耳边道:“我以后打死都不信这套神叨叨的东西了,同时啊,我发誓不娶这样的女人,如果老天非要给我一个这样的女人,我宁愿不要女人……”   铁心源听了小巧儿的话之后深以为然。   原本以为苏眉出身苏家,一定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如今看她将八卦讲的如痴如醉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以前看人似乎看错了。   不断地有人走进了木工房听苏眉讲故事,不一会整个院子里的人都齐齐的坐在苏眉的身边了。   小巧儿悄悄的指指大门,铁心源就率先出了木工房,不一会小巧儿也溜了出来,两人沿着天井就进了后面的铁匠房。   这里果然有一座大的出奇的磨盘,小巧儿拍着磨盘道:“可惜了,我找不到更大的磨盘了,如果我有一个足够大的磨盘,只需要把铁烧红了放在磨盘上,转动碾子,就可以碾出我需要的各种厚度的材料来,用铁锤敲打,想要得到大量的钢铁根本就行不通。”   铁心源一纵身就做到磨盘上,笑着对小巧儿道:“你是聪明人怎么就糊涂一时了呢?你需要那么大的磨盘做什么,你也不想想,什么样的磨盘才能把烧红的铁块碾成博饼?那需要多重的碾子?”   小巧儿笑道:“尽管往大里制作就是了,能做多大就做多大。”   铁心源取过两根棍子,夹在双手的三个指头之间对小巧儿道:“假如你现在需要我中指这么厚的铁板,那么这两根棍子就是两根极其粗大的铁棒,如果你把烧红的铁块放进两根棍子之间,想办法让两根棍子相对旋转,你觉得能弄出我中指这么厚的铁板吗?”   小巧儿面无表情的瞅着铁心源道:“你总是要这样羞辱我的智慧吗?你就不能早早的在我发傻之前把你的好主意说出来?”   铁心源笑道:“先生说过,只有吃一堑才可长一智,你以后确实需要多读点书了。你看看,我读的书多,所以你就没有办法比。”   小巧儿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有一天我能造出你说的那种压铁机关,头一个就把你塞进去压一下。” 第八十六章 真正的死罪   都说人死如灯灭。   人死了万事皆休!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是这样认为的,现在,他依旧这样认为,就在刚刚,他的这一认知崩塌了……   就在铁心源重新回到他的犯罪现场准备评估一下猪群对危楼到底造成了多大破坏的时候,他看到了人世间最卑劣,最残酷的一幕。   老梁破破烂烂的身体被衙役们用绳子穿起来,吊在高高的旗杆上随着寒风慢慢的摇晃,似乎想要挣脱那道绑绳……   或许在临死之前老梁可能预料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后果,所以他就想把自己的尸体烧成飞灰……   只可惜,他只烧掉了一部分……   另一部分被开封县的衙役们从瓦砾堆里找了出来,拿水泼洗干净之后吊在旗杆上,据说要曝尸十日!   他残破的头颅耷拉着,他的雄性象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所有的隐私都荡然无存!因为在他的身体上没有一丝的遮掩。   十位高道将一道道的红线连在老梁只剩下骨头的小腿上,嘴里念念有词,身边还有三十六位道士手持桃木剑在一边载歌载舞。   很久以前,黄帝战胜了蚩尤之后,将他的尸体肢解,头颅留在冀州用火日夜锻造,最后得赤金五十两,四肢送去了东南西北四方边地用来威震蛮夷……   官府将老梁的尸体挂起来唯一的目的就是用来震慑其他人,比如正在观看瓦砾堆的铁心源。   原来的猪场的位置上,肥猪的尸体堆积如山,这些已经被妖人污染了的猪肉是不能吃的,于是,一群衙役正在往猪的尸体上泼洒猛火油,一把火过后,下风位十里之内臭不可闻,黑色的浓烟直上九霄。   六王子赵宗谊疯了……   王府贴出告示重金悬赏高人出手帮助赵宗谊找回丢失的魂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多人都去尝试过了,不过出门的时候一个个都惨叫连天,王府的板子打的很重,不在病榻上缠绵个三五月恐怕还走不了路。   铁心源救不了老梁的尸体,就像铁心源救不了活着的老梁一样,能让铁心源聊以自慰的就是老梁不用活着经受这些痛苦了。   事实上大宋官府并不禁止老梁的亲眷半夜去偷偷的把尸体解下来埋掉,却没有人敢去尝试,即便是铁心源也没有这个胆量。   为了清除倾倒在河道里的危楼,官府出动了非常多的人力,一些没有活计的苦力,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需要赶在河水解冻之前,一点点的将河道清理干净。   因此,危楼的所在地,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了,就好像这里的工程从来没有停止过一般。   包子蹲在地上看着铁心源傻笑,他很希望铁心源能够雇佣他,因为清理河道的小吏不愿意使用他,认为他的饭量太大,光是吃饭就能把小吏从包子身上赚到的差价抵个精光。   铁心源瞅瞅依旧被挂在旗杆上的老梁,叹息了一声,就放弃了雇佣包子的打算。   老梁是因为有了死志,所以让他去死铁心源并没有多少心里负担,如果让包子这样一个憨人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的阴谋之下,那么,就如同母亲说的那样,这是真正的罪孽,即便是到了阴曹地府,阎罗王都不会放过有这种罪孽的人的。   铁心源其实不太害怕阎罗王,他只是比较害怕母亲失望的目光,两辈子人好不容易捞一个母亲,让她伤心失望也是一种莫大的罪孽。   在铁心源的心中,后者比前者的罪孽要严重的多。   “驮我逛街,不过这一次你要是再把我的脑袋撞在招牌上,我是绝对不会再给你铜钱买饭吃了。”   包子欢喜的点点头,一只手拎着铁心源就把他丢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迈开大步就要往外跑,忽然想起铁心源不给铜钱买吃食的警告,立刻就慢下了步伐,小心翼翼的驮着铁心源往马行街走去。   年关还有一天了,很多的店铺正在抓紧这最后的销售旺季促销,卖布头的伙计敲着巨大的铙钹声嘶力竭的向街上的走来走去的妇人推销布头,铁心源认为敲铙钹这个主意傻透了,耳朵都要被震聋了,谁还有心思购买他的布头。   眼看着一位妇人怀里抱的孩子被铙钹声吓哭了,妇人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暴怒的妇人丈夫揪着伙计按在地上就是一顿猛揍,旁边还有大声叫好的。   鼻青脸肿的伙计从地上爬起来之后,鼻血都不擦就笑嘻嘻的朝四周打躬作揖,甚至要求刚刚揍他的那个汉子必须要买他的一些布头,否则就告官。   大街上的一幕幕闹剧非常的有意思,铁心源看得都有些流连忘返了,买了一大包桂花糕,往自己的嘴里塞一个,然后再往包子的嘴里塞两个,桂花糕很干,吃的口渴了,两人就来到香饮子店,铁心源要一杯香梨汤,至于包子,则需要一锅红豆汤才能解渴。   包子的肩头很是宽厚,坐上去很是平稳,最让铁心源喜欢的就是包子的头发很干净,非常的干净,浓密的头发里散发着皂角的味道,连头皮都没有一片。   一个孩子坐在一个巨人的肩膀上,没人看那个孩子,全把注意力放在巨人身上了,一些骑在自己父亲脖子上的小孩子羡慕的看着铁心源,恨自己父亲为什么不长那么高,对于铁心源一伸手就能从人家二楼的台子上偷走绢花的行为羡慕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包子一点都不在乎铁心源往他头发上插花的举动,对于今天逛街这趟活计他非常的满意,不但自己的嘴从来没有闲过,就连从未喝过的红豆汤都喝了一大锅。   热热的灌肠一点都不好吃,铁心源甚至看到里面有一团淡绿色的可疑物体,包子是不嫌弃的,不论铁心源往他的嘴里塞什么东西他都会很快的吃光,这让铁心源的购买欲望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不知不觉的包子的手上就提着无数用荷叶包裹麻绳系起来的大小包裹,甚至还有一只流着油的坛子鸡……   烤的鹌鹑也不好吃,包子却非常的喜欢,于是铁心源一口气就买了五只,包子一口一个很快就消灭干净了。   借着包子不知疲倦的双腿,铁心源不但走了半个东京城,甚至借助包子魁梧的身材走进赌场,抛掷了好几把骰子,运气好极了,一下子就赢了一百多个铜子,两人赢了钱出来的时候,小小赌场的花胳膊竟然不敢阻拦。   瓦市子里面两个只在胯下勒了一块白布的美艳妇人光着膀子在台子上相互搏斗,很是没意思,其实就是一个把另外一个身上最后一点遮羞布扯掉的过程。   至于另外一个,在铁心源往台子上丢了一把铜子之后,她就自己解开了,还来了一个漂亮的大劈叉,引来群狼此起彼伏的嚎叫。   这一切都是在铁心源捂住包子眼睛之后干的事情,生怕自己今日的无赖举动会坏了包子纯洁的心灵。   眼看着钱就要花完了,铁心源把剩下的两百个铜钱全部装进了包子的口袋,把自己今天胡乱购买的所有东西也都送给了包子,让包子在皇城街口把自己放下来,然后就笑着和包子告别了。   口袋里没有一文钱了,荷包里的那一小块银子也花干净了,看着自己空落落的荷包,铁心源感到满意极了,钱包就像自己的心一样空,这就对了。   皇城街到了冬日的傍晚时分,往往是一个人都看不见的,那些朱门大户家的大门都是紧闭的,小户人家的大门也是紧闭的。   铁心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并且将手里最后的一块香糖果子丢进了皇城的范围之内。   狐狸从门底下的狗洞里钻了出来,站在大门口像狗一样的吐着舌头宠溺的看着铁心源。   这让铁心源的鼻子有些发酸,紧走两步抱着狐狸,把脸埋进狐狸蓬松的银色长毛里面,喃喃的道:“他们怎么能够如此的惩罚一个死人?他们怎么能够如此的惩罚一个死人?”   狐狸不会说话,只是嘤嘤的低声安慰着伤心的铁心源。   “你今天一天跑到哪里去了?”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铁心源把脸从狐狸的毛里面抬起来笑道:“孩儿还从来没有逛过东京城,今日没有课业,孩儿就雇佣了包子请他驮着我逛了一遍城。”   王柔花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儿子,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就皱着眉头道:“这些娘知道,小花娘去马行街药铺抓药的时候看见包子驮着你逛街啦,娘只是好奇,平日里要你陪着娘逛街,就像是要杀你一般,今天哪来的雅兴自己逛街了?”   说完又看看儿子空空的双手道:“好像什么都没买嘛。”   铁心源干笑道:“孩儿就是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就走进了瓦市子?今日你要是不给娘说清楚你去瓦市子都看见了什么,这一关恐怕过不去!”   刚刚还满脸笑容的王柔花转瞬间就变脸了,一把揪住铁心源的耳朵就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第八十七章 炮仗一样的生活   明晚就是年关了,长辈们都讲究过完小年就不打孩子了,所以铁心源自然不会挨揍。   不过狐狸却好像不是很喜欢和铁心源待在一起了,带着那群已经可以在地上滚来滚去走路的小狗一起去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感受不到铁心源胸中的怒火,狐狸能清晰地感受到。   当它回头把睡篮拖出门的那一刻,铁心源看到了狐狸眼中的鄙视之意——就像看一坨大便。   韩昌黎在《原道》里面说过:   君王,是发布命令的;   臣子,是执行君王的命令并且实施到百姓身上的;   百姓,是生产粮食、丝麻,制作器物,交流商品,来供奉在上统治的人的。   他还说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前进并不断地发展都必须归功于圣人,是圣人带领人们赶走了凶猛的野兽,是圣人教会人们种庄稼,是圣人教会人们如何治病,也是圣人教会了人们如何编织衣物御寒,更是圣人制定了人间的伦理纲常,就连我们能吃一口热饭,也是圣人教会的。   想想也是啊,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我们的生活中就永远都脱离不了圣人的影子。   于是,世界是圣人造的,人类是圣人用柳条蘸上泥浆甩出来的,天塌了,是圣人砍了乌龟腿支起来的,天河漏了,是圣人用五色石补上去的,这中间完全没有地球本身什么事情。   后世说地球的高山,海洋,湖泊,平原都是火山和地震造就的,这完全是就是胡说八道。   那些恐怖的天灾哪有一位仁慈善良,勇敢的圣人来的可亲。   铁心源发现自己有成为圣人的潜质,死了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老梁心里都非常的不痛快,如果死的再多些自己岂不是就要发疯了?   带着一脑子的乱七八糟的想法睡了过去,这些问题是他上辈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的问题,这辈子开始想依旧觉得晦涩难懂。   铁心源睡着了,在他一墙之隔的皇宫里,赵祯却没有半点的睡意,枯坐在大庆殿里批阅着枯燥无味的奏章。   王渐抱着拂尘站在火龙柱子边上,这里非常的暖和,也很舒服,不大功夫他的眼皮子就快要粘连在一起了。   指缝间传来一阵灼痛,王渐立刻就睁开了眼睛,轻轻地丢掉夹在指缝里的短香,来到皇帝的桌案旁,帮他将已经有些凉了的清水换上适口的温水,见皇帝的嘴唇有些发干,有往温吞水里添加了一勺蜜糖。   赵祯恰好伸出手,王渐就把调好的蜜糖水放在皇帝的手上。   喝了一口水的赵祯问道:“那座危楼是汝阳郡王家的?”   王渐躬身道:“听闻是的,但是奴婢查了地契,地契上写的却不是汝阳郡王府的任何一位主人的名字。”   “哦?写的是谁的?”   “三槐堂主人三女王钰。”   赵祯沉默了一会道:“宣秘书监主事觐见,宣左副都御使裴元觐见。宣开封府知府包拯觐见。”   王渐答应一声就赶紧走出大庆殿去找人去寻找裴元和包拯,至于秘书监主事,从来都是留在侧殿等候皇帝召唤的。   二更时分,王渐轻声的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左副都御使裴元,开封府知府包拯,秘书监主事侯元义在殿外等候。”   赵祯停下手里的朱笔挥挥手,王渐就大声的宣殿外三人觐见。   秘书监主事侯元义进了殿给皇帝见礼之后就坐在大殿边上的一张矮几后面,提起笔准备记录皇帝和大臣的奏对。   赵祯从桌案后面走出来,背着手踱步走了一圈之后问包拯:“朕听闻危楼有强夺民宅之嫌,开封府可知此事?”   包拯拱手道:“确有低价购买百姓宅地之说,臣已经严厉的警告过开封县,危楼所有买卖土地的契约都必须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不得私下交易,否则,老臣将封存卷宗,不予确认。”   赵祯点点头道:“爱卿处事有方朕是信服的,不过,爱卿以为开封县能否做到公平公正?”   包拯皱眉道:“开封县至今还未有卷宗呈上,老臣还不知,如果陛下预备清查此事,老臣这就命开封县呈上卷宗以辨真伪。”   赵祯无声的笑了一下,然后就把头转向左副都御使裴元:“裴卿以为修建危楼可曾有什么逾制之处?”   裴元躬身道:“启奏陛下,危楼地处西水门,乃是低洼之地,虽然建造了六层之高,但是还不足与地势高处的大庆殿比肩。”   赵祯点头道:“爱卿一向公允,所说自然无差!”   包拯躬身道:“启奏陛下,汝阳郡王若有一步行差踏错臣等定然不容此事苟且,定会一查到底,给陛下一个交代,给臣民一个交代。但是,这也仅限于在我大宋律法典章之内。如果汝阳郡王犯法,即便是他位高权重,也逃脱不了大宋法网的笼罩,陛下不必处处忧心,还需记得当年陛下出生之时,乃是汝阳郡王遣百二高僧送陛下还宫。”   赵祯皱眉道:“汝阳郡王难道还不能酬其功?”   包拯笑道:“陛下是天,只要是天,天下百姓没有不希望自己头顶有一个仁慈的天帝。哪怕人间人祸联结,道德不修,人们依旧渴盼上天的仁慈,能够给他们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赵祯失笑道:“难道说朕只需要一味的仁慈就好吗?”   包拯躬身道:“天帝身边自有雷神电母为陛下惩处人间恶人。”   “谁是朕的雷神电母?”   “老臣不才,可为雷神为陛下张目,肃清人间妖氛。”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爱卿且去吧。”   裴元躬身一礼之后就离开了大殿,包拯却没有离开,赵祯奇怪地问道:“爱卿还有何事?”   包拯笑道:“陛下急躁了,汝阳郡王如今不过是跋扈而已,算不得大罪过。”   赵祯皱眉道:“朕不想当郑庄公,等到自己兄弟的罪行大到可以杀头的地步才去制止,那样既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兄弟。”   包拯笑道:“陛下仁慈,老臣惭愧。”   “去吧,去警告一下汝阳郡王,命他所有的儿子都留在宗正府闭门思过,不得外出一步,这里是东京,是朕的脚下,身为皇族,他们可以奢靡,却不能残暴。朕以为危楼倒掉是一桩极好的事情,这才开始就逼得百姓宁愿死也要驱赶肥猪拱蹋危楼,朕担心时日长久之后会有人把他干的恶事记在朕的头上。会拼死冲击皇宫。”   包拯笑道:“陛下是帝王,自然是要为所有官员张目,其实不管是那个官员做的恶事,最后承担后果的全是陛下。陛下,微臣准备处置危楼主人,您以为如何?”   赵祯晒然一笑道:“那是你开封府的职责。”   包拯微笑着退出大殿,赵祯瞅着奋笔疾书的秘书监主事侯元义道:“后面的话就不要记录了。”   说完,就走出了大庆殿,在星光下抻抻懒腰,瞅着外面依旧灯火璀璨的东京街市笑道:“有时候朕觉得当个小百姓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王渐媚笑道:“这是因为有官家您这样仁慈的君王,百姓才能有这样安乐祥和的日子。”   赵祯大笑道:“你认为别人当了君王,这天下就要生灵涂炭了不成?”   王渐坚定地道:“那是必然!”   赵祯哈哈大笑着在侍卫和宫娥的簇拥下进了后宫,王渐今晚却没有跟随皇帝进去,每年的除夕前一天,皇帝都会准许王渐离开皇宫,回一趟自己的祖宅,去祭拜自己的祖宗,今年也不例外。   换过衣衫,并且在嘴上黏上一撮小胡子之后,王渐就一个人驱赶着马车离开了皇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损,王渐自知自己是一个刑余之人,家里的祖宗所有兄弟都能祭拜,唯独他不能。   马车轮子碾压着石板路,声音脆响,不远的光亮处,一溜白光倏然窜起,直达高空之后才轰然爆开,一朵菊花状的烟火在黑夜里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就消失无影了。   这是瓦市子里的杂耍人制作的烟花,王渐小时候还亲手制作过,当时还想着能成为最厉害的杂耍人,谁料想,最厉害的杂耍人没有当成,倒是成了大宋最厉害的太监。   路过铁家的时候,王渐朝里面看了一眼,铁家早就熄了灯火,黑沉沉的和皇城结成了一体,如果不仔细的看,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户人家。   王渐对铁心源成了神童之后并没有四处去拜师,求学彰显名声的行为非常的赞成。   人不能活的如同烟花一般只有一瞬间的灿烂,即便是那一刻极为璀璨,极为光华,他也不能与一豆灯火相提并论,一豆灯火熬干了油碗里的油才会渐渐熄灭,就像人一般走过了一个完整的历程。   每一次出了皇宫,王渐就会这样驱赶着马车走遍东京城,直到东方红日初升之后,才会赶回皇宫,与皇帝一起期待新年的到来。 第八十八章 各有目的   年节前的东京城,总是会给人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感,再加上东京城的那些不相干的繁华,总让游子起了回家的念头。   王柔花今天不去铺子里了,贵人们不会去自家的店铺吃饭,脚夫,挑夫们如果不是生意很好,也舍得花那么多的铜子去吃一碗汤饼的。   因此铁家的小店铺面对的就是那些手里有几个余钱,又不太宽裕的人群,而这一部分人,是东京城里最大的人群。   被母亲拖着逛街是铁心源最不喜欢做的一件事,小巧儿还等着他一起去烧王府呢,谁有工夫逛街?   胭脂水粉铺子那里是男人进的地方,王柔花却拖着儿子进了店铺,一个正在拔腿毛的女子见进来一个男子,刚要惊叫着要把裙子放下来,看清楚铁心源稚嫩的脸蛋之后,又大剌剌的躺在锦塌上,裙子撩到腰上,继续心安理得的让店铺的女活计帮她用丝线拔腿毛。   见鬼了,那个死女人胯间就缠一条毛巾,还叉着腿一点都不知道遮掩,人家不在乎,铁心源却被弄了一个大红脸。   躺在锦榻上的女子还嗤嗤笑着对王柔花道:“你家小郎君现在不知道女人的好处,还不愿意看,哈哈,等到他过几年长大了,想看的时候却是没机会看了。”   王柔花不但不帮儿子解说,反倒没心没肺的跟着哈哈大笑,女掌柜的甚至还捏捏铁心源的脸蛋赞叹道:“这小郎君长得俊俏啊,如果在这里穿上女装,一定是个小美人,啧啧啧,你看看这脸蛋滑的。”   站在一群女流氓中间,铁心源如同布娃娃一般被所有的妇人掐着脸蛋猥亵了一遍之后,才得到了一丝丝的清静。   王柔花挑选了几样胭脂水粉之后,就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那个极有人情味的店铺,努力地想要把一朵大红色的绢花插在铁心源的脑袋上,这是店铺女掌柜送的添头,硬说现在东京人流行给自家的男娃子脑袋上插花,只有插了花的男子才算是有了风流俊俏的好模样。   刚才母亲在自己脸蛋上试验胭脂水粉也就罢了,出门的时候洗干净不算什么事情,如果被母亲把花插到脑袋上,那可就没脸见小巧儿他们了。   从这个店铺进去,再从那个店铺出来,铁心源发现母亲根本就不是在买东西,而是在向别人炫耀自己有一个漂亮的儿子。   为此,很多时候铁心源都不得不呲着牙齿傻笑,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一个又聪明又乖的皇家御封的小神童。   东西很多,全挂在铁心源的身上,王柔花走的如同风摆杨柳婀娜多姿,铁心源在后面磕磕绊绊如同移动的人形挂架。   该死的大宋时代根本就没有袋子这么一说,不管是什么货物,伙计都会用细细的纸绳子扎好递给你,如果是什么比较贵重的物品,他们甚至会很有技巧的露出来一小点,好让买家尽情的向别人显摆。   王柔花见儿子实在是辛苦,又买了一根甘蔗,把所有的东西都挂在甘蔗上,让儿子挑着,这样省力一些。   马车在街市的东边,他们母子从东边逛到西边,再从西面逛回来,中间又看了一场猴戏,王柔花又去扑买了一些桌椅板凳,貌似亏本了,心情不爽之下,又去了银楼给自己买了两支珍珠簪子安慰自己。   所以当母子二人找到帮他们照顾马车的地方,太阳已经西垂了。   铁心源不明白母亲干嘛要把自己力气全部榨干净,不过当他看到母亲买了四色点心之后就有点明白了。   今日是除夕,母亲要去王家看自己的爹娘……   正好,自己也有事情要办,所以铁心源对母亲不带自己去王家这事想的很开。   回到家,母子二人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之后,铁心源见母亲总是话到嘴边就溜回去的样子,就笑道:“我今天累惨了,您休想要我再动一下!”   王柔花脸上的为难之色顿去,揽过儿子在他的脑门上亲了一口道:“娘这就给你铺床去,狐狸今晚去我屋里,你养好精神之后,明日有好多的热闹可看,听说禹王庙那里要跳神,娘明日带你去看。”   铁心源真的累惨了,身子钻进棉被里,眼皮就开始打架,王柔花坐在床边上宠溺的看着他,非常不舍得离开。   铁心源心里想,如果母亲再这样磨蹭下去,自己很可能就会一觉睡到明日天亮了。   好在王柔花是一个极有决断的女子,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带儿子去王家,立刻就斩断了心中的那一丝犹豫,见儿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就起身关好门带着狐狸和一群圆滚滚的小狗离开了房间。   母亲刚刚离开,铁心源的两只眼睛就睁开了,眼神冷冰冰的,完全没了刚才的温暖。   竖起耳朵听母亲驱赶着马车离开之后,就慢慢地穿好衣衫,找了一盆凉水把脸浸在里面赶走最后一丝睡意之后,就轻易地翻出大门,径直向杏园子走去。   小巧儿跨坐在一颗杏树的树杈上无聊的吃着糕饼,远远地见铁心源过来了,就从树杈子上跳了下来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   铁心源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这几日你没有总来这里吧?”   小巧儿笑道:“我每天都来,只不过都是天色昏暗的时候才来,放心吧,我是从水渠里面钻进来的,没人看见我,大冬天的没有东西可偷,看园子的已经回家了,这里除了偶尔有几个妇人来这里背树叶烧炕之外,没有别的人。八百斤火油我这段时间亲自一桶桶的扛过来的,你看看,一桶都不少,落叶上面也没有任何人的足迹。有几次我悄悄潜进来把自己埋在落叶堆里等候了好久,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按你说的,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   小巧儿说着话递给铁心源一副矮矮的高跷,高跷下面是两只木头雕刻的大脚,大脚上穿着普通的麻鞋,这是用来伪装用的。   铁心源快速的把高跷绑在腿上,来回走动了几下觉得很稳当,就朝早就穿好高跷的小巧儿挑挑拇指。   小巧儿笑笑,背起一个木头架子就率先向杏林深处走去。   两双大脚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不论是小巧儿还是铁心源此刻心跳的快要从胸腔里面蹦出来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大冷的天气里,两人脑门上都渗出密密的汗珠,来到目的地对视一眼,呆滞的笑了一下,就开始清理热泉上的枯枝败叶。   戈壁王府的后花园里偶尔会有一声爆竹的脆响,也不知道是赵允让的哪一个调皮的儿子在玩耍。   清理干净枯枝败叶之后,一排排的麻条石就暴露在两人面前。   早有准备的小巧儿取过背来的木头架子,跨坐在麻条石的两侧,两根指头粗细的铁钩从木头架子上垂了下来。   两人将铁钩抠在麻条石上,对视一眼之后,小巧儿拿来一根杠子穿在木架子上的一个粗大铁环里面,两人一人一头转动绞杠之后,连接在铁钩上的麻绳就慢慢地缠在一根手臂粗细的枣木短棒上,随着绳子逐渐绷紧,被铁钩子钩住的麻条石就缓缓地升起,一股子闷热的水汽也同一时间从里面冒了出来。   铁心源暗道不好,立刻用一根木条卡主绞杠,看着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水汽,却毫无办法,急的直搓手心,自己怎么就忘记了热水遇冷空气会产生白气这回事了。   小巧儿迅速的跑出十来丈远的地方,看了之后又跑回来笑道:“虚惊一场,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看不清楚。”   铁心源确定了一遍小巧儿的判断,这才回来和他一起继续转动绞杠,那个宽两尺,长四尺的麻条石终于被掀开了一头,露出缓缓向下流淌的热泉。   热泉的水流并不大,只有两尺余深,小巧儿拿手试探了一下热泉的温度之后道:“不算热,可以下去。”   说完就准备矮身钻进去,却被铁心源一把拉住道:“不行,你要是现在钻进去就活着上不来了。”   小巧儿疑惑的道:“没问题的,水不热。”   铁心源摇头道:“可是里面没有空气,热泉的蒸汽多少都有毒性,钻进去会窒息的。”   “那怎么办?不钻进去毁掉挡杂物的栅栏,咱们的装轻油的木桶就流不到荷花池那里,如果这些桶子不能在荷花池炸响,有个屁用。没关系,我当乞丐的时候什么洞子没钻过,去年要是知道这里有一个热水洞子,我早就带着弟妹们来这里过冬了。”   铁心源怒道:“听我的,你只要进去的时间长了,就死定了,咱们的目标是要炸王府,不是弄死你。这种事情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一定要谨慎,哪怕撤退,也不能把你搭上。”   小巧儿粗粗的出了一口气,没好气的指着不远处的高大石墙道:“栅栏就在那里,总共要三道呢,我看你怎么弄!” 第八十九章 王柔花回家   王柔花坐在马车上看着王家高大的门楣看了很长时间,两只手把袖子攥的紧紧地,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好几次都想调转车头回家去,到了最后却长叹一声松开了衣袖,整理一下头上的头饰,提着一个很大的包裹走上了台阶,轻轻地叩响门环,门口挂着的气死风灯,将她的面容映衬的一片惨白。   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老苍头把头探出来朝外看,见王柔花站在台阶上就问道:“这位小娘子你傍晚到我王家何事?”   王柔花将脸轻轻地侧了一下,让大半个脸都在灯光的照耀下,苦笑道:“福伯,您不认识我了?”   老苍头用手揉揉眼睛,将自己手上挑着的灯笼也举了起来,好半晌才惊叫道:“五娘子,是你吗?”   王柔花眼中泛着泪花道:“您还记得那个淘气的檀檀?”   老苍头探出颤巍巍地手想要去抚摸一下王柔花的脸颊,忽的停下了手,将王柔花让进大门,然后就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官人,大官人,檀檀回来了,五娘子回来了,檀檀回来了,老天爷哟,总算是回来了。”   老苍头的一嗓子,立刻就让这个阴暗沉闷的府邸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无数间房间的灯火齐齐的亮起。   从中堂里匆匆的走出三个穿着燕居常服的儒者,走在左边的一个儒者只是看了一眼王柔花就停下脚步,扭过脸去,身子颤抖的厉害,最中间的那个儒者拍着他的肩背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必伤感。”   最右边的王素看了王柔花一眼,然后左右看看皱眉道:“你儿子呢?怎么不把他带来?”   王柔花强忍着扑向那个伤心的儒者的冲动,盈盈下拜道:“檀檀见过三叔,心源乃是铁家子,除夕需要守家。”   王素怒斥道:“什么铁家子,老夫身为家主,为何从未见过铁家送来的求亲的庚帖?孩子是你生的,自然是我王家的种。”   王柔花正要说话,却听年纪最大的王雍怒道:“老三,檀檀才回家,你说这些事情做什么?除夕夜,一家团圆最要紧。”   训斥完王素,王雍又朝王柔花骂道:“你这个黑了心的女子,明明就居住在东京,却整整九年未曾回家,你心中还有疼你,怜你的爹娘吗?来的正好,你娘就要死了,还赶得及看最后一眼。”   王柔花大惊失色,手里的东西就掉在了地上,惨呼一声就扑进中堂,沿着熟悉的小径直奔后堂。   正在伤心的王冲怒气冲冲的瞅着大哥道:“我夫人明明好好的,大哥为何要说他快死了?”   王雍捋着胡须道:“不这么说,你那个倔脾气的闺女说不定会立刻扭头就走,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怎么连缓兵之计都不懂?”   王冲跺着脚指着后堂道:“你弟妹如今正在后堂吃鸡,檀檀最是恨别人骗她,我看你如何收场。”   王雍大笑道:“妇人的事情终究是要妇人们去解决,我们能用的手段不多。”   说完话之后回头对沉默不语的王素道:“三弟,檀檀的孩子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妖孽吗?”   王素将手统在袖子里道:“阁渊先生都栽在这孩子手里,欧阳修梅尧夫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你素来看好的夏竦想要把这孩子收归门下都不可得,大哥以为如何?”   王雍笑道:“阁渊先生只是看走了眼而已,至于欧阳修等人不过是败在棋局上而已,算不得数。”   王素冷笑一声道:“那么咱们家三个子侄辈算什么?一个至今缠绵病榻不能下床,另一个脸上乌漆吗黑的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还有一个整日里借酒消愁从不踏出府门,你说他们的事情怎么算?”   王雍愣了一下道:“不是檀檀?”   “檀檀心中虽然恨他们,但是那孩子心地善良,哪里会对自己兄弟姐妹下这样的狠手,告诉你吧,都是她那个妖怪一样的孩子做的好事。”   提起家中三个倒霉鬼的事情,王雍和王冲都有些恼怒,指着王素的鼻子道:“既然你知道,当初为何不说?那孩子心地如此残毒,应该早日接回府中好好管教才是,怎能任由他在外飘零?”   王素皱眉道:“你们不是也知道檀檀就在京中,为何不去找她回来?”   王冲黯然的道:“找她回来未必是对她好,你嫂嫂带着蜉蝣儿每个月都暗中去看檀檀母子一次,每次回来都伤心落泪,见她们母子过的很好,也就绝了把她带回来的心思了。”   王素摇头道:“就是你这种心思,才害的王家后继无人,如果王家真的没有英才可用那是天灭王家,我们不能怨天尤人。如今一个好好的家主坯子放在你们眼前,你们却无动于衷,眼看着他被民间土夫子教诲,心智已开却越来越暴戾,你们说这到底是何道理?”   王雍笑道:“七岁的孩子即便是暴戾一些也不过是顽皮而已,就算是他在为自己母亲出气的时候伤害了小钰他们,用的也是顽童手段,只要把孩子召回来,老夫亲自教导,三五年下来,必定还你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王素嘿然笑了一声道:“大兄你是温润君子,父亲却说你成不了家主,咱家有您这位温润君子也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阁渊兄说这孩子多少有些狐性,不但机智百出还滑不留手,这应该和这孩子从小就与一只狐狸相伴产生的后果。如果能加以正确的引导,这孩子不难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   王冲挺直了胸膛得意的道:“这么说,我外孙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说到这里又怒气冲冲的对王雍道:“还不是你,当年让夏竦那个妖人胡乱断檀檀的命理导致她们母子流落东京数年,吃尽了苦头……”   王雍怒道:“谁说夏竦断错了?当初如果不是檀檀出走,她如何能够给我们带回来一个不错的孙子?遇水得活这话不错吧?”   王冲……   王素叹了口气,自己两位兄长做学问都是一把好手,可是一论到家事就处处糊涂。   他担忧的朝后宅瞅瞅,后宅那里很安静,可就是这种安静让王素心中生出非常不好的念头来。   檀檀实在是太平静了,太平静了……   小巧儿腰间拴着绳子,湿淋淋的从水道里钻出来怒道:“我一定要通过这根竹管大力喘气才成吗?”   站在麻条石上捉着一根长长的竹管点点头道:“是的,每一次呼吸你都要用尽全力把废气吐出来,再呼吸竹管里的空气,我还要用这个扇子往里面扇新鲜的空气呢。”   小巧儿把一排指头粗的铁栅栏丢在地上道:“你来试试,里面闷热的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还要屏着呼吸,还要卸掉栅栏,还要去除杂物,最重要的还不能忘记按照你说的样子喘气,知道我废了多大力气才弄断这道栅栏吗?”   铁心源笑道:“再忍忍,还剩下一道栅栏了,那一道栅栏应该比较细,你撬下来就成。”   小巧儿趴在热泉边上休息一会之后,示意铁心源小心周围,然后就带着封了口的竹管再一次提着一盏昏黄的小灯走进了黑暗的水道。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高墙外面漆黑如墨,高墙里面却灯火辉煌,不时地有明晃晃的牛油灯笼把光柱送上天空,那些光柱照在高处的刁斗上,有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刁斗上一纵身就从翻卷着从高空落下,花园里立刻就有轰然一片的叫好声响起。   那个女子是不是被摔死了,铁心源不想管,这不过是戏法而已,妇孺们待的地方想来不会弄得血肉模糊的。   他此时只想知道在荷花池那个地方,赵允让那个罪魁祸首是不是在那里?不过,他在不在铁心源也不想管,这家伙既然派人烧了自家的店铺,自己只要也把他家烧了就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   如果能把赵允让这个老家伙烧死,他觉得也不错。   竹管里传来咻咻的吸气声,这表明小巧儿还活着,此时站在绝对黑暗里的铁心源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身体全部都融进了黑暗中,自己可以看见别人,而别人却看不见自己,这种感觉妙极了。   “喂,你在想什么呢?”   铁心源瞅着黑暗中小巧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你还是先把灯熄灭比较好,刚才有个女人爬上花园里的刁斗了。”   小巧儿纵身从热泉里面跳出来,打了一个哆嗦道:“这里怎么冷成这样子了?”   铁心源把一条绳子递给小巧儿道:“既然嫌冷那就开始干活。”说着就从黑暗里滚出一个木桶,小巧儿用力的拖拽绳子,把那个连接在绳子上的木桶拖了过来丢进了热泉。   看着木桶在热泉里沉浮不定,这才满意的继续拖拽绳索,一个个的木桶都他们合力从树叶堆里拖出来。   八百斤轻油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小巧儿不清楚,但是铁心源却非常清楚八百斤汽油在一个相对密封的环境里燃烧之后会产生多么大的破坏力。   花园里的锣鼓声更加密集了,铁心源咬咬牙,努力地把总是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老梁影子撵走,将最后一个装汽油的木桶推进了热泉,在这之前,小巧儿小心的把一根引线点着,塞进了这个只装有一半汽油的木桶里。   引线会缓慢的燃烧,燃烧到尽头之后就会点燃装在这半截空桶里的火药,火药会撕开薄薄的隔层点燃汽油,为了保险起见,这样的木桶足足有七个…… 第九十章 到底响了没有?   除夕夜下雪,东京城里顿时就多了三分雅趣,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红灯笼边上落下,在朦胧的光照下,瞬间就变成了粉色煞是好看。   王柔花喜孜孜的将一件暗红色的褂子铺在床上对母亲道:“您是最怕冷的,总觉得您过冬天就像受罪一样,所以啊,女儿就帮您做了这件棉褂子,外面是贡缎,里面塞了新棉花,棉布做的里子,最要紧的是这件褂子上全是绊扣,能紧紧地裹在身上,这可比那些宽松的皮氅子暖和太多了,您现在就试试。”   王母不好意思的瞅瞅桌案上吃了一半的肥鸡,有些不好意思,嗫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刚才贴身丫鬟回报大官人的话了,自己这时候应该躺在床上装死才对。   王柔花见母亲尴尬就笑道:“您吃鸡的样子可比躺床上生病的样子好多了,赶紧的快些试试衣衫,家里只有心源那个皮猴子一个人,女儿不放心。”   王母拉住王柔花的手道:“檀檀儿,这么多年就回家一次,为何不带我外孙一起来?娘听说那孩子天资聪颖,已经是官家金口玉言封赦的神童了,为何不一起带来让娘看看?娘知道,你在这个家里住着不舒服,皇城根的小院子住着虽然贫寒些,耳根子却清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娘才拦着你爹爹不让他去打搅你。可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么些年都不回来一次,害的我坐在马车里看你在汤饼店忙碌看一次哭一次。”   王柔花咬着嘴唇硬是忍着没落泪,小声的对母亲道:“心源是铁家子,除夕只应该在自家待着。”   王母听出女儿话语里的疏离感,长叹一声道:“当年谁对谁错,现在都不论了,如果论起来就是一笔烂账。你该受得罪已经受了,该吃的苦头,也吃了,往事就不要再想了,可怜你好好的一个贵女竟然嫁给了一个村夫铁匠。”   王柔花正色道:“娘,我夫君是什么人您和爹爹还是不要操心了,女儿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候就是嫁给七哥的那两年,铁匠也罢,村夫也好都无所谓。七哥是铁匠我就是铁匠娘子,帮他打铁做饭,洗衣,七哥是村夫,女儿就是村妇,给他生儿育女侍弄庄稼,这一点上没什么好说的。女儿庆幸此生能够遇到七哥,他才是我真正的良人。”   王母怒道:“没羞没臊的,这些闺房话也能在你娘跟前说?知道你脾气硬,从小的时候啊,娘就拿你没法子。那一年小钰拿走了你的头花弄坏了,你硬是追着她要了足足半年,也足足殴打了她半年,你爹爹拿板子教训过你之后,你转眼就带着伤继续去揍小钰,害的小钰只要见到你就哭。”   王柔花笑道:“在您面前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至于小钰的事情那可是有隐情的,我并不喜欢那个头花,如果她拿走戴着也就是了,我一定不会问她要的。她偏偏刚刚拿走,就当着我的面就把头花踩脏了,上面的杏花污烂的不成样子了,还假惺惺的告诉我说她是不小心,我不揍她揍谁?”   王母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来了,遂小声问道:“檀檀,你老实告诉娘,怀恩,怀礼,玉玉的事情是不是弄出来的?”   王柔花纳闷的摇摇头道:“他们怎么了?”   王母见王柔花的神色不似作伪,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娘了,如果这事是你干的,你大伯和三叔那里就很为难了,怀恩被人算计弄的在闹市里脱掉衣衫狂奔,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觉得这样还好。”   母女二人正在屋子里试穿新衣的时候,王冲从外面走了进来,阴沉着脸对我王柔花道:“过了年,把源儿的那个土夫子辞掉,让源儿去家学进学,就算是你愿意源儿认祖归宗,也要为那个聪慧的孩子考虑,土夫子是没有能力让源儿走上仕途的。”   老爹在外面是冬烘先生,在家里总喜欢阴沉着脸这一点王柔花是知道的,从包裹里取出三套里衣捧给王冲道:“女儿在外面总是牵挂着爹爹,每年都给您做一套里衣,以前的都放旧了,就拿了这两年新做的,至于鞋子,您是知道的,女儿不会做。”   王冲红着眼睛取过王柔花捧过来的里衣,抖开一件仔细看了之后就披在身上点点头道:“女红很有长进……算了,源儿是你傍身的儿子,随你的意思好了,做不做官的其实也不打紧,这年头做官真是毫无趣味啊。”   王柔花笑道:“即便是不做官,学问可不能没有,年前的时候郭先生已经给我说过了,他不能再继续教源儿了,担心毁掉一个好好的读书种子,要我另请高明呢。”   王冲闷哼一声道:“还算是有自知之明,明日我给他写一副中堂,算是犒劳他这一年的辛苦。”   王柔花立刻眉花眼笑的道:“爹爹的字外面千金难求,郭先生这一次算是捡到宝贝了。”   王冲见女儿在后面给自己捶肩膀,就像以前还是小女女的时候一样,长叹一声将闺女的手按在自己的肩头道:“当年是爹爹糊涂了……”   铁心源和小巧儿将最后一桶汽油丢进热泉,眼看着木桶随着水流慢慢地漂进了水渠,顾不上喘口气,立刻将麻条石从架子上松开重新扣在热泉上。   小巧儿拿走架子,铁心源抱着早就堆积好的树叶洒在狼藉一片的空地上,小巧儿阻止了铁心源,自己非常有技巧的往那片空地上抛洒枯树叶,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即便这一切都是在黑暗里完成的,铁心源相信小巧儿绝对能把痕迹掩盖好的。   雪花儿落进脖子里冰凉的厉害,探出手去,两人才发现天上正在下雪。这就要快速离开了,如果不能在雪覆盖地面之前离开,就会留下脚印给开封府的捕快。   黑暗中两人跌跌撞撞的踩着高跷离开了杏树园子。   快走到马行街的时候,铁心源卸掉脚上的高跷递给了小巧儿小声道:“回去就烧掉吧。”   小巧儿点点头,指指远处蜷缩在别人屋檐下的包子道:“我告诉过包子,我们要去看药发傀儡戏,让他晚上送你回家,记得给包子十个铜钱。别舍不得,丐帮最喜欢在年节人多的时候拖小孩进他们的福寿洞。”   铁心源来不及说话,就被眼尖的包子看到了,轰隆隆的跑过来不由分说就把铁心源抛到自己的脖子上,嘴里还絮絮叨叨的道:“也就是你了,换了别人我大过年的才不出来干活呢。”   铁心源想要交代小巧儿两句,却发现那家伙已经不见踪影了,而包子则二话不说的就向皇城街狂奔。   包子习惯性地将铁心源放在铜子家门口,铁心源可不希望这个憨货一不小心因为不知道规矩被城头的侍卫给射死。   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大过年的城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在城墙拐角处的一个小箭楼里还有一丝丝灯光。   拿了钱的包子很满意,就是不满意铁心源爬墙的动作,实在是太蠢了,想过去帮忙,却又被拒绝了,好不容易等铁心源爬进了院子,这才一溜烟的跑回自家去了。   仔细的用掸子将身上的尘土雪沫子掸干净,铁心源就钻进了冰凉的被窝,母亲的屋子里只有狐狸挠门的声音,看样子她还没有回来。   铁心源进了被子之后,本来想坚持到爆炸声传来之后再睡觉的,可惜今天的体力透支的厉害,脑袋才碰到枕头就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之后眼睛一睁开,耳朵就已经竖起来了,昨夜那么大的动静,这时候的东京城一定闹翻天了吧?   外面确实很热闹,爆竹噼里啪啦的响着,还不时地有小孩子的笑闹声,铁心源甚至能够听到铜子那个大嗓门在欺负别人家的小孩子。   母亲心情似乎很好,正在厨房里做饭,还唱着歌,狐狸阴郁的抬头瞅着城头,小公主今天被她母妃带着去了相国寺上香,它没饭吃了,那群小狗尽情的在满是积雪的地上撒欢打滚。一点都不发愁。   铁心源安静的穿好母亲放在床头的新衣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厨房要了热水,一面用柳树枝子刷牙,一面偷偷的打量母亲。   母亲昨晚应该回来的很晚才是,应该看到汝南王府爆炸的那一幕了,为何她没有一点八卦的表现?   “呀,儿子,你醒过来了?小小年纪就睡得跟死猪似得,娘回来的时候推都推不醒你。”   王柔花转个身,让自己挂在胳膊上的半臂飘带飘起来,风姿绰约的瞅着儿子又道:“禹王庙今天不去了,我们改去新建的文庙。”   铁心源吐掉嘴里的青盐水道:“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王柔花笑道:“你外公说,不拜文庙,你就不能进三槐堂家学。”   铁心源笑道:“娘打算回王家了?我没有问题,您去那里我就去那里。”   王柔花大笑道:“你外公倒是这么想,可是啊,你娘我是铁家的媳妇,怎么可能住到娘家去,铁家又不是没有产业养活我们母子,这种丢你爹爹脸的事情娘才不做呢。倒是三槐堂家学你是一定要去的,那可是整个东京城里面,最好的家学,皇家学堂都不一定能够赶上。”   铁心源点点头,想想后世那些父母为孩子找好学校的惨状,他就什么都理解了,也只有为了自己的前途,母亲才会放下尊严重新去王家。   不过,这件事是小事,铁心源现在就想知道昨天晚上汝南王府着火了没有。 第九十一章 怎么就不响呢?   随着母亲到了街上,铁心源就知道自己的阴谋失败了。   骄傲的东京城如同以往一样在傲慢的运转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更没有因为某个人的阴谋而变得阴郁起来。   阴谋之所以被称之为阴谋,就是只能在暗地里活动,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所以啊,铁心源只能小心翼翼的从行人的心情以及谈话中提及王府的密集程度来判断一下自己的阴谋到底成功了没有。   阴谋家一击不中就该远遁千里,跑去现场查看后果的人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铁心源去看了危楼现场之后,就被老梁的尸体给刺激的想要再一次狠狠地报复王府了,这也是一种失败。   带着一张狰狞面孔干坏事的人其实不可怕,人家只要看看你的脸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所以阴谋家一般都是带着一张童稚天真的面孔去干坏事的,铁心源就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认真的倾听旁边喝羊肉汤的客人说王府昨晚的杂耍盛况。   “擅翻筋斗的小红衣那手翻肚亮脐一出手就让王府上下赞不绝口,啧啧,那肚皮白的,比熬好的猪油都白,府里的老管家一出手就是五贯钱的赏赐,那铜钱就像下雨一般……”   “俺听说张相鱼昨晚演大变活人的时候砸场子了?”   “其实砸的不太严重,都四更天了,王府里的尊贵人都休憩去了,就剩下一群丫鬟仆役们在看。听说张相鱼进府的时候得罪了门子,因此就给他安排了一个不好的时间变戏法,你想啊,那个时候谁有心思看呐。”   一群说话的人说的兴高采烈,完全不顾铁心源的心情。   坐在对面吃饭的王柔花拿手拍一下儿子的脑门道:“不是你要进来喝羊肉汤的吗,干嘛一口都不动?总是翻白眼干甚?”   铁心源只好低下头啜饮羊肉汤,往日吃起来味道不错的羊肉汤今天吃起来苦涩无比,隐隐约约还有些汽油味道从汤里冒出来。   平静的喝汤吃肉的外皮底下,一个面目狰狞的孩子七窍冒烟的跳着脚咆哮——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王柔花惊恐的看着儿子一言不发的吃掉了一巨碗羊肉汤,又不动声色的吃掉了一个大胡饼,就在他把手伸向另外一个胡饼的时候,她赶紧给拦下来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能吃?吃坏了怎么办?”   铁心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脸上习惯性浮起一丝笑容,艰难的道:“确实吃的有点多了。”   为了怕儿子撑着,香饮子店里铁心源又喝了一大碗消食的山楂水,肚皮鼓腾地皮球一样就和王柔花一起去了太学后面的文庙。   去文庙就要穿过太学,铁心源不太喜欢太学,主要是这里有很多人认识自己,也就是说有很多人受过自己的骗。   人这种东西很奇怪,当别人对自己有恩的时候,我们一般很快就会忘记掉,假如别人和自己有仇,那么这个别人的音容笑貌乃至毛发鼻孔我们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首先认出铁心源的是太学里看门的门子,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苍头,今天去文庙的人多,大多数都是父母带着自家正在蒙学进学的孩子,所以老门子见到每一个孩子进门的时候都会笑眯眯的摸摸孩子的脑袋,笑呵呵的朝孩子父母笑道:“小相公进太学了,恭喜,恭喜。”   这话是吉祥话,每个父母都爱听,那些不管自家流鼻涕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进太学的料的父母都会或多,或少的往门子放在长条凳子上的笸箩里丢上几个铜钱。   老门子今天的收获很不错,小笸箩里的铜钱都快要装满了,所以老门子少了一颗牙齿的嘴巴笑的都合不拢了。   当王柔花带着挺胸腆肚的儿子走进太学的时候,门子习惯性地探出手摸摸铁心源的圆脑壳道:“小相公进太学喽……”还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因为穿着讲究的王柔花一看就是一个有钱的。   王柔花笑的很是开心,准备从袖笼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打赏一下这个识情知趣老门子,刚才那一声让王柔花很是满意。   却不料老门子在看清楚了呲着牙傻笑的铁心源之后脸色大变,抱起自己的小笸箩快速的进了门房,警惕的站在门口看着铁心源母子。   能在太学门口行骗的都是高人,能把老山长惊动的骗子更是高人中的高人。   老门子至今还记得那些受骗的太学生们争先恐后的把钱亲手送给这个小骗子的场景。   自己只有不多的一点养老钱,可不敢被小骗子给骗走了。   王柔花悻悻的拖着铁心源进了太学,那个老门子真是看不起人,自己难道会少了他的那几文钱?   难道是自己的衣衫出了问题?遂回头问儿子:“源儿,娘头上的簪子还在吧?”   铁心源仔细的看看王柔花肯定的点点头道:“娘貌美如花,妆容没有问题,牙齿上也没有韭菜叶子,两支簪子都在,簪子上的珍珠坠子也在,没问题。”   儿子从来不说假话这一点王柔花是知道的。   既然不是自己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一定是这个小兔崽子。   王柔花不动声色的道:“源儿以前来过太学玩耍吗?”   “没有!”铁心源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自己来太学的时候一般都是来赚钱的,谁有功夫玩耍。   王柔花看不出什么破绽,就带着铁心源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向太学后门走去。   不知道门子是怎么传递消息的,不管王柔花母子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一个青衣小帽的太学仆役跟在后面,一步都不离开。   而那些在太学里进出的太学生在看到铁心源之后,无不吓了一跳,还有好多咬牙切齿的想要动手擒拿铁心源。   王柔花越走,眉头就皱的越发厉害,警惕的看着周围,她总觉得那些太学生好像对自己母子不太友善,都是读书人,怎么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呢?   在走进太学二进堂的时候,看到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太学生也冲着自己母子瞪眼睛。   遂施礼道:“这位学兄,因何对我母子如此冷眼相待?难道说我儿愚鲁不堪造就,进入太学还委屈了太学不成?”   那个太学生还礼道:“夫人此言差矣,令郎天资聪颖,他日年长之后能进太学在下毫不怀疑这一点。”   王柔花纳闷的道:“既然如此,为何进了太学之后我们感受不到任何的善意呢?”   那个太学生瞅着铁心源道:“夫人谬误了,太学生虽然不至于个个都是谆谆君子,大部分却都是善良之辈,山长曾经说过,这世间有一些人天生就是吃肉才能活下去,有些人只需要吃草就能活。吃肉的那类人把吃肉看作天经地义,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如何战胜那些吃草的,最终把吃草的人吃掉。晚生自问自己乃是吃青草就能活的那类人,遇到令郎这种喜欢吃肉幼兽自然要有些反应的。”   说完之后,就很有礼貌的向王柔花拱拱手,而后冲着铁心源抖抖袍子,带着一身的吃草骄傲气息转身走了。   王柔花气急败坏的瞅着铁心源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铁心源呲着白牙憨厚的摇摇头。   王柔花揪着铁心源的脸蛋怒道:“说清楚!你只要这样傻笑,就绝对有瞒着我干的坏事!”   铁心源好不容易挣脱母亲的手委屈的道:“孩儿和太学生们下棋,他们一个个都败了,就只好把气撒在孩儿身上。”   王柔花愣了一下追问道:“就这些?”   铁心源脾气上来了,咆哮着道:“就这些!不信你再问问那些太学生,听听他们怎么说。”   王柔花听儿子这么说,估计事情也就该是这副模样,这孩子今年有一段时间似乎迷上了象戏,家里至今还有一副象戏就是明证。   不过她还是问道:“你确定这些太学生都不是你的对手?刚刚还说自己没来过太学,你是从哪里跟太学生下象戏的?”   “大门口,孩儿找不到下棋的好对手,就在太学门口摆了摊子挑战太学生,这里的人都是大宋有名的聪明人,不来这里去那里。刚才我也没骗您啊,我真的没有进过太学。”   不知为何,听儿子一番解释过后,本来有些心虚的王柔花顿时觉得腰杆子上多了几分力道,身子不由自主的挺拔了许多。   再牵着儿子行走在太学里,看着别人指指点点的模样,痛心疾首的表情心情竟然格外的舒畅,别人的表情越发的痛苦,她的心情就越好。   吃草的竟然敢指着吃肉的指指点点,完全是不自量力不知死活的表现,想到这里,王柔花觉得儿子今天吃了很多的羊肉是很有道理的。   “今天回家之后,娘昨晚卤的猪蹄子就该好了,我们回家多吃几只,不要理睬那些吃草的。”   铁心源笑着点点头,母子二人昂首挺胸的在别人鄙视,或者愤怒的目光中穿过了整个太学,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巍峨的文庙门口。 第九十二章 一人一世界   只要是庙,一般都是要烧香的,香火越多,证明这座庙宇的信徒就越多,庙里的神灵也就越发的灵验。   文庙也烧香的,不过不在圣人堂里,而是在大殿的外面,那里有三个巨大的香炉,香炉里面插满了香烛,浓郁的香烛气息笼罩着整个大殿,只要到了这里,即便是瞎子,也知道自己进到庙宇里面来了。   文庙里面自然没有庙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笑呵呵的站在门口,和老门子一样,伸出手去抚摸每一个孩子的脑门。   看到这个老儒生,铁心源就像看到了尸体还被挂在旗杆上等风干的老梁,每当一头猪被船送到猪场里面短暂饲养的时候,他都会笑呵呵的摸摸那头猪的肥瘦,看看那头猪到底能杀多少斤肉。   王柔花带着铁心源来到老儒生的面前,居然把铁心源按在地上磕头!   铁心源有些愤怒,即便自己是猪,老梁也没有要求每头猪都对自己下拜啊,这到底是为什么?老娘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啊。   感受到儿子挣扎的王柔花小声道:“跪好,这是你大舅公。”   听闻自己跪拜的是亲戚长辈,铁心源就不挣扎了,乖乖地跪好恭恭敬敬的磕了头,随着母亲的指引喊了舅公。   王雍摸摸铁心源的圆脑袋笑道:“真如老三说的那般,多少有些桀骛不驯的意思。听说你进宫面圣了,别告诉舅公,你在圣上面前依旧是这副模样?”   铁心源小声道:“外孙进宫的时候,皇帝正拿着一把好大的锤子在敲打一个穿铠甲的侍卫,所以……”   王雍笑道:“呵呵,你这是在敬畏圣上的残暴,却不敬畏圣上的威严,恐惧残暴是人的本性,而天性未泯,孺子可教!”   王柔花摸着儿子的脑袋笑道:“这孩子从小就极为让人省心,别的不论,光是孝道一途就是极好的,或许他会和别的孩子一样顽皮,却从不伤害别人。伯父您可能不知道,陛下给了一点赏赐,全被这孩子拿去救济一些小乞丐了,现在那些小乞丐已经能够自食其力的谋生了,侄女极为欣慰,这比圣上亲口夸赞他是神童还让侄女开心。”   王雍惊讶的道:“哦?还有此事?”   王柔花笑道:“伯父如果有暇,侄女带您走一遭笸箩巷子,那些孩子如今过的虽然称不上富足,却也能够住的暖和,吃的温饱,这段时间还有苏家的小娘子亲自给那些孩童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侄女去看过一两次,很不错呢。”   王雍哈哈大笑道:“百善孝为先,这孩子既然孝道不亏,那么人品就不差,知道怜贫济苦就说明良心未泯,有这两条足矣,余者,不过是小道而已。大丈夫立身处世,占一条就是好汉,我外孙占了两条堪称异数。好,好,如此心性,自然可入我儒门,铁王氏,你带他进去参拜圣人吧,年节过后就能来我蒙学就学了。”   王柔花大喜,谢过王雍之后,就从旁边的香烛堆里取过三炷香,点燃之后,一柱插在最中间的条形香炉里,算是敬了天,一柱插在左面的方形香炉,算是敬了地,最后一柱插在右边圆形的香炉里,算是敬了人祖。   “不是说天圆地方吗?怎么天地都是方的,只有人是圆的?”铁心源还是没忍住,向笑呵呵的看自己上香的王雍问道。   王雍笑道:“方形寓意着规矩,天地运行自有规律,这个规律就是规矩,不可超脱,否则,轻则阴阳混乱,重则天塌地陷。   人为天地之灵物,与野兽是有区别的,野兽到了时节就交配,到了时节就生产,到了时节就死亡,是按照天地法则在生活。   人比较麻烦,因为灵智已经开启的缘故,所以我们处处都想超脱天地法则的羁绊,得到大自由。   一个人,两个人追求这种大自由还不算什么,如果所有人都藐视天地法则肆意胡为,定会有大灾祸。   因此啊,入我圣人门下,首先就要学会自律,约束自己的行为,不逾越,显中庸方为上策。”   铁心源听了王雍的解释之后大为佩服,能在这个时代遇到一位高瞻远瞩的环保人士,实在是难得,于是,再一次恭恭敬敬的行礼之后就踏进了圣人门……   庙宇最大的功能就是心灵能够找到寄托,可以静心,刚才还因为关心王府到底着火没着火的铁心源经过肃穆的圣人大殿气氛熏陶过后,决定先把王府着火的事情丢到一边,真正的感受一下文圣带给人间的变化。   不管是诵读《论语》还是倾听儒生讲解儒家行为规范的要义,铁心源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积极地参与了,这让王柔花和王雍欣喜地看到了铁心源的出类拔萃。   只是到了最后一个关头的时候,铁心源却抵死不从。   王柔花在外面急的跳脚,也没有改变铁心源不愿意剃头的心志。   看着别的孩子含泪被剃成五花头之后,铁心源的意志就变得更加坚定了。   好好的一个脑袋,就在顶门左右两侧留下两撮头发,然后用绳子扎成冲天的辫子,还有一个极品把手指头点在脸蛋上装作童稚引来长辈齐声叫好,铁心源看到这一幕就想吐。   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自己不是。   万般无奈的王柔花只好带着铁心源出了文庙,一路上不断地拿手指点着他的马尾巴道:“你这样就好看了?男子不像男子,女子不像女子,孩子就该有个孩子的模样。你看看刚才那个小子,手指头点在脸上娘看着就觉得乖巧,就不能学学人家啊,今天是一个大日子,你怎么就这么倔强呢?为了你的这个鸡窝一样的脑袋,竟然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铁心源笑眯眯的听母亲抱怨,他知道母亲的抱怨不会维持多长的时间,她自己就非常的讨厌唠叨。   铁家在东京除了王家之外就没有什么亲眷,所以,大过年能去拜访的人家不多。   不管怎么说,笸箩巷子里的那群孩子在王柔花的眼中都是儿子帮扶起来的,自己身为长辈去看看孩子们,顺便给他们散发一点压岁钱也是该的,于是母子二人就驱赶着马车直奔笸箩巷子。   王柔花不说话了,铁心源为了化解一下尴尬气氛主动问道:“娘,大舅公为何会在文庙,他是文庙的庙祝吗?”   王柔花哼了一声余怒未消的道:“你大舅公如今被调派去了礼部任职,主掌吉礼、凶礼事务,为主客清吏司,大年初一在文庙为圣人广收门徒,是他的一项职责。哼哼,你现在头发没剃,娘都不知道你算不算是完成了入门礼。”   见母亲余怒未消,铁心源也就不再触霉头了,眼见笸箩巷子就在眼前,欢呼一声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径直奔向小巧儿他们所在的小院子。   王府为什么没有着火,这件事已经压在他心头一整天了。   “为什么没炸?我也想知道!”   小巧儿见铁心源一副质问的口气,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丢下手里的木头,怒气冲冲的道。   算了,这事就不能问,铁心源自己也郁闷的要死,这时候如果把坏情绪带给小巧儿,最后除了内讧之外没有第二个可能。   “事情可能还是出在密封上了,水道里蒸汽缭绕的,很容易侵蚀透油纸把引线弄湿。”   小巧儿见铁心源开始自省了,也叹了口气道:“我试验过,做了一个和那些木桶一样的小木桶,里面放了引线之后放进蒸锅里蒸,结果也没效果,我打开木桶之后发现引线全部湿掉了,用火药本来就是一个大错啊,那东西见水之后屁用不顶。”   铁心源看着很不甘心的小巧儿正色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把这事完全忘掉,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干过这件事,以前是我们思虑不周让赵允让逃过一劫,就当是这家伙命不该绝,把这件事完全忘掉好了,从此,不提,不想,不问,不去看。”   小巧儿再次叹息一声,用力的拿拳头捶捶自己的脑袋,从窗户里看见王柔花进了院子,赶紧出去迎接,王柔花喜欢他胜过喜欢铁心源。   王柔花看到小巧儿,两只眼睛立刻就笑的弯弯的,把小巧儿拉过来亲热的转着圈子看了个遍,然后拍拍小巧儿的肩膀道:“不错,不错啊,过了一年终于长成大人了。”   小巧儿感激的道:“多亏婶婶照顾,巧儿带着弟弟妹妹们给您磕头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巧儿带着满院子的弟妹跪下给王柔花磕头拜年,铁心源则从马车里搬出一摞摞的衣衫放在木桌上道:“都是你们的衣衫,本来年前我娘就要拿过来的,结果家里有事耽搁了,现在穿新衣也不晚。”   没人理会铁心源,这些没娘的孩子见到王柔花之后根本就不愿意离开,尤其是水珠儿竟然腻在王柔花的怀里不下来,嘴里天知道说着什么拍马屁的话,竟然逗得王柔花笑的前仰后合。   好像他们才是母子一般。 第九十三章 命中注定的歧途   王柔花把马车的里的礼物全部散干净之后就满意的回家去了,儿子留在这里和同龄人玩耍她非常的放心。   计划的失败让铁心源和小巧儿都没了好好过年的心思,水珠儿可以抱着一个大拨浪鼓快活一整天,小福儿他们抱着一袋子各色坚果也能高兴地把这个年过掉。   他们两个做不到这样,礼物很多,却没有了那种难得的幸福感。   这其实是最惨的一种境遇了,铁心源也就罢了,人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次复习而已,小巧儿年纪轻轻却早早的没了孩子的心性。   很多人都把少年老成视为一个孩子的优点,却不知道这样的优点是以牺牲少年时期的快乐为代价的。   小巧儿习惯性地跨坐在板凳上,手里的酒瓶子基本上就不离手,以前的时候这家伙喝的还只是果酿,到了现在,他已经开始正儿八经的开始喝酒了。   他手上的酒瓶子很精致,酒瓶子里的酒的香味也很浓烈,在温暖的屋子里久久不散。   铁心源拿过酒瓶子喝了一口道:“你才开始喝酒,老喝玉冻春和梨花白不好吧?”   小巧儿挑挑眉毛道:“你是指价格还是指的是酒的浓烈程度?”   铁心源把酒咽下去之后,长长的吐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我这人比较市侩,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往往指的是价值而不是别的。”   小巧儿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是玉冻春还是梨花白这两种酒都不是现在的我们能喝的起的。不过啊……”   铁心源一愣截过小巧儿的话头问道:“我上回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的这么干了?”   小巧儿笑道:“孙羊正店的酒窖就在他们楼下,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硬是把店铺开在水洞子下面,你不知道啊,我从水洞子进到他家的酒窖的时候,确实被吓了一跳。果然不愧是东京城里久负盛名的正店,酒窖里的酒堆积如山,他们却对外说梨花白来之不易,每日里只是少量供应,弄得梨花白一瓶难求,然后我就拉了两车回来,等会回去的时候给姨姨带上一车,算是我们孝敬姨姨的。”   铁心源直接忽略掉了小巧儿要送酒给老娘的事情,黑着脸问道:“既然你去了孙羊正店,那么,得意楼你恐怕也没放过吧?”   小巧儿摇摇头道:“得意楼的金库是由青条石砌成的,当初修建的时候就有金汤之说,我试验过,想要进去非一日之功。还有啊,开封府府衙那里也不好进,有些地道都已经塌陷了,很危险,所以我就放弃了去开封府看看的想法。”   铁心源呻吟一声道:“怎么就不和我说说啊?去孙羊正店拿酒,去得意楼拿金器,其实都不算什么,开封府你怎么敢去?不管你在开封府拿了什么,马上就会有无数的人追索你,官府的颜面是不能丢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小巧儿笑道:“你去弄危楼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啊,单枪匹马的干的很成功啊。”   “计划,计划很重要,我不反对你去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我只是告诉你,在干任何危险的事情之前,记得必须制定计划,从最初的行动计划到最后的逃脱计划,甚至还要制定应付多种意外的计划,巧儿相信我,你要是再这么肆意胡为下去,我保证你一定会有后悔的一天,我们的生命很珍贵,不能白白的消耗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上。偷酒的事情你一个人根本就无法完成,告诉我,帮你的是小玲儿还是福儿?亦或是他们两人都有份?”   小巧儿有些尴尬的道:“他们俩,源哥儿,你不必这么担心,孙羊正店我们去了两回……”   “啪!”   小巧儿捂着脸颊不可思议的看着脸色铁青的铁心源,好半晌才道:“你打我……”   铁心源屏住呼吸过了好久起伏不定的胸膛这才安静了下来,反手又给了自己一记嘴巴子道:“如果我的心够狠,如果我们不是兄弟,如果你只是我临时找来的伙伴……我刚才就会杀了你……”   小巧儿看着把脑袋夹在腿中间蹲坐在刨花上的铁心源嗫喏许久才张嘴道:“你的意思是我这回错的离谱?”   铁心源抬起头盯着小巧儿道:“贼唯小人,智过君子。”   小巧儿放下酒瓶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想当贼,你就必须聪明,如果没有过人的聪慧,你就当不好一个贼。开封县大牢里装满了这种贼,我不希望有一天我需要走进开封大牢带着酒肉去探望你,更不想看到你在牢狱之中蓬头垢面的吹嘘自己往日当贼的荣耀,一边等待秋后砍头。”   被铁心源这样说,小巧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悻悻的道:“我就是拿了一些酒……”   铁心源叹口气道:“已经是贼了,两车梨花白和玉冻春普通人家种一辈子的庄稼也赚不到购买这些名酒的钱的。”   “只有你知道……”   “我自然不会到处去说,玲儿,福儿也不会说,问题是你自己现在明白你已经是贼了。一日为贼,终身为贼,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了……”   铁心源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伤感,站起身拍拍小巧儿的手继续道:“既然你想做贼,那么,你一定要做一个智过君子的贼。”   小巧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被那些蠢笨的衙役们给捉到的。”   铁心源瞅着小巧儿怒道:“你还真的打算继续做贼啊?我说了这么多,你难道就听不出来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去做贼吗?”   “听出来了,可是我觉得做贼挺好啊,自从我爹娘死掉之后,我那一天不做贼?   你以为这些被我一个个捡回来的弟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以为我伸出手去就有姨姨这样好的妇人给我们肉吃?   你以为我偷梨花白和玉冻春是第一次做贼?告诉你,我偷过米店,偷过成衣铺子,偷过药铺,偷过青楼,我甚至把手塞别人褡裢里偷铜钱,躺在猪食槽底下偷猪食。   我不但偷,还抢,我他娘的甚至抢过别人家孩子吃剩的半个炊饼……也就是腿伤了之后才不偷东西了。”   小巧儿越说越高兴,但是眼泪却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最后恼羞成怒之下,将铁心源按在刨花上两只拳头擂鼓一般的擂着他的后背。   眼看就要把铁心源揍死了,这才松手,抱着铁心源哇哇的大哭……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铁心源推开小巧儿,瞅瞅窗户上趴着一大排小脑袋,小声道:“别哭了,把他们吓坏了。”   小巧儿把酒瓶子捡回来一口气喝干瓶子里的酒,红着脸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然后就一头扎进刨花堆里了。   小玲儿战战兢兢的打开门,不敢说话,指指小巧儿,又指指铁心源,他想问两个人为何会打架。   “巧哥儿喝醉了……”   铁心源给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解释之后,就指着地上的酒瓶子道:“把这东西砸碎,埋掉,家里绝对不能出现这东西。现在,告诉我别的酒都在那里?”   小玲儿眼睛左右瞅瞅,就把最里面的一大堆刨花掀开,里面赫然放着六十多个人头大的酒坛子,上面赫然写着梨花白和玉冻春的酒标。   铁心源重新把刨花覆盖在酒坛子上,想了一下指着屋子的地下道:“把福儿喊进来,立刻在这里挖坑,挖的越深越好,然后把酒坛子全部埋下去,不许巧哥儿再喝一口,告诉他,想喝酒也需要等我把手尾清理干净了才成。   一定要记住,孙羊正店你们已经去过两次了,现在,店里的人一定知道酒被偷了,人家之所以不吭声,就是在等你们再去一次。   到时候人赃俱获之下,这么值钱的东西,至少会判你们流放,这还是最轻的后果。   孙羊正店是什么店知道吗?   人家很可能是辽国勋贵开的酒店,梨花白这种酒在辽国都不是一般人能喝的酒,他们能弄来这么多,要是说店里没有几个契丹武士守卫我是绝对不信的。   人家现在一定在暗中查访,所以你们的嘴巴一定要严实,做梦都不许说出去。”   小玲儿大骇,立刻就捂上嘴巴不断地摇头,标示自己打死都不会说。   铁心源和小玲儿把烂醉如泥的小巧儿丢在他的床榻上。   小玲儿和小福儿拿着锄头就进了木工房,铁心源蹲在屋檐底下笑眯眯的安慰那些小的和女孩子,脑子里却在电光火石的运转着,希望能够找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渡过危机。   杨怀玉今天打扮的很是俊俏,一身淡青色的袍服再配上挺拔的身姿,和风姿绰约的苏眉站在一起不论谁看这都该是一对璧人才是。   看到杨怀玉和苏眉,原本眉头紧锁的铁心源立刻就笑开了花,笑嘻嘻的迎上去给两位恭贺新禧。 第九十四章 来自邓八爷的威胁   看到铁心源笑的灿烂,杨怀玉本能的把身子往后缩缩,倒是苏眉向前走了一步拦住铁心源道:“有话直说。”   铁心源不解地问道:“就是恭喜一下您二位……”   苏眉冷笑道:“你不是觉得我会阻碍大郎上进吗?”   铁心源大笑道:“那是以前啊,你总是躲在深闺里我们见不到,自然不了解你的为人,很自然的就把你和吴婆婆家的女儿想到一块去了。都是一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是一样的娇娘子,都有一个不错的家世,也自然会有一颗嫌贫爱富再加上眼高手低的性格了。苏娘子,你说说,吴婆婆家的闺女那种人能娶么?”   苏眉皱着眉头道:“以前你不知道本娘子的为人,那就既往不咎现在清楚了,为何还是对我不理不睬的?只要我一说话,你就跑?”   铁心源憋气涨红了脸蛋之后才羞涩的道:“没法子,我看到漂亮的小娘子就脸红,话也说不利索,因此不跑等着出丑啊?”   苏眉咯咯笑了两声,然后那张满是笑意的脸立刻就变得冷若冰霜,回头瞅着杨怀玉霸道的道:“等一会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不许答应。”   杨怀玉笑着连连点头,还朝铁心源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听人说凡是井台处,必有人歌柳词,很是羡慕啊,所以自己也作了一首长短句,想请二位品鉴一下,谁知道你们连这点脸面都不给,气死我了。”   杨怀玉是老实人心中有些不忍,刚要说话就被苏眉给拦住了,撇撇嘴嘲讽道:“念出来听听。”   铁心源勃然大怒道:“什么叫做念出来听听,人家那些妓子为了听柳词……”   苏眉怒叫一声道:“你敢胡说八道?”   吼完了之后竟然不顾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按住铁心源就没头没脸的乱揍,暴虐的本性暴露无遗。   铁心源身子矮小,打不过苏眉,只能抱着脑袋蹲地上,等苏眉出够了气之后停了手才站起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过是想说人家妓子往往会用美酒相待,话都不许人家说完你就揍我。”   苏眉山大王一样的挑挑大拇指道:“别以为本娘子不会揍人,告诉你,我从小是被我爹爹当男孩子养的,我几位堂兄都打不过我,你这么丁点的小孩子给我当点心都不够!”   杨怀玉见铁心源头发散乱的样子有些内疚,张嘴道:“好啊,苏眉喜欢听长短句,你想怎样才能念出来给我们听?”   苏眉奸笑道:“我知道他要念什么,听好了,一只绿蛤蟆,坐在池塘中,人来他不惊,一按一蹦跶!”   铁心源凄凉的朝杨怀玉挥挥手,一边整理着乱发,一面戚声念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风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   铁心源一边悲惨的念着李清照的词,一边数着脚下的步数,对于苏眉这种女子来说,钱财,权势就是一个大笑话,这个死女人在乎的就是壮硕的英雄好汉和伤风悲秋的才子,听起来很矛盾,其实很真实。   杨怀玉并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君,只不过是在某一个时刻被那家伙撼动芳心而已,如果把杨怀玉的头砍掉,安上柳三变的脑袋,估计这个女人会欢喜的疯掉。   如果李清照的词还不能让她发狂,铁心源就觉得那个绝世才女白白在人世来了一遭。   “呀——”   走到第九步的时候苏眉果然有了反应,铁心源得意的回过头来,却被一双暴着青筋的小手给掐着脖子使劲的摇晃……   “快说,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啊,啊,快说,不说我就继续揍你。”   铁心源相信,如果不是杨怀玉帮自己的话,自己绝对会被那个臭婆娘给掐死,在听到李清照的词后,那个女人真的疯了……   直到现在铁心源才明白一个道理,绝对不能和女人混的很熟,尤其是和漂亮的女人更是如此。   如果能在相对陌生的时候共度春宵就绝对不要错过,陌生的时候那些女子个个温婉动人,即便是一低头,一拂袖都充满人间最美好的感觉,犹如身处天上人间。   一旦熟悉之后,那些女人身上的毛病就会像落潮之后的海滩一样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苏眉向来有名门闺秀之称,不但才华过人,更难得的是还写的一手好字,铁心源在被掐的眼冒金星的时候才突然领悟到,人家为什么会夸奖苏眉是才女,是书法家,却绝口不提性格了。   一个写字据说已经有了柳公权三分神遂的女人就绝对不算是女子,柳公权的书法是出了名的钢筋铁骨,钢筋铁骨的女子还叫女子吗?   这世界上,只有那些看起来柔柔的,摸起来软软的女子才叫做女子!苏眉根本就不算。   从迷醉疯狂中醒过来的苏眉很不好意思,拿袖子遮着脸躲在目瞪口呆的杨怀玉身后。   “孙羊正店,梨花白三瓶!”   豪爽的杨怀玉大笑道:“好啊,好啊,我也早就想喝梨花白了,就是你我去了人家不理会,这还要眉儿出马,听说苏家老爷爷在那里还有一些藏酒。”   苏眉勉强的道:“阿爷在那里的藏酒也不多了,我上回帮着阿爷去取的时候只剩下四坛子了。先说好,我今日失态差点伤了源哥儿,给源哥儿三瓶就当是赔罪,大郎只能喝两瓶,要是再多,阿爷那里就不好了交代了。”   铁心源揉揉自己的喉咙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很满意。”   看着杨怀玉和苏眉以及那个小丫鬟又回到马车上去了,铁心源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小巧儿的床边道:“我去清理首尾,你好好的在家睡觉,想喝梨花白了,咱们有三瓶。”   铁心源走后,小巧儿依旧醉的不省人事,只是眼角的泪水小溪一般的从脸上滑落,很快就濡湿了枕头。   孙羊正店的彩门显得比上一次还要雄伟,只是多了一道栏杆,人们上高台的时候多少有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这是王怀礼摔跤之后带来的变化。   即便是过年,孙羊正店依旧人头涌涌,不过,人多的地方依旧是彩楼边上,高台里面有丝竹之音传来,让里面显得格外的幽静。   能上高台者,非富即贵,铁心源瞅着一个胖大的老汉在两个青衣小婢的搀扶下喘着粗气上了高台。   一到高台就指着守在门口迎宾的掌柜的道:“老邓啊,喝你一口酒真是不易,你这是要活活累死老夫啊。”   孙羊正店掌柜邓八爷为人极为四海,见邱翁说笑,遂拱手道:“邱翁见笑了,邓某也知道立下高台上下极为不易,这不是前不久还有一位从这里滚下去了差点要了半条命。可是立高台乃是东翁的主意,老邓也只好遵从了,没说的,下回邱翁来了说一声,我邓八一定下楼把您背上来。”   邱翁笑道:“老夫的存酒还稳妥吧?”   邓八爷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笑道:“那是自然,您请进店,今日店里可有契丹美食碳烤全羊,您不可不尝尝。”   铁心源跟在杨怀玉和苏眉的身后,从上了高台,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位邓八爷。   刚才他不自然的应对,全部落在了铁心源的眼中,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小巧儿他们两次进入人家的酒库没有被捉住,实在是万幸。   邓八爷把邱翁迎进去之后就笑吟吟的来到苏眉面前道:“小娘子今日可是来为苏翁取酒的?”   即便是面对一个商贾,苏眉还是盈盈下拜道:“苏眉今日来却是来偷酒的。”   邓八爷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看你身边这位郎君器宇不凡,定是小眉儿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夫婿了,好,好,端的是一表人才。老夫就是不明白,小眉儿打算如何偷酒?先告诉老夫,老夫也好支开酒保,为小眉儿行方便。”   苏眉娇笑道:“您的酒眉儿可不敢打主意。”   邓八爷嘿嘿笑道:“看样子你的主意是打到你阿爷的头上去了,哎呀呀,女生向外,古人果不欺我。”   铁心源一面听着邓八爷妙语连珠的讲解,一面暗暗发愁,邓八爷这种笑面虎才是最难对付的,这家伙连苏眉都怀疑,遑论其它了。   铁心源甚至能够想到,那条连接到酒窖里的下水道如今恐怕早已是布满了明桩暗哨,如果小巧儿他们还不知道收敛的话,后果根本就不敢想象。   前面自己想的还是简单了,小巧儿他们如果落在这人手里,死亡估计是最仁慈的结果。   也不知道小巧儿他们还有没有露出别的马脚啊——   铁心源这一刻心乱如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彻底的把这件事解决掉,只是该从何下手呢?   心里想事情,眼睛就顾不上看人了,一不小心就被一个蓝衫汉子撞了个四仰八叉。   杨怀玉大怒,一把揪住汉子的衣领道:“你是怎么走路的?连孩子都撞吗?”   蓝衣汉子连连作揖道:“实在是匆忙没看见,请仁兄见谅。”   人家已然道歉,杨怀玉只好悻悻的松开手,从地上搀扶起铁心源,紧走两步去追赶已经走远的苏眉。   铁心源却不断的回过头去疑惑的瞅着那个蓝衣汉子,眉头锁的很紧。 第九十五章 污烂人   水珠儿有个本事一直是铁心源极为羡慕的。   这个小小的胖子竟然能从人身上散发的味道来辨别好坏人。   当初为了辨别他的这个本事的真假,铁心源和小巧儿曾经做过很多种试验,直到水珠儿被蒙上眼睛闻到棺材里面死人的味道,这才罢休。   当然,水珠儿自己也打了两天的寒颤,一连尿了五天的裤子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从那以后,不论是铁心源还是小巧儿就严厉的禁止这家伙吃刺激性的食物,比如芥末和茱萸。   从此之后笸箩巷子的家里,负责开门的人就是水珠儿。   直到现在,铁心源都不明白,水珠儿是怎么从慈眉善目经常来家里教几个小妹绣花的花婆婆身上闻到坏人味道的,直到彻底的调查过之后才发现,水珠儿是正确的。   一个人贩子能够做到让所有人都无端的产生亲近感,估计是业内的大行家,如果不是杨怀玉从官府的买卖契约中发现花婆婆已经贩卖了不下四十三个少女的事实,小柔儿她们还会把花婆婆当做一个可以说贴心话的人,到时候被人家卖了,还会帮人家数钱。   自从花婆婆在笸箩巷子里摔断了腿之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她了,这让心里集了一肚子火气的小巧儿久久不能释怀。   铁心源觉得自己年龄还小,就按照水珠儿诉说的样子,也闻过无数的东西,最后除了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之外,一无所获。   不过今天他从刚刚过去的那个蓝衣大汉身上闻到了浓重的猪臭味。   如果说别的味道铁心源还没有多少经验的话,猪臭味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一个孩子有足足半年的时间消耗在了猪圈里,自然对那种味道会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杨怀玉都需要苏眉带着才能进来的酒楼,凭什么一个身上满是猪臭味的汉子可以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   苏眉对于铁心源翻着白眼看房顶的举动非常的不满,拿指节轻轻地敲敲桌子道:“你不是想喝酒吗?快喝啊,都是上好的梨花白,你喝这种酒的机会可不会太多。”   铁心源瞅了苏眉一眼道:“那首词我送给你好不好,也只有你这样秀外慧中的小娘子才配得上这首词。”   看得出来这句话对苏眉的诱惑力极大,她用力的那手绞着手帕,不时地向杨怀玉投过去求救的目光。   铁心源不管苏眉纠结不纠结,拿起筷子猛吃盘子里的青菜,早上吃掉的那一大碗羊肉汤,到了下午时分早就不见了踪影。   冬日里吃青菜,跟吃银子差不多,更不要说这种水淋淋的马齿苋了,根本就不用弄熟,青菜蘸了黄豆酱吃到嘴里有说不出的香甜。   不一会,一盘子马齿苋就全部进了铁心源的肚子,他现在对自己的胃口满意极了,整天大鱼大肉的胡吃海塞,偏偏没有半点长胖的迹象,不像水珠儿,那孩子以前根本就没有吃饱过,所以才长得跟豆芽菜似得,今年一年的功夫,一个瘦弱的孩子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小胖墩。   一个浑身猪臭味的人来这里到底能干什么呢?明明是一个经常接触肥猪的人,为什么会穿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衣衫?   他到底想干什么?   来到楼上的人非富即贵这是一定的,那些人走路是极为讲究的,年纪大的会有小僮或者侍女搀扶,年纪轻的到了他那个岁数,走路一定会是四平八稳的,否则显不出派头。   能像王八一样走路的在这楼上也只有高级武将了,可惜他那一身的猪臭味道彻底的出卖了他。   这么看起来,这家伙该是一个屠户才对!   铁心源把脑袋从窗户里朝外探了下去,发现给孙羊正店里送蔬菜和鸡鸭之类的货物的马车,就拴在高楼侧面的拴马桩上,伙计们抱着各种各样的食材正在楼下穿梭进货,屠户就算是来送肉,也没必要走上高台来,更何况那个看着就很厉害的邓八爷也不会允许他上来。   这里面一定有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如果想的过于复杂,最后得到的结论一定是错误的。   就在铁心源胡思乱想的功夫里,苏眉经历了这一生中最严苛的一次道德挑战。   她确信,铁心源念出来的那首词自己从未听过,身为东京城中著名的诗词爱好者,她没有听过的绝妙好词几乎没有,更何况像铁心源念出来的这首《声声慢》几乎把叠词使用到了极致。   尤其是那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更是把闺怨说到了尽头,这样绝妙清丽的好词怎么能够出自这个癞蛤蟆一样的无知小儿之口?   “说实话,这首《声声慢》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莫要唬我!”   铁心源把最后一根菘菜吃进了嘴里,恶心的吧嗒一下嘴巴道:“昨天傍晚闲着没事,趴在窗户上看我家梨树上最后几片叶子掉下来,心里愁得慌,就随口念了出来,怎么,不喜欢啊?”   苏眉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吱吱的声音,回头瞪了一眼光知道喝酒的杨怀玉道:“你听过这阙词吗?”   杨怀玉笑着摇头道:“你是读书的大行家,你都没有听过的,我这个粗汉如何能够听过?不过啊,源哥儿从不会害自己朋友的,他说要把这阙词送给你,那就一定是他自己写的,要不然你拿去念出来,会被别人笑话的,这样严重的后果,源哥儿不会想不到。”   苏眉翻了一个白眼之后道:“量他也不敢,不过,他敢给我写艳词,说不定这样的事情他能干出来。”   铁心源无奈的看着苏眉道:“如果这首你不喜欢,我就找机会再随便写几首出来,保证不比这几句差多少。”   苏眉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道:“不必了,这样的好词我写不出来,即便是我拿去给别人看了,纵然收到一时半刻的荣耀,却要我用一辈子的愧疚去偿还,既然如此,不要也罢!”   铁心源听到苏眉这样说,惊愕的将大拇指挑起来道:“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钢筋铁骨苏娘子,人硬气,骨头也硬,好样的。”   苏眉没好气的转过头去,独自一人生起了闷气。   铁心源忽然想起杨怀玉刚才探手捉住那个人的胸口,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那家伙是一个惹不起的权贵,不由得张嘴问道:“大郎可知道刚才撞我的那个人的底细?”   杨怀玉把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之后嗤之以鼻的道:“一个比较有名的屠户而已,东京城中最污烂的野狗也比他高贵些,当时你如果不拦住,我就会真的揍他。”   铁心源左右瞅瞅,见四下里并无他人就问道:“既然此人是一个烂人,为何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杨怀玉瞅瞅远处正和别人谈笑风生的邓八爷小声道:“咱们东京城啊,可不光是你看到的这些胡同和街巷,在地面下,还有一个污烂的所在,那就是满东京无所不在的阴沟,地洞,人家自称福寿洞,东京人把他们称之为地洞人。那些人最早以前就是一群乞丐,无处藏身就只好下到地洞阴沟里面躲避寒冬,结果啊,他们竟然把地洞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从此,就以地洞为据点,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前年的时候,开封知府陆平下令掘开了一个地道,结果,在那条地道里竟然发现了三百余具尸骸,还从地道里搜出十六名妇人,都是东京城失踪的妇人,年纪最大的一个已经在地洞里不见天日的活了整整十一年。”   铁心源皱着眉头道:“和这个屠户有什么联系。”   杨怀玉叹口气道:“东京城下的地洞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官府清剿了无数次都不能把这个毒瘤消除掉。   可是东京城里掳掠人口的事情依旧不断地发生,其中不乏一些大家闺秀,以及富贵人家的孩童。   这样一来,就催生了一个新的行当,那就是专门和福寿洞里的污烂人联系的中人,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就是这位崔屠夫,人送外号人屠子,也只有他才能和阴沟里的污烂人连上关系。   通过金钱赎买,或者粮食交换,把自家丢失的人口找回来。   官府明知道这位崔屠夫干的是杀头的营生,但是为了方便那些丢失人口的富户们把自家的人从地洞里弄出来,也就默许了崔屠户的存在。   这就造成了人人对崔屠户咬牙切齿,却不能动他这样一个奇怪的现状,对了,你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头的?”   “我闻见了他身上的猪臭味。”   杨怀玉笑道:“怎么,你也有了水珠儿闻香识美人的本事?”   没工夫理睬杨怀玉的调笑,铁心源的心中现在乱七八糟的,孙羊正店已经开始通过崔屠户来联系住在地洞里的人了。   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从《东京营造》上特意找出来的几条被人遗忘的地洞会一一的被那些污烂人找到,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地洞出口附近的笸箩巷子将会成为孙羊正店的邓八爷重点巡查的对象。   而那些住在地洞里的污烂人,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将地洞视为自己的地盘,绝对不会允许还有第二支力量侵入他们的势力范围。 第九十六章 致命的坏习惯   傍晚的时候,铁心源回到了家里,开始重新翻看自己收藏的《东京营造》,这本书比自己以前看的《法式》一书完整的太多了,自从洛水先生将这本书给了铁心源之后,他就不断地在这本书上有新的发现。   看了一会书,他就合上了书本,感觉疲倦的厉害。   屋子里闷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就一个人搬来了小板凳,傻傻的看天空的星星。   小巧儿的行为让铁心源有些心痛,不是因为小巧儿变成一个贼了,而是因为自己即便是随着星光来到了这个古老的世界里,依旧没有逃脱命运的枷锁,莫名其妙的依旧成了一个贼。   在上辈子还很小的时候,自己就从一部影片里听到过一句话——贼永远是贼,贼的儿子也必须是贼。   这句话听起来是个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但是落在自己的头上却显得这样的残酷。   如果不想当贼,那么在第一次偷东西的时候就该住手!   想了很久之后,铁心源还是想出来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崔屠夫这个恶棍送进监牢里面去,也唯有如此,才能掐断孙羊正店和污烂人的联系,阻止邓八爷继续追查到底是谁挖通了自家的酒窖。   至于以后他们再联系上,偷酒的事情早已是时过境迁,想查也无从查起,案子也就成了无头案。   偷东西和贪婪其实都是一种变态反应,不劳而获的快感会不断地触动贼偷的神经,促使他一次次痛苦而有愉悦的去偷东西。   铁心源根本就不信崔屠户会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他不相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崔屠户还能够保持自己一贯只帮人不害人的假面目。   铁心源把跑出来的狐狸抱在自己的腿上,这样可以借助狐狸的厚实皮毛来取暖。   很多个夜晚,铁心源都是这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来度过自己最难过的时光。   每个人身上都有几乎无穷的力量,只是我们自己不懂得去挖掘而已,当然,这种力量指的是精神和意志上层面上的。   只有一个沮丧的人才会知道在最危险,最失败的时候,拥有一个坚定地意志有多么的重要。   母亲的房间传来动静,铁心源立刻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关好门,狐狸早就钻进自己的睡蓝里簇拥着那群小狗。   王柔花举着油灯打开门先是看看炉子里还有没有煤块,重新给炉子里添加了煤块之后,就帮着铁心源压好被角,坐在床边瞅瞅睡着的儿子,然后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屋子里很是温暖,那些小狗欢快的哼唧着,这样的环境很适合睡觉,于是,铁心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崔屠夫果然有很多人认识他,自从这家伙变成人屠子之后,屠夫帮的很多屠户就不再和他往来了。   不过从那些屠夫们的只言片语中铁心源还是总结出来很多的东西,比如说崔屠户每十天会进一次福寿洞帮助东京城里那些可怜的富户们去讨要自家的女人或者孩子。   当这样的记录写满了一张纸之后,铁心源觉得自己实在是高看这家伙了,按照屠夫们的说法,把一泡屎放在崔屠户的面前,他都会拿手去捅捅,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黄金。   崔屠户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性格,铁心源实在是太喜欢了。   屠夫帮现在没了,不过铁家和屠夫们的关系很好,尤其是昨天王柔花帮着那些屠户们处理了三百多头死猪,关系就更加的融洽的。   那些在危楼一战中英勇战死的猪,就被扔在空地上,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每头猪都冻得硬邦邦的,没有腐坏,却也让开封县的官老爷们无从下手了。   也不知道是谁出了一个极为阴损的主意,官府勒令东京城的屠户们必须处理好这群死猪,不但要处理好,还要处理的和新鲜的猪肉一个模样。   屠夫们自然是做不到的,官府却不管这些,他们拿着从屠夫帮里搜出来的名册,将死猪按照名册姨姨的分发给了名册上的屠户。   很明显,人家就是要用死猪换取屠户手里的活猪。   如果屠户们不遵从,那个名单就是屠户们参与老梁这个妖人图谋造反的罪证。   造反这个帽子很大,谁都扛不起,因此,那些屠户们只能在大过年的时候把死猪一车车的往家里扛。   大块的猪肉可以做成烟熏肉,可是那些碎肉和肠子就没有任何的办法了,好多人家只好忍痛一锅煮了,拿去街市上卖,却无人问津。   然后铁心源就给老娘出主意,把那些碎肉和猪肠子全部收购过来,让那些屠户们把碎肉都给剁成细小的肉粒,然后王柔花就找来十几个妇人,自己亲自往碎肉里面添加的了独门香料,那些妇人们就把加了香料的碎肉一点点的灌进猪肠子里面去了,于是,大宋朝又多了一样美食,名曰香肚儿。   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王柔花就把那些香肚儿用上好的柴烟熏了,这样又变成了价格更加昂贵的熏肚儿。   枣冢巷子里的七哥汤饼店还没有开业,就已经大赚了一笔。   屠户们是感恩的一群人,铁家虽然用低价格买走了他们不值钱的碎肉,却好歹给他们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否则的话,一头猪身上能用的三成就要白白浪费掉了,那些肉对屠户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既然铁家的小子害怕那个崔屠户,那就必须把这人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年纪大一些的屠户甚至一再的嘱咐,一定要离这个家伙远一些。   铁心源和小巧儿坐在茶铺子里面无聊的喝着糖水,眼瞅着崔屠户笑眯眯的从一家酒楼里走了出来,肩膀上的褡裢沉甸甸的,看样子这家伙的今天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一会把褡裢拎在手上掂掂分量,一会儿又把褡裢放在嘴边山亲两口,走过来半条街,每家铺子都进去转转,却什么东西都不买,不管人家店铺掌柜的是不是都有好脸色,他总是拍拍自己手上的褡裢,说老子有钱,就是你店里的货品入不了老子法眼云云。   不过到了卖酒的地方,他终于走不动路了,坐在酒肆里的胡姬,大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还不断地挥手朝路过的每一个汉子热情的招手,“马丝路,马丝路……”(波斯语酒的意思)   一边喝酒,一边把大爪子在胡姬的胸口上乱抓绝对是一件美事,三大碗酒喝完,胡姬就一巴掌打掉了崔屠户的脏爪子,伸出手要钱。   崔屠户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子付账,胡姬非常的不满,继续讨要赏钱,崔屠户哈哈大笑着把胡姬按在桌子上又上下左右的摸了一遍,这才打着酒嗝扬长而去,只留下那个胡姬站在店门口跳着脚大骂。   晕晕乎乎,踉踉跄跄的行走在午后的大街上,酒气散开之后的崔屠户更是得意,看着满街往来的带着幕离的贵妇,不由得总是想起自己在福寿洞里享用过的那些像花儿一样娇嫩的女子。   强忍着要扑上去的冲动,崔屠户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用灼热的目光狠狠的盯了一眼那些贵妇们柔软的腰肢,大踏步的向自己家走去。   明日就是自己回福寿洞交账的日子,可不敢出什么差错。   一个脏乎乎的孩子坐在巷子口,鼻涕快要把脸糊住了,手上抱着一个东西在乱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脏娃娃。   崔屠户左右看看没看见有丐帮的人在附近,不由得暗骂一声,这个娃娃虽然脏了一些,可是看他的衣衫,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娃娃,如果丐帮的人把这个娃娃抓走,自己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小财。   就在他走过这个小娃娃的时候,眼珠子忽然就变直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脏娃娃拿在手里舔的竟然是一面碧玉佩,只要看看那面玉佩含而不露的君子之光,这绝对是一件值钱的宝贝。   铁心源站在远处瞅着已经走不动路的崔屠户对小巧儿道:“看见了吧,这就是贼,即便崔屠户如今不偷了,他看到宝贝的时候第一个念头还是偷,不可能做出第二个选择。”   小巧儿皱眉道:“我他娘的已经是贼了,你能不能总是把贼偷这两个字总是挂在嘴边。如果是这样,这日子就没法子过了,我还不如被邓八拉去挖个坑给活埋了算了。”   “你当贼偷一点都不奇怪,我只是郁闷我为什也成贼偷了?”   “你偷东西了?”   “马上就要偷了。”铁心源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那个脏乎乎的孩子,水珠儿他们好不容易把看管这孩子的丫鬟婆子支开,然后由小玲儿出手把人家开封县县令张允的独生儿子给抱来了。   利用一下归利用一下,却不能真的把孩子给弄丢了。   崔屠户这两天没有去福寿洞,所以铁心源还有机会在崔屠户把孙羊正店的事情说给福寿洞里的贼偷们听之前,把他彻底的弄进监牢里面去。   为了防止县令徇私,所以用县令家的公子来做药引子是最恰当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崔屠夫越看那枚玉佩越是欢喜,舔舔发干的嘴唇,将褡裢放在一边,左右瞅瞅就要从那个孩子手里把玉佩夺走。   人,他是不敢抢的,龙头老大曾经说过,他如果敢在东京城里掳掠人口,就把他的四肢剁下来之后,把身子装在大瓮里面当人彘送给瓦市子里面的杂耍班子。 第九十七章 黑了心的铁心源   孩子的玉佩是用绳子绑在脖子上的,一时半会的弄不断粗粗的丝线,唯恐伤了玉佩,也害怕伤了孩子,崔屠户只好两只手拽着丝线绳子发力,希望能够拽断那条丝线。   脚步轻轻地铁心源路过崔屠户很顺手的就拎走了褡裢,听说只有这个绣着寿桃的褡裢里的钱,才算是属于福寿洞的赎金,如果这个褡裢和崔屠户一起进了大狱,那个被劫走的孩子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脱困的希望了,或者被那些凶恶的乞丐折磨死,或者被卖到远方永世不得还乡。   一个青衣婆子尖叫着凶猛的扑了上来,一口咬在崔屠夫的胳膊上,另外一个哭的已经没人形的青衣小婢死死地抱住那个脏孩子,嗓子里发出人类几乎不可能发出来的尖叫。   小巧儿缓缓地把手从手弩的扳机上松开,如果崔屠夫想要伤那个孩子,他手里的小弩会毫不犹豫的把涂抹了毒药的弩箭射出去。   青衣小婢的尖叫彻底把崔屠夫从梦一般的抢劫行为中惊醒过来,连忙松开手,一脚踢开那个婆子扭身就要跑。   婆子凶猛的抱住崔屠夫的脚,扯着嗓子死命的呼唤官差。   “咣咣咣”无数面铜锣响起,街坊们抱着贼来须打的民约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冲了出来……   崔屠夫焦急的四面寻找逃命的路径,眼见周围都是人群向自己涌了过来,就把身子一矮,趴在地上就准备钻进墙根的狗洞落跑。   身子才钻过去一半,就觉得腿上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惨叫了一声,力气就泄了,连声告饶,却无人听他诉说。   小巧儿牙疼般的吸着凉气看着那个勇猛疯狂的老妇,将两寸长的缝鞋底子的锥子一次次的捅进崔屠夫的下身。   锥子每一次起落都会带出来一股子鲜血,每扎一下,崔屠夫就会惨叫一声,那个妇人扎到兴起之时,竟然跨坐在崔屠夫的后背上,两只满是血的手紧紧握住锥子,继续一下一下的往下刺……   把褡裢装在背包里的铁心源抽抽鼻子道:“别看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呢,那个妇人已经被刺激的快要疯魔了,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丢的是县令的儿子,又不是她的儿子,她疯狂什么?”   “丢了县令的儿子,比丢了她自己的孩子后果严重,丢了自家的娃娃,难过一段时间,有时间再生一个慢慢地也就把这段悲惨的事情忘掉了。丢了县令家的儿子,那个县令会让他们全家都一辈子死死的记住这件事,想忘记都忘记不了。”   “这么说,这件事我又弄错了?”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找一个权贵家的半大小子,灌醉之后丢在这里引崔屠夫上当,谁知道你们竟然给我弄回来一个两岁的孩子,不过,错有错着,这是变得更加真实了。你们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按照计划行事?那个县令虽然不是个东西,他两岁的儿子还屁事不懂呢,县令死了没人掉一滴眼泪,这孩子要是出事了,你们的罪过就大了。”   小巧儿怒道:“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干嘛刚才不说?”   铁心源瞅了小巧儿一眼,拿手指头指指自己的脑袋道:“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已经不太习惯主动地对每一个人都报有善意了,只能被动的接受别人给我的善意,然后才会根据别人给我多少再考虑还给别人多少。很显然,那个孩子在我的眼里没有你们重要,既然计划能够实施下去,我为何要阻止呢?”   “你是一个怪胎。”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娘也这么说,她说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安份,每天要是不在她的肚皮踢上几十脚就安静不下来,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担心我会把她的肚皮踢破自己钻出来。”   一声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的长长吸气声传了过来,刚才那个面目狰狞的妇人终于从丢失县令家儿子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嚎哭了起来。   铁心源把不愿意离开的小巧儿拉走,指指那个妇人道:“这就能活了,亲手捉住了偷县令儿子的凶手,不但没错,反而有功,这些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婆子和丫鬟是最有眼色的一群人,她们自然知道怎么说才对自己是最有利的。”   小巧儿指指趴在血泊里抽搐的崔屠户道:“那家伙好像活不成了。”   “他当然活不成了,那么粗的锥子在下身扎了百十个窟窿眼,血冒的跟泉水似的,要是能活才是怪事情。你以后要记住啊,大腿内侧的大血管千万不敢受伤,一旦被刺破,半炷香的功夫你全身的血就流干了。”   小巧儿无奈的道:“干嘛告诉我这些?”   铁心源冷笑一声道:“东京城里被活活打死的贼娃子还少了?告诉你这些就是等你有一天也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要记得避开全身的要害,用皮糙肉厚的地方去承受人家的拳脚和棍棒!”   “啊——”小巧儿咆哮一声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铁心源背着自己独有的双肩背包晃晃悠悠的向笸箩巷子走去。   计划干完了第一步,现在该去找能代替崔屠夫去福寿洞的人了,这样的人很不好找,不够聪明的人干这事迟早会和崔屠夫一个下场的,太聪明的人很明显的人家丐帮大龙头一点都不喜欢。   别看全部东京人都在鄙视崔屠夫,回到家里躲在被窝里羡慕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人也不在少数。   人天生就想攀高枝,只要能爬到高出,根本就顾不上理睬自己脚下的树枝子是一颗什么样的枝子,哪怕满是荆棘把脚扎的生疼,也要想方设法的在高出多停留一点。   皇家的状元路,就是最美好的梧桐枝,只有金凤凰才有资格落在上面,至于福寿洞的这根腐烂的带着腐臭气息的树枝,也不是没人愿意停一下的。   坏人干好事没人会信,好人干坏事大多数都会得到原谅,大宋民间最不缺少的就是铁骨铮铮的落魄文人。   这样的人往往以不懂变通著称于世,他们办出来的事情绝少有合乎情理的,只有合乎圣人微言大义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老冬烘先生根本就不会办事,很奇怪,不论是谁家有了事情,听不听得都会带着礼物专门来向老冬烘先生请教。   这样的老先生,信义著称于乡间,该他不该他管的事情里面都会有他的影子,今天把家族里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沉塘,眼看着池塘里都往上冒泡泡了,依旧恨得咬牙切齿的。   明日又会对一个因为不喜欢老爹给他找的媳妇的不孝之子破口大骂,直到那个不孝之子满面泪痕的牵着一个面带奸笑的女子入了洞房才算是心满意足。   西水门就有这样的一位单先生,大名叫做单远行,名字起得好听,却从未去过远方,更没有远行求学过。   五十四岁了,以前带着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娘和一个十六岁的小闺女过活,老婆有一次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虽然有很多人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他老婆和一个磨镜子的年轻人跑了,他就是不信,谁这么说,他就吐谁一脸的唾沫,他认为他老婆之所以没有回来是因为遭了丐帮的暗算。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远行的计划,只可惜后来未能成行,他觉得父母在不远游是一句金玉良言,自己连母亲的养育之恩都没有报答,区区求学上进实在是将本求末不算是正途。   他最新的老计划就是等老娘死了,闺女嫁人之后,就带着一把刀子闯进福寿洞里去和那些叫花子拼个玉石皆焚。   这个计划是十年前定的,当时之所以没有冲进洞里去,是觉得自己的责任还没有完成,老母未曾入土,女儿未曾成人,自己死了那就是不孝不慈的大罪人。   现在终于可以成行了,老娘年前去世了,闺女也在大年初一带着孝嫁给了老友的儿子,于是,他每天的日子就是在喝酒和磨刀之中进行的。   铁心源找到单远行的时候,老夫子还在磨刀,也不知道他这个刀是怎么磨的,巨大的磨刀石都变成月牙了,他的刀子依旧没有磨好。   看磨石磨损的程度,即便是一把大铡刀也该磨成一把匕首了。   “这是老夫磨的第三把刀!”   看到铁心源进了自家的院子,单远行就立刻解释了一下,看样子他已经给别人解释过无数次了,以至于铁心源这个孩子来了,他也条件反射性的解释了一句。   “您不是在磨刀,您是在磨心。”铁心源取出一瓶梨花白放在老夫子的面前道。   单远行瞅了一眼梨花白笑道:“别把你娘的好酒偷出来,这酒的价值不低,你娘卖半个月的汤饼未必能换来这样一瓶子酒。”   铁心源笑着蹲在老夫子的面前道:“这瓶酒是朋友送给我的,我年纪小,我娘又不喝酒,所以我就给您送来了。”   单远行放下手里已经磨的不成样子的单刀道:“不愧是圣上亲口夸奖过的神童才子,那你说说,老夫到底磨的是什么心?” 第九十八章 没来由的因果关系   铁心源笑笑不答,只是把那个绣了寿桃的褡裢从背包里取出来放在单远行的面前。   单远行对福寿洞的了解早就超越了很多人,见到那个绣着福寿洞标志寿桃的褡裢脸色终于变了,拿在手里摩挲良久才道:“你是小孩子,即便是你有甘罗的才华,区寄的智慧,想要和福寿洞作对,恐怕会连累你的母亲。福寿洞就是东京城藏污纳垢之所,老夫曾经多次上书开封县衙,多次去开封府衙请求官府出面铲除这颗毒瘤,结果一事无成。你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有什么办法来铲除福寿洞呢?”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有铲除福寿洞的打算,只是在街头看到崔屠户被人生生的打死了,就把这个褡裢收回来了,唯恐一些心中有贪念的人把这里的银钱拿走,那样的话,付钱的那家人很可能就等不到自己的亲人回来了。”   单远行把褡裢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串满是绳结的绳子递给铁心源道:“如果你能解开这串绳结的含义,老夫就去。”   铁心源皱着眉头接过绳子,瞅着上面大大小小不下二十个绳结的绳子道:“结绳记事?”   单远行笑着点点头,指指绳子道:“福寿洞里纵横交错,里面堪称是另外的一重天地,如果不能解开绳结的秘密,没人能够轻易地走进福寿洞和那些污烂人完成交易。”   铁心源皱眉道:“东京城地势不高,只要有大洪水或者大雨的时候,这座城市就会严重的内涝。   自从王贲决水灌大梁之后,历朝历代以来只要敌军不能攻占开封,就会掘开黄河水,鸿沟水来将这座城池淹掉,如今的开封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建城了。   开封城堪称城下有城,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不足为奇,但是我不相信那些污烂人有向深处探索的勇气和智慧。   所以,我认为,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可能超越《东京营造》以及《法式》这两本书记载的范围。   污烂人的智慧普遍不高,在纵横交错的地下行走,必须有一个可以对照的目标,我觉得这根绳结其实就是告诉你如何走进福寿洞的钥匙。   只要能够一一的破解每一个绳结代表的含义,那么,福寿洞也就没有什么秘密了。”   单远行把绳结放在桌子上,转身回到了屋子里,不一会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打开红布包之后,里面赫然也是一根满是绳结的绳子,只是绳子上的绳结没有崔屠夫的这根多。   铁心源把两根绳子并排放在桌子上笑道:“您发现了没有?这两根绳子上的绳结没有任何的变化,您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两根绳结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时间不同罢了。”   单远行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是五年前老夫杀了一个污烂人之后从他的身上获取的。”   铁心源吓了一跳,抬头看看这位将两只手都塞进袖子里面看着天空的老冬烘,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老家伙还有杀人的勇气。   “您不该说的。”   “无妨,老夫如今已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杀人这种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说官府还会来追究老夫杀人的罪行不成?”   铁心源不想和一个杀人犯多少话,把两条绳子一股脑的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拱手道:“小子这就回去参研一下这两根绳子,这样的东西应该还难不倒小子。”   单远行笑道:“上苍其实从来就没有公平过,有的人会含着金钥匙出世,有人一生出来就是天潢贵胄,像你这种天授智慧的人更是百十年难得一见,好好珍惜,莫要浪费了老天的眷顾。”   铁心源指指自己的脑袋笑着问道:“您就不感到奇怪?还是说您以前见过比我还要聪慧的孩子?”   单远行有些痛苦地道:“你会遇到的。”   单远行没头没脸的说了一句话,然后就继续坐在磨刀石前面磨刀,这一次这个老家伙用来磨刀的润滑剂竟然是那瓶子梨花白,自己喝一口,然后往刀子上喷一口,似乎在和那把刀子对饮。   等候在门外的小巧儿见铁心源出来了,就凑到跟前问道:“那个老家伙答应了没有?我打赌那个老家伙根本就不敢去福寿洞。左右乡邻们都说他是害怕了,整日里光磨刀不干正事,以前还有借口说老娘没死,闺女没嫁,现在没借口了也不见他拎着刀子杀进福寿洞,你找他其实是找错人了。”   铁心源咬着牙齿道:“我忽然发现你越长越傻了。”   “没错啊,我决定以后不去想事情了,反正有你帮着想,与其我费尽心思想出来的主意被你掀翻,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想,这样省事一些,免得我总是干错事,你总是不高兴。”   铁心源眨巴两下眼睛道:“以后还是要想的,即便是被我否定掉,你也要多想。”   小巧儿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下笑道:“那我可就想了,这是你说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没错,是我说的。”   小巧儿抓抓头皮小声的道:“那我就说了。”   “说说。”   “你说担心那个邓八爷会委托福寿洞的人追索我们,所以才要把崔屠夫弄进大牢,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如今,崔屠夫已经按你说的连尸体都进了大牢。我们应该没有危险了吧,你干嘛还要这么多事?”   铁心源摇头道:“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一旦沾染上因果,很可能就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你看啊,事情的起因是你偷酒,然后我们就需要保护你,所以才把崔屠户给弄死了,弄死了崔屠户我们就沾染上了一条人命的因果,这个因果没结束呢,崔屠夫的褡裢里面有一个人的救命银钱,如果这些银钱没有送到福寿洞,那个人就会死掉。你看,你的行为从偷酒变成了人命,我们想要了结因果,就要把钱还给福寿洞,把人赎出来,然后事情才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要不然啊,事情发展到最后,归根结底还是要赔人家一条性命的,很可能就是拿你的命去偿还,这就叫做因果报应。”   铁心源说完之后见小巧儿一脸的不屑之意,遂笑道:“我知道说这些你可能听不进去,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慢慢地看人世间的变化,你自己会慢慢体悟到这席话的道理的。年纪越老的人就越是相信这一套,等到你老的走不动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金玉良言。”   告别了小巧儿,铁心源就来到了枣冢巷子自家的店铺。   店铺其实还不算是开业,因为有了酿酒牌子,所以家里的店铺里面也开始卖酒了,卖的酒水不算好,数量也不多,所以没有引起那些大酒楼的在意,倒是有很多酒楼想要依附在七哥汤饼店的门下,做自营的酒水生意。   大宋的酒水专卖很是缺德,官府垄断着所有的酒曲,私人想要酿酒就必须去官府花大价钱买酒曲子,私人只要私藏酒曲十斤以上,立刻就会被发配到三千里以外的岭南,在那里可以自己酿酒,然后给自己喝。   七哥汤饼店著名的汤饼,必须要等到大年初八过来之后才会开张,否则对来年的庄稼不利。   铁心源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出处,老娘也不给解释,于是他也就不问,一问老娘就会发火,所以,别人家的汤饼店卖汤饼卖得热火朝天的,自家的汤饼店现在主营的却是香肠和小菜以及酒水。   香肠这东西放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才会好吃,现在开始吃的香肠都是最早一批熏制的,想唱的腊味还没有出来,吃这样的香肠其实就跟吃一般的蒸肉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口感和滋味要比蒸肉好一点罢了。   “留德合商号的掌柜找到咱们家来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咱家有制造牌子,非要把咱家的店铺和他家的店铺合在一起经营,咱家占四成,他家占六成,儿子,你觉得如何?”   王柔花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俯视着刚刚走进店铺的儿子道。   “留德合是咱们枣冢巷子上最大的一家店铺,听说他家的生意在太原,淮中,京东西路都有分店,算是首屈一指的买卖,如果咱家和留德合一起合营的话,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用管人家最高兴,三五年之后咱家家财万贯一点都不奇怪。”   铁心源把背包丢在桌子上笑着回答。   王柔花不用看就知道儿子不愿意,制造牌子是儿子拿回来的,他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母子二人也不在乎那点钱财,更不缺那点钱财,没必要把皇帝的赏赐拿去变成钱钞。   如果那个牌子只是自家用,没关系,估计可以往下传百十年都不成问题,只要不弄得全大宋的私人酒水都是从这块牌子里出去的,那么,只要大宋王朝还在,这块牌子就会永远有用,因为这是皇帝给民间一家一户的赏赐恩典,可以万世不移的。 第九十九章 从天而降的好机会   王柔花和铁心源不是不在乎那些钱,而是不愿意把属于子孙后代的钱全部用心在自己身上,在这一点上,母子二人都是有很清醒的认知的。   年纪轻轻的时候丈夫就已经去世了,所以王柔花期待着成为老祖宗的那一天,只有将来儿孙绕膝才能让她感受到一个成功女人的骄傲。   铁心源就更加不在意了,直到现在他依旧把宋朝的这些铜钱和银块,金锭当成古董来看。   赚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收集古董的过程。   有七哥汤饼店就足够了,这家店铺的产出就足够母子二人在东京过上很不错的生活了,多余的钱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用处。   受王柔花吩咐,铁心源带着一大包香肠去笸箩巷子,这些香肠是喜欢去学堂念书的水珠儿的束脩。   苏眉其实教得很好,远比一般的先生强的太多了,可是水珠儿朴素的认为只有长胡子老先生教的学问才是好学问,因此,这孩子自己去找王柔花哭诉,说蒙学开学之时,他一定要上蒙学。   爱学习的孩子谁都喜欢,王柔花何能例外?抓住小巧儿臭骂了一顿,说他阻碍了一个孩子的上进心,如果没钱可以来店里拿啊,怎么就随便找了一个没出闺阁的女子来胡乱教那些聪明孩子。   学习的事情没办法和王柔花讲清楚的,她虽然出自高门大户,对学问的见识和水珠儿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   王家的女儿没有一个能在学问一途上出彩的,因此他对小巧儿说苏眉是一个很好的学问大家的事情嗤之以鼻。   铁心源是从来不会忤逆母亲的,哪怕是母亲说错了,他也会坚定地站在母亲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来羞辱小巧儿。   “我就想知道你以后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听姨姨的?”正在扫地的小巧儿看到铁心源进来第一句话就要确定自己这群人今后脑袋上会不会多出一个蛮不讲理的妈妈来。   “听啊,一定要听啊,满世界这么多人我只有一个老娘,把她气坏了我找谁说理去?当然了,老娘的话是一定要听的,但是怎么做就非常的有商榷的余地了,巧儿我告诉你啊,后退着走路也是走路,只要方向对了谁说后退就不是前进了?”   “你的意思是阴奉阳违?”   “胡说,怎么能够这么对待我娘,理解一个人就一定要把这个人的话嚼透,一定要把她老人家的心思摸透,还要把她的话前后联系起来一起考虑,最终做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决定就好。”   “那样更恶劣,已经是扭曲姨姨的话了,别的我不管,你去把水珠儿的事情弄好,他今天又哭了一天,天啊,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流啊。”小巧儿朝天嚎叫了两声就直接去自己的木工房待着去了,铁心源要的手弩还没有完工,需要尽快完成。   苏眉的一双大眼睛就盯在水珠儿的胖脸跟前,一眨不眨的,水珠儿害怕的不断把身子往后缩,苏眉就向前压迫,直到把水珠儿逼得没有地方躲藏了,大哭起来才作罢。   “我要去找姨姨……”   “找姨姨也是没用的。”   “姨姨说让我进学堂,不跟你说胡乱学,还说你会把我这个神童教坏的……”   “谁家神童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谁家神童整日里嚎啕大哭?谁家神童整天都是一副鼻涕过河的模样?”   “姨姨说了我是神童,郭先生也说我孺子可教……只有你整天逼我背书,我要去蒙学做学问,不背书!”   苏眉笑的前仰后合的道:“谁告诉你神童不背书了?”   说完话,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子,好像听到铁心源站在院子里,立刻就推开门走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揪着铁心源的脖领子了。   把铁心源推到水珠儿的面前道:“告诉他,神童到底需不需要背书,告诉他蒙学里的先生会不会要求背书。”   铁心源叹口气扒拉开苏眉的手道:“水珠儿啊,苏眉姐姐没说错,不管你是不是神童,都需要好好背书的。以前学堂里的那个胖子你知道吧?就是总给你买肉饼吃的那一个,你看他的手就知道蒙学是怎么回事了,你还说他的手肿的像猪蹄。那可不是胖的,是被先生打的,苏眉姐姐到现在只是骂你,教训你,还没有打过你,告诉你啊,蒙学里的先生每人手里都有一根竹板,不好好背书的人拿起竹板就揍哟,那个惨哟……”   苏眉一把推开铁心源怒吼道:“我要你给他讲道理,谁要你吓唬他了,他一哭起来就不会停你知道不?”   铁心源摊摊手道:“没法子,他是男孩子,自己酿造的苦酒,含着泪也要把它喝完,束脩我都带来了,明日小巧儿就要带他去郭先生那里拜师了,这已经无法更改。”   苏眉皱眉道:“你们不相信我?”   铁心源指指自己,又指指小巧儿房间的方向道:“我们两个对你信任的无以复加,问题是水珠儿自己总是向往正式的学堂,与其说他是想去学堂里学东西,不如说是他的执念在作祟,即便是郭先生教的不如你好,他也愿意去郭先生那里。因为真正吸引他的地方是学堂这两个字,而不是学问。”   苏眉哼了一声道:“世人总被表象所迷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柑橘都有人购买,我还有什么话说。”   铁心源瞅瞅苏眉,搂着忘记了哭泣的水珠儿笑道:“你运气算是好的,总算是没有盲婚哑嫁,杨怀玉虽然没有达到你最高的要求,但是我觉得就男子汉气概而言,他算是头一份。这世间女子其实比男子要凄苦的多,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好不容易长大了还要面对新一轮的选择。如果选择的好,这一生就能快活一生,如果选择不好,或者平庸,或者凄苦总是逃不掉的。”   苏眉愣住了,她想不到铁心源竟然会跟她说这些女儿话,两手抱在小腹上,坐在椅子里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良久之后才淡淡的道:“你见过多少人?如何就敢说这样武断的话。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心中还有遗憾的?”   “那天那首破诗词就让你魂不守舍,可见你的心还是不定。你还敢说你到现在心地没有一丝丝别的渴盼?”   苏眉叹息一声道:“你说这些干什么?”   铁心源笑道:“我之所以会说这些不该我这个年纪说的话,是因为我想请你给杨怀玉多一点耐心,至少等他参加了武科选才之后再论其他,不过我觉得战场上的杨怀玉一定能够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世间精彩的不光有诗词,还有勇猛绝伦的武技,这两者都不过是一种技能罢了,不见得比木匠和铁匠的技能更加的高尚。”   “上元节一过,就到了官府开印的日子了,你为何会认为我连这点时间都不会给大郎?苏眉不是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子。”   “你当然不是,问题是有一个该死的家伙给你发了一张请柬,邀请你去他家里参加宴会。”   铁心源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洒金小笺递给苏眉道:“这是你家人刚刚送来的请柬。”   苏眉嗤之以鼻,随手把那个没有封装的请柬丢在桌子上道:“这样的请柬,我接到的多了,谁有工夫每一个都去参加。”   铁心源把请柬重新递给苏眉道:“你一定会去的,这个邀请你的人身份很高,恐怕也不允许你拒绝。”   苏眉笑道:“不管是谁,我不想去难道说他能绑着我去不成?”   铁心源摇摇头道:“人家没打算绑你去,人家只不过把柳三变给绑去了宴会,勒令柳三变必须要作出三首诗词出来,你确定你不去?”   苏眉一把就将请柬夺走了,眼睛都不眨的仔细看起请柬来了。   “怪不得我娘总要我不要相信女人,刚刚才说不去的,现在立刻就改变主意了,不可信啊。”   苏眉看完请柬之后笑道:“不错,不错,汝南王的二儿子成年礼,自然要大宴东京城里的贵女,请我们过去不就是想从我们中间挑媳妇吗,谁能看得上他啊,不过啊,我还是要去的。”   说完话看着一脸憧憬的铁心源道:“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还把大郎拉出来作伐,不就是你也想去吗?好啊,我就带你去,让你看看宗正府冬日盛开的荷花,免得你像土包子一样到处说闲话,让你亲眼见识一下柳三变的本事也好以后闭上那张总是说诗词无用的臭嘴!”   铁心源立刻就很狗腿的把苏眉搀扶到椅子上坐好道:“和你说话就是愉快,谁管杨大郎有没有老婆,只要你能把我带上,就算是你和柳三变眉来眼去的勾搭,我也一定装作看不见。”   说着话侧身躲过飞过来的茶叶罐子,一溜烟的跑的不见影了。 第九十八章 住在汽油弹上的赵允让   铁心源一直都想去赵允让家看看,顺便看看这位王爷到底有什么样的鸿运笼罩竟然能避开自己和小巧儿的算计。   一直以来,铁心源很不服气气运的说法,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皇帝有鸿运加身这么可笑的说法。   之所以没有烧掉赵允让家,唯一的原因就是自己的计划不够周密。   今天无意中接到了赵家老二邀请苏眉去他家游玩的邀请笺,铁心源那颗想要去赵家看看的心就再也无法遏制了。   在大宋权贵家,只要有孩子成年,不论男女都会举办几次这样的游园宴会,给年轻人一个接触的机会,看看能不能从这些家世相当的人中间找到合适的伴侣。   富贵人家的孩子有这样的经历,无疑会让无数贫民小户人家的孩子们羡慕,总觉得先认识然后再入洞房比自己先洞房然后才认识要强一百倍,一千倍。   苏眉绝对不会这样认为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物件,被家人摆上台子,然后被无数色迷迷的男人瞅来瞅去的让人无奈。   这话明显是口不应心。   当苏眉坐着苏家的豪华马车来接铁心源一起去赵家的时候,铁心源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苏眉。   苏眉懒懒的扫视了一眼铁心源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铁心源道:“我在体验杨大郎这时候的心情,刚刚我发现那家伙的脸都要抽成包子了。”   “这是一场很正常的宴会啊,他难受什么?”   “他觉得把属于自己的肉包子亲手送到一群虎视眈眈的恶狗群里后果难料,所以恋恋不舍一些也是能理解的。”   苏眉抬手就拍了铁心源一爪子,然后整理一下身上的褙子,把黄色的丝带缠绕在胳膊上坐直了身子得意地问道:“这么说我现在很美喽?”   “那是自然,你算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了,当然,比我娘差一点,皇宫里的女子都没有你漂亮。”   苏眉得意的半眯着眼睛笑道:“说话都能说出错误来,也不知道你这个神童是拿什么来骗人的。既然我已经是最美的女子了,为何还会比你娘差一点呢?另外啊,不要把我和皇宫里的那些可怜虫相比较。”   铁心源连忙点点头,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久了之后,她身上什么臭毛病都出来了,动不动抬手打人就是其中的一种,看她家丫鬟习以为常的样子就知道在苏家她也是这样的德行。   空长了一个美女的外表,却没有美女的实质内涵,让人丧气,杨大郎娶到这样的老婆一定是上辈子没干什么好事。   马车很快就到了赵家,以前总是从外面看,看的最多的就是那道青砖砌成的高墙,高墙很高大,几乎快要赶上皇城的城墙了。   即便铁心源不是赵祯最忠贞的臣子,也从心底对汝南王家的跋扈有些不满,包拯那些人不满的原因是僭越,铁心源不满的原因就只有赤裸裸的嫉妒了。   宗正府的亭台楼阁极多,三步一景,五步一观已经不足以描述此处的盛景,然而,对这样的人造景观,铁心源从上辈子就很是厌烦。   权力来自于人,而不是来自于这些建筑和景观。   真正的帝王居住的地方才叫做皇宫,不信?那让李世民,赵匡胤住在茅草棚子里,在那里他们依旧可以对天下事一言而决。   过了照壁之后就看到了赵宗朴,赵家的老二,和赵家老六赵宗谊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说赵宗谊还处于少年轻狂的境地,那么赵宗朴早已是沉稳的如同一座山一般。   稳当当的站在那里,刀砍斧凿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和煦的微笑,穿的极为简单,却能看的出来是经过仔细搭配过的,头发一丝不漏的全部被束进了紫金冠,大气至极。   铁心源不佩服他面对苏眉这种戴着幕离的美少女可以做到亲切有加,而是佩服他面对十几个连幕离都不戴的长相各异的贵女基本上都能做到一视同仁。   这种能力是皇家雨露均沾原则下的最有代表性的一种能力,听说唯有不独宠一人,皇帝才能保证自己庞大的后宫妃子群不会出现混乱,地势坤厚德载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见了赵宗朴,铁心源不得不叹息杨怀玉的命运多舛,如果苏眉想在他和赵宗朴之间挑选一个人当丈夫,杨怀玉基本上没有半点的机会。   光看赵宗朴跳起来帮一位心机女去抓飞走的丝帕的时候就凄楚的看出来,那家伙身手了得。   不是所有人都能微笑着跳起来,攀住高处的树枝,然后就把身子提起来蹲在树干上,取到丝帕之后再轻松地从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再把丝帕还给那个脸上长了很多白麻子此时已经变成红麻子的贵女。   “猴子比他利索多了!”   铁心源酸溜溜的对站在身边看赵宗朴显摆的苏眉道。   苏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不愿意在这里多加停留,在一个青衣小婢的带领下直接去了二门处。   今天的聚会就在荷花池。   赵允让家的大门很大,规矩很多,苏眉款款而行,虽然没有左右顾盼,却依旧媚态顿生,看样子她是赵家今天主要的考察对象,才进了二门,顿时就有一大群婆子,丫鬟们围拢过来,一个蓝衫蓝裙的中年妇人一看就是一个干练的人。   三两句话就把苏眉一行人安排的妥妥帖帖,即便是铁心源都被两个婆子用一架小抬椅给架在肩上,跟在苏眉乘坐的软轿后面。   苏眉把身子依靠在软枕上,慵懒的听着那个蓝衣妇人介绍府里的各处景致,不时地把目光投向似乎百无聊赖,其实胸中早就打鼓的铁心源,她发现,铁心源目光的落点很是奇怪,他不看那些美丽的飞檐,以及各种美丽的漆画,相比这些,他好像更加关注府里无处不在的喷水兽头,似乎那才是这座府邸的精华所在。   “你看的很准啊,咱们东京城地势平坦,东京贵人府宅中可以挂喷水兽头的地方并不多,宗正府最有名的景致就是流水。因为有热泉,所以在这个冬日里,尤其是清晨,太阳刚刚出来,热泉水汽蒸腾,我们能看到东京难得一见的云遮霞蔚的奇景。如果是夏日,水珠喷溅,还会有小小的彩虹留在府宅上面久久不去……”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把水含在嘴里朝天上喷,多喷几次也能出现彩虹,你小时候没玩过?”   苏眉笑着摇头。   这个该死的女人只要到了这种场合就会立刻化身为矜持的大家闺秀,脾气好的一谈糊涂。   旁边伺候的蓝衣妇人奇怪的看看铁心源,她一时半会没有弄懂铁心源和苏眉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个小孩子竟然可以丝毫不给苏家小娘子半分颜面,而苏家小娘子却总是大度的不加怪罪。   于是笑着问苏眉:“苏娘子,这位小公子也是府上的少爷?”   苏眉娇笑道:“我家可没有这么大的福气有这样一位神童,人家今天过来是来找柳先生晦气的。要知道人家可是陛下金口玉言论断的神童,脾气很坏,你们万万可不要怠慢了,否则这位小少爷发起脾气来,一把火点了宗正府都有可能,你们还不敢进他家去抓他,他家可是陛下唯一的邻居呢,皇城顶上的弩箭不但护佑皇城,还顺便护佑他们家。”   蓝衣妇人掩着嘴嗤嗤笑道:“这可就是贵人了,奴家一定会尽力照顾好的,随时随地手里抱着水瓶准备灭火,可不敢疏忽……”   和一个婆子吵嘴的事情铁心源自然是不肯干的,如果苏眉不点破自己的来龙去脉,那还可以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占点便宜,如今都他娘的成神童了,自然要有神童的样子,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是必须的,如果让人家说自己这个神童名不副实,那就是在质疑皇帝的眼光了。   自己倒霉不说,说不定还会害到别人,到了现在,铁心源对皇权的恐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深刻的认知。   在蓝衣妇人喋喋不休的介绍声中,苏眉一行人终于进了后花园。   才堪堪走进后花园,这里的温度就急剧上升,花园里到处都是小桥流水,淡淡的热气缓缓地从水流里面升上来,轻雾一样的笼罩在水面上,堪称人间仙境。   奇怪的是这里似乎到处都燃着熏香炉,以至于整个后花园都香气四溢,这一点很是奇怪,如果说没有点熏香之前的后花园就是一位清水芙蓉般的女子那般可人。   点了熏香之后后花园就立刻变成一位成熟妖艳的贵妇了。   虽说这两种感觉犹如秋菊夏兰各胜擅场,铁心源脸上却浮现出一股子很奇怪的笑容。   熏香怎么可能掩盖的住汽油挥发性的气味?   蓝衣妇人见苏眉也皱起眉头,遂干笑道:“小娘子见笑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热泉里总是有一股子油味,请了大匠看过之后说,这是地气挥发,过些日子就无事了。” 第九十九章 恐怖的赵宗实   听到这个蓝衣妇人这么说,铁心源就有点不想在后花园里待了,总觉得这个在有汽油挥发并且点了无数熏香炉子的地方非常的不安全,目前还没有炸掉算是运气了,这段时间的北风就刮的就没有停过,油气积累不到爆炸的浓度,一旦天气像今天一般风和日丽,再来个低气压什么的,铁心源绝对没有心思来看什么荷花。   汽油的污染能力绝对一流,看到那些已经快要枯萎的荷花,铁心源就觉得自己和小巧儿制造的那些没有除铅,没有硫化的汽油过早的出现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一种极大地犯罪,甚至比炸掉宗正府的罪行还要严重的多。   房子没有了找些高明的工匠重建一下就好,过上千八百年之后,依旧是不朽的建筑艺术和国家瑰宝。   而后者就恐怖了,他能千万年的一直伤害这片土地直到万物灭绝。   荷花池边上有一个傻妞似乎正在面对一池子蔫了吧唧的荷花吟诵先唐诗人的名句,铁心源凑过去之后才听见那个傻妞不是在吟诵唐诗,而是在咒骂汝阳王府的一群混蛋不好好照料荷花,以至于今日过来连可以装扮爷爷书房的完整莲花都找不出一朵来。   “皮猴子,你怎么也来了?”   傻妞看到铁心源之后立刻就把要当采花大盗的事情给忘了,轰隆一声跳过来,站在他的面前欢喜的道。   “糖糖,你好啊。”见到了熟人铁心源自然是要上前交际一下的,尤其是这位神秘莫测的胖姑娘更是要多亲近才是。   糖糖听铁心源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立刻就欢喜的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二话不说,一大把用蜜糖腌制的乌梅丸子就递过来了。   铁心源早就对她那个奇大无比的口袋感兴趣了,一只手接过糖糖递过来的乌梅丸子,另一只手就毫不客气的探进糖糖缝制在肚皮位置上那个大口袋。   “皮猴子,你竟然敢摸我!”糖糖愤怒的大叫,脸上却带着笑意,小手也不去阻拦,而是继续往嘴里塞乌梅。   铁心源却不理不睬,一只手在那个大口袋里抓足了一大把各种各样的蜜饯果子这才满意的缩回手。   “你怎么也来了?”铁心源把一枚乌梅核吐进荷花池子里然后问糖糖。   “我是陪表姐过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听说今天王府花园可是只招待女眷哟。”   “我是小孩子!”铁心源理所当然的回了一句:“我这个年龄男女差别不大。”   “所以你就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里摸我的肚皮?”   铁心源翻了一个白眼道:“分清楚,我是去掏吃的,谁有心思去摸你的肥肚皮!”   “你是读过书的,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   “你刚才摸我肚皮……”   “有什么关系吗?”   糖糖摸摸自己的肚皮笑道:“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喂,皮猴子,你干了什么事情,让我爷爷总是不愿意放过你?”   铁心源忽然想起自己收拾完那几个可恶的舅舅和姨姨之后,糖糖那个可恶的总喜欢穿青色衣服的爷爷从自家汤饼店路过的情形,心头一动连忙问道:“你爷爷和王家关系很好吗?”   “那是自然,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王家老祖宗的幕僚,现在是王家的供奉。”   听糖糖这么说,铁心源就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感情这位老夫子是来帮东家出气来的,只是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就跑来家门口示威,表示老子知道是你干的坏事,这次原谅你,下次要是再敢这么干,就打断你的狗腿。   到了现在,铁心源就明白自己和母亲这两个无依无靠的人为何会在东京最底层混的时候,会有东京名士登门来吃猪肉了。   “上元节过后,我会去王家学堂上学,你也在那里吗?”   “真的?”糖糖大叫一声,跳起来抱着铁心源抡了两个圈子之后快活的道:“我爷爷就是教书先生,告诉你啊,王家的那群人都是一群蠢货,我爷爷教的那么好,他们也没有半点的上进。要不是我爷爷欠了王家老祖宗好大一个人情,我们早就回丰州老家了,爷爷哪有工夫从任上退下来之后就来王家当西席。你来了就好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王家人。”   铁心源好不容易推开把自己抱的死死地糖糖吃力的道:“你先弄清楚,我姓铁,可不姓王。”   糖糖笑道:“你是王家的外孙,别说你不知道这件事,我爷爷早就说了,你们母子就是在装傻充愣,在和王家呕气,你娘宁愿丢下王家贵女的身份当垆卖猪肉也不回去,就是在给王家难堪。”   铁心源笑道:“谁给谁难堪啊,我娘带着我凭手艺吃饭,有什么不可以的?在我看来,王家贵女的身份未必有我娘现在七哥汤饼店掌柜这个身份尊贵。”   糖糖很明显是一个有着大心胸的女孩子,豪迈的摆摆手道:“谁去管王家的破事,年节过后我们在一起上学堂才是好的,记住了,你今天不但摸了我的肚皮,还抢了我的吃食,以后要还的。呀,柳生来了,我要去看柳生,你自己好好的玩,千万莫要掉进水里去。”   话还没有说完,又晃荡着一身的肥肉跑去观荷台去了,那里的有一大群疯狂的少女正围着一个枯瘦的小老头大呼小叫的,非常激动。   赵宗朴也在,就那么文雅的站在一边,用宠溺的目光看着那些少女,似乎那些少女斗是他的内宠一般。   田田的荷叶底下似乎有一条死鱼,找来一根棍子扒开之后荷叶之后确定那真的是一条死鱼。   荷花池子的里的水不是热泉水,热泉水可以沐浴却不能喝,不论是荷花还是锦鲤都会被里面的硫磺毒死。   荷花池的水是从外面引来的新鲜河水,如今,连这里面的锦鲤都要死了,这说明油气泄露的厉害。   如果王府的人再不把热泉里面的汽油筒子捞出来,一旦油气进入了河水里面,等花园子被含着汽油的河水浇灌一遍之后,到了开春时节,这里一定会变成一片草不生的荒漠地带。   为了检查一下宗正府受汽油污染的情况,铁心源特意沿着路边的小石径走了很多地方,细心地检查了这里所有的植物。   虽然说一路上看到了很多不该看的东西,也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东西,还是小心的用了快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宗正府花园按照河水的灌溉范围,标注出来了受污染的大致范围。   讨厌的就是那些仆人和府里的一些贵妇,他们好像对欲望有着非常执着的态度,太阳才升起不多的时间,前面的一丛翠竹丛里又传来男女之间干坏事时特有的粗重喘息声,一路上发现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别人听到脚步声,立刻就会衣衫不整的狼狈而逃,这两位似乎并不在乎,即便是铁心源把脚步踏的很重,人家依旧乐在其中。   铁心源不想打搅人家的好事,估计宗正府里的人们难得遇到像今天这样可以随意相会的机会,不愿意轻易放过也是可能的。   但是那丛翠竹是他的调查对象,所以他只好蹲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仔细的研究那几根借助热泉力量,至今还在泛着青色的小草。   “啪!”一锭金子从天而降,掉在铁心源的面前。   铁心源捡起地上的金子揣怀里,然后继续看那几颗小草,头都不回,好像那块金子就是他自己掉的一般。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好聪慧的小子,这可是一个不错的捞钱途径,下回老子也试试,对了,你干嘛不回头看看我们?”   铁心源拔出来一颗青草,折了一片叶子塞嘴里嚼了两下笑道:“俺娘教过我,不该看的不看,看多了说不定会没命。”   “哈哈哈哈,有趣的小子,合该你发财,老子走了之后你再回头吧,你娘说的是对的。这样可以活的长久一些。”   听身后的脚步声走远之后,铁心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块金锭瞅了一眼之后,就来到了那丛竹子后面。   那里有一张锦塌,锦榻上不但有一条手帕,还有一枚玉佩,铁心源看都没看那两样东西,而是努力地折断了一根翠竹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自己主要的目的是打算看看王府能不能被八百斤汽油弄得寸草不生,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对付别人。   那两样东西很明显是人家特意留下来的,如果自己拿了金子又去拿那两样东西,那就毫无疑问的想要继续勒索那两个人,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杀人灭口这种事情很自然的就会到来。   铁心源不认识赵宗实,但是他听到那个女子到了动情处呼喊的名字,而赵宗实这个名字铁心源并不陌生,在大宋,只要和这个名字有牵连的事情,往往都是大事。   他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在栽赃赵宗实,他只想把自己快速的从这个漩涡里面摘出来。   铁心源走后不长时间,一个歪戴着紫金冠的少年人和一个紫衣少妇从竹从的另一边冒了出来,紫衣女子瞅着远去的铁心源笑着对那个少年道:“原来只是个孩子啊。”   赵宗实丢掉手上的一柄花锄拍着妇人丰隆的臀部笑道:“我们继续,刚才的感觉很好……” 第一百章 最有效的催吐药剂   在断定赵允让家引以为傲的花园在一年之内就会变成荒原之后,铁心源的心情好了很多。   本来想早点回去的,却被糖糖捉住不撒手,只好陪着她吃遍了赵允让家的各色果品。   “这些葡萄都是他们家在八月的时候就放进冰窖里面的,到了现在这时候才拿出来,一百颗都剩不下一颗好的,你数数看,你刚才一个人就吃了百十颗,这要是在八月里,你最少吃了十几斤。”   铁心源一面往嘴里塞着石榴籽,一面不停地数落吃的已经咽不下去却依旧亡命的继续吃葡萄的糖糖,这孩子根本就不知道饥饱。   “肚子疼!”   糖糖终于如愿以偿的吃坏了肚子,小脸煞白,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吓得铁心源张嘴就嚎叫起来。   苏眉正和柳三变谈话谈的高兴,忽然听到铁心源杀猪般的嚎叫,心头一惊,赶紧往铁心源的身边走来,想看看那个皮猴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一个赶过来的是赵宗朴,眼见铁心源拿后背顶着摇摇欲坠的糖糖,赶紧把糖糖抱起来放在锦榻上,回头就吩咐丫鬟赶紧去找大夫过来。   苏眉拎着铁心源怒道:“你怎么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事情发生啊?你把那个胖胖的小姑娘怎么了?”   铁心源怒火更甚压低了嗓门吼道:“你都说她是一个胖胖的小姑娘了,我能把她怎的?”   苏眉见王家的九娘子王锦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只知道抱着糖糖问她哪里不舒服,却没有半点的主意。   柳永闻声端着酒杯也走了过来,翻开糖糖紧闭的眼睛瞅瞅,又抓着糖糖的手腕子摸了一把脉搏道:“积食了,吐出来就好了。”   说完就要拿自己的脏爪子去掏糖糖的喉咙,糖糖瞅着柳永的手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这丫头和铁心源一样,虽然好吃,却都有喜欢干净的毛病,如今明明知道柳永是在帮她治病,她依旧不愿意把柳永的脏爪子含在嘴里。   王府的大夫来了,走了一遍柳永走过的程序,朝赵宗朴拱手道:“却如柳先生所言,小娘子吃了过多的果子,寒性发作,只需催吐即可治愈,老夫这就去配制催吐药。”   “什么是催吐药?”糖糖即便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依旧不忘问清楚自己将要灌进肚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铁心源面无表情的道:“金汁!”   “金汁是什么?”   “粪水!”   铁心源粪水两个字刚刚出口,糖糖脸色一白,胸口一鼓一鼓的然后哇的一声狂吐不止!   刚刚吃了多少东西,她又全部都给吐出来了……   等糖糖嘴里,鼻子里开始往外喷清水的时候,大夫抓住糖糖的手腕子号了一下脉搏,然后笑道:“再吐两次就好了。”   柳永用手里的鹅毛扇指指铁心源道:“这位小哥既然能用言语做催吐药倒是别具一格,是药三分毒,就不要让这位小娘子再喝药了,劳烦小哥再给她催催吐。”   苏眉的眉毛一皱就要说话,却被铁心源给拦住了,他看着柳永道:“陛下拿你当例子来告诫过我的话你可能知道了吧?”   柳永笑着点头道:“确实啊,当初柳永也是寒窗十载,铁砚磨穿才考中了进士,谁料想一句‘忍把浮名换作浅斟低唱’就断送了大好前程,这件事落在谁头上,日子都不会好过。原本想着我只要忍耐几年,陛下或许会忘记这件事,没料到,你这个《咏蛙》神童一出世,陛下就拿我当了不可学的例子,刘永此生入仕无望啊。”   铁心源笑道:“因此你就有些看不起那些有用的学问?”   柳永笑道:“赵普说半部论语可治天下,我却是不信的,即便是先帝的《劝学诗》也未必是对的,既然小少兄亲自受过陛下的指点,不妨继续用话语当药石,让这位小娘子早点清空肠胃,早些痊愈才是。”   苏眉插嘴道:“先生一代奇人,何必难为一个孩子,臧否古今原本是好的,当初是先生轻佻过度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功名,您却只想换做低吟浅唱,这是对皇家最大的不恭敬。   自从有皇朝以来,取士就是帝国最根本的要事,不论是贤能之君还是昏聩之王都希望自己选出来的臣子能够以此为荣。   先生如此轻贱抡才大典,陛下不过是抹杀了您的功名,却给了您想要的生活,这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于是朝廷少了一位官吏,民间却多了一位奇人,得失之间先生自然心中有数。   如果先生对仕途还念念不忘,又舍不得青楼里的温柔滋味,难免会有口是心非之嫌啊。”   柳永倒也不失一位豁达之士,听了苏眉的话之后拱拱手道:“苏娘子说的极是,柳永轻佻成性,即便是成了官员,也过不了清吏司那一关,老夫还是继续在青楼中低吟浅唱的好。”   说完话又朝赵宗朴躬身一礼道:“世子想为柳永出头,刘永感激不尽,然功名与我终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今日三首词已然作尽,请容柳永告辞,荒醉一场或许能够稍解对父母家人的愧疚之情。”   赵宗朴笑道:“先生何必如此灰心,想陛下也不过是一时之怒罢了,恨先生不知珍惜这难得的登天途径,这些年只是稍作惩罚,假以时日一旦陛下怒气消散,定会给先生一个出路的。”   柳永努力地将已经有些佝偻的后背挺直了一些,看着池子里半枯萎的荷花悲凉的道:“老夫长居京师已经十年有余,这个荷花池里的长青之荷,也已经看了六年,如今,这些荷花即便是有热泉相护都要枯萎了,老夫这样的飘零人又能峥嵘几年?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老死京师了,如果现在走,回到武夷山的时候正是稻花扬花的时节,还赶得上吃上一场新米……”   铁心源努力地帮着糖糖敲后背,这个小女子被自己刚才的贪婪害的不轻,终于不呕吐了,一张圆脸煞白煞白的吗,似乎小了一圈。   “还记得我们上次上元节在我家店铺前面见到的那两个乞丐吗?”铁心源见大家都沉浸在柳永营造的悲凉气氛中不可自拔,有些恼怒这群人,这里还有一个生病的人呢,怎么就一个个的跑去同情起那个死老头了?   于是,只好继续说话催吐。   “我看见他们两个抱着痰盂在抢东西,问你他们在抢什么你没告诉我,现在你想说了吗?”   “是啊,你今天病了,我就把这事告诉你让你开心一下。”   糖糖勉强露出一个笑脸道:“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皮猴子了,你也不许叫我胖妞。”   铁心源笑道:“那是自然。”   糖糖支撑着坐起来催促道,“那就快讲,我早就想知道那两个乞丐在干什么了,为什么姨姨过去看了之后会难过成那个样子。”   “那两个乞丐啊,其实在抢东西吃。”   “他们把食物装在痰盂里面?”糖糖的脸色顿时就白了几分。   “不是的,是一个在我家刚刚吃过猪肉的食客吐的东西……”   “呕!”糖糖又开始发恶心了。   “其中的一个乞丐咬着一截亮晶晶的东西总是咬不断,而另外一个乞丐却吃得狼吞虎咽的,我觉得他们沦落到这种吃呕吐物的地步已经够惨了,就想给他们送去一双筷子,这样吃起来可能快一些。谁知道……”   糖糖坚持着把一口清水吐出来道:“到底怎么了?”   铁心源叹口气道:“走近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乞丐吃的是一条浓痰……”   “呕”清水顿时从糖糖的嘴里,鼻子里喷了出来……   “呕,呕,呕,呕,呕……”   那些原本正在陪着柳永伤感的贵女,刚才无意中听到这样惨烈的一个故事那里还能忍耐得住,一个不漏的全部狂呕起来,即便是最坚强的赵宗朴和柳永,两人的脸色也在发青。   铁心源指指糖糖刚才呕吐在痰盂里的东西小声道:“他们吃的东西和今天痰盂里的差不多……”   赵宗朴只来得及转过脑袋,一口污物就飚进了荷花池,而柳永早就吐的开始抽搐了。   现场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呕吐物的酸臭味,于是……   中午时分,这场宴会随着铁心源的一个小小的故事出现已经没有可能办下去了,于是,换过一身衣衫的苏眉昏昏沉沉的坐着马车带着若无其事的铁心源往笸箩巷子驶去。   赵宗实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拿手扶着那个嘴角上还残留着一丝口水的妇人,冷漠的瞅了一眼狼藉的场景笑道:“很不错的小子嘛,一个笑话就毁了二哥的宴会。”   妇人呆滞的看在满地污物中穿行的赵宗实道:“您怎么没吐?”   赵宗实笑道:“我以前见过比这个故事还要恶心的事实……”   妇人终于清干净了肠胃诧异的看着赵宗实道:“还有比这更恶心的存在吗?”   赵宗实笑道:“有啊,比这更恶心的我确实见过不少,红娘,做好准备,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你也会见到的……” 第一百零一章 仗义多为屠狗辈   苏眉回到笸箩巷子之后,看到水珠儿在吸溜鼻涕,二话不说上去就把水珠儿揍了一顿,揍完之后她一副活不成的样子扶着院子里的小树狂呕不止,让留在笸箩巷子没去宗正府的两个婆子大为担心,在听了小丫鬟把事情说清楚之后,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对视一眼之后就决定和苏眉好好的谈谈,孤男寡女长久的逗留在一起,很容易出事,小娘子不可再这样任性了。   小巧儿在听铁心源说了宗正府发生的事情之后,长叹一声道:“是我疏漏了,木桶长期泡在热水里面自然会变形,里面的油自然会一点点的跑出来,如果那些油不能一次流出来,就造不成什么大祸害,毕竟八百斤油还是少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八百斤不算少了,想要烧掉宗正府到底是我一时的异想开天而已,在条件还不具备的情况下强行进行的,失败自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小巧儿拍拍铁心源的肩膀笑道:“是我们太小了,也是我太没用了,机关消息这一门深远的好像看不到尽头,事情没办成主要是我的手艺太粗糙了,你的计划很好。慢慢来,我们总会长大的。”   铁心源觉得目前的氛围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巧儿纯净的眼眸,原本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觉得静静地等候长大成人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只要自己向这个世界索求的东西不多,应该可以活的幸福安乐。   回到枣冢巷子的时候,母亲很是忙碌,她正在收钱,只要是东京城里卖酒的正店,都来给母亲纳贡,从而获取母亲一个承诺,那就是铁家汤饼店里的制造牌子,只是用来自家酿造酒水,在自家的店里买卖,或者赠送亲友,绝不大规模的去酿酒,去损害别家正店的生意。   王柔花和邓八爷坐在一起的时候气势并不落下风,虽然孙羊正店比铁家汤饼店大了无数倍,母亲应付起邓八爷来依旧游刃有余。   出身豪门的母亲,少女时期见过无数的大人物,包括自己那个已经死去的阿爷。   “铁家原本是开封县的一户铁匠,向来是耕读传家的,只要口中有食,身上有衣,头顶有瓦片遮身就足够了。   对于金钱,铁家虽然不算什么富户,却还没有放在眼里,诸位掌柜的今日携厚礼相赠,铁家实在是受用不起。   不过啊,如果不收,想必诸位心中是不会痛快的。   所以未亡人就斗胆收下诸位的礼物,一件简单的事情,本来就可以简单处理,因此没有必要让他复杂化。   未亡人把话说在这里,请诸位听仔细了,铁家的制造牌子,是陛下怜我母子孤苦特意赏赐下来的。   人不可太贪,更不可失去了陛下赏赐的本意,酿酒之权事关国家赋税收入,铁家断然不会从这里开一道口子让国帑流入铁家钱库,让陛下失望,也让天下人对铁家失望。”   邓八爷闻听王柔花口口声声将皇帝和国家挂在嘴边,几次三番想要反驳一下,想要说说在商言商的规矩,却找不到王柔花话语里的破绽,最后只剩下拱手敬服的份了。   母亲说话的时候铁心源就背着手站在母亲身后,脸上永远带着和煦的微笑,只要母亲说到激昂处,他就含笑点头,表示赞许和支持。   那些商贾像看傻子一般的看着这对食古不化的母子,只盼着他们能够继续把这种古板的生活永远过下去。   京城里共有一十二家正店,也只有这一十二家正店才能酿造出各种各样的美酒。   这一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官府里的作坊即便是再下工夫研究新酒,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十二家正店中的好酒层出不穷,官府的作坊依旧只能酿造最劣质的黄汤,即便是有一两种不错的酒出现,马上也会销声匿迹。   这是一个利益极为丰厚的行业,从一开始铁心源母子二人就没打算跳进这一行里捞钱,这个行当太招人恨了。   年底的时候御史王九胜就曾经上本参奏东京十二家正店贪得无厌,竟然敢收买官营酒坊里的好酒方子,以至于官营酒坊花费了大力气研制出来的好酒,全部被这十二家暗中侵吞了。   每年按照最少的损失来算,国库最少损失了七十万贯钱。   这道奏章不知为何被皇帝留中不发了,向来嫉恶如仇的王九胜好像也忘记了这件事,开始把目光盯在陈州洪灾上面,一场小小的洪水竟然造成七八万百姓流离失所,据说已经有老弱生生的饿死在了陈州……   等那些人全部离开之后,王柔花带着铁心源一头钻进了自家的库房,开始兴高采烈的数钱,拿这些人的钱,这母子二人没有半点的内疚感,反倒觉得极为解气。   铁心源吃力的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两个巨大的银判笑着对母亲道:“这些人真的好有钱。”   王柔花举着一株小珊瑚笑的见牙不见眼,揉揉眼睛才把红珊瑚放下来道:“这点钱在他们眼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别看他们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像是一个好人。哼哼,如果咱家的制造牌子不是陛下亲自发的,而是从衙门里直接得到的,你看看这些人会如何对付咱们家。和他们相比,宗正府的人几乎可以算的上是好人。”   说到这里王柔花忽然放下手里的红珊瑚叹了口气道:“好人的运气总不是太好。西水门那个喜欢磨刀的单老头出事了你知道吗?”   铁心源心头一紧,这些天为了把自己从福寿洞的事情上撇开,一直在想方设法解开绳子上的那些秘密,再也没有去过单老头那里去,却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   王柔花也没了数钱的心情,坐在椅子上苦笑道:“好好的一个冬烘先生,非要去学人家的古道热肠,这一次没有把老命送在福寿洞里的算是命大了。好好的捡谁的褡裢不好,非要捡那个该死的崔屠夫的,如果没人看见自己把银钱花用了也没人能够找到他头上去。却偏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带着褡裢去福寿洞赎人……”   “成功了吗?”   王柔花点点头道:“成功了,赎出来一个四岁的孩子,是张玉书家的老三,过年的时候走失的。”   铁心源提在胸口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马上又想起母亲说老单头差点死在那里,连忙追问道:“他怎么样了?”   “被人揍得快要认不出眉眼来了,好在人硬气,满身是伤的生生背着那个孩子从福寿洞里的一步步的走出来了,现在正在家里养伤呢,听对门的刘大夫说,骨头断了两根,不修养个一半年的休想下床。”   “娘的意思是咱家带点钱过去探望一下?”   王柔花点点头道:“你去吧,马上就要天黑了,娘不适合去一个老鳏夫家里,你去最合适,带上俩贯钱吧,多了,单老头也不会收。把那株人参也带上,我们母子还用不着那东西。”   铁心源按照母亲说的准备了俩贯钱,都是上好的制钱,铁心源拎了一把竟然没有拎动。   王柔花在儿子的脑门上拍了一下道:“快三十斤重呢,你以为都是些当三的串钱吗?娘帮你喊了包子,他应该就要来了,让他陪你去娘也安心一些。”   铁心源笑着拍拍自己的脑袋,这颗脑袋只要开始发急,就会忘记这具身体的实际年龄。   母子二人抬着一袋子钱来到了店铺前面,果然,包子巨大的身影就出现在店门前。   包子见是铁心源咧着大嘴开心的笑了,习惯性地将铁心源丢到肩头,从桌子上取过那袋子铜钱,然后就用小狗一般的眼神瞅着王柔花不动弹。   王柔花笑骂道:“傻精,傻精的。”说着话就从袖笼里摸出十个大钱拍在包子的手上道:“把源哥儿看好,明天过来再给你五个大钱。”   有了钱的包子万事好说,冲着王柔花傻笑一下,然后按照铁心源说的方向狂奔,害的王柔花追出汤饼店连声要他们慢些。   别看包子的身材高大,他的反应其实也是非常灵敏的,自从上回差点弄死铁心源之后,他就非常的小心了,一面跑的快逾奔马,一面还能灵巧的避开所有的招牌。   弄不明白单远行的想法,真的,铁心源非常的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他这样带着褡裢去福寿洞根本就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包子很快就把铁心源送到了单远行的家里,铁心源站在门口看了良久,才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里屋有压抑的咳嗽声传来,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道,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见,看样子周围的街坊这时候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包子推开里屋的门,好奇的朝里面看,就听单远行吃力的道:“包子啊,你这孩子怎么也来了,进门的时候小心,千万莫要撞了脑袋。”   包子嘿嘿一笑就钻进了屋子,将一大袋子铜钱丢在桌子上,单远行愣了一下,他知道包子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铜钱,然后就看见铁心源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老一少对视了一阵子之后,单远行露出一个比苦还要难看的笑脸道:“再不去,张家的老三就可能没命……都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老夫虽然没有屠过狗,临老了,想当一回屠狗辈。”   铁心源淡淡的道:“你的行为让我非常的尊敬,但是我学不来。” 第一百零二章 真话和谎言的故事   和单远行谈英雄这就是一个悲伤的话题。   瓦市子说书人的口中从来都不缺少关于英雄的话题,不论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壮举,还是刑天脑袋没了都要拎着斧头找黄帝算账的悲壮,亦或是祖逖闻鸡起舞渡江北伐的雄心,还是秦王百骑破窦建德大军的无畏,在说书人的口中都能让听书的人目瞪口呆,崇敬有加。   单远行这样的行为是引不起说书人说书的兴趣的,同样们也引不起听书人听书的兴趣。   是英雄就该上九天揽月,是英雄就该下五洋捉鳖,哪怕是揍死一两只老虎,弄死两条鳄鱼也能被人们传颂一阵子。   唯独单远行这样被人家打断了两根骨头,脑袋也被人家打成猪头的英雄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无人问津。   铁心源知道,单远行这样的英雄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英雄,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英雄,华夏祖先构筑的道德大厦才不会轰然垮掉,他们的行为就像是一块块的砖石,成为所有社会道德体系的基础。   “老夫忍不住了,再继续磨刀的话,我就没有刀子可以磨了……脑袋一热我就背上褡裢去了……当时就没有打算活下来,地底下的阴沟纵横交错,我没有管岔路,总是朝着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水道往进走……走了快两个时辰……然后脑袋上就挨了一记闷棍……等我醒来的时候有人问我来干什么,我就说是来赎人的,还说崔屠户因为抢孩子被人活活的用锥子给扎死了,我捡到了福寿桃褡裢,不想因为误会让一个孩子丧命,所以就来了……”   听了单远行断断续续的谈话,铁心源把一碗黑黑的药水给他灌了下去,帮他擦拭了嘴巴之后道:“好好养伤吧,现在就要等人家找你联系了,如果人家把褡裢又给了你,就说明那群人开始认可你了,我觉得,你有可能会成为一个新的崔屠户。”   单远行笑道:“老夫自觉身子还硬朗,这件事我们还是缓缓图谋吧,你的年龄太小,而我的年龄又太老了,老夫只求在我死之前帮你弄清楚那群人的底细。呵呵,等你成了官人之后,可以一举捣毁这个魔窟。”   铁心源认真的看着单远行道:“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会把这事当成人生中的一个目标?”   单远行笑道:“老夫活了无十四岁了,虽然在学问一道上数十年来毫无寸进,可是这双眼睛不瞎。   说起来好笑,老夫就是认为你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在为自己将来做打算。   福寿洞乃是东京城的毒瘤,官府数次想要捣毁都铩羽而归,看样子目前的局面还要继续维持下去。   你从现在开始对福寿洞着手打探,到了你成为官人之后,想必全东京的人都没有人能够比你更加熟悉福寿洞了,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能一举捣毁福寿洞,哈哈,老夫以为这是一个大功劳,大到足矣让你青云直上的功劳。   以前的时候人家说能做官的读书相公都是星宿下凡,老夫是不信的,但是现在看到你,我想不信都不成了,只能说一句,好计谋啊。”   铁心源把身子靠近了单远行小声道:“您明明知道我想要利用您,为何您不拒绝呢?”   单远行抬起手宠溺的在铁心源脑袋上拍拍笑道:“你怎么知道老夫不是在利用你?既然这事是我们两个都想要干的事情,那么,就不存在谁利用谁的事情。快回去吧,以后少来我这里,那群污烂人一定会在暗中盯着我,你要是来的次数勤了,说不定会连累你。每个月的初六傍晚,我都会去你家的汤饼铺子里吃汤饼,有什么发现我会在那里告诉你。”   铁心源把母亲给的人参留了下来,然后就和包子一起离开了单远行的家,这一次,铁心源没有要包子背自己,而是耷拉着脑袋泱泱的朝皇城根走去。   包子总是斜着眼睛看铁心源,他认为铁心源把自己丢在一边不理睬的行为很傻,付了钱却不知道落好处实在是很蠢的一个人,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傻子别人会喊他神童。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口袋里叮叮当当乱响的十枚制钱吸引过去了,把手放进口袋紧紧地攥着十枚铜钱,想着明日里还能拿到的五枚铜钱,心里痒痒的。   娘亲的簪子丢了,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这让瞎了眼睛的老娘很是不开心,昨夜翻来覆去的都没有睡着。   如果有十五枚制钱,就能给娘换一个新的铜簪子,最亮的那种,就怕娘亲会嫌自己乱花钱。   脑子里正在转轱辘的时候,忽然听见铁心源指着前面的红色灯笼问道:“这家的灯笼为什么是红色的?上面还勾勒了黑色的线条?”   听铁心源这么问,包子看铁心源的眼神就更加的充满怜悯之意了,连这个都不知道的人有什么资格被人家称作神童?   为了让自己这个最好的主顾不至于出去被人家笑话,包子连忙道:“这是鲤鱼灯啊,这家人有一个胖胖的小娃娃出世了,和你我一样都是长鸡鸡的那种。”   铁心源恼火的抬头瞅瞅包子怒道:“那么,生了没鸡鸡的娃娃该挂什么灯笼?”   包子疑惑的挠着脑袋道:“不可能,小娃娃都是有鸡鸡的,你那天在路边撒尿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有鸡鸡,你怎么这么傻啊,谁家的娃娃会没有鸡鸡?”   铁心源低低的咆哮一声,他发现包子说的是对的,自己就是一个傻瓜,不是傻瓜的话怎么会和包子探讨男女婴儿的问题。   一大一小两个傻瓜站在人家大门前看鲤鱼灯看得入迷,不大一会从里面走出一个笑开了花的大汉,二话不说就往这两个傻瓜一人手里塞了三文钱,还抱歉的说蜜饯果子都发完了,没想到还有来讨喜的。   无论如何拿了人家的钱,铁心源就躬身祝愿人家孩子健康长寿,至于包子则延续刚才两人的话题祝愿人家的孩子将来能长一个大鸡鸡。   铁心源说吉祥话的时候,大汉只是笑笑表示感谢,等到包子把祝愿的话说完之后,那个大汉咧开大嘴笑了,硬是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硬塞进包子手里,不要都不成。   铁心源和包子告别了那个满身喜气的大汉,继续往家走,一路上包子把那一把铜钱放在手上不断地颠着,铜钱哗啦啦的响着,每响一下似乎都在嘲讽铁心源的智商。   “别总是盯着我手里的三枚铜钱看,看了我也不会给你,你那么聪明有本事以后只要别人家生小娃娃了,就把你的这句恭喜的话说上一遍,我很想看看有些人家的反应!”   包子见人家不肯给自己钱,就满不高兴的把钱重新放口袋里撇撇嘴道:“你怎么这么傻啊?门口挂了鲤鱼灯的人家我自然会这么说,人家门口挂了花灯的,我就说他们家的娃娃长得像花一样漂亮,也能得到赏钱,我娘早就教过我的。”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铁心源的愚蠢,于是,铁心源立刻马上要求包子把自己扛起来。   暮鼓响过了,街道上的灯火开始变得璀璨,一眼望不到边的灯笼依次亮起,远远地看去就像是天上的街市。   包子站在一家小小的首饰店门口不愿意离开,贪婪的看着一支黄澄澄的铜簪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想送给你的相好的?天啊,还有那个女人会喜欢你?”   窝了一肚子火气的铁心源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用各种最恶毒的语言讽刺包子的异想开天。   “俺娘!”   包子只用了两个字就把铁心源后面准备的恶毒话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孩子长成什么样子跟老娘喜欢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铁心源不明白今天为什么会在包子面前处处碰壁,仔细想想,其实自从开始雇佣包子以来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占到过便宜。   “钱不够我这里还有,可以借给你。”   包子摇摇头道:“我娘的簪子丢了,也不知道被那个杀千刀的给拾走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我娘不开心,所以我就想给我娘重新买一个,就怕她说我乱花钱。”   “你直接说是你把丢掉的那个簪子找到不就完了吗……”   包子听到铁心源的建议之后很开心的就和老板娘开始讨价还价,铁心源却彻底的陷入了沉默。   那句善意的谎言一出口他就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包子这里处处碰壁了,当无处不在的谎言遇到确凿无疑的真实语言之后,原形毕露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是谎言,因为谎言可以在脑海里描述出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场面,然后用最美的语言描述出来,引人入胜乃是家常便饭,尤其是热恋中的男女说的话根本就不是现实世界的语言,不管他们谁听到的或者说出来的话都是幻想出来的。   至于真话,就没有那么动听了,往往还会伤害到某一个人,但是啊,真话存在的时间却会更加的久远,来的也更加的隽永。 第一百零三章 好阴谋就该从最初开始   就仿佛是在一瞬间,铁心源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找到了以后立身,处事的根本。   谎言和真实是一对孪生姊妹,她们相辅相成构成了这个世界上多彩的语言世界,谁都离不开谁,相互纠缠着滚滚向前演绎着人间所有的风云变化。   铁心源决定自己以后要向包子学习一下,用真话来包装自己,然后再用假话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真话用来防守,假话用来进攻,看当时的状况再考虑攻防之间如何的自由地转换。   人世间所有的美德对别人都是很有杀伤力的,尤其是良善人家对美德的攻击更是没有多少抵抗力。   只要是皇城根上的人家,没人不知道包子的品性的,只要是这家伙说出来的话,那就必定是真话,这几乎是这条街上上所有人的共识。   于是,包子把自己的忧愁又说了一遍给老板娘听了之后,作价二十三个制钱的铜簪子包子九个制钱就拿下了。   见不得每隔一秒钟,就把簪子掏出来看看的傻瓜,个子只到包子腰上的老板娘最喜欢包子这样的憨厚孩子,想要宠溺的摸摸这孩子的脑袋,还需要包子刻意的把腰弯下来。   “嘿嘿嘿……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源哥儿,你说我娘会喜欢吗?”   “会的。”   “源哥儿你说我一会把簪子给我娘插上你说她会喜欢吗?”   “会的。”   “如果我把簪子放在灶台边上,让我娘无意中自己找到,你说她会喜欢吗?”   “会的。”   “我要是放在床边上呢?”   “会的。”   “我还是认为亲手给娘插上比较好……”   “随您的意……”   不知为何,到了最后铁心源手里的三枚铜钱也成了包子的了,这家伙把铁心源送到家门口,眼看着他走进了家门,这才得意的在跳起多高,然后就向家里跑去了。   铁心源关门的时候看见了包子欢快的身影,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愉快起来。   人家孩子那样疼自己的老娘,自家老娘当然那不能亏待了,一进门,铁心源就拿着扫帚把院子清扫的一尘不染之后才进了屋子。   母亲正在用一个小巧的算盘正在算账,就上前把油灯的捻子挑高,让整间屋子变得明亮起来。   又见母亲面前的茶碗是空的,又重新沏了一壶茶水,给母亲倒满,这才去了厨房端自己的晚饭。   晚饭不错,一大碗油汪汪的面条,再加上一小碟子青菜,铁心源吃的非常满足。   算完账的王柔花皱着眉头走了过来,把铁心源的小钱袋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道:“没钱了?娘又给你装了五十个制钱,省着点用,谁家几岁大的孩子一个月的花销比大人还多?”   正在吃面条的铁心源嘴里含着面条,不解的瞅瞅老娘,不明白她为什么又会给自己钱。   “懒惰成性的你竟然会跑去扫院子,还能想起来给娘倒茶水?好了,不要装了,知道你想要钱,下回没钱了直接要,曲里拐弯的要钱看得人心酸。”   铁心源决定不解释了,只是闷头吃面,只是狐狸跑过来要臊子吃的时候被他一脚就给踢到一边去了。   吃完饭之后铁心源就习惯性地去了院子里看星星,狐狸根本就不在乎刚刚受到的侮辱,没皮没脸的趴在铁心源的脚下纳凉,大冬天的身上的皮毛太厚,待在热烘烘的房子里不舒服,所以陪着铁心源一起在院子里竖起耳朵瞅着一群肥嘟嘟的小狗在院子里胡闹。   王柔花顺着儿子视线的瞅了一眼就笑道:“原来在看星星啊,织女星就在那里,仔细看看银河对面就是牛郎星。儿子,当年啊天上有一个仙女……”   铁心源郁闷的瞅瞅母亲道:“娘,您看错了吧?现在是冬季,一年中亮星最多的时候到了,您刚才指的是金星,那颗星星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落下去了。织女星在那一边,您指的也不是银河。观看银河的最佳时间是夏季和秋季,此时太阳拖着我们运动到靠近银心的位置,从地上能看到更清晰明亮的银河,而冬季的银河要黯淡的多,不适宜观看……”   铁心源还没有给母亲普及完天文知识,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跟你这孩子就没办法说话,娘说织女星在那里,他就在那里,谁敢说不在那里?太白金星没事干总留在天边干什么,一看就鬼鬼祟祟的不像是一颗好星星,织女不是要偷情吗?鬼鬼祟祟的样子正好符合她的境遇。坐好了,娘给你将牵牛织女的故事……”   看母亲威风八面的样子铁心源不敢反驳,勉强耐着性子听母亲磕磕巴巴驴头不对马嘴的讲完了织女和牛郎那段稀奇古怪到了极点的爱情故事,就把母亲送走了。   王柔花走到门跟前忽然回头看着铁心源道:“小公主去那里了?怎么好久都没有见过他?”   铁心源笑道:“听说陛下也不在宫里,都去了离宫避寒,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离宫在那里。怎么,您很喜欢那个小公主?”   王柔花又回到了院子里,抱起一只最肥的小狗道:“现在这些小狗都已经断奶了,该是自己去找主人的时候了。儿子,你说咱们家留几只狗比较好?”   铁心源立刻道:“自然是全部留下来,要是东送一个西送一个的,狐狸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的。”   王柔花皱眉道:“那不成,要是一只都不送出去,过上两年,咱家满院子跑的都是狗了,又不是养了来吃肉的,养那么些做什么?娘就是想问问,这些狗都是公主喂大的,想问问她的主意。”   铁心源抱起一只狗仔细看了看也觉得这是一个大麻烦,这些狗都是最常见的土狗,有钱人家养的狗大多是性情比较凶猛的看家狗,权贵家畜养的狗是细狗,这种狗的主要用途是打猎。   只有百姓家才会养这种性情既不凶猛,又不会打猎的土狗,它们最大的功用就是养在家里,贼人来了之后汪汪个两声,提醒一下主人家里进贼了,然后把身子缩起来等候主人把贼打跑。   所以东京市上的狗肉铺子很多,都是屠户们清理干净了之后充当羊肉来卖的。   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肉团,铁心源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们和肉食联系在一起,如果公主要是知道自己养的狗会被别人给吃掉,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样的疯狂事情来。   可是,家里的狗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小,还看不出拥挤来,一旦到了明年秋日,这些狗都长成大狗之后,家里估计就没办法住人了。   这是需要尽早的处理,越快越好。   铁心源等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公主,估计她最少需要到上元节的时候才会回来。   听苏眉说柳三变走了,一个人背着包袱回武夷山老家去看稻花了,铁心源认为自己干了一件好事,至少让柳三变没有路死在河边,当然,那些妓子们也没了替他收敛尸骨的风雅之事。   杨怀玉这些天没有住在笸箩巷子,他去了东京城外一处荒僻的道观,同他一起去的人还有一群虎翼营的力士。   他想趁着最后的一段时光来尽最大的可能来提升自己的武技。   小巧儿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他不但要去冻得硬邦邦的河边去捉冬眠的蛤蟆,还要不间断的锻炼使用吹箭。   吹箭这东西很容易上手,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的准头已经精确的吓人了,十步之外墙上的一只干瘪的苍蝇都逃不过他的毒手。   铁心源取蛤蟆身上的蟾酥手段很是残忍,先是把蛤蟆生生的用暖柜子给唤醒,然后就用夹子使劲的捏蛤蟆的脖子,可怜的蛤蟆大半个冬天都没有进食,也没有水份补充,脑袋两侧只能流出很少的一点蟾酥,不过这时候的蟾酥毒性更是惊人。   中空的小竹管注满蟾酥之后,射在鸡的身上,不过短短的功夫,那只鸡就浑身痉挛,两只腿子伸展的长长的倒在地上,尖嘴不断地敲击在地上,最后终于不动了。   花婆婆家的大黄狗在被吹箭射中之后,一炷香的功夫就变得呼吸急促,浑身痉挛,嘴里有白沫子吐出来,躺在墙角抽搐了半个时辰之后,就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小巧儿想去街市上找一个泼皮来试验一下自己这个武器的威力,被铁心源严词拒绝。   不过小巧儿还是在晚上的时候去了一遭马行街,第二天的时候春风楼就传出中人老蔡马上风的传闻。   每两年一届的武科终于在喧闹的上元节鱼龙舞之后就要开始了。   东京城里一瞬间就多了甚多身材伟岸的大汉,他们或者骑马,或者步行背着武器从四面八方涌向东京城。   这和往年的武科比试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每一个城门口上忽然都多了一个拿着账簿专门记录进京武士住宿处的伙计。   他们声言,只要在账簿上留下名字就能获得一瓶来自东京大酒楼的美酒,而且还会有说书人将他们的平生的事迹编成故事在坊间流传。 第一百零四章 看起来很美   苏眉打算盘的样子很好看,只是眉头皱的很是厉害,好不容易把面前的一摞子纸张算完之后,一把将算盘上的数字扒拉乱之后,重重的跌在椅子里,绝望的对铁心源道:“我们的钱不够!”   坐在对面正在看记录的铁心源抬起头道:“还有多大的缺口?”   “六百贯,最少六百贯。”   “怎么会用了这么多钱?我还指望大赚一笔呢。”铁心源皱眉道。   “怎么可能会赚钱?这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大郎多年的积蓄全部填进去都不够,我多年的积存放进去之后还是有近六百贯的缺口。”   铁心源把苏眉算好的账本拿过来之后瞅了一眼笑道:“这么多赚钱的消息,你怎么把他们都算进出帐里面去了?”   “嗯?”苏眉顿时坐不住了,凑到铁心源背后仔细的瞅瞅自己算过的账本,上面全是黑色的出帐,哪里有什么进账。   “你看啊,东京城的人向来喜欢赌博,扑买,没人敢拿文状元出来对赌,但是武举的魁首就不一样了,每年都有无数的赌庄找出来一些有名的武举开出盘口,听说中间汇聚的金银不下十万贯之多。”   苏眉愤怒的道:“这些东西我比你清楚,就算是我们押大郎获胜,最后又能拿到几个钱?”   铁心源无奈的将手头的那张纸放了下来,拍着手上厚厚的一叠关于武举生平的消息道:“这些都是宝贝啊,以前的时候大家押注都是按照赌场排出的胜负比例来瞎买,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这些消息,买家就会有选择的将赌注押在自己看好的武举身上,准确性一定会大增的。”   “可是我们的钱不够多,没办法什么人都买的。”   苏眉还是非常的愤怒,她的愤怒其实是有道理的,铁心源用花言巧语骗自己和大郎将所有的财物都拿出来,准备找出一些比较厉害的武举出来,然后有针对性的制定对付那家伙的办法。   谁知道按照铁心源说的筹办了之后才发现,仅仅三天,两人手上的钱财已经快要消耗干净了。   铁心源揉着眉头无奈的道:“谁要押注了?如果我们不断地押注,而且总是赢的话,你以为那些开赌场的都是吃素的?即便是大郎不怕那些赌场的人,但是,如果有人说大郎暗中与赌场勾结,你觉得他还有机会当上武举的魁首吗?”   苏眉终于安静下来了,瞪着大眼睛准备听铁心源接下来怎么说,如果这家伙说的没有道理,这就扑上去与他不死不休。   “你看啊,既然东京人喜欢赌,而且也能赌,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消息印成小册子卖给东京人呢?到时候东京城里的赌徒人手一本小册子,我们光是卖这东西就把财发了,谁有功夫去买谁的输赢?他们的输赢说实话,关我门屁事,我们要做的就是专门卖小册子,只要把小册子卖到全城,我们就赢了。”   苏眉听了铁心源的话之后变得有点怕他了,嗫喏了良久才道:“你如果不能发财成为富翁的话,就没有天理了。只是我们这样做了之后那些赌场的人就会起坏心思,他们一定会使坏的,会把夺冠最热门的人弄成一个巨大的赔钱货。”   铁心源笑着朝苏眉挑挑大拇指道:“不愧是苏家的才女,确实有举一反三之能。其实我们卖小册子只是为了把水搅浑,只有把水彻底搅浑了我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顺利的帮助杨大郎成为魁首,如果那些人都不动弹不去害人,只有咱们一家在害人,岂不是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杨大郎是靠作弊才当上了魁首吗?”   苏眉低头小声的道:“这样做似乎有些卑劣!”   铁心源斜着眼睛瞅着苏眉道:“既然你觉得卑劣,为何刚开始的时候你会那么兴奋?”   “我以为是在玩……”   “哈哈,这本身就是一场游戏啊,我们就是在玩啊,只不过是吧那些达官贵人们的游戏变成我们的游戏而已。这么些年以来,你看看那些武举魁首,有哪一个是有真正的本事的人?十年里五场武举,有两次武举魁首都姓石,两场武举魁首姓曹,只有一场是大宋猛将葛霸的儿子葛怀敏,也只有这一位武举魁首,虽然不会领兵,却至少尽到了一位军人的职责战死在了沙场上。”   苏眉四处瞅瞅小声的道:“石守信的子孙,和曹彬的子孙难道信不得?他们家可是将门啊,说不得。”   铁心源笑道:“放心,自从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这两家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血气之勇了,至于武举魁首不过是这几家为了保持自己身为将门的颜面故意弄出来的而已。   太祖爷养猪的策略已经成功了,用荣华富贵硬是将一头头猛虎的孩子养成了肥猪。   国家内部安定了,但是却没有了向外扩张的本钱,这才是太宗几次北伐失败的真正原因。   怎么样?这样的大义足够让你去帮助大郎成为武举魁首了吧,那个人你我都清楚,他是真的想继承父祖的志向,一心想为大宋戌边。   有他这样的人在边关,我们至少可以睡个安稳觉。”   苏眉笑道:“既然你用大道理说服了我,我这就去找人印刷这些小册子,然后让咱们雇佣来的那些闲汉把这些册子全部卖给东京人。”   铁心源阻止了苏眉道:“明日就是武举遴选的第一天,所有该来的武举已经基本上来了,那些闲汉已经没有用处了,裁汰掉大部分,只留下一些机灵的,帮助我们打探城里的消息。至于册子,你直接高价卖给印刷作坊也就是了,东京城里有多少家,你就卖给多少家,你不要自己出面,就像是雇佣那些闲汉一样通过面生的家丁去找中人也就是了。相信我,那些蚂蝗一样擅于吸血的中人,一定会帮你把这些册子卖出一个高价的。”   苏眉笑的很是开心,这是她自己第一次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来操办一件事,如果能够成功,这会让她得意很久。   苏眉走到门口又退回来了,有些为难的看着铁心源。   铁心源叹了口气道:“一位将军最重要的是一往无前的意志,这件事你就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要告诉大郎,让他认为是自己的努力才取得了最后的成功,这一点至关重要。”   说完话之后抬头看见苏眉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稍微沉思了一下又道:   “很久以前,有一位将军把自己的幸运羽箭传给了儿子,告诉他只要上了战场带着这只箭就能逢凶化吉,战无不胜,却不允许他使用这支箭。   于是他的儿子就带着这只箭上了战场,果然,他无数次历经了险境都能努力求活,只是最后一次,在一场激烈的厮杀中,他明明已经将要获得胜利了,为了感激那支幸运的羽箭,就把镶嵌在箭囊上的那支羽箭拔了出来,没想到那支羽箭竟然是一支断箭。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敌人的羽箭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咽喉……   当他同样和他在一起作战的父亲闻讯来给他收拾尸体的时候,发现儿子手里握着那支断箭。   痛不欲生的老将军埋怨儿子忘记了勇气真正的来源,却把希望寄托在一支没有生命的羽箭上,这是何其的愚蠢啊。”   苏眉道:“你说的这番话的意思是说,不能告诉大郎他的魁首是我们通过作弊才让他当上的?”   铁心源皱眉道:“我们的作用不是帮他作弊,而是防止别人对他作弊,尽量的保证让他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里作战。给他一支折不断的铁箭,也给他一个永远都不会熄灭的希望之火。这是我们身为朋友能为他做的极限,毕竟,将来要上战场的是他,不是我们这群人。”   看着苏眉偌大的一个姑娘蹦蹦跳跳的从屋子里出去之后,铁心源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没了,转过头瞅着正在木工房里苦练吹箭绝技的小巧儿苦笑一声道:“这番话能骗的了谁啊。”   说着话抖抖手上的纸张叹息一声道:“不说别的,光是这位兴化军中的猛士,就够杨大郎喝一壶的。老曹家连军中这样的猛士都弄来给曹芳铺路了,天知道别的几家还能弄出什么样的高手出来。”   水珠儿瞅瞅自言自语的铁心源不敢说话,他今天被先生收拾的很惨,不握笔的左手肿的就像是一个小馒头,他本来想求求源哥儿,问问他自己是不是不用去学堂了,苏眉姐姐教的很好。   却发现了源哥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想了好久,抹掉一把眼泪,背上书包咬着牙去了学堂。   路过天井的时候,他看到刚刚从城外荒僻的道观回来的杨怀玉正坐在屋檐下面闭目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此时的杨怀玉看起来非常的像一尊泥菩萨。   水珠儿也不敢向杨怀玉求情,小小的孩子带着一股子近似悲愤的情绪走上了自己的求学之路。 第一零五章 龙虎会京师(1)   高联升老号的对面有一座茶棚,铁心源和杨家的瘸腿供奉在那里已经坐了很长的时间。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进出高联升老号的每一个武举,瘸腿老供奉神情肃然,铁心源却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当一个彪形大汉背着包袱,夹着一根熟铜棍走了过来的时候,老供奉叹了口气道:“关西铁狮子也来了,大郎想要夺魁难了。”   铁心源随着瘸腿供奉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然后就在纸上写下了关西铁狮子的名字,然后问道:“此人很有名?”   老供奉点点头道:“此人是西军中的都虞候,有万夫不当之勇,去年的时候我大宋兵败好水川损兵折将无数。   此人原本跟随悍将任福充任韩琦的本部亲军,军阵混乱之后,他与任福一起陷入敌阵,结果任福战死,此人生生的从千军万马中鏖战脱身,死在他那一对黄金锤下的西夏猛士多不胜数。   据说归来之时全身披创十余处,仅仅是箭头就从他身上取下半斤之多,是一条真正的好汉。   好水川一战,从主将到斥候军官都受到责罚,唯独此人因功连升三级,殊为难得。   你只要看他手臂摆动之时沉稳有力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如今升官了,一身的武艺并未放下。”   铁心源听了老兵的诉说之后笑道:“此人是来帮谁获取魁首的?”   老兵看了铁心源一眼道:“你为什么不问这人是不是来夺取魁首的呢?以他的武功,应该不难。”   “都虞候啊,这已经是可以独自领兵的中层将领了,有必要锁厅来参加武举吗?难道说此人不喜欢当大官,专门喜欢当小校不成?”   瘸腿老兵点点头道:“说的没错,在军中兄弟们本来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结果一场大战下来,别的兄弟们死伤惨重,即便是没死,也有很多人被撸夺了军职,只有他一人升官发财,这样是不对的,因此,他如果再不离开西军,恐怕迟早会成为刀下之鬼。”   铁心源皱眉翻翻自己手里的小册子指着第一页第一个名字叹口气道:“延州节度使高君宝的小儿子高廷赞也参加武举了。”   瘸腿老兵点点头道:“那就是了,高君宝自然是有能力将铁狮子调离西军,归于他的麾下。”   老兵说完话之后瞅瞅铁心源手上的小册子道:“你哪来的这些东西?这不该是你一介黄口孺子能得到的东西啊。”   铁心源笑道:“我搜集了一个简单的版本,卖了一些钱,自然会有跟风想要赚钱的人,他们想要再卖钱,就需要比我这个版本更加详细的消息才成,只需要把他们的消息汇总一下,我就有了一本极为详细的消息册子,这个册子还能再卖一遍,最贵的那种。”   老兵张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指着铁心源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以前老夫的上官就曾经对老夫说过这句话,一直不晓得其中之意,看你今日的行为,老夫明白了。国朝武举选士,全天下的豪杰摩拳擦掌的准备一较高下这是何等的盛事,只可惜,到了你们这些聪明人手中,都成了赚钱的工具。”   铁心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道:“这些钱里面自然会有你的一份,现在,您该说这个铁狮子的弱点了,我们还需要记录的人很多,没有时间为这些武举们伤心难过。”   “关西铁狮子的能力就在一双铁臂上,臂力不够强,是没有办法舞动二十斤重的黄金锤的,如果他在马上,人力借助马力,力如千钧,恐怕很少有对手。当初他就是凭借一匹宝马的力量冲出了重围,只是今日竟然看不见他的坐骑,看来,他在西军之中已经过的很是艰难了。”   “高家难道不给他提供一匹战马吗?”   老兵摇摇头道:“不会,他只有帮助高家公子获得武举魁首才有可能得到该有的赏赐。小子,我们这群厮杀汉的地位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只要高帅漏出一点口风,像铁狮子这样的汉子自然会拼死争取那一丝机会。”   铁心源用红笔勾掉铁狮子,然后就合上小册子,伴随着意兴阑珊的老兵走进了高联升的大门。   铁狮子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靠窗户的桌子边上,面前放着一摞子蒸饼,还有两样盐菜,就着一大碗稀粥狼吞虎咽的吃着。   熟铜棍就立在窗户边上,铁心源探手去捉,却不小心碰倒了棍子,眼看着棍子就要砸下来了却被一只大手捉住,重新被放回原来的地方。   铁心源瞅着依旧闷头吃东西的铁狮子,笑着去找了伙计,不大功夫,一木盘烧羊肉和一坛子酒就被伙计摆在铁狮子的面前。   铁狮子抬起头瞅了一眼伙计道:“某家吃不起这样的饭食。”   伙计笑道:“客官多虑了,这是一位少年公子命小的送来的,说是客官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一盘肉食,一坛美酒,权当感谢客官在边地为我们这些小民放马血战一场。”   铁狮子拱手道:“请小哥指明是哪位公子如此厚爱铁狮子,且容我上前面谢。”   伙计笑着指指铁心源和瘸腿老兵,铁狮子却见老兵举起碗中酒远远地邀请他一起喝一碗。   也不客气,端起伙计满上的酒水,遥敬了老兵和铁心源,一口就把碗里的美酒喝干了,然后就坐下来埋头吃喝,却再也不看铁心源他们一眼。   老兵瞅着铁心源笑道:“人家不愿意和你多纠缠,看样子他是死了心的要为高家出力了。”   铁心源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些酒肉就是为了感谢他,没有想着能够收买他,如果此人的气节只值这么点酒肉,我反倒会看不起他,那样的人也不值得我去收买。”   老兵笑着点点头,又喝了一碗酒之后道:“大郎打不过这个人的,尤其是上了战马之后,更加不是此人的对手。”   “感激归感激,大郎必须要夺取魁首,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的话,铁狮子就是我们的敌人,既然是敌人,我只希望铁狮子将来莫要怪我们不择手段才好。”   老兵面色一凛寒声问道:“酒肉中有诈?”   “没有,至少这一次不会,下一次就很难说了,现在啊,只要是挡在大郎夺魁路上的人,都将是我们的敌人。”   老兵听铁心源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道:“如果现在就下毒手,这世间未免太黑暗了一些,我们这群人也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你已经成了杨家的供奉,快活的活到老死问题不大吧?要难过的是我们这群小人儿,日子才开始过,就过得这么艰难。好了不说我们了,你说说那个林焦川,大郎能不能打过?”   老兵叹息一声道:“林家本来就是军中使用马槊的行家,林焦川的父亲林海园当年和老夫还有些交情,一起镇守过雁门关,后来老令公去了三关之后,我们才追随老令公一起去了瓦桥关。如果大郎五年前有现在的心气,老夫保证,那个林焦川不会是大郎的对手,但是现在,即便是大郎的武功最近在突飞猛进,想要战胜林焦川,还是五五之数。”   “那就是不确定喽?”   “是的,不确定,如果大郎不是杨家儿郎的话,他的赢面不会超过四成。”   铁心源点点头又在小册子上将林焦川的名字给化掉了,这也是一位必须要对付的家伙。   老兵见铁心源的小册子上的红线密密麻麻的,就笑道:“我们两天以来已经看过无数的英雄豪杰,怎么?你打算把这些大郎打不过的家伙全部给干掉?老夫非常的好奇,你到底打算怎么干掉这么多人而不被人家怀疑?这些豪杰并非浪得虚名,每人手底下都是有硬功夫的。”   铁心源面无表情的道:“您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手并未退化多少,从现在起,就有人准备偷袭您了,请小心。”   瘸腿老兵眼中精芒大作,狞笑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老夫接受你的挑战,看看你娃娃到底有什么样的通天手段。”   铁心源苦笑道:“过程可能会比较痛苦。”   瘸腿老兵指着自己的伤腿笑道:“当初为了活命,这条腿是老夫生生的给掰断的,即便是这样,老夫也用一条腿走了三十里路……”   眼看日头就要落山了,铁心源和老兵会了帐之后就走出了高联升老店,无视店堂中熙熙攘攘的壮汉们,低声的说着笑话上了一辆马车之后就回到了笸箩巷子。   老兵回到天井里站在那里并不进自己的屋子只是瞅着铁心源发笑。   铁心源指指小巧儿道:“要暗算您的就是他。”   老兵看了一眼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的小巧儿大笑道:“小子,你们要暗算老夫?尽管把本事使出来就是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脖颈上似乎被小虫子叮咬了一口,脸色一变探手一捉,就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短小的竹刺,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丢掉竹刺之后道:“就这点本事?” 第一零六章 龙虎会京师(2)   铁心源拱手笑道:“雕虫小技自然不会被您老放在心上,您请进屋喝茶,另外两位供奉爷爷相比也回来了,我们正好见识一下,东京城里都来了那些真正的英雄好汉。”   瘸腿老兵回头看看站在他十步之遥的小玲儿,指着小玲儿嘴里叼着的短管子道:“声东击西用的不错,武器飞行毫无破空之声,尤其是天色昏暗之时使用令人防不胜防,只可惜威力太小了。即便是竹刺上面有毒,效用也不大,说到底,那根竹刺太小了,对老夫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寻常人三倍的药量,休想令老夫躺下。你将要对付的那些人也同样如此。”   铁心源笑道:“您老说的没错,下次小子改进之后,还请您老品鉴一下。”   瘸腿老兵叹息一声,摇着头进入了房间,自从见识了铁心源的后备手段之后,他非常的失望。   走进屋子之后,胖瘦两位老兵正围着火炉喝茶,两人低声的谈论着今天的收获,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铁心源从桌案上取过一支杨怀玉用来定时的时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   胖瘦两位老兵见瘸腿老兵进来了就连忙问道:“来的果然是铁狮子?”   瘸腿老兵点点头道:“不止有铁狮子,还有林焦川,就是林海园的儿子,今天出现在了高联升老店,你们那里如何?”   “雷猛,霍北山这两个老不要脸的都已经是宗师了竟然也参加了这次的武举,还有贺州龙川,沧州孟铁佛,河北马彦,盖州拳师梁师孟,新化军中神射手扑天雕颖文,就这,还不算呼延家的小公子呼延寿,曹家亲枝曹芳,石家亲枝石仲,高家嫡系子高延赞。老夫甚至听说连久不出世的郑世家都出来了,这都是要干什么?不过一个小小的武举魁首而已,到顶一个从七品官位,怎么引来这么多的虎狼来抢?”   胖胖的老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连珠炮的从嘴里冒出无数个人名之后愤怒地吼道。   感到有些燥热的瘸腿老兵扯开脖领子沉声道:“往年的一个武举魁首根本就不算什么,除非是某一个将门想给家中从子之类的亲眷安置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才会对武举下手,寒门子弟多少还有一丝丝的机会。这一回豪门如此作为,难道是要把武举的官职名额都拿走才算是满意吗?”   瘦老兵阴测测的道:“只怕是今年的武举不简单啊!如果是一块臭肉,或许会引来野狗垂涎,如果是一头肥牛,那么狮子,老虎,豹子,蛟龙巨蟒全过来就不稀奇了。”   瘸腿老兵喘着粗气问道:“今年的武举到底和往年有什么不同?”   苏眉娇笑着从外面走进来帮着三位老汉倒了茶水笑道:“三川口之战折损了刘平、石元孙,延州之战折损了夏世平,好水川之战折损了任福,葛怀敏,打了三场大战,一场输的比一场惨,陛下定然是有了新的想法,估计重点就在今年的武举魁首上,所以引来群狼相争一点都不奇怪。”   胖老兵看着苏眉满怀期待的道:“这是苏先生的看法吗?”   苏眉笑道:“是我家祖宗的看法,老人家今天一大早就跺着拐杖说陛下的心思暴露的太早了。”   瘦老兵叹息一声道:“大郎这一次能入三甲,就算是祖宗保佑了。这群人的实力太强大了。”   铁心源笑道:“那可不见得哦,您三位刚刚说的那些著名的拳师,都不是来当魁首的,他们是来给自家主子开路的,如果我们能够想办法让大郎避开那些拳师,专心致志的对付呼延寿,曹芳,石仲,高延赞这些人,你们说大郎的赢面大不大?”   瘸腿老兵喘息一阵子笑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大郎再不争气,也是这些将门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人,不论是呼延寿还是高延赞都不是大郎的五合之敌,至于曹芳和石仲那两个人不过是懂得一点拳脚的读书人而已。”   铁心源笑着对苏眉道:“既然陛下很看重这次武举考试,那么,这些将门做的这些动作恐怕瞒不过陛下的,既然陛下需要的是真正的可以持干戈护卫国家的猛士,那么曹芳,石仲这些人恐怕有苦头吃了。武举延期三日举行,恐怕就是陛下在思量对策,既然明日是第一天遴选,我们看看是什么场面就晓得陛下的意图了。”   胖老兵惊喜的道:“你是说陛下会把那些前来助拳的人全部撵出武举遴选?”   铁心源笑而不答,反而转过身瞅着用力搓脸的瘸腿老兵道:“半炷香烧完了,您这时候应该感到全身酸痛,脖颈上如同火烧一般难受了吧?这个时候的您还能打过杨大郎吗?”   瘸腿老兵咳嗽一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什么毒物,怎么会如此的霸道?老夫的呼吸极为不顺畅。如同伤风一般全身无力。”   铁心源取出紫草熬制的汁液,小心的将紫色的汁液涂抹在瘸腿老兵脖颈的伤口上,轻声道:“蟾酥而已。”   瘸腿老兵纳闷的道:“此物倒也常见,往日牙痛之时不是没有吃过,为何这次会让老夫如此难受?”   瘸腿老兵问这个问题就让铁心源没法子回答了,难道告诉他为了让粘稠的蟾酥以最快的速度和血液混在一起,自己特意给里面添加了酒精充当润滑剂和催化剂吗?   大宋是一个秘方横行的世界,张婆婆家的肉饼里面添加了什么神秘的东西外人从不知道,只知道同样的肉饼,她家的就鲜美无比。   铁家的汤饼为什么就比别人家的吃起来爽滑,劲道?王柔花从不告诉别人她给面粉里面添加鸡蛋这回事。   很自然的,大宋的蟾酥不少,一般大家都把蟾酥用来治病,有谁会像铁心源这样把治病的东西拿来害人?   这也是秘方!   “只要杨大郎能在敌人手里坚持半炷香的时间,我保证他就能够横扫整个武科举子!如果在近距离发射的话,还可以在竹针后面拴上细细的蚕丝,射中之后还有机会收回来,当然,我认为没有收回来的必要。只有让所有人知道大家在相互算计,把池子里的水彻底的搅浑,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胖瘦两位老兵看看铁心源不约而同的站起来,搀扶着瘸腿老兵就走,他们觉得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就很可能会把铁心源一把掐死。   铁心源看着远去的老兵皱着眉头问苏眉:“这三个老家伙不会坏了我们的事情吧?”   “不会,他们死都不会!”   苏眉回答的非常干脆,一点都不犹豫。   铁心源想想这个时代的风潮,也就认可的点点头。   “总共卖了七十三家印书铺子,铜板家的印书铺子是白送,钱总算是收回来,还多了五百六十一贯钱。”   铁心源摇摇头道:“钱是你和杨大郎的,我一文都没出,所以没必要跟我报账。”   说着话又把手里的小册子递给苏眉道:“现在把这东西再卖一遍,记住了一定要高价,要快,我估计等到两天之后这东西就一文不值了,能卖点钱就卖点钱,别浪费了。”   苏眉笑道:“印书坊的人可没有那么傻,卖过一次的东西还怎么卖第二次?”   铁心源道:“这是更加详细的版本,上面还专门收录了几位供奉爷爷找到的绝对高手,如果能找画师将他们的容貌画下来,一定会轰动京城的。”   苏眉并不高兴,尖着嗓子道:“你是来赚钱的,还是来帮着大郎夺取武举魁首的?不要再玩了。”   铁心源把新编的小册子拍到苏眉的手上道:“我从不和钱以及别人的前途开玩笑,相信我吧,现在谋划什么都不到时候,只有等到陛下颁布了新的武举规则之后,我们才能在陛下规定的范围内好好的谋划。如果胆敢跨越陛下的规则,我保证,不论是谁都会死的比猪还要惨,这就叫做上位者的控制。”   苏眉走了之后,铁心源就去了小巧儿的房间,正好家里五个会吹箭的人都在那里,一个个嘴上叼着一根光滑的吹管,显得很是得意。   只有小巧儿身边靠着一根三尺长的吹管,显得格外的有气势。   吹管越长,吹箭的威力就越大,射程也就更远,准确性也越高,因此小玲儿他们只能在近距离偷袭,而远距离的偷袭就完全要靠小巧儿自己来了。   隔壁的院子里,杨怀玉正在赤手空拳的轰击一根木头柱子,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每轰击一拳,就有砰的一声爆响传来。   以前的时候他总是击打的很轻,很密集,听起来就像是乡间烧竹子的声音,现在他有了很大的改变。   小巧儿一直在听,良久之后才对铁心源道:“杨大郎真是太勤奋了,我好像比不上他。”   铁心源笑道:“他不是勤奋,是在害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胖瘦两位老爷爷恐怕已经多嘴的把他将要面对的对手是谁告诉他了吧?” 第一零七章 龙虎会京师(3)   铁心源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   他独自走在街上,没有包子陪伴,也没有小巧儿他们跟随,就他一个人大摇大摆的混在人群里走的非常的开心。   路过钟楼的时候,他停下来了一会,看过钟楼之后,他有转过身认真的看了看对面的鼓楼。   在大宋,一般稍微有些规模的城池里面都会有钟鼓楼这样的建筑,它们往往会修建的极为高大,也只有修建的高大了,不管是钟声,还是鼓声才能够传的更加遥远。   这些年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一个欲望,那就是克制自己不要轻易地爬上这两座高楼去俯瞰整个东京城。   站在高处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小,而心却会变得很大,心只要变大,就会多出许多疯狂的想法来。   天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总想找颗定心丸子吃,只可惜这些年吃过各种肉丸子,就是没有一颗是能够让人平心静气的,吃多了脾气反倒变得暴躁无比。   一个小小的孩子停在人流中,彷徨无目的的胡乱看着钟楼,鼓楼,娟秀的面庞上还带着丝丝的迷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没有哭泣,很多人就会认为这个孩子已经迷失了方向。   东京城人流中特有的那股子腥臊味道不断地冲击着铁心源的嗅觉器官,这让他本来就有些烦躁的心变得有些狂暴起来。   每次干了不好的事情之后,铁心源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差,帮杨怀玉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种执念,这无关感情,无关利益,更无关情怀,唯一有点联系的就是铁心源那颗想要掌控一切的野心。   他觉得自己需要从现在就锻炼在新环境下的掌控能力,至少要学会掌控这些陌生的大宋人。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腰肋处一紧,嘴巴也随即被人给捂上了,看样子是被人家给盯上了,准备把自己给抢走。   铁心源没有胡乱叫唤,只是无奈的弯曲一下手,抽出袖口的一根大号竹刺,随便在那个抢自己的混蛋身上刺了几下,此处人多,那个将铁心源夹在胳膊底下的汉子不敢叫唤,反而带着苦笑的脸向周围的解释自家的孩子是如何的不听话云云。   大号竹刺里的蟾酥估计用完了,铁心源就抽出第二根继续有选择的刺这家伙的腰肋上肉多的地方。   走了百十步的路,铁心源已经更换了四根竹刺……   这一次下手很重,夹着铁心源疾走的汉子的步伐明显的慢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捂在铁心源嘴上的那只手也变得绵软无力,铁心源用竹刺在他的脉搏上轻轻地刺了一下,他就慌乱的松开了手,可能他也感觉不对劲了,立刻松手想把挟持的这个小孩子放开,却发现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像一条柔软的毒蛇一样用手脚紧紧的缠在自己身上。   铁心源不想就这样放走一个真正的坏人,他能理解那些为了钱财杀人放火的,却不能理解这种偷孩子卖钱的家伙。   更何况这是一个偷到自己头上的坏种。   如果自己真的被人家偷走卖掉了,母亲估计就没有什么活路了,这比杀了她还要悲惨。   所以,拿定主意的铁心源就死死地缠在这家伙身上,反正蟾酥的毒性马上就会传遍他的全身,首先就是因为肌肉痉挛从而夺走他的力气,没了力气的坏蛋,不过是一堆腐肉而已。   路上的行人很多,铁心源不但没有叫唤,反而向那些投过注视目光的好人报以甜甜的微笑,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因为顽皮被父亲夹在胳膊底下准备回家收拾一顿的顽童。   竹刺深深地刺进了那个汉子的脊椎处,这里的神经最多,感觉也是最是灵敏,痛觉也会来的更加热烈。   肌肉已经有些僵硬的汉子踉踉跄跄的走进了一个小巷子,此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摆脱这个孩子,快点去找大夫,他觉得自己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   才进到巷子里,铁心源就松开了手脚从汉子的身上滑落下来,左右看看没发现这家伙有接应的人手,就放心的背着手跟在汉子身后亦步亦趋的走进了巷子深处。   蟾酥不是迷药,自然不会让人的神智迷失掉,汉子慢慢地觉得自己好像控制不了双腿了,磕绊了一下之后就摔倒在地上。   “饶我……”   铁心源没有理会这个汉子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来求饶声,蹲在汉子的脑袋顶上问道:“福寿洞里的人?”   汉子脖子上的青筋暴跳,努力地摇摇头。   见这个汉子真的不是福寿洞的人,铁心源也就懒得理会他,把手探进这个汉子的胸口胡乱的摸。   这家伙身上带的东西很杂,有火刀火镰,还有一根拇指粗细的竹管,打开看了之后发现里面都是细细的线香,估计是迷香一类的东西,然后又从里面掏出一个不大的布包,打开之后发现布包里竟然有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价值不菲。   还有一些铜板和碎银子,铁心源也没有客气一扫而空,全部装进自己的背包里面去了。   干完这些之后,再四处瞅瞅依旧没有发现有人过来,就拿着那颗明珠问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一个贼了,现在,告诉我这颗珠子是从哪里偷来的?如果你什么都告诉我,我就不杀你。”   汉子已经恐惧的说不出话来了,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荒诞诡异到了极点的噩梦。   原本看到一个流浪的俊秀孩子,只想着可以再发一笔才,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小孩子,而是一个嘴里长满了獠牙的妖怪。   “高联升,铁狮子!”   听到这个贼人的话之后,铁心源终于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始转运了,自从没有炸掉赵允让家,自己一直在走背字,不论干什么事情都会有无数的枝节横着长出来。   看样子,事情现在终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了。   “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因为刚才我用竹刺刺了你的脊椎,那里的神经很丰富,不知道竹刺上的毒会不会杀死你的神经,如果只是杀死你的神经的话,你大半是要瘫痪的。我也不知道竹刺上的毒性会不会麻痹你的肾脏,和肝脏,如果麻痹了这两样器官,不论是肝功能没了,还是肾脏衰竭了,你都难逃一死。你就好好的躺在这里,能不能活就看上天给不给你机会了。”   大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铁心源帮着大汉整理好乱成一团的胸口,就站起身重新来到街面上。   此时的铁心源心情好极了,刚才的那种迷茫感和郁闷感消失的一干二净,来到卖糖人的陈老汉那里,先是在木盘底下掰一下,然后随手拨动了摊子前面的一根竹针。   竹针哗哗啦啦的在画着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的木盘上转了很久,最终停在那个最大的凤凰边上。   陈老汉笑的不成了,指着铁心源道:“小家伙想要凤凰说一声就是了,干嘛要把老汉的机关给卸掉?”   铁心源笑道:“不成,您硬是骗了我七年,在过去的七年里,我把您的盘子转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一只小小的麻雀,小子现在是来报仇的,以后尽拿凤凰和三只爪子的龙。”   “好好,等着,老汉这就给你浇糖人,只要你来了,就是你说的那两样,不过啊,以后不许戳破老汉的机关,三有,四有他们还等着糖人换钱吃饭呢。”   看着陈老汉熬糖,然后用勺子浇凤凰,铁心源看得很是仔细,融化的褐色糖浆落在玉石板上,很快就凝固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陈老汉还取出两颗晶莹的红豆镶嵌在凤凰的脑袋上,这只凤凰看起来就更加的活灵活现。   丢给陈老汉两枚铜子,铁心源咔嚓一声就把凤凰的脑袋咬了下来,嚼的咯吱咯吱的。   “杀人了!捉住贼人啊。”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吓得铁心源手一哆嗦,半截子凤凰差点从手上掉了下来。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逃走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向自己过来的地方挤去。   陈老汉一把捞住铁心源把他从拥挤的街道上提到摊子里面,然后两人一起站在凳子上朝远处看热闹。   只听前面轰的一声,皇城街坊的支撑柱子就断了,巨雷般的声音从密集的人群里传了出来。   “某家没有杀人,某家不过是前来追索贼偷的,某家没有杀人啊,过来的时候贼偷就已经死了。”   “哼,狡辩,老汉刚刚出门就看见你用手勒着那人的脖子吼叫,不是你杀的,难道是老汉我杀的不成?诸位街坊,这个杀人的就是一个武举,别看他武艺超群,可他身家性命都在官府的帖子上,在皇城根上犯案真是胆大包天。老汉我就是这里的坊长,大家不用怕他,合力拿下贼人,官府有赏!”   里面闹得精彩,铁心源却什么都看不见,不断地往上蹦跶,也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陈老汉见铁心源一副猴急的样子,就把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好让他看得清楚一些。   这下子看清楚了。   大吼大叫的人竟然是铁狮子,他手持熟铜棍站在人群里依旧威风凛凛的如同狮王一般,但凡吼叫一声,围拢的人群就向后倒退好多步。   干瘪瘦弱的坊长刘世峰和这头狮王对峙却丝毫不落下风,指着铁狮子尖声大叫,还不断地把竹哨含进嘴里吹得哔哔作响…… 第一零八章 龙虎会京师(4)   坊长的权力就体现在这根竹哨上了。   按照贼来须打的民约,坊长吹响竹哨之后,坊民要是还不出来擒贼,会被官府拿去打板子的。   即便是皇城街上的豪门也需要派出家丁来协助坊长,对这些豪门大户来说,遵守乡规民约要比遵守大宋的律法要有意义的多。   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铁狮子长叹一声丢下了手里的熟铜棍,他不是畏惧这些人,比这还要多,还要危险的境地他都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如果围过来的是西夏人或者辽人,他有信心凭借自己手里的熟铜棍杀出一条血路来。   只可惜,这里是大宋东京,想想远在长安的家眷,他什么都做不成,即便是他拥有足矣打败这些人的武力。   “别丢棍子!”铁心源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然后所有的人都朝他怒目而视,发现是一个孩子喊出来的声音,就怒骂一声继续向闭着眼睛抬头看天的铁狮子冲了过去。   铁狮子想要的公平并没有到来,一根粗大的棒槌敲在他的脖子上,一下子就把他打了一个趔趄,然后就有四五个大汉张开手臂扑了过来,抓肩膀的抓肩膀,掰腿的掰腿,用绳子捆手臂的捆手臂……   等铁狮子被捆结实之后,他的噩梦才真正的到来了。   贼来须打的要义就在一个打字上。   铁心源见那些人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开始殴打铁狮子之后,就把脸扭转过去,他不喜欢看到这样一位英雄受辱的样子。   冤案已经成立了,铁狮子就算是长八十张嘴也说不清楚,据铁心源了解,坊长的证词足矣让铁狮子的人头落地。   包拯断案的本事铁心源见识过,他之所以会成为青天,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在审判罪犯的时候只看他到底违反了大宋律的哪一个条款,而不看罪犯到底是谁。   王子犯法在他眼中和庶民没有什么区别,虽说大宋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但是,在包拯这里这一条基本上是不起作用的,一个连自己亲侄子都会用大枷锁着足足在衙门口跪了三天的官吏,你指望他会对谁网开一面?   如果是真正的案子,落在包拯手里无疑会落一个明镜高悬的下场,像铁狮子这样证据确凿的冤案,铁狮子只能希望审判他的是一个贪官,唯有这样他可能还有三分活命的可能。   众人殴打铁狮子殴打的极为开心,几乎每一个人都冲上去狠狠地踹了两脚才算是满意。   平日里遇到这种狮子一样的巨汉,他们会龟缩成鹌鹑一般,但是今天,鹌鹑可以正大光明的殴打狮子了,还有谁会放过?   “嗷嗷……”   当一个汉子一脚踢断了铁狮子的鼻梁骨之后,巨大的痛楚让这位好汉终于爆发了。   大吼一声竟然挣断了身上的麻绳,抬手一拳就揍在那个刚刚踢他的大汉脸上,只见那个大汉惨叫一声,满嘴的牙齿带着大蓬的鲜血就从嘴里狂飙了出来。   满脸血迹的铁狮子上前一步又捉住另外一个汉子的一条腿,倒提起来,双臂就要较劲,准备把他活活的从中间给劈开……   “你要干什么?杀了人之后还要行凶吗?”瘦弱的刘世峰竟然毫不畏惧的站在最前面,指着铁狮子大声吼叫。   两条腿扯得很开,裤裆都已经被扯破的汉子被吓得屎尿齐流,连声哀求刘叔救救他。   铁狮子冷漠的瞅了一眼刘世峰认真的道:“某家真的没有杀人。”   刘世峰咬着牙道:“老夫亲眼看见你拗断了那人的脖子,如何不是你杀掉的人?”   铁狮子摇摇头道:“当时他已经倒地了,某家只是扶他起来追问某家的财物哪里去了,并没有拗断他的脖子。”   刘世峰讥笑道:“老夫双眼还没有昏花,至于你是不是杀了人,自有官府论断,即便是为了你的爹娘妻儿,你也不该反抗,如果你真的没有杀人,那就更加的不该反抗。”   铁狮子四处张望一下,目光所及之处,众人连连后退。   铁狮子随手把抓在手里的人丢掉,回到刚才挨打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指着刘世峰道:“你们报官吧!”   说完就闭上沾满了血迹的眼皮,也不顾鼻子里狂流的鲜血低着头一副认命的模样。   被打掉了满嘴牙的家伙歪着干瘪的嘴在那里跳着脚咒骂,想要扑上来找铁狮子算账却终究不敢,只敢站在远处怂恿别人上前。   铁心源从陈老汉的脖子上爬下来,找了一块干净的麻布钻进了稀稀疏疏的人群里,把麻布递给铁狮子道:“把鼻子塞上。”   铁狮子抬头瞅了一眼铁心源接过麻布撕扯成两片,卷起来之后塞进了鼻孔,瓮声瓮气的感谢了铁心源,然后依旧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那个人,可能,也许是我杀的……”   铁狮子抬起头朝铁心源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刘世峰一把拎起铁心源道:“源哥儿,你这年纪正是喜欢英雄好的年纪,我们不怪你,但是这个武举杀了人,你就不要往前面凑,更不要说说什么人是你杀的这种傻话,你能杀的了鸡吗?”   这也幸好铁心源有个神童的名声,如果是别的孩子,刘世峰早就一大脚给喯到一边去了。   “尸体在哪?您刚说是这个武举拗断了他的脖子,只要看看那家伙是怎么死的,不就清楚了吗?”   听到铁心源这样说,铁狮子一下子就抬起脑袋看着满眼狐疑的刘世峰,见刘世峰好像不愿意去,他就直接起身,蛮横的推开挡路的两个汉子,走进了那个小巷子。   刘世峰,铁心源带着一大群人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刘世峰还嘱咐身边人快点去巷子另外一头堵截一下。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铁狮子高大的身子站在巷子中间,地上哪来的尸体,莫说尸体,连一只死鸡都看不到。   “刚才还在这里啊!”   刘世峰和铁狮子不约而同的惊叫了出来。   铁心源冷冷的瞅着刘世峰他们举着灯笼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四处搜寻,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那个贼人之所以会冒险偷了铁狮子身上的珍贵财物,要的就是让他找过来。   否则,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东京街市上,铁狮子这个外来人如何能够准确的找到那个贼人?   铁心源其实也是贼,如果要他选择,他是绝对不会去偷铁狮子这种极端危险的人物的钱财的,钱财固然珍贵,比起自己的老命还是算不得什么的。   很明显,今天如果不是那个贼人看到自己这样白胖可爱的孩子临时起了想要抢走的念头,铁狮子定然会陷进一个阴谋里面。   想到这里,铁心源刚刚还对铁狮子满是愧疚的心,一瞬间就变得通达无比。   “有人要害你哟!”   就在铁狮子和刘世峰不知如何面对这种场面的时候,铁心源说话了,见刘世峰一脸的尴尬又道:“刘叔好运气,没有掉进别人设计的坑里,实在是可喜可贺。”   铁狮子怵然一惊,朝铁心源拱拱手之后就看着刘世峰道:“这事怎么说?”   没了尸体就没了杀人案子,地上没有血迹,就没有可疑之处,官府不会因为一个人说另外一个人杀了人,就会判这个人有罪,除非有苦主,有尸体……   “此事透着古怪,你还要参加武举,恐怕也不能多事,老夫想息事宁人你以为如何?”   铁狮子点点头道:“一场误会而已,某家这就别过。”   看着铁狮子如此的果断,铁心源越发的看好这个人了,此人并非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杨怀玉算是有对手了。   刘世峰觉得很是失败,转身去找受伤的人去从中调解,希望能用很少的一点金钱抹平今晚的晦气事。   他之所以会放弃继续寻找铁狮子的麻烦,也是因为他嗅到了不安的讯号,他自信看的很是清楚,确实是铁狮子杀了一个人,自己在吼叫的那一瞬间,铁狮子确实有逃跑的迹象。   只是在昏暗中没有看清楚那个死人是谁,如果知道死人是谁,自己依旧可以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   东京城的人多,并不都是活到老死的……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铁狮子蹲下来平视着铁心源道:“某家欠你两个人情,日后如果有缘,你可以拿着这柄短刀来向某家讨还人情。”   铁心源没有发现一柄短刀是如何出现在铁狮子的手中的,他毫不客气的接过那柄刀揣怀里,然后把一个小小的布包拍在他的手上道:“你现在欠我三个人情。”   这颗珠子是铁狮子的心爱之物,从不离开身畔,布包一到手,他就确定布包里装的是自己的那颗珠子。   铁心源笑道:“刚才说过了,那个人是我杀的,却没有人信。”   “为何?”   “什么为何?那家伙想要把我掳走,我不杀他杀谁?”   铁狮子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拿手按按铁心源的肩膀之后就捡起自己的熟铜棍,大笑着道:“你说的没错,某家欠你三个人情。不过,在武举场上,你休想对我使用这三次人情。”   铁心源也笑道:“你也小心了,我不会客气的。”   铁狮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让自己的样子更加的凶恶笑道:“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某家接着就是了。”   铁心源正想说句场面话耳根子却忽然一疼,然后就听见母亲恼怒的声音。   “我在家急的团团转,你这个死孩子却在这里看热闹,看我回去不掀下你的一层皮。”   说完话就拖着铁心源往家走,这一幕不小心落在铁狮子的眼中,让他笑的更加开心。 第一零八章 龙虎会京师(5)   上元节过后的东京城非常的热闹。   或许热闹这个词语用在此时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应该用疯狂或者癫狂来描述一下似乎更加的准确。   铁心源以为上元节的鱼龙舞已经是东京城中最放纵的时刻,直到武举刚刚开始,他才发现,鱼龙舞不过是一场盛大的舞会而已。   不知为什么,宋人骨子里面就有一股好赌的习气,一场可以赌博的武举彻底的让东京城陷入了疯狂之中。   如今的东京城,人们谈论的最多的就是这场已经做完基本选拔的武举,杨怀玉,呼延寿,曹芳,石仲,高延赞等一群将门子弟全部都成为了夺取武举魁首的热门人物。   不过,大家关心的真正焦点并不在这些人身上,谁都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拿武举魁首的,他们的比武场面不会太好看的。   到了夺魁的时候,一个猛虎一样的汉子被一只孱弱的跟母鸡一样的人物追着暴打,东京百姓早就习惯了。   武举在大宋其实就是一个大笑话,文官们不在意这个东西,他们甚至认为把科考和武举并列放在一起对科考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以前的时候,文科武举都是一起举办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在一起举办了,一个放在了秋收后,一个放在了冬日。   百姓们关心的是,关西铁狮子,贺州龙川,沧州孟铁佛,河北马彦,盖州拳师梁师孟,新化军中神射手扑天雕颖文,以及新近崛起号称铁马银枪的林焦川。   赌场中开赌的就是这些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赔率,每个人的名下都汇聚了海量的金钱,就等着最后看哪一个胜出之后,再跑去给自家的主子凌虐。   因为铁心源的缘故,东京人第一次见识了类似《马经》一类的东西,现在的东京人对这些高手,可以说非常的熟悉,年龄,身高,体重,臂长,腿长,擅长的武艺,有多大的力气,过去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战绩,师承何人,配偶几何,孩子几个,《武举》秘籍上都说的清清楚楚。   甚至有好事者连这些人每日吃了多少饭,喝了多少酒,有没有进青楼耍子,有没有生病都详细的记录了下来,然后编篡成册子卖钱,据说非常的好卖。   这股风潮是如此的猛烈,以至于当御史言官上本想要阻止赌博这种害人害己的风潮的时候,立刻被户部的官员硬邦邦的给顶回来了。   他们拿出账本和预期收入请满朝文武以及皇帝过目之后,虽然依旧有很多的官员提出反对意见,一度争辩的极为激烈,然而,到了最后,那个庞大的数字还是让国库空虚的朝廷选择了默许。   不支持,也不反对,这就是朝廷的态度!   “七十万贯?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收益?”皇帝赵祯再一次看了一遍眼前的奏章皱着眉头问户部侍郎于潜。   于潜笑着禀奏道:“启奏陛下,这场扑买风潮如今不仅仅是在东京蔓延,洛阳,西京,也开始了同样的风潮,如果不是因为时间仓促,蜀中,扬州,杭州这些通都大邑恐怕都不能幸免。   据臣所知,就连辽国南京也有了同样的盘口。   如此巨大的利润,臣等自然不会允许那些赌场独占,因此,户部此次专门向各个赌场派驻了专员,红利的七成是要上缴国库的,因此,区区七十万贯实在是不能说明问题。   不怕陛下笑话,就连微臣十岁的幼子,竟然都卖了俩贯钱的铁狮子赢。”   赵祯闻言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包拯问道:“爱卿,赌博最是让人眼红,定会有零星的暴乱发生,这一点朕是知晓的,朕只是想问问东京的城防和平日的弹压,有没有问题?”   包拯拱手道:“启奏陛下,微臣是不同意那国朝武举开赌的,这一点微臣至今依然坚持。既然陛下问起东京城防和弹压,这就是微臣的本职了,东京百姓素来良善,即便是有冲突也只是灵性发生,不会酿成大祸。如果陛下能够派遣捧日军一部协助微臣治理东京,东京定然会安稳如同常日。”   赵祯笑道:“这一次朕算是向民意低一次头,准了这场赌局,既然爱卿认为有能力控制局面,那么,捧日军葛霸所部就配属与你开封府,职司东京城防,武举尘埃落定之后再回归本部。”   “臣遵旨!”   赵祯见两位臣子走出大殿,皱着眉头又把奏章拿了起来,重新看了一遍又放下,从桌案上又抄起一本印刷精美的《英雄谱》翻看了起来,看了几页之后又丢在桌案上,拿指节敲着桌案问道:“这东西真的是出自那个小混蛋之手?”   隐身人一般的王渐媚笑道:“千真万确,我的陛下,那个小混蛋虽然借助苏家小娘子的手把类似这本《英雄谱》的东西发卖给了七十余家印刷铺子,想要瞒过我皇家耳目,还太嫩了。”   赵祯哑然失笑,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道:“这么说,朕还没有发财,他已经先发了一笔财?”   王渐笑道:“两笔,我的陛下,他把这种小册子卖了两遍,头一次是自己随便编篡的,后一种是他把人家铺子整理出来的消息放在一起,然后精选了一本册子,又卖了一次,据说要的价格比第一本还要高。”   “呵呵,还真是一个贪财的小混蛋啊,朕等着,一旦这个小混蛋成年之后参加了科考,朕会在第一时间把他安置到户部去,这样通明剔透的赚钱本事不能为国所用实在是糟蹋了。咦?朕不是给了他们家制造牌子吗?他家应该不缺钱才对,他怎么会如此的贪财?”   王渐见皇帝不高兴了,连忙道:“王氏女不许任何人染指陛下亲赐的制造牌子,有商贾许以厚利,一年之内万贯家财唾手可得,却被王氏女断然拒绝。她说国朝之所以会禁止所有人酿酒,冶铁,晒盐,就是为了筹备足够的国帑用于国事。如果铁家仗着陛下的恩典大肆的酿酒,冶铁,晒盐,是不对的,铁家多一分利,国朝就少一分利,此事,铁家不为。”   赵祯闻言坐直了身子“哦”了一声道:“王旦家风依旧在啊!只是转移去了铁家。”   王渐嘿嘿笑道:“陛下,您一定想不到铁家是怎么拿您亲赐的制造牌子敛财的。”王渐卖了一个关子。   “不和人合伙干那些暴利买卖,他家如何赚钱?你上次不是说他家酿的酒酸涩不堪入口吗?”   王渐嘿嘿笑道:“他家给了东京十二家正店给了一个明确的承诺,那就是王家的制造牌子只用于自家小店酿酒,自卖,绝对不会打乱东京城现有的卖酒格局。”   赵祯哑然失笑道:“他们母子这样做了,那十二家正店自然是要厚礼相赠的,这个钱赚的应该啊。不过,朕还是更看重这个册子!”   赵祯说着话就把那本《英雄谱》拎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看得出来,这一次皇帝是真正的恼怒了。   “朕的武举,是为了大宋挑选真正的猛士的,不是比拼谁的部将,家丁勇猛的。杨怀玉,呼延寿,曹芳,石仲,高延赞这些膏粱子弟,在吃饱了穿暖了之余,开始把目光转向官职了,实在是可恨,可恼!”   皇帝的话里面提到的都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子弟,王健自然不敢随意的插嘴,只是弯着腰等候皇帝亲裁。   赵祯嘴角斜斜的拉起来,充满了讥讽之意。   “既然他们都有志于为国效命,朕怎么不满足他们的这一番好意,王渐,传朕的旨意,此次遴选出来的武举,不论有没有获得授官资格,都将去西北边地戌边三年……”   “陛下,别人都好说,像杨怀玉之流本身就是冲着边地去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可是高……”   赵祯冷笑道:“不论他姓什么,哪怕是姓赵也给朕去边地三年之后,再论别的。”   王渐连忙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应声道:“奴婢这就去通知秘书监拟旨,再请给事中披红,然后交付……”   “不用了,那些人手可通天,经过的衙门多了,难免会出现变故,直接按照中旨颁发,就说这是朕的恩典!”   王渐连忙后退出了大殿,直到消失在皇帝的视线之外这才吁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几样珍贵的小玉器,叹口气自言自语的道:“几位娘娘,不是王渐收了礼物不办事,而是陛下意愿已决,王渐也没有办法,您们就好好的拜佛,但愿你家的子侄兄弟能够活着从西北边地回来。”   杨怀玉咔嚓一下随手捏碎了手里的杯子,杯子中的水溅的到处都是,他忙不迭的帮着苏眉擦拭落在胸口的水渍,丝毫不顾被溅了一脑袋温水的铁心源。   即便是脸上挨了一记耳光之后,杨怀玉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坐回自己的座位笑道:“这些天力量在增长,控制不住力道了。”   铁心源瞅瞅又羞又怒的苏眉,随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道:“你赶紧拿到魁首,然后你们就成亲吧,再这么下去,下回说不定会有大刀落在我脑袋上。” 第一一零章 龙虎会京师(6)   都说情人之间容不下一个刀刃的距离,这话有失偏颇。   只要苏眉相见杨怀玉了,她就必定拖上铁心源,似乎只要拖上铁心源她和杨怀玉的会面就变成了合理合法的了,而铁心源无论如何要比刀刃厚的多。   时间久了之后,那两个人谁都把铁心源当成了隐形人,只要给铁心源一杯喝的,他们两个就挨得近近的说着情人间的那些傻话。   “大郎,我准备把手里的钱都拿去在城外买地可以吗?最近汝南王家准备出手六千亩地,都是河湾上好地,咱们手里的钱够买一百亩地的,早些出手,免得到时候没了。”   杨怀玉听苏眉这么说,立刻就去翻自己的箱子,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不大的包裹递给苏眉道:“这是祖母给我的五十两金子,你给你打点金器留着吧。”   苏眉毫不客气的接过金子,打开瞅了一眼笑道:“要金器做什么,有那闲钱不如拿来买地。”   铁心源从背包里翻出一本书认真的看了起来,自己就是苏眉最后的一道贞洁保障,还是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人形铁禽兽比较好,不做声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免得苏家的那个老嬷嬷每隔三五分钟就找个由头来看看他家小娘子的衣衫是否完整。   “源哥儿,你觉得陛下会如何整治这次武举的乱象?”杨怀玉的思维终于正常了,终于知道关心一下自己的前途了。   铁心源抬头瞅了一眼杨怀玉道:“我以为你有情饮水饱呢,原来你也偶尔关心一下朝政?”   杨怀玉瞅着苏眉傻笑了一下道:“我家老祖宗要我做最坏的打算,还说这一次的魁首恐怕没有那么好当,即便是当上了,下场也很难预料,尤其是我们这些将门子弟。”   铁心源大笑道:“你以为我把武举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的是为了什么?事情弄得越大,武举就相对的越发的公平。往年的时候你们将门只要弄一员悍将出来,轻松地打败所有的武举之后再败给你们将门需要出仕的那个人,他就成了魁首,哼哼哼,我倒要看看你们今年怎么弄!”   杨怀玉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我本来就没打算找人帮我开路,那样的魁首双手送给我,我也不要。如果只是在乎那点名声,我还不如继续当我的皇城副使,那个职位可比武举魁首清贵的太多了。”   铁心源瞅了一眼苏眉道:“你去了边关,苏眉怎么办?”   杨怀玉笑道:“留在京师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杨怀玉又岂是眉儿的良伴。”   铁心源无所谓的跟着笑道:“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女子多了去了,你们将来莫要后悔才好。”   说完话,铁心源就伸了一个懒腰,背上自己的双肩包打算去高联升去看看铁狮子,好歹是一条好汉子,没得给折在这场风波里。   至于杨怀玉和苏眉,老天自有安排,什么样的脚丫子,老天就会给配一双什么样的鞋子。   杨怀玉喜欢上战场砍人,那么苏眉就必定喜欢留在京城里向别人夸耀自己丈夫到底砍死了多少人,这就是天作之合。   才出门,就听“笃”的一声,一枚带着铁头的竹刺就钉在了门框上,按照它运行的轨迹来看,竹刺是擦着自己的脸飞过去的。   小巧儿站在二楼上,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笛子,或者箫,正在装模作样的吹。   “你要是能在没有孔的木头上吹出笛音来,我才会真正的佩服你。”铁心源拔下钉在门框上的竹刺,慢慢地走上了二楼。   小巧儿却一个大翻身就从二楼翻下去了,铁心源来到小巧儿刚才站立的地方笑道:“你跑什么?”   小巧儿笑道:“我要是不跑,说不定会挨弩箭,如果你能射准,我还不担心,问题是你射不准,老子才会担心。”   铁心源摊摊手道:“我就是打算靠近一点……”   话没说完,就听自家的大门轰的一声就碎裂了好大一块,一只硕大的马蹄子还套在破裂的门板上,好半天才收回去。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小的,第一时间就窜进屋子里去了,那几个被吓傻的小姑娘也被小巧儿一声厉喝给吼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好,齐齐的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一匹马从外面撞碎了大门之后缓缓地走了进来,与其说这是一匹马,不如说他这时候更像是一头怪兽。   马,本来是一种性情很温和的动物,不管怎么看都充满了美感,铁心源一直认为这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优雅的一种生物了。   但是啊,当一匹马全身披上马凯之后,尤其是脑袋被一副绘着狰狞图画的头套套住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凶暴的战争机器了。   进来的这匹马,就是这样,它比铁心源看到过的任何一匹马都要高大,也更加的雄壮,抬头的时候脑袋几乎要顶到门楣上了。   马上没有骑士,铁心源想不出什么样的猛士才能配得上这匹战争猛兽。   不过,很快就有人从战马的屁股后面走了出来,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竟然还不断地摇着一把鹅毛扇,晃晃悠悠的走进了院子之后就扯着嗓子道:“杨大,你的债主登门了,还不出来迎接吗?”   早在大门破裂的那一刻,杨怀玉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只是那个家伙的脑袋朝天看,根本就没看见。   “曹八,我欠了你什么债?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脑袋朝天看的家伙这才平视了杨怀玉一眼拿扇子指着他道:“你现在欠老子一条人命。你把人杀了也就罢了,干嘛还要栽赃铁狮子?昨天晚上铁狮子差点被东京的街坊给活活揍死你知道吗?”   “什么人命,什么铁狮子铜狮子的,老子根本就不知道。”杨怀玉一头雾水。   曹八拿扇子指着杨怀玉笑道:“没了尸体你就不认了是吧?要不要老子再帮你把尸体从地里挖出来?好赖不过是死了一个贼偷,在我们兄弟眼中算得了什么,兄弟已经帮你给埋掉了,有必要这样装聋作哑吗?”   杨怀玉见曹八的神色不似作伪,连忙摆手道:“曹八,爷爷也是东京城的一条汉子,如果真干了,你问起来断然没有否认的道理。当初爷爷用弩箭杀了醉鬼,明明可以找人替罪的,爷爷都光明正大的去了开封府,一个贼偷怎么可能让爷爷失了脸面?”   曹八也觉得纳闷,用力的给自己扇了两下冷风,指着铁心源道:“那个小人儿是最后从那条巷子里出来的,是在铁狮子进去之前。杨大,你别说那个贼偷是这个小人儿杀的,你别不是跳墙跑了吧?拿孩子顶缸可不算是英雄好汉。”   杨怀玉回头看看一脸纯真的铁心源,皱眉道:“你觉得他能杀掉一个大人吗?”   曹八笑道:“不能,所以啊,人是你杀的,老子因为要用铁狮子,所以才帮你料理了手尾。不管怎么说,你都欠老子一个人情,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要没事干就陷害铁狮子,你要是再这么玩下去,我曹八就没得玩了。”   杨怀玉奇怪的道:“铁狮子是人家老高家的人,和你曹家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找了河北马彦吗?”   “别提了,马彦快被铁狮子给打残了,老子的脾气你是晓得的,要嘛不要,要就一定要最好的,所以我看中铁狮子了。”   说着话,拿扇子指指院子里不断走动的那匹马道:“武举魁首你就别想了,爷爷我要定了,看见没,只要你不争魁首,这匹马就是你的,这可是波斯商人从河中弄来的宝马,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是真正的河中马。爷爷也是走了交情之后还花了一千三百贯钱,便宜你了。”   杨怀玉大怒,正要张嘴拒绝的时候,铁心源抢先说话了:“就这么说定了,杨大郎一个帮手都不找,一个帮手都不下场。”   曹八笑眯眯的看着铁心源对杨怀玉道:“这孩子聪明,说实话,杨大,你要是遇到铁狮子也是被人家打成肉饼的主,到时候我会关照铁狮子对你下手轻点。”   杨怀玉摇着牙道:“要是爷爷凭自己的本事成了魁首呢?”   曹八摇着一根食指道:“老子不认为你能打得过铁狮子,就算是你侥幸赢了铁狮子,嘿嘿,孟铁佛,龙川,梁师孟这三个人能把比折腾成人渣。”   说着话见杨怀玉已经怒火发作了,连忙摆手道:“有气别冲着老子发,咱们这群人里面你杨大的武艺算是拔尖的。   可是遇到那些人,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咱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还真不是人家苦熬出来的人的对手。   武功这东西一份苦功一分长进,作伪不来的。   如果你真的是靠自己本事当了魁首,没说的,孙羊正店,还是樊楼,兄弟大摆筵席为你祝贺,这匹马自然也是你的,就当是做兄弟得给你的贺礼了……”   杨怀玉一手抓着那匹马的缰绳道:“好,咱们就一言为定,老子一个帮手都不找,就凭自己的本事杀上去!”   曹八哈哈大笑一声,立刻有四个脚夫抬着一定软兜走进大门,他很自然的往软兜里一坐,晃晃手里的鹅毛扇,一言不发的就任由脚夫把自己抬走。   只是他脸上的讥讽之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第一一一章 龙虎会京师(7)   “你杀人了?”小巧儿凑过来问道。   杨怀玉,苏眉,曹芳都不相信铁心源一个小小的孩子可以杀掉一个壮汉,但是,对铁心源极为熟悉的小巧儿却是知道这家伙完全具备杀人能力的。   他甚至一直在准备杀人。   “那家伙想把我抢走卖掉,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铁心源一面向楼下走,一面随口应付小巧儿。   “哦,那就是他在找死了,你说现在为什么没人拐卖我了?”自从苏眉教了这群人读了《童区寄传》之后,小巧儿和小玲儿他们一直在期盼着有不长眼的人贩子来贩卖一下自己。   “瞎了眼的才去拐卖你这种除了喜欢吃之外屁本事没有的人。”   听到铁心源为了显示自己被别人高出一筹的身份,不惜口出污蔑之词,小巧儿只是笑的打跌,那个倒霉孩子总能在最安全的时期遇到最恶心的敌人,这种本事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   杨怀玉抓着那匹马的缰绳,欢喜的合不拢嘴,刚才和曹芳说的话其实都是些毫无用处的屁话,自己本来就没有寻找帮手,因此,这匹马是白白得到的。   铁心源不许杨怀玉现在就骑到马上去,而是要求杨怀玉和小巧儿将这匹宝马身上的马凯全部解下来,还需要仔细的检查这匹战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如果皮肤上没有什么问题,那就检查马凯,如果马凯上也没有问题,那就把战马牢牢地拴在粗大的木桩子上过十二个时辰,等战马的体液循环走上几个循环过程之后再骑。   自古以来利用宝马来害人的事件层出不群,铁心源不吝将曹芳想的更加恶毒一些。   杨怀玉本来对铁心源这样的举动是有微词的,在他看来,曹芳和自己一样都是将门之后,东京城里的将门子弟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义,尤其是自己人,如果曹芳对自己下毒手,他今后就不必在将门纨绔子弟圈子里混了。   因为发现这匹战马总是甩尾巴,而且还一副非常不安的模样,小巧儿就趴在马屁股上,一寸,一寸的检查,以至于让苏眉很是不满,一个少年人趴在一匹母马的屁股上看个什么劲,样子太猥琐了。   一脸认真的小巧儿用镊子从战马肛门位置上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这根针足足有寸半长。   还专门被涂成黑色,混在战马黑色的毛发里面,不细细的检查,根本就发现不了。   战马肛门位置可不止一根银针,小巧儿从战马敏感部位整整抽出六根已经刺入一半的银针,如果让战马的尾巴继续把银针摩擦下去,这六根银针就会封锁掉战马的粪门,到了那个时候,战马要是不发疯才是怪事情。   杨怀玉和铁心源对视一眼,再瞅瞅那扇被战马蹄子踏破的大门,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匹全身都披着马凯的雄壮战马,一旦在这个闹市区发疯,那后果根本就不是杨怀玉这个主人能背得起的。   看到这样的结果,就连对战马充满恐惧感的苏眉都不由自主的凑到战马跟前,和小巧儿,小玲儿杨怀玉,铁心源一起一寸,一寸的开始检查战马的全身。   原本有些焦躁的战马,随着身体上那些折磨的它快要发疯的银针逐一离体之后,原本有些泛红的大眼睛逐渐恢复了黑白分明的漂亮模样。   看着小巧儿从战马的耳朵里抽出三根粗大的银针之后,苏眉的大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恨恨的跺着脚道:“他们怎么能够狠毒若斯?”   铁心源瞅瞅脸色铁青的杨怀玉笑道:“既然是要害人,计策不毒怎么害人啊!”   小巧儿想起铁心源最近的作为,连连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人家已经撕破脸皮打算害人了,与其用温和一点的计谋,不如干脆来次狠的,反正已经把你得罪的死死地了,温和,狠毒这两者没差别,我个人倾向于无毒不丈夫。”   苏眉怒道:“平日里叫你多读书你不干,现在好,一张嘴就暴露了自己草包的本来面目,什么叫做无毒不丈夫?那句话本该是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是度量的度,不是有毒的毒,记住了,下次不要这样丢人。”   小巧儿大怒,取过一根银针在舌头舔一下,然后吐一口口水道:“人家在银针上抹了腐蚀药,外面还有蜡封,现在蜡封已经化开了,你说说,这和下毒有什么区别?自然是无毒不丈夫。”   铁心源拍拍愤怒的小巧儿道:“大丈夫毒不毒的无所谓,可是你刚才含嘴里的银针是从马屁股里抽出来的……”   小巧儿的脸立刻就变成了绿色,苏眉娇笑着跳开一边。   杨怀玉没有跟着笑,一张脸黑的就像是锅底,攥着拳头怒道:“无耻之尤!”   铁心源笑道:“你慢慢会习惯的,不过这匹马确实不错,曹芳说是河中马,应该不会错,只看战马的身高,就比咱们大宋那些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战马强一百倍。”   “他们怎能如此的卑鄙?”杨怀玉依旧耿耿于怀。   “用诡计的人大多是些实力不济的人,也就是说,只有弱者才会用阴谋诡计害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你如果不高兴,可以在演武场上正大光明的揍他一顿,揍完了还不用给解释,自己还能让皇帝高看一眼,不错的事情。”   杨怀玉拍拍那匹刚才遭受过大刑,如今显得很是委顿的战马恨声道:“等这匹战马养好精神之后,我们一起去找曹芳算账!”   那匹战马似乎听明白了杨怀玉的话,扭过大头用舌头舔舔杨怀玉的手,这让他更是信心百倍。   自从多了好多武人,东京城的武风大盛。   文人士子在开始考试之前,会举办无数个文会,无数个诗会,在这些文会和诗会上面,文人士子们会竭尽全力的展现自己的才华,期望把自己的名头先打出去,好给那些考官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将来好在自己的试卷上添加一些人情。   武举也是一样,不过他们能比的只有力气和武艺,所以就显得有些粗鲁,为东京士人们所不喜。   跟随杨怀玉来到樊楼,铁心源才真正体会到了大宋武人的地位是个什么状况了。   原以为武人们会在樊楼那间宽阔的大厅里比试武艺,谁知道,他们只能聚在樊楼边上停马车的场所围成一个圈子看两条好汉厮杀。   樊楼上靠向这一边的窗户全开着,窗户边上都是些大冬天摇羽扇的白痴文士,他们一边品酒,一面狎妓,再有多余的精神才会低头看看那些厮杀的热火朝天的莽汉们。   看到莽汉们血流满面的样子,他们甚至会从楼上丢下一大把铜钱下来,就像是在看猴戏。   “真正有学问的大家是不屑这样做的,学问到了高深处,人的心胸也会变得豁达,我阿爷绝对没有这种心思。”   同来樊楼的苏眉见杨怀玉脸色很难看,连忙出口先把自己和自家人从一大群蠢货中间分出来。   杨怀玉低下头瞅着楼下正在激战的两个人道:“你看看,正在比武的两个人,一个人龙川,另外一个就是梁师孟,这都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枪棒教头,不论哪一个拿出去都是可以勇冠三军的猛士。”   一柄朴刀,一柄铁矛一瞬间也不知道相撞了多少次,连珠炮一般的声响接连不断。   刀光矛影散去之后,铁心源才看清楚地上的两条大汉。   “头发花白的是梁师孟,年轻些的是龙川,这两人家中的主业都是开镖局的,一个走岭南道,一个走陕甘道。   一个长年累月的在岭南道上与各路蟊贼水贼作战,数十年下来死在他刀下的贼人已经多的数不清了,据说只要货物上插上此人的镖旗,只要过了梅岭古驿道,哪怕看守货物的是三岁小儿,也没有一个贼人胆敢抢夺货物。   至于龙川,却是在兰州附近一战成名,他的对手是西夏擒生军,一柄铁矛生生的屠灭了扮作强盗前来抢劫的六十多名西夏人。   这二人不论哪一个都是家财万贯的主,如今,却被人家一纸相邀就不远千里而来,为人家的一场小小的武举作伐……”   楼下刀光剑影,呼喝之声不绝于耳,酣战的正是紧要处,杨怀玉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嘴里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眼见梁师孟一刀劈断了石头雕刻成的拴马桩,铁心源问道:“能打得过这个人吗?”   杨怀玉漠然的道:“他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你这么看得起自己?”   “我秉承祖宗三代余烈,持干戈,护国家,佑万民,面对胡虏虽刀枪箭雨也不后退,即便马革裹尸也不后悔。梁师孟,龙川,不过是蝇营狗苟的两个商人而已,我有何惧?”   铁心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家是将门,不管是梁师孟还是龙川都不敢真正的伤害你,只要你拼命就一定可以打败他们吗?”   杨怀玉笑道:“你一定要把慷慨激昂的话变成俗不可耐的俗世道理吗?”   铁心源朝苏眉笑笑道:“看清楚了吧?你这个未来的夫婿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傻。” 第一一二章 龙虎会京师(8)   “梁师孟一拳把龙川的鼻子打爆了,血飙出来老高了。”   铁心源指指楼下正在争斗的两人,对正在含情脉脉相望的忘乎所以的两人道。   杨怀玉把一碟子乳酪推到铁心源的面前,继续小声和苏眉说话。   铁心源吃了一大口乳酪,又指着楼下道:“龙川发威了,他竟然扯下梁师孟的一绺头发,梁师孟痛的惨叫声了。”   苏眉瞟了铁心源一眼,把自己面前的那杯一口没喝的茉莉香饮子也推给了铁心源。   天知道他们之间那来那么多的废话要说,刚刚还慷慨激昂想要马革裹尸的杨怀玉转瞬间就忘记了的志向,看他目前的模样,醉死在温柔乡大概都会含笑九泉。   铁心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矫情了。   武人在大宋社会之所以会成为猴子一样的存在,实在是武人自己造成的。   自从董卓领兵进入了东汉都城的那一刻起,武将的身上就已经被深深地镌刻上了野心家的影子。   而后一个个膀大腰圆的野心家就出现了,然后就让整个华夏陷入了两次恐怖的危机之中,因此,大宋百姓们从心底里看不起这群祸害是有道理的。   每年大宋金明池阅兵搞得像是杂耍,也是有道理的,要的就是让大家忘记兵戈带给人间的伤害……   两个斗殴到两败俱伤的人被抬走了,地上流了很多的血,樊楼的伙计往鲜血上倒了一些炉灰然后清扫一下,那片满是血迹的花砖地板上就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曹八也在樊楼上,惊疑不定的瞅着杨怀玉和苏眉,到了最后他竟然走过来拍着杨怀玉的肩膀道:“杨兄携如花美眷坐高楼观两雄争斗真是风流快活啊。”   没看见杨怀玉是怎么出拳的,只看见曹八整个人都被杨怀玉一拳给揍得飞了起来,身子重重的掉在桌子上,痛苦的全身都缩成一团,打翻了无数的杯盘碗碟。   杨怀玉揍完人之后潇洒的整理一下外袍,邀请苏眉和他一起出去,至于铁心源早就跑到楼道口了。   主子们的争斗,仆役们是不敢过来插手的,一旦插手,杨怀玉很可能会下死手。   打曹八一拳可以,这是泄愤,殴打的过于严重了,他妈妈就会杀过来带着一群家将殴打杨怀玉。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杨文广和曹八的爸爸见面的时候还是会一团和气,笑呵呵的一起继续捞取大宋朝给予武将的好处。   听起来就像是孩子间的玩笑,不过,这就是纨绔们的生活准则。   在大宋,将门是一个高度抱团取暖的群体,如果不加入将门这个偌大的自保组织,下场就不会很好。   就会像赫赫有名的猛将狄青一般,被弄去真定路当了一个副总管,只因为鞭笞了一个羞辱他的歌妓,就被他的上司韩琦以暴虐不当的罪名,一刀砍了他的心腹猛将焦用。   原本要走的杨怀玉和苏眉,在揍了曹八之后竟然不走了,害的铁心源也只好回来坐在桌子边上,心头惴惴不安的等候曹八将要到来的报复。   一声长笑从曹八摔倒的那个桌子上传过来,这家伙喘均匀了气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大笑。   明明被杨怀玉一拳揍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脸上却带着痛苦地微笑。   “我们之间的恩怨是不是了了?”曹八顾不得鼻涕过河,站起来就问。   杨怀玉端起铁心源喝过的香饮子润润喉咙道:“还有两拳!什么时候见到了什么时候打。”   “杨大,你别过份,爷爷是什么身份,被你揍一拳已经是恩典了……”   杨怀玉瞅了曹八一眼道:“如果你揍了我一顿,哪怕是揍的很重,我还一拳这事也就过去了。你这一回过份了,给畜生身上装机关让它发狂,老子自信就算是骑上去也受不了伤,可是发狂的畜生是没理智的,万一狂奔起来伤到别的人命事情就大了。所以说曹八,你这次很过分,如果不是考虑到伯父伯母和我爹娘的情义,我杀你的心都有。”   曹八沉默了一会,朝身后招招手,一个穿着澜衫中年文士走了过来。   曹八狞笑着对杨怀玉道:“主意是这个污烂人出的,我当着你的面给你一个交代。”   那个穿着澜衫留着短须的白面文士笑着走了过来,朝杨怀玉拱手道:“学生河北张恭远见过少郎君。”   曹八从摇摇欲坠的桌子上卸下来一根桌子腿悄无声息的来到张恭远的身后,一棒子就敲在张恭远的脑袋上。   只是一棒子,血就从张恭远戴着的帽子边上流了出来。张恭远挨了一棒子身体晃荡了两下,还是咬着牙站在原地。   曹八手里的棒子又重重的敲在他的肩背上,看得出来,这一棒子敲得很重,张恭远的身子打了一个趔趄,双手扶着桌子才没有倒下去,任由曹八敲鼓一样的用棒子敲打他的后背。   曹八见杨怀玉不做声,眼中凶芒爆射,一棒子敲在张恭远的腿弯上。   张恭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   杨怀玉起身往桌子上丢了一块银子,就带着苏眉,铁心源准备离开。   路过曹八身边的时候,长叹一口气道:“曹八,你刚才要是硬挺着再挨我两拳,我还敬你是一条敢做敢当的汉子,现在你这样迁怒于下人,虽然免了两拳,却让我杨老大着实看你不起。好了,从今后你我二人除了在长辈面前可以称兄道弟之外,就不要说话了。”   曹八笑道:“我不参加武举这总行了吧?杨大,这个情分够偿还你了吧?”   杨怀玉大笑道:“这恐怕由不得你了,你以为就你知道陛下那封还没有颁布的旨意吗?老子也知道。   你等着,到了西北边地之后谁是好汉谁是孬种才会一一的展现出来。   曹八,你少拿我作伐,你不参加武举是因为你害怕去西北边陲丢掉老命,可不关我杨怀玉任何事。   这一次你就算是拿到了魁首,哈哈哈,也要去边地走一遭。   我不信你还能像以前的几位魁首那样,不用去边地,只需要在护军营里挂个名领粮饷混日子。   陛下可就在上面看着呐!”   杨怀玉把话说完就带着苏眉和铁心源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恨不得把棒子敲在自己头上的曹八。   满脸是血的张恭远挣扎着站起来对曹八道:“少郎君,杨怀玉比我们想象的精明,苦肉计行不通,真是可惜了。”   曹八丢掉桌子腿一屁股坐地上道:“我们什么都预料到了,就是没有预料到陛下这一次会如此的愤怒,我姐姐说陛下在后宫暴跳如雷,没人敢上前说一句为我们解脱的话。还说西北地我是走定了……很可能还要面临最恐怖的境遇。元衡,这一次辛苦你了。”   张恭远虚弱的道:“这不算什么,少郎君客气了,以我之见,杨怀玉的路子其实不错,少郎君也能走走的。陛下难得看中武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少郎君在边地熬过三年,回来之后必定会高升,再加上郎君在后面发力,少郎君非常有可能出任要职。不像您现在,即便是出仕了,也不过是勋衔,如今东京城中有勋衔的功勋之后多如牛毛,何日才能出头啊。”   曹芳呻吟一声道:“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可是一想到要去边地,我浑身的汗毛都能竖起来,那些荒蛮之地岂是我们能去的?”   张恭远把身子继续靠近曹芳一些,低声道:“少郎君忘记了您祖上是怎么起来的?当初老祖宗东征西讨的什么苦头没吃过?   就是因为老祖宗吃够了苦头,才有曹家现在的荣耀。   富贵不过三代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的,而是无数豪门高第用血泪总结出来的一句话。   曹家的富贵到了郎君手上就已经三代了,少郎君您身为第四代,眼看着将门的权势已经渐渐式微,难道就没有一点危机吗?”   曹芳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随手一棒子打跑了过来看他的伙计,痛苦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道:“可是去了西北地,真的有可能会没命啊,要是没了命,再大的官我们也没命去当啊。杨怀玉那个混蛋和我们不同,他在武功上可是真的下过苦功的,我这些年尽他娘的胡混了,要是真上了战场,就是被西夏人捉去当奴隶的命。”   张恭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少郎君难道认为郎君只会让你一个人去边地吗?您难道认为没有家将护卫,主母舍得让您去边地送死?”   曹芳叹息一声道:“作茧自缚啊,现在即便是不去西北边地也不成了,咱们必须将铁狮子笼络过来。在东京我们是天老爷,但是啊,一旦上了战场,铁狮子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张恭远将曹芳扶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脯道:“铁狮子这种人很好对付,他想要的不过是光宗耀祖,想要凭借一身的武艺为妻儿博一个好出身。既然有所求,那就有弱点,高家对他过于苛刻了,少郎君只要放低身姿,礼贤下士,这种人就一定会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这件事尽管交给学生去做,少郎君在必要的时候出面就成。”   曹芳点点头道:“三天,三天后就是真正的大比之时,我要在那个时候看到成效。” 第一一三章 龙虎会京师(9)   皇帝的旨意如同一道惊雷在东京城头炸响,这一道惊雷坑死了无数英雄好汉。   以前大家想着只要帮助自己的主子登上魁首位置之后就可以全身而退,拿着一笔赏赐回家开镖局的开镖局,开武馆的开武馆,变身盗匪的变身盗匪,当山大王的继续当自己的山大王。   现在不成了,当进京的武举们知道自己必须走一趟西北边陲之后,东京城一片哗然。   大家都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谁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着去西北边地保家卫国。   现在荣华富贵还看不到影子,去西北边地和西夏擒生军作战却迫在眉睫了。   一些觉得情况不妙的武举想连夜出东京城,走到城门口才发现,这里的戒备已经极为森严了,捧日军军卒扳着一张脸,铁面无私的厉害,不管是好话说尽还是金银贿赂都不能从他们手里撬开一丝丝的缝隙。   事实证明,只要开封府认真办事了,东京城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巨型堡垒。   架在城头的八牛弩总能在夜黑风高的晚上射死一些想要绑着绳子偷越城关的人。   被捧日军捉到的一些武举,包拯根本就等不到天明,就开刀问斩了,人头悬挂在城门口,让任何一个路过城门的人都感觉阴森森的,进入东京城,如同进了地狱。   砍头没什么好说的,偷越城关本身就是严重的不能再严重的罪行了,不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斩立决的不赦大罪。   王柔花看着自家被翻得乱糟糟的青菜怒骂道:“出城搜查也就是了,怎么进城也搜查?冬日里的青菜本来就娇嫩,被他们胡乱搜查一番,这还能吃吗?”   顾大嫂赶紧捂住王柔花的嘴巴道:“铁娘子啊,可不敢胡说八道,我在开封府任差的侄子说了,给孙羊正店送菜的农户就多了一句嘴,就被捧日军的那群丘八用枪杆子当场揍了三十军棍,别说菜了,连拉车的牛都被那些人拉去给杀了吃肉。现在捧日军的丘八凶恶的很,咱们家店铺可不敢招惹。”   说着话还不停的努嘴巴,店里就有五六个正在吃猪肉和汤饼的军卒。   王柔花丢下手里的烂菜叹息一口气道:“看样子只能做菜粥了。韭菜挑选出来活上鸡蛋包馄饨吧,还指望这一茬冬菜卖个好价钱呢,现在全完蛋了。”   说完话气话,就和顾大嫂她们一起开始收拾这些已经被蹂躏的稀烂的青菜,这可是金贵东西,万万不敢浪费了……   从城门口数完人头回来的铁心源在吃了一大碗加足了浇头的汤饼才觉得人生实在是完美无缺了。   上一次看老梁被人家挂起来,给了他心灵上极大地冲击。   如果这件事和自己无关,别人死成什么样子都能笑呵呵的看下去。   问题是自己是老梁的同谋,如果事发,自己也一定会被人家挂在旗杆上风干了等过年。   因此心中就会产生愤怒,悲伤,甚至同病相怜的感觉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这些不想为国捐躯的武举被包拯砍掉了脑袋,铁心源就感受不到任何的悲伤,甚至饶有兴趣的观察了那些表情各异的死人头之后,还有胃口吃一大碗汤饼。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之所以会心情不错,就是因为和他一起去看死人脑袋的人是彻底没有心肺的小巧儿。   看完死人脑袋之后还能用勺子挖猪脑子吃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更何况小巧儿还一边吃一边对顾大嫂的小儿子讲述死人脑袋的模样。   听得脸色发白的王柔花狠狠的抽了小巧儿一笤帚之后,才让他闭上了嘴巴。   杨怀玉吃汤饼的时候喜欢加多多的醋,这主要和他祖居河东是有关系的,那个地方的水酿不出来好酒,却能酿出风味绝佳的醋出来,所以那个地方的人喜欢喝醋,胜过喝酒。   他心情最好的时候就会喝醋,所以当铁心源看到他抱着醋壶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心情一定是极好的。   一个人去边关实在是太寂寞,现在不担心了,东京将门子弟这一次全部陷进皇帝布置下的陷阱里面去了,将来大家一起出关的时候,场面一定极为壮观。   “将门子弟就算是死在塞外,也不敢轻易逃走,所以啊,曹八他们即便是胆子再小,也要硬着头皮出关,否则,他们的家声就会毁于一旦,当一个将门没了家声,也就不必在大宋混了。”   苏眉吃了一口瘦猪肉,叹息一声道:“明知道那些将门子弟去了边塞就是送死的命,陛下何苦非要逼着他们去呢。”   王柔花坐到苏眉的边上,把一碟子凉拌好的青菜放在苏眉面前道:“姑娘家的少吃点肉,多吃点菜。   少管点男人的事情,多想些女儿家的心思,男人的心是操不完的,你想他,念他,怜惜他,他们的心却硬的如同铁石一般。   打仗那里有不死人的,打仗打的就是人命,那一方死的人多,那一方输,即便是赢得一方,也好不到那里去,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这是常理。   我宁愿自家的男人好好地留在身边,也不愿意他去边关生生的把性命丢掉。   源儿将来如果敢去边关,我就先把他的腿给打折,养他一辈子都成。”   铁心源笑道:“不会的,孩儿最看不起抡着刀子砍来砍去的那种战争。”   杨怀玉笑道:“万事不由人计较,你现在想的和你日后要面对的环境往往会有极大地差别,来,先不说这些,喝口醋,哥哥我祝愿你这一生无病无灾到百年。”   铁心源提起醋壶和杨怀玉干了一口醋笑道:“明日你就要开始在你的武举路上征伐了,我祝愿你一路上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不知不觉两人就干掉了一壶醋,杨怀玉长笑一声就牵着苏眉的手离开了汤饼店,小巧儿也跟着走了,他今晚要为杨怀玉准备明日教军场厮杀的兵刃,铠甲,以及战马。   眼瞅着三人走远了,铁心源吐着酸水对母亲道:“您是老母鸡,孩儿就是您羽翼下的一只小鸡,自然是您去那里,孩儿就跟随到那里,咱们母子的心是通的。您就不要把对孩儿的要求强加在杨怀玉身上,他对战场的渴望,已经超越了他对生命的珍惜程度。这世上不能少了这种人,不论我们身在何处都不会安稳的。”   王柔花瞟了儿子一眼道:“当娘的都是这么想的,谁甘心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跑去边关被人家活活的砍死?别拿你那些不值钱的道理来说娘,娘就是不愿意看着你上什么战场,不论为了什么道理都不成。”   铁心源忽然笑了,他发现和母亲说战争其实就是一种错误,母亲是诞育生命的,战争是毁灭生命的,这两者就像冰炭一般不能同炉。   岳母那种有着高尚情操的母亲之所以能够名垂青史,最大的原因就是数量太少了。   不过也不错,母亲是一只母鸡,是一只母狐狸,养育出来的孩子自然就是一只雏鸡,一只幼狐,没道理像岳母那样诞育处一只金翅大鹏鸟出来。   今晚的杨怀玉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铁心源不打算去打扰他。   小巧儿会把他照顾的很好的,听说杨家也派来了很多仆役供杨怀玉使唤。   就算是杨怀玉一怒之下离开了家,一旦上了教军场,他依旧是杨家的老大。   小福儿,小玲儿已经离开了笸箩巷子,他们都有目标需要追踪,在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里,他们必须保证不让自己的目标离开自己十步以外。   回到家里的时候,狐狸却站在城墙上往下叫唤,城头趴了一大堆小狗的脑袋,最边上是一颗漂亮的小脑袋,看到铁心源回来之后高兴地用力吹哨子。   “你回来了?”铁心源收拾起自己纷乱的心思抬头笑道。   “是啊,我回来了,一点都不喜欢景福宫,那里也一点都不好玩,冷冷清清的,半夜还有狼叫唤……”   “陛下驻跸的地方怎么会有狼?”   “有的,有的,听说父皇担心扰民,不允许大军将防卫圈子放置到十里以外……对了,我没有给你找到漂亮的野鸡毛,父皇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猎,整日里躲在景福宫里不出来……”   铁心源笑道:“等着,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原本打算等你生辰到了之后再送给你,既然你不开心,我现在就送给你。”   小公主眼见铁心源就要走进屋子急忙叫道:“不要,还是等到我生辰的时候你再给我,我可以等。”   “没关系,现在给你,等你生辰到了我再给你弄别的礼物。”   “不行,礼物很贵,你家很穷……”   “胡说,谁说我家穷了?当然,和你家比起来所有的人都是穷鬼。”   小公主踮着脚尖满怀期望的瞅着铁心源走进了屋子,很是期待铁心源的礼物。   等铁心源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小木头盒子,这个盒子制作的极为精细,外表却看不出有多珍贵来。   铁心源咱在城墙下面,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有一个木头雕刻的穿着宫装的小美人,他扭动了盒子边上的机括,那个宫装小美人就开始旋转,如同在跳舞,随着小美人不停地转动,盒子里发出极为优美的音乐,叮叮咚咚的如同泉水流过满是鹅卵石的河滩地…… 第一一四章 乱争(1)   这是一个非常粗糙的八音盒,小巧儿费尽周折才打制出来一小卷子钢皮,按照他的说法,这东西如果送给青楼里的头牌歌伎,在她那里留宿十天半月不是难事。   还问铁心源打算送给谁?   还问他能不能再做几个拿去卖钱?   如果不是铁心源的脸色很难看,垂涎三尺的苏眉早就动手抢了。   什么东西都是第一个最难做,到了第二个,第三个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杨怀玉好说歹说的终于劝住已经处在发狂边缘的苏眉,丢下一大块银子要小巧儿赶紧再弄出十个八个出来,准备把苏眉的房间都摆上这东西。   铁心源教会公主怎么上弦之后,她就完全忘记了身边的狐狸和一群饿的发狂的小狗,宫女小珠儿以及一群嬷嬷一边喂狗,一边偷偷的看小公主摆弄那个奇怪的能发出好听音乐的木头盒子。   她对八音盒是如此的痴迷,以至于回到自己居住的紫竹轩,依旧不愿意松手。   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首先发现女儿这里的稀奇事情的人是董淑妃。   当她走进女儿房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正两手托腮,聚精会神的看着桌子上那个会旋转的木头美人。   没有打搅女儿,董淑妃只是静静地坐在女儿身后看桌子上那个能发出音色的木盒子,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   只是看了第一眼,她就断定这不是出自内府制造,内府制造的东西不论在大小,还是颜色,甚至是纹饰上都会有一套完整的规矩。   这件不是,从盒子上的铜件装饰就能看出这不是内府制造的。   如果是内府制造的,铜件就该换成金件才对,因此,这东西就该是来自民间才是。   女儿和官家宠爱的那只狐狸很好,这一点董淑妃是知道的,女儿和狐狸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被陛下盛赞的神童很好董淑妃也是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官家为何会如此看重皇家唯一的一个穷邻居,董淑妃却从不阻止自己女儿往御花园的北墙那边跑。   在后宫多年了,她知道皇帝不因为私人爱好就如此的抬举一个人,而那些大臣们对皇家出现一个邻居好像也从来没有问责过。   官家在千秋节上收获的最好的礼物就是女儿送的。   那套铠甲官家穿上之后耀眼的就像是天上的神祇。   相比那套铠甲的光彩照人,官家更看重编织那套铠甲的奇思妙想。   即便是在千秋节,官家也郑重其事的招来了将作监大匠曾公亮,亲自面授机宜,要求将作监能够将这副铠甲坐进一步的改进,而后制造出价廉物美的代用品出来。   当时,董淑妃就在想,是一个怎样聪慧的孩子才会获得官家的另眼相看,即便是他家送来的年礼是一篮子面条和一份卤煮的非常好看的猪肉,官家也笑纳了,回礼却是按照三品官的赏赐规格进行的。   木头盒子上的那个木头美人渐渐停止旋转了,音乐也慢慢地停了下来,董淑妃见女儿准备重新发动机关,就拿手按下女儿的小手道:“什么时候让母妃也见见那个童子?”   小公主给了母妃一个大大的笑脸,抱着董淑妃的脖子笑道:“你们不许吓唬他。”   董淑妃没好气的道:“你说的是那个偷了芭蕉的小贼吗?他的胆子可不算小,敢从皇宫里偷东西的人他算是头一个。”   “他家穷……”   “贼偷的家里都穷……不是因为穷,谁会去当贼偷?”   “他是拿,不是偷!是我答应给他的!”   董淑妃拿手指按按女儿的鼻子笑道:“你都回护到这个份上了,母妃还能说什么,你就祝愿那个小子将来能够在东华门唱名吧,否则现在你越是欢喜,将来就越是难受!”   这句话出口之后,见女儿一片茫然的模样,董淑妃这才怵然一惊,自己刚才无意中说错了话。   想起皇帝和自己说过的话,董淑妃叹息一声将女儿抱在怀里,胸中再无半点欢喜之意。   铁心源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教军场上堪称人山人海,无数挥舞着花花绿绿纸片的东京人都在声嘶力竭的为场中正在厮杀的一对武举喝彩。   这一幕让铁心源仿佛回到了后世的球场,只是大宋人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后世的球迷。   铁心源知道,他们发出的怒吼声中包含了太多的对金钱的渴望,毕竟只要自己看重的武举多赢一场,自己扑买的赌注银子就会多出三成来。   整个教军场唯一对武举打架不感兴趣的人就是包子。   铁心源坐在他的肩头,所以能够看得很清楚,鹤立鸡群一般的高度优势让很多的东京人极为羡慕。   铁心源在包子的脖子上挂了很大的一个兜子,兜子里面装满了各色吃食,所以包子非常的满意,他喜欢吃东西,铁心源喜欢看热闹,各取其所两不相干。   带着红色尖顶帽子的小番来回在场子里面乱窜,他们需要不断地围绕着正在对战的两位武举数他们身上的白点。   身上白点多,而且大多在致命位置的就会判负。   铁狮子所在的那一场就没有这样的麻烦了,他挥舞着沾满白灰的巨大木锤,一锤子就把对手连人带马砸翻在地上,不用小番上前数点,那个满身白灰,嘴里不断吐血的武举自己就爬着离开了比武场所。   他所在的比武场一点没看头,对手上场的时间远比作战的时间要长。   很多时候当他的对手还没有从东京人的欢呼声中醒来的时候,就会被一锤子敲翻,然后被小番抬下去。   铁心源就站在铁狮子所在的场地前面,小巧儿也在,他手里握着那根四尺长的木棍,就等着铁狮子和杨怀玉作战的那一刻。   冬日的教军场寒风呼啸,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的寒意,铁狮子脱掉身上的衣衫,赤裸着雄壮的上身,手握俩柄大锤站在演武场正中心,在他的周围有七八对武举在继续厮杀,唯有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他是场中唯一一个没有骑乘战马的武举,自从上一位的战马被锤子砸死之后,基本上就没有再人认为他比较好欺负了。   直到现在,铁心源才看清楚枢密院的武举规则是什么样子了。   在今日之前,没人知道武举的选拔条件已经发生改变了,还以为和往年一样,大家只需要捉对厮杀之后,选出优胜者然后再继续厮杀,直到没人和你作对为之。   今年的变化很大,一个演武场上足足有十个人,分成五对厮杀之后,淘汰掉五个人,然后这五个人之间的作战就没有规则了,皇家只要最后的优胜者,然后继续轮回刚才的程序。   “皇帝这次真的是生气了……”铁心源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就发现演武场上风云突变了。   剩下的四位武举竟然不约而同的选择向铁狮子发起了进攻……   铁心源闭上了眼睛,结果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一头狮子根本就不在乎一群羊。   铁狮子根本就是把演武场当成了一个展现自己能力的舞台,就在刚才,他用最简单的方式击败了对手之后,已经引起台子上那些官员的注意了。   文官们不喜欢超群的武将,却极度喜欢各种各样的没脑子的悍将。   不管是哪个手握重权的文官,身边都喜欢带一个无敌的打手,在他们看来,智谋自己已经多的溢出来了,唯一欠缺的就是强大的执行能力,因此,越是愚蠢的武将,他们就越是喜欢。   这种人闲暇时可以调教,有事时可以派上战场,不论怎样,对文官来说都是一桩美事。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弯曲的铁枪,正在天空飞行的马槊,地上还有一只流星锤在胡乱的滚动,至于他手里的锤子已经换成了一个粗壮的武举……   那个武举的脑袋重重的撞在另外一个人的胸口上,铁心源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只是从身边东京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中,就能判断出此时的场面是何等的惊悚。   小番忘命的敲着手里的铜锣,咣咣咣的震耳欲聋。   铜锣的声音响过之后,演武场上就一片寂静,唯有远处的另外几座演武场中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等铁心源再次睁开眼睛之后,地上胡乱的倒着四个壮汉,四匹马已经不知道跑去那里了,铁狮子不紧不慢的从地上捡起自己已经有些破旧的衣衫,随意的套在身上,等候台子上的官员宣布自己获胜的消息。   小巧儿不顾别人的白眼,踩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把嘴巴凑到铁心源的耳朵边上道:“看来不给这家伙身上多来几下是不成的。杨大郎要是凭真本事去作战,绝对是被揍成肉饼的下场。”   铁心源小声道:“那东西要是注射的多了,会死人的,只要麻痹他的四肢就好……”   小巧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和铁心源一起为铁狮子精彩的表演献上最热烈的欢呼声。 第一一五章 乱争(2)   两声锣鼓就宣告了铁狮子的胜利,过程简单的令人发指。   就这样的场面,也让那些武举们狂喜不已,往年的时候,武举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一群武人比斗完毕之后,吃一顿冷猪肉就要各自散去,寻找住处。   东华门唱名的盛典是武举们根本就不敢指望的事情,至于烧尾宴,琼华宴,升衣宴,披红挂彩,走御道,跨马游街接受万民恭贺更是想都不敢想。   有钱人家的子弟,会在教军场上搭建一架帐篷,在里面更衣,披甲,休憩。   没有钱的寒门子弟只能坐在寒风里嚼两口已经炊饼,喝一点烈酒来暖和一下身子,好让已经活动开的筋骨不至于抽筋。   焦急的等待自己出场。   杨怀玉也在一场纷乱的战斗中胜出了,同样的,他在迅速击败了对手之后,也遭受了其余四人的围攻。   虽然应付的很是吃力,不过他还是毫发无伤的击败了对手,不论是风度,还是气派都强了铁狮子不止一个档次,唯一的差别就是时间用的长了一些。   不像铁狮子那样轻描淡写的就击败了所有的敌人。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论是龙川,还是梁师孟,亦或是林焦川,雷猛,霍北山,孟铁佛,马彦,梁师孟,颖文,呼延寿,曹芳,石仲,高延赞这些人也安全的过了第一关。   有人是凭借自身的本领过关斩将,有的则是凭借自家雄厚的实力过了第一关。   最过分的就是曹芳,一个彪形大汉没有理会自己的对手,而是先站在曹芳的前面,用一根熟铜棍轰飞了曹芳的对手,而后才与自己的对手纠缠在一起。   这个彪形大汉非常的有战斗经验,明明可以在短时间里击败对手却一直拖着时间,等其余三对对手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才突然发力,一棒子击垮了对手。   而后就如同疯狗一般的向其余武举发动进攻,以一敌三险胜对手之后,却被曹芳一马槊抽的在空中翻飞了三个筋斗之后掉在地上,无论小番如何催促,他也不起来了。   傻子都知道这是在作弊,但是周围的东京百姓却全部在为曹芳叫好,似乎这里从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不公正的举动。   三百个铜钱足够让那些东京人漠视眼前的一切。   呼延寿,石仲,高延赞也是这样过关的,不过他们做的就比较隐秘了,好歹是经过了一场奋战之后才获取了胜利,至少在过程上,要比曹芳这种卑鄙之徒获胜的过程要好看的太多了。   下午要考校的是兵书战策,教军场周围已经围好了青布幔,获胜的一百一十二名武举要在这里答卷,监考的官员,全部来自枢密院和兵部,仅仅是兵部侍郎就来了两位之多。   曹芳坐到位置上,四处扫视一眼,发现一些武举目瞪口呆的瞅着小番抗在肩上来回走动的题目牌子,他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三十六个军阵的名称岂是这些大字只认识一箩筐的家伙们所能回答上来的。   武举的文试题目历来就那么几道,只要有起码的军事常识过这样的关不难,尤其是军阵图略更是每年必考之题,昨晚的时候,父亲从兵部回来之后就要求自己必须记住三十六张通用阵图……   不过,当小番扛着题目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愣住了。   今年的武举科考竟然足足有三题,试策两题,另一题为默写武经。   看到这些,曹芳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大宋武试分为解试,省试,殿试,看起来和文科是一样的。   只要九矢俩中,举起一百五十斤的石锁就能过关,参加省试。   省试只要九矢五中,举起一百八十斤重的石锁,再加上弓马娴熟即可过关。   今日参加武举考试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十天前考过了前两条的人。   现在进行的就是省试的最后一场弓马。   举行变态般的群殴也就算了,怎么连殿试上考魁首才会用到的五经七书都搬出来了?   曹芳紧紧地抱着脑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以小兵的身份跋涉在西北荒芜土地上的情景。   偷偷的看一眼杨怀玉,这家伙如今正在奋笔疾书,只要瞅瞅这家伙脸上的自信笑容,就知道人家一定是熟读兵书的那种王八蛋。   十余位监考官背着手在武举中间巡查,不时地低头瞅瞅举子们的卷子。   有些如饮琼浆一般的舒坦,有些就像是不小心看到一坨狗屎一般恶心。   大部分都是紧锁眉头,好像不是很乐观的样子。   一只青袍大袖垂落在曹芳的桌子上,等青袍大袖离开桌子之后,曹芳惊喜的看到一张写满字的卷子就摆在自己面前了。   想看看这位神人到底是谁,曹芳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眼泪都他娘的流下来了。   赶紧誊抄一遍,这是最紧要的事情,重新有了信心的曹芳蘸好墨汁,开始奋笔疾书,别看这家伙腹内空空,但是一手簪花小楷却是着实下过苦功的。   曹家要求自家子弟可以读不好书,却绝对不容忍曹家子弟写一手的烂字。   抄写文章的过程里,曹芳还有心情得意的朝四周瞅瞅,结果,他奇怪的发现,刚才和他一样发傻的很多人,如今都在奋笔疾书,最可疑的是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在誊抄。   监考的官员们巡视完毕了考场之后,就挤成一堆小声的说着闲话,时不时的还有笑声传过来。   即便是曹芳也能从那些人的笑声里听出浓烈的讥讽之意来。   曹芳清楚,如果在文科考试中胆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作弊,估计考官们人头无论如何是要掉下来几颗的,即便是负责科举的中宰相公们,恐怕也要去岭南走一遭的。   武举就是一个烂泥潭,原本三年或者四年才会有一次,这些年国朝总是在打仗,所以就连续开武科开了四年……   这样随心所欲的考试,难怪文官们并不是很在意,完全没有文科进士考试那样的严谨。   曹芳一面誊抄一面腹诽着这场该死的考试,他让自己的颜面丢尽了。   誊抄完毕之后,曹芳一刻也不愿意多加停留,匆匆的在试卷抬头位置写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就逃跑一般的离开了考场。   出了考场之后,自己的仆人曹富刚问了一句少官人考的如何。   就被曹芳按在地上狠狠地踢打了一顿之后才铁青着脸离开了教军场。   该死的省试已经结束了,下一次就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开始作战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也不知道说好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变化。   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殿试的时候皇帝亲自观看的可能性很高。   往年的时候武举殿试能有一两位三品官到场就已经算得上隆重了。   今天,三品的兵部侍郎就来了两位……想到这里曹芳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难道说自己的草包本质这一次真的要被无情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了?   骑在马上回家的曹芳这时候无比的渴盼自己的战马突然发疯,把自己的腿弄断之类的惨事都允许发生啊……   杨怀玉出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了,不过,在交卷的时候,监考官特意亲手将他的卷子接过来,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另一边。   这一边的卷子很少,不过就整齐的状态,和另一边乱糟糟随意摆放的卷子有着天壤之别,这让杨怀玉有些担心,毕竟今日的考题比较难,自己最多能得一个中上而已。   两道策论,一道说的是西贼之祸,另一道则说的是领兵之道。   西贼之祸好说,自己和父亲在信中不知道交流过多少回了,父亲的见解总不会太差。   至于领兵之道,回答的就有些差强人意了,毕竟自己只统领过十一个贼配军而已,这时候说领兵之道会被别人笑话的。   心情忐忑的出了考场,迎面就看到笑的贼兮兮的铁心源。   心情不好的杨怀玉怒道:“我在里面受罪,你们却在外面看了一天的猴戏,现在还有脸来笑话我。”   “曹八出来的时候揍了仆人一顿,你要是想揍人,去找你家那些仆役,不要把怒火撒在我身上。”   杨怀玉左右瞅瞅没看见苏眉,就听铁心源调笑道:“这么拥挤的地方你指望苏眉敢进来?我骑在包子的脖子上,屁股都被一个无耻的混蛋摸了好几把。苏眉要是在臭男人中间挤上一天,你还敢要啊?”   杨怀玉受教的点点头道:“题目很难,两道策论,一道默经题,我答的不是很好。”   铁心源指指那些陆续从考场里出来的武举们笑道:“比他们还差?”   杨怀玉回头一看,顿时就笑了,教军场上勇猛无比的铁狮子嘴角上全是墨汁,看样子没少把毛笔塞嘴里润墨。   “估计会比他们强些,毕竟我读过的书比他们多,又有家父指点,不会太差的。”   铁心源瞅瞅有意无意的围在杨怀玉身边的几个闲散人笑道:“忙碌一天,该是吃饭的时候,小巧儿已经回去煮饭了……”   杨怀玉摸摸肚子道:“难道我们不应该去大酒楼大吃一顿吗?我已经快要饿扁了,要一只烤羊正好下饭。”   铁心源摇摇头道:“还是回去吃饭吧,我都有在别人晚饭里下泻药的冲动,就别提那些和你有利益冲突的混蛋了。”   杨怀玉狠狠地抓抓头发怒道:“好,我们就回去喝粥,吃咸菜。” 第一一六章 乱争(3)   铁心源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正在整理一套雪青色的袍服,她知道儿子极度的不喜欢绑衣服的带子,因此,就全部换成了绊扣。   绊扣的颜色和衣服是一致的,为了保持这一点特色,她甚至从外面买回来了一匹同样颜色的绸布。   整套衣衫一看就是高档货,母亲的嘴角轻轻上翘,已经在期待儿子穿上这套衣衫之后的俊俏模样了。   果然,铁心源刚刚踏进门,王柔花就迫不及待的要他把外袍脱掉,试试这套新衣服。   穿上新衣服之后,铁心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包在闪闪发亮的糖纸里面的糖果,还是最高档的那种,不论谁看到都有扑上来咬一口的冲动。   王柔花狠狠地在儿子脸蛋上咬了一口,然后摸着儿子光洁的脸蛋骄傲的道:“看看这红扑扑的脸蛋,谁家孩子有我儿子俊俏。”   铁心源无奈的道:“我的脸是冻红的,娘啊,孩儿一定要穿这身闪闪发亮的衣衫吗?我不喜欢绸缎做的衣衫,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王柔花笑道:“娘当然知道,问题是你外公他们不知道啊,衣服就是你外祖母专门派遣了管家送来的。你马上就要去三槐堂上学了,穿的衣服不好会被府里的那些白痴嘲笑的。”   铁心源翻了一个白眼道:“您都说他们是二百五了,谁还会在乎他们的嘲笑?你儿子就算是光腚去府里进学,只要学的好,谁敢小看我?”   王柔花哈哈笑道:“光腚可不成,府里你的姐妹们多,男女大妨还是要的,你就当给娘一个脸面,武举过后就穿这身衣衫去三槐堂,让府里的那群癞蛤蟆看看什么才是少年俊彦!对了,陛下给的玉佩也挂上。”   母亲出王府这么些年了,回去的时候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才成,否则当年出府门的时候的那些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包裹成糖果这没什么问题,只要母亲高兴,哪怕是穿上开裆裤露出鸡鸡表明自己是男子汉骄傲的向府里所有人炫耀这样的事情铁心源也干。   还没有来得及脱掉新衣服,就听见屋子外面的哨子声吹得山响。   王柔花笑着拍拍儿子的脸蛋指指外面道:“正好,穿出去给公主瞧瞧。”   铁心源笑道:“您要是喜欢,孩儿将来把公主弄回来给您当儿媳妇怎么样?”   王柔花笑的前仰后合的,抱着儿子笑道:“有本事就去做。”   铁心源狐疑的瞅着母亲道:“您不是想让孩儿出将入相的吗?娶了公主就没法子当宰相了。”   王柔花鄙夷的瞅了儿子一眼道:“当宰相的是你外祖宗那样的大才才干的事情,你就是一只小猴子,满朝堂的撺掇,弄得天下大乱怎么办?且看着吧。”   母子俩无耻的话语幸好没有被外人听见,否则一定会成为东京人今年最热门的下酒话,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在母亲的心中习惯性的把自己的孩子拔高个七八个等级乃是家常便饭。   “不响了,盒子坏掉了!”   小公主趴在城头带着哭腔举着盒子对铁心源道。   “小事情,把盒子丢下来,我帮你修整一下,马上就好。”   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毛病,铁心源先一口应允了下来,先让那个小姑娘不要哭泣了再说,她的眼睛肿的跟桃子似得,天知道哭了多久,再哭就要瞎了。   在公主的渴盼下,盒子被嬷嬷们小心翼翼的放在篮子里垂了下来。   在小公主心痛的目光下,铁心源粗暴的打开盒子。   掰开底座之后才发现是那一卷子钢皮乱了,蓬松松的散在底座上,上发条的锁扣够不到钢皮了,上面的木头美人自然就不动弹了。   重新把锁扣和钢皮锁在一起,又把钢皮卷紧之后塞回底座固定好,最后把底座扣在盒子上,打开盒子的上盖之后,那个钢皮就继续带着满是小柱子的主轴转动,小柱子拨动那些预制好的簧片,再一次发出动听的音乐。   木头美人随着音乐声旋转着被吊篮吊上了城墙,小公主原来泪痕满面的小脸立刻就被慢慢的幸福感所取代,盒子一上来就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小脸蹭啊蹭的,看样子非常的爱惜这个破东西。   “母妃说天底下就我有这么精巧的机关盒子,内府都没有这样的好东西,要不是父皇着些天在忙碌武举的事情,我早就拿去给父皇看来了。母妃还说这样的东西明年当成贺礼送给辽皇,一定能让那些野蛮的契丹人满意,还能省下好多绢帛呢。”   小公主一点都不在乎簧片发出来的噪音,得意的对铁心源显摆自己的功绩,她似乎忘记了这东西是铁心源给她的。   “再有一个月,就是我生辰了,你准备送我什么东西?”   小公主抱着盒子又有些贪心的朝铁心源看,讨要自己该得的礼物。   “你还没有看我的新袍子好不好看呢,就急着要礼物,真是的。”   “源哥儿的衣衫真好看,比我的都好看!”为了能够早点拿到礼物,小公主违心的揪着自己的华丽的没边的衣裙说着违心的话。   “好吧,我给你重新准备,不过啊,内府要按照你的盒子模样做新盒子记得问他们收钱,我是穷人,他们不能把我每次弄出来的新鲜东西都白白拿去赚钱。”   小公主仔细的打量一下铁家低矮的房子,又回头看看自家巍峨的房子,连连点头,父皇以前就说过大宋还有很多的穷人,所以皇家不能过度的奢华。   听父皇说,穷人的日子过得很可怜,好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上次源哥儿之所以会拿芭蕉,看来就是因为没饭吃的缘故。   狐狸和狗群吃饱了之后就不愿意在皇宫里停留了,狐狸不管去哪里撒欢都没问题,但是那七只小狗就不成了,城墙底下站着一群宦官和侍卫,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   哄走了公主之后,铁心源就陷入了烦躁之中,事情还是出了岔子,小公主说皇帝忙武举的事情?   天啊,什么时候武举的事情有资格让皇帝忙碌了?   坏了,这说明三天后的殿试,皇帝会亲自驾临教军场。   皇帝不在的时候暗算那些武举和皇帝在的时候暗算那些武举是两个根本就不同的概念。前者没人去用心去追究,后者就麻烦了,皇帝要是一声令下,人家不弄个水落石出是不肯罢休的。   匆匆的赶到笸箩巷子,就看见杨怀玉正慢条斯理的喝着稀粥,吃着咸菜。   杨怀玉见铁心源来了,就指指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后放下粥碗道:“龙川吃坏了肚子,听说上吐下泻了一整夜,直到现在都没有止住,看样子整个人算是被废掉了。”   “这人我不是很担心,毕竟你父亲的辖区是他走镖的必经之地,他还不敢对你怎么样,我就问铁狮子怎么样了,我觉得这个家伙似乎没有我们看的那么简单。”   小巧儿道:“那家伙自从离开教军场之后,每日里只吃带壳煮的鸡蛋,再就是会随意的走去街市上,随意的挑选一家卖现成食物的摊子吃饭,而且只吃一碗必定换地方。这种情形下没人能给他下泻药。”   杨怀玉笑道:“能和铁狮子这样的高手较量一番,乃是我的平生志愿。”   铁心源没有理会杨怀玉说的傻话,只是点点头就当是听见了小巧儿话语里的隐藏的含义,扭过头问杨怀玉:“你母亲去苏家帮你问期了没有?”   杨怀玉咧着嘴笑道:“家父从凤州来信了,要我母亲亲自去苏家问期,还拟定了成亲的日期,只要苏家没有问题,一个月后我们就会成亲。”   铁心源到处看看没找见苏眉,遂笑道:“苏家答应了,你一个月后就会成亲。”   杨怀玉得意的道:“这一个月眉儿要准备嫁衣,出不了家门了。我一定会拿下武举魁首到时候给她一个该有的荣耀。”   铁心源和小巧儿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杨怀玉施施然的离开了饭厅,对视一眼之后,小巧儿道:“我觉得铁狮子能打他这样的两个。”   铁心源摇头道:“我觉得打他这样的三个好像都不成问题。如果铁狮子想要在皇帝面前展现他的武力的话,我认为人家可以干掉四个杨大郎。”   小巧儿发愁道:“那怎么办?皇帝面前我是没胆子用吹箭暗算铁狮子的。被捉住脑袋就没了。”   铁心源挠挠头发道:“那就提前暗算你看怎么样?时间就选在殿试的前一天,我就不信被蟾酥折磨了一夜的铁狮子还能剩下多少武力,这样可以拉近他和杨怀玉的武力。至少会让杨怀玉有理论上胜出的可能。”   “龙川被干掉了,别人怎么办?”   “再等一天,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高手被人家给干掉,雷猛,霍北山,沧州孟铁佛,河北马彦,盖州拳师梁师孟,新化军中神射手扑天雕颖文,这些根据老兵判断对杨怀玉有威胁的人全部都在暗算的范围之内。你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暴露又能暗算别人吧?”   小巧儿点头道:“那就要我亲自下手了,福儿,玲儿,火儿他们还不成。”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来帮你,要不然你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你帮我创造机会就成。”   小巧儿说的信心十足。 第一一七章 乱争(4)   铁心源才不会去给别人当炮灰呢,即便是为了杨怀玉也不成。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错误道理铁心源上辈子就了解的非常透彻。   瘸腿老兵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恢复过来,据说现在还是全身酸痛的不愿意动弹。   铁心源是不管这些的,他们拿了养家的供奉银子就该帮着杨怀玉出力,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小巧儿,小福儿,小玲儿都是自家人,哪有让自家人陷入危局然后成全别人的道理?   帮朋友都是顺手帮一下的事情,谁会两肋插刀的去玩命帮朋友?   铁心源的理念是帮自家人的时候才能拼命,帮外人必须是在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候才有的一种善行。   大宋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行为盛行的一个时代。   太祖赵匡胤当初就为柴世宗两肋插刀了不止一次,最后插着柴家的江山就变声赵家的江山了。   所以,赵家皇帝从不相信什么两肋插刀,万一插得深了一些,就会捅破心肺,从而变成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最后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所以赵家从不相信什么忠臣,他们只相信共同的利益,于是大宋成了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这样一个美丽的虚幻的格局。   曹芳心灰意冷的回到家里之后,一大早就被父亲叫到书房里面谈话。   对于书桌后面的那个男人,曹芳从心底里感到敬畏。   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老草包竟然能够在纷乱的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就这一条就足够曹芳膜拜了。   “咱们曹家人从不说自己是聪明人,因为那样不好,当然了,咱们家里这两代也没有出过出类拔萃的人也是原因。”   曹彰对儿子在教军场上的一举一动都是清楚的,所以一见到儿子,就开始安慰他。   曹芳羞愧的道:“孩儿确实无用,连几道普通的题目都答不上来,还需要劳动父亲……”   曹彰截断儿子的话道:“那三道题给你爹爹我,我也答不上来。我曹家已经过了依靠才华才能够享受荣华富贵的阶段。现在,皇家需要的是曹家的忠诚和牺牲,不需要曹家子弟的才华,这一点你必须牢牢地记住。”   曹芳疑惑的道:“咱家在武举场上作弊了,陛下会不高兴的。”   曹彰笑道:“你这傻孩子,难道你认为陛下找不到杜绝作弊的办法吗?我们能够作弊这就说明陛下允许我们作弊,尤其是在颁布了那样严厉的旨意之后。”   这句话把曹芳绕糊涂了,坐在父亲面前道:“还请大人明示。”   曹彰嘿嘿笑道:“儿子,你现在作弊要争取的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曹芳叹口气道:“去西北边地送命的结果。”   曹彰笑道:“是啊,在陛下需要的时候我曹家亲族为了争取一个为陛下送命的机会,不惜用上所有不光彩的手段,这不是忠心,忠诚,什么是忠心和忠诚?”   曹芳恍然大悟道:“高延赞派人干掉龙川就是这个道理?”   曹彰笑道:“没错,我们这些将门只需要不择手段的去争取一个机会,至于合不合适,能不能让陛下满意,那就是陛下的事情了。陛下如果需要猛将,他自然会知道这次武举场上到底谁才是真正合格的猛将,陛下如果需要敢死之士,他自然会知道谁才是他最合格的死士。”   曹芳接话道:“也就是说,不论我们干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陛下接下来的安排?陛下现在与其说是在举行武举,不如说是在看我们这些人的举动?”   “没错,如果我们有好处的时候一窝蜂的扑上去,没好处,甚至有危险的时候呼啦啦的跑光了,你让陛下如何看待我们?儿子,这样的家丁恐怕连你都不会喜欢吧?”   “这样的家丁孩儿一般会让他去清理茅厕,绝对不会容忍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爹啊,去西北地真的很危险啊,孩儿好害怕去见那些野兽一样的西贼。”   曹彰苦笑一声道:“再恐怖你也要去,哪怕是见了西贼尿在裤子里你也不能转身就跑,还要嚎叫着扑上去,即便是上去了,一刀就被人家给结果掉了,你也只能向前不能向后,儿啊,记住了,你没有任何后退的理由。你要是跑了,咱们家就惨了,当年爹爹在澶州城头的时候也是你这岁数,虽然怕的要死,恨不得把全力主张先帝去澶州的寇准撕成碎片,可是爹爹一句抱怨话都没说,在契丹人的箭雨中举着大盾防御,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哨位。契丹人退走之后,爹爹大病了一场。”   听完父亲的教诲之后,曹芳就回到了房间,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自己根本就没有退路,只有咬着牙把这条不归路走到黑,尽量走的漂亮一些。   张恭远来的时候,曹芳已经拟定好名单了,把名单递给张恭远道:“想办法让这些人不要出现在后天的教军场上。”   脑袋上还包着白布的张恭远看了一眼名单小声的道:“雷猛这人是要面对铁狮子的,咱们不用管他,霍北山将会遇到孟铁佛,马彦要和杨怀玉作战的,您会遇到林焦川。这五个人和您都在一起,咱们还需要阻拦这几个人就成了。霍北山在京城有家人,孟铁佛好色如命,马彦有军职,这三个人都好对付,唯独杨怀玉和林焦川不好对付。”   曹芳摇头道:“其实就是一个杨怀玉而已,林焦川他算什么东西,老子就算是坑了他,他也只能忍着。你去找杨怀玉好好说说,能不能不要让我在教军场上过于难堪了。”   张恭远思量了一下道:“樊楼的大厨以前是从咱家出去的,少郎君不如写个帖子拿给他,要他去找一下杨怀玉,听说杨怀玉的母亲已经去苏家定下了婚期。咱们吃点亏,找最好的厨子给杨怀玉操办婚宴,颜面给他长足,想来他不会太为难少郎君的。”   曹芳点点头示意张恭远去办事,自己则转回书房,叹一口气,从书架上取下好久没有翻过的《武经》认真看了起来……   水珠儿从门外面捡回来一个漂亮的篮子,篮子里面装满了各色水果,不说别的,光是最上面,那两颗黄澄澄的梨子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水珠儿那里忍得住,抓起一个小点的梨子狠狠地一口就咬了下去,香甜的汁水从嘴里溢出来的时候,水珠儿快要幸福的晕过去了。   一边吃一边拖着硕大的篮子进了院子,好不容易清空了嘴巴之后就大声的呼唤家里的人出来吃果子。   几个女孩子以及小玲儿,小福儿这些人哪里忍得住,一人抱着一颗果子就开始啃。   小巧儿和杨怀玉最后从屋子里出来,水珠儿把剩下的两颗梨子递给了他们。   杨怀玉笑道:“难得能把梨子藏到现在,这得有很深的果窖才成。”   正准备吃梨子的小巧儿心头忽然打了一个突,急忙问水珠儿:“这些果子是谁送来的?”   水珠儿丢掉梨核指指门外道:“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开门的时候就发现篮子在外面,然后我就拖进来了。”   小巧儿和杨怀玉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开始从别的孩子手上抢果子。   几个小点的孩子和女孩子手里的果子没了,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就听小巧儿怒吼道:“谁让你们胡乱吃来路不明的东西的?快吐掉,这些果子有毒。”   小玲儿,小福儿几个大点的孩子极为有见地,一个个开始抠嗓子眼催吐。   小巧儿二话不说,从马桶里舀了一碗脏水暴跳如雷的给几个小的一人灌了一大口。   然后就看见满院子都是呕吐的人……   杨怀玉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如同拉磨的驴子一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咆哮道:“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老子一定把他撕碎了喂狗。”   折腾了快半个时辰,孩子们终于没有东西可以呕吐了,一个个软趴趴的待在那里不动弹了。   吃果子吃的最多的水珠儿裤子被小巧儿给扒掉了,可怜兮兮的坐在马桶上等待腹泻的降临。   “千万不要是毒药啊。”小巧儿的汗水混着泪水哗哗的往下流。   “大夫马上就来,幸好我们发现的早,大部分药性都应该吐出来了。如果发现的晚,即便是烈性泻药,也不是这些小人能够承受的。”杨怀玉匆匆的回来之后看了看狼藉的院子叹口气道。   “我不管了,我今天就要行动了,老子才不管到底是谁干的,老子这就要把他们全部都干掉。”小巧儿跳起三尺高,拿起棍子就要往外冲。   杨怀玉一把拉住他道:“你有什么本事去害别人?等源哥儿回来之后我们再做计较。”   “嘿嘿,你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雏鸡?你要是知道我们干的事情会被活活吓死的,源哥儿,等源哥儿回来,他下手只会更加狠毒!你在家看好他们,等大夫来,我一刻都忍不住了。”   小巧儿挣开杨怀玉的手,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第一一八章 乱争(5)   什么样的野兽最恐怖?   有人会说受伤的野兽最恐怖。   也有人会说带着小崽子的母兽最可怕。   其实最可怕的野兽是刚刚长成的小兽,他们无知,所以无畏,初生的牛犊子连猛虎都敢挑战,更不要说其它了。   巧儿脸色阴冷的从高联升走过,坐在窗前喝酒的铁狮子猛然间觉得脖颈间似乎被蚊子之类的虫子叮咬了一口,抬手摸去,却摸到了两寸长的一根竹刺。   铁狮子心头一惊,朝窗外看的时候,却发现外面人来人往的根本就找不到是谁突施的暗算。   将竹刺含进嘴里,一股带着酒味的辛麻感立刻传遍口腔,短短的时间里,舌根都有丝丝的刺痛。   这该是毒药!   铁狮子猛猛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漱口之后就把水喷了出来,辛麻的感觉依旧没有逝去,他不敢怠慢,继续往嘴里含了一口水之后一柄小刀子就出现在掌中。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刀割开了刚刚拔下竹刺的地方,唯恐血流的不够多,又横着割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刷的一下就喷涌出来,他吐掉嘴里的水,冷冷的看着窗外,而店里的伙计和客人见他脖子在不停的流血,惊叫了出来,却无人敢靠近他一步。   此时的铁狮子浑身都散发着极度恐怖的气息,虬张的胡须根根竖立,胯下的凳子似乎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崩碎掉。   窗外的人流熙熙,有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有提着篮子叫卖签菜的妇人,有行迹匆匆的行人,也有打躬作揖的乞丐……   唯独见不到暗算自己的人。   就在他失望的收回警惕的目光,准备处理身上的伤口的时候,左臂上又是一麻,放眼望去,又有一根两寸长的竹刺钉在自己的胳膊上,颤巍巍地入肉半寸之多。   铁狮子怒吼一声,拔掉竹刺,身子一低将酒铺的木质挡板懒腰撞断,大步流星的来到街道上,振臂吼道:“谁在暗算我?”   一个脖子不断流血的彪形大汉站在街道中间怒吼,顿时,来往有序的人群变得混乱起来,一枚竹刺从一个花童身后无声无息的再一次钻进了铁狮子的左腿根处。   这一次铁狮子察觉了暗算自己的人所在的方向,探手捉过一个身边茶摊上装满水的铜壶甩手就掷向竹刺飞来的方向。   巧儿吹出第三支竹刺之后,就把木棍背在身上,狸猫一般的钻过高联升老店的栅栏,重新混入了人群。   他听到茶壶砸在那颗老树上发出的巨响,却没有回头看,跟随一个卖签菜的小姑娘小心的躲在一个高大的石狮子后面。   “小心哦,那个汉子发狂了……”   卖签菜的小姑娘认识巧儿,小声的叮嘱他赶紧藏好,免得被那个恐怖的大汉给误伤了。   铁狮子拔出腿根上的竹刺,小心的收进怀里,再用刀子划破肩头和大腿,看着殷红的鲜血流出来却依旧站在大街中间怒吼道:“无耻的小人,只知道暗箭伤人,有胆量的站出来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呀,这人是武举铁狮子,听说一拳头可以打死奔马,他在干什么?”   小姑娘转过头的时候发梢撩过巧儿的鼻端,弄得他鼻子痒痒的,这小姑娘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巧儿忍了好久才没有打喷嚏出来。   铁狮子感觉到自己的血似乎不再流淌了,为了清干净余毒,浑身肌肉鼓荡不休,刚刚停止流血的伤口再一次被挣开了。   巧儿见铁狮子准备转身离开了,就重新往嘴里含了一根短小的吹管,吹管正好从小姑娘的发髻处探出来,鼓着腮帮子的巧儿再一次猛力的吹了出去。   这一次他和前几次一样,没有看结果,拖着小姑娘就离开了石狮子。   这一次即便是铁狮子有所防范,浑身的肌肉绷得很紧,一根竹刺依旧无声无息的钻进了他的右腿。   铁狮子这一次没有喊叫,而是转过身来,也不拔掉身上的竹刺,悲凉的看着大街上混乱的人群,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从那些货郎,小贩,文士,苦力,衙役,少女,少年,老人中间找出暗算自己的人。   一时间心如死灰,如同受伤的猛虎一般怒号一声,三两步走到那个石狮子跟前,双臂肌肉如同老鼠一般乱窜,额头青筋暴起,大吼一声竟然生生的将那座石狮子举了起来,走了三两步之后双臂一振,石狮子凌空飞起,轰隆一声就砸在地上,整个石狮子基座全部陷进黄土里面,那座石狮子宛如生长在那里一般,只是尘土飞扬,声势极为骇人。   鞋子已经崩裂的铁狮子如同巨人一般站在尘土中间,肩背上又传来那种令人发狂的蚊虫叮咬的轻微痛觉……   正在吃小姑娘签菜的巧儿忽然愣住了,他看到铁狮子肩背上又插着两支竹刺,但是,刚才自己忙着吃签菜没有偷袭啊。   “小人!小人!小人……”铁狮子喃喃自语着,高大的身材也仿佛佝偻了下来,赤着脚一步一顿的走进了高联升。   尘土散尽之后,铁心源那张冰冷如水的俊秀面庞出现在巧儿的对面。   他绕过那座长在大街中间的石狮子,来到巧儿面前,又看看那个直愣愣的看自己的小姑娘,从小姑娘的篮子里取出一只烤鹌鹑,一口把鹌鹑的头咬掉,嚼的咯吱咯吱的。   “水珠儿没有闹肚子,直到现在也没有闹肚子的迹象,大夫看过了,说他刚刚喝了脏水只是呕吐而已。”   “果子没问题?”   “有问题,你的反应很快,所以没事,不过人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成功的激怒了我们,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杨大郎没有出手,出手的是我们。”   “有盯梢的?”   “有!不过还守在笸箩巷子,没有跟随你,巧儿,我们不能每次都靠运气的。”   小姑娘捧着篮子,一会看看铁心源,一会看看巧儿,眼中满是疑惑,她发现自己竟然听不懂这两个家伙在说什么,不过,他们已经快把篮子里的签菜吃光了,这也是好事情。   巧儿将小姑娘篮子里剩下的签菜一股脑的拿在手里,示意铁心源付账。   铁心源往小姑娘的篮子里丢了一小块银子就随着巧儿一起去了福寿街。   开弓自然就没有回头箭,既然巧儿已经开始下手了,铁心源自然只能陪着他一起走下去,杨家的仆役很是干练,短短时间就把目标人物的住址查的一清二楚。   “六根竹刺会不会要了铁狮子的命?”   “不会,那家伙的前期处置很妥当,只是武士的骄傲让他忘记了自己还有逃遁,龟缩这两种对付偷袭的手段。”   巧儿从嘴里吐出一片子味道没有腌透的藕片冷冷的道:“我讨厌英雄。”   铁心源笑道:“我也讨厌,只要看见他们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不过啊,狐狸想要打败狮子,这是唯一的一种办法。”   “你觉得是谁把果篮放在我家门口的?”   “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想要知道是谁,除非我们捉住那个留在笸箩巷子盯着杨怀玉的人。”   “为什么我们不去捉住那个人,而是跑来福寿街对付孟铁佛?”   铁心源瞅着人来人往的大街道:“我担心问出不该问的人出来,既然我们的事情没有暴露,那就只好忍耐了。”   “为什么?”   “我看见那家伙穿着官靴!”   巧儿吃了一惊道:“官府的人?”   “不好说,曹家,高家,呼延家,以及所有的将门都有资格出动官府的人帮他们办事,所以说,我不敢肯定。虽然不能肯定,我的心告诉我千万不要去碰那个人。”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福寿街,这条街上以暗娼出名。   说起来可怜,以前这条街上住的都是大宋上四军的天武军的部属。   早在真宗朝的时候,天武军几乎全军覆没于澶渊,就因为辽国大将萧达凛全歼了天武军,才逼迫寇准不得不兵行险著挟持真宗皇帝去了澶渊,最后上天保佑,萧达凛死在八牛弩之下,澶渊之盟才得以达成。   回到东京之后,真宗皇帝认为是天武军无能,才让他身处险境,于是,那些死去的天武军军卒将领没有得到任何的抚恤和赏赐。   可怜天武军部卒家眷从此衣食毫无着落,为了生计,有些妇人只好干起了半掩门的勾当,谁知,一干就再也无法脱身,以至于子女也……   孟铁佛就在福寿街,据说他在这里有一个家,所以,铁心源和巧儿来到这里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机会顺路把孟铁佛的武力值降低一下。   才走进福寿街,就见不远处的一个小门里跌跌撞撞的冲出一个光头大汉,铁心源甚至来不及躲闪,就被那个光头大汉撞倒在地。   等铁心源在巧儿的搀扶下爬起来,那个光头大汉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是谁啊?”巧儿恼怒的问道。   “孟铁佛!”   脑袋上包着白布的张恭远从对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走了出来,笑着对铁心源道。 第一一九章 乱争(6)   见到张恭远之后,铁心源拖着巧儿就离开了福寿巷子。   刚刚被主人暴揍之后,伤口都未曾痊愈,就忠心耿耿的为主人效劳的人还是不要打交道的比较好。   张恭远见巧儿和铁心源走了,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重新走进了院子,关好门,对院子里站着的艳丽妇人道:“一会有人来帮你搬家,离开福寿巷吧。”   妇人万福道:“官人让奴奴去那里,奴奴就去那里。”   张恭远叹息一声抬手理理女子落下来的一两绺发丝道:“我找了你十年,却没有想到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悔之,恨之啊。”   妇人落泪道:“你希望我死掉吗?”   张恭远摇头道:“看你第一眼,我确实想生生的掐死你,现在,我只想活活的掐死自己,你我二人且活着吧!”   说完话的张恭远有些意兴阑珊,拿拳头敲敲自己的前额道:“从今后就跟着我过吧,还是以前的老规矩,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半。”   “夫人那里?”女子有些担心。   张恭远笑道:“哪来的夫人啊,你去了家里,你就是夫人。反正只有你我两人,叫什么都无所谓,当年我为了一口吃食傻不拉几的就成了人家的书童,书童的含义你懂吧?”   妇人摇摇头道:“我不懂,您也不必给我解释,有你进门看到我的那一刻的神色,我就满足了,即便是被你掐死,我也认了,是我对不住你。”   张恭远摊开了双腿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懒懒的道:“老天爷给了我一个不算好,也说不上坏的结局。就像我的前半生一样,等不到最好的,也没有经受过最坏的,中庸而已。收拾东西吧,接你的人快来了,再不走可能会有麻烦。”   妇人点点头,走进了屋子,张恭远这才打量着这座不算大的院子,觉得看什么都碍眼。   孟铁佛完蛋了,一个下体被剪刀剪掉的还俗和尚,还能有什么作为?   下一个该谁了?   铁心源和巧儿坐在马行街边上拴马的栏杆上,一面看着对面的热汤池子,一边小声的谈话。   “你说是那个家伙干掉了孟铁佛?”巧儿推开一头总是嗅他驴子的脑袋小声问道。   “你没看见孟铁佛只穿着一条亵裤吗?走一路流一路的血,没看清楚哪里受伤了,不过,看流血的样子受伤不轻啊。”   “那个烂脑袋的家伙是曹芳的仆人?”   “应该是,上次在樊楼,曹芳拿棒子敲他,敲得脑袋都烂了这家伙都一声不吭,这样的人在曹家的地位不会很高。”   “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谁说他是在帮我们?他是在帮自己的主子曹芳,杨怀玉打不过的人,你以为曹芳能打过?我们要干的事情,也是曹芳那群人也必须干的事情。”   “这么算下来,那群人你弄死我的人,我弄死你的人,最后还有的剩吗?”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人总是不缺的,尤其是武艺高强的人,那些高门大户根本就没把这些人的死活放在心里。贵贱只是使用一次,用完之后就丢掉这是理所当然的,阴蓄死士这种事一般人做不来,这个罪名一般人也背不起。你看着,等孟铁佛这群人消耗光了之后,一定有别的人取代他们,他们的人就在剩余的武举里面,这群所谓的高手,不过是人家放在明面上的棋子而已。”   巧儿惊叫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干掉这些人有个屁用。”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怎么没用,杨大郎打不过铁狮子,跟孟铁佛这些人比起来好像也差点。要是不把这些人干掉,杨大郎根本就没有夺魁首的可能。”   巧儿努力的想了一下道:“说真的,我们干嘛要这样费尽心思的帮杨大郎?今天还差点引火烧身?”   铁心源转过头看看巧儿有些恼怒的道: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就你这个性子,迟早会被包拯绑在台子上砍脑袋。   这两年我们年纪小,没人会注意我们,等过几年我们年纪大了,自然就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到了那个时候,杨大郎就是你的救命稻草,有他在,至少能把你砍头的罪名变成流放八千里。   不管流放多远,总有办法回来的,脑袋要是被砍掉了,我是没法子帮你接上。”   “我觉得我不会被砍脑袋,倒是你干的事情没一件是不掉脑袋的。”   铁心源呵呵笑道:“习惯了。”   巧儿的一句话,让铁心源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一个当坏蛋的料,总能遇到一些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解决的事情。   大事情自然是要用非常手段来解决才好,只是宗正府没有被火烧掉,总让他觉得心里的念头不够通达。   最近听说宗正府的热水池子里面已经不能洗澡了,因为洗过澡的人都说洗完了比不洗还要脏,而且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会粘在身上,好些天都去不掉。   一想到宗正府里满是汽油味道的美人,铁心源就很想笑出来。   现在,这件案子已经彻底的成了无头案子,过了这么多天,宗正府的人即便是挖开了热水渠找到了汽油桶子,也不可能找到把油桶塞他们家水道里的人了。   巧儿拿肩膀碰碰胡思乱想的铁心源道:“杨家的老供奉不会真的是进热汤池泡澡去了吧?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再等等,那三个老家伙都是老兵痞,指望他们杀人可能难了点,但是论到害人,这三个经验丰富的老家伙一定比我们强十倍。即便他们在热水池子里没机会坑死雷猛,我们在外面还是有机会偷袭的。”   巧儿见铁心源这么说,就继续耐着性子等雷猛,或者那三个老兵从池子里的出来。   雷猛应该是最后一个比较容易坑死的高手了,一旦铁狮子,龙川,孟铁佛这些人遇袭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剩下的那些人一定会找地方躲起来,不到殿试开始,是不会出来的。   就在巧儿第一百次把那头对他很感兴趣的驴子推开的时候,三位刚刚泡完热水池子显得神清气爽的老兵从对面的热汤池里走了出来,三人笑意盈盈的,看样子已经得手了。   “这两个小子有孝心啊,还知道专门在这里等爷爷,走,爷爷带你们去吃桂花糕。”   胖老兵笑眯眯的喊铁心源和巧儿一起去对面的茶楼喝茶,吃点心。   “您三位得手了?”巧儿连声问道。   瘦老兵怒道:“什么得手了?爷爷们只是去身子发寒,去泡了一个热水澡,找人把脚底板的鸡眼一类的东西打折干净,开春之后要走一趟凤州。”   “去接老太君的生辰纲?”   “那是自然,即便是折家也没有比老太君辈分更高的人了,开春就是老太君的九十整寿,庆州,秦凤路,汾州,雁门关都有生辰纲运回来,爷爷们有的忙了。”   铁心源听杨怀玉说过这件事,他还说一旦他成亲之后,还要带着苏眉去一趟凤州拜见自己的父亲。   五个人坐在茶楼的二楼,喝茶吃点心,听老兵们说一些陈年旧事,三老两个少年人显得其乐融融。   一壶茶都没有喝完,就看家两个热水池子的伙计急匆匆的一头钻进了不远处的医馆。   铁心源瞅了一眼胖老兵,胖老兵笑道:“可能有人看见爷爷们又是拔火罐,又是针灸的模样舒坦,也想舒坦一下,结果身子骨不够好,抗不下来,这事经常有莫要大惊小怪,睡一觉就好。”   “谁给他做的针灸?用银针还是竹针?”   胖老兵笑道:“瘸子见针灸大夫忙不过来,就随手帮了人家一把,他又不是大夫,没有银针那种金贵东西,只好用竹针了。请你们喝茶的钱,就是人家给的赏钱,人家满意着呢。”   瘸腿老兵笑道:“久病成医,为了让老夫的这条腿松快一下,平日里没少扎针,没想到这次还能赚钱。多吃点,这是爷爷第一次凭手艺赚钱,吃的少了可不成。”   巧儿笑嘻嘻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糕点吞下去之后笑道:“别被人家人出来,去官府告你庸医行医。”   瘸腿老兵笑道:“乖孙唉,教你一个乖,这世道都是以衣冠取人,大家都脱得光溜溜的时候反倒认不清楚谁是谁了。那家伙泡池子泡的久了,浑身筋骨酸软,趴在软榻上半梦半醒的等大夫给他松筋骨,老夫的手艺不差,他自然没什么感觉。”   巧儿瞪大了眼睛摇头道:“小子以后要是去了热汤池子,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人,免得人家把带毒的竹针扎在身上都不知道。您老人家到底给他扎了多少针?”   瘸腿老兵捋捋胡须道:“人的后背上有督脉穴位,夹脊穴位,足太阳膀胱经穴位,奇穴等百十个穴位,人家付了钱,老夫自然是要照顾周到……”   铁心源和巧儿闻言,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二零章 乱争(7)   巧儿十四岁了,铁心源现在八岁多了,即便两人心底里充满了阴暗元素,拿毒针在一个人的背上绣花一样的扎上百十针的事情他们还是干不出来的。   雷猛此人死定了,不管他的武功有多高,穴位要害上被灌满了蟾酥之后,想要活着恐怕非常的难。   当老兵们的第三壶茶水喝完之后,雷猛青嘘嘘的身体就被衙役们从热汤池里给抬出来了,那个还赤裸着上身的针灸大夫脖子上挂着锁链叫着撞天屈,被衙役们给拖走了。   胖老兵看完了这一幕之后,拍拍巧儿的肩膀道:“学着点,以后用得着。”   瘸腿老兵付了钱之后,就和瘦高的老兵一起随着胖老兵颤巍巍的下了茶楼,那模样似乎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   巧儿和铁心源也不好在这里多留,以后也不打算和这三个老鬼多说话,毕竟两个少年人和三个阴鸷的老鬼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太好。   回到笸箩巷子的时候,水珠儿正在腹泻,几个身体弱的女孩子也不安稳。   大夫说幸好发现的早,处理的也及时,否则那种用巴豆霜加水泡过的果子,会让几个孩子腹泻的肠头外翻,着实险峻。   水珠儿已经腹泻了三次了,到现在终于安稳下来了,就是总喊着肚子饿。   铁心源和巧儿又去看了几个女孩子,发现症状已经不是很严重之后,才算是放下心来。   听大夫说巴豆霜非寒实急症不可轻用,一旦使用了,会让人的元气大伤,没有十天半月的调养休想恢复过来。   看着水珠儿抱着小碗狼吞虎咽的吃东西的样子,铁心源挠着头痛苦地道:“喜欢捡东西吃的习惯怎么还是改不过来啊。狐狸现在都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啊。”   巧儿想要抬手抽水珠儿一顿,手才抬起来,水珠儿就把饭碗丢掉,扑进铁心源怀里大哭,这是他最常用的避免挨揍的手段……   傍晚的时候,杨怀玉一脸疲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正在看书的铁心源道:“东京城算是乱了。”   铁心源合上书本笑道:“怎么乱了?”   杨怀玉心有余悸的道:“铁狮子在闹市被人袭击,据说身中奇毒,全身痛不可当,稍加触碰就如同利刃加身一般,脖颈,四肢,后背鼓起拳头大小的肿块,摸起来燥热的如同火炭一般。”   “大夫怎么说?”   “蟾酥!但是药性比蟾酥重十倍不止。大夫说这必定是异种蟾蜍身上的蟾酥,唯有如此,才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铁狮子会不会死?”   “不会,三日之后就会逐渐消退,但是那时候殿试已经过了一天了,看样子暗算铁狮子的人只是不希望他参加殿试,没打算要他的命,可是孟铁佛和雷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一个被人家去了势,生生的流血而亡,另一个更是凄惨无比,一个人肿的有两个人一般大,根本就看不出人形来。   霍北山的一身功夫大半都在腿上,谁料想左腿被人用铁锤给生生击断了,他竟然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踢在石头上才弄折了腿。   扑天雕颖文在挑选硬弓,开弓试验的时候,弓臂突然折断,半只弓臂砸在脸上,硬是把一只眼睛给弄瞎了。   梁师孟仓惶逃进开封府,宁愿住在大牢里也不愿意出开封府一步。   如今,朝廷的侦缉耳目全部出动,查访凶手,我和呼延寿,曹芳,高廷赞等将门子弟全部被招去开封府。   包拯给了我们最严厉的警告,口口声声说一旦查实,定不轻饶。”   铁心源撇撇嘴道:“别的武举呢?”   杨怀玉坐在椅子上一口喝干了茶壶里的水道:“人人如同惊弓之鸟,或者三五好友聚集一处,或者如同梁师孟一般躲进开封府,东京城的大街上,你能看到的武举,估计就我和呼延,曹八,高老四,以及剩下的三五个将门子弟了。”   “曹芳怎么说?”   “那家伙说我们几个可以用猜拳来决定谁来当武举魁首。”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谁当魁首谁倒霉。东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找一个倒霉鬼来当替罪羊的,我几乎敢肯定,这个魁首一定会被送去边州最险恶的地方任职的。”   杨怀玉长吸一口气道:“即便是如此,我也要争一争魁首的……”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人觉得自己活得过于滋润,打算虐待一下自己,杨怀玉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不过,也多亏总是有这种人,华夏才能一代代的继承下来。   凡是没有这种人的种族,一般都会被历史给无情的淘汰掉。   小水珠儿吃饱了肚子,也不再腹泻了,窝在巧儿的床上甜甜的睡着了,巧儿看了一会水珠儿就来到院子里,凑巧看见铁心源背上书包准备回家。   “我准备赚点钱,然后在城外买一个小小的农庄你看如何?”   铁心源道:“当然可以,八音盒过几天就会成为东京闺阁女儿的新宠,你当然有钱去买农庄。”   “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找人牙子去购买几个没名堂的闲人?”   “不成,人牙子手里的人,都是黑户,这种人根本就不牢靠,你又不能用铁链子锁着他们干活。再说了,大宋律法不允许买卖人口,只能雇佣,你们的年龄太小,压不住那些刁滑之徒的。”   巧儿挠挠脑袋发愁的道:“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了,不论是小玲儿,小福儿,还是水珠儿他们根本就没有自立的本钱,我想找些人来照顾他们。”   “如果有知根知底的人就好了。”铁心源也有些发愁,巧儿说的没错,家里面没有成年人终究不是个事情,自己和巧儿两个人根本就看顾不过来这么多的孩子。   杨怀玉房间的窗户被推开了,这家伙穿着亵裤站在窗前道:“我家有部曲,这些年部曲的人数实在是太多。   已经超越我家爵位能够容纳的上限了,老祖宗和母亲为这事都愁白了头。   部曲们不愿意离开杨家,可是杨家这些年爵位没有上升,容纳不下更多的人,家里好多人都没事可干,母亲又不敢随意的遣散这些人,担心凉了他们的心,将来一旦开始出征就没人效死力。   我可以找几户愿意离开杨家来你家干活的部曲旁支,你们觉得如何?”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主意不错,不指望农庄赚钱,只求农庄出产的粮食能够供应这些弟妹们的口粮。再给我们三五年,弟妹们都长大了,就没有这样的忧虑了。”   巧儿瞅着杨怀玉道:“那就早点去把你家的部曲旁支给弄过来啊,我这就准备八音盒卖钱,买地!”   杨怀玉冷笑道:“你以为你有钱就能买到东京城边的地?也不去打听打听东京城边上的地都是谁家的,前几天的时候眉儿不是也准备买地吗?到现在都没有买成,根本就没人愿意出手东京城附近的田地。这东京城官员成堆,富豪成群,我们手里的这点钱,根本就不够折腾的。”   巧儿连忙道:“苏眉不是说宗正府正在卖地吗?为什么会买不到?”   杨怀玉愤愤的道:“人家只是说说罢了,自从危楼事情发生之后,赵允让一直躲在宗正府里一步都没有离开。据说是被陛下给禁足了,理由就是穷奢极欲,所以人家才会放出风声说是要卖地,至少让陛下知道他们在悔过。风声放出来了,却没有动静,据说人家的圣眷依旧,只要宗正府再不出事,危楼的事情就过去了,这时候谁去宗正府问买地的事情,就是在赵允让的脸上抽巴掌,你说谁会去?”   巧儿瞅瞅皱着眉头的铁心源,在腿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就进屋子去了。   铁心源知道这家伙是在懊悔为什么炸宗正府会失败,如果宗正府炸开了,赵允让想不卖地都不成了。   铁心源朝杨怀玉招招手就离开了笸箩巷子,心头总觉得怪怪的,赵允让的麻烦起于土地,没想到平息事件的由头还是土地。   其实铁心源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过大宋人的思维,土地的产出比不上工匠做工的产出,更比不上商贾贩卖的利润。   土地的价钱已经非常明显的超过了土地原有的价值,东京城里的富人依旧以购买了多少土地为会不会持家的标准。   因此不论土地多贵,买地的人依旧趋之若鹜。   站在街上满眼望去全是琳琅满目的店铺,从这些店铺里能找得到河中的玛瑙,狮子国的宝石,交趾的香木,女真的鹞鹰,吐蕃的皮毛,东海的盐,南海的珍珠,玳瑁。   即便是极为遥远的,大食,注辇、三佛齐、闍婆,占城,丹流眉,渤尼,古逻、摩迦以及黑非洲的特产在东京城也不难找到。   他们的视角已经快要辐射到大地的尽头了,为何还是对脚下的这片土地极度的痴迷?   听说那些豪奢的海商,赚到钱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国买地…… 第一二一章 即将远去的自由时光   心头乱糟糟的,不知不觉中,铁心源来到了宗正府所在的御街上。   那根红色的柱子就像立在流水中的巨石,轻易地将滚动的人流自动分成了两股。   铁心源不用费力动弹,就被汹涌的人潮给挤到右面去了。   左面的道路上满是拉着砖石的马车,排成很长的一队,等候从侧门进入宗正府。   等铁心源从这条不足两里地长的街道上穿过去之后,就已经从来往的百姓闲谈中知道了宗正府到底想要盖什么样的房子了。   一个月前,宗正府水池里养的千年不败的荷花全部枯萎了,经查,完全是因为朱雀火大盛,地气燥热出油导致的。   按照龙虎天师的说法,冬日荷花盛开本就违反天条,一两年还不打紧,宗正府的荷花连续几十年的盛开,青龙甲乙木旺盛至极,这就让府里的朱雀火无从宣泄,日积月累之下就成了朱雀燎天之势,草木枯萎乃是朱雀火正在形成的表现。   火势燥烈,如同洪水,只可疏导,不宜拦截,必须做法泄掉田土里的油气,才能达到阴阳相济,五行平衡,从而重新催发田土的生机,最后才能形成草木欣欣向荣的局面。   如今,府里的工匠正在引走荷花池的水,准备在荷花池子里修建一座祭坛。   铁心源很想知道龙虎天师如何来把混在泥地里的油气抽走,如果真的可行,这会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自从看见一车车的木炭准备运进宗正府以后,铁心源很快就知道龙虎大法师到底准备干什么了。   这个时候铁心源一点都不想在御街上逗留了。   火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也最干净的东西,据说它有净化功能,不论是罪孽深重的杀才,还是阅尽人世的混蛋,只要丢进火里,最后都会变成纯净的碳。   就是不知道火遇见汽油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宗正府的大门上贴着黄色的符篆,这是龙虎法师借助天地之力的手段,旁边还有一张红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正阳大吉!   汹涌的人流都是去看大法师做法的,听说大法师每做一次法事,凡是身处道场的人,都会受到一次净化,尤其是动用南方丙丁火的时候……   有罪孽的人才期望受到净化,像铁心源这种心地通透的如同出水的白莲一般的人物,自然是不需要被净化。   他此时只想跑的远远地,万一水道里面还没有泄露的汽油被丙丁火点燃之后,那种净化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   铁心源总是看不够东京的黄昏,在一轮昏黄的太阳底下,不管是钟鼓楼的飞檐,还是皇宫门前高耸的盼君归,和盼君出,亦或是阴影拖得老长的日晷,都被阳光涂成了暗黄色,给他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看得久了,就让人生出一种想要行五体投拜大礼的冲动。   有这样的感觉并不好,铁心源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把心底里的喜悦强加给了自己看到的各种物事身上。   对他来说,崇拜这些辉煌的物件,远比崇拜某个人来的容易。   干坏事成功后的窃喜一直包围着他,直到踏进家门,那种喜悦的感觉才慢慢消失了。   一个青袍老人就那样大剌剌的坐在桌子前面喝茶,母亲就候在边上,两个人小声的说着话。   “源儿,过来拜见外祖父!”王柔花喜孜孜的朝铁心源招手。   青衣老人放下手里的茶碗,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温柔的瞅着站在门前的铁心源。   这就该是自己的外祖父王冲了。   铁心源放下书包,紧走两步拜倒在青衣老人的膝下道:“孙儿铁心源给祖父请安。”   王冲没有让铁心源第一时间起来,而是转过头看着王柔花有些哽咽的道:“不错,不错,这些年,你把这孩子教的很好。”   王柔花含泪道:“孩儿当年贪玩未曾好好进学,没学到家学,怕教坏了他,从现在起,就要请您老人家教导他了。”   王冲笑道:“王家的土地肥沃,是一个能长出好苗子来的地方,如今,我们不缺少肥沃的土地,唯独缺少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能不能成材,还要看他自己的本质。”   铁心源很乖的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只是面带笑容仔细的倾听母亲和外公的对话。   他要从这些对话里来确定自己进入王家之后的立场。   原以为母亲会心生怨愤,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一回事,母亲对外公好像没有什么怨气,也不是为了能让自己进学在忍气吞声。   如果委屈母亲才能获得一个求学的机会,铁心源认为自己不如野生野长算了。   上辈子储存的知识,足够他应对大宋社会的风云变幻。   从外公的话里可以听出来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恐怕从自己踏进王家的那一天起,再想随心所欲的胡作非为恐怕不可能了。   再见,我亲爱的狐狸,再见,我视若珍宝的蘑菇,再见我的蟾酥,再见,我的吹箭,再见,我即将爆炸的汽油,再见,我沆瀣一气的小伙伴们……   “三天,三天后蒙学就要开了,源儿,做好准备吧,王家蒙学虽然只是一个启蒙之地,却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你想要立大志,成大业,先从王家蒙学开始吧。   祖父这次来只是看你一眼,看看你眸子中是不是还有呱呱坠地之时的那股子灵气。   现在,外公很满意。”   王冲探手摸摸铁心源圆滚滚的脑袋,然后把一个包裹放在他的手里,就起身离开了铁家,王柔花和铁心源一直送到大街上,眼见王冲乘坐马车离开了,才回到家里。   吃过晚饭,王柔花看着正在翻包裹的儿子道:“这几天不要出门,好好地在家里温课,要是去了蒙学比不过别的孩子,哈哈,丢的可是你这个神童的脸。”   铁心源瞅瞅母亲忐忑不安的脸笑道:“王家蒙学有什么特别的吗?”   王柔花听到儿子问起蒙学,脸上的骄傲之色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咳嗽一声道:“当年的时候啊,陛下都是在三槐堂里求学的……”   “这么说,三槐堂里面有凤子龙孙?”   “没有,藩王没资格送孩子进三槐堂,王家也不会收藩王家的孩子。既然已经成藩王了,那就老老实实地守着爵位混吃等死,要那么高的学问做什么?”   “那您说陛下曾经求学三槐堂。”   “那可不一样,当时祖公还在,太后对陛下又过于苛刻,先帝就把陛下送来王家求学,学了整整三年,也算是护佑了陛下三年。你祖公说了,这种事情干一次就够,干的多了就是祸害,从那以后,王家三槐堂就再也没有收过藩王家的孩子。倒是世家,大族的孩子在三槐堂里面很多,你外公说的考验指的就是他们。”   铁心源脑子里忽然出现了曹芳挥动棒子揍人的场面,不由自主地问道:“能动拳脚对付他们不?”   “作死啊,好好地学堂你要当教军场吗?你看看这些天那些武人们都是什么样的德行?无缘无故的把石狮子丢到街上,莫名其妙的死的满世界都是,还一个比一个死的龌龊。朝廷文试的时候哪里出过这些污烂事情?就算是制科也没听说谁把谁的脑袋打烂。”   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的铁心源彻底不说话了,母亲说的都是事实,虽然这里面有好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但是啊,算在武人头上也没有什么错处。   铁心源收好了外公送的那一套文具,却见母亲把一个小小的盒子递了过来,笑道:“公主托我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铁心源见母亲的好奇心已经到了无法克制的边缘,就打开了木头盒子。   “荷包啊——”   王柔花拖长了音调把话说得阴阳怪气的。   “荷包绣的不错。”铁心源拿起荷包上下翻检了一遍,觉得花花绿绿的很好看。   “好什么啊,荷叶上的经络绣的七扭八歪,粉色的荷花绣成了大红色,一寸百针才是好绣活,你数数,这一寸有十针吗?不过,既然是公主送的,倒也难能可贵,儿子,你真的打算娶公主?”   铁心源把荷包重新放进盒子里道:“给了一个荷包我就能娶公主?您想多了。”   王柔花阴声道:“十年之后你要是拿着这个荷包去敲开封府的升堂鼓,说不定真的可以娶一个公主回来。”   “开封府管得了皇家?”   “管不了,但是公主的名声就毁了……”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看样子这东西是公主偷偷的拿给我的,她的那些嬷嬷和宫女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会活活吓死的。不对啊,我听瓦市子里的说书先生说,送了绣鞋才会被人家认为是妇德不修啊。”   王柔花摸摸铁心源的脑袋道:“儿子,把荷包还给公主吧,这对她不好,对你也不好,你今年已经八岁了,过了可以随意进出闺阁的年龄了……” 第一二二章 火爆的东京城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给一个八岁的小男孩送一个小东西怎么就成了定情信物?   小公主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定情信物的,铁心源有一个成人的心智自然也不会这样认为。   好好地一段美好回忆硬是被那些心地肮脏的大人们给毁掉了。   铁心源上辈子在烂泥坑里打滚了一辈子,受伤害早就成了家常便饭,即便是在严厉的打击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场毛毛雨。   小公主就不同了,如果把荷包送还给她,还不知道她会有多伤心呢。   听母亲说的严重,铁心源只是笑笑,母亲真正的意思不过是希望自己远离公主,别弄得将来真的给她娶一个公主儿媳妇回来。   这是一种病,一种专属于母亲才能得的一种妄想症。   身为母亲,从自己的儿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别人家的小姑娘在她眼中就只有两类人,一种是能变成自己儿媳妇的人,另一种是长成这样绝对不能成为自己儿媳妇的人。   躺在自己的床上,瞅着天花板暗自盘算,不知道杨怀玉能不能在这样乱糟糟的环境里夺取武举魁首,也不知道龙虎大法师的南方丙丁火能不能一举烧掉宗正府。   不过这两件事情都在向积极地一面发展,能否达到自己预期的目标,全看老天是怎么安排了。   第二天,铁心源留在家里陪着狐狸看了一整天的书,狐狸吃饭的时候还陪着小公主说了好一阵的闲话。   谈话的内容就是关于七只狗狗的去留问题,那些杀才已经被公主养的胃口刁钻无比。   即便是丢给它们肉骨头,那些狗也只是上前闻闻,然后就抬着脑袋等主人给它们把骨头上的肉撕下来,再把骨头里面的骨髓捅出来放在盘子里它们才肯动嘴。   在小公主眼中,这是听话,乖巧,懂礼仪的一种好行为。   在铁心源的眼中,这些狗已经被公主给养成废物了,一只狗连磕骨头的本事都没了,那还叫做狗吗?   炊饼不泡肉汤,根本就不吃,要知道农户家的狗一般都是吃屎长大的!   就这样的废物,公主生怕铁心源给抢走了,小脸纠结了好久才答应给铁心源一只。   即便如此,还表现出一副只要你敢答应,随时就大哭的样子。   天啊,谁会要这些长得肥肥的废物?   为了不伤公主的心,铁心源表现的痛苦无比,最后以不忍心让那些小狗狗分开,拒绝了公主的好意。   “我以后每天会带狗狗们来这里看你,这样你每天都能见到它们了。”   公主觉得铁心源很可怜。   “我记得后宫里面不许养狗的。”铁心源小声的提醒一下这位爱心泛滥的公主,那些狗如果被皇宫侍卫们放锅里面炖了,小公主一定会发疯的。   “我已经长大了,要搬去公主苑的,过些天父皇还要给我加封号,不能住在后宫里。”   公主说的很是开心。   “公主苑?那是什么东西?在哪?”铁心源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连忙发问,大宋皇帝有把闺女送去道观带发修行的习惯,她千万别是被送去了一个奇怪的道观里面。   小公主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铁心源道:“公主苑就在御花园的边上,就在我以前住的紫竹轩的旁边,和后宫隔着一道高墙。等我的公主府建成之后,我还要搬出皇宫住到公主府里面去,到时候你就能去我家做客了。”   对于这些封建皇朝的典章制度铁心源是真的不懂,还以为公主只有到了出嫁之后才会搬去公主府,没想到一旦公主有了封号,就会离开皇宫。   “不过我不想离开皇宫,父皇和母妃都住在这里,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公主府,父皇已经答应我了,我在皇宫里面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这可是父皇最喜欢最疼爱的女儿才有的恩典哟!”   听公主喋喋不休的吹嘘了半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之后,铁心源撇撇嘴巴,重新回到房间里面看书。   八岁之后就到了学《礼》的时候了,也就是这个时代的青春期教育和性启蒙的时候。   当然,这是豪门子弟才有的特殊教育,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对性产生误解,避免成为龙阳君一类的人物。   当然,理学的内容包罗万象,自然不像铁心源理解的那么肤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是理学的重要的一部分内容。   前面的部分,也就是教性教育的那一部分章节的人,都是从皇宫中因为年纪大了被遣送出宫的妇人,也叫做宫妇。   在学习的过程中,她们往往都是这些少年子最亲密的人。   这个过程只有半年不到,然后这个宫妇就会消失在少年人的生活中……   请宫妇需要很大的门路和财力,据杨怀玉说,宫妇走的时候,他把积存的所有钱财都送给了那个叫做红缨的宫妇。   看得出来,这家伙直到现在都在怀念那个妇人。   王柔花不喜欢宫妇,一点都不喜欢,即便是父亲提到了要请宫妇的话语,她也断然拒绝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家里多一个行为诡异,衣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妇人。   铁心源本人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大宋性启蒙教育的,虽说他的脑海里面曾经有过无数活色生香肢体交缠的女人,他还是很想见识一下,当然,教他这部分知识起不到任何积极的意义,只会把他教的更坏。   傍晚的时候王柔花才从店铺回来了,如今铁家的店铺不但做午市和晚市,顾大嫂她们为了多赚一些钱,提出来做夜市。   铁家的汤饼铺子生意极度兴隆,只做午市和晚市有些可惜了,为了不影响掌柜的回家照看天才儿子,顾大嫂她们自发的将营业时间拖到了后半夜。   当然,她们的工钱也多了一倍。   河道已经开始解冻了,河面的坚冰上布满了马蜂窝一样的白色孔洞,再有十天,那些覆盖在河面上的坚冰就会完全消失,紧接着就是垂杨吐绿,青草发芽的美好时节了。   “今年的春韭早了半个月上市,娘给你包了你最喜欢吃的韭菜鸡蛋馅的馄饨,多吃一点啊。”   王柔花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在煤炉子上煮饺子的时候还有心情唱几句。   铁心源端着大碗吃饺子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娘,您今天很高兴啊。”   王柔花探出一根食指摇摆着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咱们家只有妇孺,再加上住在皇城边上阴气很重。今日遇到龙虎大法师在御街边上踩着炭火做法,娘花了五百文才弄到了一个好位置,被大法师引来的阳火烤了一下,浑身都舒坦。”   听了母亲的话,铁心源吃到嘴里的饺子都掉出来,急忙丢下饭碗拉住母亲的手道:“娘,喜欢烤炭火,孩儿给您点炉子,没必要去大街上,您看您一头的灰尘,孩儿这就烧水伺候您洗头。”   王柔花拉住铁心源道:“别去了,晚上娘自己洗,你这傻孩子,龙虎大法师引来的离火是炭火能比的吗?你没看见啊,大法师手一张,挥挥大袖子,那种透明的火就从碳缝里钻出来了,开始白白的,后来就变成淡蓝色了,最后引着了炭火,才开始有炭灰的。”   “您明天还去吗?”铁心源紧张的问道。   “唉,娘倒是想去,可是明天龙虎大法师就要进宗正府替人家做法事。我们都进不去。不过今天啊,那个龙虎大法师也是在敷衍了事,请来的南方离火就那么一丢丢,剩下的就用炭火充数,还不是看见我们给的钱少吗?这些道士都是见钱眼看的货色,一身的好本事不知道造富万民……”   听母亲没机会去烤火了,铁心源的心立刻就放下来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吃起来最是鲜香,如果里面再放点虾皮蘸着醋吃就更好了。   “火烧旺地啊,宗正府在东京横行霸道的,那些道士还为虎作伥,你看着,等明日龙虎大法师用火把宗正府烧上一遍之后,人家的人丁,福运就更加的强了。”   嘴里咬着饺子的铁心源含糊地问道:“怎么烧?用火把整个宗正府都烧一遍吗?”   “是啊,那些火很奇怪的,只烧污秽的东西,却不会烧到家什,还有一股子酒香。”   这就明白了,那个道士竟然弄出来了酒精,只是把酒精的作用给弄混了,那家伙如果知道酒精有消炎降温的作用,一定舍不得拿酒精来点火。   大宋社会时不时的出现一些后世才有的东西铁心源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这是一个商业大繁荣,求道之心泛滥的时代,道士们在丹药炉子里弄出点稀奇东西是非常有可能的。   只是很多时候他们不了解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有用,只在很小的圈子里流行,时间长了之后就逐渐被人遗忘掉,各种书籍上也没有关于那些东西的记载。   王柔花见儿子低着头吃饺子不说话,叹息一声道:“明天东京城可热闹了,你如果在家里闷得慌,就去教军场看杨大郎能不能夺取魁首,只是一定要请包子护着你。”   铁心源笑道:“孩儿正有此心,明天的东京城恐怕将是最火热的一天。” 第一二三章 最长的一天(1)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上一丝丝的白云都没有,或许是龙虎大法师借来的离火真的起作用了,太阳暖暖的照在人身上,非常的舒坦。   铁心源今天换上了一套很适合跑路的衣服,同时,衣衫里面也塞满了小弩,吹箭之类防身器械。   出门就看见包子蹲在自家的对面,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天没亮我就来了,你娘出门的时候看见我了,要我把你全须全影的晚上带回来。”包子见到铁心源就大声的嚷嚷。   “想要我请你吃饭就闭嘴,用不着说的那么好听,我们去小花家的馄饨摊子吃馄饨。”   包子听到去吃馄饨有些不乐意了,他从不喜欢吃汤汤水水的东西,认为那东西根本就吃不饱,大块的夹肉炊饼或者胡饼最合他的胃口,他可以一口气吃十个一口水不喝。   两三个月没见小花了,这个小丫头似乎一夜之间就长高了,原来扁扁平平的身子似乎也开始变得圆润了,就是脑袋上的黄头发变化不大。   小丫头见了铁心源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大碗里的馄饨还是比别人碗里的多很多,这让包子看小丫头很不顺眼。   “三天后我就要进三槐堂读书去了,可能很少有机会回家了。”   铁心源吃了一个馄饨笑着对小花道。   “我知道,听铜子说过了,你要去全东京最有名的蒙学去读书。”   小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手揪着围裙快要把它给撕烂了。   “我只要不上学,就会来你这里吃馄饨,别的地方的馄饨吃起来总不对胃口。”   小花立刻就高兴起来,连连点着头道:“是啊,是啊,你不喜欢吃葱,你吃的馄饨里面我从来都不放葱。”   包子咬开自己的馄饨,只看到葱没看到肉,如果不是因为这顿饭是铁心源请的,他早就把碗扣到小花脸上去了。   奸商做的没心肝的生意,竟然有脸到处显摆。   为了不让小花的心意白费,铁心源硬是吃了两大碗馄饨,至于包子,他一口气将小花家的馄饨吃的干干净净,到了最后,他摸着肚子还抱怨说自己只吃了一个半饱。   告别小花之后,铁心源在牛三怕家的胡饼铺子里又给包子买了一个加满了肉的大饼,才让这个家伙彻底的闭上了嘴巴。   全东京的人似乎都在向教军场涌过去,有些人手里还握着小册子,神情却非常的不好看,看谁都没有好眼神。   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让这里的好多人都损失惨重,押了重注的家伙,不是昏迷不醒,就是死的不明不白,要不然就是缩在开封府里不敢出来。   这哪里是拳脚高明的英雄好汉,简直就是胆小如鼠的败类。   赌场同样损失惨重,没有开赌就赚不到钱,赌盘没有开启,上面的一半选手就已经没了,这让他们前期投入的钱财就像是丢进水里一般。   巧儿今天是一个商贾,一个专门贩卖甘蔗的商贾,只要看他身后那一大车甘蔗就明白这家伙这一回算是下血本了。   水珠儿坐在甘蔗车的顶上,手里抱着一节甘蔗吃的极为霸气,先是一口口的撕咬掉甘蔗坚硬的外皮,等甘蔗露出淡黄色的芯子了,这才狮子摆头一般的咬下一截子,嚼的咯吱咯吱的。   大人还无所谓,但是水珠儿嚣张的吃法对小孩子就有致命的诱惑力。   看到铁心源,巧儿闪过那些来买甘蔗的人,将一根两尺长的粗壮甘蔗递给了他,然后就忙着去卖甘蔗了。   这家伙卖的甘蔗价格很低,几乎与集市上卖的是一个价格,这在教军场可是非常难得的,因此,只要有人问过价格之后,都会扛上一根甘蔗离开。   包子怀里抱着两根甘蔗,他吃甘蔗不剥皮,直接一口一口的咬着吃,他的嘴巴和榨汁机的效果一样,留下汁水,丢掉渣滓。   铁心源的甘蔗没办法吃,里面塞着一根空心的管子,只要扒拉开甘蔗节这根甘蔗就能充当吹箭的管子用。   巧儿已经很贴心的在里面填装了一枚带着小尾翼的竹刺……   直到现在铁心源才明白巧儿为什么会闲着没事干去卖甘蔗了,而且还卖的那么便宜。   当无数人都在大嚼甘蔗的时候,突然有选手倒霉了,你能知道一根小小的竹刺是从哪根甘蔗里面飞出来的吗?   看到铁狮子从人群里艰难的挤过来的时候,铁心源犹豫了两次,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甘蔗,像别的东京人一样,高声为他欢呼,为他鼓掌。   都说英雄是无畏的,铁狮子就表现出来了这样的一种特质。   他脸上的红肿还没有消散,脖颈上围着的白布上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裸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依旧还有一个鸡蛋大小的鼓包,估计在他灯笼裤的下面,腿上的鼓包也没有消散。   熟铜棍握在手心,俩柄黑黝黝的铁锤被厚厚的牛皮束缚在背后,他是今日里,唯一一个没有穿甲胄的武举!   铁心源没有从他脸上看到沮丧,或者悲愤的神情,只是一步步的走向阻拦人群的那道栅栏,拍拍栅栏之后,就被栅栏边上的兵丁放了进去。   杨怀玉骑在一匹巨大的黑马上面,人和战马都披着重甲,一柄长长的马槊横在鞍鞯的铁过梁上,戴着面具看不清楚脸,猩红色的披风底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   曹芳掀开面甲,喋喋不休的对杨怀玉说着话,传说中长得乌漆吗黑的呼延寿却出人意外的是一个俊秀的小白脸,战马两侧悬挂着一对铁鞭,身着一套鳞甲,被一条虎头腰带紧紧地束着腰身,卖相很不错。   身上背着一张大弓的人就是林焦川,和其余几位将门虎子比起来,他就显得有些猥琐,眼珠子从来没有停止过向两边扫射,看样子是在防备突如其来的袭击。   高台中间空荡荡的,只有高台边缘站立着十余位全身武备的军官,每人都披着披风,站在那里如同泥雕木塑的人一般。   这些人对东京百姓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一旦官家出巡的时候,就是这群人护卫在左右的,只是今日里没有握着金瓜之类的依仗罢了。   台子中间有一把红色的椅子,距离和后面的那些椅子有些远,谁都弄不清楚中间那张孤独的椅子会被谁坐在屁股下面。   整个教军场严肃的只是中间的哪一个小圈子,至于教军场别的地方,大宋人早就把它弄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不过这里挑篮叫卖的人大部分都是军人,像巧儿那样的百姓简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眼看着日头已经升高了,高台上的椅子已经逐渐被肥的瘦的各种各样的屁股占领,唯独中间的那张椅子上依旧空荡荡的。   在教军场的左侧,被一群侍卫紧紧包围着的王渐轻声的问身边的一位蓝衣人。   “官家,您真的不想上去看吗?”   白龙鱼服的赵祯笑眯眯的道:“总在上面看没意思,这一次我们从下面看,说不定别有一番风趣。时间不早了,告诉庞籍,可以开始了。”   王渐小声的答应一声,一个布衣打扮的壮汉就挤开人群在一片咒骂声中出去了。   不大工夫,低沉的号角声就响彻教军场,一队队盔明甲亮的步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栅栏。   第一次铁心源从大宋军队身上感受到了军队特有的那股子肃杀气。   战鼓咚咚作响,教军场顿时就变得肃静了下来,那些步卒挺着手里的铁枪,齐齐的呐喊了三声——杀,杀,杀!   呐喊声惊得站在最前面的百姓连连后退,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乱,只有像包子这样的猛人才能在人群中岿然不动。   因为骑在包子的脖子上,铁心源的视线极好,把眼珠子转的滴溜溜的,查看今日教军场的态势。   今日当兵的似乎比百姓还要多,尤其是教军场的左侧,更是被军兵围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不多的一点百姓挤在那里探着头观望。   赵祯饶有兴趣的四处观望着,能这样被人群夹在里面,对他来说比较新鲜。   猛地看见了鹤立鸡群一般的铁心源,就指着那家伙对王渐道:“那小子也来了,对,就是手里拿着甘蔗啃的那个小子,他从哪里找来那样的一条壮汉?”   王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对皇帝道:“官家,他骑着的那个壮汉,就是一个光知道吃的傻子,皇城街这一带的人没人不知道他,说起来这也是陛下您教化有道。人人都怜悯那个傻大个,但凡是家里有点需要出力气的活计,都会去找这个大个子,这才让这个傻大个长到现在。铁心源没有父亲,又想来看武举,自然只能雇佣这个傻大个当坐骑,您看啊,一个猴精骑在大牯牛的脖子上,怎么看怎么好笑。”   赵祯没心思听高台上的官员念自己颁布的圣旨,被王渐的一番话给逗得大笑。   “那个八音盒真是出自他的手吗?”赵祯笑吟吟的问道。   “奴婢遣人弄坏了公主殿下的八音盒,是铁心源亲手修好的,这就说明,这个八音盒即便不是出自他手,也和他有莫大的关联,奴婢正在追查中。”   赵祯摆摆手道:“不必追查,朕不是怀疑他送八音盒给公主有什么阴暗的心思,只是奇怪,那个八音盒发出的音阶与朕熟悉的佛教八音、乐昌八音、乐器八音、镇隆八音完全不同……” 第一二四章 最长的一天(2)   赵祯在侍卫找来的椅子上坐下,滔滔不绝的向王渐说起八音,却对近在咫尺的将要开始的武举漠不关心。   “如果这个小子真的能够重新拟定出八个音阶,那么仅仅凭借这一点,青史留名并非难事啊。”   王渐回头瞅瞅将要出战的两个武举,回头见皇帝说的兴起,就继续弯着腰听皇帝滔滔不绝的讲述自从《周礼·春官·大师》记载了八音之后,音乐因此而产生的各种各样的变化。   铁心源并不知道自己送了一个八音盒之后就勾起了皇帝对音律最浓厚的兴趣。   第一次见到骑士坐在战马上飞驰的英姿,确实看得他神思飞驰,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将包子当成了战马想要拍打两下,害的包子只好探出一只手紧紧地箍住他的双腿,然后用一只手握着甘蔗继续吃。   雕翎箭一一的从骑士的弯弓中飞射了出去,一旦正中靶子,则会引来无数的欢呼声,一旦羽箭脱靶,无数叹息的声音就会从四面八方涌向已经紧张无比的骑士耳朵。   眼看着刚才射箭射的很好的一位骑士后面的三支箭纷纷脱靶之后,铁心源叹息了一口气,骑射乃是很重要的一条考核项目,出生于贫民小户人家的子弟很难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脑子不被外面恐怖的压力所左右。   这一点上,将门子弟的表现就好的太多了,曹芳这种败类即便是有六支剪脱靶了,箭靶上只有三支松松垮垮的羽箭,他也能振臂欢呼出来,好歹过关了,即便是被全天下人鄙视,他也是过关了的。   呼延寿表现的比曹芳强一点,箭靶上好歹插着五支羽箭,看样子这该是他最好的成绩,他家的仆役和家将一起振臂为少郎君欢呼,即便是身边不认识的人也被他们胁迫着一起大叫,不叫唤的话,砸破鼻子也要叫唤。   于是呼延寿的欢呼声中夹杂着一大片惨叫声。   杨怀玉出场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射箭就先引来一长串的欢呼声,在这些将门子弟中,他是绝对的明星。   也只有他是真正凭真本事击败了对手出现在这个殿试场面上的。   将军神射有很多的传说,且不说后羿射日那种比洲际核弹还要强上亿万倍的存在。   仅仅是汉将军李广的林暗草惊风就足够后人膜拜良久的了。   薛仁贵有没有三箭定天山这事有待考证,但是大将军狄青确实用三箭射死了三个最强壮的契丹人,从而赢得一场战争,这是有据可查的。   战马兜着圈子在校场狂奔,迎面的风将杨怀玉猩红的披风刮的猎猎作响,就在战马将将奔驰到白色的测距线附近时。   杨怀玉扭身发射回马箭,一瞬间,三支箭如同流星一般直奔箭靶,铎,铎,铎三支羽箭几乎不分先后的钉在箭靶上,羽箭射进箭靶半尺有余。   “好!”铁心源第一个欢呼了出来,紧接着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就在教军场蔓延开来。   杨怀玉在欢呼声中并未停下战马的脚步,战马依旧带着他向前狂奔,此时三支羽箭又一次出现在杨怀玉的弓上,只是一个呼吸间,大弓再一次被拉满了。   三支羽箭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呈品字形再一次飞向箭靶。   当三支箭稳稳的钉在箭靶上的时候,正在向王渐解说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这八音对音阶标高的要求的赵祯被百姓的欢呼声吸引了过去。   正好看到杨怀玉在距离箭靶最远处射出三箭的英姿。   遂笑着点点头道:“杨文广把儿子教的不错,这才算是有点真本事的将门虎子。那个小猴子说杨怀玉能夺得魁首,看来不是胡说八道啊。”   王渐笑着附和道:“刚才这三箭恐怕神射营的人都没有几个人能射的出来。”   赵祯笑道:“他本来就是皇城副使,武艺高出神射营的人不奇怪。既然他这么想去边关建功立业,朕没理由挡着这样的少年人,就遂了他的意给他五百善战之士,看他能够立下何等的战功!”   “陛下,曹……”   “闭嘴,朕看见了,九中其三,他射出的那几支箭能杀敌吗?   杨怀玉这样悍将朕给他五百精兵是恩典,曹芳那样的草包,朕给他五百精兵就是在坑杀朕的悍卒。   如果不是看在他们对朕一片忠心的份上,你以为朕不知晓是谁杀了那些武举的吗?   既然他们想为国分忧,那就先击败带御器械班直再说。”   (带御器械——真宗朝事,北宋40万禁军,但是却只有3000侍卫,只有6个“带御器械”。   按照禁军的标准,则是全国成年强壮男子,每40万中挑选出1个,接近7万个中挑选一个。   是真正的“万里挑一”的高手。   据说太祖时代,一番邦进供一只老虎,太祖下令喂一只羊腿,老虎吞噬过快,结果被羊骨头卡住咽喉。一个侍卫伸手入虎嘴把羊骨取出,而自己毫发无伤。   一次皇宫最高的大殿顶上有一只漂亮的小鸟,太祖有意试探这些侍卫的武艺,问谁可以抓下来,不许弄伤鸟。   结果一侍卫应身而出,攀缘走壁,把小鸟擒获。看着无不心惊肉跳。——取自铁血论坛)   王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陛下开恩啊,带御器械全大宋都只有八人,而且他们出手从不容情,这些将门子弟虽然胡闹了些,对陛下忠心一片,万一折损在带御器械班直手中,有伤陛下仁慈。”   赵祯长出了一口气道:“算了,那就金枪班直吧,用带御器械实在是有些欺负人,你说是不是啊,孟元直?”   一个精瘦的汉子从皇帝身后走出来躬身道:“大伴说的极是,杨怀玉此子武艺已经小成,微臣十个照面之内可夺其兵,十五个照面可以夺其命,至于余者,不论也罢。唯有铁狮子逯战,微臣不敢说必胜!”   赵祯轻笑道:“逯战乃是千军猛士,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就因为他出身野人,所以才不能位列带御器械。这个人朕一直在看,身为带御器械不仅仅需要的是勇猛,更需要无可挑剔的忠诚。他在西军中屡受排挤,不得已才来京师重新为自己闯一条生路,高延赞何德何能可以驱使这样的猛士?”   王渐听皇帝这样说猛地一愣,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倒是孟元直笑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逯战已经掉入了泥坑,陛下一张旨意就能把他提上九重天,磨消掉了野人气的逯战,正和陛下使用。”   王渐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官家要把铁狮子补录进带御器械?”   赵祯笑道:“六品官进五品官,以他的战功已是足够了。对于武人,朕要的是孤臣,不是什么有根底的干臣,唯有如此,他才能为朕所用。”   孟元直和王渐一起躬身齐乎:“陛下英明。”   赵祯继续笑着道:“王渐,你就莫要操那些闲心了,来,我们继续说八音的事情……”。   相比皇帝的云淡风轻,铁心源在这个上午喊哑了嗓子。   不仅仅是杨怀玉有上好的表现,铁狮子也给了他极为震撼的视觉体验。   怎么都想不到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在战马上是那样的灵活,虽然满身的包看起来潦倒了一些,巨弓发射出来的巨箭竟然撕裂了箭靶,这让铁心源如何不为铁狮子欢呼。   一个潦倒的武人,在这个竞技场上焕发出了最夺目的光彩,即便是这时候铁狮子满身的伤,在这些已经被现场气氛弄得疯掉了的宋人眼中,是如此的威严。   “包子,把你的甘蔗给我一点。”口干舌燥的铁心源终于感觉到口渴了。   “你手里不是有一截子吗?干嘛要我的?”已经吃了两根甘蔗的包子很自然的非常珍惜剩下的那一根。   “我就想要你手里的。这些甘蔗是我买的。”   “胡说,是巧哥儿送给我的,送你的在你手上,好了,我给你一截。”   包子可能想到巧哥儿和铁心源之间的关系,其不情愿地拗断了甘蔗,给了铁心源很短的一截子。   铁心源狠狠地咬了一口甘蔗,榨干里面的水分吐掉渣滓之后怒道:“以后谁要是再敢说你是傻子,我就抽他,猴子都没有你精。”   包子裂开嘴笑道:“俺娘也是这么说的,源哥儿,你说我能找到一个漂亮媳妇不?”   “肯定能,这不用说。”铁心源嚼着甘蔗随意的敷衍道。   又有一截甘蔗递了过来,铁心源拿到手刚要问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大方,就听包子嘿嘿笑道:“我也觉得我能娶到一个漂亮媳妇……”   铁心源忽然觉得包子其实活的很是幸福,不但有老母可以孝敬,也有传说中的漂亮媳妇可以幻想,再加上还有自己这种傻蛋总是给他供应美食…… 第一二五章 最长的一天(3)   铁狮子超群的箭法技压全场,每一支力贯千钧的长箭都以撕碎箭靶为目的。   每一支箭离开长弓的时候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下一瞬间,长箭已经带着尖啸撕碎了箭靶。   如果说杨怀玉的羽箭缤纷的如同漫天飞舞的梨花,那么,铁狮子的羽箭就如同一枚铁锤,一锤锤的敲击在箭靶上,最终粉碎它。   就在这一瞬间,东京城的百姓们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身经百战的猛士。   他们追求的武技,不需要华丽,只需要致命。   杨怀玉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一个真正将门子弟该有的风范。   在铁狮子的九支羽箭射完之后,他驱马离开本阵,上前捞住铁狮子战马的缰绳,带着他绕场一周,接受更大声的欢呼……   没有人有耐心去听敲锣的报讯人嘴里喊得是什么了,教军场里的人只记住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铁狮子,另外一个就杨怀玉,似乎全大宋只剩下他们两个懂得射箭的人一样。   手里握着赌场发的红筹签子的人,疯狂的往教军场中间挤,大声的向自己看好的武举哀告着,希望他们能够在后面的比试中拿出该有的能力来。   即便是不能夺魁,至少也要进入三甲行列,这是一群比武举自己还要关心他们战绩的一群人,喜爱和憎恶强烈的厉害。   一个武举可能是经受不住这样的压力,绰着长枪,拍马来到场子中间舞动了一个枪花之后,单手捶着胸口怒吼,想要他的对手上来拼死一战。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高台上的大佬已经皱起了眉头,底下的番子却不敢去招惹那个全副武装的武举。   一位教军场巡检上前喝止,要那个武举立刻回到自己的军阵中,否则就会被撵出教军场,取消他参加武举的资格。   那个武举这时候很明显听不进去任何话,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人耀武扬威的向自己走来,嘴里还喊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于是,他认为眼前的这位巡检就是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对手。   大吼一声,催动战马抡着长枪就直奔巡检而来,腰间只有一柄刀子的巡检见势头不对,扭身就跑,可是两条腿那里是四条腿的对手,眼看着那个武举红着眼睛就要把长枪刺进那个巡检的后背。   只听两声弓鸣,发疯武举手里的长枪被一支锋利的长箭撞到一边,而另外一支羽箭却凶狠的钻进了战马长长的脖颈,长箭又带着一蓬血从另外一端钻了出来。   战马前蹄发软,轰隆一声倒在地上,一群番子勇猛的扑了上来死死地按住那个被战马压住一条腿的武举,然后用绳子将他捆的紧紧地抬走。   铁狮子转过头看了一眼杨怀玉道:“你应该射人的。”   杨怀玉愣了一下正要反问,却看见铁狮子把头转过去,并且闭上了眼睛。   “逯战兄,能问一下是谁伤了你吗?”   铁狮子冷冷的道:“逯某学艺不精,自当有此厄运,怨不得旁人。你不用说别的了,逯某原本想着只要投靠了权贵就能摆脱窘境,那里料到会陷入到另外一场更加令人难过的名利场中。因此,这一战,你们休想我会手下容情,将来哪怕坠入十八层地狱,逯某也要为武人的名声好好地战它一场!”   杨怀玉苦笑一声,驱马退了回来,曹芳讪笑着凑过来道:“杨兄,别费劲了,自从这家伙被暗算之后,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块石头,油盐不进啊,我家仆人进去劝说,被他一拳差点打爆脑袋,至今还躺在床上呢。”   高延赞幽幽的道:“他连早先商议好的条件都能推翻,拒绝你们有什么好奇怪的,看样子这人已经疯了,连自己妻儿老小的命都不顾了。”   呼延寿撇撇嘴道:“人家好好地一条汉子,还不是被你们,又是陷害,又是下毒,又是拉拢的给弄坏了脑袋?如果你们都消停一些,让他莫要发疯,老高说话他还是会听的,最后有可能取得魁首资格的还不是我们几个?现在倒好,我们有谁能够打败他?”   勉强能在这些将门子弟面前说上话的林焦川颓废的摇摇头道:“我们群殴都打不过他,这还比个屁啊。”   曹芳笑道:“谁场子外面还有手段的,趁着第一轮的时候赶紧使啊,免得我们上场的时候被人家揍得太惨。我觉得这家伙今天打算从我们身上收一点利息的。”   呼延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好的对最坏的,老曹,第二轮你第一个上,等哥几个看过你的惨状之后我们再考虑要不要一上场就认输。”   曹芳愁眉苦脸的道:“说的是啊,我爹说陛下就在教军场,这就把哥几个想要投降的路子给断掉了。呼延,就算是我被揍的很惨,我不信你有胆子敢举旗投降,那样的话,铁狮子打不死你,伯父也会生生的揍死你。别忘了,你家的家法可是铁鞭啊。”   高延赞咬牙切齿的道:“娘的,本想找一个帮手的,谁知道他娘的会招来一个丧门星,真是晦气啊。”   林焦川道:“就算是要报复,也是明天以后的事情了,眼前这一关咱们怎么过?”   呼延寿翻了一个白眼道:“还能怎么办?没死的那几个高手先上,把这家伙的体力先给消耗掉,然后我们再上。”   曹芳苦笑道:“不管是梁师孟,还是我们暗藏的打手,可能拖不住那家伙几招的。”   杨怀玉沉吟了一下道:“到时候我先上吧,虽然说出去丢人。可是我们将门实在是丢不起脸面了,这几年面对西夏李元昊,我们三战皆墨,数万好儿郎战死荒原,我是真的想去西北边地为国家出力,为将门挣回一份脸面。”   呼延寿叹息一声道:“我们想不去西北边地都不成了,陛下一道旨意,已经锁死了我们的退路。我爹说陛下这是硬逼着我们走一遭边地,有点选死士的意思。”   曹芳烦躁的挥挥手道:“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曹芳话音未落,就听教军场上响起低沉的号角声。   高廷赞愣了一下道:“出将号?谁出来了?”   几个将门子弟连忙四处寻找出场的将领,军号绝对是不会和你开玩笑的。   辕门附近的百姓忽然如同潮水般的两面分开,中间露出一条两丈长的空地,只听马蹄特特,从空挡中间快速的涌进来百十个金盔金甲手持金枪的武士出来。   这些人的身材极为粗壮,一个个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看不清眉眼,只能看见面甲后面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金枪班?”曹芳先是惊叫了出来。   “他们不在大庆殿驻守,来这里做什么?护卫陛下?”高延赞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咣,咣,咣。”教军场响起了密集的铜锣声,一个身背令旗的番子骑在马上大吼道:“陛下有旨,战胜殿前将军者方为好汉。”   “陛下有旨,战胜殿前将军者方为好汉。”   “陛下有旨,战胜……”   “我就知道,咱们掉坑里了,我就知道……”曹芳面如土色,语音里面已经带着哭腔。   “陛下做的太绝了……”   “陛下为何不派出带御器械直接弄死我们算了?”   炸锅的不仅仅是武举,那些手握红筹的赌徒们也觉得脑门上落下来了一道炸雷。   大宋皇城禁军只有三千人,但是这三千人却是从八十万禁军中挑选的无双猛士,堪称大宋军中,最精悍的存在。   金枪班又是这些皇城禁军中顶级的存在,被专门安置在大庆殿,非有煌煌大典轻易不出。   铁狮子突然仰天长啸起来,散乱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如同发怒的雄狮一般。   长啸过后,丢掉手里的熟铜棍,掣出背后的双锤,双锤敲击一下只见火星迸发,第一个冲出军阵,单锤指着金枪班诸将怒吼道:“铁狮子逯战在此,谁来与我一战!”   赵祯听到了铁狮子的怒吼,制止了王渐用嗓子模拟出来的八音音高笑道:“这才是让鲤鱼化龙的龙门。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给朕看看,好让朕也知晓我大宋还有可以上战场的猛士!王渐,传令下去,金枪班十人一组,武举十人一组,一炷香的时间,坐在马上人数多者为胜!”   孟元直不解地问道:“陛下因何如此选将?如果铁狮子所在的一组……”   赵祯冷冷的道:“武举乃是国朝取士大典,胜出的自然是士,朕要的是可以统兵作战的将领,不是披坚执锐的猛士。逯战既然和那些将门子弟有旧怨,那就把他和那些将门子弟安排在一组,朕要看看,他们之间到底是旧怨重要,还是取胜重要,如果私人恩怨高于胜利。这样的人,朕不要也罢!”   王渐在皇帝下令后的第一时间就派人传令去了,至于孟元直能不能求下情来,那是第二道旨意的内容了。   看着铁狮子的背影,杨怀玉长吁了一口气,朗笑一声,也随即拍马出战,今天,他真的很想衡量一下自己战力。   摸摸铁心源给的那一包蘑菇粉,他忍耐了很久,才没有取出吞服下去,因为他总觉得最艰苦的时候还没有来临。 第一二六章 最长的一天(4)   铁狮子的咆哮依旧在教军场上回荡,对面的金枪班诸将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不管铁狮子如何叫阵,他们都冰冷的如同一块铁,没有任何的反应。   那个被铁狮子和杨怀玉联手救下来的巡检来到铁狮子身边道:“陛下有令,不可单独出战,必须凑够十人一队才成,胜负以一炷香之后己方坐在马上的人数多寡而定。”   铁狮子愣住了,忽然指着杨怀玉道:“汝可为某家副将!”   杨怀玉笑道:“也好,大战之后你我再分胜负!”   铁狮子哈哈大笑道:“总算在这东京城看到了一条真正的汉子。既然如此,你去挑选其余八人,我们合力将这些金块一样的将军砸成金饼子!”   巡检连忙道:“将军,别人有权力挑选,您和杨将军没资格挑选,只能统带其余八位将门子弟,名单都拟好了。”   铁狮子接过名单瞅了一眼就看着杨怀玉道:“这是你们的诡计?”   杨怀玉苦笑道:“没那个资格,到了这一步陛下统管一切。”   铁狮子眼睛顿时就亮了,认真地问道:“你说这是陛下的安排?”   杨怀玉点点头道:“绝对是,这样随心所欲的安排,除了陛下之外,别人没这个胆子,也没资格。对面的那群人叫做殿前将军,百十万人里面挑出来的猛士,除了陛下之外,谁私自调动谁掉脑袋。”   铁狮子长笑一声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既然是陛下安排,即便是一群猪我们也要领着他们战胜一群虎豹!老子的副将何在?”   杨怀玉在马上抱拳道:“末将在!”   铁狮子笑道:“锋矢阵,最强为锋矢,次强为左翼,再次之为右翼,箭法高明者为心,余者为从。换兵刃为长铁枪,一击之后立即弃之,以长刀迎敌!”   杨怀玉遵命之后就纵马来到曹芳等人的面前吼道:“现在都给老子闭嘴,听从老子的安排,有什么恩怨武举过后再说。”   已经知道结果的曹芳媚笑道:“杨兄,小弟身子弱能不能放中间啊?”   杨怀玉不理睬曹芳指着林焦川道:“锋矢阵,我为左翼尖角,你为右翼尖角,高兄箭法高超为心,余者为从。”   高延赞笑着点点头,曹芳呼延寿等人也长出了一口气,既然比武的规则改变了,能和铁狮子这样的悍将分到一队里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杨怀玉阴沉着脸道:“都是将门出来的,军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如今,铁狮子为主将,我为副将,诸位可还满意?”   曹芳点头道:“既然大家伙都没退路了,一路向前就是最好的出路了。我曹芳还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想要扬名立万,只要不死随便主将折腾,不知诸兄以为如何?”   高延赞和呼延寿左右看看抱拳道:“自然一体遵行主将号令!”   当别的武举还在乱糟糟的呼朋唤友的时候,以铁狮子为锋矢,一个小小的锋矢阵已经成型。   为了激励士气,铁狮子咣咣的敲着自己手里的那对锤子,每敲击一下,杨怀玉等人就大吼一声“战!”   士气可鼓不可泄,当铁狮子敲击了六下之后,不等发令官摇旗子就控制着战马的速度慢慢的向金枪班所在军阵缓缓奔去。   沉默的金枪班里忽然分出十个人来,为首那位将官面甲上镶嵌着一颗殷红的宝石,曹芳见了之后立刻大吼:“将军,对面的主将是金枪班统领侯凤!”   “据说是我大宋马槊第一人!”呼延寿赶紧补充。   铁狮子狞笑道:“痛快,击败他才显爷爷们的本事,马速三,前进!”   锋矢阵瞬间提速,这群将门子弟的本事不济,但是马术却绝对不是一般大宋兵将能比的。   在战场上,骑着马逃跑的时候总比两条腿要快的多。   杨怀玉策动战马,寒风呼呼的从前面扑过来却让他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金枪班的人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们,只是摆出一个很随便的雁翎阵,催动着战马缓缓地向对面已经提高马速的铁狮子等人迎了上来。   铁狮子嘴角已经出现了狞笑,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难道真的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对付由重铠骑士组成的锋矢阵吗?   都以为老子吃亏,这些人难道都瞎了?这群将门子弟身上穿着什么样的铠甲都看不见吗?   有哪一个家伙身上穿的铠甲是你马槊一下子就能捅穿的?   只要杨家的那个小子和右翼的那个小子能够在第一个照面不损失掉,老子甚至有能力把你们全部干掉。   铁心源根本就想不到皇帝会临时改变规则,找来了一群金灿灿的人过来当拦路虎。   很久以前的时候,他在戏剧里面见过这一类的人,他们有的手里拿着斧子,有的扛着金瓜,还有拿着鎏金镗的,一旦出现刺客,这群人嘴里喊着“捉刺客,捉刺客!”   跑的比谁都快,除非主角出来打跑了贼人,否则他们一定是躲在桌子下面不出来的。   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的,这群人一个个很凶猛。   铁狮子大吼大叫着把手里的锤子抡的呼呼作响,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胆子但凡小一点的不用作战就被吓跑了。   可是这群人还有心情相互说笑,直到铁狮子跑过中线之后才慢吞吞的迎了上去。   铁心源瞅了一眼抱着很长的一根甘蔗啃的巧儿,巧儿也向铁心源看了过来,相互点点头之后就准备看第一轮冲击的结果了。   赵祯此时没有和王渐谈论音乐,而是开始认真地看场中的较量。   见铁狮子第一时间就整出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就回头问道:“孟元直,能看出谁占上风吗?”   孟元直叹息一声道:“侯凤轻敌了。”   赵祯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惊讶地道:“你是说侯凤会吃亏?”   孟元直躬身道:“启禀官家,侯凤可能会吃一个大亏,铁狮子的锋矢阵调度得当,现在还能看出一丝丝的同仇敌忾之心来,他的左右两翼,一个是杨怀玉,一个是西北军阵名家之子林焦川。这两人的武艺不弱,即便不是侯凤的对手,却也不是侯凤一招面就能拿下的人,一旦侯凤不能结阵,逯战就会立刻会在某一区域内形成以多打少之势,侯凤失败微臣毫不感到惊讶。官家且看,铁狮子逯战已经提高马速离开军阵了,他这是利用马速产生的冲力再加上他本身的蛮力,准备一锤轰开侯凤军阵的正面……”   孟元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教军场中响起两声怒吼……   铁狮子的战马人立而起,沉重的身子猛地往下砸了下去,与此同时,铁狮子的双锤已经带着风声“呜”的一声也跟着砸了下来。   正准备一马槊将铁狮子挑下战马的侯凤万万没想到铁狮子的战马竟然向前窜了一大步,和他已经近在咫尺了。   此时侯凤顾不得伤敌,手里的马槊从刺改成了横扫,双手握着马槊抬臂向上拦截了过去。   “咯吱”一声响,柔软的马槊枪杆在遇到铁狮子的铁锤之后惨叫着弯曲了下来,侯凤大惊,吐气开声硬硬的将马槊又往上推了半尺。   铁狮子见自己的第一锤子没有把对手砸倒,很是惊讶,在西夏军中能够硬架自己锤子的人也没几个。   来不及多想,右手的锤子跟着敲击在左手的锤子上,刚刚弹起来的左手锤子再一次被右手的锤子压迫下狠狠地砸落了下来。   侯凤本是武术名家,流星赶月这招锤子专用的招数他如何会不知道,知道不能硬架,把马槊斜斜的担在肩头,铁狮子的锤子巨大的力道被斜坡引导走了大部,锤子被马槊杆子引着偏向一边。   二马一错蹬,侯凤刚刚坐直身子,一杆长铁枪就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怒气勃发的侯凤探出一只手捉住了铁枪用力的往怀里拖拽,却猛然间觉得那杆铁枪轻飘飘的,身子失去了平衡摇晃了一下差点一头栽下战马。   他单手在战马背上按了一下,身子迅速的脱离了战马,在半空中挥舞着马槊就要将锋矢阵左面的尖角武士挑于马下。   军阵中心的高延赞手里根本就没有长枪,眼见侯凤竟然凌空飞起,随时待命的长弓就举了起来,手上的白羽箭想都不想的就出手了。   凤凰一般在空中飞行的侯凤怪叫一声在半空中翻滚了一下避开了那支羽箭,腰眼上猛地一痛,正好看到狞笑着的杨怀玉将蜡枪头捅进了他的腰肋处。   眼看着侯凤重重的跌落尘埃,赵祯敲着脑门道:“怎么会这样?”   孟元直面无表情的道:“猛士就该身在危险的地方,才会越发的勇猛。留在最安全的东京,一身本事迟早会被这座巨大的温柔乡毁掉的……只有战场才会有真正的猛士,宫中的这些猛将不过是披着一层斑斓皮毛的家养猛虎而已……”   赵祯看了一眼孟元直道:“放虎归山?不妥,不妥!” 第一二七章 最长的一天(5)   老虎一般是以两种形态存在于世的。   一种是啸傲山林,肃杀于百兽之间,另一种则是被拴上铁链,取悦于宫闱之内。   野生的老虎虽然爪牙锋利,所向无敌,但是啊,野心难驯的不好控制。   因此,赵祯就退而求其次,找到野生猛虎之后,就立刻给它拴上铁链,最后慢慢的驯养,战力虽然差了一点,也好过它在野外东游西荡。   赵祯看着侯凤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羞愤欲死的带着一身的尘土准备继续冲杀,就对孟元直道:“整训金枪班责负孟卿!”   孟元直躬身道:“请容许微臣带金枪班走一遭西北边地。”   赵祯叹口气道:“去吧,去吧,镇殿将军不能总是输给一群纨绔子,时间长了,人家就对朕没了敬畏之心。”   铁狮子带着他的锋矢阵并没有因为挑飞了侯凤有任何的停顿,一头扎进了侯凤麾下的战群。   铁狮子的双锤终于展现了它威猛无畴的一面,不论那个金枪班的将军,遇到铁锤之后勉强对战一招,身形不稳之际,就被随即而来的铁枪和羽箭在身上留下四五个白点。   一个照面就战损了三人,这让金枪班的将军不得不认真面对铁狮子统带的锋矢阵。   侯凤被番子簇拥着不得不离开教军场,在这之前,他将怒火全部发泄在了铁狮子的身上,至于那些疯狂咆哮欢呼的将门子弟他似乎没有看见。   时香不过刚刚点燃,只燃烧了一寸多长,认真起来的金枪班将军们并不好对付。   他们避开了正面的铁狮子,绕到锋矢阵的后面才发起攻击。   在曹芳被人家活捉之后,铁狮子就下令散开锋矢阵,自己抡着锤子直奔那个活捉曹芳的家伙。   原本想要提着曹芳绕场一周示威的殿前将军,这个想法刚刚起来,因为手里拎着一个人行动不便,就被铁狮子一锤敲在护心镜上,张嘴吐出一口血,摇摇晃晃的从战马上面栽了下去。   曹芳骑在那个受伤的殿前将军的身上,用戴着铁护手的拳头硬是生生的接连揍了那个无力反抗的殿前将军十几拳才罢手。   当番子要求他离场的时候,曹芳指着自己怒道:“老子全身上下一个白点都没有,如何能下场?赶紧的,把爷爷的坐骑找回来,回头去府里领赏钱。”   番子不知所措的瞅着巡检,看不到巡检有什么指示,立刻就笑嘻嘻的把曹芳的坐骑找了回来,趴在地上当了上马凳……   重新上马的曹芳大呼小叫的跟在铁狮子后面追逐的那些殿前将军东奔西跑的。   杨怀玉正和一位将军厮杀的难解难分,正要将铁枪横扫准备化解危机的时候,却看见那个将军飞了起来,紧接着那个将军就被一杆铁枪捅在地上。   抬头看时,这才发现铁狮子一锤子砸翻了那个将军之后已经回马去救援被人家追的到处乱跑的高延赞他们。   杨怀玉怵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这群人是在团体作战。   看到曹芳已经把地上的那个将军捅的全身都是白点子,就连忙道:“去帮林焦川他们。”   曹芳装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道:“弄死他我就去……”   当寒风将时香上的最后一点火头吹熄之后,巡检敲响了金锣,鸣金收兵。   铁狮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停下厮杀,而是一锤子逼退了一个发疯的殿前将军之后缓缓地后退,杨怀玉也收拢了剩余的伙伴,重新结阵在铁狮子背后,缓缓地退回本阵。   十个伙伴只剩下六个,高延赞,呼延寿林焦川全部阵亡,倒是曹芳这个家伙趾高气扬的坐在战马上,正在向别人胡吹他刚刚弄死了三个敌人云云。   满身都是白点子的高延赞和呼延寿等人回归之后,高延赞看着铁狮子道:“逯将军,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去边关,只要在三年之内,你能保我们安然无恙,将来你愿意去那里,我们都会倾尽全力助你。”   铁狮子叹口气道:“诸位少郎君,西贼凶狠,如果诸位能够不去边城,最好不要去,这才是保命之道。乱军之中,咫尺就是天涯,好水川一战,我兄弟距我不足百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西贼分尸,连一个全尸都抢不回来。诸位小郎君性命金贵,逯战那里敢打这个包票……”   呼延寿懊恼的道:“家父也说过,只要上了战场,谁能顾得了谁啊。当年太宗皇帝在乱军中还不是一样和护卫亲兵失散了?最后乘坐驴车才能回来。”   曹芳幽幽的道:“不去恐怕是不成了。”   高延赞怒道:“去就去,我爹,杨大郎他爹,呼延他爹不都在外面领兵吗?我们现在去,好好见识一下,没死的话,这一辈子的富贵就到手了,过几年要是玩的胆气都没了,这辈子还有个屁的长进。”   曹芳忽然乐了,指着场子里的那群到处乱飞的武举道:“殿前将军们这次真的发怒了,天啊,枪杆子真的是在往干骨头上招呼啊。”   教军场里哀声一片,无数的武举倒在地上翻滚,殿前将军们都清楚揍什么地方才能让敌人最痛楚。   铁心源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教军场了,眼睛看着场子里面的斗殴,耳朵却竖得老高,不放过任何一丝奇怪的声音。   正阳大吉。   也就是说龙虎大法师准备在正午的时候开始接引离火来烧宗正府。   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否则至阳至刚的武举也不会挑选今日作为殿试的时间了。   眼看着武举选拔已经过半,正午时分依旧没有到来。   巧儿挤到包子的身边,攀着包子的身体爬上他的后背,把嘴凑在铁心源的耳边道:“他们开始挖热水渠了……”   “桶子被发现了没有?”   “福儿说那些人是从杏树林子里开挖的,所有的石板全部被揭开了,接下来就要挖荷花池了。”   铁心源低声道:“要福儿回来,那里发生了任何事情都跟我们无关,即便是宗正府发现了桶子,也和我们无关。”   “我想去看看……”   “闭嘴,看武举……”   赵祯终于离开了场下,在侍卫的簇拥下懒洋洋的走上了高台。   他上了高台,别人的身子就必须矮下去半截。   不过铁心源一时半会从包子的脖子上下不来,更加来不及跪拜。   于是,他就很自然的被侍卫从包子的脖子上拎下来,送到王渐的身边。   “帝王出,万民拜,你怎么就例外了?”王渐特有的尖嗓门说起讽刺的话,显得格外的想让人揍他。   “我下不来,再说了,我已经在包子脖子上跪拜了,你没看见我的膝盖都弯着。”   王渐瞅瞅懒洋洋的坐在高台上的赵祯,讥笑道:“那也算?”   “尊敬陛下我们应该从心底里尊敬,放在膝盖上实在是有些不妥。”   “呸!”   王渐一口口水喷过来,然后就转过头去看他的皇帝陛下,对这样的狡辩他从来是不理会的,如果硬要理会的话,他一般都会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   “马上就要去三槐堂就读了?”   铁心源擦擦脑门上的唾沫,觉得很是恶心,对王渐这种表示亲热的方式实在是接受不了。   “拜过圣人先师之后就去。”   “三槐堂啊,那可是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读书之地,如果不是你家和王家有渊源,你哪来的资格去那里读书,小猴子的运气总是不错。说说,你那个八音盒是怎么定音的,一拍比一拍高出来的音高是怎么定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随便弄的,觉得好听就那么做了。您也知道,就是一排小柱子拨动簧片发出来的声音,小孩子的玩意,您不必在意,我吹柳笛都比那个好听。八音盒只是胜在奇巧而已。”   王渐将手塞袖子里笑道:“奇巧淫技啊,谁都看不起奇巧淫技,却不知这个小小的八音盒就能为咱大宋省下几千贯钱的岁币。今年给契丹的五十万绢银可让陛下头疼了,小子,你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如果有就献上来,再给国家省点国帑。官家如今晚上连羊肉汤都舍不得喝了,唉,这让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铁心源眼睛转了一下道:“给契丹的绢银自然是要给的,我们干嘛不等出了国境之后再派人抢回来?铁狮子干这事就很合适啊。”   “呸!”王渐对铁心源的馊主意用一口口水做了终结。   台子上跪着很多人,包括铁狮子和杨怀玉,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马鞭,正没头没脸的抽打铁狮子。   铁狮子却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劲的拿脑袋撞地,看起来很是委屈的样子。   王渐看皇帝神威,看得眼睛里都冒星星了,回头嫌弃的看看铁心源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随意攀附豪门的下场。好好地勇士,就好好地替陛下守好国门,陛下自然会看见你干的一切事情,我大宋何时亏负过功臣?好好地五品都监不做,却跑来争夺一个武状元,也不嫌丢人……”   王渐说的兴起,却发现铁心源似乎心不在焉,眼睛直愣愣的瞅着城里。   于是他也转过头去,只见一道又粗又大的黑色烟柱腾空而起,看方向,竟然是皇城! 第一二八章 最长的一天(6)   “天啊,龙虎大法师真的借来了南方丙丁火……天啊……是不是火势太大了?”   王渐连忙抓住铁心源问道:“什么龙虎大法师,什么南方丙丁火?”   “宗正府今天有一场大法事,请来了龙虎大法师,龙虎大法师要在今日正午阳气最猛烈的时候引来南方丙丁火,烧除宗正府里所有的污秽之气……”   “你说烧着的是宗正府?他们是在做法事?”王渐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一来他没有听到皇城的警钟响起,二来,宗正府着火关他屁事。   很快,就有侍卫前来禀报,和铁心源说的一般无二。   王渐就走上高台,对正在给武举们训话的赵祯低语了几句,赵祯原本紧锁的眉头也就松开了。   “你们总是埋怨说朝廷不重视武举,韩琦一句东华门唱名方为英雄就让你们对武事裹足不前了……”   宗正府终于着火了,铁心源也就不再去管那一档子事情了,只要回去之后问一下宗正府着火大小,此事就算完全过去了。   赵允让拆了自己的房子,自己弄垮了他的危楼,又烧了他的家,现在算是扯平了,铁心源才没有多少心情去管赵允让到底是一个忠臣还是一个奸臣。   铁心源不在意,王渐也不在意,皇帝更加的不在意了,普通的火灾而已,更何况这是发生在白日,伤亡不会有的,最多损失一些钱财罢了。   不管是皇帝还是王渐都会信什么龙虎大法师借来了南方丙丁火这样的屁话。   于是,武举继续进行。   不过人数少了很多,剩下的人连二十个都没有。   不过,这二十个人,如果皇帝要他们现在去自杀,估计他们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尤其是铁狮子,这一刻拎着锤子站在皇帝身后,虎视眈眈的望着任何一个靠近皇帝的人,但凡有人敢对皇帝有丝毫的不敬,他的锤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砸下来。   赵祯的胆子真的很大,竟然准备一个刚刚见了第一面的杀星拎着锤子站在自己的身后,就这一点,就足矣让铁狮子为他肝脑涂地了。   “曹芳啊,你觉得你应该在这二十三位武举中名列第几?”   曹芳应声出列单膝跪地道:“微臣以为,那要看微臣和谁在一个队伍里了。如果自己一人,那么微臣垫底最正常不过了,如果微臣与铁狮子在一起,微臣就能名列第十。如果微臣站在陛下的背后,微臣将会所向无敌。”   赵祯从椅子上很没样子的仰过头去看着铁狮子逯战道:“听听,听听,你差就差在这里,苦没少吃,力没少下,血没少流,结果却很不如人意。   最后弄得自己连立锥之地都没了。   朕说过,军队是一个整体,一两个人的骁勇善战对朕来说没有意义。   只有大宋军队整体强大了,朕才算是真正的强大。”   逯战眼看着就要跪下去,赵祯怒道:“武人就不要多跪,跪的多了骨头都就软了,朕要软骨头何用?”   铁狮子努力的把身子挺直,大眼睛里的泪花夺眶而出,掉在虬须上亮晶晶的。   赵祯转过头又看着剩余的武举道:“看样子没人能强的过逯战了吧,既然如此,朕就要宣布逯战为魁首,你们有谁不服?”   杨怀玉从左侧站出来抱拳道:“启禀陛下,末将不服,逯战能不能成为魁首,先打败末将再说。”   赵祯站起身子拿拳头在杨怀玉的铠甲上敲了一拳道:“你有什么依仗?难道想要依仗兵甲利器吗?”   杨怀玉退后一步躬身道:“肉搏,臣不是逯战将军的对手,但是微臣身为武将,兵甲利器也是战力的一种。   逯战将军没有这些,这只能说明他认为自己的个人战力已经足够了,不用借助外力就能所向无敌了。   微臣不这样看,身为将军,微臣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武力,只求打败对手。   家父曾经说过,战场上讲究的就是无理,谁讲道理谁是傻瓜!”   赵祯哈哈大笑道:“还真是将门虎子啊,逯战,人家不服你,你该如何?”   逯战狞笑道:“末将会打到他服服贴贴。”   赵祯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了,人家背后可是有高明的匠师帮忙的,武器铠甲一定有古怪,你小心了。另外啊,人家刚才那顿废话也没白说,打赢了你人家是魁首,被你打败了,人家是榜眼,里外都不吃亏。”   只要不和文臣在一起,赵祯的话语就变得随意而恶毒,听得一句话都插不上的枢密使庞籍连连皱眉。   杨怀玉跨上了那匹黑马,高大的黑马原地踏步了两下,就缓缓地走向教军场中心位置,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将他衬托的高大而威武。   赵祯哈哈笑道:“还真是不客气,风从他的背后吹过来,阳光也从他的背后照过来,看样子逯战不但要顶风作战,还要提防阳光耀眼才行啊。”   庞籍闷哼一声道:“如果身为将门子弟的杨怀玉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老夫倒要问问杨文广是怎么教儿子的。”   逯战跨上了一匹枣红马,单锤一指杨怀玉道:“很好,你可以上来了。”   杨怀玉大笑一声道:“正有此意。”话说完就催动战马向逯战狂奔过来,不知为何,一股尘土自战马的肚皮底下飞扬出来,风卷着这股细尘土转瞬间就向对面的逯战笼罩了过去。杨怀玉停下马,手里的马槊已经换上了一张长弓,三支羽箭只是在长弓上一闪,就追上滚滚的尘土直奔铁狮子的心窝。   “哎呀,杨家小子还真是阴险。”赵祯没有料到两人的对战这才开始,杨怀玉就使出杀招来了。   曹芳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怀玉呐呐自语道:“该放石灰的,该放石灰的……老子怎么就想不到?枉我还经常使用石灰……”   烟尘过后,灰头土脸的逯战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他单手抓着三支箭,露出白牙齿大笑道:“小子,如果你就这点本事那就认输吧。遍地作战之时,历来都是烟尘滚滚的,讲究的就是一个耳力,如果连听风的本事老子都没有,如何当得起西军第一好汉?”   杨怀玉有些失落的道:“有人对我说过,既然已经当了小人就该把小人当到底,刚才只射你三箭是我的错,应该连珠箭发,而且要射你的战马。你没了战马我至少可以换一个平局。”   铁狮子笑道:“有了这样的感悟,你在边地活命的可能提高了至少三成,小子,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我真正见识一下将门。”   杨怀玉见铁狮子追过来了,拨转马头就跑,大黑马不愧是西域异种,奔跑的速度极快,铁狮子在后面哇哇大叫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教军场里的百姓哄然大笑,指着杨怀玉大笑不已。   铁狮子追过兵器架的时候,俯身从兵器架子上取过一面皮盾,在手里旋转两下怒喝一声就投掷了出去。   巨大的皮盾如同乌云一般的笼罩过来,杨怀玉来不及躲闪,左手的长刀狠狠地向皮盾砍了过去,只听裂帛一声响,皮盾竟然被他的长刀劈为两半,轰隆两声砸在战马的两侧,声势极为惊人。   来不及收刀子,铁狮子那张狰狞的面孔就出现在杨怀玉的身边,两只锤子呜的一声就搂头砸了下来。   杨怀玉知道铁狮子的锤子接不得,一旦没了先机,那家伙会一锤子一锤子的砸下来,直到把自己钉进泥土里。   长刀往上一撩,立刻斩断了自己的披风,猩红色的披风就被风吹的罩向铁狮子,隔绝了他的视线。   锤子砸空了,杨怀玉躺在战马背上,马槊刁钻的从自己面前滑过刺向了斗篷中心。   马槊刺空了,杨怀玉大叫一声不好,马槊想都不想的就向自己的左上方挺了上去,只听一声闷响,一只铁锤正好砸在马槊上,将马槊砸的弯曲了下来。   大黑马嘶鸣一声,向前快速的冲出一步,这才让杨怀玉没有挨上第二锤子。   第一锤子的力量马槊都没有消掉,粗大的马槊在手里弹跳不休,几欲脱手而去。   好不容易控住战马,铁狮子已经嘿嘿冷笑着站在杨怀玉的前面,舞动着锤子道:“没法子跑了?那就好好作战,刚才那几下子不错,换了旁人已经被干掉了。”   杨怀玉一声不吭,挺着马槊就直刺铁狮子,铁狮子嘿嘿一笑,两只铁锤往中间一合,竟然生生的夹住了马槊,在两只铁锤来回碰撞两下,马槊被生生的砸断了。   杨怀玉大吼一声竟然推着半截马槊杆子直刺铁狮子的面门。   铁狮子轻易地拨开了马槊,小腹处却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时,自己的腹部竟然插着一支明晃晃的铁箭。   虽然没了箭头,却依旧入肉半分。   这一次杨怀玉没有给铁狮子任何喘息的功夫,丢掉马槊之后,长刀匹练一般砍了下来,直趋铁狮子中空的襟怀。   当啷一声,战刀砍在铁锤上弹跳了起来,另外一只锤子带着一股狂风捣在了杨怀玉的链子甲上,只见杨怀玉的身子朝后倒去,链子甲泛出波浪一般的抖动,力量被消掉之后杨怀玉手里已经握着一只手弩,三支没羽箭铮的一声就离开手弩,铁狮子只来的及躲开一支,其余两支几乎不分先后的钉在他的左臂上。   杨怀玉张嘴吐出一口血,从怀里掏出一把粉末想都不想的就填进了嘴里……   铁心源叹口气对王渐道:“打疯了,这是不死不休啊,你能想办法让铁狮子跑路吗?”   王渐傲然道:“铁狮子不会跑!”   “那你就看着他们两人同归于尽吧。”铁心源有些后悔给了杨怀玉蘑菇粉。 第一二九章 最长的一天(7)   蘑菇从来都不是毒药,至少铁心源用了这么多次每一次把人或者猪给毒死过。   它只会在人或者动物的血脉里运行,最终点燃人或者动物血脉中存在了数百万年之久的暴戾之源。   铁狮子认为自己已经把杨怀玉打败了,可是杨怀玉不这样认为,一柄粗大的连枷带着风声砸向了铁狮子,刚刚吃了蘑菇粉的杨怀玉这时候一点都不想闪避。   连枷的锤头和铁锤相互碰撞,发出很大的声音,如同打铁一般。   力量的差距依旧是不可避免的,不论杨怀玉如何用力,铁狮子总能轻易地挡开他的攻击,甚至可以找到机会反击。   杨怀玉身上的铠甲不断地抖动,一次又一次的将铁狮子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化解掉,或许是蘑菇起作用了,杨怀玉的两只眼睛开始泛红,力道不但没有减弱,反倒在增强中。   借助黑马的力量,杨怀玉高举着连枷再一次将连枷的锤头狠狠地砸在铁狮子高举的锤子上,砰的一声巨响过后,连枷的锤头竟然将铁狮子的锤子给砸裂了。   带着尖刺的连枷锤头擦过铁狮子的肩头,带走了一大块皮肉,也带起了大蓬的鲜血。   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暴戾的战火,黑马张开嘴一口咬住铁狮子坐骑的耳朵,用力的一甩脑袋之后,那匹马的就哀鸣一声向斜刺里奔去,黑马吐掉嘴里的耳朵,咻溜溜的叫唤着不用杨怀玉驱赶,自己就追了下去。   “哎呀,杨家的小子还有这本事?陛下已经挥手了,看样子陛下也不想这两个已经打疯了的人有什么闪失。”   王渐看着在场子里面的追逐的两人,松了一口气道。   “哎呀,这是给陛下准备的看盘,你乱动什么!”   回过头的王渐正好看到铁心源把手探进桌子上的果盘里,一巴掌抽在铁心源的手上,把他揪到一边。   没吃到果子的铁心源怒道:“就算是铁狮子肯,杨怀玉也不会同意的,这一场争斗一定要分出一个胜负的。”   “还打?一个吐血,一个满身伤……”   “杨怀玉答应他老婆一定要给他夺一个武举魁首的,这人说话一向算数,只要还有一口气,铁狮子就别想轻易获得武举魁首。”   铁狮子恼怒至极,自己刚才几次三番手下留情,想不到杨怀玉却得寸进尺……   还没想出怎么对付杨怀玉呢,就发现杨怀玉红着眼睛从黑马背上跳了起来,张开双臂扑在自己身上。   来不及多想,双臂一振就要抖开杨怀玉,却被杨怀玉铠甲上外露的尖刺给弄伤了手臂。   胯下战马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的两条大汉,蹄子一软就扑倒在地上。   杨怀玉紧紧地抱住铁狮子,铁狮子身上的鲜血到处乱冒,只有他明白,杨怀玉铠甲缝隙里冒出来的那些铁刺有多么的阴毒。   抓住杨怀玉的双手,用力一扭,一个过肩摔顿时就把杨怀玉从肩头丢了出去……   曹芳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杨怀玉最近在苦练武功,万万都没有想到,这家伙现在竟然这么能打。   还以为他向铁狮子挑战就是为了争夺一个老二的位置,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这时候借助装备的优势,和铁狮子打了一个难分难解。   曹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得罪杨怀玉了,碰到这样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死不休的家伙,想想背后都生寒意。   赵祯看得津津有味,刚才还想着举手停止这场比斗,现在他没有那个想法了,想目前这样的战斗,他从来没有看见过。   虽说自己喜欢看妇人脱光了衣服相扑,可是像铁狮子和杨怀玉这样的争斗,让他有一种来到战场的新奇感觉。   杨怀玉摔倒之后,就像弹簧一样的重新跳起来,似乎刚才的重击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张开双臂再一次扑向同样手无寸铁的铁狮子。   铁狮子叉手握住杨怀玉的双手,正要发力拗断他的手指,俩柄短刀从杨怀玉的腕甲里钻了出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那俩柄刀子一定会刺穿他的手背。   没法子擒拿杨怀玉,铁狮子急忙后退,杨化玉的拳头上带着一柄尖刺已经从他的胸口掠过,一道长长的伤口出现在了铁狮子厚实的胸口上。   铁狮子连连后退,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伤痕,吃惊的看着对面的杨怀玉。   此时,不论谁看,都会觉得铁狮子已经输了,因为他全身上下有不下百十处伤痕,与其说都是杨怀玉造成的,不如说是他身上的铠甲造成。   教军场里一片寂静,不管是气喘如牛的铁狮子,还是隐藏在铠甲下面看不清面目的杨怀玉似乎都在等最后的一击。   铁狮子撕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将它紧紧地裹在自己的双拳上,而后朝杨怀玉晃晃双拳,对脚下的那枚完好的锤子看都不看一眼。   杨怀玉缓缓地从铠甲背后取出一杆短矛,藏在肘后再一次向铁狮子发起冲锋。   短矛从铁狮子的颈侧划过,一记重拳携带着风声直捣杨怀玉的小腹。   砰的一声,杨怀玉的身子弯曲了起来,铁狮子的膝盖抬起,重重的顶在他的下颚上,身子踉踉跄跄的向后退走,铁狮子的一记鞭腿再一次抽在的他的脖颈上……   杨怀玉的面甲有血溢出来,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铁狮子上前几步,跨坐在杨怀玉的后背上双手勒住杨怀玉的脖子怒吼道:“服是不服?”   话音还未落地,就慌不迭的松开了杨怀玉的脖颈,他的右手手臂上,再一次出现了一条半尺多长的伤痕,肌肉翻卷恐怖异常。   铁心源终于弄到了一串冰葡萄吃,往嘴里丢了一颗见王渐好像有些疑惑,就笑道:“杨怀玉脖颈上有一条环形铁片,是用来防止被人割喉的,只要有人大力勒住他的脖子,铁片就会竖起来……我本来建议在那个铁片上涂抹毒药的,杨怀玉不肯,那个蠢蛋说涂毒不是大丈夫所为,如果涂了毒药,这时候他已经是武状元了。”   “你给陛下订做的那套铠甲也是如此?”   “自然不是,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做事堂堂正正,岂能与杨怀玉相提并论。”   王渐压低了嗓门道:“话是这么说,我觉得官家的铠甲多一些防御手段也是必要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们不敢,给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陛下的铠甲上装机关,万一不小心伤了陛下,我没有那么多的脑袋可以让你们砍。”   王渐皱着眉头看着铁狮子和杨怀玉再一次对峙起来。   小声的道:“杨怀玉如果没有那身铠甲,早就被铁狮子活活的揍死了,这样的军国利器,不能掌握在你们手里。听话,把图谱献出来,以后不要再制作这种铠甲了。”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铁心源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张图谱拿给王渐道:“这就是,你收好了,我们现在城外要一个不大的庄子,距离城门越近越好。”   王渐笑道:“不算贪心,这个要求咱家答应了。”   铁心源扯着王渐的衣襟急忙道:“您说了算不算啊?”   王渐气极反笑道:“比这大十倍的主咱家都做的了,你要是再敢怀疑一句,农庄就离城门远十里。”   铁心源立刻就把所有的冰葡萄塞嘴里,这样自己就不会胡言乱语了,多说一句话农庄就远十里,自己要是把刚才的心里话全部说出来,估计农庄就会被分到西夏去。   铁狮子是老虎,杨怀玉就是一头豪猪,不论老虎如何的厉害,面对这只豪猪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几个照面下来,不但没有弄死杨怀玉,反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他不明白,只是一副铠甲而已,怎么就能从里面射出暗箭,冒出铁刺,喷出芥末粉,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头盔上竟然可以有火焰冒出来……   虬须被烧掉一大半的铁狮子怒吼连连,暴跳如雷,却始终没有去捡拾地上的锤子……他担心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把杨怀玉活活的砸成肉酱……   “当当当……”五凤楼的钟声从城里传到了教军场。   所有的人都把视线转向了皇城,直到此刻人们才发现,东京城里的那道烟柱不但没有消失,反倒越发的粗壮了起来,腾空而起的暗红色火焰,即便是站在城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赵祯霍然起身挥手制止了铁狮子和杨怀玉的较量。   铜锣响过之后,铁狮子长出了一口气,依旧站的稳稳的,杨怀玉却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铁狮子大笑着拿脚踢了一下杨怀玉,见他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就用掉在地上的披风把满身是刺的杨怀玉包裹起来抗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回到了高台上。   轰隆一声把没了知觉的杨怀玉丢在皇帝视线所及的地方,单膝跪倒禀报:“微臣惭愧,未能在陛下规定的时间内拿下杨怀玉。”   赵祯走到杨怀玉身边拿脚踢一下道:“死了没有?没有就回话。”   杨怀玉的面甲被孟元直给掀开了,只见这家伙的脑袋早就被血染成了血葫芦,嘴里冒着血泡,依旧艰难的道:“臣不服他!” 第一三零章 最长的一天(8)   赵祯没好气的笑骂道:“算了吧,如果逯战手里有锤子,你早就被砸成肉饼了,这时候说什么硬气话。好了,看在你这样挣命的份上,朕这一次就不要什么武举魁首了。为了一个虚名,险些害了朕的两员大将,回去养伤吧,过些日子自然会有旨意下来。”   安抚完毕了这两个人,赵祯一刻都不停留的宣布起驾回宫。   他很想知道着火这么久了,宗正府为何还没有扑灭大火,宗正府和皇城就隔着一条街。   王渐去伺候皇帝起驾回宫了,这里自然就只剩下两个小宦官了。   铁心源把果盘连盘子一起装进了自己的背包,准备去包子那里,见包子和巧儿贼木烁烁的看着桌子上剩余的糕点。   于是,铁心源就重新走回去,把所有的糕点也倒进了自己的书包。   小宦官才要阻拦,铁心源就晃晃自己的拳头,吓得两个小宦官就快要抱在一起了。   这孩子刚才和总管又说又笑的,在总管面前拿冰葡萄都没有什么顾忌,天知道是什么来头,要是被揍一顿恐怕也是白揍。   只能眼看着铁心源大肆的劫掠皇家美食。   杨怀玉被杨府的家将们给抬回来了,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上,看样子快死了,苏眉想要这个月入洞房的美梦恐怕要落空了。   “胸口痛的厉害,铁狮子这家伙力大锤猛,我硬接了三锤,虎口都被震裂了。全身上下更是挨了百十拳头,上百脚,如果没铠甲护着,估计要没命,脑门上挨了一击膝盖,现在脑仁子好像和脑壳分开了,动一下都疼的要死。喂,你们在干什么?我在诉苦,你们却在大吃……”   铁心源往他满是血痂子的嘴里丢了一颗冰葡萄,就转身继续和巧儿,玲儿他们抢果子。   杨怀玉痛苦地笑了一下,就咬破了冰葡萄让那颗冰珠子浸润一下自己快要冒烟的喉咙。   身体是痛苦的,精神却是无比愉悦的,杨家之所以会出现杨无敌这样的称号,那是祖辈用命换来的,只有不要命,才会无敌!   今日一战,全东京城的百姓都看到了,谁敢再说杨家没落的话?只要老子这条命还在,谁敢说杨家将门后继无人?   全身各处漫卷过来的疼痛让杨怀玉皱起了眉头,他咬着牙问铁心源:“你不是说吃了你的药粉之后就感觉不到疼痛吗?”   铁心源把扣在嘴上的半只猕猴桃取下来之后笑道:“晒干的肉松粉末没有止疼的作用,我给你是怕你作战的时候饿了。”   听铁心源这样说,杨怀玉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努力的把脑袋扭到一边,此时,他无比的怀念苏眉。   赵祯的车驾在御街上停留了下来,王渐召来了正在指挥火巡铺的人救火的汝南王赵允让,开封知府包拯也身在火场,也被一并叫走,王渐看着无数的兵丁正在往滔天的火焰里面泼水,不由得叹口气。   赵祯的车驾远在三百步之外,滚滚的热浪不时地掀动车架的帘子。   看看满面黑灰的赵允让,赵祯面无表情地问道:“伤亡几何?”   赵允让呐呐不能言,包拯拱手道:“据微臣查实,目前为止,陷在火场内的只有龙虎法师张探胜,以及六名随员,余者皆为救火负伤者。”   赵祯冷冷的道:“自着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大火为何还是如此的炽烈?”   赵允让连忙拱手道:“回禀陛下,这次的火着实有些古怪,水泼不灭啊。微臣以为,张天师……”   “闭嘴!”赵祯不等赵允让把话说完,就冷冷的下了闭口令。   训斥完赵允让之后又强压着怒火问包拯:“你也认为这场火非人祸,而是天灾吗?”   包拯自然不会帮着赵允让背黑锅,抱着手道:“汝南王请人在家中放火,老臣实在是想不明白。要想扑灭火势,还要请问汝南王,张探胜使用了什么引火物,总不会是猛火油吧?也只有那东西是水泼不灭的引火物。”   听到猛火油三字,赵祯的神情立刻就变得阴冷无比,比冰珠子还要冰冷的话语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出来:“汝南王,你说说,你家因何会藏有猛火油?”   赵允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回答道:“陛下明见,老臣家中绝无猛火油一类的军械,此事老臣可对天发誓。”   “灭火之后再说吧,包拯!”   “臣在,既然水泼不灭,那就用沙土吧,朕听说能灭猛火油者唯沙土而已……”   包拯领命而去,赵祯独自站在车架上,看着火焰冲天的宗正府对跪在地上的赵允让道:“宗正府的风水已经冠绝东京,你再请龙虎法师为你堪舆风水所为何事?”   赵允让大骇,膝行两步急忙道:“今冬荷花池荷花枯萎……”   赵祯看了赵允让一眼道:“冬日荷花本就该枯萎,即便是温暖的杭州此时荷花也是枯萎的,你强行在冬日催开荷花本就违背了天时。上天降罪与你也是顺理成章,汝南王,你今年时运不济,先是猪拱危楼造成西水门百姓流离失所,再有烈火烧你府邸,难道你还不知悔悟吗?”   赵允让不敢搭话,只是不断地磕头谢罪。   赵祯平复了心心头的厌恶感,挥挥袖子道:“既然获罪于天,那就带着全家去通天观诵经祈福,宗正府白荷不开,不得擅离。”   赵允让全身瘫软在地,抱着车辕哀求道:“求陛下开恩,老臣身体羸弱,幼子如今又是痴痴呆呆,经不起通天观苦修,求陛下饶过老臣一次。”   赵祯拂拂袍袖,并不理会赵允让,在侍卫的簇拥下向前走了百十步,对指挥救火的包拯道:“不能让大火蔓延开来,需要人手就去调用,必要的时候拆掉周围的房屋,也要隔绝大火。”   包拯连忙道:“老臣遵旨,请陛下离开险地,老臣定然不会让大火蔓延开来。”   赵祯点点头就重新上了车驾,没有绕开火场,而是沿着御街忍着炙热,缓缓走进了朝天门。   当拉着杨怀玉的马车进了东京城的时候,杨怀玉身上已经插满了银针,这些银针都是最粗大的那种银针,银针是中空的,淤血从银针的尾部缓缓地流出来,最后滴在盘子里。   瘸腿老兵呵呵笑道:“大郎此战虽然吃了很多苦,对咱们杨家却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君听说你的苦战经过后,就一直嚷嚷着要见杨家新一代的杨无敌。”   杨怀玉咧咧嘴痛苦地道:“可惜能不能拿到魁首还是未定之数。”   瘸腿老兵笑道:“有这一战足矣,至于能不能获取魁首无关紧要,你这一战在陛下面前杀出了杨家的威风,有这一点还要什么?呵呵,亲家公苏老爷已经登门向夫人表示祝贺了,两家商定,一旦少郎君的伤势恢复,就立即迎娶苏家小娘子……”   杨怀玉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白痴一样的微笑。   见不得这一幕的铁心源和巧儿刚刚进城就跳下杨家的马车,铁心源重新攀到包子的脖子上,急不可耐的要包子快点去御街,好去看看宗正府到底被烧透了没有。   御街已经乱成了一团,全东京火巡铺的人都赶到了这里,送水的水车当当当的响着铃铛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断地把水送到宗正府。   往日华丽辉煌的宗正府大门已经被浓烟熏得焦黑,厚厚的漆皮被大火烤的不断冒泡,转瞬间就有火苗从油漆上面冒出来。   火巡铺的喷水车立刻就把水浇上去,把火苗扑灭。   百十股还没包子手指粗的水柱高高的喷进火场,好像并不起什么作用,火焰太大,水柱太小的时候,水就有了助燃的作用。   没人能去宗正府里面去看,那里已经成了火焰的世界,漂亮的亭台楼阁如今全部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火炬。   宗正府上空的空气被火焰抽空了,没来由的起了旋风,旋风携带着无根的火焰冲上了云霄。   一颗距离宗正府百十步远的大槐树无风自燃,十几道水柱浇上去都没能阻止它燃烧,上面的枝桠燃烧殆尽之后,火焰才慢慢的熄灭,只留下一株焦黑的枝干突兀的刺向晴空。   问过人之后,铁心源才晓得,这场大火的起因,竟然是因为龙虎法师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法力,接引了过多的南方丙丁火才会酿成大祸的。   而龙虎大法师和六个弟子,已经全部被南方丙丁火给反噬了,据说身子都炸开了,刚刚起火的时候,一连串猛烈地爆炸声就是那些人爆裂的明证。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铁心源和巧儿自然不会告诉别人是自己往水道里丢了好多汽油才酿成大祸的。   空中的无根火不断地在空中形成各种各样诡异的图案。   铁心源指着转眼即逝的火光图案大叫道:“看啊,朱雀!”   众人连忙举头望去,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大蓬火焰,在高空铺开之后如同一只振翅飞翔的巨鸟…… 第一三一章 必须要长大了   火光一瞬即逝,听到朱雀现世的人远比看见朱雀的人多。   “那只鸟屁股肥肥的,像老母鸡。”福儿站在边上说了一句大实话。   说实话的孩子一般没有什么好下场,于是,巧儿和铁心源以及机灵的玲儿一起围着福儿暴打。   挨了揍的福儿很委屈,瞅瞅着火的宗正府,终于没有再敢说朱雀像老母鸡一类的废话。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事实一般就需要为目的服务了,别说火焰的形状像老母鸡,就算像一头猪,它也应该是朱雀的模样。   自从听说火焰里出现朱雀之后,最勇猛的救火队员,这时候也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救火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冲撞了神明那就是给自己招灾了。   今天天气晴朗,一丝丝风都没有,火焰都是冲天而起的,谁都清楚,只要火里的亭台楼阁烧完了,大火也就熄灭了。   宗正府高大的围墙这时候很管用,至少阻止了一部分火焰向外蔓延。   周边的人家房顶上早就泼了水,湿漉漉的着火可能不太大。   于是,大家就守在宗正府的围墙边上,等着宗正府烧成一片白地。   自从皇帝要求赵允让去道观念经之后,赵允让就离开了宗正府,他自己清楚,大火过后,朝廷一定会收回这片土地重新修建好宅子,赏赐给别的亲贵大臣。   他此时最烦恼的就是通天观很小,容不下他家里那么多的人口……   铁心源见宗正府被烧成白地已经不可避免了,也就没有多少看下去的心思了。   倒是巧儿看得津津有味的,舍不得离去。   但凡是坏人,亲眼欣赏自己造成的恶果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包子驮着铁心源去了枣冢巷子,眼看就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不论是他还是铁心源都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从皇帝那里抢来的一点糕点,根本就不顶用。   回到七哥汤饼铺发现这里没人好好吃饭,都在听一个胖子口沫横飞的讲述今天的见闻。   “杨家大郎被打的那个惨哟,牯牛一般粗壮的铁狮子,每一拳都像是打在面袋子上面,嘭嘭嘭的没完没了。啧啧,也亏得杨家大郎能挺下来,不知怎么的就把铁狮子也弄得满身伤……”   正听的来劲的王柔花见儿子和包子回来了就迎上来道:“杨大郎拿到魁首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还不知道,城里着火了,陛下没说就回城了。”   王柔花撇撇嘴道:“宗正府着火,五方大师早就有言在先,说他们是在引火焚身,出了事是自找的,因果都没有弄清楚就敢胡乱找人借法,出事才是正常的。”   铁心源瞅瞅母亲道:“您昨日里还说没有蹭到人家的南方离火,有些可惜的。”   “昨天是昨天,娘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因果吗,幸好今日没去……”   听了母亲的话之后,铁心源就不想说什么了,连忙道:“给我和包子弄点吃的,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一碗馄饨。”   王柔花瞅瞅可怜巴巴的瞅着自己的包子,没好气的笑骂道:“总是带一个大肚汉来吃饭,迟早会把老娘的店铺给吃垮了。”   这些抱怨的话铁心源和包子都不会在乎的,二话不说就坐在桌子边上等好吃的饭食端上来。   铁心源感到很是疲惫,全身松垮垮的没有一点力气。   这种感觉其实很舒坦,就是不愿意动,尤其是吃饱了饭之后就更加的不愿意动了。   不论是杨大郎的事情,还是宗正府的大火在这一刻离他非常的遥远……   包子领了钱之后回家了,铁心源钻进母亲的马车里面,盖上一条薄被,就沉沉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母亲依旧去了店铺,炉子边上放着一锅粥,粥里面有葡萄干,也有红枣,被微火一催甜香四溢。   满满一锅粥都被铁心源喝了下去,摸摸肚皮来到了院子里。   东京城的春天就要降临了,空气湿润,只是里面有一股子浓重的烟火气。   向御街方向看过去,那里已经没有浓烟了,看样子经过一晚上的努力,包拯带着火巡铺的人已经扑灭了大火。   烧了一个宗正府而已,并不能影响整个东京城的运转,这样的大火,每年冬日里都会有两三场的,更何况这场大火完全是因为赵允让的愚蠢造就的,就更加的没有人去同情他们了。   小公主的笑脸还是那样的好看,青灰色的垛堞中间露出一张红苹果一样的笑脸,让整个阴晦的天空似乎都多了一分生气。   “八音盒好着呢,没有坏。”小公主抱着八音盒向铁心源亮一下,又侧开身让吐着舌头的狐狸把脑袋露出来向铁心源打招呼。   最后连那七只小狗也一个没落下的和铁心源打过招呼。   “狗窝已经造好了,嬷嬷还给里面铺了厚厚的棉絮,我试过了,睡觉很舒服,就是狐狸总不喜欢睡在里面。”   铁心源笑道:“那是狗狗的家,不是狐狸的家,他自然不会喜欢住在里面。”   狐狸看样子很是着急,不断地跳跃着把自己的脑袋露出来,可能是担心铁心源看不见,还嘤嘤的叫唤着。   年长的嬷嬷把狐狸装在篮子里垂下城头,铁心源和狐狸并排坐在磨盘上朝公主笑。   “我生辰的礼物不要了。”公主的神情似乎有些黯淡。   “为什么?我都已经快要做好了,小桥流水外加水车。”   小公主的眼睛瞪得好大,她根本就没法子想象铁心源怎么给自己弄小桥流水外加水车,听名字就好像很不错。   也不知道她是经过了多么剧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摇头道:“上回送我的八音盒就很好了,你家穷,一年只能要一次礼物,要不然你家就没饭吃了。”   铁心源不知道赵祯是怎么对自己的女儿说民间惨状的,估计都是捡那些极度凄惨的例子讲给女儿,从而达到教育女儿勤俭节约这一美德的。   每一次铁心源都想告诉公主自家并不穷,不过一想到自己对皇家人说自己过得很富裕,那纯粹是脑袋被大洪水淹过。   公主有这样的认识也不错,宫里面的老师那么多,之所以不纠正公主这种除了皇家别人家都是穷鬼的想法,就是因为这里面利大于弊,很适合将公主教育成一个悲天悯人的好公主。   “以后我就要去三槐堂上学了,不能住家里了,你有事可以给我写信,狐狸会帮你把信放我屋子里的。”   铁心源拍拍狐狸放在自己大腿上的脑袋满怀信心的对小公主道。   “你也要走了吗?今天早上刘太妃死了,他们说是被烟气给熏死的,她太老了,我早就该把你给我的铁炉子送给她的……”   小公主可能是铁心源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厌烦的一个外人。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铁心源总能觉得自己是好人,不像和巧儿在一起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害人的主意。   小公主在这里并不能多加停留,在殷切的希望铁心源明年送她小桥流水加水车之后,就带着一群忘恩负义的小狗离开了。   空落落的院子里只剩下铁心源和狐狸。   狐狸最近已经不耐烦照顾那些小狗了,这和狐狸的习性有关,一旦小狐狸长大之后,它们就会把小狐狸赶出家门,让它们自力更生去了。   不过啊,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母狐狸干的事情,铁狐狸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公狐狸啊。   东京城里不是没有狐狸,很多荒僻的地方有很多的狐狸,那些狐狸已经改变了狩猎的习惯,专门吃人类留下来的垃圾。   甚至会有一些很大的山猫从院墙上走过,它们已经习惯了和人类居住在同一片土地上了。   有时候铁心源会猜想,是不是别的野生狐狸排斥了铁狐狸,没有了同伴的铁狐狸在看到一群对他没有敌意的小狗,就误认为是自己的同伴了?   为了获取有限的友谊,不惜把它们从火场里叼回来喂养……   铁心源幽幽的叹息一声,抱紧了狐狸,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狐狸很像,不管自己是不是有传说中的智慧,在这个时间段里,自己做的事情不过是狐狸做事的翻版而已。   春天就要来了,东风变得强盛起来,低低的棉絮一般洁白的云彩从头顶快速的飞过,有的重叠的很高,有的只是薄薄的一片,有的更是被风扯成了千丝万缕。   即便是白色的云层重叠的厚实了,再白的云彩也会变成乌云,然后就会下雨……   这是一个简单的人生过程,或者说这是一个生命的过程。   我们活的越久,心底就越是黑暗。   人们之所以会喜欢看孩子乌溜溜的眼睛,那是因为孩子只是一朵还没有被重叠的白云,纤尘不染,洁白的令人心醉。   公主自然是洁白的,即便是巧儿也是洁白的,真正变黑的只有自己。   然后,铁心源就极度的想要长大,至少,在那个时候别人和自己都是一般的黑…… 第二卷 五鼠闹东京 第一章 东京城的少年   东京汴梁城从进入晚春之后,就一天比一天热。   今年的天气不对,只是四月初,天气就热得让狗吐舌头了。   官道边上的柳树也在烈阳下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没有风,所以也活泼不起来。   两只拴在柳树上的奶羊,卧在树下无精打采的吃着身边的嫩草,不过,嫩草也不多了,它即便是伸长了脖子也吃不到更多。   谁家的顽童这样偷懒?   放羊讲究的就是勤快,需要不断的更换草场才对。   柳树上没有蝉鸣,四月天里蝉还没有长大,不到发声求偶的季节,也自然不会有勤快的孩子拿着竹竿去粘知了。   地里的秧苗只有半尺高,不到抽穗的时节,却喝不到足够多的水,叶子蔫黄。   不过啊,有一片土地上的麦子却长得非常好,不但比旁边的麦子高出一巴掌,杆子长得粗壮,叶片高高的扬起,泛着健康的墨绿色。   地边上的水渠里有潺潺的流水滑过,从这里经过的行人,总会忍不住在这里洗洗手帕,再美美的洗个脸,把自己打折干净了,才会走向不远处的城门,要进东京城,整齐一些人家才会看不出自己是外乡人。   一个穿着短褂子的半大小子,露出肥嘟嘟得肚皮,躺在一间草棚子底下,无聊的用蒲扇驱赶着早早到来的苍蝇。   在他的身边放着几张被擦得泛着油光的桌子,以及一排排的条凳,桌子上有茶壶,虽然只是最便宜的那种粗瓷,上面的花色也拙劣不堪,但是,这样的茶壶,即便是达官贵人拿来倒茶也不觉得寒掺。   泛着暗色贼光的新茶壶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极度的干净。   草棚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炉子,铁炉子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铜盆,铜盆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烧开的清水里面,全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茶碗。   一个兵丁打扮的粗汉子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水走进棚子之后,熟练地拿起竹夹子从铜盆里面取出一个茶碗。   满满的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光,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次之后,就脱掉号衣,躺在小胖子的身边道:“直娘贼,四月里就热成这样,在这么下去,伏天老子就不用当差了,直接就成肉干了。”   小胖子把身体挪动一下,懒懒的道:“喝茶没关系,总要把自己喝过的茶碗洗干净啊,不给钱,又不干活,小心巧哥儿回来扒了你的皮。”   兵丁笑道:“先让老子歇口气,一会就去洗茶碗,不过啊,巧哥是没工夫来找老子的晦气的。”   小胖子一骨碌爬起来道:“这是为何?巧哥说他一会就来的。”   兵丁哈哈大笑道:“来不了了,刚才路过庄子的时候,看见巧哥拖着刘二癞子那个花不溜丢的婆娘进了干草堆……”   小胖子吃了一惊,从地上跳起来,拿着蒲扇光着脚丫子就朝庄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巧哥,王婆惜不是好女子,我上回闻见她身上有狐臊味——我不要她当大嫂。”   庄子上的庄稼好,因此每年都会有很多的干草,庄子里又不烧柴火,因此几年下来,就堆积如山了。   厚厚的干草堆下面,一个赤条条的壮汉正埋头撕扯着身下妇人的衣衫,不时地引起那个妇人的一阵娇嗔。   眼看妇人已经被剥成了一只大白羊,峰峦起伏的身子完全暴露在壮汉的面前。   低头在妇人的脖颈间贪婪的吸气,两只大手早已在妇人的身子上来回游走。   往日的时候,妇人早就情动勾引了,今日却总是想把他推开。   “干甚,老子已经欲火攻心了。”   巧哥儿有些不快,却发现妇人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头顶。   不由得转过头朝上望去,只见草垛的顶部齐刷刷的露出七八个脑袋,十几只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下面……   “糟糕,被发现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大小小的脑袋顿时就缩回去了,然后作鸟兽散。   妇人羞臊至极,一把推开骑在自己身上的巧哥儿,胡乱穿了衣衫就跑。   巧哥儿恼怒至极,咆哮道:“玲儿,福儿,火儿,老子要剥了你们的皮……”   妇人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慌慌张张的往外跑,却不小心踩在一个耙子头上,耙子的杆子直直的竖起,重重的敲在妇人的眉心上。   妇人眼冒金星,软软的倒在地上,巧哥儿急忙把妇人拖起,见她已经昏厥过去了,耳听着那群混账嘻嘻哈哈的笑声更是怒不可遏。   拖着昏迷的妇人就要去找他们算账,一个挺着肥肚皮的胖子从嘴里不知道喊着什么跌跌撞撞的跑进干草堆。   眼见巧儿拖着一个半裸的妇人,尖着嗓子大叫道:“巧哥,那个妇人不是好人,有狐臊味,我不要她当我大嫂!”   无处泄怒的巧哥儿伸出一只大脚,重重的踹在小胖子的屁股上,于是小胖子一头就钻进了干草堆,只留下一把蒲扇还留在草堆外面。   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从城门里面摇着折扇漫步到了茶棚。   茶棚里面只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睡的恶行恶相的。   桌子上放着一个喝过茶水却没有清洗的茶碗,少年人皱皱眉头,就放下折扇,拿起那个茶碗,蹲在草棚子外面的水渠边,仔仔细细的将茶碗清洗了一遍,最后放进铜盆里面煮。   他从铜盆里挑出一个格外干净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一口喝干之后,才拿折扇轻轻的敲着桌子自言自语的道:“水珠儿那个财迷,竟然放着茶棚不去招呼,真是怪哉!”   说完了话,就施施然的起身,抖抖身上的青袍,就轻摇着折扇向庄子走去。   走了不远,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青袍少年骇然扭头回望。   只见一彪红影正风驰电掣般的茶棚子冲过来,青袍少年暗叫一声不好,左右瞅瞅,立刻就腾身钻进了右边的麦地,刚刚长成的麦苗堪堪护住他的身形,就是那支束发金环在太阳底下依旧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好在他张开了折扇护在脑后,折扇上面翠绿色的山水图画正好将脑袋藏得严严实实。   睡的正香的军汉,猛然间觉得胸口像是针蛰一样的疼,惨叫着跳起来扒拉着胸口正要怒骂,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丫鬟端着一个空茶碗对自己怒目而视。   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用双手护住胸口谄笑道:“几位小娘子可是要喝茶?您尽管请,这里的茶水可是出了名的干净。”   小丫鬟怒道:“这里的茶水干净我们知道,就是你有些脏!”   军汉弯腰陪着笑脸道:“是,是,小的这就离开,您几位请慢用。”   一颗小小的金豆子凌空飞了过来,军汉很自然的一把抓住,正要致谢,就听一个背对着他头戴幕离的红衣少女张嘴问道:“别装傻,我问你,铁心源是不是刚刚来过?”   军汉连忙摇头道:“您也看见了,小的刚才睡的不省人事的,别说铁家少爷来过,就算是有老虎把小的叼走小的也不知道啊。”   小丫鬟见自家小娘子不问了,就没好气的道:“那就拿着赏赐快滚。”   军汉握紧了手里的金豆子,连号衣都不要了,跳出棚子转瞬间就跑的没影了。   红衣少女卸下头上的幕离,对另外一个青衣女子恨恨的道:“铁心源以为他占了便宜就能跑的掉?”   青衣女子取下幕离,从铜盆里面取出三个干净的茶碗,倒了三杯茶分给红衣主仆笑道:“糖糖,下回可不能说这样的怪话,源哥儿看见了你的乳房,这不能怪他。我早就告诉过你,女儿家的乳房不能晒在大太阳底下,要阴干才好,你晒在院子里他不小心闯进来看见了,不能全怪他。”   红衣女子怒道:“阴干的衣服穿着不舒服,都是他不好,大男人往我的小院子里乱跑什么?”   青衣女子拍拍自己光洁的额头苦笑道:“你觉得源哥儿拿你当过女子看过吗?还是你自己把自己当过女子看过?上元节跳鱼龙舞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你骑在源哥儿背上的……”   “那是我喝醉了头晕——”   “算了,你总是有怪道理的,我就问你还找不找铁心源了?我看你找到之后怎么向他兴师问罪?难道指着他的鼻子道——无耻的登徒子谁让你看我乳房了?”   糖糖烦躁的摇摇头道:“不管了,先找到他再说,那家伙一定是去找李巧了,他们两个在一起那就是蛇鼠一窝。”   说完话一口喝干了凉茶,戴上幕离催促其余两人快点喝茶,好去找铁心源算账。   三匹马特特的从铁心源藏身之处驰过,等人走远了,铁心源这才从麦地里坐起来,扒拉着脑袋上的草屑苦笑道:“下一回打死都不去糖糖的院子了。这鬼女人真是让人想不通,当年的胖丫头竟然变成了一位绝色佳人。就她刚才上马时展现的腰身和乳房,老子见过的不多啊。” 第二章 少年人的烦恼   铁心源绕过大路,爬墙进入了庄子。   翻过墙之后,他就对庄子的外墙很不满意,自己不过是在墙根放了半截枯树干就轻易地跳墙进来了,那些传说中的飞贼岂不是会如履平地?   以前去关中的时候,看到好多人家在墙头种植了仙人掌,这东西能够有效地防止飞贼入侵,不过在大宋,找不到一片仙人掌的叶片。   至于玻璃碴子?   那东西会招来更多的飞贼。   东边的院子里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吵什么,反正糖糖尖利的嗓门似乎要刺破房顶,这种情况下,还是不去为妙。   直接去了西面院子,西面的院子里住着六个乖巧的妹子,在那里或许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柔妹妹性子自然是柔和的,身段长得也苗条,一手裁缝手艺最招铁心源喜欢,除了长着两颗龅牙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铁心源才进屋子,柔妹子就用掸子小心的把他身上的草叶子和尘土掸掉。   他才半躺在软榻上,柔娘就已经端来了好吃的糕点和冰凉的果汁,喝了一口,味道不错,新上市的菜瓜榨汁之后加上蜂蜜之后味道很迷人。   铁心源瞅瞅柔娘半翻着的嘴巴叹息一声道:“虎牙长得太长了,我们想办法帮你拔掉吧,虽说以后吃东西会困难些,对你将来却很有帮助。”   柔娘摇摇头道:“爹娘就是因为这个才丢掉我不要的,柔娘要是也嫌弃自己的牙齿,就真的没活路了。”   铁心源拿手挑起柔娘圆润的下巴懊悔的道:“当初教你们自强自立,看来是教错了。家里的几个妹子都是因为多少有些残疾才会被爹娘不要的,当初只想让你们一个个都坚强的活下来,所以才教会你们自强自立,以及各种手艺。现在你们一个个执拗的不回头了,终究会耽误了姻缘,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柔娘听源哥儿说起自己的亲事,就有些不自在,从旁边的竹篓里取过一件短褂子,低着头缝衣服不做声。   “朱家庄的朱三已经被巧哥打掉了满嘴牙,现在吃饭只能喝稀粥,你不用再躲在家里了,放心,没人敢说你半个不字。”   看到柔娘伤心的样子,铁心源都想再次冲到朱家庄把朱三拖出来再揍一顿,这样好的女子配他一个猪头,挑三拣四的也就罢了,竟然敢四处散播谣言,说柔娘长得跟吃人的夜叉一个模样,这就让人难以忍受了。   柔娘摇摇头道:“哥哥弟弟们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柔娘这辈子不想嫁人了,只要哥哥弟弟们不嫌弃,就在庄子里过活一生也就是了,不嫁人也快活。”   铁心源摇头道:“胡说八道,女孩子总要嫁人的,朱三只是不知道你的好罢了。这里是你的家,你爱住到什么时候是你自己的事,所有的家财都有你一份,这已经写进契约里的,谁敢撵你走?既然不喜欢出去,那就留家里,总有好男人能够看到你的长处,用最漂亮的马车来迎娶你。”   柔娘只是低头一笑,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朱三的事情,处处透着大气。   吃了两块点心之后铁心源拿手指指东边的院子道:“他们在吵什么?”   柔娘皱眉道:“巧哥儿今天去找王婆惜了,刘二癞子找上门来来了,被福哥儿他们吓唬了一下,现在躺地上不起来,说命不要了,也要讨一个公道。”   铁心源摇摇头道:“道理上站不住脚啊,巧哥什么时候沾上这个臭毛病的?”   柔娘有些恼怒的道:“还不是人家开始称呼他为李大官人的时候。”   铁心源笑道:“古人果不我欺,大官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巧哥准备怎么办?打死李二癞子然后把王婆惜抢过来?”   “我没你那么下作!”身材高大的巧哥从门外一步跨进来,没好气的对铁心源说。   铁心源大笑道:“哎呀呀,你这事不下作还有什么事情下作?”   巧哥一把夺过铁心源手里的果汁大大喝了一口道:“总比那些偷看女子乳房的龌龊鬼好吧,哥哥我至少敢作敢当。”   铁心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了很久才艰难的指着东院问道:“是糖糖亲口说的?她这是聪明还是愚蠢?不成,这事必须说明白,老子要是再跑,淫贼的名声就背定了。”   巧哥鄙夷的翻了一个白眼道:“放心,就我一人知道,哦,现在柔儿也知道了。”   铁心源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开始呢,只有三个人知道,现在你知道了,就表示整个东京人都快要知道了。必须解决,怎么,你不走?顺便把你的污烂事一起解决了。”   走到门口的铁心源攀着门框问巧哥。   万般无奈的巧哥,闷哼一声站起来推着铁心源向东边的院子走去。   柔儿见铁心源出面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笑,想起自己的龅牙,又赶紧用力的闭上了嘴巴,掏出一面铜镜仔细的打量自己的龅牙,考虑要不要让源哥儿和巧哥把自己的两颗快要露出来的大虎牙拔掉。   走进了东面的院子,铁心源先朝就要发怒的糖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见糖糖她们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打滚的刘二癞子和坐地上哭泣的王婆惜道:“三贯钱吧,这事了结如何?”   王婆惜哭的更大声了,刘二癞子却一骨碌爬起来,揪着王婆惜的头发把她的脸仰起来道:“源哥儿,我这花一样的老婆,三贯钱就要打发掉我?”   铁心源无奈的道:“既然大家不谈礼仪开始谈钱了,那就就事论事吧,你觉得你老婆应该值多少钱?说出来,好商量,都是邻居,出了这样的事情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刘二癞子瞅瞅面孔都抽起来的巧哥道:“一头牛……”   巧哥大怒道:“刚才老子给你十贯钱你都不愿意,现在就要一头牛?”   李二癞子蹭的一下就躲到铁心源的背后道:“拿了你的十贯钱,我刘二还有命吗?只要源哥儿赔我一头牛,我刘二就认了,从此再也不提这事。”   铁心源苦笑一声,朝刘二挑挑大拇指道:“这个夏天眼看着就要大旱了,都说斥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孙把扇摇,公子王孙的日子好过,农夫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我们都是种地的农夫,地里的庄稼就是一家人的性命啊。   你家劳力少,老婆又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十几亩田地你一个人挑水恐怕应付不过来。   这年景,正是依仗牲口出力的时候,你就算是手里拿着钱也买不到牛。   你能想到这个法子估计也是被逼无奈了,既然你下了血本,我兄弟又自愿上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头牛,我答应你了。”   说着话就从桌子上拿过笔墨纸砚,很快就写好了一封短信,吹干了墨迹之后折成一个方胜递给刘二癞子道:“下回家里有事,直接过来,都是乡邻能帮的一定会帮,不要把事情弄得一地鸡毛的,好看啊?”   刘二癞子指着方胜呐呐的道:“这……”   铁心源笑道:“你拿给西水门的冯屠户,官家市面上已经没有牛了,他们手里还有一些,拿我的信就能领一头牛回来,早点去,免得没了壮牛。”   刘二癞子抱抱拳就快步离开了铁家的庄子,连老婆都忘记领走了,王婆惜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巧哥,跟着刘二癞子就离开了院子。   巧哥翻着白眼道:“你既然知道人家是在陷害我,干嘛还要给他一头牛?”   铁心源哼了一声道:“你都把人家剥光了,想必便宜也占了不少,可以了,你李大官人难道还会少一头牛使唤?都大官人了,自然要有大官人的做派和风度,是吧,李大官人?”   巧哥儿被铁心源左一句大官人,右一句大官人说的面红耳赤,拍一下桌子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决自己的龌龊事。糖糖可不是你用一头牛就能哄骗过去的,他爷爷又被陛下任命为黄门侍郎,一般的东西可瞧不上眼。嘿嘿,糖糖也不是公主那个软性子,三两句好话,或者扮可怜就能让她饶过你。”   铁心源摇摇手里的折扇笑道:“我自有办法,这么多年下来,你难道还没有感受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吗?”   说到这里,猛地一收折扇,用戏腔唱道:“我好比是天边的鸾凤落梧桐,你好似泥里的土鳖烂泥游。”   巧哥冷笑道:“鸾凤?土鳖?嘿嘿,你这只鸾凤有多少次是我这个土鳖把你从水火里捞出来的?”   铁心源嫌弃的瞅瞅巧哥道:“皇帝还有三个乞丐朋友呢。”   巧哥大喊一声,窜了起来,沉重的身子乌云盖顶一般的向铁心源压了下来……   论吵嘴,一百个巧哥也不是铁心源的对手,论斗殴,十个铁心源绑起来也不是巧哥的对手。   福儿,玲儿,水珠儿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说着说着就动手的场面,早就提不起观看的兴趣了,全都扭身就走,该干什么就去干自己的事情。 第三章 论好肚兜对女子身材的重要性   被巧儿压得有些惨,这混蛋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豆芽一般的半大小子了。   而是被无数的美味猪肉给堆砌成了一个膀大腰圆,全身都是腱子肉的彪形大汉了。   铁心源同样吃了很多的猪肉,整个人看起来依旧精瘦,按照母亲的说法那就是光长心眼不长肉。   巧儿虐待了铁心源之后就高兴地去了工坊,今天还有两把刀子要交工,没工夫和铁心源继续闹腾。   铁心源蜷缩在椅子上咳嗽两声,终于回过来气之后,见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就整理一下衣衫,摇着折扇去了西跨院。   柔儿把糖糖伺候的很好,看着糖糖四仰八叉的躺在躺椅上的样子,铁心源就觉得这妞为一件不着调的事情来找自己的麻烦很是没道理,她目前的形象根本就不该给外男看到。   进门先给表姐王曼施礼道:“姐姐怎么也来了?您的身子一向不好,应该多休憩才对,大日头地下奔波,要是生恙,怎生了得?”   王曼咳嗽一声道:“不打紧,大夫说我这是寒症,多散发一下有好处。”   糖糖阴阳怪气的道:“少假惺惺的,李巧欺负了人家农妇,你是怎么和稀泥的?”   铁心源笑道:“巧哥少年心性,一时昏了头做错了事情,我们自然是尽力赔偿人家,给了一头牛!”   糖糖听到铁心源解决事情的方式就是一头牛,立刻尖叫道:“人家的贞洁就值一头牛?你这是在仗势欺人。”   铁心源坐下端起菜瓜汁子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里面没加蜂蜜,一股子生菜的味道。   “没仗势,也没欺人。”   “没有?你家的一头牛好值钱哟!”   “不这么办怎么办?按照《宋刑统》上的律条分派?   和奸不成,巧儿最多被脊杖三十,发配两百里一年,京东路都出不了,这和在东京有什么区别?   那个女子的罪名可就重喽,她可是要被裸身游街的,然后也要挨三十大板,最后发配两百里的。   如果他们的族长觉得这女子丢了全族的脸面,放笼子里丢水塘淹死都有可能。   你现在还觉得我赔偿了一头牛是在仗势欺人吗?   糖糖,《宋刑统》你也是读过的,当年我对背书最是讨厌,为了记住书里的律条,可是挨过舅公的板子的,你可一直都是好学生,这本书你应该很熟悉吧?”   糖糖跺跺脚道:“那本破书里面除了和离是对女子有利的之外,剩下的哪一条,哪一章不是祸害女子的?算你处理的好,现在,我们就说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休想巧言搪塞。我不告官,我只告诉我爷爷。”   铁心源拿扇子敲敲脑袋满面愁容的道:“这比告官狠多了,糖糖,咱们不能不讲理吧?那天是你喊我去你那里下棋的……”   “住口,进门前不知道让丫鬟禀报一声吗?”   “你把我堵在被窝里的时候还少吗?我难道就没有书童吗?”   王曼见两人又开始争论了,连忙道:“源哥儿,你就低低头,给糖糖道歉好了。”   “谁要他一个登徒子道歉!”   “这就过了啊,你骂我就骂我,不要跟着宋玉那个自以为英俊的混蛋去侮辱人家登徒子啊,人家登徒子和自己的丑老婆生了八个孩子关他宋玉屁事,骂了人家一千多年。你还帮着人家接着骂,人家登徒子冤不冤啊。”   王曼揉着眉心道:“你看了也就看了,都说非礼勿视,你别过头去糖糖也没有那么生气,你为何在死盯着人家的屁股看,事情放在哪个小娘子身上,都会生气的。”   铁心源努力的想了一下道:“那件肚兜上面绣着两只黑色的肥鸭子,图案比较奇特,我就多看了一眼。”   糖糖的一张小脸顿时就变成了铁青色,抓起茶壶就砸向铁心源,口里怒吼道:“姓铁的,我和你拼了!”   铁心源接住飞过来的茶壶放在桌子上吼道:“叫唤什么?听我把话说完。”   糖糖被铁心源的怒吼镇住了,心头又是委屈又是恼怒眼看着豆大的泪珠唉眼眶里盘旋,就要掉下来了。   铁心源把自己的手帕递给糖糖,糖糖抓过来的丢的远远地,铁心源也不理会,自顾自的拿扇子敲着脑袋道:“人为什么会穿衣?”   王曼怒道:“自然是为了遮羞。”   铁心源摇摇头道:“错了,上古时期,礼仪未定,人伦未分,裸体坦身是为常事,人们连羞耻之心尚未有,何来的遮羞一说?”   铁心源说的这些话已经涉及到学问的层面了,出身于诗书礼仪之家的王曼和糖糖自然也就变得认真起来,三槐堂从不允许学生不尊重学问。   “对我们来说,衣衫最重要的功能是遮羞,保证自己的尊严,对上古祖宗来说,衣服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保暖。”   王曼板着脸道:“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用不着你多说,我和糖糖都是懂的。”   铁心源继续在屋子里游走,边走边道:“羞耻之心是我们在有智慧后才产生的第一个真实的感觉。   我听西边来的番人说,上帝最早造人的时候制造了一个男人,后来又用男人的肋骨制造了女人,然后就让这一男一女生活在乐园里,他们没有智慧,像野兽一样在乐园里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那个女子不小心吃到了智慧之果,于是那个男人和女人都就有了智慧。   有了智慧之后他们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来了树叶,穿在身上,据说,这是羞耻心最最早的来源。”   听铁心源喋喋不休的讲述与自己乳房无关的话题,糖糖几次都要站起来直接诘问,都被王曼给按在椅子上,继续听铁心源说废话。   “衣服的功能都是我们的祖宗后来不断开发出来的,到了我们现在,官家依靠冠冕来显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   官员依靠不同颜色的袍服来证明自己官位的大笑,男女也大多依靠衣衫来粗略的分别男女,很多时候,衣服其余的功能掩盖了它本来的保暖功能。   从最开始醒悟的羞耻心,道现在的虚荣心都是依靠衣服来展现的。   我之所以会盯着糖糖的乳房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子的乳房,看了之后才发现,你们女子真的好笨,连自己的贴身之物都不知道改进一下,别的衣衫几千年下来都不知道变化了多少次,唯有你们的肚兜几百年都不知道变化一下。”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铁心源用扇子遮着脸,偷看了一下糖糖和王曼,发现她们都在想,已经被自己成功的带进沟里去了。   为了趁热打铁,铁心源清清嗓子继续道:“衣服是人穿的,怎么舒服,怎么漂亮,怎么符合礼仪怎么来就对了。   女子的身体和男子不同,自然要有别于男子的服饰,至于怎么弄出一套符合你们女子身体的肚兜出来,柔儿可是有不同的看法哟,你们不妨问问柔儿。   柔儿很早就想弄出一整套最适合女子贴身穿的肚兜,可是啊,那个笨丫头好几年都没有成功,你们两个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不妨一起参详一下,想出来一个好办法,弄出一个新样子。   我保证一旦你们你弄出新奇的肚兜出来,比你们读八百本书都有用。”   王曼本来就不希望糖糖再去找铁心源的麻烦,在她看来,这就是糖糖在故意找铁心源的事,即便是没有肚兜风波,说不定还会生出鞋子风波一类的事情。   她三年前就嫁人了,夫君在阳曲做官,因为身体不好才回京城调养的,当惯了主母的人,小儿女的心思如何能逃过她的法眼。   铁心源刚才的一番话彻底的提醒了她,如果真的能弄出一种新颖舒适的肚兜出来,未必不是一条财路。   所以她就拉着糖糖小声的问柔儿,这些年她到底弄出什么东西来了。   柔儿从床底下拖出一根藤箱,为难的瞅瞅瞪大了眼睛等着看的铁心源。   糖糖眼珠子里迸出鹰一般凌厉的眼神,指指大门道:“滚出去!”   铁心源干笑两声,摇着折扇出了门,刚刚出来,就听见屋子里发出好几声惊叹声,估计是被柔娘用烤软了的柳条编织的胸衣龙骨震惊了。   这东西是两年前,铁心源为了家里几个丑妹子能够好好地嫁人,想出来的财源,只是后来发现柔儿她们实在是没法子独立把这桩生意做起来,今日正好拉王曼和糖糖下水。   有她们两个带头,这东西很快就能在购买力最强大的贵妇群里兴盛开来,要是依靠柔儿她们几个要长相没长相,要名声没名声的臭丫头,这桩生意会成为一个大笑话的。   来到工坊找到巧儿的时候,这家伙正在把一柄刀子不断地塞进绿鲨鱼皮刀鞘里,试验拔刀的灵敏性。   巧儿见铁心源进来了,就拔出刀子,拿拇指左右扒拉着刀锋,看看刀子有没有变钝,嘴里漫不经心的道:“淫贼的帽子没扣你头上吧?”   铁心源笑道:“我本不是淫贼,谁能把这顶帽子强加在我的头上?放心吧,处理好了。”   巧儿挑挑大拇指道:“你总是这么有办法,佩服,佩服。”   铁心源笑道:“马屁从你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风味,说吧,什么事情?”   巧儿抽抽鼻子道:“孙羊正店的邓八爷还记得吧?”   铁心源皱着眉头道:“这人不好对付。”   巧儿嘿嘿笑道:“昨天死了,四肢的筋骨全部被打断,胸腹上连中五刀,每一道伤口下面正好看见一道内腑,心肝脾肺肾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第四章 暴露在阳光下的罪恶   铁心源蹲下来,抽出一把刀帮着巧哥用细布抛光,小声的对他道:“我们不是忘记这件事了吗?”   巧哥面无表情的道:“笸箩巷子的地底下还埋着两百多瓶梨花白呢,这事你能忘掉,我可不会忘掉。七年时间过去了,那些酒想必更加香醇了吧?”   “所以说,你关心的是那些酒,不是邓八爷对吗?”   “没错,他死了,那些酒是不是可以拿出来喝掉了?”   铁心源摇头道:“如果邓八爷不死,你可以拿出来偷偷喝掉,现在他死了,就说明事情有了波折,我们要更加的小心。”   巧哥吧嗒一下嘴巴道:“你这个太学生现在有资格去孙杨正店了吧,咱们一会就去,我想喝梨花白了。”   铁心源笑道:“傍晚再去,我舅公在那里有存酒,可以去喝一瓶。”   “为什么你舅舅他们没资格去孙羊正店?好处归你他们难道就没有怨言?”巧哥奇怪的问道。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刀子瞅着窗外小声道:“三槐堂里不止有三颗大槐树,正堂里面还有三本书,内容极为晦涩难懂,据说难度不下于《八丘》《九索》,王家子弟谁能读懂那三本书,那么整个王家就是他的。”   巧哥诧异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读懂了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对了,什么是八丘九索?”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连书的名字都不认识。八丘九索我倒是知道,九州之志曰《九丘》,八卦之说曰《八索》。”   “还有你不认识的字?”   “有的是,自从苍颉造字以来,字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些字因为无用,所以慢慢的就失传了,有些字因为需要又被凭空造出来了,谁敢说自己认识这世上所有的字?”   巧哥笑道:“这就对了,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你,才是活生生的你,要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妖怪。既然你连封皮上的字都不认识,你舅公为什么会把自己藏在孙羊正店里的好酒便宜你,而不是便宜你舅舅?”   铁心源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无知者无畏这句话?”   巧哥摇头道:“没听说过。”   铁心源苦笑道:“这句话说的就是我,我闲着没事去了三槐堂里找书看,结果发现架子上摆着三本竹书,出于好奇,我就找来梯子爬上去看,结果,这一幕被我大舅公看到了,然后他就说我有志气,不像那几个废柴舅舅,最后他就把自己的腰牌给我了。”   巧儿不耐烦的道:“我是问你,你舅舅有没有嫉妒你?”   铁心源瞪了巧儿一眼道:“我每次见到他们都会恭敬的行礼,他们自己往往会慌张的跑开,只要在外面说起我这个外甥,一定是赞誉有加。”   巧儿大笑道:“那就是说我再也没机会收拾你那几个舅舅了?嘿嘿,我对打折他们的腿很有经验,你舅舅之所以会这样到处夸你,这里面有我的功劳啊,今晚我要喝两瓶梨花白。”   目的达到之后的巧儿非常高兴,中午发生的晦气事情好像一点都没有影响他。   “那个王婆惜你是不是已经得手了?”铁心源瞅瞅四周无人,就压低了嗓门道。   “厉害,这种事你都能看得出来?”巧儿立刻来了精神。   “你掩饰的很好,可是王婆惜可没有你的这种本事,临走前她幽怨的看了你一眼,那绝对不是一个刚刚陷害了你的人该有的眼神,另外,你如果在我给刘二癞子牛的时候暴跳如雷的话,我就不会去琢磨那个女人临走前的奇怪眼神了。”   巧儿笑道:“就是碰巧有那么回事而已,水珠儿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人,所以,我也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铁心源大笑道:“最喜欢你这股子聪明劲了,好的,今晚去孙羊正店你可以喝两瓶子梨花白。”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将两把刀子抛完光,巧儿在岛上用錾子留下姓名之后,就结伴去后院洗漱,准备一身清爽的晚上去孙羊正店。   太阳落山之时,铁心源和巧儿出门,遇到了刚刚准备回家的王曼和糖糖。   糖糖的脸色依旧是臭臭的,倒是王曼整个人都透着精神,临走时还狠狠地抱了一下柔儿,害的柔儿红着脸就进屋子了。   糖糖的目光不善,铁心源自然不会去招惹她,巧儿却从后院的菜园子里摘了四五个胳膊粗的菜瓜,用草绳绑了挂在糖糖的马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糖糖在牙缝里咕哝了“一丘之貉”四个字之后,就果断的上马离开了庄子向东京城驰去。   巧哥看看铁心源道:“你如果把这个婆娘拉到草堆里,我保证她不会对你冷言冷语的,我保证她会像兔子一样温柔对你。”   “然后被她爷爷把我咔嚓了送进皇宫里代替王渐当差?王渐最近对我眼神不善,还是不要招惹他们,黄门侍郎啊,惹不起。”   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着转眼间就来到了茶棚子,喝茶的人还有一些,蕊儿正在伺候水珠儿吃饭,家里的兄弟姐妹中,蕊儿和水珠儿关系最好,看水珠儿一副蕊儿理所当然的该伺候他的模样。   铁心源就暗暗高兴,至少有一个丑妹子终于不用自己头疼了。   “巧哥,你今天把我揣进草堆里去了。”水珠儿看见铁心源和巧哥过来,放下饭碗就抱怨。   “明天敢坏我好事,还踹你!”巧哥儿从来就不会安慰人。   “烂梨配歪瓜!”水珠儿说出这句话之后就立刻躲到蕊儿的背后,而蕊儿竟然大着胆子挡住巧哥不让他去捉水珠儿。   巧哥儿见水珠儿躲得严实不好擒拿,也怕伤了身体向来羸弱的蕊儿,恨恨的指指水珠儿就和铁心源继续向城里走去。   七年间,东京城变得越发繁华了,北方,西北方这七年以来都不闻金鼓声,大宋一口气在这两地开通了六个榷场,使得边地商贸空前的繁荣。   东京更是成了契丹和西夏两国商贾最喜欢到达的地方。   也只有在东京,西夏人从遥远的西方劫掠回来的珍宝才有可能在这里兑换成物品,别的地方根本就不足以一口吞下如此海量的珍宝。   粮秣和铁器照例是不许购买的,这在大宋有着严格的规定。   各路巡检在各处设立关卡,只许那些来自西夏和契丹的商贾带走,纸张,茶叶和陶器,丝绸,以及百十种杂货,至于粮食只许带走足够商队自己路上食用的部分。   而关于铁器的禁令就更加严苛了,番商的护卫们只能带走与进入大宋时数目相等的武器,多一件,就会被没收掉货物,这道禁令被执行的极为严苛,据说,没有任何通融的可能。   不过,铁心源认为只要是人把守的关口就一定是有漏洞的。   现在之所以说没有战备物资流入敌国,只是因为还没有发现而已。   俩人踩着天边最后的一丝余光走进了东京城,街道两边的灯笼像是在迎接俩人一般依次的亮起。   虎头墩,是东京城内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当年太宗从这里取土营造杏丘的时候,特意留下来这样一个很大的土墩子,说是凡事不能做尽,需要给子孙留下一捧土……   于是这个碍眼的大土墩子就这样安然的坐落在了东京的街市上。   邓八爷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躺在这里,五脏见天,这种类似于惩罚性的死法,让东京人对邓八爷的死亡讳莫如深。   一个强人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铁心源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孙羊正店,那座彩门依旧存在,只是上面的绸缎经历了风吹日晒之后渐渐地有些褪色。   店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断地有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缓缓的走上高台,每个人都走的很稳,仪态也非常的优雅,尽量的将自己最美好的背影留给那些仰望他们的东京闲人。   铁心源用折扇指指孙羊正店对巧哥儿道:“你说,今晚会是谁来招呼我们?邓八这人不错,假如不死的话,我们今晚一定会过的很有趣。”   巧哥儿笑道:“今晚我只管喝酒,至于别的,那是你的事情。”   两人说笑着踏上了台阶,守在台阶边上的伙计扫视了一眼铁心源腰上悬挂的玉牌,就在前面侧着身子领路,等到了高台上面之后,就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贵客两位,鼓乐齐鸣!”   还以为会是热热闹闹的迎新郎的场面,谁知道只是鼙鼓响了两声,云板也被敲了两下。   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就从孙羊正店里传了出来:“两位俏郎君请……”   光听声音,铁心源还以为自己这是到了青楼,这些年在市井中混的长久了,对于各色人等的说话方式有过研究。   就刚才这一声,绝对是一个胖的已经看不清腰身的金牌老鸨子才能发出的职业性的呼唤。   铁心源还在打量周边的陈设,巧哥儿的眼珠子却死死地僵住了,看着前面的珠帘一眨都不眨。 第五章 长成葫芦一般的女人   如果一个女人的身材长成葫芦的模样,那张脸漂亮与否就不太重要了。   尤其是在戴上一道薄薄的轻纱幕离半遮半掩的盖住脸之后,她高耸的胸和丰盈的臀就成了男人们视线的焦点。   铁心源还知道拱拱手向人家问好,巧哥儿这时候已经变成猪哥了。   女子前后就出现了不足十秒钟,铁心源的脑子里就只记得她火爆的快要炸开的身材,完全不记得她的其它特征。   这座店已经完全变成契丹人的店铺了,从店里的陈设变化就能看出这一点。   铁心源坐在一张黑熊皮上,却感受不到半点的炎热,那张熊皮冰凉而滑顺,掀开皮子之后他才发现皮子底下竟然放着好大一块冰。   外面热浪汹涌,帘子里面却有些微微的寒气,这样的温度最适合痛饮梨花白这样的美酒了。   看到契丹人出现就是收获,铁心源不打算再多问别的了,一不小心露出马脚那就太糟糕了。   他甚至能够猜到邓八为什么会死了,一个在东京城支撑孙羊正店二十余年的人,把这座店铺看成是自己的产业那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突然有一天有人跑过来让他滚蛋,不论是谁心都会不舒服的,更何况邓八认为自己在东京城已经有了足够的势力,可以不在乎自己原来的东家了……   一个穿着皮袄的光头契丹人正在分羊,手脚麻利至极,几刀下去,那只羊就被分成整整齐齐的四份被青衣侍女端上了客人的桌子。   巧哥儿总想拉住侍女问那个葫芦一样的女子到底是谁,铜钱扔出去了不少,那些青衣侍女总是拿走了银钱,留下傻乎乎的一无所知的巧哥儿坐在那里喝闷酒。   梨花白被装在冰碗里面端了上来,喝一口清冽如晨雾,下肚之后又会产生丝丝暖意,熨贴心肺,只是喝了三碗酒,铁心源就已然有了醉意。   取过象牙筷子敲着杯碟纵声唱道:“醉蓉初莹凝脂面,酣天酒、芳脸潮红。何妨判饮,与花双醉,醉似花容意。”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再加上又有了三分醉意,这半阙富贵词唱的极为婉转动听,尤其是最后一句拖着长音让楼里的宾客都停下杯筹等待下面的半阙。   这是出于礼貌,而不是因为这半阙词有多美,平日里总有文人墨客在孙羊正店或者引吭高歌,或者挥毫泼墨,甚是风雅。   孙羊正店的四面墙壁上全是碧纱橱笼罩起来的名家笔墨。   铁心源很想在上面写点什么,但是啊,不论声望,和能力都不被人看好,也就没有资格在上面涂鸦了。   唱完了半阙词,铁心源就和巧哥儿对碰一碗酒再次慢慢的啜饮起来,至于别人是不是等得心焦是他们的事情,与自己兄弟无关。   但凡是文人,都有一些完美倾向,听到了上半阙词,听不到下半阙,就像看到一个美女出浴了一半……心痒难熬。   青衣小婢娇笑着过来扯扯铁心源的衣袖,看样子是希望他能把下半阙词一起念出来,免得那些大老爷心焦。   眼色迷离的铁心源笑道:“你这个贱婢可以求我啊,如果你求了,我就再唱。”   青衣小婢见铁心源不肯又娇笑着离开了,笑的更花一样灿烂。   巧哥儿碰一下铁心源道:“你干嘛笑着骂人?你平日里不这样啊。”   铁心源叹了口气道:“难道你还没有看明白吗?那些青衣小婢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巧哥儿一口喷了出来,被早就有准备的铁心源用袖子挡开。   “你的意思是说,这群漂亮女子都是异族人?我看她们长得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太多了,你看看她们走路的样子,是不是步履很碎?你看看她们走路的时候是不是习惯性的弯着腰?你看看她们走路的时候两只手放在什么地方?另外,她们剃光了眉毛,眉毛全是用黑笔画出来的,你这个色中饿鬼盯着人家看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   铁心源的眼睛竟然在昏暗的烛光下熠熠生辉,凌厉的如同狼一样。   巧儿把身子凑过来低声道:“契丹人?”   “契丹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天生就带着一股子豪迈气,另外啊,不论男女在马上的时间长了都会有些罗圈腿的,那些女子的走路是夹着腿走的。”   “西夏人?这也不对啊,不管是契丹人还是西夏人,会说大宋话的不少……”   “她们是倭国人。”   巧儿端起酒碗喝了一大碗酒之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契丹人把这个酒馆交给了倭国人经营?”   铁心源慢慢啜饮着梨花白反问道:“为什么不会是倭国人硬夺了契丹人的产业?”   巧儿迅速的摇摇头道:“这根本就不可能,一丝一毫的可能都没有。契丹人是出了名的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如果孙羊正店被倭国人夺走了,这里早就杀成尸山血海了。你应该知道,契丹人的使者是长驻东京城,是有府邸的。”   铁心源把剩下的酒喝完,拖着巧哥就离开了孙羊正店,离开的时候,那个又酥又糯的声音再次响起。   站在虎头墩底下,回首再看孙羊正店的时候,铁心源心中已经有了新的计较。   眯缝着眼睛道:“不知道邓八爷把地道的事情告诉别人了没有。”   巧儿笑道:“你的意思是再利用地道偷袭一下孙羊正店?”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很好奇啊,这些倭女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这段时间你注意一下邓八爷以前的部下,以及他的家眷,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有趣的东西,如果有,我们就送给官府,看他们怎么办。”   巧哥笑道:“其实啊,邓八死了没人帮他断案的,他本身就不是宋人,是契丹人从东京带来的汉奴,死在东京如果契丹人不追究的话,就是扔到乱葬岗埋掉的货。怎么?你想帮他伸冤?”   铁心源没有回答他,只是和他一起离开了虎头墩,往皇城街的家里走。   “我的课业很重,学官每月都要考核一次,只要有一次考核不及格,我的名字就会被挂在学宫门口,让所有人耻笑。我是不在乎的,但是我娘在乎啊,她现在就指望这东西活着呢,每月看一次榜单,都会呼朋唤友一起来,如果让他忽然发现红榜上没了我的名字,她一定会发疯。”   眼看着就要到家了,铁心源幽幽的道。   “说这些干什么,我也喜欢看你的名字出现在学宫的红榜上,每次都非常的欢喜。”   铁心源呲着白牙嘿嘿笑道:“所以我快发疯了,当了这么久的乖宝宝,我很想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   “这样不错啊,你现在是太学生,以后会参加科考,将来会中状元,最不济也该是一个进士,然后娶一个漂亮老婆,然后去做官。”   巧哥儿舔舔嘴唇又道:“确实没有什么鸟意思……”   铁心源笑道:“想帮我,就帮我看好那个长得像葫芦一样的女人,我极度的想知道哪些个倭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巧哥儿学铁心源的样子耸耸肩膀道:“反正我也闲的没事,你又不许我去找王婆惜,这事就交给我了。说实话,城里多得是契丹人,西夏人,高丽人,波斯人,回纥人,交趾人,大食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干嘛非要盯着没什么屁用的倭人?”   铁心源笑着挥挥手道:“习惯了。”说完就走进了自己的家。   今日是太学休沐的日子,不用住在学宫里面,更不用去三槐堂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也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   狐狸早早的在院子里迎接铁心源,白狐狸夸张到长了黑胡须,这是铁心源最开心的一个发现。   它的皮毛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柔软,一些细细的绒毛里面长出来了一些黑灰色的硬毛,抱在怀里很不舒服。   狐狸是不管这些的,远远地就蹦跶过来,最后扑进铁心源的怀里,不断地嗅着他脖颈里的味道。   狐狸这是在铁心源的身上确定自己的地盘,当然,一般情况下再确认地盘以后,它会淋上一些尿液,不过,在铁心源身上它不敢,以前这样做过,受到了刻骨铭心的教训。   十四岁的狐狸已经是老狐狸了,好在铁狐狸的身手依旧矫健。   探出爪子抓着铁心源的衣衫很自然的蹲在他的肩膀上。   王柔花等铁心源和狐狸玩闹了一会才出来道:“听说你去了孙羊正店喝酒?”   铁心源探手拍着狐狸的脑袋道:“两个人就喝了一瓶梨花白,有巧哥儿在,基本上轮不到我喝。”   “想喝酒再过几年吧,你身子还没有长成,不宜喝酒。”   铁心源把狐狸撵下来,搓着手笑道:“刚才喝了一点酒,就吃了几口羊肉,这时候肚子饿的紧了。”   王柔花莞尔一笑,指着屋子道:“估摸着你快回来了,那里有新包的馄饨,娘给你煮了,吃的饱饱的再睡觉。”   铁心源知道吃饱了睡觉不是个好习惯,不过啊,吃饱了睡觉,真的好舒坦啊…… 第六章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四月份的时候,铁心源家的梨子只有指头蛋大小,有些梨子上面还顶着没有完全褪去的花萼。   即便是这样,已经有人在谋算它了。   整天趴在城墙的上面,看铁家的梨树开了花,又败了花,又渐渐地看着梨子慢慢的膨胀长大,最后变得金黄,这就是公主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   后宫里面总是寂寞的,即便是里面繁花似锦,也留不住公主那颗想要去外面看看的心。   公主未成年没有嫁人是出不了宫廷的,因此她和宫里面的嫔妃,以及那些年华老去的宫妃们,只能站在玉华山的最高处看看皇城外的万家灯火。   每当大家聚在一起看城外夜景的时候,公主总会生出一丝丝的优越感。   因为她还有铁家的景致可以独享。   铁心源的牙齿掉了,说话漏风,这可以让她高兴一年之后。   王柔花重新拿回来了西水门的那块地,在那里盖了一间很大的汤饼铺子,据说生意兴隆的厉害,这会让公主想象很长时间,铁家的汤饼铺子到底是怎么个生意兴隆法。   铁狐狸被狗咬,铁心源带着巧儿一群人拎着棒子去找那只该死的野狗算账去了,这会让她无心睡眠,辗转反侧到天亮。   不知不觉的,公主觉得皇宫外面的那个小院子里有看不完的风景,出不完的事情,也有操不完的心……   皇宫里没有这些……除了母亲每天都仔细的往自己的脸上扑粉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可以让人有多看一眼的心思。   最近,公主连敷衍母亲的心情都没有了,她的妆容即便是再精致,衣衫即便是再美丽,父皇也不会到她的宫殿里来过夜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父皇喜欢年轻美貌的少女。   那些比自己还小的少女会娇笑着扑倒在父皇的怀里,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公主的心很是慌张,小珠儿从御花园里折回来的晚开碧桃,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了。   一切都是因为前日在后宫看到的那个男子,听说他的名字叫做李玮,据说是自己的表兄。   以前的时候也见过这个人,那个时候李玮见了任何人都害怕,只要有人过来,他就会吓得大哭。   这一次不同了,他跟在一个蓝衫老妇的身后,看自己的眼神淫猥而暧昧。   他们见了母亲之后,母亲极为伤感,却一言不发的开始清理公主府的财物……   小珠儿偷偷的说,那个人可能就是自己将来的驸马!   自己要嫁给自己的表叔?这简直太荒唐了!   问过母亲之后,母亲只是落泪就什么都不说了,转眼间就笑着问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做嫁衣。   还问自己准备用多少金线来绣嫁衣上面的丹凤。   于是,公主天不亮的时候就来到了城墙边,晨露打湿了衣裙都一无所知。   “喂!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头发上都是水珠子,掉池子里了?”   铁心源刚刚起身,端着一盆子冰凉的井水在洗漱,柳枝子还在嘴里乱捣,就含含糊糊的开始说话了。   “我好像要嫁人了!”公主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城墙边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铁心源说这句话。   只是觉得自己只有来到城边,看着城墙下的这户人家自己才能感到安全一些。   铁心源吐掉嘴里的咸盐水笑道:“恭喜啊,那个家伙这么运气?”   公主看着铁心源涩声道:“我表叔李玮,不过我嫁给他之后他就成我表兄了。”   “李玮啊,干嘛是他?那家伙就是太学里的一个大笑话,我上回给你讲的郁郁乎文哉的笑话就是出自这家伙。其实文采差点不算什么事情,他好歹是你祖母的亲侄儿,如果人品不错也就罢了,问题就出在这家伙是一个五毒俱全的污烂货啊,你确定要嫁给他?”   铁心源觉得眼前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女孩子要是嫁给那样的一个家伙实在是太亏了,自己必须提醒一声。   公主大笑一声道:“能把郁郁乎文哉,哈哈,念成都都平丈我的人,就要当我的驸马了,源哥儿,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铁心源皱着眉头看着又哭又笑的公主不耐烦的道:“只要你不想嫁人,有的是办法,在我这里闹什么?”   公主流泪道:“没法子了,我父皇的旨意没人可以违背。”   铁心源笑道:“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唐朝公主?见到父皇把自己许配给了不喜欢的人,就在宴席上用刀子割了自己的手指吃下去了。把那个准驸马吓得屁滚尿流,也就不用嫁了。”   公主听铁心源这么说立刻嚎啕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那是太平公主旧事,谁都知道她吃的是面做的手指,现在拿来用骗不了人的。”   铁心源怒道:“你指望一个把郁郁乎文哉念成都都平丈我的家伙能知道太平公主旧事?”   “可是我父皇知道,宫里的好多人也知道这个典故,再说,我也不是太平,我是兖国,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的。”   铁心源无奈的将手里的木盆丢在地上道:“那怎么办?你不愿意嫁给你表叔,又不愿意得罪你父皇,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兖国啊,有一得必有一失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公主咬咬牙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铁心源仔细的看了看公主的神色,跳起来骂道:“你就是一个没心肝的,你这个法子为什么不对你父皇用,偏偏要用在我的身上?”   公主轻笑道:“我觉得你比我父皇在乎我的这条命!”   铁心源一屁股坐在磨盘上仰天长叹道:“这是什么世道。”   公主像很小的时候一样趴在垛堞上柔声道:“源哥儿,你还记得我偶感风寒高热不退的那一次吗?”   铁心源闷哼一声不言语。   公主尽量的把身子探出垛堞道:“我父皇都认为我要和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样将要夭折,把我放在祖庙里等待祖宗把我带走。是你让狐狸带了酒精给我擦身,硬是把高热降下去了。从那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你比我父皇有办法,也比我父皇在乎我的死活。”   铁心源叹口气道:“酒精只能降温,治不了你的病,你最后能够活下来,我也认为是上天保佑。我那时候也是在尽人事听天命。”   公主跳起来转了一个圈道:“我现在是活的,这就足够了,源哥儿你愿不愿意再救我一次?”   “我要是没法子呢?”铁心源恶狠狠地道。   公主见铁心源这幅样子,立刻就变得眉花眼笑,娇声道:“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我不管,如果我真的要嫁给李玮,我会在成亲的前一天从这里跳下去。”   “还是别跳了,那样会砸漏我家的屋顶,你父皇也会砍掉我和我娘的脑袋,我会想办法让李玮娶不了你。”   铁心源收起挂在树上的手巾,又从地上捡起木盆,嘟嘟囔囔的进了屋子,一脚把狐狸从家里给踹出去了,如果不是他,自己起不了这么早。   公主摘下自己头上的绢花,撕成一瓣瓣的从城墙上往下丢,欢快的逗弄着四出捕捉花瓣的铁狐狸,银铃一般的笑声不断地从城墙上传下来。   对付一个胆小,猥琐,还贪花好色滥赌的李玮,铁心源不认为是一件难度很高的事情。   这家伙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还没有被赌场里的人弄死,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当皇帝的表哥。   那些人如果不是畏惧皇帝的话,他的尸体早就可以喂狗了。   对付这种人,只要让他变得更坏就成了,其余的,自然会有他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来毁掉他自己。   根本就不用别人设什么圈套。   让一个人从恶向善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智慧,如果想让一个坏人变得更坏,只需要轻轻地推一把就好。   东京城有的是这种专门推人向恶的人,恰好巧哥儿认识好几位。   当初,巧哥儿因为八音盒名震东京的时候,他身边就围着好多这种人。   教他吃喝嫖赌一且人间可以享受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巧哥儿心里总是牵挂着那些弟弟妹妹,现在早就成一个浪荡子了。   巧哥儿会知道找谁能把李玮给彻底毁掉的,这中间可能需要一点钱,这不算什么事情,公主这几年打着扶贫的想法,给了自己很多钱。   到现在也没有把铁家扶持的跟皇家一般富有。   现在,那些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昨晚想了大半个晚上,都没有想通懦弱的倭人为什么会在东京市上如此的嚣张。   完全抛弃了他们一向对宋人尊敬有加的模样,第一次露出了獠牙。   东京市上的倭女很多,大部分都是委身在青楼之中,等待文人雅士的召唤,她们不为赚钱,只是为了能够成功的怀孕,最后回国好嫁给那些高门大户。   那些倭女虽然模样古怪了些,可是啊,她们温婉的性格和周到的服侍,还是让那些文人墨客们趋之若鹜。 第七章 眼神威胁法   倭人女子有在衣带上记下恩客名字的习惯,据说,她们衣带上记载的最多的人名,就是太学生的名字。   太学生在大宋是一个很奇怪的群体,他们一面可以上达天听,一面又可以连通底层百姓,为官家耳目,自然也是百姓喉舌。   当然,成为官家耳目要比成为百姓喉舌轻松愉快得多,很多的时候在杯盘狼藉的时刻就帮助官家完成了对百姓的访问。   至于田间地头或许有人会去,反正铁心源没看见,他经常地访问地点不是七哥汤饼铺,就是城外的巧庄。   不像李繁铭他们访问次数最多的就是那些有倭女的青楼。   这位老兄发誓要让每个倭女都不空手而归,铁心源认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倭国富贵人家凡是娶了来到宋国的倭女,李繁铭的子孙有很大的可能成为倭国富贵人家的家主……   铁心源今天要早点去太学,不去是不成的,今日是太学生们的集体活动,如果不去会被所有人鄙视的。   再说铁心源早就想看看类似公车上书这种行为,到底能不能在现实生活中起到真实的意义。   这一次的要对付的目标就是太常寺卿彭杜!   敢把太学里的肉馅馒头换成实心蒸饼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大宋朝廷厚待士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肉馅馒头更是先帝和陛下都曾盛赞过的好事,一个小小的太常寺卿就敢说什么太学生靡费无度,真是找死!   还说什么太学生往往有肉馅馒头吃不完,放在窗外以至于孳生蚊蝇,蛆虫乱跑,身为太学生却不知五谷之珍贵,更没有一粥一饭当念来之不易的念头,愧为太学生……   铁心源认为这根本就污蔑和胡说,自己吃不完的肉包子一般都是送给了包子吃,每回都不够吃,包子总在埋怨铁心源为何不给他多弄一些来,谁还敢随便放在窗外招蛆?   虽然每个人中午饭都有六个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吃不完难道还不许我带回家?   太常寺的管辖范围是祭祀祖宗和天地,不是来关心太学生们吃什么的,这样做不但让学宫很是为难,更是让内府那个胖胖的专管太学生吃饭的管事面上无光,太学生们不浪费一点他怎么可能吃的那么胖?   像铁心源这种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本质的太学生不多。   或许也可以说他们不情愿看懂,只是单纯的为自己的包子被人换成蒸饼而感到出奇的愤怒。   我自家吃不吃是我的事情,你无缘无故的给我拿掉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之下,今天太学生们就准备一起去皇宫门口等始作俑者彭杜。   铁家就在皇城边上,所以他就不用去学宫里和诸位学长汇合了,只需要等在御街边上看他们过来就成。   原以为这种有后果的事情参与的人不会太多,谁知道不等早朝散掉,宫门外就围拢了三百多个太学生。   这基本上算是倾巢出动了,就连从不在中午之前起床的李繁铭兄也打着哈欠到来了,他算是太学中年纪最长的学兄。   和他同期的学兄早就主政一方了,唯有他依旧留在太学里逍遥度日,能把游学这一关干了五年的人,全大宋唯有他一人而已。   今日来宫门前的借口是观政。   也就是说这些未来的大宋官员们来这里看看前辈官员的风采。   还以为太学生们会愤怒的一拥而上,揪住宰相陈执中的脖领子诘问为何会有克扣太学生粮饷的举动。   谁知道大家都在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陈执中,害的铁心源干紧把怒目而视的模样改成了由衷赞叹的样子,脸部这样剧烈的运动都没有面瘫,这要归功于这一年来在太学的锻炼。   抱着笏板的陈执中走过来,满意的打量一下在场的太学生道:“为官之道在乎一心,不在毛皮,官威在与廉,在于勤,不在朱紫袍服,尔等可记住了?”   为首的李繁铭带着诸位学弟一起深深地鞠躬,齐声道:“学生记得。”   陈执中笑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好好观政,不得胡闹!”   说完之后就带着笑意离开了宫门。   铁心源不知道自己这群人来这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是说好了大家要一起来宫门找个公道吗?著名的太学馒头没了,太学还能被称之为太学吗?   光用眼神看官员,一句话不说有个屁用啊?   “彭杜出来了,大家做好准备。那个穿着大红官袍像个熟螃蟹的,走路也像螃蟹的家伙就是彭杜,大家千万莫要认错了人。”   站在头排的李繁铭朝后努努嘴,小声的道,于是整个太学生队伍里顿时就鸦雀无声了。   铁心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想过无数种太学生们找彭杜晦气的方法,哪怕是最后闹得血染长街都想到了,也做了特殊的安排。   就是没想到大家来抗议的方式竟然是朝彭杜瞪眼睛……   而且是狠狠地瞪眼睛……   不知道彭杜感受到威胁了没有,铁心源觉得自己眼睛很痛。   同样穿着一身大红袍服的王雍走了过来,透过人墙看到了铁心源,就笑呵呵的道:“原来你们不是在观政,而是在示威啊,呵呵,这可够彭杜喝一壶的,被天下士子鄙视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呵呵……”   笑呵呵的王雍舅公走了,宫门里也没有官员再出来了,李繁铭原本直挺挺的身子立刻就塌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对身后的学弟们道:“都散了吧。今日观政结束,都散了吧。当然,如果有人想和哥哥我一起去喝一杯的可以同来,不拘多少都没关系,反正都是倭人付钱……”   铁心源扭头就走,他觉得很丢人,刚才王雍舅公那两声呵呵,恐怕是单独对自己笑的。   太丢人……铁心源发誓以后再也不参加这样无聊的举动了。   “都别走,今天哥哥我请客,大家一起去蓝天居耍子!”   一个刺耳的声音传过来,让铁心源生生的停下了脚步,笑眯眯的又走了回来。   无他,只因为听见李玮的声音罢了,刚才找了一圈子没找到,还以为这家伙没来,想不到现在钻出来了。   “啊,李兄,蓝天居乃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是啊,是啊,李兄昨日才在蓝天居输掉了四十贯钱,再去也不过是羊入虎口罢了,还是不去为妙。”   “去蓝田居做什么,我那天不小心去了一趟孙羊正店,啧啧,那里的女子长得,我的天啊……尤其是那个女掌柜,天啊,那是仙女下凡,不,应该是魔女下凡啊。”   李玮被魔女下凡四个字给吸引了,回过头却找不到说话的人。   既然有魔女可看,蓝田居那样的赌场不去也罢。   眼看着李玮带着一群同样被蛊惑的太学生们去了孙羊正店。   就清清嗓子,自己正处在变声期,蹙着嗓子说话很难受。   孙羊正店是个好地方这是谁都知道的,李玮招呼了一群人去了孙羊正店,立刻将打算招呼学弟们去第二等的青楼玩耍的李繁铭给晾在了一边。   大宋的文人是出了名的阴狠,对这一点铁心源很早以前就知道,因此,这时候从李繁铭的眼神中,看出浓重的恨意来他并不奇怪。   枢密使夏竦当年落魄之时,有同窗去酒楼,青楼喊了别人不带他,他就把这事记在心里三十年,得势之后,在满堂宾客欢聚一堂的时候,把这事说了出来,还问自己的那位同窗,今日宴会可能比得上当年的小酒馆?说的那位同窗掩面奔出厅堂。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铁心源即便是手里有一块糕点打算分给大家,宁愿用尺子比量着用刀子切,哪怕分成指头大小的碎块分食,也绝对不能有什么厚此薄彼之嫌。   所以,铁心源在太学生中,向来有“规矩”之称,时间长了竟然还有人夸他,说他行事最是公平,从无眼眉高低之说。   李玮带走了一批,李繁铭也带走了一批,剩下十余个都是家境贫寒的寒门学子。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串钱数了一下朝准备离开的同窗道:“还有一百四十枚铜子够干什么的?”   一个尖嘴猴腮,面色蜡黄的痨病鬼一办模样的家伙将手塞在袖子里笑道:“买些糕饼喝茶还是够的。”   另一个面色微黑的同窗笑道:“喝茶那里比得上喝酒!”   马上就有另外一个混蛋接话道:“喝酒怎能无肉?”   铁心源笑道:“我们的家世比不得别人,想要喝茶,想要喝酒,想要吃肉,那就只能靠我们这颗不算蠢笨的脑袋了。   你们再出十文钱,凑成一百五十文,我们请三位聪明的,一人拿着五十文钱。分别去采购茶水,采购酒,采购肉食。   当然了,五十文钱不够买茶,不够买酒,自然也不够买肉的。   可是啊,我今天就要请三位兄台出来,用这点钱购置好我们需要的茶,酒,肉出来,记住哦,不能添钱,只能靠脑袋。” 第八章 穷人的游戏   痨病鬼从铁心源手上的钱串子解下四十枚铜钱笑道:“积攒了三个月,给乡下的婆娘和孩子托人带去了一贯钱,手头就剩下十文钱。既然是我想喝茶,自然是由我补足五十文钱去买茶。”   想喝酒的仁兄苦笑道:“五十文钱买酒确实差了些,不过这还难不倒小弟。”   最后一个家伙把剩下的五十文钱往自己的袖子里一揣大笑道:“从未有这般富裕的时候,五十文?嘿嘿,买来的肉足够我们十二个人吃了。”   铁心源大笑道:“河狸兄,我家就是开汤饼铺子卖肉的,五十文能买来多少肉食我可是清楚的,你千万莫要买来腐肉,那样的话大家饶不了你。”   河狸兄大笑道:“放心吧,保证是最新鲜的肉食,还是城外那个小茶铺子汇合吧?”   见铁心源笑着点头就拱拱手气昂昂的离开了众人,转瞬间就不见了。   痨病兄笑道:“跑的这样快,莫非是带着钱跑路了?”   众人无不捧腹,痨病兄指指铁心源道:“汝素有神童之名,太学里也是大名鼎鼎之辈,既然你强于我等。那么……”   铁心源笑道:“鼓乐妓子自然是我去找来,岩叟兄到时候可要多作几首曲子词,送给人家当缠头。”   岩叟兄笑道:“曲子词换取鼓乐歌伎有什么稀奇的,我是说啊,既然你是神童,我们不作曲子词,也要能有美人入怀的享受。”   说到这里面色一变尽是厌恶之色,把手里的铜钱掂量着哗哗作响恶狠狠地道:“哪怕你找来的是无盐嫫母一般的妓子,我都没话说,唯独不许要倭人。”   铁心源笑嘻嘻的点头答应,朝剩下的诸人拱拱手道:“小弟这就去寻找合适的妓子去了,诸兄可去城外的茶棚等候。”   告别了士子之后,铁心源就直接去了枣冢巷子,母亲还在那里呢。   昨晚就答应母亲陪她走一遭金玉楼的,给死去的父亲打造的白银空棺应该已经制作好了。   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打造这东西,费钱倒不算什么,主要是这东西埋地下会被盗墓贼挖出来的。   亲人故去之后,活着的亲人心田才是最好的坟墓,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表现的这么具象化。   “这棺椁啊,重九斤九两九钱,如果算上上面的玉饰,总重应该在十二斤二两左右,偏差不能大于五钱。”   王柔花坐在马车里笑眯眯的对儿子说着棺椁的模样。   “您打算在里面放什么?”   “我的一绺头发,你的一绺头发,这样的话,你爹爹在那边也能知道我们在想着他,不至于太寂寞。”   “孩儿觉得像我爹爹这样的好汉子,阎罗王不会把他留在阴间多久的,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一个投胎转世的名额,就该是我爹爹这样的好人的。”   “胡说八道,你爹爹会等我的。”   “那我爹爹惨了,还要再等百十年,孩儿在相国寺问过佛爷了,佛爷说您最少还有一百八十年的阳寿。”   王柔花探手在铁心源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道:“别拿佛爷胡说八道,会遭天谴的。娘没打算活那么久,看着你长大成人娶亲之后就死,对,那时候就死!”   铁心源笑道:“您舍得离开孩儿?难道就不想看看您孙子长什么模样?”   王柔花有些踌躇,不过,孙子对她的吸引力太大,咬咬牙道:“那就等看了孙子再说。”   铁心源又笑道:“一个孙子您就满足了?孩儿可是打算儿孙满堂的。   您不是一直羡慕杨家老太君儿孙绕膝的模样吗?   等以后啊,您怀里抱着一个,身后背着一个,膝盖上还爬着一个,全都张着小嘴叫您祖母,您还舍得离开他们吗?   我爹爹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为人了,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富贵人家享福呢,将来您要是万一去了找不到我爹,那可就亏大了。”   王柔花挠挠头发道:“你爹爹说会等我的。”   “难说!我爹爹自然是一言九鼎的汉子,可是您看看东京城的官府,就知道阴间的官差是个什么样子了。我爹爹就是一个铁匠,人家官府要他去投胎,他不去恐怕不行啊!”   王柔花咬咬牙道:“那就去买些纸钱,多买些,让你爹爹用钱来搪塞那些阴差。”   铁心源笑了,母亲这样说就表示投降了,这是王柔花式的投降,平时很难见到。   金玉楼和纸钱铺子都在枣冢巷子,也都是熟人,不论是母亲一再要求的银棺椁,还是需要的海量纸钱,都已经办的妥妥帖帖。   银棺椁多少有些犯禁,是不能放在人面前的,所以,只有等到十月一送寒衣的时候才好捎给死去的老爹。   听说需要找高僧念经,才能把这尊贵重的棺椁送去另外一个世界……   到时候估计也是虚拟的,是在精神上送走,如果银棺椁咻的一下就不见了,铁心源会立刻把毕生的精力投入到研究这一现象中去,如果有所成,那将改写人类史。   小花抱着琵琶执拗的站在屋檐底下,任凭铁心源说破了嘴唇,也不肯答应去城门口的草棚子里去唱歌。   一个煮馄饨已经煮的很好的小娘子在消失了五年之后,硬是变成了一个抱着琵琶到处卖唱的妓子,这是铁心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第一次在酒楼看见小花抱着琵琶到处询问客人要不要听曲子的时候,铁心源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而小花根本就不在意班头的呵斥,抱着琵琶就跑,追了半里地,铁心源才追上跑不动的小花。   问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不管铁心源怎么问,小花都说自己喜欢琵琶,才不愿意去继续煮馄饨的。   这就见鬼了,喜欢琵琶还把曲子弹得跟弹棉花差不多,小花是铁心源见过手艺最差的妓子。   从此之后,之要有空,他都会邀请巧哥去听小花弹琵琶,哪怕巧哥儿的脸都抽成包子了,也不许说一个不字,还要换上一副迷醉的模样,大声叫好,并且给多多的银钱。其余的客人如果胆敢说半句不中听的话。已经混成东京泼皮中佼佼者的巧哥儿会立刻饱以老拳。   今天,趁着这个机会让小花靠近一下巧庄,如果有机会就把她弄进庄子去,整天在外面抱着一个破琵琶吃不饱穿不暖的让人看着来气。   “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爽快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今天我已经倒霉透顶了,在皇宫外面瞪眼睛瞪了一上午,最主要的是还被别人嘲笑,我连还嘴都做不到。   我娘一心想着去陪我爹,我刚才哄骗她已经哄骗的我口干舌燥。   现在没心情考虑你的想法,就问你一句话,跟不跟我去?”   铁心源使劲的摇着扇子扇风,最见不得这种肉不拉几的人,不管干什么给个痛快话,即便是要杀人,掏刀子直接上就好。   这样一言不发,可怜兮兮看着你,就像你欠她八百贯钱似得肉模样,谁看见谁都想踢两脚解恨。   见小花还是不作声,铁心源扭身就走,自己原本就不欠她的。   好在小花悄无声息的跟在身后过来了,铁心源也就松了一口气,刚才自己举步离开已经是最后的手段了。   “明明就是一个煮馄饨卖馄饨的人,好好地去学什么琵琶,抡惯勺子的手去弹琵琶,谁给你出的这个臭主意?”   “舅舅。”   没打算听到回音的铁心源忽然转过头来,瞅了小花一眼道:“你舅舅让你去你就去?你爹不是挺疼你的吗?”   “爹爹死了……”   剩下的话铁心源就没有问,也用不着问了,在东京城像小花这样的悲剧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是一座不断制造奇迹的城市,同时也是一座无休止制造悲剧的城市,古板的如同城外的黄河,暴虐而源远流长。   来到茶棚子的时候,这里已经很是热闹了。   痨病兄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炉子,里面的炭火烧的正旺,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不断地将壶盖子顶开。   他正在分茶,模样恬淡而安详,脸上的蜡黄色似乎都在这一刻消散了。   一个士子赤着脚从麦田里走了出来,很自然的甩掉脚上的泥巴,在水渠里面洗洗脚,就把手里的一大把已经清洗干净的荠菜放在桌子上笑道:“刚才看麦田,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大从鲜嫩的荠菜,就随手采摘来,一会多一个绿菜。”   铁心源把荠菜放进盆子里,比量一下惋惜的道:“好东西啊,就是数量少了,多醋多蒜的拌一下,再用热油淋了,那滋味啧啧,还不够我一个人吃。”   采摘荠菜的士子笑道:“学弟家境殷实,也吃这样的粗野之物?”   铁心源嘿嘿笑道:“粗野?等一会你看我吃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粗野。小花!小花?你在干什么?还不把你的破琵琶丢掉,把这些荠菜弄好吃了才是正经。”   小花看看铁心源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琵琶,最终还是放下了那个比她稍微矮一点的琵琶,接过木盆去找水珠儿要调料拌菜去了。 第九章 不同人,不同命。   小花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琵琶,端着盆子去边上洗菜,烫菜,干的很是熟练。   痨病鬼学长凑过来小声道:“怜香惜玉还是金屋藏娇?”   铁心源接过学长手里的茶杯道:“她就不是一个当歌伎的料子,再继续做下去只会活活的饿死。”   痨病鬼轻笑一声道:“那就是救人了,不过俗话说的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直接断了她唯一的活路,以后怎么办?”   铁心源笑道:“你可小看这女子了,人家有一手包馄饨,煮馄饨的好手艺,只是卖早饭,赚的不一定比你我在太学里的钱粮少。”   “学弟既然胸有成竹,做哥哥的也就不多说话了,我辈士人最重有始有终,希望学弟和愚兄在此道上共勉。”   痨病鬼只是随意的一笑,竟然有些沧桑意不经意的流露出来,看样子不是一个简单的家伙。   “学兄勿恼,小弟只是很好奇,学兄为何不直接参加秋试却要来太学蹉跎岁月?”   痨病鬼笑道:“能走阳关道,谁愿意走羊肠小路?都是不得已罢了。你可知道柳三的死讯?”   “那个柳三?哦,你说的是柳永柳三变?我记得当初他临走前,他对我说打算回武夷山老家去看稻花,也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   痨病鬼笑道:“回去了,说来有趣,一个以诗词闻名天下的人在回到武夷山之后,面对青山秀水,竟然再无片纸流出。别人问他的时候,他总是指指胸口道,全部在心里,俗世人无缘于听。他是去年稻花开的时候淹死在水田里的,听说他死的时候,稻田里的胭脂鱼聚集一起想要托他起来,终不能成……”   听到柳永的死讯,铁心源放下手里的茶,换了一杯酒,独自一人坐在水渠边上将脚泡在冰凉的水里,把酒杯向南方遥敬一下,一口饮尽杯中酒。   倒在杨柳岸,还是倒在稻花香中,区别不大,只要是倒在自家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用一肚子的绝妙诗词来做陪葬也算是雅事,别人不晓得柳永曾经吟唱出来的那些词,铁心源如何会不知晓?   “昨宵里、恁和衣睡。   今宵里、又恁和衣睡。   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   中夜后、何事还惊起。   霜天冷,风细细。   触疏窗、闪闪灯摇曳。   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敧枕难继。   寸心万绪,咫尺千里。   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   未有相怜计。”   想到柳永故去,这首《婆罗门令》就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   相比柳永别的诗词,这首《婆罗门令》最是招铁心源喜欢,写得太飞扬灵动,层次太清晰。   只要上口,愁绪顿生,以前的时候只是因为需要才诵读了很多诗词,谁知道这东西念多了,也就停不下来了,最后变成一种习惯,烙进了灵魂,即便是历经两世,也挥之不去。   铁心源不喜欢哀愁,他认为这根本就是一种负面情绪,因此才把脚没进冰水里面,希望流水能带走心中的愁绪。   回过头的时候,发现痨病鬼兄正在嘴里捻毛笔,衣服的下摆上全是字迹,其余的学兄也都围在边上,指着痨病鬼的衣服下摆指指点点甚是兴奋。   铁心源不由得惊叫道:“你做什么?”   满嘴黑墨的痨病鬼笑道:“刚才看你一副文思泉涌的模样,就知道你想吟诗,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一首词,呜,这首《婆罗门令》不比柳三的词差多少,某些地方甚至犹有过之。今日方见神童风采,愚兄佩服。”   铁心源正要说话分辨一下,就听河狸兄吼道:“闭嘴,论诗词你可能高过我们一筹,不过啊,论到音律,还是听刘靖兄的。琵琶一道,李龟年之下,就要数刘靖,刘长风了。”   刘靖笑道:“还以为柳三去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我谱曲的曲子词了,没想到大柳过后还有小铁,妙哉。河狸,给我拿琵琶来。”   河狸兄赶紧把小花的琵琶拿了过来,刘靖只是拨动了一下,就皱起眉头,回头瞅瞅不放心的看着自己琵琶的小花道:“没有一个音是准的,你是怎么弹的?”   说完不等小花回答,自己就动手调音,片刻之后,一声脆响就在草棚中弥漫开来,而后就有无数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绝妙的音乐让所有的人陶醉,唯独不能把铁心源算进去,他的神经如同钢丝一般坚韧,人间的声色,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卷冗长的画卷而已。   暗暗看过众人的表情,尤其是在看到小花痴迷的模样,铁心源就叹了一口气,自己想要让小花去农庄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河狸听曲子听得潸然泪下,而火塘边上正在烤制的肥鱼都已经快要焦了。   铁心源就蹲在火堆边上,轻轻地转动着肥鱼……   也不知过了多久,茶棚边上已经停满了过路的马车和行人。   当刘靖五指按在琵琶上的时候,满场尽是落泪抽泣之声。   刘靖意外的瞅了一眼正在吃鱼的铁心源叹了口气道:“许久未曾动琵琶,想不到技艺已经滑退到如此地步了。”   铁心源笑道:“我和常人是不同的,没心没肺,没肝肠,你的音律再美,如何能够打动的了我?”   说完拿拳头敲敲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的声音。   “听见了没有?这里面是空的!”   刘靖哑然失笑道:“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有这样大志向的人如果连五迷声色都无法抵抗的话,这句话就是一句空话。”   河狸看着铁心源脚下的一地鱼刺,跺着脚道:“你一个人就吃掉了三条?怎么没把你撑死?”   铁心源笑道:“我才说完要你们看看我吃起东西来是何等的粗野,你们刚才都不信,现在埋怨什么。对了,河狸,五十文钱可买不来十多条鲜鱼,最多能买两条啊。”   河狸夺过铁心源手里的第四条鱼放在刘靖的手里怒道:“傻子一样的题目为难谁呢?我用五十文钱租用了一条船,一张网,自己在河里撒网,一个时辰就有了这些鱼。然后又把自己发现的鱼窝子指给了租船给我的船夫,船夫又给了我一百文钱。买了调料之后,我还多买了一只鸡。”   铁心源又把目光转向刘靖,五十文钱想买小龙凤团茶根本就是在做梦。   刘靖摊摊手道:“我去茶庄拿茶叶一般是不要钱的,所以我也落下了四十文钱。你也不要看钱穆,他家在剑门,剑南烧春从前唐时期就风靡天下,据他自己说,剑南烧春的酒窖就在他家后面的山上。看酒窖的人是他爹。你觉得他弄来一些酒有什么好稀奇的?”   铁心源看看桌子上精美的剑南烧春瓶子,吞了一口口水道:“原来我们这里才是藏龙卧虎之地。”   刘靖仰天大笑一声道:“东京人的眼睛都长在脑门上了,自以为是京城人士,就小觑了天下英雄,何其的可笑!   你且看看,东京城除了盛产无用的勋贵,还盛产什么?   就连殿堂上的官员都是黄河两岸,大江南北的好汉,可笑李玮等人以为自己领走的那些人才是大宋英才。   我辈即便在身在荒村,粗茶淡酒,破衣烂衫也一样是人间良才。”   “说得好!”只听一声暴喝从亭子外面传进来,一个蓝衫大汉大笑着走进棚子,朝刘靖等人抱拳道:“京城杨怀玉见过诸位,特来讨一杯水酒喝。”   刘靖笑道:“五十骑逐羌人,立马关山阵斩胡人一十三骑,喝问还有谁的将军来了,刘靖为刚才失言赔罪。”   杨怀玉大笑道:“胡混军功而已,当不得大家赞叹,某家只是听闻有剑南烧春,馋涎难忍,这才冒昧一见。至于大家刚才的言语,杨怀玉大为赞同,否则某家也不会去边地了。”   河狸从火堆边上取过一条鱼递给杨怀玉道:“将军放马血战,河狸佩服之至,唯有请将军食一条鱼聊表心意。”   杨怀玉笑着接过烤鱼,咬了一口之后挑起了大拇指,嘴里忙不迭的吃鱼,眼睛却已经盯上剑南烧春了。   钱穆微微一笑,打开了一坛酒,倒在茶碗里也不端起,肃手邀请杨怀玉饮用。   杨怀玉大喜,一手鱼,一手酒碗,等手里的鱼吃完,桌上的十几碗酒,也被他喝的精光。   吃完鱼,喝完酒,抹抹胡须上的鱼油,酒渍朝铁心源笑一下,就朝刘靖等人拱手道:“某家进京,还未去兵部报备,待某家了结了俗事,定邀诸位大家一醉。”   在诸人的欢送声中,杨怀玉跨上战马,带着一群部属一溜烟的向城门跑去了。   钱穆看看桌上的空碗笑道:“这样的武人恐怕才是真正的武人吧!却不知他匆匆回京所谓何事,难道说边关狼烟又起了?”   铁心源闷哼一声道:“这家伙是来东京和老婆生孩子的,七年间,他回来了三趟,他老婆就给他生了两男一女,这一次回来,说不得杨家又要添丁进口了。” 第十章 蹩脚的说客   杨怀玉之所以会专门来巧庄,其实就是专门来找铁心源的。   他不用经过南熏门,而是应该直接从西面的新郑直奔兵部,不但距离近,道路也不拥挤。   他是军兵,直接走军马驿道一炷香时间就到兵部衙门。   前三次他回家的时候,回家里拜见过那个已经将要百岁的老太君之后,就会带着苏眉来巧庄做客一段时间。   这一次直接过来,还硬着头皮钻进最让他头痛的文人圈子,这非常的反常,不是他杨怀玉一贯的作风。   刘靖笑道:“本想为他弹奏一曲《将军令》的,人家看不上,不过啊,这样的将军才是杀敌的将军不是吗?”   铁心源狐疑的看看刘靖道:“我怎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你这人一向狷介,很少会这样推崇一个人的。”   刘靖笑道:“我想去龟兹!那里才是舞乐的故乡,写时文我不如你,钻故纸堆我不如钱穆,机变一道我不如河狸,唯有舞乐一道可以聊以自慰而已。”   河狸摇头道:“出了青涧城,外面皆是番邦,就算杨怀玉能够帮你出了兰州城,遇到西夏擒生军,你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为西夏人的乐奴。”   刘靖摇头道:“景祐四年,龟兹国遣使者向我皇进贡,我在晏相府上有幸看过龟兹歌舞,那真是名不虚传啊,那时候就动过去龟兹的心。只是那时候刚刚成亲,拙荆有孕在身不能轻离,现在我孩儿已经长大了,又听闻龟兹使者已经到了西京,我以为机会已经成熟了,我可以随龟兹使者一起离开东京。”   钱穆皱眉道:“这中间一定困难重重,我从不信没有根据的猜想。”   河狸瞅着远处的麦田烦躁的挥挥手道:“这个世上已经何其的无趣了,既然刘兄想要过的精彩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为可以离开。”   铁心源俯身施礼道:“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人如果没有理想,就和咸鱼没有什么区别,铁心源在此恭祝刘兄一路顺风。”   刘靖笑着还礼,取了一碗酒慢慢喝完之后,又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小瓶的剑南烧春,俯身从火塘边上取了一条鱼,就一面吃鱼,一边喝酒的向远处的麦田走去了。   小花看看铁心源,好像有些内疚,最后把拌好的荠菜递给了他,见铁心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反倒笑了起来,抱着琵琶匆匆的去追刘靖了。   钱穆忽然大声的朝小花吼道:“刘靖此人面皮最薄,你只需死死纠缠,断无不成之理!”   铁心源摇摇头,端着菜盆子钻进喝酒吃鱼的同窗群里,开始大声吆喝着疯抢……   小花是自由的,自己没有任何权利替她去做任何的主张,前番之所以会想着让她去巧庄,就是为了帮她一把,希望能给这个苦命的女子一个暂时休憩的地方。   现在,她随着一心想去龟兹的刘靖走了,天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同窗们酒足饭饱之后就一一离去了,铁心源被水珠儿搀扶着来到巧庄,躺在巧哥的床上破口大骂,也不知道在骂谁,反正他精彩的骂词里面,有好多话巧哥根本就听不懂,也不理解。   第二天酒醒之后,铁心源根本就不记得这件事,直到巧哥问他“傻逼”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才对自己昨日放浪形骸的举动有些后悔。   “没什么意思,就是被一个傻子逼着去做事。”铁心源小心的用柳树枝子捅着牙齿,在这个没有口腔保健的年代里,保证自己有一口好牙非常的重要。   昨晚没有洗漱就睡了,以至于牙缝里还有些鸡肉丝,吐掉之后才觉得清晨是如此的明媚。   巧哥知道铁心源是在敷衍自己,他和铁心源说话的时候,根本就不管他嘴里说什么,只在乎他当时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这两样东西所表达的情感要比他说的话准确得多,也真挚的多。   “你今天打算干什么?不去太学上课吗?我记得你从不逃课的。”   铁心源打了一个哈欠道:“昨晚就没睡好,我洗漱完毕之后吃点东西准备接着睡觉,杨怀玉可能要来。”   巧哥儿从怀里掏出一张拜帖道:“不光是杨怀玉会来,曹芳也会来,既然这两个家伙都来了,高延赞和呼延寿也一定会来的,这几年他们四个人算是绑在一起了。”   “什么目的?”   “估计是想要我们那种带偏心轮的省力强弓,这玩意你给杨怀玉弄了一把,想要保密那是不可能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告诉他们原理,你就说这是自己无意中制造出来的,说不清楚里面的道理,如果他们想用,那就去复制好了,我们不管。”   巧哥笑道:“你想躲清闲恐怕不可能,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硬生生的从三槐堂提溜到太学的?你大舅公就是太学的祭酒,满朝文武包括那些最喜欢没事找事的言官从不拿这件事来攻击你舅公……”   “好了,朝里的事情我比你清楚,不管了,我现在就去草垛那里睡觉,你和王婆惜幽会的时候没占用我的草洞吧?”   巧哥摇头道:“没有,你的那个草洞太小,老子施展不开。”   铁心源满意的点点头,面对着初升的朝阳扭动扭动酸涩的身体,然后抱着一床薄被子就直接去了谷仓位置。   巧庄不算大,地理位置却是极好的,这座庄子本来是汝南王家的,被王渐弄给铁心源当酬劳了。   三年前汝南王全家骨瘦如柴的从通天观里出来的时候想要回这座庄子,还专门上了奏折。   结果,又被皇帝关进通天观三个月,从此,汝南王就绝口不提自己以前那些庞大的产业到底去那里的事情了。   因为汝南王的事情,无数的朝臣都在批评皇帝把事情做得太绝,以至于伤了情分,结果皇帝不为所动。   只要有人提出从皇族中遴选一两位皇族子弟进宫充当皇储的事情,皇帝就会毫不客气的拿汝南王开刀。   几次三番之后,也就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这几年,皇帝的意图似乎无人能够猜测,他的权威也变得愈发不可挑战了。   草洞里面睡觉并不是一个好主意,铁心源只是喜欢那里的绝对安静。   躺在柔软的干草上,隐隐有一股子腐烂发霉的甜腥味,不知为何,铁心源就是喜欢闻这股子味道,每当自己躺进草洞的时候,心里就安静的如同半夜的坟场一般。   狐狸从外面钻了进来,熟练地卧在铁心源的身边,居然还懂得用嘴巴叼着薄被给自己盖上。   狐狸进来了,铁心源就只好出来了,这家伙现在身上的味道非常的浓郁,天气越热,味道就越是让人无法忍受。   杨怀玉就盘腿坐在草垛上,见铁心源冒头了,就笑道:“我就不信你能和狐狸待在一个被窝里。”   “苏眉怎么会准许你大清早的就爬出被窝?”   杨怀玉恬不知耻的道:“我起床的时候她还在酣睡,自然无法阻拦我,小铁,我想把麾下的三千精卒全部按照我身上的装备武装一遍,你觉得如何?”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这主意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第一,你是穷鬼,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   第二,兵部清吏司会认为你是在图谋不轨,把你全家拿去砍头。   第三,我不觉得你能说服你家老封君以及你爹娘,老婆跟着你一起冒险。   第四,你凭什么拉着我和巧哥陪你一起冒险?冒的还是砍头的危险?”   杨怀玉摇头道:“边关情形不容乐观,横山防线已经后退了一百四十里,再退下去西夏人就要兵临城下了。   青塘的吐蕃人也坐拥河湟,居高临下窥视我河东故地。   我还听闻交趾贼寇进了我大宋柳州,烧杀抢掠半月有余而后从容而返。   我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唯有精兵强卒等待陛下召唤,期望有一日可以痛痛快快的与贼寇血战一场。”   铁心源苦笑道:“你明知我没有能力帮你,你为何还要强人所难?这可不是君子所为。你们一个个图谋甚大,动不动就家国天下的挂在嘴边,既然说了那就去做啊。铠甲你有实物,加装了偏心轮子的强弓你也有,自己找匠人去制作就是,我和巧哥没有不允许你制作啊。”   杨怀玉敲敲脑袋道:“我这次进京,目的就是要编练悍卒,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没钱,没地位,没人手,干这些事情极难。昨日的时候我见了兵部左侍郎南魣先生,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被他狠狠地斥责了一通,严令我不许再提此事。我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了,昨日眉儿却说你应该有办法,所以我就直接来了。”   铁心源打了一个哈欠道:“让你用家国大义来说动我的大概是曹芳吧?   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认为我会被这些东西打动。   你难道不觉得你刚才的把那些话说的干巴巴的毫无煽动力吗?   我昨天才在宫门口用眼睛威胁了一位高官,现在啊,什么都不想做。” 第十一章 顾此失彼   做事之前一定要选好队友的,尤其是在干大事的时候队友更加的重要了。   范仲淹就是因为没有选好队友,才导致他的庆历新政完全失败了。   自己在老家一遍又一遍的吟诵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郁郁而终。   岳阳楼上倒是有这两句话刻成的牌匾,只是滕子京的下场不太妙,先是监察御史梁坚弹劾他浪费公使钱十六万贯,贬知凤翔,后又贬虢州。   御史中丞王拱辰上奏,以为滕子京“盗用公使钱止削一官,所坐太轻”。庆历四年春贬岳州巴陵郡。   后谪守岳州三年,庆历七年病死于苏州任上……   从滕子京的命运轨迹中铁心源得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人才这东西是最不靠谱的,得用的时候你就是人才,不得用的时候你就是一块劈柴。   有节气的人当劈柴都不是一块好劈柴,因为有数不清的节,斧头不太好劈。   混在士大夫中间风花雪月的那就轻松愉快了,今天用我家的马换你家的小妾用用,明天把你家的金器藏在怀里偷走花花,都是风流雅事。   不至于像那些一心为国的人一样,被人家贬斥的像狗一样的东奔西跑,临死都回不到故乡。   杨怀玉拙劣的说辞那里可以打动一心想着快活一生的铁心源?对他来说,这一辈子的命是捡来的,怎么快活怎么过!   如果不是为了报答皇帝给自己母子的庇护之恩,他根本就不可能无原则的将自己和巧哥的各种发明白白送给皇帝。   如果不是为了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他根本就不会进三槐堂,努力的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大家族争脸面,早就和巧哥一起成为大宋著名的汪洋大盗了。   “你就打算这么胡混着活下去吗?”杨怀玉见说不动铁心源叹了口气道。   “谁胡混了?我在三槐堂的时候就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被人提溜进太学更是太学生中的佼佼者,就连祭酒都夸我,说算学一道我已经登堂入室了。你这个连粮草都算不清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在胡混?”   杨怀玉见铁心源心意已定,就拍拍袍子下摆不存在的尘土道:“去我府上吧,眉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铁心源恨恨的道:“她这是不毒死我不打算罢休了是吧?”   杨怀玉笑道:“好歹是一番心意,你就将就着吧,她难得下厨一次,我都没吃过几次她做的饭食。”   铁心源也抖抖袍子站起来,无奈的道:“你好歹是她的枕边人,她怎么舍得弄死你?没见每次吃饭的时候,她总是要我先吃,我吃过之后才会给你家的大小虎以及丫头吃,这是拿我当药人来用的。”   杨怀玉皱眉道:“你爱吃不吃,就问你一句话,去不去?”   “去!”   杨怀玉转身就走,铁心源哀叹一声跟在后面出了谷场。   一个女子蹲在谷场外面的水塘边浣洗手帕,宽大的麻布裙子紧绷在身上,根本就掩盖不住她肥硕的臀。   铁心源四处看看,果然在谷场的草垛上看见了慵懒的瞅着自己和杨怀玉的巧哥。   杨怀玉见铁心源盯着妇人的臀部看,没好气的在的肩膀上抽了一巴掌道:“非礼勿视啊,你好歹是一个太学生。”   铁心源苦笑一声,一个是恋奸情热,一个是食髓知味,大道理谁都懂,想要克制情欲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别说巧哥这种重情重义的人,外人拿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的,除非吃到了苦头,才会幡然醒悟过来。   “哦,你已经十四岁了,如果喜欢女人,哥哥带你去鸳鸯楼,那里的女子都是千里挑一的俊俏……”   铁心源鄙视的白了一眼杨怀玉道:“鸳鸯楼三年前就被一个疯子一把火给烧掉了,你多久没有去过风月场所了?”   杨怀玉一愣,惊愕的道:“烧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烧了,现在那地方重新起了一座楼,是一家饭馆,很大,里面的烧鹅味道实在是不错,那天带你去吃。”   杨怀玉摇摇头惋惜的道:“可惜了。”   来到庄子口,却看不见杨怀玉带来的马,杨家的家将指指远处尘土飞扬的官道无奈的摇摇头。   这已经不奇怪了,也不是第一次了,牛犊子一般的玲儿,福儿,火儿,他们现在就喜欢骑马,最喜欢骑军中的战马,庄子里的挽马,已经引不起他们骑乘的欲望了。   杨怀玉眯缝着眼睛瞅着在官道上纵马狂奔的三个人,缓缓地道:“论骑术,这三个家伙比军中一般的骑士都要强上好多,轮身手,我三五下还拿不下他们。他们天生就是当兵的,你没考虑把他们送进军伍里?三五年下来,一个承信郎我还是有办法给他们谋到的。”   杨怀玉说的三五下,那已经是高看那三个家伙了。   如今的杨怀玉和七年前被铁狮子揍得吐血的杨怀玉有了很大的不同。   上一次回来的时候,他和已经是带御器械的铁狮子狠狠地交战了一场,凭借手中一条马槊硬是在马上逼得铁狮子不得不跳下战马,借助自己无双的神力才堪堪和杨怀玉斗成一个平手。   后来听铁狮子说,如果杨怀玉还是像武举场上那般无耻,他可能打不过。   “好端端的把他们送去边关送命,这事不用想。”铁心源断然拒绝。   杨怀玉瞅着逐渐跑近的玲儿等人道:“这是你说了不算,你以为你和巧哥把他们养大就能替他们做主?这都是人,不是猪,不会因为两口吃的就没有自己的主意,人家真要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阻拦。”   铁心源笑道:“你可以问他们试试。”   杨怀玉给了铁心源一个诡异的笑容,从玲儿手里接过缰绳,在马屁股上按了一把飞身上了战马,缓缓前行,中间不过拍拍玲儿的肩膀罢了。   铁心源上马的动作没有杨怀玉那么粗野,按部就班的踩着马镫上去坐稳,然后才催动战马跟了上去。   杨府就坐落在东角楼大街上,既没有戏曲里传说的上马牌坊,自然也没有什么下马牌坊,门口有的只是密密匝匝的麻条石制作的拴马桩子,桩子上蹲着各种各样的猴子,取马上封侯的含义。   屋宇古老却没有丝毫破败的意思,倒是门口的两颗翠柏,枝干皴裂,盎显古意。   “老祖宗去了庄子里避暑,今年天热,去的比较早,你不用去请安了。”   听杨怀玉这样说,铁心源送了一口气,每次去给老太君请安,眼神不好的老太君都喜欢用手摸摸他的脸,被一双满是老人斑的手摸,铁心源很不习惯。   “我娘也不太管事了,如今家里做主的人就是眉儿,所以你大可不必装出这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来。”   铁心源挑挑大拇指道:“苏眉是巾帼英豪我知道,几年时间就从一个小破庄子里硬是被你家老祖宗给请回去掌家,这本事一般人没有。”   杨怀玉得意地笑道:“大家族里的事情多,不过眉儿处理的极好,这次从家里抬出去四千贯银钱为我二弟谋取了左藏库皂司这个职位,即便是我母亲都赞不绝口,也绝了再掌家的心思。”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老婆和巧哥合伙卖八音盒赚的钱确实不少,一个烂玉石雕刻的八音盒就卖六百贯,这样的价钱一般人根本就说不出口。”   杨怀玉忽然停下脚步,狐疑的瞅着铁心源道:“我老婆赚钱不少,铺子里赚到的钱足够支撑我们这么大的一家子人。我很想知道你和巧哥儿这几年赚到的钱都去哪里了?眉儿虽然贪财一些,绝对不会,也不可能贪墨你们的钱,看你和巧哥儿的吃穿用度,也不像是富人,你们的钱都去哪里了?”   “我说要购置铺面,买地盖房子然后再卖掉,巧儿不答应,全埋地下去了,说什么都不听。你还没见他每半年把银子从地里取出来涂药水的恶心样子,要是看到了,就情不自禁的想揍他。”   杨怀玉哈哈大笑一声,就不再问了,领着铁心源穿堂过院子的走过庞大的杨府前院,径直到了后花园。   “我家小妹在偷偷的看你。”   在花厅坐定之后,杨怀玉就小声的对铁心源叨咕。   “这没什么,每次来她们都偷看,其实就是站在我面前看,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你家怎么有这么多的妹子啊?简直比巧庄还要多。”   “我爹爹麾下战死的部将家眷都靠我家养活,男孩子长大了会去军中,女孩子长大了一副嫁妆就打发掉了。每年都有妹子出嫁,每年也都有新的妹子进来,这是惨事,不说也罢。”   铁心源听不得这种事,顾左右而言他的道:“苏眉哪里去了,怎么连大小虎和虎妞也不见踪影?”   这一说,杨怀玉也奇怪起来,匆匆进了内宅,不一会就匆匆的走出来道:“快走,孩子被老祖宗带走了,苏眉去孙羊正店了!苏家这一次可能有大麻烦了。” 第十二章 恐怖的小舅子   两人带着家将匆匆的骑马到了孙羊正店之后,杨怀玉的一张脸就变得铁青。   而铁心源则拍着前额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直到现在这个时候,铁心源才深深的领悟到一个道理。   这世上最恐怖的生物就是小舅子。   比一个小舅子还要恐怖的事情是两个被宠坏了的小舅子!   苏家门风向来清正,不管是苏眉的大哥苏越还是苏眉自己在东京士人圈子中都是被人竖大拇指的标杆。   可是,当苏眉的那一对双胞胎弟弟长大之后,人们对苏家清正的门风就有了怀疑。   苏越现在是监察御史,自然不好帮弟弟出面来料理各种各样的烂摊子。   所以这些事情只好由将门大妇的苏眉出面来料理了,这几年苏眉也不知道处理过多少回像眼前这样的事情了。   眼看着自己两个弟弟被人家扒的一丝不挂的挂在旗杆上,像鱼一样的扭来扭去,苏眉干着急没办法。   孙羊正店本来就很高,旗杆更是在高台上斜斜的向外探出,向下三五丈的地方就是青石铺就的地面,碗口粗的旗杆上颤巍巍的挂着两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已经微微的有些弯曲了,铁心源很怀疑只要风大一点旗杆就会从中折断。   被人扒掉衣裤挂在旗杆上的事情铁心源也经历过,不过,自己那时候只有七岁,即便是曝光了,人们也只会当做笑谈。   对付皮猴子,这种法子是东京市井上最常用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法子,至少铁心源当初就发过誓,这辈子都不允许别人扒掉自己的衣裤。   杨怀玉阴沉着脸,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脚在孙羊正店的栏杆上踩一下,三两步就上了高台。   一个双手抱在胸口的倭国武士守在旗杆下面,地上倒着四个想要救援苏童,苏荷的杨家家将。   倭国武士眼看杨怀玉上来了,眼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警惕的意味,微微的向后退开两步警惕的看着杨怀玉,嘴里唔理哇啦的讲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倭国话。   面色铁青的杨怀玉探手就要把绳子松开,好吧自己的两个小舅子放下来,那个倭国武士却挥拳砸向杨怀玉。   杨怀玉一手按着旗杆,身子微微的前倾,左腿如同毒蟒一般的卷向倭国武士的脖子,如果被他这一腿给卷个正着,只要杨怀玉再发一次力道,就会生生的将倭国武士的脖子拗断。   倭国武士侧身避开要害,这一腿和他竖起来的双臂撞在一起,巨大的力道传来,倭国武士登登登的向后退出三步。   随着杨怀玉发力,旗杆顿时就摇晃起来,顶上的苏童,苏荷不由得尖叫起来,底下的苏眉更是吓得身子都酥软了。   “姐夫,您小心点啊,要是掉下去你就没小舅子了。”   杨怀玉怒哼一声,单手抱住旗杆,原本剧烈摇晃的旗杆立刻就不太抖动了。   杨怀玉露出的这一手护旗功夫立刻让看热闹的东京百姓轰然喝彩。   倭国武士大吼一声,张开双臂又扑了上来,杨怀玉松开旗杆迎着倭人跳了起来重重的一拳擂了下去,倭人再次竖起双臂护住胸口,全身前倾,牯牛一般的横冲过来。   杨怀玉的重拳擂在倭人的手臂上,砰的一声响,倭人武士的左臂从中间突兀的向外弯曲,不等倭人武士惨叫出声,杨怀玉的单臂乘势揽住他的脖颈,借助向前冲击的力道,杨怀玉生生的将倭人倒着举了起来,随手就抛下高台。   直到此刻,才有一个娇媚的声音喊“住手!”   高台下面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杨怀玉看都没看高台下的状况,解开绳索缓缓地将自己的两个小舅子放了下来。   才爬起来的家将给站都站不稳的苏童和苏荷披上衣衫。   杨怀玉瞅瞅自己蔫了吧唧的两个小舅子道:“去你姐姐那里,有什么对她说。”   苏童嘴皮子动了几下,嗫喏着道:“姐夫,我们回去吧!”   杨怀玉冷笑道:“等姐夫砸了孙羊正店就回去。”   苏荷猛地插话道:“不砸了吧,要不然以后不好再来!”   杨怀玉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两个没立场的小舅子,挥手让家将把这两个家伙带走。   他自己狠狠地一脚踢在旗杆上,只听蹦的一声响,绑缚旗杆的绳子纷纷断裂,他再用力的一板,旗杆就从带孔的石头上断裂开来。   杨怀玉在众人的惊叫声里,挥舞着大腿粗的旗杆转身就向身后的孙羊正店横扫了过去。   这一击,不论是雕花的门窗命还是镶金的屏风,全都在吱呀声中碎裂开来,屋子里面的看热闹的客人,以及那些倭女,全部都抱头鼠窜。   杨怀玉抱着旗杆左右不停地横扫,旗杆所到之处,杯盘碗盏全都爆裂,矮几和各色软凳子四处飞舞。   偌大的厅堂里不论是名人的字画,还是珍贵的金石玉器在旗杆之下顿成飞灰。   只是几个呼吸间,金兵辉煌的孙羊正店的大厅就变得惨不忍睹。   杨怀玉怒吼一声,将手里的旗杆如同短矛一般脱手掷出,轰隆一声响,旗杆刺破后面的照壁,深深的刺进了墙壁。   事情闹大了,看热闹的东京市民都一哄而散,铁心源冲着脸色发白的苏眉轻轻一笑,就摇着扇子缓步上了高台。   地上全是木屑和瓷器渣子,所以铁心源走的很小心,看到一个裂成两瓣的天青釉大碗,俯身捡了起来,瞅着那上面淡雅隽永的雨过天青色,惋惜的对杨怀玉道:“下回你要砸东西,好歹也让我把这种好东西藏起来,你看看,裂了。”   杨怀玉瞅着狼奔豕突的客人和倭女笑道:“你觉得我这样做合适不?”   铁心源点点头道:“合适啊,怎么不合适了?你要是闹得小了,当然会有人来找你的晦气。可是现在闹得这么大,御史言官会弹劾你,开封府会通过兵部找你,陛下会扣你的俸禄,你的长官也会呵斥你。”   杨怀玉笑道:“你认为这就完了?”   铁心源丢掉手里的破瓷器道:“不完还能怎样?异族人将士子的衣衫剥光挂在旗杆上,还不许别人解救,你怒而出手维护士子颜面有什么不对?如果说有错的地方,那就是那两个家伙不该是你小舅子。”   杨怀玉笑道:“我根本就不信陛下会因为几个契丹人就降罪于我。”   “错了,是几个倭人!”   “倭人?”杨怀玉仔细打量了一下走过来的一位带着幕离的女子笑道:“果然是倭人,哈哈,咱们回家吧,我刚才问过了,眉儿是把饭做好之后才出门的。”   铁心源愉快的点点头,两人就打算离开,会杨家继续准备开饭。   “杨将军一怒之下砸了孙羊正店,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杨怀玉转过身笑吟吟的道:“你待怎的?”   “藤原氏大女藤原一味香见过杨将军,区区小店原本不足挂齿,能以这小小的店面为代价见识上国猛将的威风,也是小店的荣幸。只是,妾身素闻上国乃是礼仪之邦,行事自有法度约束,不像我日出之国那样纷乱,妾身只是好奇,难道说将军在怒而兴兵之时,就不问问青红皂白吗?”   杨怀玉笑道:“某家本来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只是一看到宋人被异族人绑在旗杆上的时候,基本上就不再考虑什么道理了,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拳头够不够硬,能不能把自己的族人解救下来。”   藤原一味香盈盈下拜道:“妾身受教了,在将军眼中,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是也不是?”   杨怀玉正要说话,铁心源忽然插嘴了,摇着折扇道:“你来自浅草寺?”   藤原一味香立刻将目光盯在铁心源的脸上,过了片刻才到:“公子去过浅草寺?”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金龙山浅草寺可是风神,雷神镇守的佛门净地,雷门中容不下女子,你却把雷门背在身上,难道就不怕遭受雷神的惩罚吗?”   杨怀玉见藤原一味香说不出话来了,就好奇的来到藤原一味香的背后,果然在她的背后,看到了风雷神门四个大字。   “公子去过浅草寺?”藤原一味香继续问道。   “只是无缘得见金佛。”   听见铁心源这样说,藤原一味香就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倭国话,语速很快,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铁心源笑而不语,朝藤原一味香拱拱手道:“在下告辞。”   杨怀玉满腹狐疑的和铁心源从高台上走下来,回头瞅瞅僵在高台上的藤原一味香,小声地问道:“你真的去过倭国?”   铁心源笑道:“我在襁褓中就被你拿枪挑着玩,你说我去过倭国吗?”   杨怀玉点点头道:“就是奇怪才会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鬼女人是出自什么浅草寺的?”   “她背后写着那么大的四个墨字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这和浅草寺有什么关系?”   “那四个字和浅草寺大门上的四个字一模一样,所以她一定是来自浅草寺。”   “你还说你没去过倭国?”   “我的生平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漂洋过海的去倭国……” 第十三章 倭国浪人?   杨怀玉陷入悖论不能自拔,铁心源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硬着头皮说谎话这不是对待朋友的做法。   因此,让杨怀玉继续混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倭国金龙山浅草寺,铁心源只有一个走马观花的印象,当时去浅草寺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山门前的风雷神门。   这四个字是被写在一个巨大的灯笼上的,想不看见都不行。   在倭国,先有浅草寺后有东京城这是一个常识,不过啊,按照历史进程,现在的东京城应该还是一片荒芜才对。   此时的浅草寺,也应该是一座荒僻的小寺庙罢了。   能在大宋东京城看到一个身背风雷神门的女子,铁心源很想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就要不耻下问,铁心源准备回王家问问正在鸿胪寺当官的三舅公,倭国最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苏眉做了很多的吃食,模样看起来还不错,在小心的尝过之后,铁心源就开始大口吃饭。   饭桌上鸦雀无声,这绝对不是在遵从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老规矩。   而是因为饭桌上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苏眉那双灵巧的大眼睛总是带着火星子在两个双胞胎弟弟的脑袋上转来转去。   苏童苏荷则把脑袋埋在饭盘里面,宁愿不断地往嘴里刨白饭,也不愿意抬头去盘子找菜吃。   杨怀玉的模样就很轻松了,一口菜一口酒的吃的惬意,除了不说话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来。   一粒米一粒米的吃了百十粒的苏眉终于爆发了。   砰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看样子要发作了。   铁心源对苏童,苏荷投过的求救眼神视若无睹,和杨怀玉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苏眉做的饭菜口味一般,可是她陪嫁过来的米酒味道很好,琥珀色的酒浆凝而不散,兑上新酒一起喝滋味醇正无比。   苏眉根本就没有说话,舀汤的勺子直接就飞出去了,砸在苏童的脑门上,眼看就要落地了,被坐在苏童身边的杨怀玉随手捞住重新放进汤碗里。   杨怀玉见铁心源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就拎起酒壶邀请铁心源一起去花园里坐坐,这里已经待不成了。   “说,今天又是什么原因被人家吊在旗杆上了?”   刚出门,就听见苏眉的怒吼声。   铁心源看看杨怀玉道:“你老婆年龄越大怎么脾气反倒暴躁起来了?”   杨怀玉把酒壶放石桌上笑道:“你将来要是有那么两个小舅子,你的脾气也会暴躁起来的。回来的路上家将已经给我说过事情的经过了,他们两个其实活该被人家挂在旗杆上,算起来那些倭人没有做的太过份。”   铁心源奇怪的道:“他们两个胆小如鼠,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事情倒不大,主要是偷窥人家女子洗澡,被发现之后不但不跑,反而闯进屋子里去了。然后被一群赤身裸体的女子围住群殴,最后就给剥光了衣衫挂旗杆上了。”   “跑孙羊正店去偷窥,胆子不小啊。”   杨怀玉摇摇头道:“这里面有一个典故,典故也是前两天才传出来。故去的李妃有个侄儿叫做李玮的你认识吧?他是你太学的同窗。”   铁心源点点头,他很奇怪李玮这样的人居然能闹出典故来。   “因为他的来头大,那个倭女,就是那个自称藤原一味香的女子亲自出面来招待。   结果,李玮就陷入美色不可自拔了,当场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包括一枚陛下赏赐的走盘珠要求与那位倭女结一夕之欢。   结果,未能如愿,李玮就放出话来,谁要是能促成他与倭女的露水姻缘,他就再拿出一颗走盘珠相赠。   我两个没脑子的小舅子认为这事简单,就自告奋勇的去做这件事,想着只要自己让孙羊正店没了安宁之日,那个倭女就会乖乖地投降……”   听了杨怀玉的诉说之后铁心源倒吸着凉气道:“苏家怎么会出这种二百五?”   杨怀玉给铁心源倒了一杯酒,两人对饮之后,杨怀玉苦笑道:“你以为苏家严厉的门风是针对每一个人的吗?   苏家的老大苏越,小时候吃饭掉了米粒不捡都会挨板子,苏眉如此的男人性子,硬是被逼着学会了一手好女红,你现在去看苏眉的食指,上面被绣花针刺出来的伤疤还在。   至于小的这两个,我岳母大人根本就是在放纵,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加以约束。   告诉你,他们就是故意的,苏家偌大的家产是要交给苏越的,苏童,苏荷只要长大成人帮着苏家开枝散叶就好。   那两个越是无能,将来就越是没有兄弟阋墙的危险。”   杨怀玉看见铁心源愣愣的看着他,叹口气又道:“我家也一样,当初我娘觉得我不能挑起杨家的大梁,立刻就跑去重新培育我弟弟,着实是半点的犹豫都没有啊。”   看样子是说到了杨怀玉的痛处,一壶酒很快就被他一个人给喝光了。   “姐夫,你陪我们再去一趟孙羊正店吧,那个倭国婆娘挺害怕你……”   苏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站在杨怀玉的背后使劲的央求。   “滚!”   暴怒的如同狮子一样的苏眉提着裙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苏童嗷的一声,话都没说完扭头就跑。   追了几步,眼看着追不上了,苏眉就跌坐在草地上,拍着青草哭的呜呜的。   杨怀玉是驻守塔城的武官,凡是身在战略要地的武官其实都在处在风口浪尖上。   如果不是因为通过铁心源杨怀玉和王渐的关系不错,天知道塔城的宦官监军使会给杨怀玉穿什么样的小鞋子。   这次回京述职,兵部职方司给杨怀玉的评价是上上,如果不出意外,官进武职第十三阶的左武大夫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现在这么一闹之后,官家不降罪下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左武大夫的官职基本上是不用想了。   杨怀玉拉起苏眉道:“我七年间官职自九品擢升到了正七品,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殊遇了,从六品的左武大夫不做也罢。我还舍不得离开塔城。”   铁心源走到苏眉的身边道:“既然你弟弟你没办法管,不如交给我如何?巧哥那人你是知道的,调教不听话的半大小子极有一套……”   苏眉止住眼泪歉疚的看了杨怀玉一眼,又揪住铁心源的衣袖道:“可是他们已经跑了。”   铁心源大笑道:“放心,只要他还在东京城,巧哥儿一定会找到他的。只是伯母那里,就需要你去解释了。”   苏眉拿手掌擦拭一把眼泪恨恨的道:“我娘这时候恐怕没脸见我才对。”   “那就好。”   铁心源说完话就朝杨怀玉拱拱手离开了杨家,摇着扇子径直的去了三槐堂。   老门子将表少爷恭敬的迎进大门,也不做声就自顾自的去看门了。   铁心源回来了自然不用他去禀报。   王家庭院里种植的槐树极多,此时正是槐花败落的时节,微风轻轻一吹,就掉落下来无数的残花。   铁心源施施然的走过这道槐花长廊,觉得不太过瘾,就走回来重新走了一遍。   顺势从一颗一抱搂不过来的槐树背后揪出来一个圆脑袋的小子。   “庆哥儿,见了我躲什么?”   十岁大的庆哥儿结结巴巴的道:“没有躲,是怕坏了哥哥的心境。”   铁心源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告诉我三爷爷在那里?”   庆哥儿被铁心源搂着脑门上的汗水都涔涔的渗出来了,指着北面的月亮门道:“三爷爷正在和阁渊爷爷坐在清槐庄喝茶。源哥,我真的没有躲你。”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颗琉璃球放在庆哥儿的手中道:“以后见了我不要跑,我又不吃人。”   庆哥儿手里拿着琉璃球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当然知道源哥儿不吃人,可是他会揍人,而且还揍得很重。   铁心源松开了这个无趣的傻孩子,拍拍他的圆脑袋就进了北面的月亮门。   清槐庄是王家最大的一座院落,因为三舅公是家主的关系,这座院落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三舅公的住处。   为了表示对大哥和二哥的尊敬,三舅公特意把这座院子整修成农庄的模样。   铁心源一跨进北门,面前就是一片不大的稻田,青蛙呱呱的叫着,极有野趣。   王家的地势低,挂不了出水兽头,所以只能像农庄一样从后花园的水池子里引出一道流水,水渠在院子里蜿蜒盘旋,既是灌溉庄稼的水源,也是玩曲水流觞的好地方。   站在三舅公的背后看他和阁渊先生下棋,两人的棋术都不算是很高明,他们却乐此不疲,但凡有空闲就会来几手。   阁渊先生将一颗白子放在一处气眼处,抬头看看铁心源道:“杨怀玉怎么会去招惹倭国浪人?你当时就在那里?”   眼看三舅公的大龙就要完蛋了,铁心源似乎被阁渊先生的诘问下了一跳,准备给两位老人倒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杯顿时就掉了下来,砸乱了棋局。 第十四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倭国人   阁渊先生叹了口气道:“老夫就要赢了,好端端的胜利却毁在了鬼蜮伎俩之下。”   王素捡起茶杯,将棋子复原笑着道:“孩子被你的一番话给吓到了,你看看,只乱了少许,我们继续下。”   阁渊先生一把拂乱了棋局苦笑道:“为了不让世人知晓你的卑鄙手段,老夫还是乱了棋局为妙。”   王素嘿嘿笑道:“本来就有两个气眼,刚才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   阁渊先生笑道:“有子万事足?这是你外孙,不是家孙。”   王素笑而不语。   阁渊先生挥挥衣袖道:“去休,老夫这头老驴都被陛下牵出来重新上磨,年轻人夫复何言?”   不管两个老头笑骂,铁心源仔细的将棋子分成两色装进篓子里面,重新给两个老头斟满了茶水。   阁渊先生喝了一口茶道:“小子,今天你又想知道什么?先说好,朝堂内部的事情老夫不会告诉你的。”   铁心源笑道:“小子今日只想知道倭国和我大宋的关系。”   阁渊先生皱眉道:“撮尔小国罢了,近年常有岁贡,多为多为银铁之物,不值一提啊。”   王素沉思一阵张嘴道:“自遣唐使开始以来,倭国与中原交往甚多,鉴真东渡之后,僧俗两道来往更加频繁。倭人多善学,多礼而忠诚,侍立于大家门下多执下人礼,虽遭受诸多羞辱却不改向学之心,其心可悯,其行可叹啊。”   铁心源拱手道:“两位老祖可知倭国近况?”   阁渊先生皱眉道:“只知道倭国如今外戚把持朝政,各地纷争不休,余者不知。”   王素笑道:“外戚乃是藤原氏,藤原氏以外戚干政,为所欲为,二后并立,四女三妃,与汉末曹阿瞒并无二致。东宫立妃,幼小天皇常住其家。摄政、关白、太政大臣、左右大臣之职为藤原氏一族独霸。以老夫之见,既然藤原氏已经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那么倭国皇权更迭就在眼前。”   铁心源笑道:“孙儿今日见杨怀玉怒砸孙羊正店,出来一位女主事,却是叫做什么藤原一味香的。孙儿就想知道,在倭国,藤原这个姓氏很普遍吗?就像我朝陛下姓赵,而百姓中亦有诸多姓赵者,藤原氏可否一样?”   王素笑着拍了铁心源的脑袋一巴掌道:“尽出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据老夫所知,在倭国并非是谁都能自称藤原氏的。   倭国又有四大贵族之说,那便是平源藤橘。   即平氏,源氏,藤原氏,橘氏。   平、源两家实际上都是天皇宗族的分家,如最有名的清河源氏即是起源于清河天皇的庶子。   藤原氏,起源于天皇赐姓藤原。   至于橘氏,老夫就无从得知了。”   铁心源继续道:“既然如此,孙儿是不是可以认为如今主持孙羊正店的那个叫做藤原一味香的女子,就是倭国藤原氏的贵女呢?”   王素看了一眼阁渊先生不再说话了,他执掌鸿胪寺仪宾事,倭国重要人物到了大宋却不来鸿胪寺报备,这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忽略掉的小事。   也可以说这是鸿胪寺的失职,也是王素的失职。   阁渊先生冲着铁心源叹口气道:“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去干自己的事情去吧,你舅公还不用你操心。”   老头已经下了逐客令,铁心源即便是再受宠,也不能继续留在清槐庄了,帮两个老头的茶杯续满水,就离开了清槐庄。   铁心源刚走,王素那张愁眉苦脸的样子就不见了,得意的朝阁渊先生笑一下,就开始抿自己的茶水,颜面上看不到丝毫的担忧。   “这小子既然已经开始为三槐堂担忧了,这说明你这几年的教化是有效的。”   王素笑道:“就算是把一块石头捂在胸口七年,也会多少有些热度的。”   “这小子其实有些杞人忧天了,我大宋如今正值万国来朝之时,国内有的是各国的王子,贵女栈恋不去,即便是有些阴谋诡计,他们如今身在我大宋疆域,又能如何?”   王素笑道:“终究是孩子的一片心意,莫要冷却了,明日早朝老夫就上奏此事。”   阁渊先生指着王素笑道:“你呀,你呀……”   王素兴致勃勃的将棋篓子拿上来,把黑棋推给阁渊先生道:“上一局我输了,我们重新来过……”   庆哥儿手里捧着铁心源给的那颗琉璃珠子眼巴巴的站在月亮门边,见铁心源出来了连忙捧着琉璃珠问道:“源哥儿,你真的把这颗珠子给我了?”   铁心源怒道:“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怎么还问?”   庆哥儿带着哭腔道:“上回麒麟儿拿了你的东西,你揍的他好惨!”   铁心源把庆哥儿的身子扳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上回麒麟儿拿的是我的午饭,你知道午饭是干什么用的?”   “吃的。”   “对啊,既然是吃的,如果麒麟儿因为肚子饿把我的午饭吃掉了,而不是丢给狗,你觉得我会揍他吗?”   庆哥儿摇摇头道:“不会,糖糖经常偷吃你的饭食,你从来没有揍过她。”   铁心源笑道:“你看看,这就对了,饭食是人吃的,不是丢给狗的,更不是指着饭食说猪肉只配喂狗,我娘就是卖猪肉把我养大的。这样的情形底下,我不揍他揍谁?”   庆哥儿笑道:“谁骂我娘,我也揍他。”   铁心源笑道:“虽然你理解的有点偏差,不过这么说也对,谁要是敢骂你娘,你就揍得他连他娘都认不出他来。”   庆哥儿朝铁心源嘿嘿一笑就快速的把琉璃珠子揣进怀里,跑去给自己的小伙伴显摆去了。   铁心源留在三槐堂看书直到傍晚,这才离开三槐堂回到家中。   狐狸现在不是很活泼,春天才换的新毛现在就开始脱落了,估计是得了病,总是卧在自己的窝里不愿意出来。   铁心源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正在给狐狸喂肉糜,那家伙好像胃口不好的样子,吧嗒几口就重新卧倒了。   “狐狸是不是不行了?”王柔花把肉糜盆子放在狐狸的嘴边,站起来忧虑的对铁心源说道。   铁心源蹲下身子掰开狐狸的嘴巴,拿手碰碰这家伙的牙齿,又提起狐狸的爪子仔细看了之后摇头道:“牙齿坚固,爪子锋利,全身的本事都在,狐狸就还是狐狸。可能是住在城里太闷了,明天带他去巧庄住一阵子,说不定就好了。”   王柔花点点头就和铁心源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临睡前,发现自己的枕头上放着一份湿哒哒的信,信上还有狐狸的牙齿印子。   打开信函之后,铁心源就懊恼的拍拍自己的额头。   信是公主写的,铁心源就弄不明白了,一个在尔虞我诈的皇宫环境下长大的公主,竟然能在一封做不到任何保密的信里,第一句就问李玮倒霉了没有。   这封信要是落进有心人的手里,自己绝对会被发配三千里,估计还是遇赦不赦的那种重罪。   如果不是因为和公主一起长大,对她实在是太熟悉,铁心源一定会认为这个人是在准备陷害自己了。   三两眼看完了这封傻透顶的信,铁心源就把它放在烛火上点燃,直到全部成了灰烬这才放心。   明天,明天一定要告诉公主一个道理,如果想要害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不要在嘴上说出来,更不要把那些话变成文字。   至于李玮,铁心源并不着急对付他,就目前而言,他先要把藤原一味香的妖孽身形从他的心里赶出去才行。   铁心源觉得这很难,就在自己见到藤原一味香的第二天晚上,自己可耻的做了一夜的春梦,早上起来的时候狠狠地洗了一个凉水澡,才把那个女人的样子从自己的心里撵了出去。   除了杨怀玉那种只认为苏眉是女人的人,可以不受妖孽的影响之外,世上能像自己一般斩断情欲的人并不多啊。   李玮应该没有自己这样的毅力,此时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思念着藤原一味香。   巧哥之所以会急不可耐的去找王婆惜,估计也是心火难耐造成的后果。   那个女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这种女人铁心源是不敢碰的,两辈子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在某些时候,美色真的可以祸国殃民。   男子自诩的智慧和城府,在她们面前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铁心源知道,地上的水汽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才会变成云彩,当水汽形成并且升腾的那一刻起,到底是成为乌云还是白云,就不再由地面说了算了。   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屋子,在昏暗的烛光下,它的两颗眼珠子发出幽幽的绿光,用力的抖抖身上的毛,弄得满屋子毛发飞扬之后,就懒洋洋的把下巴搁在铁心源的脚上,再次一动不动。   铁心源低下头抚摸着狐狸的脑袋道:“你终究还是感到寂寞了是也不是?”   狐狸习惯性的扬起脑袋,享受着铁心源的爱抚,黑黑的鼻子喷着潮湿的气息,嘤嘤的叫唤两声,像是在回答铁心源的问话。 第十五章 人间五月天   今年天气炎热,刚刚进入五月的时候,城外的油菜就已经开始收割了。   大片的油菜田虽然没了三月金黄的外装,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乡间的小路蜿蜒曲折,行人大多背着刚刚收获的油菜准备送到谷场上晒干。   空气中飘荡着清炒油菜籽的清香,不论是远方来的商贾,还是农田里的老农,都会长长的吸一口这清香的气息。   收获的时节是最让人的欣喜的。   田野上有一只奇怪的动物在刚刚收割完的油菜地里撒欢,不论是正在搬家的兔子,还是胡乱蹦跶的青蛙都是它追逐的目标。   一身农家少年打扮的铁心源站在巨大的灶台上,用木锹翻炒着大锅里的油菜籽,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从额头掉下来,落进大锅里准瞬就不见了。   大锅里的油菜籽噼里啪啦的爆响着,他一面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刁滑的农户,一面把木锹挥动的更加勤奋了。   油菜籽如果晒得不是很干,炒的时候就会爆开,乱飞的油菜籽瓤子会让出油率减低很多的。   对农户来说,晒得太干的油菜籽送到巧庄的榨油坊里不划算,湿一点才能卖更多的钱。   这段时间算是庄子里的大忙时节,巧哥就穿着一条犊鼻裤,油光发亮的肌肉沾染了油气之后随着他每一次发力,肌肉都如同老鼠一般的上下乱窜。   六七个同样打扮的壮硕少年,正奋力的将撞锤砸向楔子,每撞一下,被麦草包围着的油袋就会渗出大量的油脂,最后掉在下面的木盆里。   旁边的干草堆上躺着两个白皙粉嫩的少年,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展现自己贵族的优雅了。   死狗一样的躺在那里,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除了流泪之外,他们连腿脚动一下都做不到,整个人就像旁边的油渣一样被榨干了所有的精华。   只不过一个被榨干的是油脂,一个被榨干的是力气。   巧哥知道怎么才能让懒驴在最短的时间里干最多的活计。   巨大的撞锤再一次摇摆了起来,巧哥和玲儿他们奋力的将撞锤推到最高点,然后猛地改换力道,随着快速摇摆下来的撞锤紧走两步,轰的一声就把粗大的木楔子就砸进去了半尺多。   铁心源已经开始把锅里面炒好的油菜籽往外倒腾了,黑色的菜籽随着铁锅上的一个缺口被打开,哗的一下就滑进了旁边的木槽里。   福儿用木锹把滚烫的菜籽装进袋子里,捆好草绳之后就丢进了刚刚空出来的压榨槽子里。   于是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榨油是男人们的活计,女人们一般是不进油坊的,因此,在这个难得的晴天里,她们坐在谷场边上,悠闲地做着女红,顺便看着正在晾晒的油菜籽不要被鸟雀偷吃了。   狐狸再一次叼来了一只小小的兔子放在苏眉的身边。   苏眉拍拍狐狸的脑袋以示夸奖,然后就让丫鬟把野兔子偷偷的丢掉,大热天的吃野味会吃出病来的。   剃掉全身毛发,涂抹着白色药膏的狐狸难看到了极点,它自己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个劲的往苏眉身上凑。   苏眉推开狐狸,又取出药膏把狐狸刚才弄花的地方重新涂抹一遍,就让它乖乖地趴在她的身边不许动弹。   看到苏荷苏童艰难的从油坊里出来,可怜巴巴的瞅着自己,苏眉硬着心肠别过头去,不想理会这两个弟弟。   巧哥从油坊里走了出来,一手提一个又把这哥俩拎进油坊里去了。   精赤着脊梁的杨怀玉从庄子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长长的一串太平车,上面全是刚刚收获的菜籽。   苏眉迎上去给杨怀玉擦擦汗水道:“今年庄子上的产出可好?”   杨怀玉笑道:“不错,总共收了六万四千斤菜籽,虽说对偌大的杨家来说于事无补,却也让人欢喜。”   苏眉笑道:“杨家要是靠庄子才能吃上饭,早就饿死了。不过啊,农桑大于天,你这个大将军亲亲农桑也是好事情。”   苏眉之所以会称呼大将军。是因为杨怀玉的左武大夫并未丢失,御史言官的弹劾折子毕竟还是递上去了,不知为何,向来很重视言官弹劾的皇帝,这一次保持了缄默。   那些奏折如同泥牛入水一般没有听到任何的回音。   负有纠察,提醒皇帝的给事中和黄门侍郎也好像忘记了这件事。   只有兵部行文斥责了杨怀玉,罚铜三百斤就算完事了。   铁心源汗流浃背的从榨油坊走了出来,短短的半个时辰,就把他所有的精力似乎都给抽干了。   农家辛苦,没想到会这样辛苦,两辈子都没干过农活,现在尝试了一下果然不想再干下去了。   自己之所以来巧庄不去太学上学,打的就是亲农桑这个借口,才两天功夫,他就把农桑亲的够够的了。   自己不算是娇生惯养,都受不住这样的高强度劳动,苏童,苏荷两个长在女人堆里弱少爷,短短几天时间,已然昏厥过去三次了。   巧哥儿就没有什么治理人的手段,先是让苏家兄弟代替大牲口推磨,然后就是去田里踩翻车浇灌高处的田地。   菜籽收割之后,自然就带着这哥俩来油坊榨油了。   巧哥给苏眉保证过,半年时间,一定还她两个听话乖巧的弟弟。   按照目前的进度,铁心源觉得用不了两个月就能调教好。   本来好好地日子过得很不错,今天却看见了汝南王的傻儿子赵宗谊,在从人的保护下沿着巧庄转了一圈。   听那些下人讲,他家王子是被吓傻的,如果经常来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着熟悉的场景,说不定会清醒过来。   这样的便利不论是谁都会给的,赵宗谊绕着庄子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走了一圈之后就回去了。   如今的汝阳王借住在驿站,至今还没有去修整自己的王府,事实上他上表请辞大宗正,被皇帝拒绝了,回不了封地,只好留在东京等待皇帝的安排。   狐狸见铁心源远远地躺在树荫下,迈着碎步跑了过来光秃秃的尾巴扫着铁心源的胳膊像是在诉苦。   铁心源叹口气把狐狸按倒,检查了一下它身上的药膏,还是自己粗心大意了,狐狸长了很重的皮癣,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还以为它长出硬毛是健康的表现呢。   杨怀玉丢过来一个水壶,拔出塞子尝了一口才发现是果子露。   于是就把加了冰的果子露倒在掌心,眼看着狐狸吞吐着粉色的舌头一点点的把它舔舐干净。   人一旦累得狠了,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致,铁心源很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   一想到自己来这里的借口,又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油坊,先生说的很对,欺天欺地不能欺骗自己。   既然是自己说出来的话,那就爬着把他完成吧。   重新站在灶台上,热浪顷刻间就笼罩了全身,多过苏童手里的木锹,快速的翻炒起来,锅里面已经出现糊味了。   外面还有十余万斤菜籽等着榨油呢,巧哥儿他们会从这个夏天一直忙碌到深秋,除非等田地里活计全部干完了,他才能雇佣到足够的人手接替自己榨油。   东京城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管周边的百姓生产出多少粮油,都不够它吞噬的。   铁心源眼看着这座大城一年年的繁华起来,即便是最没有人去的西水门附近,如今也变成了热闹的所在。   那里看不见猪场,自然也看不见危楼,不论是粗俗的,还是高雅的,都因为是不合时宜的存在,最终灰飞烟灭。   巧哥他们开始喊号子了,这说明他们也已经很累了,想依靠整齐的号子声榨油一样的榨干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   这样的劳作实在是要人命,铁心源在打开铁锅边上的口子,看着炒熟的菜籽进了木槽,不由自主的怀念起后世的榨油机来。   机械是解放劳力,提高效率的最佳手段,就像大宋的活字印刷一样,能把人从简单,枯燥,辛苦的劳动中解脱出来。   这一锅菜籽榨完之后,今日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等他们从榨油坊出来之后,家里的女子们才匆匆的走了进去,将散装的菜油装进大瓮里,最后等待晚上马车过来把它们全部运走。   “今天晚上是杨家自己榨油,咱们不用出力,不过,这么下去还是不成的,我觉得要把咱家榨油的费用提高一成才好,否则十里八乡的菜籽都来咱家,我们就算是累死也干不完这么多的活计。”   巧哥儿终于明白自己擅自降价会造成什么后果了。   “你还是想办法赶紧弄出一个不费力气的榨油机关出来才是正经。你要是把价钱再升回去,你李大官人今后说的话休想有一个人当真。”   巧哥儿听铁心源这样说,摇摇头道:“不成的,时间来不及了,既然不能涨价,我们就花大价钱雇人吧。包子这家伙最近在干什么?我发现榨油这活计最适合他了。只要按时把这些油榨出来,我宁愿管他一日三餐再加工钱。”   铁心源有些黯然,好一阵子才道:“包子的娘过世了,那个傻家伙正在红泥岗给他老娘守墓呢,也不知道是那个杀才骗他说守孝一守就是三年,他信了,这才去了三个月,想回来,三年以后吧。” 第十六章 南方起狼烟了   眼看四下无人,铁心源小声问道:“李玮怎么样了?”   巧哥瞅了铁心源一眼道:“那人根本就是一个坏胚子,不用人引诱,他也会把自己送进死路上去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知道,主要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看他把自己弄死,必须把这个漫长的过程加快一下。”   巧哥拍拍铁心源的肩膀笑道:“放心吧,他已经去了袄庙斜街,过不了多久,整个人就会完蛋的。”   “袄庙我自然是知道的,斜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只知道袄庙中的西域人最擅长炮制香料,却不知还有毁人的本事。”   巧哥儿笑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哥哥我也不方便给你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哥哥就带你去那里沐浴。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铁心源狐疑的道:“洗澡?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东京城的汤池子多了去了,那里还不能洗浴,非要跑袄庙那么远的地方。”   巧哥儿笑道:“你如果自己去,袄庙里自然有清水池子供你洗澡。   如果哥哥我带你去,那就不仅仅是洗澡那么简单了。   灰头发的女子我们欣赏不来就不要了,那里的香药推拿,不可不试。   尤其是在全身点上香火,微微的有些痛痒,半个时辰之后,再萎靡的汉子也能变得龙精虎猛,端是神奇,就是玩耍几次,需要休养半年才能把身子调养过来。”   铁心源皱眉道:“你说他们有用香料催情的手段?”   巧哥儿摇头道:“不仅仅是催情,我试验了一次只觉得身体轻松如燕,几欲漂浮起来,下回带你去试试就知道了。李玮那种人根本就不知道节制,一旦入迷之后,通宵达旦的肆意胡为是很有可能的,多来几次,他想不死都难。”   铁心源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这事无论如何说起来都有些亏心,事情或许能做得,却说不得。   在巧哥面前,铁心源是没有伪装的,也没有那个必要,两个人实在是太熟悉对方了,即便是伪装也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东京城的规矩很多,白日里不许太平车进出就是其中的一条。   东京太平的日子久了,城关也就不那么严格了,会在晚上的时候打开侧门专门供这些给东京送粮米的人进出。   傍晚的时候拉运新油的太平车来了,水珠儿拿着账本负责记录,太平车把式负责装车,白日里刚刚榨好的菜籽油一罐罐的被运走了。   新油,尤其是用这根巨大的树干做成的榨油机榨出来的炒制后的新油,总能在东京城卖上一个好价钱。   杨家虽然不靠这些过活,却也不敢怠慢农时,把菜籽藏起来等到秋冬才开始动手的都是傻瓜。   这东西最容易招惹老鼠,也最容易发霉,生虫,储存的越久,菜油的清香味就损耗的越多。   因此,杨怀玉身为贵人,也必须身先士卒的参与到榨油的行列中去。   这样的行为不丢人,哪怕是苏眉在外面帮忙,也不会有人说她的行为不符合仕女的要求。   皇帝春秋还要参与农耕呢,地方官员会在身上绑上布条子,挑着祈求丰收的舞蹈,然后去抢春牛。   挺着轰轰的撞锤敲击楔子的声音铁心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的时候,狐狸忽然从床下跳上床,用两只前爪疯狂的踩踏铁心源的脸。   迷迷糊糊地铁心源刚刚坐起来,就翻身滚到了床下,竖起两只耳朵仔细的听外面的动静。   此时已经听不见杨怀玉他们砸楔子的声音,只有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   “列阵!”杨怀玉的声音终于传过来了,铁心源这才悄悄地打开门,抱着狐狸滚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才知晓狐狸为何会这样惊惶了,大地都在颤抖,密如暴雨般的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发出闷雷一样的声音。   这该是大批骑兵在周围奔驰的模样,听急促的马蹄声,这绝对不是有禁军路过这里,更像是急行军。   只是一瞬间,就看见杨怀玉手里已经握着一杆大枪,骑在一匹光背马上,甩开苏眉的手,两个家将打开巧庄的大门,他就驱使着战马冲进了重重地黑暗之中。   “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眉焦急的尖叫声一声比一声高亢。   “骑兵,大队的骑兵,这不是大宋的骑兵,大宋骑兵在东京城十里之内不得奔驰,这是军法!”   巧哥提着一把刀子从屋子后面转了出来,回答了苏眉的问话之后,就要水珠儿带着苏眉和一众女子去后院的地窖里躲避。   铁心源攀上院墙,只见黑漆漆的原野里,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官道上更是有一条火龙在滚滚流动。   这不光是只有骑兵,还有大队的步兵才对,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为什么东京城头直到现在都没有狼烟和警钟?   “巧哥开门,我是婆惜,快开门啊,强盗就要来了!”   听到砸门的声音,巧哥咬咬牙,上前打开了大门,只听轰的一声,一股人流就冲了进来。   铁心源手里的手弩都要发射了,才看清跑进来的都是附近的乡邻。一个个衣冠不整,好多人干脆就光着身子。   等所有的人都进来了,巧哥郁闷的重新关上门,指着一个光屁股汉子吼道:“你他娘的就不知道穿条裤子啊。”   汉子哆嗦着道:“逃命的时候谁还顾得上穿裤子。给条毯子,我老婆也光着呢。”   铁心源挥手要这群人闭嘴,仔细的打量着外面的状况,终于,当他在忽隐忽现的火光中看到了一面宋字大旗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头对巧哥道:“是王师。”   巧哥大声道:“你可看仔细了?别被人家的一面旗子给骗了。”   “错不了,杨大郎回来了。”铁心源说着话从院墙上跳下来,打开了大门,把一脸阴沉的杨怀玉给迎了进来。   跳下马的杨怀玉一言不发提着长枪就进了厅堂,把躲在这里的闲杂人等都吼出去之后,冷冷的对铁心源道:“岭南头人侬智高反了,如今攻打广州甚急,岭南之地已经泰半陷落。这些骑兵和步兵都是陛下匆匆调遣来的,大半都是西军。”   铁心源道:“侬智高造反了,西军直接去岭南就好,为何绕道来东京?还嫌浪费的时间不够多?”   杨怀玉摇头道:“边军调遣,是必须要检阅抚慰一番的,不进京城是不可能的。碰见了我父亲的一位属下,听他说,凤翔府的兵力已经抽调了四成,看样子,我必须尽快的赶往塔城才行。”   铁心源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侬智高这人是谁,当初去大瑶山游玩的时候似乎见过这人的雕像,那里的人都把这人奉为英雄。   不过他的存在感这么弱,就说明他的这次造反是不成功的。   既然不成功,杨怀玉还不赶快跟着大军去捞战功,回什么塔城啊。   铁心源摆摆手道:“塔城重要,还是扑灭侬智高造反重要?”   杨怀玉道:“塔城即便是丢失也不过是疥癣之疾,侬智高绝对是心腹大患。”   铁心源又笑着道:“是塔城的敌人危险,还是岭南的敌人危险?”   杨怀玉有点不耐烦的道:“自然是塔城的西夏人危险,南方军卒不耐苦战,和北兵,西军相比差的太远。”   “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去参与剿灭侬智高,回塔城干什么?”   “兵部不会允许我去的。”   “那就写血书啊,请战啊,跪在皇宫门口要求去南方剿灭侬智高。   你杨家乃是将门,将门虎子要求出战,这是多么振奋军心的事情啊。   再加上那个这次出战的都是大宋的悍卒,一群悍卒去对付一群野人,你觉得会有多少难度?   恐怕陛下是打着以泰山压顶之势火速剿灭侬智高,然后平定岭南的打算,才把最精锐的西军给调集回来。   这样的军功你不去抢,难道还要去丢失了也问题不大的塔城?”   杨怀玉怔怔的看着铁心源道:“你想不想去?太学生是可以随军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不去岭南,那地方敌人杀不死你,蚊子会把你干掉,我不想上吐下泻的最后弄成人干死在那里。”   “那你还让我去?自古以来北兵南征一旦陷入苦战,如你所说的,敌人杀不死我们,荒蛮之地的毒虫猛兽也会杀死我们。”   铁心源笑道:“我有药啊,不过数量不多,原本是给我自己准备的,那时候生怕我得疟疾长不大,每年都制作一些,这些年断断续续的给了好多人。证明效果不错,我只是吃不了去南方的苦头,你皮糙肉厚的去没大碍。”   “我怎么不知道?”刚刚赶过来的苏眉正好听见铁心源怂恿杨怀玉去岭南,不由得张嘴问道。   铁心源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一枚小瓷瓶道:“你大儿子吃我的药吃的还少了?你以为真是你找来的那个御医治好了大虎的疟疾?不是我夸口,这是我的独门秘方啊!” 第十七章 太平年间的小事   铁心源看看沉默不语的苏眉道:“刚才那些话都是冷冰冰的利弊裁决。如果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怀玉兄这一生都不要上战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和我们在一起过一生算了。”   苏眉哀叹一声道:“杨家是将门,是仅存不多的还能打仗的将门。我知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在安慰我,陛下这时候将他抽调回京师,就是准备把他派去南疆的。孙羊正店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连契丹人都在诘问我大宋,陛下为何会轻而易举的放过我夫郎,不就是打算派他去打仗吗?”   铁心源扭过头去不忍心看珠泪涟涟的苏眉,她刚才说的话没错。   一点错都没有,对有用的人皇帝才会格外的大度。   杨怀玉拍拍苏眉的肩膀,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推开,笑着对铁心源道:“我身在军中,岂能不知这件事的古怪?   既然是避不开的,不如就像你说的,写了血书,去皇宫门前等候陛下调遣,还能落一个忠心为国的名声。   哈哈哈,老子是将军,将军就是要打仗的,在那里打仗又有什么区别?   兄弟,帮哥哥照顾好眉儿,我走一趟南疆就回来,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人,怎能当得起哥哥雷霆万钧的一击!”   铁心源点点头。杨怀玉就极为干脆的跳上战马,提着铁枪,重新钻进了黑夜之中。   “我该怎么办啊?”   苏眉撒气一般的坐在地上两只手胡乱的挥舞。   “怎么办?接着榨油啊!”铁心源的脾气好像也变得很坏。   “榨油?”苏眉被铁心源的样子吓着了。   “该打仗的去打仗,该害人的去害人,该睡觉的去睡觉,该榨油的就去榨油。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该过日子的还是要过日子的……”   说到最后,铁心源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脱掉身上的睡衣,露出白皙的胸膛,第一个走进了榨油坊。   巧哥把手里的刀子给了水珠儿,然后跟着铁心源进来油坊。   院子里那些跑来避难的乡邻,也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么多的大军过来了,也不知道会在东京停留多少天,只是衣食住行就是好大一笔开销。   这些粮秣都要从开封县抽调的,既然自己还没有缴纳夏赋,趁这个机会把夏赋抹平是最好的法子。   于是,不论身上有没有穿衣衫的,都匆匆的离开了巧庄,回去盘算一下,到底给官府缴纳粮食划算还是缴纳银钱划算,至于自己老婆刚才被不知道那个混蛋摸了一两把的事情以后再说。   人一上万,无边无沿。   黑漆漆的原野上站立着无数的军卒,火把逐渐熄灭之后,大地就重新归于平静。   巧庄再一次响起了轰隆,轰隆的榨油声,这巨响如同战鼓的声音狂野的在原野上回荡。   全身披挂的杨怀玉坐在马上,猩红色的披风挡住了晨露,身后的杨字大旗也被晨露打湿,软塌塌的垂落下来,需要旗手不断地把它抖开人们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大字。   十个亲兵,一个将军,一个旗手,形成一个小小的楔形阵势立在皇宫门前。   清晨的皇宫大门口自然是匆忙的,当沉重的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杨怀玉左手抽出宝剑从自己的右手心划过。   两个亲兵展开了白色的绢帛,杨怀玉用鲜血淋漓的右手在绢帛上写下“求战”两个血字,然后抽出手帕缠住受伤的右手,命亲兵将刚刚写好的血书呈递给门下官。   门下官不敢怠慢,捧着血渍未干的绢帛匆匆的跑进了皇宫。   赵祯昨夜一夜未眠,坐在文德殿里与重臣商讨了一夜的南疆战事。   赵祯揉揉酸涩的眼睛道:“只是右江有战事,为何岭南奏报侬贼围攻广州甚急?   广州知府田元义,邕州知州陈珙的奏报两相矛盾。   一个说侬贼已经叩关广州,岭南之地陷落泰半,另一个说横山寨只是受到了轻微的骚扰,被广南西路钤辖司击退,岭南并无战事。   朕相信田元义和陈珙都没有胆子蒙骗朝廷,那么,围攻广州的人是谁?   真的是侬智高吗?”   陈执中拱手道:“岭南地域偏远,一份奏报在路上耽搁一半个月乃是常事。田元义的奏报是一月六日发出的,而陈珙的奏报却是三月初十,这两封奏报相差了足足两月有余。田元义的奏报走的是海路,一月间海上风浪甚急,阻绝了交通,而走陆路的邕州奏报,因为时间更近,老臣以为也更加的可信。”   枢密使夏竦毫不客气的道:“那就是说天下无战事了?城外那些从边疆赶回来的大宋悍卒怎么办?按照陈相的看法,老夫是不是应该让他们再回去?这样一来陈相置陛下于何地?难道说陛下就是那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不成?”   陈执中并不因为夏竦的话语难听就发火,而是老神在在的道:“没有战事就是最好的结果,让四海安宁,国富民强才是老夫这个平章事该做的事情。   至于城外的将士们,他们自然是忠勇体国的,陛下出面校阅一番,再赏赐一些金银以酬将士们这些年戌边的辛苦。   诸事安排妥当,如何会置陛下于周幽王的地步。   我大宋没有褒姒,也出不了周幽王。   枢密使,有一事老夫至今不解,中枢发给你的不过是一封《喝蛮书》,因何就会有两万四千名大宋的悍卒进京?”   赵祯皱眉道:“这是朕同意的,岭南之地如今已然成了我大宋的财富之地。不容他人窥伺。在朕看来,想要对付西夏戎狄,首先就要保证我大宋周边无事。先是交趾侵柳州,后是侬智高蚕食广源州,这些鼠辈让朕烦不甚烦,早日剿灭朕心无忧矣。”   陈执中惊讶地看着皇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从一向懦弱的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   自己身为宰执,竟然对这个变化一无所知,想到这里后背上的汗水涔涔的就渗出来了,耳朵里轰轰的响着不知道从哪来来的声音。   回头四望,身后的重臣似乎都眼观鼻,鼻观心的肃然不语。   勉强稳定一下心神拱手道:“老臣昏悖。”   赵祯抚慰他道:“爱卿不必自责,这些年来爱卿为我大宋江山殚精竭虑,眼看爱卿华发早生,朕甚为歉疚。”   此话一出陈执中心中一片冰凉,这分明是要罢相的意思。   “陛下说的极是,老臣自觉齿长,早就不堪陛下驱驰,还请陛下早日另选贤能替代老臣,免得老臣昏悖坏了国事。”   陈执中说完这些话之后,竟然不准备留在大殿上,宣请告辞,跨出宫门的那一刻,正好有宦官捧着求战血书踏进了大殿。   陈执中把那两个血字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长叹一声,拍着文德殿的廊柱道:“狼烟起了,却不知何时才能熄灭啊。”   广州一定是平安无事的,这一点陈执中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仔细算起来,田元义的奏章还在海上随船颠簸的时候,皇帝的调兵旨意已经发出了,也一定给了大军路过的那些州府封口令,否则那有边军到了京城自己才知晓的道理。   陈执中苦笑一声,从执政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过渡。   现在成为现实之后,心里面的失落之意还是掩盖不住。   站在宫门里面,看着出现在宫门外面的朝阳,敲敲酸涩的腰背,仿佛没有看见侍立一侧的杨怀玉,一步步的挨出皇宫。   朝廷罢相了,铁心源的腰也要断掉了,任何时候当领头人都不太容易。   身先士卒的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劳心劳力……   狐狸卖力的在铁心源的背上跳来跳去的帮他按摩,铁心源却一门心思的想睡觉。   不论是南疆的动乱,还是朝廷里的纷争,这时候都离他很远。   照顾身边人都照顾不过来呢,那里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遥远的边疆。   对这个国家,或者说对这个朝代的不认可是导致铁心源提不起任何精神去做事的原因。   他可以为母亲出生入死,也可以为巧哥他们两肋插刀,至于为国为民的话,还是不要提了,老老实实地把这一生不亏不欠的过完就算是自己的福气。   巧哥推开门走了进来,轰走了还在铁心源身上跳弹的狐狸,抱着铁心源的脑袋嘿嘿笑道:“累坏了吧?哥哥今天就带你去袄庙斜街松松筋骨,再美美的吃上一顿烤肉,喝上一顿葡萄酿,睡上一阵子保你精神百倍。”   铁心源有气无力的道:“我爬不起来。”   巧哥哈哈笑道:“谁进袄庙斜街的时候不是一副快死的样子?你该看看他们出来的时候,一个个精神的可以打死一头牛!”   巧庄里面自然是有福齐享,有难同当的,八条汉子挤在一辆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就准备进城了。   推开死乞白赖想跟着去的水珠儿,才出门,巧哥就发现自家的庄子已经被大军给包围了。   除了进城的道路之外,其余的道路都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第十八章 原来是土耳其浴啊   看到路边正在垒土灶做饭的西军,巧哥就让水珠儿送两袋子白米,一坛子菜油,一方猪肉给他们。   为首的队正看了巧哥一眼,拱拱手就算是致谢了。   一个披着披风的军官走了过来,嘶哑着嗓子问巧哥:“这位兄弟,沟渠里的水可能饮用?”   巧哥从马车上跳下来,趴在水渠边上喝了一大口水,这才笑道:“尽管饮用,这是水车从黄河里取上来的水,沙土都已经澄清了,我家喝的水也是它。如果军爷不喜欢,我家门口还有一口水井,夏日里喝井水也是使得的。”   军官笑道:“一口水井哪里够这么多人马嚼用的,吃军粮的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要能喝就足够了,多谢兄弟指点。”   说罢就匍匐在水渠边上咕咚咕咚的痛饮起来,别的军士见军官开始喝水了,他们也纷纷趴在水渠边上饮水,如同牛马一般。   军官喝饱了水,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一个穿着澜衫的少年士子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两颗眼珠子却乌黑发亮,脸上带着笑意,却绝对不是嘲讽,似乎有点欣赏,又似乎有点怜惜,军官承认,自己还第一次见到让他感觉如此舒坦的士子。   “我知道你们要去南疆!如果你们在南疆还这样喝水,那就不必去了。”   铁心源叹口气轻轻地道。   军官不敢怠慢铁心源这位士子,拱手问道:“公子此言何意?还请明言。”   铁心源指指水渠里的水道:“南方的水和北方的水是有差别的。   北方的水大部分来自冰川雪原,又有寒冷的天气保护,因此,你在这里随意的喝水问题不大。   可是南方的水就不一样了,虽说江河里面的水可以引用,你们去南疆,饮用江河里面的水机会不大。   更多的是要从水洼,水塘,泉眼,沟壑中找水喝。   南方天气炎热,瘴疠丛生,水中有很多微小的奇怪的东西,那些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乃是致病之源。   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部卒下属,那么,就千万,千万,不要喝生水。   即便是再渴,也必须喝烧的滚开的水,切记,切记!”   军官还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铁心源已经上了马车直奔袄庙斜街去了。   军官回头瞅瞅水渠边上爬满的部下,再看看远去的马车,挥手把火头军叫了过来。   他决定从此以后,全军喝水必须喝开水,虽然麻烦一些,却能保命,在保命的前提下,什么麻烦都不叫麻烦。   那个年轻的士子没必要欺骗自己,有学问的人知道的总会多一些,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人家不可能骗自己这些人专门去和开水,这样做没意义。   他不知道当他真正到了南疆之后,他是多么的庆幸自己听从了那个士子的话,当别的军营的兄弟纷纷生病的时候,自己的军营中除了受伤的兄弟,很少有人生病,即便是水兔不服者,也很快就会习惯,不像别的军营还没有开战,就折损了好多……   铁心源之所以会告诉军官喝水的细节,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他们喝水的模样。   既然看到了再不说,那就是心地不地道了,人类之所以能繁衍生息百万年,最大的优势是他们懂得接受经验教训,并且口口相传,这样就少走了很多的弯路。   袄庙斜街地处东京城的东北面,就因为有一座袄教的庙宇,还有一座一赐乐业人的绿色圆顶寺庙。   也是东京城里的色目人的聚居区,人们但凡是要购买有异域风情的东西,都会来袄庙斜街。   铁心源曾经无数次的陪着母亲来过这里购买一些有趣的小东西,比如银盒子,玛瑙,香料,或者精油。   母亲最喜欢一种叫做“古”的精油,铁心源闻过之后认为这可能是玫瑰精油,色目人把这些精油卖的非常贵,以至于母亲没有家族重要聚会,是绝对不会往自己身上滴一滴的,即便是涂抹了,也会鬼叫半天。   并且严厉警告过铁心源和狐狸,敢动她的精油,那就死定了。   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从一赐乐业寺庙里出来的女人,她们和别的色目人完全不同,来自西域的胡女在这个大夏天里恨不得不穿衣服。一赐乐业女人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绣着花色的面纱把脸庞也给遮住,绝不给登徒子半点可乘之机。   巧哥吹着口哨走过斜街,引来无数的胡女的尖叫,她们一拥而上围住了马车,用自己的大胸脯蹭着巧哥的胳膊,一面用花言巧语诱惑巧哥买她们的东西。   也不知道巧哥买了些什么,反正铁心源嘴里忽然就多了一颗蜜枣,那东西甜的齁嗓子,在嘴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吐出来了,不过他还是不想起来。   躺在马车的底板往上看,眼中全是一对对的浑圆……   连肚皮上都印满胡女的口媒印子之后,巧哥才哈哈大笑着继续向前走,至于别的兄弟都没有巧哥那样的性情,只是怀里抱满了刚刚买下来的东西。   看到巧哥一再向自己推荐的神秘地方,铁心源就完全没了兴致。   只要看看那个标志性的门窗,他就知道这里不过是一座后世叫做土耳其浴室的一个破地方。   不过还好,过来洗个澡,请人家帮着自己全身上下的擦洗一遍,然后在热气里面好好的蒸一下,出出汗,最后美美的睡上一觉,不失为一个解除疲乏的好办法。   穿过一座高大的拱门,铁心源就看到了李玮。   那里有一处喷泉,巨大的水柱喷起足足有一丈高,然后就砸落在一座青石平台上,那块石头像是用一整块巨石雕刻出来的一般,巨大而平滑。   水柱溅开,水雾蒙蒙,让人暑气顿消。   李玮就懒洋洋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吊床上,床上堆满了各色美食和这个季节能见到的所有果子。   两个脸上带着珠帘,浑身上下就绑着两条布片的,丰腴的波斯美人伺候在身边,一个正在用嘴给他度酒,另外一个却用手指轻轻地捻着他胸前的毛发。   不论是李玮,还是波斯美人都不时地发出一阵大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能不能听懂彼此说的情话。   一个侍女轻轻地拉上了帘子……   巧哥陪着铁心源一边走一边道:“李玮的母亲已经找了他六天了,太学也派人找过他,不过,都没有找到。”   铁心源走进了一间格子间,开始换衣服,小声的对隔壁的巧哥道:“一定要把自己摘出来,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与我们无关。”   巧哥笑道:“本来就和我们无关啊,是李玮自己找的闲汉,带他来这里的,我们只是给了这里的掌柜的一笔钱,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把李玮伺候好,不管李玮要什么都要满足。掌柜的以为我们是要拍李玮的马屁,满口答应了。”   “别限制李玮,只要他想走就千万不要拦着,随他去。”   巧哥笑道:“吃惯了肉的野狗,你让他回家去过清汤寡水的日子?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巧哥看到铁心源熟门熟路的穿过一座天井来到一个热浪逼人的大厅,非常习惯的舀了一瓢凉水放在边上,自己躺在一个中间微微鼓起的一个石台子上,倒头就睡。   “这不对啊,难道说你来过这地方?你怎么好像比我换要熟练的样子,至少我第一次来就不知道弄一瓢凉水用来冰眼睛。”   铁心源不愿意理睬巧哥随口敷衍道:“热水池子吗,不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巧哥也已经习惯了种遭遇,所以当他看到铁心源被侍者搓洗干净之后,竟然自己拿起那块绿了吧唧的东西开始洗头的时候,也就不再惊讶了,在他看来,铁心源天生就该知道这些才对。   铁心源自己也在吃惊,能在大宋见到肥皂这也实在是不容易,平常在家里都是用澡豆的,那东西涩了吧唧的很不好用。   这些色目人为何不多制造些肥皂售卖呢?应该是一条发财的生意。   侍者使劲的用手捋一条沾满了肥皂的毛巾,把上面的沫子全部堆在铁心源的身上,泡沫堆在身上的感觉太舒服,而铁心源的身体又过于疲惫。   于是,在带着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终于沉沉的睡过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铁心源忽然被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声给惊醒了。   睁开眼睛才发现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布袍子,巧哥就睡在对面的床上,鼾声四起。   房子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女子在歇斯底里的喊叫。   巧哥睁开眼睛瞅瞅铁心源笑道:“睡吧,这里经常有这种事,说不定又死了一个。家里家里人正在闹。”   说着话拿脚在墙上踹了两下,示意小玲儿他们安心。   巧哥儿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外面马上就安静了下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铁心源喝了一口水,精神好了很多,低头看看自己油渍麻花的身体,看样子刚才在肚石侍者没少往身上涂抹橄榄油。 第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杀戮   一股温热的水流从一丈高的地方落下,铁心源盘腿坐在一张石头雕刻的椅子上仰着头接受水流的冲刷。   高大的穹顶上面有细碎的阳光从上面散落下来,忽隐忽现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是乌云的缘故,还是外面那颗不断摇晃的槐树遮挡了阳光。   等到身上的油脂全部除掉之后,他就包裹着一条很大的毯子走过了肚石,这一次他没有躺到上面去,因为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三具尸体。   不是自家杀的,当然没必要去仔细的探究,在官府到来之前,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作为好。   巧哥一口一个的吃着椰枣,也不担心齁着,见铁心源洗完澡了,就指指肚石上的三具尸体道:“全是色目人,刚才帮你擦背的那个色目人也在其中。全是一刀断喉,下手非常的利索。”   铁心源苦笑道:“我们被陷在这里了,官府的人应该已经来了,就是不知道藏在哪里看我们的动静呢。”   巧哥点点头道:“大门已经关死了,出不去了,我没爬墙,担心被人家一箭给射死,不是我们做的,就不信他们能够陷害我们?不过啊,你是怎么控制着自己不叫出来安静的洗完澡的?”   铁心源看看巧哥苦笑道:“如果大喊大叫有用的话,我早就叫唤了。”   “不愧是我大宋太学中的佼佼者,就这一份沉稳就足以傲视同辈了。你之所以不走,是在等老夫出来吗?”一个身着绿袍带着貂蝉冠的五十余岁的枯瘦官员出现在肚石边上。   刚才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一角绿衫子,铁心源才咬着牙硬是坚持着在死人边上洗了一个永生难忘的澡,现在,这人出来了,铁心源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的貂蝉冠上有一丝淡黄色的流苏,这就说明他来自于提刑司。   那人轻轻地挥挥手,穹顶上就不再有光线洒落下来,透过穹顶上的小洞,甚至能够看到天空中的点点繁星。   “事情不是我们做的。”铁心源来到小格子里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郑重的对那个官员说道。   “每个杀了人的贼囚都这么说。”绿衣官员幽幽的道。   “你不是正途官员吧?”铁心源看看官员并不以为意。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你是正途官员,就不会直呼我这个太学生为贼囚。也只有你这种依靠功劳积累一步步上来的官员才会从骨子里厌恶,并且看不起太学里的士子。你大概连自己的上官都看不起吧?”铁心源让小福儿帮自己把湿漉漉的头发用布巾子擦干,随口应答道。   “牙尖嘴利,老夫不信你到了提刑司衙门也能笑的出来。”   绿袍官员明显的有些生气了,巧儿轻轻地拉拉铁心源的衣衫,示意他不要激怒这个家伙。   铁心源走到肚石前面,瞅着那三具仰面朝天的尸体皱着眉头问道:“死了多少人?有我大宋人吗?如果没有,我会立刻去向太学山长控诉你的无耻行径。”   绿袍官员嘿嘿笑道:“《刑统》读得不错,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几个色目人死了,还劳动不了我提刑司出马,但是我宋人死掉了七人,中间还有皇亲国戚,你认为本官该如何对待你?”   铁心源骇然朝巧哥对视一眼,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如此的严重。   在东京,不论是大食人,还是色目人,亦或是西域人,他们之间虽说纷争不休,却从来不敢把宋人牵扯进来。   大宋的律法极度自私,一旦异域人的争斗伤害了宋人,那么朝廷只会惩罚所有的异域人,不会问任何情由,直到异域人交出来了罪魁祸首,才会停止这种大规模无差别的惩罚。   现在宋人死了,还有一位皇亲,这让铁心源顿时觉得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那个死掉的皇亲不会是李玮吧?   铁心源用力的搓搓面颊道:“别的尸体在那里,我能看看吗?”   绿袍官员笑道:“你在太学中学的并非制科,也敢看那些破碎的尸体吗?”   “侥幸逃过一劫,自然是要看看尸体,看看自己是何等的侥幸,请提刑行个方便,我想找点不是我们这几个人干的证据。也好早点洗清嫌疑,回家去榨油。”   绿袍官员拍拍手,四周竟然涌出十几位差役,最夸张的是还有两个用青布包着头发,腰间勒着皮腰带,手里提着一根铁链子的肥壮妇人。   铁心源看到那两个妇人顿时大怒指着绿袍官员道:“刚才我洗澡的时候,这两个贱妇也在场吗?”   绿袍官员第一次拱手道:“你长得过于清秀,色目人不能分辨男女,因此,找女牢子也是有备无患。放心,本官已经警告过她们不得胡言乱语,否则杖死!”   铁心源狠狠地瞪了那两个满脸横肉的女牢子一眼,对官员道:“放他们回去吧,我留下来就足够了。”   绿袍官员笑道:“这里有三具男尸,每个人都是膘肥体壮之辈,而他们却被利刃断喉而死,说实话,本官不信你这个文弱太学生能有这样的身手。倒是巧庄的巧大官人是有这个本事的,三年前,长松桥一战,巧大官人一根哨棒撵的十余个泼皮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只能跪地求饶,每人乖乖地挨了十哨棒,从此再无泼皮胆敢在笸箩巷子停留,真是威风,好威风啊!”   巧哥长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某家留下,让我的弟弟们离开如何?”   绿袍官员摇头道:“案子一日不破,尔等一日不得离开。铁心源你不是要看那些破碎的尸体吗?那就去看,只是别吐出来就好。”   铁心源制止了暴怒的巧哥,取出手帕绑在鼻子上,朝绿袍官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随着他走出了蒸房。   来到天井的时候,外面果然漆黑一片,不过七八个灯笼加上十几把火球,将偌大的天井跨院照耀的如同白日。   自己洗澡的时候从穹顶上漏下来的光芒,就该是这些灯笼发出来的才是。   铁心源强忍着去看李玮当初居留的那边,而是随着绿袍官员的脚步,走进了一座花厅门前。   花厅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四具尸体,看面目都是宋人,轰走了落在纱门上的苍蝇,铁心源随着绿袍官员走了进去。   绿袍官员将手缩进袖子里笑道:“你看看,这刀法是何等的凌厉,一刀断喉干净利落,只是不明白为何贼囚要在他们已经死掉之后,又在他们的身上切割五刀,露出心肝脾肺肾。”   铁心源瞅了一眼尸体抬步出了花厅,摘下手帕问道:“这些人和孙羊正店没有关系吗?”   绿袍官员哈哈大笑道:“铁公子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嘛,邓八就是这种死法,那个案子也是我孙泽接手的,久久不破,上官已经有微词传出。”   “既然如此,你就破案子啊,拉上我们几个劳累了一夜贪睡的少年人做什么?”   孙泽摇头笑道:“上一次邓八之死乃是无头公案,只有那么一具尸体,再加上邓八仇家满天下,你要我如何去破案?   这次不同,老夫初次进来的时候,不但在这里发现了十几个死人,还发现了八个大活人,虽然一个个都睡的恨死,毕竟案发之地有了活人。   老夫自然要封锁这里,慢慢的等你们醒过来,看看你们会如何面对死尸。   结果,真是出人预料之外啊,你们八个人中间,其中一个竟然会慢条斯理的洗澡,洗的很是认真,别的居然嘻嘻啊哈哈的跑去围观尸体。   你让本官如何去想?一般人该有的慌乱和惊恐你们根本就不在意,那个胖子居然撩起尸体的短裙看人家的下体,比量家伙的大小,这实在是让本官觉得荒谬。”   孙泽说完了一长串话之后,把眼睛盯在铁心源的眼睛上一字一句的道:“本官很想知道你们这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铁心源张嘴道:“我是太学……”   “住嘴!”   孙泽怒吼一声,指着花厅里的尸体问道:“周围尸体环伺能面不改色的人会是好人吗?”   “我们是傻大胆……”   “住口,你若是再敢搪塞本官,你是士子老夫拿你不住,难道你以为老夫那那些小泼皮也没有办法吗?三木之下,予取予求,早点说清楚,免得将来后悔莫急。”   铁心源叹口气,指着隔壁的房间道:“既然是死了一群人,隔壁想必也有,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话就推开了纱门,往里面看了一眼道:“契丹人?”   “辽国贺岁副使崔燕,身中三刀,刀刀碎心,四名胡姬,全部是颈骨折断而死。”   铁心源笑道:“难怪你会发狂,崔燕的侍卫也死了吧?”   孙泽阴沉着脸道:“四个辽国侍卫,颈骨折断而亡,无一例外。”   铁心源苦笑道:“这么一来,我都觉得我们这群人嫌疑甚重啊。”   孙泽推开最后一扇门指着里面的那具可怜的尸体道:“李玮,陛下生母的侄儿,身中一刀,这一刀割破双眼,刀锋入脑……”   铁心源没有听孙泽的唠叨,而是俯下身子仔细的确认了李玮的身份,叹口气道:“这烦人的家伙终于死了。” 第二十章 铁心源的判断   旁边听了铁心源喃喃自语的孙泽立刻就把耳朵竖起来了。   怀疑的瞅着铁心源指指死鬼李玮道:“你和这家伙有仇?”   铁心源摇头道:“没有,就是整天看见一个能把郁郁乎文哉念成都都平丈我的草包混在太学里,有些烦。”   孙泽看着铁心源冷冷的道:“我的先生也把这句话念错了,我学的也是都都平丈我,还有比这更加骇人听闻的,你要不要听听?”   铁心源看着孙泽那张严肃的脸拱手道:“令师高寿?”   “八十有三,四月里先生过寿才给送去一只羊,大山里面能有一个识字的先生教学生已经不易了,还敢要求他像太学里的先生一般高妙?小子,告诉你,谁都知道先生把好多圣人话都教错了,但是,就因为有先生的存在,大山里面多了许多识文断字之人,即便是山间砍柴的樵夫,也能念上一两句《诗经》,连陛下都赞许的人你敢小看不成?”   这几句话说的铁心源羞愧无地,只能指着李玮的尸体呐呐的道:“我是在说他。”   孙泽叹一口气道:“李家这才富贵了几年啊,这就全部断送在这里了。哼哼,他既然敢来袄庙,这条小命迟早会断送在这里,被人家一刀毙命,还少了一些纠缠。”   铁心源奇怪的道:“你既然什么都清楚,就该知道这些人不是我们兄弟杀的,你拖着我们不许回家是何道理?如果因为案子破不了,就想找替罪羊的话,我们兄弟并不合适。”   孙泽随意的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李玮,帮着袒胸露腹的色目女子掩好衣衫,站起来道:“本官就想知道贼人为何不杀你们?这是本官唯一能够找到的蛛丝马迹。”   “或许是我们当时都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人家手下留情?”   孙泽长叹一口气道:“还有两个襁褓中的幼子也被活活的掼死了。   这样穷凶极恶的贼子能因为你们睡觉就放过你们?   除非是你们和贼子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人家才放你一马。   现在,告诉本官,到底是什么纠葛,说清楚了你们就回家。”   铁心源苦笑道:“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我觉得我要是把什么都说了,会是我说的第二种结果。”   孙泽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那就跟我回衙门去吧。”   铁心源笑道:“不成啊,你得先找太学的山长,也就是我大舅公剥夺了我的学籍,然后,去吏部消掉我吏部待察的资格,最后才能把我捉到牢里去。”   孙泽笑道:“既然动不了你我就……”   铁心源笑着截断孙泽的话道:“别,我就了,你拿李巧他们也没办法。我的兄弟全部都在将作监有差事,拿他们还要将作监的大匠发话。曾公亮那个人是出了名的护短和不讲理,你要把他专门研究铠甲和器械的匠师拿走,你问问他同意不?”   孙泽笑道:“这就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心洗澡的原因?”   铁心源黑着脸道:“我要是不表现的坦荡无私,你如何会认为我们没杀人?如果这里就我一个,我说不定会破口大骂着冲出去,至少你还不敢对我无理。因为有兄弟在,只好向你表明我内心一片坦荡了。”   孙泽再次拍拍手,那群衙役,女牢头一类的人物再一次齐聚天井,就听孙泽对自己的属下道:“我们的事情没有了,准备离开吧,这里的一切该交给开封府了。”   大门开了,孙泽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铁心源带着巧哥他们也想混着离开,却被一群拿着水火棍的人给拦住了,看样子如果铁心源硬闯的话,他们就会拿水火棍子开砸。   孙泽看着被拦在门里面的铁心源笑道:“你运气不好,包拯前日里坐定了开封府尹的位置,你猜他会不会在意你的太学生身份,会不会在意曾公亮的阻拦?”   铁心源皱着眉头不再向外走,而是带着巧哥一群人回到了天井。   巧哥看看天井里的喷泉,小声道:“如果把水从上面掐断,喷泉的管道里面应该能钻过去人。”   铁心源点点头道:“那就赶紧,不能落在包拯手里,我从小就和这个人八字不合,落他手里大事不妙。”   巧哥点点头,然后就如同猴子一般的爬上了房顶,用一个木板堵住了连接水池的粗陶管子,外面的水依旧源源不断的涌进水池,迅速灌满水池之后,里面的水如同瀑布一般的从屋顶垂落。   天井里的喷泉立刻就停止了喷水,玲儿和福儿用力的卸开了往下漏水的兽头,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巧哥儿趴在洞口静静地听管子里面的动静,听了片刻就拔了一根头发放在洞口,当头发微微向上拂动的时候,他就第一个钻进了管道,不大工夫,听见管子里面传来巧哥的声音。   “下来吧,出口在阴沟里,只有三十余步。”   铁心源指挥着玲儿,福儿一群人全部进去之后,就用尽全身力气把兽头重新放回原处,不理睬巧哥大吼大叫。   都离开自然是不现实的,没见到罪魁祸首,包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有自己留下来顶缸,巧哥他们才能平安无事。   爬上屋顶取开木板,让水池里面的水重新灌进了陶管,那个巨大的喷泉再一次欢快的开始喷水,也堵死了巧哥他们想要进来的道路。   干完这些事情之后,铁心源就觉得有些无聊,背着手在天井里漫步,或许是死人太多的缘故,偌大的天井里面,竟然不断地出现一个个小的旋风,旋风席卷着纱幔,将纱幔扭成麻花之后,又猛地松开,一开一合极有韵律。   李玮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庞似乎正在盯着铁心源看,被刀子划得稀烂的眼球就垂在眼眶外面,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似乎有话要说。   他活着的时候,铁心源就看不起他,成了鬼之后自然更加的不害怕了。   撕下来半截帷幕盖在他的脑袋上,这样他就没办法瞪着自己看了。   大门依旧锁的紧紧地。   这是开封府在吓唬自己,想要自己崩溃掉之后,再轻而易举的问案子。   白日里睡了一整天,铁心源此时精神健旺至极,一一的检查过那些尸体之后,就坐在天井里,就着孙泽没有带走的气死风灯开始将描述自己见到的每一具死尸。   写完之后,瞅瞅依旧紧闭的大门,就重新研好了墨,提笔把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全部记录了下来,等包拯前来的时候交给他。   和那个人一定要少说话,多说多错这是一定的,只要被他抓到尾巴,再想要脱身,不掉层皮根本就没有可能。   每一个字都要斟酌,每一段话都要玩味许久,当天边开始发亮的时候,铁心源就停下笔。   找来了一壶酒,吞咽了好几口唾沫之后,把心一横,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的给灌了下去。   这壶酒喝完,他相信包拯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醉的不省人事的铁心源。   提刑司之所以先过来,这是包拯在告诉自己事情很麻烦,后果很严重。   那个家伙从见到自己的第一刻起,就一句实话都没说,什么总会念错字八十三岁的老圣人,什么帮着女尸收拾衣服的举动,全是骗人的。   就是想告诉铁心源他是一个好人,天啊,提刑司里会有好人?   在这个口供靠逼,破案靠猜的时代里,那个断案子的主官手里没有几桩冤案?   孙泽之所以会轻易地走掉,这是要湮灭自己刚刚升起来的那一丝丝希望。   老套的白脸黑脸的游戏,哪里能够骗得过见多识广的铁心源。   论到心志,铁心源不认为土生土长的大宋人有自己坚韧。   巧哥他们是不成的,只有把他们全部弄走了,自己才能安心的对付将要到来的包拯,他不但没有恐惧,反倒有一丝丝的兴奋。   进了将作监的巧哥,即便是包拯,也至少需要七八天的交涉才能把人从将作监里弄出来,到时候,自己应该能够想到脱身的办法。   事情出了偏差,一壶酒下去之后,铁心源好像只是有些面红耳赤,打了两个酒嗝之后,脚步依旧稳健,没有醉倒的意思。   该死的色目人,竟然在酒里面掺水,铁心源咒骂了一声,又找来一壶酒,拍拍自己的肚子,又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回差不多了,铁心源只觉得天旋地转,摇晃了两下,吧唧一声就摔倒在早就准备好的软榻上。   临近失去知觉之前,他努力的翻了一个身,他忽然想起喝醉酒仰面朝天睡觉,很容易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天色大亮的时候,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十二个差役冲了进来,很自然的分成两排,手中的水火棍点着地面发出脆响,嘴里吼着令罪人魂飞魄散的“威武”。   走在差役后面的包拯,黑脸如墨,不怒而威,即便是脚步声,也带着一股子杀伐气。 第二十一章 忙碌的巧哥   官威,顾名思义,即为官者的威严与威望。为官者,无不希望自己都能够得到“官威”,一言九鼎,令行禁止,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众望所归。   官威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只存在于我们的外在感觉中。   别人看到包拯虎步龙行的姿态,不怒而威的面容,即便是心有顽抗到底的想法,此时就如同小兔子见到老虎一般,任有千般手段也无力施展。   当然,像铁心源这种烂醉如泥,嘴里不断往外喷吐呕吐物的人自然是不会在乎什么官威的。   包拯在看到铁心源之后,急匆匆的脚步就戛然而止了。   抬头四处望望,只看到萧瑟的院落满地的尸体,以及一个烂醉如泥的少年……   “其他人等呢?”   包拯张嘴问道,黑色的面庞即便是在和煦的晨光中也散发着阵阵寒意。   搜检完澡堂子的衙役躬身道:“里面空无一人。”   包拯怒哼一声道:“昨夜看守可曾懈怠?值令者为何人?”   一个绿衣官员恭声道:“回令尹的话,昨夜值令者为下官,自夜半时分提刑官孙泽离去之后,这里绝无一人走出。”   包拯指指院落沉声道:“既然如此,你来告诉老夫,其余人等哪里去了?”   绿衣官员低头抱拳道:“下官委实不知,夜半时分孙泽离去之时,那些人尚在。”   包拯不再诘问部属,只是挥挥手道:“搜!”   那些衙役和军兵们再一次冲进了大堂,包拯却站在铁心源的身边,看着嘴角不断有呕吐物流出的铁心源道:“大醉一场终究不是办法,你迟早都会醒过来的。这里还有一十九条人命等你给个结果呢,拖延时间可不是一个好办法。来人,带他醒酒只是莫要弄伤了他。”   两个衙役走过来,抬着铁心源就再一次走进了大堂,最快的醒酒法子莫过于给他灌醒酒汤和洗澡了。   巧哥把玲儿一群人送进了将作监在东城的秘密作坊之后,就独自一人来到了袄庙斜街。   多年的兄弟了,他岂能不知道铁心源是个什么想法,只是要自己也躲进将作监,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蹲在一个卖椰枣的摊子边上,用胡女宽大的裙子遮住自己的身影,静静地看着对面澡堂子里的动静。   先是抬出来十九具尸体,而后,浑身湿淋淋却烂醉如泥的铁心源也被抬了出来,跟尸体一个待遇,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十九具尸体享用五辆太平车,铁心源独自一人享用一辆罢了。   眼看着铁心源被人拉走,巧哥推开胡女快要探进自己裤裆的手,抓过一顶斗笠扣在头上不急不缓的跟在太平车的后面。   在确定太平车是在赶往开封府之后,他就快速的穿过狭窄的巷道,赶往太平车的必经之路土市子竹竿市。   随手揪住一个两条胳膊上刺满了青龙的汉子急急地道:“能帮我拦住开封府马车盏茶的功夫吗?”   汉子回头见是巧哥,露出少了好几颗牙齿的嘴巴笑道:“大官人的吩咐小弟自然尊从,您这是要劫囚车,还是劫杀事主?”   巧哥黑着脸道:“少废话,我兄弟被人家拉在太平车上运往开封府,老子要把他捞出来。”   “够义气!”   刺青汉子拍拍赤裸的胸膛,打了一声唿哨,立刻就从四面八方钻出十几个花胳膊。   刺青汉子嘿嘿笑道:“人都在这了,大官人请吩咐。”   巧哥随手把自己的钱袋丢给刺青汉子道:“这是酒钱,回头再给你们孝敬老母的钱,老子不管你们怎么做,只要给我拦住车队,把衙役们给我引走,其余的老子自己来。”   刺青汉子嘿嘿笑道:“小事一桩,兰花门那里地势最是曲折,最合适大官人动手,小弟这就去安排。”   巧哥点点头,就随着一个花胳膊进了小巷子,三绕两绕之后就来到了竹竿市上最有名的兰花门。   竹竿市顾名思义就是东京城贩卖房屋梁柱木料以及粗细不同的竹子的所在地,街道两边各种梁柱,竹竿林里,但凡是有建房,搭棚子的东京人都会来这里购买所需。   十六个衙役押送着六辆太平车进了竹竿市,为首的绿衣官员安步当车,稳稳地走在最前面。   他到现在都在回忆昨晚到底出了什么疏漏,让那几个小子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澡堂子。   袄庙斜街发生了凶杀,还是非常严重的凶杀,此事虽然被官府捂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对他们这些吃公门饭的人来说,什么都是透明的。   死掉的人里面,其余十八个死了也就死了,色目人死了,也就是挖个坑的事情,那些个去袄庙斜街寻欢的浪荡子,死了也不过是按上一个争风吃醋互殴而死的下场就什么都说过去了。   唯独李玮是个大麻烦,李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却是官家极为看重的一门亲眷。   当年狸猫换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些老公门的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太后刘娥故去之后,皇帝坚持要立死去的李妃为太后,被朝中大臣所阻止,皇帝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厚待李家已经是常事了,如今李玮一死,李家绝嗣,官家暴怒可以预期,自己刚才出了差错,后果难料啊。   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打消掉上官对自己的不满,就看见前面几个汉子努力撑住的一根巨大的梁柱轰然倒地,横在大街上。   或许是刚才梁柱倒的时候触碰到了立在街边的粗大竹竿,那些竹竿从墙壁上滑动一下就散落开来,长长短短的竹竿全部砸在太平车上,看护太平车的衙役发一声喊就跑开了。   才躲避完对面散落的竹竿,右边的立在墙上的竹竿也开始滑落,乒乒乓乓的砸在前面的几辆太平车上,气势惊人,等到尘埃落定之后,绿衣官员怒吼着要那些蠢货赶紧把竹竿移开时,眼睛不由自主的朝后瞟了一眼,心中一片冰凉,最后一辆马车上的那个醉鬼不见了踪影……   巧哥扛着铁心源在小巷子里狂奔,每到绝路处总有一个汉子打开一扇门,他并不在那户人家多做停留,而是穿堂而过。   绕过七八条街之后,才将铁心源放在一处阴凉处,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气。   “把我放到路边上去,让我睡一觉,酒醒之后我会去开封府。”   听到铁心源说话,巧哥吃了一惊,低头就看见铁心源正在朝他眨眼睛。   “你没喝醉?”   “醉了,以我的酒量喝了两壶掺了水的酒,一定会醉的。”   铁心源说着话张嘴又吐出一潭清水,撕心裂肺的让人皱眉头。   巧哥连忙把水壶放在他嘴边,要他漱口,要不然他的嘴巴就看不成。   铁心源吐掉了一些酒水,脑子似乎更加清醒了,摇着发痛的脑袋道:“我走不成的,一旦我走了,人家就真的认为我们是凶手了,一旦海捕文书一出,我们不是凶手都成凶手了。所以啊,你现在把我丢在刚才车队路过的某一个舒适点的地方,让我睡一会。”   巧哥道:“这场灾祸来的莫名其妙,有人在陷害我们?”   铁心源艰难的道:“可能是临时起意,我们去袄庙斜街,是昨日早上才有的想法,没人能够预料得到。   我们不是凶手的目标,李玮也不是凶手的目标,昨夜我仔细地看过了,凶手的目标八成是那些色目人,其余的死人不过是些倒霉鬼。   不过啊,凶手认识我们这是肯定的,想找到凶手,最明显的线索就是清查凶手为什么会把人杀死之后再割五刀。露出心肝脾肺肾,这定然是一种仪式。   巧哥,你应该从契丹人那里,或者那个倭国婆娘那里查起才对。   千万小心,宁愿查不出来,也不要冒险。”   巧哥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可是你去了开封府,后果难料啊,万一那个狗官对你用刑,你撑不住的。你最怕疼了,到时候疼急眼了,你什么口供都会编造出来的。”   铁心源痛苦地嘎嘎笑道:“我有一样本事你可能不知道。”   巧哥奇怪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身上长了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还记得我那回被门夹了手指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你居然昏过去了。”   “废话,那么疼我当然那会昏过去,我的本事就是想昏迷就昏迷,所以说,只要包拯对我用刑,我一定会昏过去的,昏死过去的人能说什么?我不信包拯会趁着我昏迷在我的手指涂上印泥在假口供上按手印。”   巧哥连连点头道:“包黑子虽然可恶,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铁心源笑道:“你在外面,包拯想要秘密审讯我都做不到,最多两天,他就必须有一个交代,否则我娘就会知道,我舅公他们就会出面。到时候即便是包拯都没办法给他们交代的。记住了,两天之内一定要瞒住我娘。”   巧哥点点头,就重新扛起铁心源向来路走去。   回到竹竿市的时候,那里的太平车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竹竿留给那些商贾收拾。   在花胳膊的指引下,找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将他放下之后,拜托花胳膊好生看着,自己就去了三条街外的孙羊正店。 第二十二章 铁面无私黑包拯   人丢了,包拯并不是很愤怒。   一群人能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一个人消失在茫茫的人海的大街上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他正在看铁心源留下的那些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看完之后就长叹一声,丢下那叠写满字的纸张。   这哪里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太学生写的东西啊,经年老吏也不过如此。   一方面把事情说的非常清楚,不带任何个人的感情色彩,只要看了铁心源写的这些东西,他们在澡堂子里的经过就一目了然了,尤其是细节的刻画上,包拯更是佩服。   如果这东西是一份公文的话,包拯觉得自己应该提出奖励,并且把这份公文当做范例在府衙里流传。   那样一定会加快府衙的办事效率。   现在,他对这个当年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少年人非常的感兴趣。   至于自己的绿袍属下喋喋不休的禀报,说那个装醉的小子如何弄乱了市场,最后跃起逃亡的屁话,他是半点都不信。   醉了就是醉了,不管是专门验尸的仵作,还是临时请来的大夫,都说铁心源已经完全醉倒了,想要醒过来,至少还需要三个时辰才行。   一个酩酊大醉筋骨酥软的人可以搅乱市场?然后在十六名衙役的看管下暴起逃亡,最后连自己母亲,和功名都不要的神童还是神童吗?   包拯厌恶的阻止了属下的禀报,让他出去继续守卫那座澡堂子,然后就起身来到了后堂。   王渐已经在这里等候很长时间了,他没有心情坐下来喝茶,而是站在一扇打开的花窗前,看着外面的假山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包拯走进来之后,随意的坐在主位上,喝了口茶就对没有转身的王渐道:“那个喝醉的小子不见了。”   王渐霍然转身道:“跑了?他能跑那里去?”   包拯放下茶杯笑道:“跑还不至于,老夫更担心他是被人给劫走了。”   “凶手?”王渐急忙问道。   包拯笑着摇头道:“不知,不过啊,大伴因何以为人不是他杀的?”   王渐大剌剌的坐在包拯对面道:“若是别人,咱家自然不会这样说,既然说到那只小猴子,那可是在咱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坏胚子。   如果是别的事情,咱家会认同提刑司的看法,坏事一定是那只小猴子干的。   可是论到杀人,嘿嘿,咱家可就不敢苟同了,那小子不会杀人的,即便是要杀,也不是拿刀子捅。   他那颗古灵精怪的脑瓜里,有千百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用刀子是最蠢的一种。”   包拯哈哈大笑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在老夫眼中任何想要脱罪的贼人,首先就要给老夫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事不是你干的,否则,皇法就是为尔等所设。”   王渐笑道:“这个倒霉催的小猴子,想要洗澡,自己在家里烧些热水在澡盆子里涮涮就成,干嘛要去色目人的地方?贪了新鲜,却把自己送进虎口里去了,真是自寻死路。”   包拯黑着脸道:“大伴,官家遣你前来,不是来为铁心源他们脱罪的吧?”   王渐嘿嘿笑道:“咱家只是来确认李玮是否已经死亡,如果死亡的话,陛下就要去宗庙撤回一道奏表。”   包拯皱眉道:“难道说陛下真有把兖国公主许配李玮的打算?”   王渐摊摊手道:“这就不知道了,给祖宗的奏表是陛下亲自书写的,至于上面写着什么,我这做奴婢的并不知晓。”   王渐把话说到这里,忽然住嘴了,看着包拯有些恼怒的道:“龙图,你休要将这件破事和兖国联系在一起。那就是一个纯真的孩子,如果败坏了兖国的名声,我这做奴婢的必不与你干休。”   包拯老神在在的道:“以前总找不到铁心源杀人的理由,现在有了。李玮此人不足于匹配公主,公主如果想要断掉这么不合情理的亲事,那么告诉与她青梅竹马的铁心源是完全有可能的。而铁心源此人,看似憨厚实则心机阴沉,他出手杀人老夫半点都不惊奇。”   王渐怒道:“你这是陷咱家于不义之地,而怎可如此?”   包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的道:“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依旧在碑石上,你一介五品内官,竟然在老夫这个龙图阁大学士的面前句句诘问不该你过问的公事。老夫不抓你的手尾,抓谁的?”   王渐气咻咻的看了包拯那张黑脸一眼,一言不发的就准备拂袖而去。   包拯慢悠悠的道:“大伴,回去并告陛下,李玮刀过双眼,刀锋入脑已经彻底的死了,请陛下节哀。”   王渐脚步停顿离开了中堂,上马回宫的时候狠狠地在开封府的上马石上抽了一鞭子,脸色极为难看。   伺候包拯喝茶的老仆叹息一声道:“相公何必与宦官一般见识呢?”   包拯笑道:“无妨,包拯做事历来光明磊落,如果没了这四个字,如何敢坐在正大光明匾额下断尽天下事。”   夕阳西下的时候,铁心源悠悠转醒,头痛如刀割,嗓子眼里都在往外冒火。   酒醉醒过来的人,即便是被阳光照在身上也是一种痛苦。   谢过了看守自己的花胳膊,踉踉跄跄的来到一家香饮子店里。   找了最冰,最酸的酸梅汤,也不用碗,端着人家的盆子张口就喝。   一大盆酸梅汤下了肚子之后,着火般的五脏六肺这才熨贴下来。   低头看看自己皱皱巴巴的衣衫,铁心源叹了口气就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打了一个滚,然后在香饮子店老板娘的惊讶目光中,付了账,摇摇晃晃的向开封府走去。   一个英俊的落魄的富家公子走在街上,总会比那些脏不拉几的乞丐更容易招人同情,从竹竿市到开封府这段不算长的路上,铁心源接受了无数人的好意。   铁心源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总是面带感激的收下别人给的礼物,不论是挂在指头上的半串铜钱,还是怀里抱着的各色吃食,手臂上甚至还套着一根不知道是谁家小娘子给的银臂钏,这一切都说明了他的受欢迎程度。   跟在铁心源身后的那群人眼见他走进了开封府,就齐声为他喝彩。   虽然不明白这个漂亮的少年人为何会走进开封府,这并不妨碍她们发挥极度丰富夸张的想象力,为各种悲惨版本的铁心源加油鼓劲。   才走进开封府,那些因为丢了人的而被府尊责罚的衙役们,蜂拥而上,死死地将铁心源按倒在地上。   指头粗的麻绳倒攒四蹄将他捆的结结实实,三个膀大腰圆的衙役压着铁心源,剩下的衙役一窝蜂的冲进衙门大堂,去向府尊禀报自己捉到人犯的功劳。   铁心源回来这件事情并不出包拯的预料,当他听到铁心源自己走进开封府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不想把这个少年人弄到海捕文书上去,一旦上了榜,不论他有罪没罪,从此都只有落草为寇的份了。   如果国内没办法待了,他就会学习西夏左仆射张元,投靠敌国。   铁心源这种受过大宋最高级传承的人,还不是张元那个落地举子所能比拟的,如果为敌国所用,危害只会更大。   包拯来到二堂,看着被悬挂在横梁上的铁心源道:“汝因何逃走?”   铁心源怒道:“谁逃走了,我来开封府就是想问问府尊,为何将我一个醉酒之人丢弃在阴沟处?如果不是因为百姓怜悯,我早就死在阴沟里面了。”   包拯笑道:“这么说你来开封府……”   “当然那是为了告状,不等我击鼓鸣冤,就被衙役们绑起来挂在这里,府尊可是要另行私刑吗?”   包拯笑着要衙役将铁心源放下来,等他躺在地上喘息的时候才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形吧。”   铁心源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小子生活艰难,襁褓之中就差点死在府尊的严令之下,如今好不容易勉强活到现在,想不到再次落进府尊手中,莫非这是天意?”   包拯点头道:“十四年前,你母亲手持利刃躲藏于皇城之下,恰逢陛下巡视归来,在那种情况下,没有斩立决已经是老夫网开一面了,你有什么好埋怨的?”   他停顿了一下,沉声道:“上次你们母子确实情有可原,因此,陛下法外施仁破格准许你母子借住皇城之下,用皇家威严庇护你母子一十四年,虽是善举,却也违制,老夫一言不发,已是失职。这一次,你们酣睡于凶案现场,不论凶案是否你们所为,你觉得老夫有什么理由放任你们离开?”   铁心源笑道:“这真是一觉睡出来的罪孽啊,学生敢问府尊,如果凶手迟迟不能落网,学生是否就要成为替罪之羊送去法场服刑?”   包拯盯着铁心源道:“除非你找到凶手,否则凶案一日不破,你就一日不得自由。” 第二十三章 故人相见   铁心源笑道:“我和我母亲每年要给大宋官服缴纳很多的税赋。   这些赋税最后形成了府尊的俸禄,和差役们的工钱。   我们之所以缴纳钱粮,就是期望获得官府的保护,这本事一纸契约啊。   既然是契约,那就要遵守,这是商贾都知道的道理。   我缴纳了赋税,缉捕凶手就是官府的本分,府尊为何一定要我这个百姓去找杀人的凶徒呢?”   包拯笑道:“你是在说老夫尸位素餐吗?”   铁心源自嘲的一笑道:“一个太学生自然不敢在龙图阁学士的面前说什么尸位素餐的话的。   府尊,该我说的我都已经在纸上说的很清楚了,该我做的我也做了,即便是被你们衙役将我抛弃在阴沟里,我酒醒之后也自己送上门来了。   该如何发落一个不小心在凶案现场睡着的太学生您发话。   学生接着就是。”   包拯皱眉道:“你真的没有话要对老夫说吗?”   铁心源一字一句的道:“学生只能说,袄庙斜街上的凶杀,与我以及我的兄弟没有任何的关系。”   包拯点点头,朝后面的衙役们招招手道:“暂且押入后堂羁留,好生看管,也不许虐待,如果他再次不见了,本官决不轻饶。”   看着铁心源被差役押走,包拯叹息一声,就召来三班衙役,一起商量此事该从何入手。   开封府的后堂有一座不大的监牢,是开封府羁留将要上堂受审的囚犯的临时羁押地。   铁心源的待遇不错,被分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这地方至少还能从小小的窗户里见到一缕阳光,里面的干草铺设的也厚实一些,最难得的是这件牢房里面还有一张不大的方桌……   来到了这里,再想多的也没有什么用处,浑身酸软的铁心源将麦草仔细的铺好之后,就躺在上面准备睡觉。   短短的一天一夜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的心里也有些憔悴了,再加上宿醉未醒,不一会就睡着了。   看守铁心源的衙役看过之后,对他这种豁达的心态也是极为佩服,走进开封府的罪囚还能睡的这么踏实,不多见。   面色蜡黄的巧哥穿着一身工匠打扮的短袄,扛着一根横木走进了孙羊正店。   在外面枯守了四个时辰的他,终于按捺不住用姜黄涂黄了脸膛,替换了一个给孙羊正店干活的工匠,打算进来看看究竟。   被杨怀玉捣毁的孙羊正店,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整修。   偌大的金字招牌正有工匠在贴金箔,被破坏的桌椅已经不见了踪影,整座大厅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倭人。   巧哥来到一根断成两截的立柱前面放下手里的木料,拍着断开的柱子对一个工匠笑道:“好大的力气啊,腿一般粗细的柱子也能生生的砸断。”   修理柱子的工匠头都没抬地笑道:“哈哈,杨家大郎没事就应该胡砸一气,这样一来,你我兄弟就总有活计干了。这年头想找这样的肥活可不容易。”   巧哥见匠人总是对不起榫卯,就重新厘对了尺寸,扶着木料让那个工匠用木锤将榫卯和上。   工匠瞅了一眼巧哥挑挑大拇指道:“兄弟好眼力。”   巧哥四处瞅瞅小声问道:“兄弟是第一次来,敢问老兄,这里的工钱结的可曾爽快?”   工匠小声道:“现在,工钱是契丹人付的,三天一结,价格还算是公道。兄弟如果早两天过来,就能看到那些的倭国女子,从她们手里拿工钱的时候还能捏捏她们白嫩的小手……可惜啊,就看到了几天,现在给钱的全是浑身羊骚味的契丹人,好话也没一句。”   巧哥点点头,就开始修理最里面的一道梁柱。   趁人不备的时候掀开一道暗门,一缩身就钻了进去。   孙羊正店修建的极为高大,但是迎客的大厅只有高高在上的二楼,巨大的一楼和地下酒窖依旧占据了极为广阔的空间。   但凡是大型建筑都是依据严密的法式制造的,即便是有所改动,也非常的细微。   巧哥自然知道这样的建筑该把暗道修建在哪里。   摸着黑站在暗道里面,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才一步步的小心往下挪。   巨大的厨房里面空无一人,不过这里依旧干净整齐,偶尔能看见一两只老鼠从案板上跑过,巧哥就沿着老鼠跑过的路线,悄悄地向一楼深处走去。   厨房的角落的粗大的砧板上还插着一把厚重的剁骨刀,巧哥随手取过,脚下不停,轻轻的踩了几脚地板,听到空洞的地板回音之后,就挪开了那个树桩子做成的砧板。   砧板下面果然有一道拉环,取过一壶菜油,均匀的浇在转轴处,等菜油湿润了转轴之后,他用力的一提拉环,三尺见方的一道暗门就被他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下面有人声传了过来,巧哥听不懂,似乎是契丹话,又有些像是倭国话。   仔细倾听才发现是一个契丹人正在和一个倭国人用各自的语言争吵。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别吵了,好好说话,都好好地用官话说,一个契丹话,一个倭国话,老子能听得懂吗?”   “颜将军,一千四百贯钱已经入了你的囊中,你总不能作壁上观吧?”   “一千四百贯钱可不是某家一人独得,他们三位也有份。   说什么作壁上观,我们已经准备的非常妥当了,事情都是坏在你们手里。   正店被杨怀玉捣毁之时,当时老子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生怕他继续捣毁下去,发现我刚刚运来的兵甲。   某家就问一句,你们契丹人和倭人还能不能干点事情?   如果不能,老子们自己干。”   巧哥听到这里,就不愿意听下去了,既然与自己无关,这种关系到兵甲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探手攀住一根柱子,缓缓地从上面滑下来,脚刚刚点地,就看见前面有灯光透过来,他脚尖一点地,身子向前一扑,迅速的钻进了一张大桌子底下,抱着手里的剁骨刀冷冷的看着逐渐逼近的脚步,一旦发现事情不妙,就用这柄剁骨刀砍下两只脚掌再说。   监牢里面的饭食不错,虽然只有糙米饭,可是上面搁着一枚切开两瓣的鸡蛋和两条青菜,这就让这碗饭很好看了。   饭碗是极大的,铁心源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他很担心巧哥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到现在为止,不光是自己在耗时间,包拯也一样。   袄庙斜街的凶杀案,贼人做的干净利落没有留下半点的蛛丝马迹,即便是包拯知晓这件案子不可能是铁心源他们做的,此时也不可能轻易地放他离开,他要用铁心源来告诉皇帝,自己并非对这件凶杀案毫无头绪,只要铁心源在手,他就可以说自己依旧在积极地追查……   铁心源明白,只要自己留在开封府,包拯就没有必要去找巧哥他们的麻烦,如果要找,以包拯的权势,这时候应该已经找到了。   巧哥他们没有进来,那就说明包拯没有去找的意思。   一队蟑螂熟门熟路的沿着方桌的腿子排着队向桌面进发。   铁心源拨拉掉为首的那只蟑螂,其余的蟑螂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锲而不舍的前进,惊慌失措逃亡的只有为首的那一只蟑螂而已。   找了一根粗大些的麦秆,铁心源把它搭在桌子的拐角处,那队蟑螂就非常自然的攀上了麦秆,铁心源随手就把这队误入歧途的蟑螂丢到了栅栏外面。   一支大手忽然从对面的栅栏里探了出来,一把攫住那些乱跑的蟑螂,然后,铁心源就听到了对面有嚼食蟑螂的声音。   这不奇怪,人饿急眼了吃点蟑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在牢狱里面吃口老鼠肉就算是打牙祭了。   铁心源没打算把自己的半碗饭给那个人,这里牢狱,你如果给了,下回他就想要你所有的饭食。   你如果不给,他很可能就会揍你……甚至掐死你。   听到对面传来熟悉的吧嗒嘴巴的声音,铁心源一下子就愣住了,这声音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他为了这个声音骂过那个家伙,甚至还打过那个家伙,用尽了法子,只会让他吃东西的时候把嘴巴吧嗒的更响。   这家伙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红泥岗给母亲守孝才对啊。   “包子?”铁心源试探的呼唤了一声。   “轰”的一声,对面的栅栏像是被牯牛撞击了一下。   然后铁心源就在昏黄的灯火之下,看到了一张眉眼胡须根本就分不清的脸。   那不是包子又是谁。   “源哥儿,你来看俺吗?”   看着那个粗豪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珠,铁心源的心里猛地痛了一下。   温言道:“是啊,我来看你。”   那双牛眼中流出来的眼泪就更多了,亮晶晶的挂在胡须上,不断地抖动。   “源哥儿,我饿坏了,这些天我做梦都能梦见你给我吃的,昨晚还梦见你给我牛三怕家的胡饼,有笸箩那么大,里面夹满了肥羊肉……” 第二十四章 蛛丝马迹   不等包子把话说完,铁心源连忙转身拿起自己吃剩下的大半碗糙米饭就要递给对面的包子。   可惜栅栏的间隙太小,碗塞不出去,对面的包子看到有吃的了,欢喜的使劲摇晃栅栏,希望铁心源能快点将吃食给他送过来。   铁心源朝包子笑了一下,解下自己的头巾,把饭食倒在头巾里,趴在地上尽力的伸长了胳膊,想把手里的头巾递给包子。   包子粗大的胳膊努力的穿过栅栏,开心的去拿那一包饭食。   距离有些远,尽管两只胳膊都伸展到了极限,也相互够不到,铁心源就缩回半截胳膊用力的把饭包丢给对面的包子。   包子欢喜的看着飞过来的吃食,努力的伸出手去接,却不料旁边伸出一只穿着皂靴的脚,踢飞了装了饭食的头巾。   趴在地上的铁心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胡乱披着号衣的狱卒,正嘻嘻哈哈的指着被踢飞的头巾对同伴道:“老子蹴鞠的本事如何?”   听着包子如丧考妣的嚎叫,铁心源觉得心头血一个劲的往脖子上涌。   抽回胳膊坐在地上,冷冷的看着那个狱卒用脚把包子面前的栅栏踹的咣咣作响。   “憨包,你给老子听着,老子就是不让你吃饱,剩下的饭食喂狗都不给你,整日里喊饿,爷爷就让你饿到底。”   狱卒吼完了包子又来到铁心源的面前道:“太学生,就因为你是读书人爷爷才给你一点优待,如果你觉得自己吃的太饱,想要怜悯谁,爷爷就减免了你的饭食。在这里,怜悯谁是爷爷才有的资格,听清楚了没有?”   铁心源笑着抱抱拳道:“牢头说的极是,是小生鲁莽了,还请见谅。”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没有被衙役们抄走的钱袋,取出一小锭银子道:“牢头,这牢狱里的饭食委实难以入口,这锭银子拿去,给大家伙购置一些饭食。也给对面的饿鬼一些粗陋食物,免得搅扰我睡觉。”   牢头早就盯着银子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听铁心源这么说,一把夺过银子道:“还是读书人懂得道理,放心,只要你有银子,在这里你就是大爷,就算是想要女囚过来陪你唱曲,咱家也有的是门路。”   铁心源笑的越发开心了,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银钱我还是不缺的,牢里的事情我就按照牢里面的规矩来。只是出去之后,我们就两不相干了。”   捏着银子的牢头挑挑大拇指道:“难怪你是太学生,我们就是干贱役的牢头。出了这牢房,你做你高高在上的太学生,我做我见不得光的牢头,自然是两不相干,等着,这就给你拿酒。”   牢头拿着银子走了,铁心源就温言劝慰嚎啕大哭的包子道:“别急,刚才给你的是我吃剩下的,不好吃,我让他们给你弄好吃的去了。”   包子摇晃着栅栏,眼睛却还是盯着滚在角落里的头巾抽泣着道:“那里面装的是糙米饭,还有半颗鸡蛋哩。”   铁心源的一锭银子就换来了一壶酒和一桶糙米饭,酒给了铁心源,糙米饭给了包子,好心的牢头甚至连头巾里面包裹的糙米饭也给帮着捡回来了。   铁心源一小口一小口的砸着没滋没味的土酒,包子则坐在铁心源的边上用一把小木铲子狠狠地吃饭。   没错,在给了牢头一两银子之后,包子就和铁心源关在一起了。   包子吃一口饭就抬头看一眼正在神游的铁心源,忽然道:“源哥儿,你这时候是不是非常生气啊?”   铁心源愣了一下,笑道:“没有,遇见了你,我很开心。”   又吃了一口饭的包子摇头道:“不对,你刚才看牢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冷冰冰的。”   铁心源瞅瞅这个说不上是聪明还是傻的家伙,拍拍他的胳膊道:“不说我的事情了,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包子放下手里的木铲伤心的道:“我娘病死了,她说想回红泥岗老家,我就背着她一路去了红泥岗,太远了,走了三天才到。   我找了一个山坡把我娘埋了,打算在那里搭一个草棚子住上三年。   谁知道有一个戴着大头巾的家伙跳出来说那块地是他家的,不许我娘埋在那里。   我很生气,那里明明是荒山,怎么就成他家的了,就把那个家伙按在地上吓唬了一顿,没打他,结果他就跑了。”   “后来他又带着人来了?”铁心源觉得没必要让包子含含糊糊的讲下去了,老一套的故事而已。   包子不过是气不过,估计是失手弄死了人,所以才会被关在这里。   应该还不至于砍头,大宋律法对他这样的憨子非常的宽容。   包子却把头低下去了,好半天铁心源才发现这家伙在哭泣。   才想问到底是什么回事的时候,就见包子猛地站起来,捶着胸口咆哮道:“后来没有吃的了,我就去给庄子上的人家扛活,打算赚口饭吃。我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大头巾把我娘从坟里挖出来了,就丢在大路上。我找到我娘的时候,她的手都被野狗……”   铁心源听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吱吱的道:“然后你就把大头巾给打死了?”   包子的情绪得到宣泄之后,慢慢的停止了哭泣,重新抱起饭桶准备吃饭,听铁心源发问,就毫不在意的道:“打死了七个,大头巾被我给活埋在我娘的坟坑里了。他说那是他家的地,我就把他埋在那里了。”   铁心源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既然杀了人,干嘛不跑?”   包子摇头道:“抓我的那个捕快都被我拎在手里了,他忽然说能给我娘找块地安葬,我就把他放下来了。然后,他果然就把我娘埋在另外一块地里去了。他给我喝了一碗孝子酒,等我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打死了七个人,又活埋了一个似乎是士子一般的人物,铁心源想遍了《宋刑统》也找不到为包子辩解脱罪的理由。   想让包子离开监牢,铁心源还是有办法的,可是,就他这样的憨货,即便是逃出了监牢,没有自己或者巧哥这样的人帮忙,迟早还是会被捕快们捉回来。   这样才能把这个憨货从牢里救出去呢?直到深夜,铁心源也毫无睡意,瞪大了眼睛瞅着监牢的房顶苦思对策。   巧哥用腿勾住梁柱,身子倒垂下来,透过檩条间的缝隙往屋子里面看。   一个戴着软幞头的汉子坐在上位,手里把玩着一柄玉如意,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即便是大夏天依旧戴着皮帽的契丹人,另一边坐着一个秃头的倭国大汉,俩柄刀插在肋下,右手总是不离刀柄一尺的范围,似乎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这个计划其实七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当时出了一点岔子,这才匆匆的偃旗息鼓,现在,既然你们接过了这个烂摊子。那就准备钱粮吧。总是这样拖下去,对我们半点好处都没有,我们兄弟的脖子上总是套着一根绞索,你们这些拉绳子的人想干什么早点动手成吗?我们兄弟还想快些隐姓埋名去当富家翁。”   契丹人笑道:“颜将军,做事之前必须稳妥才能马到功成,如果匆匆而就,很多时候是办不成事情的。”   巧哥用腰力缓缓地提起身体,攀住一块凸出来的飞檐,然后用双手和双臂撑住狭窄的过道两边,缓缓地从高处挪了下来。   才经过一排低矮的房间,正要捅破窗户纸看看里面的情形的时候,远处的一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巧哥纵身一跃,再一次攀住檩条,把身体收了上去。   一个打着灯笼的倭女匆匆的走过,巧哥匆匆的撇了一眼洞开的门户,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手握长刀,正在一板一眼的练习劈杀之术。   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女子丰隆的兄,纤细的腰,肥硕的臀,他就立刻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了。   寒光闪过,一张被卷起来的席子就被一刀劈成两截。   紧接着只听“笃笃笃笃”的一阵密集响动,巧哥看得清楚,藤原一味香对面的木质假人的身体上,就多了五道清晰的痕迹。   “心肝脾肺肾,五刀啊,原来是这么砍的。”   巧哥微微一笑,正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藤原一味香立刻收刀快速的踏出房门问道:“出了什么事?”   巧哥即便是听不懂倭国话,也知道人家这时候应该是发现自己潜进来了。   顾不得遮掩身形,提着斩骨刀搂头就向正在发怒的藤原一味香斩了下去。   此时的巧哥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之心。   听到风声的藤原一味香身体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同一时间手中的长刀闪出一道匹练,迎向飞身落下的巧哥。   斩骨刀与长刀当啷一声碰撞在一起,又各自荡开,巧哥壮硕的身体重重的压在藤原一味香的身上。   还没有来得及感受一下蚀骨销魂的滋味,巧哥就觉得一阵剧痛从胯下传来。   心中发狠,举起拳头就重重的擂在藤原一味香的胸口上。   藤原一味香惨叫一声,竟然抬起头重重的撞在巧哥的鼻子上。   巧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泪如泉涌,听到不远处的呼喝声不敢久留,夹着腿站起来,抱头撞翻一个刚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倭女,头都不回向一处斜坡跳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铁心源的一千零一夜   吃饱了饭的包子平日里最喜欢听铁心源讲那些极度神奇的故事。   什么一个人坐着会飞的毯子把公主抢走,最后生了八个娃娃的故事。   什么一个钓鱼的从海里钓上来一个瓶子,最后这个瓶子冒黑烟,里面装着一个比他还要壮硕的大汉啦。   什么一个不知羞臊的公主竟然和八个小矮子住在一起的故事啦。   他都喜欢听。   以前的时候只要遇到铁心源就会缠着他给自己讲一段,哪怕是请他吃炊饼都行。   现在好了,牢里面什么事都没有,终于可以让他给自己讲多多的,长长的故事了。   “源哥儿可会讲故事了,上一次给我讲的是一个骑马的和长着翅膀的恶龙作战的事情。那个骑马的被巨龙一巴掌就给拍成肉饼,真是太过瘾了……”   监牢里面实在是无聊,于是,就有好事的罪囚,也起哄要这个太学生讲上一段。   铁心源忽然笑了,朝四周拱拱手道:“既然大家伙这么高看在下一眼,铁某也就不客气了。就给大家讲一段传自大食国的故事,名字叫做《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阿里巴巴是谁?”包子第一个发问。   铁心源笑道:“是一个幸运的家伙,非常的幸运,他夺走了四十个强盗的宝藏,还把强盗弄进监牢里去了。不过后来呢他就不再幸运了。”   “为何?”   “因为强盗从牢里面逃出来了。”   包子激动地道:“那可真的不太妙,那些强盗会找他麻烦的,对了,那些强盗是怎么从牢狱里逃出去的?这么粗的栅栏,我都掰不断。”   “蠢货,这些木栅栏里面混有铁条,你就算是有千斤之力也弄不断。”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监牢的深处传了过来。   铁心源笑的更加开心,张嘴道:“大食国牢狱里面的栅栏全是拇指粗的钢棒制作成的,那些强盗还是逃出去了。”   “嘿嘿,既然如此,老夫就认真听一回太学生讲的故事,放心,老子一个字都不会漏掉。”   铁心源盘腿坐好,探出一根手指指着房顶道:“很久以前,在波斯国的某城市里住着兄弟俩,哥哥叫戈西母,弟弟叫阿里巴巴。   父亲去世后,他俩各自分得了有限的一点财产,分家自立,各谋生路。不久银财便花光了,生活日益艰难。为了解决吃穿,糊口度日,兄弟俩不得不日夜奔波,吃苦耐劳。   后来戈西母幸运地与一个富商的女儿结了婚,他继承了岳父的产业,开始走上做生意的道路。由于生意兴隆,发展迅速,戈西母很快就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富商了。   阿里巴巴娶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夫妻俩过着贫苦的生活。全部家当除了一间破屋外,就只有三匹毛驴。阿里巴巴靠卖柴禾为生,每天赶着毛驴去丛林中砍柴,再驮到集市去卖,以此维持生活。   有一天……”   牢房的外面,隐隐传来狱卒们呼卢喝雉的声音,牢里面却万籁俱寂,银色的月光从窗口洒了进来,在黝黑的监牢里形成一块块巨大的亮窗。   铁心源清朗的嗓音在不急不缓的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就这样强盗们就被国王抓进了监牢,等待天明之后就推上绞刑架活活的吊死。   其余的强盗们都极为惊惶,面对拇指粗细的铁栅栏毫无办法。   强盗的首领却并不惊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脱下衣衫,用水浸湿了衣衫之后,就把他缠在两根铁栅栏上。   卸下马桶上的提手插进衣衫中间用力的搅紧,于是坚硬的铁栅栏就开始慢慢地弯曲了,露出一个足以供人钻过去的空隙……”   讲到这里的时候监牢深处传来一声痛苦地闷哼声,铁心源莞尔一笑继续讲道。   “……此时,她已来到最后一个瓮前,发现这个瓮里装的是菜油,便灌了一壶,拿到厨房,给灯添上油,然后再回到柴房中,从那个瓮中舀了一大锅油,架起柴火,把油烧开,这才拿到柴房中,依次给每瓮里浇进一瓢沸油。潜伏在瓮中的匪徒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一个个被烫死了。”   铁心源的故事讲完了,监牢里除了包子还在吧嗒嘴巴之外,再无其它的声音。   铁心源笑着对包子道:“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该睡觉了,明天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有很大的不同。”   包子不明白铁心源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他已经非常的困了,先是帮着铁心源弄好了草窝,然后自己往厚厚的干草上一躺,转瞬间,鼾声四起。   铁心源躺下的时候,听见了有人撒尿的声音,淅淅沥沥的不是尿在马桶里,似乎是尿在布匹上。   于是,他就安详的闭上了眼睛,但凡是被囚禁在这里的罪囚,绝大多数都是等待秋决的重犯,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   他们就决不会甘心束手待毙的。   巧哥的身体跳弹着从斜坡上滚了下来,才躲进阴影里面,俩柄短刀就钉在斜坡上。   他强忍着胯间的疼痛,摸索着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门口,用斩骨刀斩断了门锁,闪身就钻了进来。   这里阴冷潮湿,一股酸涩的酒浆味道充斥了口鼻。   巧哥熟门熟路的关好那扇沉重的大门,将粗大的门闩横在大门后面,打着火媒子,看清楚了周边的环境之后,就点燃了一盏蒙着厚皮的灯笼。   在灯笼的照耀下,巧哥满意的点点头,这里的酒窖果然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连摆放酒瓶的方式都没有改变。   如果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酒窖的墙上横七竖八的订着许多巨大的木方,巧哥来到昔日进来的地方,刚刚探出手摸到墙壁,酒窖里就响起叮铃铃的铃铛声。   提起来灯笼仔细的看,才发现那地方多了无数条若隐若现的丝线,丝线的尽头拴着一个个的小铃铛。   只要微微的触碰一下,警铃就会急剧的响起。   大门处传来猛烈地撞击声,粗大的门闩咯吱咯吱的惨叫,似乎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巧哥瞅着门下的一寸高的空隙笑了,滚过来一个百十斤的巨瓮,这个巨瓮里装的就是西域名酒刻礼勒,原是三勒浆的一种。   前唐时期长安人甚爱此酒浓烈如火的特性,因此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加以改良,到了现在,又名火猊狻!   最大的特性就是用烛火可以点燃,可谓烈酒中的极品。   巧哥喝过几次,每次大醉之后的那种痛苦感觉,实在是不足与外人道……   斩骨刀砍破了封泥,刺鼻的酒浆就汩汩的沿着门槛下的缝隙欢快的流向门外。   一坛流尽,巧哥又打开一坛,连续倒了七八坛子之后,眼见大门已经千疮百孔了,巧哥就点燃了一支火把丢在酒水形成的小溪里。   于是,一条淡蓝色的火龙就从门槛下面火速的延伸了出去。   一阵阵男女的惨叫声从门外传来,巧哥哈哈大笑一声,就重新开始为自己找出路。   当年凿开的墙壁已经被人用青石砌死,青石的缝隙里灌满了米浆混合的三合土,真是坚硬如铁,一砍刀下去火星四溅,看样子邓八当年为了防盗算是下了死力气。   幸好铁心源打算再来这里偷酒,早就计算过酒窖和暗道的距离。   巧哥向西走了六步之后,就用砍刀撬起了地上铺设的青条石,用力的翻到一边之后,就像老鼠一样的开始疯狂地往下挖。   酒窖里的温度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升高了很多,巧哥脑袋上的汗水小溪一般的流淌,他顾不上擦拭,如果不能尽快的挖通地道,自己很可能会被活活的烧死在这里。   很快他就挖出来了一个三尺深的洞,斩骨刀砍在一块石头上,窜起一溜火星。   巧哥大喜,看样子这就算是挖到暗道的顶部了。   这里的青石板可没有奢侈到用糯米汤浇筑的地步,巧哥在掰弯了斩骨刀之后,终于撬开了一丝丝缝隙。   一股清凉潮湿的风从缝隙里吹出来,巧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大门处时骇然发现,整座大门已经快要被烧的掉下来了。   隔着一道火海,十几个隐隐绰绰的手持兵刃的人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只要火海稍微变小一点,那些人就会冲进来。   巧哥顾不得危险,一顿乱刀砍破了自己能见到的任何酒坛子,顿时,酒窖里面酒香四溢,蓝色的火苗子欢快的从门外向酒窖里蔓延。   巧哥举起刚刚找到的巨大秤砣,抡着它就重重的砸在青石板上,青石板上出现了一条裂缝,巧哥抡着秤砣连续砸在那里,最后一下猛然间砸空了,低头看时,青石板已经碎裂,那里露出一个堪堪供他钻进去的一个洞。   大门跌落的时候,巧哥儿刚刚钻进洞里,巨大的门板砸在燃烧的酒浆上,火星四溅,汹涌的火苗顷刻间就沿着一些能够燃烧的酒浆四处蔓延。   藤原一位香怔怔的看着烈火熊熊的酒窖,叹息一声对身后的男子道:“这人是谁?性情如此刚烈,宁愿葬身火海也不愿意出降?”   颜将军冷哼一声道:“幸好他死了,否则老子就要连夜出逃了……” 第二十六章 画地为牢   包子向来是睡的早,起来的也早。   因此,当铁心源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已经醒来准备洗脸,等着吃早饭了。   今天早晨非常的奇怪,整座监牢里面静悄悄的,那些饿死鬼投胎的家伙们,今天好像集体变得不饿了,不再叫唤着要早饭了。   这让包子有些惊恐,看样子只有自己一个人是饿的,如果狱卒们今天不给饭那就糟糕了。   在包子的印象中,铁心源这人是不用吃饭的,即便是吃饭,也只吃那么一点点就饱了。   为了自己的早饭,包子扯着喉咙大叫了一声——“我要吃饭!”   他的声音在监牢里面回荡,没有回音。   铁心源懒懒的翻了一个身道:“别叫了,这里没人了。”   “没人了?都被放走了?”包子惊恐的看着铁心源。   “没有,人家半夜自己走了。”没睡醒觉的铁心源有点起床气。   包子连滚带爬的来到铁心源身边道:“怎么就走了?燕老大他们是芒砀山的土匪,官兵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捉住,怎么就走了?”   铁心源无奈的从那个草窝里爬起来,揪掉头发上的草屑,一把推开牢狱的门道:“门开了,他们自然就会跑掉。”   包子凑过来开关两下牢狱的门,吃惊的道:“门是开的?”   铁心源没好气的道:“门当然那是开的,要不然他们怎么逃走?走吧,我带你去找吃的,我也该漱漱口,嘴里全是怪味道。”   铁心源带着包子走出监牢,路过那个叫做燕老大的人的牢房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监牢的栅栏上看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随手拍拍粗大的栅栏,才会看到一根已经完全断裂的木头,同时断裂的还有被铆钉铆在一起的铁条。   看得出来,这是被人生生的用蛮力给拉断的……铁心源估计,东京城马上就会有关于燕老大徒手拉断铁条的传闻名扬于世。   能拉断铁条,把一个人的喉管从脖子里揪出来就不算什么稀奇事情了。   “好厉害的虎爪功夫!”走了两步,铁心源停下来对包子说。   那个踢走铁心源给包子饭食的狱卒就倒在出口处,手上还拿着一只鸡腿。   铁心源从他的身上跨过去,走进了狱卒们休憩的地方。   这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七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死状惨不堪言,那些逃走的凶犯,对这些人积怨深深,一旦有了脱身的机会,哪里肯饶过这群人。   包子把脚边的一颗头颅踢到一边,看着桌子上的半只烧鸡喉头不断地耸动。   “吃吧,等一会就没得吃了。”铁心源把半只烧鸡递给了包子,自己就走出了这间满是死人的地狱。   开封府后堂很大,包括包拯以及开封府属官的家人都住在这里,只不过监牢在左,官员的居住地在右。   此时,天色不过蒙蒙亮,铁心源从一个死去的更夫手里取过铜锣,“咣咣咣”的敲击了起来。   铜锣的声音是如此的大,以至于还没有出巢去觅食的鸟儿都被这阵噪音给惊得扑棱棱的乱飞。   铁心源没有停手的意思,只是不断地敲锣,包子被吓得把手里没吃净的鸡骨头都丢掉了,他不明白铁心源为什么会突然敲锣。   很快,无数的衙役和官员就衣衫不整的出现在监牢所在的后院。   一些认识铁心源和包子的官员大吼一声,就指派了衙役们冲上来围住他们,唯恐这两个悍贼逃跑。   铁心源不让包子反抗,于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他和包子两人就被衙役们给捆的结结实实。   包拯昨夜一夜未眠,孙羊正店突然起火,大火从最底层烧起,等到火巡铺的人发现了火情,那座雄伟的高楼已经变成了一座燃烧的烟囱,根本就无从救起。   听到属下禀报说大狱有警,就匆匆的赶了过来,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铁心源和包子两人被衙役们给捆起来。   当他看到铁心源的时候,胸中立刻就出现了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快步走到铁心源面前道刚要说话,就听铁心源嘶声道:“启禀府尊,学生发现了大凶案,正在鸣锣示警,请府尊速速拿下奸人,还我东京城一片朗朗晴日。”   包拯似乎没有听见铁心源的话,而是扭过头死死地看着洞开的监牢大门,心中一片冰凉。   吏目,官营中箭一般的冲进了监牢,好半晌才有吏目从监牢里面走出来,哆哆嗦嗦的跪在包拯面前道:“芒砀山贼首燕飞以及一十六名等待秋决的罪囚全部逃狱。昨夜值守吏目孔元以及七名狱卒,全部死于非命……”   包拯的身体摇晃一下,推开左右过来搀扶自己的部属,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监牢。   因为手脚都被绑在身后,不论是包子还是铁心源嘴巴都埋在地上的杂草里,好不容易侧过来,惊慌失措的包子发现铁心源正在冲自己笑,不知为何,惊惶的神情也就慢慢地消失了,学着铁心源的样子,咬断一根草茎含在嘴里,闭上眼睛感受初升的朝阳带来的暖意。   包拯出来的很快,三两步走到铁心源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铁心源苦笑道:“府尊总是问学生这种问题,你让学生如何回答?”   包拯长吸了一口气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昨日天黑之后,学生用完晚饭,与同监牢的包子说了一会话,还给包子讲了一个故事之后就睡着了。天明,包子被饿醒之后,就发现偌大的一个监牢里面只剩下我们两个活人了。而且监牢栅栏的门大开……见到满地的死人,学生心生恐惧,匆匆的逃离监牢,到了这里就鸣锣示警!”   包拯叹息一声道:“这么说,你昨夜的遭遇与你在袄庙斜街的遭遇毫无二致?”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包拯不再理会铁心源转过头问包子道:“你是一个浑人,虽说在乡间斗殴致死人命,本官怜你心窍未开,又事出有因,孝心可嘉,原本不想将你按律治罪。给你求情的法外施仁的奏章已经上达天听,只要陛下准许,你最多发配三千里从军而已,你应该知道此事吧?”   包子连连点头道:“知道啊,知道。”   包拯见包子回答的快速,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既然你知晓,那么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包子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燕老大说大家伙就要被砍头了,不如豁出一条命一起找机会杀出监牢,和狗官拼命。”   听到狗官二字,在场的官员一个个面黑如锅底。   包拯却不在意,笑着问道:“燕老大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昨晚吗?”   包子连连摇头道:“昨天监牢里来了源哥儿这个外人,燕老大就不肯讲了。”   包拯继续问道:“既然燕老大弄开了栅栏,把别人都带走了,为何就留下你们二人?”   包子有点伤心,垂着头道:“源哥儿是外人,我和源哥儿亲近,因此,燕老大就不肯带我们走了。”   包拯拍拍包子的肩背道:“你回答的很好,现在你能告诉我燕老大是如何逃走的吗?”   包子翻着白眼仔细的回忆,好长时间才对包拯道:“好厉害的虎爪功夫!”   包拯霍然起身转头问身后的捕头:“果真会有人赤手撕开铁条吗?”   捕头呐呐不敢言,在包拯的逼视下才期期艾艾的道:“有些人天生神力……”   包拯不再问话,冷冰冰的下令道:“现在城门未开,太平车通过的厢门历来是许进不许出的。既然人犯逃走了,那就封锁城门全力缉拿吧。”   眼看着包拯就要走,铁心源连忙道:“府尊,学生之事该如何处理?总这样不清不白的被关在牢狱中,学生以为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情,学生性命难保。”   包拯似笑非笑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觉得本官怎样处置你才算是稳妥?”   铁心源笑道:“府尊何不效法周文王对武吉画地为牢旧事?   铁心源谁不是古代的仁人君子,却也是心高气傲之辈,断然做不出什么潜逃之事。   如果府尊允许铁心源离开,铁心源自然会全力弄明白到底是谁在陷害我。   说实话,此时的铁心源愤怒的快要炸开了,不找到凶手决不罢休!”   包拯点头道:“你两次可以潜逃,却都乖乖归案,这时候再说画地为牢旧事确实很有说服力。老夫问你,你将如何追查如你所说的那些陷害你的人?”   铁心源沉思了一下道:“伤痕,尸体上的伤痕,五刀之下,刀刀见内腑,这应该不是一般的杀人手段。学生不信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包拯摇头道:“这件事老夫已经做过了,访遍东京城积年的老仵作,毫无消息。”   铁心源笑道:“没有消息就是消息。”   包拯皱眉道:“此话怎讲?”   铁心源努力的把脑袋抬高道:“没有消息就说明这几十年里,没人用这种手段杀人,那么,就这一条,已经可以排除掉很多人了。只要在外来人中找,应该会有收获。”   一个官员不屑的道:“东京城原住民不过十一万户,来东京城谋生者倒有三十万,你如何寻找?” 第二十七章 网开一面的包拯   铁心源并不理会那个官员,却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极为恼怒。   包拯蹲了下来,亲手解开铁心源身上的绳子道:“你想去查契丹人吗?”   铁心源抖抖酥麻的手脚没好气的道:“我就知道你们其实是有方向的,只是不愿意去查而已。既然你们不愿意查,把我这个无辜者关在这里做什么?”   包拯站起身背着手笑道:“大宋和契丹之间根本就没有小事。   自澶渊之盟缔结以来,两国至今四十五年不闻金鼓声。   北疆无战事,我大宋才能全力经营西疆,与元昊恶战多年,收效甚微,多次丧师辱国暂且不提,如今,南疆有生战事。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保持北疆平定,就成了重中之重。   呵呵,如今有很多人,也就是你们这群太学生尘嚣之上说什么大宋四十年积累已经国富民强,当可一战。   你们中又有谁知道这四十五年以来我大宋到底遭受了多少次灾害?   旱灾,水灾,蝗灾,兵祸,几乎每年都会出现,老夫这个开封府知府,在任四年,倒有三年奔波在外赈灾。   小子,早就听说你是太学中算学一道的佼佼者,你倒是给老夫算一笔账。   十五万灾民转化为厢军,朝廷需要支付多少钱粮?”   铁心源笑道:“灾民转化为厢军这是大宋祖制。   大宋就是依靠这一条,才能用极少的地方武装来维护住我们的统治,保证天下不会出现大规模,席卷性的暴动。   这笔钱其实出的很值。   用钱粮去对付自己的百姓,无论如何也要比用刀枪去对付自己的百姓强一万倍。”   包拯笑道:“冗兵如何解决?大宋如今的军费已经占据国帑六成。”   铁心源大笑道:“这就是你们做的不够好,只是简单粗暴的把灾民转化成厢军,每年拨给一点饿不死的钱粮就置之不理了。百十万人不事生产,被困在军营之中,朝廷不供养,谁来供养?如果把他们编练成厢军之后,给他们寻找一条生路,一条活路,然后让他们自食其力,最终重新转化成可以收税的民籍,如此,才是正路。”   包拯哈哈一笑,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且看着吧!既然你要画地为牢,那么老夫就不让先贤专美于前,也画一座牢狱给你,除非你能自证无罪,否则此生不得解脱。”   铁心源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一记耳光,刚才自觉心态不错,才说出什么画地为牢的话,偏偏忘记了大宋时代,是最注重信诺的时代,不是自己以前那个随意胡说的时代。   无意中的一句话,就把自己死死地弄进精神牢狱之内去了。   包拯看到了铁心源的脸色变了,就指指包子道:“既然是牢狱,只关押一个人犯实在是浪费了,你这座牢狱还要关的下他。他的情形老夫甚为清楚,当他母亲在世的时候,此子勤勉劳作,侍奉老母,从未与人交恶。既然你们也是熟识的故人,那就一并交给你了,如果今后他再犯案,你当同罪。”   铁心源呐呐的道:“这是不是有点儿戏?学生说画地为牢只是一种说法,古贤人做起来自然没有问题。如今《宋刑统》已经确立,难道不该按照法统行事吗?”   “这就是世人啊,老夫严苛之时说老夫是酷吏,老夫宽减之时却又说老夫儿戏,怎么,你到底认为你是有罪之身?”   听着包拯充满讽刺的语言,铁心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学生从来都不是什么罪……”   “画地为牢是你自己说的,哼哼,没有罪的人会自己把自己关进牢狱?袄庙斜街里该死的人全死了,活着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老夫确实没有办法认定你有罪过,但是啊,天日昭昭,你纵算是机敏过人,可以逃脱人间的法网。却难逃这世间的公道对你的惩罚。”   铁心源苦着脸道:“袄庙斜街的事情真的与我无关。”   包拯瞅了铁心源一眼道:“有没有关系,天地,以及你都是知道的。”   包拯叹口气拂拂袍袖,带着属官离开了空旷的监牢,不知为何,铁心源这一刻竟然觉得想来刚硬如铁的包拯有些软弱。   也不知道是谁给包子上的绑绳,铁心源解了很久才解开。   带着弄不清形式的包子跨出开封府的时候,铁心源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雄伟的官邸。   如果包拯不把自己抓进去,自然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一旦他抓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的放出来了,那么,他那些隐藏在黑暗处的政敌如何会放过他?   画地为牢?这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周文王乃是君王,自然可以施行,符合恩出于上的原则,包拯?哪来的资格?   一个臣使君权的罪名他是脱不掉的。   带着包子这个总是喊饿的混蛋,铁心源能去哪里?只有先去母亲的店里让他吃饱再说。   王柔花两天没见儿子了,正在焦急,忽然看见儿子和包子两个人走进店里。   先是一顿连珠炮一般的诘问,而后才注意到这两个人浑身脏兮兮的。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的人王柔花当然清楚,一个连衣服上的汗味都不能忍受的人怎么可能会把一件满是泥巴的衣服穿在身上。   包子这孩子也从来都是穿的干干净净的,现在看他的样子和野人没什么区别。   “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和人家打架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已经被铁心源下了封口令的包子自然是什么都不说,只顾着往嘴里填汤饼,铁心源叹口气道:“这些天榨油来着,孩儿第一次觉得农户不容易。”   王柔花听儿子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心疼的往儿子碗里添了一勺子肉汤道:“这倒是真的,以前的时候,你爹爹在农忙的时候,也顾上休憩,整日里都需要帮着乡亲修整农具,农户想要吃一年的饭,农忙时节就要流足汗水才有可能。”   铁心源一口气吃完了一大碗汤饼朝母亲笑道:“吃完了还要去,大军就在城外,估计需要的菜油会更多。”   王柔花看着已经慢慢长大的儿子笑道:“那就去,事情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既然你在太学说了要亲农,那就着实去做,别半途而废,做人要实诚。”   见母亲没有怀疑,铁心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匆匆的吃完饭,必须去笸箩巷子和巧哥见一次面了。   拿了换洗的衣服铁心源才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脚步,带着包子转了一个圈就去了瓦市子,不管身后有没有人追踪,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瓦市子就是一个人流熙熙攘攘却又四通八达的地方,自小就在这里泡的铁心源自然对这里捻熟无比,从程庆义家的飞坨场子进去,再从王庆帮家的吞火摊子上钻出来,一路上不知道拐了多少弯经过了多少场子。   即便是有盯梢的人,这时候也早被甩掉了,不是谁都能大鸣大放的从人家做生意的场子上随意穿越的。   巧哥赤裸着身体躺在一张浸了冷水的芦席上,水珠儿眼泪巴叉的不断地把冰凉的井水一桶桶的浇到巧哥红彤彤的身上。   不敢挪动的巧哥咬着牙硬撑,治疗烧伤的獾子油已经涂抹了两遍了,全身依旧火辣辣的疼。   没想到大火会是那样的暴烈,竟然能够席卷进地洞里,如果不是自己跑的够快,这时候恐怕早就成烤猪了。   铁心源带着包子进来的时候,巧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瞅着铁心源道:“杀人的就是倭人,我看到那个倭国婆娘练习的刀法,就是一刀五杀,木人身上中刀的位置正是人的心肝脾肺肾。”   铁心源点头道:“那就应该是他们了,你是从那里发现的?”   “孙羊正店的酒窖隔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孙羊正店底下会有那么大的地方,住下百十个人没有任何的问题。对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铁心源摇头道:“没出来,我现在走到那里,那里就是监牢,还要负责看好这头大呆瓜,免得他出手伤人。”   巧哥见铁心源出来了,自然就不会再理会他的事情,他相信铁心源绝对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倒是包子出现在这里让他非常的奇怪。   “他会伤人?以前的时候被顽童把狗屎丢脑袋上都会傻笑的家伙会伤人?”   铁心源叹口气道:“逼急了,兔子都会伤人,更别说包子这种身强力壮的汉子了。弄死了七个,活埋了一个。”   “什么?”巧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兴奋地拍着包子粗壮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包子只要胆子大些,绝对是一条一等一的好汉子。现在好了,杀了八个人,以后再杀人就没有那么难受了,把包子交给我,我找最好的枪棒教头教他,一两年就能出一个媲美铁狮子的好汉。”   安抚了兴奋过度的巧哥,让水珠儿带着包子去了城外庄子,这两人才有机会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互诉各自的遭遇。   当巧哥准备一语带过那位颜将军的时候,却被铁心源给拦住了,要他讲述的越详细越好…… 第二十八章 交易   铁心源的心情好极了。   抱着巧哥在他脸上狠狠地啃了两口,不习惯兄弟间如此亲密的巧哥一张脸比身上被烫伤的地方还要红。   啃完巧哥之后,铁心源就站在太阳地里,就着冰凉的井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   换好带过来的干净衣服,让专门过来给巧哥做饭的柔儿帮自己重新梳拢了头发,特意戴上自己进学太学的时候舅公特意打造的束发金环。   一身薄薄的湖绸轻衫,更显得少年俊俏,白色玉佩悬在腰间,再把一柄折扇握在手里,谁说这个少年郎不是人间美玉?   包拯见到这一身打扮的铁心源隐隐觉得不太妙。   这小子已经不见了早晨那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多了几分轻佻气,也多了一点傲气。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至少包拯这么认为。   多年的老吏了,察言观色自然是拿手好戏,能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本来面目的人不太多,也没有多少人敢这么做,即便是少年得志的新科状元,见到自己也是双股战战。   除非这家伙的自信心满满,否则这样做只是在自讨苦吃。   铁心源以为,自己既然占了上风,那就没必要再装孙子,如果自己不论是否占优都表现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一辈子活的也过于没意思了。   喝了一口包拯家的劣茶,吐出茶水道:“这至少是前年的茶叶了,也亏您的管家可以找到。”   包拯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肚皮呵呵笑道:“老夫的茶叶也是你这样的小猴儿可以置评的?”   铁心源把手里的折扇猛地合起来,用扇子拍着手心道:“学生此次前来,是来说出狱事宜的。开始的时候,小子以为画地为牢小子占尽了便宜,谁知,才走出开封府大门才发现小子吃亏吃大了。如果不尽快处理掉此事,小子恐怕一辈子都要活在监牢里面了。”   包拯笑道:“按照大宋律法,罪减一等,或者两等,那需要你有相应的对等的付出,你可找到可以和老夫交换的东西了吗?”   铁心源大笑道:“学生本来就没有什么罪过,自然无需向府尊讨饶。之所以会来,都是为了包子那个憨货。”   包拯没有理睬铁心源的话,突兀地问道:“你今日可曾出城?”   铁心源摇摇头。   包拯喝了口水道:“怪不得你还敢来老夫衙门来勒索,原来你没有看到城头木笼里的那十七颗人头。”   铁心源心头咯噔一下,瞅瞅外面堪堪西斜的太阳道:“燕飞一干芒砀山贼酋已经授首了吗?”   包拯叹息一声道:“为了捕获这些贼酋,老夫请动了带御器械四人。   在你敲响警钟后的一炷香时间里,他们已然出动,午时一刻,你认识的那个铁狮子逯战已经背着两麻袋人头到开封府缴令。   随行的牢狱管营明明听贼酋说,他是听了你的故事之后才想到了弄开监牢栅栏的法子,那个铁狮子逯战却一口咬定,他什么都没听见,对此一无所知。   哼哼,你还真是知交满天下啊。”   “管营一派胡言!”铁心源有些怒发冲冠的样子。   包拯丢下茶碗道:“如果这事是老夫干的,有带御器械给老夫背书,老夫也会这么说的,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你能不能告诉老夫你到底想出了一个什么办法把坚固的栅栏给轻易地掰断了?”   铁心源四处瞅瞅而后坚决的摇头道:“荒谬,绝无此事,牢狱里的狱卒死了一屋子,谁敢胡说八道?”   包拯重新把手交叉在一起抱在肚皮上笑道:“老夫当了多年的裁决官,自然知晓狱卒们的恶形恶状。   不过啊,他们对付的是罪囚,老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他胡为。   捞到了,算他们占便宜,要是遇见一个像你这种总是死灰复燃的家伙,倒霉也是活该。   不过啊,这法子老夫必须知道,免得老夫治下的监牢里总是有穷凶极恶的匪徒逃走。   小子,燕飞这群悍匪在逃脱之后的三个时辰里杀了四个人,奸污了两名女子。   老夫只求你们这些有智慧的人,在一怒之下动用智慧的时候,最好能够多想一下后果。   这世间的人,不是每一个都如同你们一般有着强大的自保能力,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们这么好的运气。   你们随手率性的胡为,往往会给他们造成没顶之灾。   小子,克制一下自己,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行事中正平和,取中庸之道最佳。”   铁心源叹息一声,问老管家要了一条薄毯子缠在坚硬的硬木桌子横衬上,找来一根短棒慢慢的绞紧毯子,没用几下,就听横衬咔嚓一声响,从中间断开了……   “这是学生事后想到的……”铁心源丢下短棒,再一次为自己开脱。   包拯看完了铁心源的表演,叹息一声道:“小把戏啊,只可惜就是这个小把戏害的老夫不得不请动带御器械,才能在他们的东京城窝点里捉到他们。”   铁心源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瞅着包拯道:“没有死掉四个人,也没有两个妇人被奸污是也不是?”   包拯重新坐回椅子,继续把双手抱在肚皮上道:“当然没有,恶贼的胆子再大,这时候也只会想着赶紧匿影潜踪,如何会光明正大的犯案子?你这么聪慧,难道就没有想到吗?”   铁心源本想大怒,不知为何忽然松了一口气,抱着包拯家难喝至极的茶水猛灌了一气道:“这样也好,没死人就好。”   包拯仰着头看着屋顶悠悠的道:“心性还算是不错,不枉老夫顶着弹劾放你离开。直到现在,老夫才肯定,袄庙斜街的案子不是你们做的。说吧,是谁杀死了那些色目人,是谁顺带着杀死了在哪里洗澡的宋人?”   铁心源笑道:“藤原一味香!”   包拯似乎并不惊讶,拿指节敲敲桌子道:“证据何在?”   “有人看到了藤原一味香施展了一刀五杀的功夫,至于怎么求证,就不关我事了。”   包拯叹口气站起来看着铁心源道:“李巧看到了藤原一味香施展一刀五杀的绝学之后,心中定然极为恼怒,是不是顺带着一把火将孙羊正店给烧了?”   铁心源听到包拯这么说,立刻就闭嘴,和这个老狐狸说话实在是太考验智商,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他给带进沟里。   “有了目标自然是好事,不过啊,想要求证很难,技艺是长在人家身上的,如果人家不再施展,就很难拿她。”   铁心源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两圈道:“这里说话方便吗?”   包拯看了一眼伺候在一边的老管家,老管家给俩人添满了茶水之后就退下了。   铁心源看着包拯小声道:“学生觉得不管是李玮的死,还是色目人的死都不过是一件小事,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小事。李巧在进入孙羊正店的时候,不光看见了藤原一味香,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才是关键。”   包拯略一沉吟,也压低了嗓门问道:“谁?”   “颜将军,听他的话语,似乎是内侍军官,另外啊,他有三个一同收受了一千七百贯钱的同伴。听说早在七年前就有一些暗谋,不知什么原因在危楼倒塌之后就停止了。现在又有人出面,用当年他们收受钱财的事情重新要求他们做一些事情。”   铁心源说到这里,就拿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危楼,孙羊正店,以及皇宫的位置图,等包拯看完之后,就一把抹平。   用手帕擦拭着手上的水渍道:“此事过后,你我两不相欠,再没有什么画地为牢之事,包子那个傻瓜也没有了罪责。可否?”   包拯闭上眼睛沉思,两只手依旧抱在肚皮上,只是他的两根食指在快速的抖动,可知他此刻的心中会是何等的惊骇。   “别怀疑此事的真假,也就是府尊,铁心源才会毫不保留的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换一个人,做梦去吧。”   包拯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像是一根根乱飞的竹刺,和铁心源对视几次之后,让铁心源极为的不舒坦,只想离他远些。   这才是他的官威。   包拯起身来到书案前面,铁心源帮着磨墨,包拯的字铁钩银划,力透纸背,一纸开脱书内容写的更是滴水不漏。   “这是王宝的释放文书,老夫既然已经僭越了一次,就不在乎僭越两次,你说的事情从现在起你就该全部忘记,彻底的忘记,此事非常的危险,这一点你应该知晓的。”   铁心源只是点头笑了一下,就眼巴巴的等待包拯用印,没用过大印的文书屁用不顶。   加盖了开封府大印之后,铁心源小心的吹干了墨迹,头都不回的离开了开封府。   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笑着摇摇头就坐上等候在门前的马车。   轻轻地抖抖缰绳,就带着躺在马车里的巧哥欢快的直奔农庄。   这些天,东京城里还是不要多留的比较好,谁知道会出什么样的大事。 第二十九章 缩头乌龟   回到巧庄之后,铁心源就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   草垛子变成了巧哥和王婆惜偷情的场所,王婆惜的丈夫正在免费使用庄子上的榨油坊。   水珠儿每日里卖茶水卖的盆满钵满,那些军兵都非常有钱,只是不能进城,所以,当水珠儿从王柔花那里购进了许多的卤肉和酒水之后,他的茶棚子就变成了酒馆。   包子的毛脸被剃刀收拾过之后,怎么看怎么顺眼,榨油的事情交给他最好不过了。   不过啊吗,当铁心源见到包子偷吃油渣的时候还是踢了他几脚,那东西是用来当马料的,那里是人吃的东西。   一切都是和谐,尤其是看到王婆惜夫妇相亲相爱的推着一车菜油和油渣回家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的强烈了。   “那个妇人很会伺候人,我又没忍住给了她一两银子。”   巧哥含情脉脉的看着人家老婆的样子很恶心,铁心源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就去找柔儿,看看她们的新式肚兜到底研制好了没有。   才把门打开,一只鞋子就飞了过来,扣在铁心源的脸上。   铁心源摇着头关好门,把鞋子放在门前,迅速打消了要进去的想法。   有糖糖在,自己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人权的,还是不要进去找不自在了。   小的时候在一个浅水池塘里一群人嬉水都不成问题,长大了几岁之后,连看一眼乳房都成了罪过。   还是喜欢那个胖墩墩的糖糖,如今长成了妖精,脾气也就变成妖精了,如果让她长得再漂亮一点,估计就要吃人了。   相比之下,公主就讨人喜欢了,听王渐说铁心源被关进牢里之后,哭的昏厥过去两次了,如果不是王渐拉着,她就会去找她父亲自首,说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铁心源抽空回家告诉她自己没事之后,公主快活的就像是一只小鸟,看样子很想从城头跳下来。   没脑子的女人如果长得再漂亮些才会招人喜欢。   至少这一刻铁心源在挨了一鞋子就是这么想的。   别人家的老婆才是最好的女人,从苏眉身上铁心源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这女人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和一群家将拖着十几车的吃食就直接进了从凤州过来的军队大营。   在这里她几乎就是女主人,不敢说犒赏三军,她公公杨文广都不敢这么做,只说请边关的将士们吃上一口热饭。   两千四百只铜皮水壶,她非要挨个发给将士们,每发一个都要嘱咐将士不能在南方喝生水。   晚餐就是大块的猪肉,和羊肉,为了保证不出岔子,苏眉硬是从每一口锅里面舀出一勺子肉汤,亲自喝下去,试验过没有问题之后才邀请将士们一起吃肉喝汤。   看着苏眉趴在栏杆上吐得快要死掉了,铁心源慢悠悠的道:“怀孕了还要硬塞四五碗油肥油肥的肉汤,没死掉算是老天保佑了。”   眼泪鼻涕流成河的苏眉瞪了铁心源一眼,又狂吐了一阵子,拿茶水漱口之后才道:“我不信大郎连我们夫妻间的闺房话都会对你说。”   铁心源瞅瞅苏眉捂着的肚子道:“还用他说?他只要回来一次,你们就多一个孩子,这已经是惯例。”   苏眉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道:“小猴子起春心了,是谁?糖糖?”   铁心源扭头就走,成了亲的女人一般都会变成流氓,自己这个青春少年可不是人家的对手。   苏眉一把拖住铁心源道:“没工夫理睬你对谁起春心,我就想知道,你说的疫疟方子到底是什么?这群人马上就要去南疆作战了,你就不觉得他们可怜?这时候还把秘方藏着掖着。”   铁心源叹口气道:“也就是你可以讨要别人家秘方,讨要的如此理直气壮。这东西我本来打算供我子孙后代吃三代的,这么轻易地交出去,可不成。”   苏眉讥讽道:“你自己还是孩子呢,这就为子孙后代着想了?”   铁心源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早点做准备总是好的。”   苏眉知道自己理亏,呆坐了一会才道:“这些将士们在北国爬冰卧雪为国戌边,如今南疆动荡,他们又要不远万里的去征伐南疆,都是爹娘生的人。你就不能大度一次?多制作一些成药给他们带上,将士们少死一个就是你在世间积下的福报。”   铁心源瞅瞅一脸忧愁的苏眉,指指那些将军道:“你煮个肉汤,都需要亲自品尝,人家才会吃。我拿出一些药丸跑去告诉将军,这些药丸可以治疗疫病,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样对待我?会不会把所有的带着轻微毒性的药丸都塞进我的嘴里验毒?告诉你,那种药如果吃多了,真的会要人命的。”   苏眉指着宫中派来的御医道:“可以请御医帮你证……”   苏眉话说了一半就闭嘴不说了,找了御医后果更加可怕,铁心源没有任何必要为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地。   铁心源和苏眉两个并排坐在巧庄低矮的栅栏上不说话了。   过了好久,萤火虫都从田野里飞起来的时候,铁心源才慢慢地道:“我给大郎准备了很多药,这些药足够他吃好几年的,我能用性命担保这些药是有效的。   但是啊,仅此而已罢了,我为大郎担保是因为我欠大郎的。   至于别人,还是当缩头乌龟比较好一点,这是时事所逼,并非铁心源贪财,也不是铁心源心狠。   做这件事不但要得罪无数的御医,还要担着无谓的风险,这是圣人才能做的事情。我这人就是当不了圣人,也不想当圣人。”   苏眉的眼泪慢慢流淌了下来,抽泣着道:“明明有好药可以减少伤亡,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这是什么道理?”   铁心源探手捉住一只萤火虫看着他在自己的手心明灭不定地笑道:“坟墓里埋的尸体不都是老死的……”   很快,铁心源就发现了当缩头乌龟的好处,一个商贾为了赚钱,给军营提供了很多的米粮,结果,有一些军士吃坏了肚子。   那群暴怒的军汉就把掌柜的给捉到军营,等开封府弄清楚那些军卒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吃多了荤腥才导致的腹泻。   找到那个可怜的掌柜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心肝,据说,是被悍卒煮着吃了……   听闻了这件事之后,苏眉就绝口不提药丸的事情,即便是别人问起,她也一口回绝,说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巧哥最近比较烦恼,王婆惜来庄子上的次数越发的频繁了。   有时候竟然提出住在庄子里。   这事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偷窥可能是一种很刺激的经历,弄回家整天看着恐怕就没有多少激情了。   上次的事情一头大牯牛就能解决,这一次恐怕不是一头牛就能轻易解决的。   人的贪心是没有止境的。   至少,巧哥就是这么说的。   以前的时候给王婆惜一个钗子,一锭银子,就能让那个女人高兴很多天。   现在,即便是给一颗珠子,那个女人也总是露出一副愁云惨雾般的表情,希望获得一串珠子。   巧哥不会打女人。   于是,这家伙就带着需要去东京城开内衣店铺的柔儿,一起住进了笸箩巷子。   巧哥一走,王婆惜就会去找铁心源哭诉。   铁心源也架不住这个女人的死缠烂打,只好搬回家去住了,正式宣告自己的亲农历练告一段落了。   公主对铁家的梨子依旧充满了渴望,只要有闲暇时间,就会趴在城头看梨树上日渐膨胀的果子。 第三十章 刺激的东京城一日游(1)   铁心源蹲在自家的门外懊恼的用拳头捶着脑袋。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想要继续留在脖子上的可能性很低。   即便是这一次掉不下来,下回,下下回总有一次会掉的。   说起他懊恼的心情来源,需要从早上一睁眼开始。   狐狸在自己身上来回跳弹,把自己弄醒之后,就看到了呼扇着大眼睛的公主。   准确的说这是一个穿着小宫女服饰的公主,两只手托在下巴上……   铁心源的第一反应就是惨叫一声光着身子从被窝里跳了起来,然后,公主也开始捂着双眼惨叫,狐狸则高兴地嘤嘤叫个不停。   幸好铁心源是穿着短裤睡觉的,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清晨血气奔涌,模样有些难堪。   镇定下来,重新缩回被子,颤抖着问公主:“你是怎么下来的?”   公主从指缝看了一下,发现铁心源重新回到被子里去了。   就激动的道:“城头的侍卫今天发五月节的赏赐,一个个都缩在小房子里数钱,我见没人注意这里,就和水珠儿换了衣衫,坐在篮子里下来了。”   “五月节的赏赐?现在马上就要六月了,这五月节的赏赐不会是你发的吧?”   公主拿手捂住小嘴笑而不语。   铁心源痛苦地挑起一根大拇指道:“你算是坑死我了。”   公主瞪大了眼睛道:“没人发现,真的!”   “没人发现?才怪!你以为那些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平日里只要有人靠近城墙,他们就会用强弩招呼,怎么可能没看见你下来?张嬷嬷呢?她不会允许你这么胡闹吧?”   “张嬷嬷昨日里吃坏了肚子,留在宫里没来城墙。”   铁心源狐疑的看着公主道:“张嬷嬷闹肚子不会也跟你有关吧?”   “当然不是,张嬷嬷喝了我白日里没喝完的牛乳……”   铁心源拍拍额头,脑子在迅速的运转,只是一瞬间他就想通了这中间的所有事情。   公主在皇宫里住的快要疯掉了,整日里趴在城头看外面的风景,难免会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出去看看之类的。   当这个想法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大树之后,想要跑出来的念头就再也无法遏制了,于是当一向管教公主甚严的张嬷嬷突然生病之后。   公主就立刻,迅速地完成了自己小小的阴谋,并且得以成功。   让公主重新捂住眼睛,铁心源就快速的穿好衣衫,再找出来一套自己的衣衫给了公主,要她换上,自己就去院子里继续发愁。   铁心源捶够了脑袋,就端了一盆水在后院装模作样的洗漱,主要是为了偷看城头上的侍卫们是不是还在巡视。   抬头和侍卫们打了一个招呼,就把自己的脑袋扎在水盆里,准备活活的憋死自己算了。   生在皇家的公主并不傻,水珠儿她们在吧公主掩护出去之后,就立刻离开了,就是不知道水珠儿是不是穿着公主的衣衫。   洗漱完毕之后,公主也就出来了,她的身材高挑,不比铁心源矮多少,穿上铁心源的衣衫倒也合身,就是第一次穿男人的衣衫,走起路来有些别扭。   不过至少还知道用胭脂把耳垂上的小眼抹平,至于胸部……铁心源叹了一口气,不掩饰也没什么。   这个岁数没有胸很正常,至于糖糖,那根本就是非人类的存在。   出门的时候,公主兴奋地发抖,扶着门框,好半天才鼓足了勇气迈出了那一步。   铁心源把自己的备用扇子塞给公主,拱手道:“啊,赵兄,这东京城自古就是繁华之地,春可看花,夏可亲水,秋可赏月,冬日最宜观星,不知赵兄可想去何处?”   公主幽怨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说的那些最好的去处应该是皇宫……”   铁心源见没办法忽悠这位公主,只好笑道:“既然你已经跑出来了,那就要把这一天玩够,玩足,要不然都对不起水珠给你担的风险。”   “那好,我要去青楼!”   铁心源一脸黑线的瞅着公主道:“赵兄,青楼二字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侍卫哪里啊。   在宫里面,我如果问他们东京城那里最美,他们一定会告诉我说是皇宫。   如果我问他们东京城那里的食物最好吃,他们也会告诉我说是皇宫。   张嬷嬷说从他们嘴里听不到真话的。   又一次我在焚香殿里拜佛,无意中听到殿外的侍卫们商量下差之后去青楼耍子,还说东京城也只有青楼才堪一去。”   铁心源点点头道:“下回有人再告诉你青楼是最好玩的地方,你直接就下令砍了他的脑袋,一定没错的。”   公主只是单纯,并非愚蠢,听铁心源这么说就撅着嘴“哦”了一声,清楚自己可能出丑了。   偷偷的看看铁心源,发现他并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心情不觉得又好了起来。   “告诉你啊,满东京城最没意思的就是皇城街,喝醉了不小心跑城墙底下撒泡尿都会被侍卫们给射死。   再说了,路上还有红杠子拦路,步子迈小点都会被后面的人踩掉鞋子。   最有热闹的地方是马行街,在那里有足足上千家店铺,不论你买什么东西都能在哪里找到。   最好玩的是瓦市子,里面有玩蛇的,耍猴的,牵着大熊讨利是的,还有说书的,摔跤的,爬高杆的,天上掉死孩子的,最有趣的是抡大缸的,百十斤重的大缸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根稻草,据说吃这碗饭不容易,要从小练起,先是小缸最后就是大瓮了。   最近听说有一个家伙已经练到大瓮里装水,抡着大缸一滴水都不洒出来,等一会带你去见识一下。”   铁心源说一句,公主就点一次头,不知不觉间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行走方式就变成了并排。   “源哥儿,这是家表亲吗?长得可比你俊多了。”   铁心源根本就不理睬铜子,招招手就算是回应了,这家伙去年已经成亲了,还是铜板家的老习惯,抓着老婆往死里使唤,这家伙现在活脱脱是一个新的铜板。   “他家是开印书铺子的,年纪小的时候受不了他爹的奴役,跟我离家出走过一回。现在长大了,讨了老婆,正在走他爹的老路,估计,他儿子将来也会离家出走。”   “嘻嘻,你看他嘴上的黑圈圈。”公主习惯性的掩着嘴巴小声道。   “这倒没什么可笑的,活计忙的时候顾不上吃饭,干活的时候随便用沾染了墨汁的手抓着炊饼嚼两口就算吃饭了,黑嘴圈不算什么。前面就是孙老头的糖画摊子,试试你的手气,能不能给我们转个龙凤之类的大件回来。”   铁心源一面给公主解说百姓干活的辛苦,一面指着老孙头的糖画摊子,希望她能亲手去完成一次民间的交易。   外面的社会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从以前的谈话中铁心源就知道她长到现在,还没有离开过自己父皇和母妃一步。   公主手里捏着三枚铜钱,她真的还喜欢孙老头的糖画,虽然不论是鸟雀,还是龙凤亦或是走兽都只有一个大概的模样,样子粗陋。   可是,这是用熬化的糖霜做成的啊。   哀求的瞅瞅铁心源,铁心源却故意扭过头和旁边卖布老虎的妇人谈笑甚欢。   公主只好捏着钱走到老孙的摊子面前,摊开手露出钱,却不说话。   老孙抬头见是一个小少年,长得粉妆玉砌比画上的少年还要俊俏上几分,不由得喝一声彩道:“好俊的小后生。”   “凤……凰。”公主说出这两个字之后,整张脸似乎都燃烧起来了。   老孙看着这个后生,觉得非常有趣,这样的小后生不用说是人家大户人家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今日来自己的小摊子,估计是平生第一遭。   遂笑呵呵的指着旁边的转盘道:“想要凤凰,那就要看你的手气了。拨动一下铁签子,如果铁签子指的是凤凰,那么你就有凤凰可拿,否则,只有这只小鸡了。”   身为公主,别的没有,自信心却被皇家教育给培育了个十足。   公主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拨动一下签子,老孙不想让这个后生失望,在转盘底下轻轻地捣鼓了一下。   果然,签子在转动了三圈之后,明明都转过凤凰了,公主脸上已经表现出失望的神色了,那根铁签子却非常争气的又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凤凰的位置上。   铁心源从未想到过公主的欢呼声音会如此的大,她的声音已经暴露了她是女孩子的事实,孙老头看自己的眼神也变得极度暧昧。   至于公主是不管这些的,拿着老孙特意制作的超大号的凤凰,站在大太阳底下不断地转着圈子……   样子很丢人。   老孙丢过一个事后算账的眼神,就任由铁心源把公主给拖走。   看着公主探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舐那只褐色的凤凰,铁心源觉的这样不好,啊呜一大口就把凤凰的脑袋咬掉了,吃的嘎嘣嘎嘣的。   “你赔我凤凰……”公主的眼圈都红了。   “快快吃掉,等一会还有更多的好玩的等你去玩,一只破凤凰算的来什么。” 第三十一章 刺激的东京一日游(2)   女人天生就会花钱,据说这是犹太人总结出来的名言,也因此,犹太人认为世上最容易赚的钱的就是女人和孩子的钱。   一个个难看的,丑陋的铜钱只要拿出去就能换到无数的好东西,这简直是太值了。   公主就是这么认为的!!!   铁心源很后悔自己教会公主花钱。   顶头上黏着彩色鸡毛的风车,他怀里抱了七八个,风一吹哗哗啦啦的,其中一个还能发出尖利的鸣叫声,铁心源恨不得把上面的泥哨子扯下来丢掉。   凉粉吃了一口就全倒在铁心源的碗里,肉饼吃了一口就放在铁心源的手里让他帮着拿好,那边有荡秋千的……   谁家半大的小子放着赤裸的妇人相扑不看会去荡秋千?   公主会!   只要铁心源帮她推一下,剩下的就完全交给她了,她越荡越高,最后竟然和横杆平齐了,这把铁心源吓得够呛。   一旦她从那个上面掉下来了,皇帝一定会把自己埋在秋千架底下……   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秋千场上,面对旁人质疑的目光,铁心源只能一遍遍的呼唤着“赵兄。”免得人家以为自己是带着一个妖艳的童仆来这里游玩。   “那些女子荡秋千的本事不成!”   公主从秋千上下来,就目中无人的对铁心源夸耀自己荡秋千的本事。   “那是,她们那里有时间和你一样整日里荡秋千,本事自然不如你。”   刚刚剧烈运动过后的公主,一张脸红扑扑的,很有让人咬一口的欲望。   铁心源强行把自己的禽兽心思压下去,把一杯常温的果子露递了过去。   “咦,杏子味的,母妃最喜欢杏子味的果子露,我们不如多买一些带回去给她喝。”   铁心源笑道:“那样的话,你该如何向你母妃解释果子露的来源呢?”   公主叹息一声,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大罐果子露,随着铁心源准备去瓦市子见识一下抡大缸的人拿手绝活。   铁心源忽然停下了脚步,带着公主走进香饮子店,丢给店主一锭银子小声说了几句话。   店主就笑吟吟的收起银子,把公主迎进后堂。   公主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看铁心源,抓着他的衣袖不想跟女店主进去。   “没关系的,你母妃喜欢喝杏子味的香饮子,既然没有办法带进去,那就学,把手艺学会之后给你母妃做就是了。”   公主立刻就高兴了起来,松开铁心源的衣袖高兴地进去跟女店主学手艺去了。   铁心源知道这就是错误的主意,但凡是自己出的主意,最后倒霉的一定会是自己……   教会了公主花钱,才一个时辰的功夫,自己得钱袋就空了一半。   现在又让她去学香饮子,估计自己马上就会有无数的制作失败的香饮子可以喝了。   铁心源的预料很少有错误,当公主小心翼翼的端着满满一大碗香饮子过来的时候。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刚刚开始学,不要一次做这么多。”   说完不等公主说话,端起大碗就喝了一口,砸吧一下嘴巴道:“杏子放的太多,太酸,奶酪要打的更加细碎一些,不能是一块一块的。我听说制作香饮子的诀窍就在一个搅字上,只要肯努力的搅拌,总会制作出满意的香饮子出来。这碗已经快成功了,再来几次你母后就能喝到香浓的杏子味的香饮子。”   “真的?”小公主一霎不霎的盯着铁心源看,唯恐他骗自己。   铁心源笑道:“真的,不信你自己喝一口就知道了。”   公主轻轻地抿了一口,皱皱眉头就重新钻进后堂去了,透过拿取香饮子的窗口给了铁心源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就重新投入到自己的新爱好里面去了。   杏子味道的香饮子制作起来并不难,公主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尽管如此,铁心源的胃里依旧在不断地翻腾,总有口水莫名其妙的流下来,怎么都擦拭不干净。   喝多了酸东西就是这样的,即便是这东西是酸甜口的,喝多了之后酸味还是会主导人的唾液分泌系统。   在这里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瓦市子里最精彩的抡大缸就要开始了,铁心源拖着公主从一个破棚子口钻了进去,直接从人家的台子上跑了过去。   招来那个举着蟒蛇的岭南大汉稀奇古怪的骂腔,那条受惊的蟒蛇已经狠狠地缠在他粗壮的胳膊上,长长的蛇信都吐到壮汉的脸上了。   铁心源打断了公主将要发出的尖叫,带着她从台子上跳下去,钻进人群之后逃之夭夭。   这时候去抡大缸的棚子,定然是找不到座位的,于是,铁心源在路过一个馄饨摊子的时候顺手把人家的长条凳也给顺跑了。   卖馄饨的一时没注意,等她发现的时候人和凳子都没了踪影。   咒骂了两声也就不再理会了,这样的事情经常出现,看完戏法之后凳子会回来的,东京城里最难缠的就是这些鸡嫌狗不爱的半大小子,什么坏事都能干的出来。   铁心源和公主来到棚子的时候,这里果然人山人海的,大缸已经抡起来了。   不过这时候上手的是一个胖小子,这小子虽然只有八九岁,个子很小,短手短腿,身子长得却如同坐地缸一般,一看就是一个抡大缸的好苗子。   铁心源把凳子放在一处人少的地方,先扶着公主站到凳子上,然后自己也跳了上来,这样一来就比旁人高出了一个头,只有他们堵别人份,别人是没办法堵住他们的视线的。   公主似乎很享受这种贫民的玩法,把嘴巴凑在铁心源的耳边道:“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看戏法的?”   被公主温热的口气弄得耳朵痒痒的,铁心源转过头瞅着近在咫尺的公主道:“我们平日里更喜欢坐在对面的棚子上看。   有一次巧哥带着我们八个一起来这里看抡大缸,全部都爬上对面的棚子去了,结果,小水珠儿一不小心从棚子顶上掉下去了。   对面正在演天上掉死孩子的障眼法,水珠儿一掉下去,全场一起大呼露馅了,没人肯付钱。   害的我们被耍障眼法的班主追杀了两条街。”   “嘻嘻,我们下次去城外的庄子,我帮你们收庄稼好不好?”   “你会收庄稼?真出乎预料。”   公主得意的哼了一声道:“每年父皇夏收亲农的时候,我和母妃都会在后面捡拾麦穗,春日里我还要亲蚕呢。今年我养了两笸箩蚕,产了不少丝……”   铁心源没见过养蚕,不过,就蚕的体积来计算,两笸箩的蚕能吐多少丝?不知道够不够织一方大手帕的。   “下回想出来,千万不敢用这么吓人的法子,你是公主,和别人是不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就今天的事情来说,一旦你父皇发怒,不但水珠儿要倒霉,张嬷嬷要倒霉,我也会跟着倒霉,甚至城墙上的侍卫更会倒霉。说起来我们都是依靠着皇家吃饭的人,一旦犯错,就没了饭食来源,这是人间惨事啊。”   公主怔怔的看着台子上那个大汉把一个巨大的水瓮抡来抡去的,低低的道:“我下回不会再任性了。只是,我再也出不来了……”   铁心源笑道:“怎么就出不来?这世上没有难事,只要我们有心,办法总会想出来的,你已经是有封国的公主了,自由权其实还是有的,不过,这需要你动用智慧。”   “父皇会生气,母后会伤心,我这样跑出来没人知道,父皇就不会生气,母后也不会失望,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铁心源嘿嘿笑道:“你刚刚学会了制作杏子茶,这么这么快就忘记这个好办法了?” 第三十一章 大宋版高阳和辩机   这世间,比草原还要辽阔的是大海,比大海还要辽阔的是星空,比星空还要辽远的是我们的心胸。   这个道理在书里说的明明白白,铁心源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不过他做不到,所以也就不太承认这条道理。   抡大缸的表演已经结束了,看热闹的人群也自然消失了,空荡荡的台子前面只有铁心源和公主依旧站在条凳上说着话。   看着像两个傻子,周围的人却一个个带着诡异的笑容悄悄地离开了。   即便是那个抡大缸的汉子也可惜的指着站在条凳上的两个美少年,义正词严的教训自己的小弟子,万万不可误入歧途。   那两个少年看起来一副风月无边的模样,却不是什么正途,男子就该和一个女子站在凳子上面说情话……   这就是大宋人的宽容,他们的心胸就像大海一样辽阔。   既能接受辽国的美酒,也能接受胡姬的美丽,自然对老祖宗传下来的龙阳之好没有多少偏见。   铁心源早就发现了众人的恶意的调侃,他天生脸皮奇厚无比,还是孩子的时候被人家剥光了示众,连鸡鸡大小都被一群妇人评论过的他,如何会在意眼前的这点误会。   公主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畏,牵着铁心源的手并排站立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站一会还是可以的,站久了铁心源也觉得奇傻无比,拖着公主从凳子上跳下来,把凳子还给了那个一脸惋惜的卖馄饨的妇人。   眼看太阳已经偏西,公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即便是铁心源花了大价钱给他买了一大捧新开的荷花,也不能让她稍微开心一点。   “扑蝴蝶,捉萤火虫,这些事情你在皇宫也能做,不一定要去城外。至于我说的青青的菜畦,肥肥的青虫,现在去看倒正是时候,怎么?皇宫里没人种菜吗?”   铁心源小心的把荷花杆子上的毛刺去掉,一朵朵的递给了公主。   公主怀里抱着一捧盛开的,没盛开的莲花淡淡的道:“即便是有人种,也没人吃,那些菜畦里都洒了毒药,非常毒的药水,菜叶上一只虫眼都没有,自然没有肥肥的青虫。叶子很漂亮,就像是彩玉雕刻成的,就是有点假。”   铁心源拍拍公主的小手笑道:“你其实是吃饱了撑的,只看到外面的自由,却不知外面的辛苦。你享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是要付出一些的,没有付出那才是肥肥的青虫。”   公主朝铁心源笑了一下,小声的道:“你不知道,李玮死了,马上就有人向我父皇提亲,知道是谁家吗?”   铁心源皱眉道:“不知道。”   公主蹲在蔡河边上的台子上,将手里的荷花一朵朵的放进流转不休的河水里,淡淡的道:“曹家,曹妃很希望我能嫁给她家的子侄,曹芳就是最有希望的一个人。”   铁心源笑道:“难道你希望我干掉曹芳?”   公主摇头道:“不了,你即便是干掉了曹芳,马上就会有王芳,李芳一类的人出现,这事没有尽头。我求过父皇了,请他答应给我一段时间,拜佛是一个好借口,拖过三五年之后就没人愿意花大价钱娶一个年纪很大的公主了。”   铁心源瞅了一会公主道:“说真话,拜佛这种借口你父皇根本就不会答应,他如果想要给你指派丈夫的话,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公主嫣然一笑道:“你真的很聪明,比我母妃还要聪明。你刚才还在问我,为什么会不顾水珠儿,张嬷嬷,还有哪些侍卫的前途一定要任性的跑出来吗?”   铁心源皱着眉头点点头道:“这个疑问我现在还有,你的心性善良断然不会不顾他们的死活的。”   公主牵着铁心源的衣袖哀婉的道:“源哥儿,只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婉婉,过了今日,这世上就会多一个声名狼藉的赵婉。”   铁心源迅速的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赵婉最近读的书,吓了一大跳!   《高阳公主传》《太平公主传记》《安乐公主传记》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当初还以为公主看这些书是为了惩前毖后,警醒自己,现在看来,她不是要学好,是准备完全,彻底的学坏。   而她学坏的第一步就是跳出宫墙,私自出宫,与自己显得不清不白的……然后再突然性情大变,最后成为世上最凶恶的公主,达到让那些求亲者望风而逃的目的。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要不要我剃光头发去相国寺出家,然后拜一位高僧为师?”   公主瞪大了眼睛道:“为什么?”   “为什么?”铁心源有点恼火,把手里最后一朵莲花撕碎随手丢进蔡河道:“你这么干,是要把自己弄成高阳公主的节奏啊。在你的计划里,我有可能不成为那个妖僧辩机吗?”   公主大羞,拿莲花使劲的抽打在铁心源的身上道:“要你胡说,要你胡说,谁要和你私通了?我只是不愿意嫁人罢了,只有自污这个法子。”   铁心源抓住莲花的杆子笑道:“我成不成辩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面对铺天盖地般的口水?巧哥如今正和一个有夫之妇混在一起,身为他最好的兄弟,在世人的眼中我们早就是一丘之貉了,成为辩机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要干什么自己一定要想清楚,别到时候弄得自己真的孤老一生,到时候再后悔。”   公主丢掉手里的莲花杆子,双手叉腰道:“看了那些书我才知道公主的权力还是有一些的,我以前只是不会动用,现在知道了自然是要利用一下。不求祸国殃民,只求可以自安己身,你这个士人都不在乎自己的毁谤,我一个小女子干嘛要在乎?”   铁心源坐在台阶上拍拍身边,示意公主也坐下来。   等俩人都坐好了才笑道:“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卖馄饨的小姑娘吗?”   公主点头道:“知道,她后来不是去当歌伎了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啊,前段时间我见她当歌伎当得快没饭吃了,就打算把她送到巧庄去,在那里休息一阵子,最后帮她开一家馄饨店。”   “这样做很好啊,我一直都想开一家汤饼店的。”   “结果人家遇到一个琵琶大家,然后就打算跟着那个大家去龟兹学习那里的鼓乐。就在我顿大牢的时候,他们走了。”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公主警惕的看着铁心源道。   铁心源大笑道:“告诉你的原因就是说,我这人从不来不阻拦别人的梦想。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已经足够艰难了,如果连梦想都要放弃,那么,空活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巧哥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雄霸山头的绿林大盗,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临死前不欠任何人的债走的无牵无挂。   小花虽然长得难看,弹琵琶的手艺差,她依旧梦想有一天当她弹琵琶的时候,能让满座青衫湿透。   既然你想主宰自己的命运,我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阻止?”   公主笑的极为甜蜜,拿肩膀碰碰铁心源的肩膀道:“我会成为大宋最声名狼藉的一位公主的,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抱着升官发财混吃等死的念头来娶我。”   铁心源哀叹一声道:“当你的朋友真是倒霉啊。这样吧,你慢慢的找心仪的人出嫁,如果实在是找不到了,就嫁给我算了,反正我才不在乎娶的女人是谁呢。”   公主哈哈大笑道:“嫁给你,我们当朋友相处也不错。想娶我,就算我声名狼藉,我的聘礼也不会少的,你和你娘卖汤饼可付不起。”   铁心源瞅瞅公主,直到她不自在了,才笑道:“你不是有钱吗?”   “哈哈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晚风吹皱了平静的河面,波光粼粼的极为好看。   “该走了……”   铁心源站起身,从街边招呼过一辆马车,见公主站在河边发愣,也就不再催促,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一只甲虫落在铁心源的肩膀上,铁心源随手捉了过来,见那只虫子肚皮一鼓一鼓的,不由得摇头发笑,萤火虫大白天的跑出来做什么?白日里发荧光没人能看见。   公主在哭,哭的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车夫指指公主对铁心源道:“哄哄那个小娘子,别跳河了。”   “您能看出她是女子?”   “那是自然,老夫是赶车的,小娘子穿男人的衣衫见得多了,快啊,一会跳河就麻烦了。”   铁心源笑道:“她不会跳河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的啊……”   公主站了一会,就轻轻地开口唱起那首铁心源教给她的童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人陪……”   这首歌自然是极美的,再加上公主清脆的声音将它演绎的很美,车夫听得如痴如醉,铁心源却听得满腹心酸。   走到河边牵着公主的衣袖道:“没和你开玩笑,如果你真的找不到倾心的男子,又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就嫁给我吧!” 第三十二章 弥勒教来了   公主爬墙回宫是在那些侍卫们惊惶失措的眼神中进行的。   出来的时候需要隐瞒,回去的时候绝对没必要隐瞒,瞒上不瞒下是官场上的一道守则,当然,如果你瞒上欺下那也是一种选择,只不过那种人不能长久也就是了。   “是我把公主找回来的!”   等公主大摇大摆的走了之后,铁心源是这样对那些侍卫们说的。   边墙上的侍卫首领眼泪都快下来了,铁心源见这些家伙似乎还有些不信,就小声道:“没人知道啊,跟谁都没说,要是被王渐知道我也没好日子过。”   侍卫首领连连点头,对他的话毫不怀疑,不一会一大包铜钱就从顶上丢了下来。   钱不多,却是一个证明,说明大家伙都是站在一个战壕里的伙伴,有点投名状的意思。   铁心源自然不会拒绝,心安理得的拿起那一袋子钱,这样做自己得利,墙上的侍卫们也安心。   “中政殿殿的都头老颜被包拯捉走了,大将军暴怒至极,去开封府要人,却被包拯连大将军都扣在开封府里,如今,中政殿的侍卫已经全部被带御器械们给缴械了。天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有人知道公主在这时候从你黄叔这里出了宫,能不掉脑袋就是万幸了!”   边墙的侍卫头领老黄,是看着铁心源长大的,为人不错,对铁家也是极为照顾的,铁心源不忍心他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事,站在墙角,示意他过来。   等角落里一上一下的就他们两个人了,铁心源就小声道:“黄叔,你说的老颜是颜绣吧?”   老黄连忙点头道:“正是,听说被捉走的不止有颜绣,还有郭达,王胜,孙利四人,没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大将军以为这四人在开封府犯了错,要去保出来,结果也是一去不返。”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黄叔,如果你和那四个人有什么交情,马上斩断,立刻斩断,不要有丝毫的迁延。”   老黄愣住了,低头看着墙角的铁心源道:“你知道这件事?”   铁心源点点头道:“知道的比别人多点,这次宫里免不了会清洗一遍,黄叔小心了。”   铁心源没说缘由,老黄也没问,只是一个人愣在城头,估计在思量利弊。   宫里的侍卫都是一条心的,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一人有事,大家定会鼓噪不休,直到把人捞出来为止。   当然,这只能是小事,如果出了大事,谁鼓噪就会被砍头,这是一定的。   老黄一想起刚刚带兵进宫的杨怀玉,后脊梁的汗水就涔涔的往下流,就在刚才,他还和其余的部属商量要不要去呼应一下中政殿的兄弟。   杨怀玉是什么人?   他是边军,统御的部属也是从凤州过来的大军,那些杀才进宫,能有什么好事?   杀人的时候得用的才是杀才啊!   站在墙头被风一吹,老黄遍体生寒,打了一个哆嗦之后,毫不犹豫的写下自己虎头凯上的金虎头丢给铁心源道:“源哥儿,你刚才的这番话算是救了你黄叔一家老小。这枚虎头制作的还算是精致,你拿去耍子。”   说完话转身就去召集自己的部属,重新商量对策,看看怎么才能度过这次危机。   铁心源掂量一下虎头,发现这枚虎头竟然是金子做的。   笑了笑就把虎头揣怀里,找时间给母亲打造一对好簪子。   杨怀玉全副武装骑在马上立在中政殿前的场子上,手上的马槊已经去掉了套子,露出森森的寒光。   包拯坐在大殿面前,黝黑的脸膛在晚霞的照耀下隐隐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没人知道老包的腿至今还在颤抖……   捉颜绣的时候,包拯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贿赂,用严刑峻法撬开颜绣的嘴巴之后,包拯的心差点炸裂开来。   天啊,宫里面竟然有弥勒教余孽!!   从去年开始,天下就不再平静了,总有军兵谋反,他们执掌的大旗上书写的就是弥勒降世。   从庆历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贝州王则开始,至庆历八年三月,贝州、齐州、博州、濮州、深州、保州等北方重地全部发现了弥勒教的踪迹。   只是一个王则叛乱大宋就出动了参知政事文彦博为河北宣抚使率领河北八千大军围剿。   贼人悍勇,大军攻城久不能下。   最后在北城急攻,乘贼军不备,在南城挖通地道,潜入城内。   贼军突围而出,王则、张峦、卜吉等被俘。其余兵仍依村舍作战,直到最后被焚。   文彦博回京之后,与包拯交谈的时候,叹息曰:“贼人人数不多,为患不重,大军到处便会灰飞烟灭。   唯虑者是贼人的亡命悍勇,时贝州西门有大火封门。   那些贼兵竟然投割破血脉的伤兵于大火,用人血灭火,积尸为路。   大火熊熊,贼兵口呼‘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虽须发皆燃,依旧酣战不休,场面之惨烈令人骇然。”   这样的贼人竟然偷偷进了宿卫,这让包拯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   也就有了杨怀玉统领边军进宫的一幕。   侍立两边的内侍省内侍杨景宗、邓保吉、杨怀敏、刘永年、赵从约、恶狠狠的看着包拯,杨怀敏几次要去抽肋下宝剑,才想起自己的武器已经被带御器械给缴械了。   邓保吉跨前一步拱拱手道:“颜绣等人到底犯了什么错,大将军王丛善到底犯了什么错,被你小小的开封府囚禁在大牢之中?”   包拯冷冷的看了邓保吉一眼道:“你若去开封府讨要人,老夫同样会把你押入大牢。”   赵从约仗着自己宗室的身份傲然道:“府尊好大的官威啊,这里是我内侍省的地方,不是你开封府大堂。就算本官是颜绣的同伙,你也该上奏陛下,是杀是剐这还需要陛下开口。”   包拯怒极反笑道:“赵内侍,说话的时候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免得祸从口出。”   赵从约轻笑道:“老夫没耐心陪你在这里耍猴,我现在就要去觐见陛下,弹劾你肆意胡为,操弄权柄之事。”   赵从约才走了两步,就被杨怀玉的马槊给拦回来了。   庞籍手里捧着一封诏书从文德殿里缓缓的走了出来。   赵从约大喜,连忙高声叫道:“庞相,陛下可有旨意下来了?”   庞籍在高台上停下脚步,看着赵从约道:“确实有旨意下来了。”   “可是恩准我等觐见的旨意?”   这一次庞籍没有理会伸长脖子的赵从约等百十人,而是把旨意给了包拯道:“都杀了吧,中书已经用印。”   包拯展开旨意仔细的检验过真伪和手续之后,然后才一字字的研读内容。   在确定自己的解读没有问题之后,就对虎视眈眈的杨怀玉挥挥手。   杨怀玉的马槊猛地一沉就把近在咫尺的赵从约当胸挑了起来。   嘴里怒吼道:“杀!一个不留!”   看着被挑在马槊上挣扎的赵从约,杨景宗、邓保吉、杨怀敏、刘永年、几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等他们从惊骇中醒过来,边军暴雨般的弩箭就已经飞了过来。   胸口中箭的邓保吉努力的把身子直起来,瞅着高台上的庞籍大吼道:“到底为什么?”   一句话说尽,一个粗壮的边军就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头颅……   边军是杀人的老手了,不到盏茶的功夫,一百多个中政殿内侍就全部倒在地上。   三五个边军队正,正握着长刀检视杀戮场,但凡是身体还有抽搐的,立刻就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弥勒教来了……”庞籍说的无比的萧瑟。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只要杀尽了,天下自然平安!”包拯咬着牙道。 第三十三章 这是一个能把人逼疯的时代   我们有成千上万颗脑袋,也就很自然的有了成千上万种想法。   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正是这种多样性,才形成了人类社会的多样性。   不论是凄婉的爱情,还是悲伤的情仇,都是在这个多样性的社会里衍生出来的副产品。   蚂蚁,蜜蜂的社会秩序井然的原因就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我们的脑袋比蚂蚁,蜜蜂大的太多了,除了吃饭和繁衍后代之外就生出来很多令自己痛苦地各种错觉。   铁心源一直认为,没必要在男女的感情上投入过多的精力,只要做好过程就够了。   不论是爱情和亲情都是无形无质的,表现他们存在的就是相亲相爱的过程。   因此,在很多时候,爱情是一种工作,假如你欺骗了一个人的爱情,如果可以持之以恒的欺骗她一辈子,那么,这也是爱情,不管你是否会在她过世之后想起他,这其实已经无关紧要,她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能看到你关切的眼神这就足够了。   亲情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烙在你的血脉里,由不得你不重视。   很多时候,铁心源都比较怀念远古时期的那些粗犷的祖先们。   看上某一个喜欢的女人,一棒子敲晕之后扛回洞里就能天长地久,实在是令人羡慕。   对于公主,铁心源的心情是极度复杂的,谈不到爱,只是喜欢而已,指望一个曾经在红尘这个烂泥潭中打滚成泥猴子一样的人,全心全意的去面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这非常的不现实。   所以说,不论是公主准备把自己培育成辩机,还是培育成备选夫婿,铁心源其实是不在乎的,之所以会迁就她,完全是因为这个善良的女孩子给自己展现了人世间最美的纯真和善良。   站在城墙底下,都能看到老黄在发抖,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红披风,这时候根本就给不了他多少勇气,只会趴在城头一声声的呼唤铁心源。   这个时候也只有铁心源能够给他一点安慰了,也只有铁心源说的话可以让他暂时活在美梦中,不至于被现实这个噩梦给惊醒。   中政殿血流成河,他刚刚被叫过去看过,和枢密使夏竦关系很好的杨怀敏的脑袋就放在京观的最上面。   脑袋都被砍下来了,他的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惊骇,恐怕他临死的时候都不相信屠刀会砍到他的脖子上。   杨怀玉现在就是一个冰冷的武器,这是和铁心源商量过之后给自己找的最合适的位置。   大宋皇朝还会延续很长时间,对于这一点包拯他们只是自信,铁心源却清楚地知道这是事实。   铁心源听着他哆哆嗦嗦的一遍又一遍的诉说中政殿现场的残酷,以及杨怀玉那双发红的眼睛。   身为杨怀玉早年的上司,在中政殿根本就不敢和杨怀玉的视线对接,唯恐杀心大起的杨怀玉会把滴血的马槊捅进自己的胸膛。   赵祯皇帝并不是史书传说中的那样懦弱,想反,身为一个皇帝,他有成为皇帝的一且品质,冷酷而绝情。   铁心源没心情敷衍老黄,从老黄的嘴里他得知包拯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关在诏狱里的弥勒教匪徒,今日会全部被凌迟处死,凡是东京城的住户,每户人家都必须出一个人去看,每一坊,每一个保正也必须亲自去,并且负责清点自己治下的街坊,不能有一户遗漏。   铁家自然是不能幸免,铁家只有自己和母亲以及狐狸三口,母亲自然是不能去的,她胆子太小,去那种地方不吝走了一遭地狱,看一场杀人回来病上几天太不划算,这事必须由自己和狐狸去完成比较好。   说起来,铁心源还从没有看过怎么把人切成一片片的场景。   今天的东京城的主题就是凌迟处死,六个贼酋再加上已经被捉走的四个皇宫内贼,总共十个人分成十个地方割肉,可以保证东京城的百姓都能看到。   铁心源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总之,杀鸡骇猴的把戏被他们玩到了极致。   铁心源出了家门,走在街上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能是心理上的原因,还没有开始杀人,东京城似乎就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   保正那里已经开始报名了,老保正看到铁心源过来了,就高声叫道:“铁家男丁铁心源一名观刑。”   铁心源笑着点头答应。   老保正叹息一声道:“去的时候记得闭上眼睛,用棉花塞住耳朵,能睡着最好,看不见是福气,看见了都是罪孽。”   旁边一个街坊笑道:“这样的酷刑几十年都没有执行过了,看个新鲜啊。”   老保正踹了一脚说话的壮汉怒道:“你确实应该好好地看看,整天偷鸡摸狗的不干好事,看看坏人的下场,也收一下心思,好好地赚钱养活一家老小才是正经。你再这么下去,就轮到老汉我看你被行刑了。”   对于保正的话,很多人都是不以为然的,事情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自然是看热闹才是正经。   感谢了保正的提醒,铁心源就直接去了西水门,母亲最近留在西水门的店里,准备和一些蜀中来的丝绸商人商量卖地的事宜。   母亲的打算是只租不卖,最近这几年,西水门周边变得越来越繁华了,开封县衙都搬到这里来了。   新建的县衙就在以前危楼占据的那块土地上。   汝南王家至今还是王爵,因此,没有人敢从县衙那里购买那块地。   眼看着那里荒草萋萋,这一任县令一咬牙就把县衙给搬过来了,至于以前地处繁华所在的县衙,自然可以卖个好价钱。   县衙搬过来了,周边的地价立刻飞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一个道理,即便是王爷也不能,更不敢在东京城逼着一个正印县衙搬离自己想要的土地。   就这一件事,县令着实出了一次风头,不但收到了无数的匾额,每户家有土地在县衙附近的人家,在有心人的撺掇下,暗中给县令塞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县令也不白要百姓的银钱,给每家每户写了一幅字就算是当回礼了。   这种事,没人会去追究,就连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包拯都对这个县令赞不绝口。   大街上的人很多,有兴奋的,有害怕的,还有哭嚎的,总之没个安宁,一个个都在保正的带领下,准备赶往行刑的地点。   铁心源到汤饼店的时候,母亲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去观刑,虽然已经被吓得不轻,铁心源问起来的时候还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听说铁心源自己要去,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的道:“不成,你好好的留在店里,娘去就成了,也不要把狐狸带去,人多要是踩伤了怎么办?”   铁心源抱着毛还没有长起来的狐狸笑道:“孩儿已经在保正那里算过人头了,您就不要去了。孩儿性子您是知道的,不会在乎那些事情的,再说孩儿打算坐马车去,到地方之后拿棉花塞住耳朵好好地睡一觉也就是了,谁会没事干给自己添堵?”   王柔花听儿子这么说才放下心来,找了一大团棉花给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的才把马车交给了铁心源。   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里杀人,这个反差很大,反差更大的是铁心源的心情。   自己即将看到人类史上最黑暗,最恐怖的一面,虽然并不值得纪念,他的血腥和无耻会让人牢牢地记住这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造反者据说都是革命者,铁心源不清楚这个说法最开始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只知道王则在贝州造反,等到文彦博收复贝州城之后,那里已经是十室九空,一片狼藉,即便是贝州附近的乡村,也被突围出去的造反者焚之一炬。   有人说百姓是王则他们杀的,也有人说百姓大多死于官军之手,真真假假的分辨不清楚,反正百姓是死掉了,各种各样的残酷,屈辱的死法,这些小事,史书一般是不记录的。   就像两队蚂蚁打架,死掉的蚂蚁不会有人去关心,或者去仔细数的。   处决罪魁祸首自然是大快人心的,那些死鱼一样被装在渔网里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看不到任何雄姿英发的样子……   与其说这次前所未有的大处决,是官府在警告世人,在铁心源眼中不如说这是在给死去的贝州百姓一半的交代,至于另一半,死去的百姓就不要再指望了,没人会为他们昭雪……   铁心源只是看了一眼刽子手行刑前做的哪些准备,已经自动脑补了所有的过程,然后回到马车里,用母亲给的棉花塞上耳朵,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马车的帘子放下来之后,人世间所有的痛苦,疯狂,残酷,暴虐,残毒,就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知为何,临睡前的铁心源的脑海中竟然浮现了公主那张苍白的面孔,不断地变幻着各种各样的表情……   “这是一个能把人活活逼疯的时代啊——”   铁心源喃喃自语着终于进入了梦乡。 第三十五章 母亲!   睡眠和昏厥一样都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机制。   铁心源很擅长使用这两种熔断机制。   当自己受伤的时候,他一般就会选择睡眠来疗伤。   天大的事情一觉起来之后,大半都会烟消云散,即便是不能消散,也会换一种积极地方式去重新理解面对的困境。   一觉醒来之后,刑罚还在继续,铁心源冷漠的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烂肉,就准备驱赶着马车回家去。   天已经黑了,留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太多了,听说这次干活的刽子手魏刀儿手艺很好,人犯到现在还没有死。   铁心源肚子饿了,中午就没有吃饭,到现在,年轻的肠胃根本就不容他继续留在这里。   王柔花还在西水门等候铁心源,见儿子洗过手之后狼吞虎咽的吃东西的时候,王柔花才算放下心来,儿子真的没看行刑。   今天有几个食客也是观刑回来之后过来吃饭的,看着没事,吃了一口就吐得天昏地暗的,儿子的胃口很浅,既然能吃就是没看。   “今天的猪蹄子不好吃。”铁心源咬了一口猪蹄就丢下叹口气。   王柔花拿起来尝了一口道:“没有啊,还是以前的味道,没变。”   “那就是我的嘴巴有问题。”铁心源重新拿起猪蹄子啃完两个才满意的拍拍肚子表示吃饱了。   王柔花见儿子吃饱了就把他拖到休息的地方,拿出来一张契约得意的道:“从今天起,咱们家也可以吃瓦片过活了,一年六十贯钱的收益,即便是汤饼店不开了,咱们娘俩也饿不死。”   铁心源拿过契约仔细的看了一遍还给母亲道:“有点便宜了。”   王柔花笑道:“开粮店的倒是能给七十贯钱,娘之所以把地方给了绸缎庄,就是想图个长久。绸缎庄的掌柜的说了,他准备在咱家的地上起一座两层楼,前后两进的院子,这可是大手笔啊。这样一来,六十贯钱咱们能够收的长久,不像粮店,盖上一间窝棚就能卖粮食,如果绸缎庄违约,咱家就能把小楼和院子都收回来。那样最好了。”   铁心源忽然想起老黄给的那块金虎头,从怀里取出来递给母亲道:“帮了老黄一次,他给了这东西,您拿去银楼给化掉,给您打两根簪子,带珠串子的那种,看着漂亮。”   王柔花摸摸自己的脸颊笑道:“老太婆了,还戴什么金银,娘给你收着,将来你娶媳妇的时候这也是一担彩礼。”   铁心源大笑道:“孩儿的老婆您可要仔细挑选好了,如果是我不喜欢的,成亲那天我会跑的没影的。”   王柔花眯缝着眼睛盘算道:“糖糖就算了,娶了他你会辛苦一辈子,娘现在看得很开,金玉满堂还不如我们母子现在的粗茶淡饭来的实在。公主也不能要,那闺女性子好,却不是一个有福的人,你看她眉眼纠结,注定日后愁思不断。她苦归她苦,帮她一把是该的,我儿子可不能和她一起倒霉。”   铁心源瞅着母亲呆呆的道:“您好像以前就是被人家胡说八道给祸害的不轻,怎么到现在您也信这一套?”   王柔花傲然道:“我现在是当娘的,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我比什么。”   “可我已经答应公主,如果她实在是找不到丈夫,我就将就着娶她。”   王柔花大气的挥挥手道:“这没什么,为娘就没听说过嫁不出去的公主,你随便安慰她一下也是可以的。”   “孩儿说话历来一言九……”   “屁的一言九鼎,你在娘跟前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还少了?要不要娘给你数数?男子汉大丈夫对一个小女子许什么诺言啊,你当真了,人家就没当一回事。耽误了你,成全了别人这种傻事你可不能干。”   铁心源听得目瞪口呆,拿手搓搓脸颊道:“您不是最恨寡情薄义的负心男子吗?怎么到儿子这里就全变了?”   王柔花哼了一声道:“重情重义的男人都活的太累,为一句话就跑成马,累成狗,你爹爹就是被情义给害死的。如果他不理睬庄子里别的人,只带着咱们母子早早离开,他哪里会死,以至于连自己的儿子娶亲都看不到。”   提到死去的父亲,这道理就没办法讲了,铁心源呲着一嘴的白牙,好不容易把变得哀愁的母亲给哄高兴,却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了。   士子娶亲一般都比较晚,比不得乡农百姓十四五岁成亲。   一面要读书,一面要照顾妻儿根本就做不到两头兼顾。   自己还有时间,等到自己十八岁以后再说吧。   回家的时候,铁心源觉得空气里面的血腥味更重了,看样子,行刑还在继续……   老天似乎都看不下去这一幕惨状了,从入夏以来,一滴雨都没下过的东京城,此时已经是乌云密布。   远远地地方有血红色的闪电照亮了远空,或许是距离太远,闷雷传过来的时候变得有气无力,没有了往日威凌四射的霸气。   可能有犯人熬刑不过死了,钟楼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钟声,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   大街上多了很多的兵丁,他们排成长队手持长枪从马车前面走过,队伍的后面总是用绳子拴着三五个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最奇怪的是大街上一个乞丐都看不到,往日这个时候应该是乞丐最多的时候。   路过一个阴沟的时候,看到了守卫在那里的兵丁,铁心源会心的笑了一下,包拯这一次看样子是下了大力气要整治一下东京城的治安,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回到家的时候,狐狸跑出来迎接,却被头顶炸响的惊雷给吓得又跑回去了。   王柔花笑道:“今晚看仔细了,莫要让狐狸钻进你的被子。这家伙快要成精了,你看看它长出来的新毛,在变黑。”   “不是在变黑,而是白到极致了,在阴暗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长了黑毛。”   “那就是成精了。”王柔花驳斥了儿子一句就回屋去了,今天和儿子的谈话并不是很愉快。   铁心源把马匹从马车上卸下来,松了嚼子,在石槽里倒上马料,旁边的水槽也加满清水,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明日就要回太学了,该温习的功课还是要抓紧,外祖父对自己这些天懈怠学业已经很不满意了。   特意派了自己的老仆过来送书,这里面的含义不用想,铁心源都知道。   久旱之后必有大涝,老天爷今年不是舍不得给人间降雨,而是把前面亏欠的雨水一次给了人间。   看似公平的分配,却得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   暴雨如注……   城墙上的龙吐水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夜都未曾停息过,这是住在皇城边上唯一不好的一点。   对于这场大雨,铁心源是极为欢迎的,它即便是不能给人间带来福泽,至少可以带走这座城池里的血腥味。   大门外面战马的蹄声也跟着响了一夜,帝国对弥勒教的征伐,现在才算是开始了。   想到藤原一味香曼妙的身体,铁心源笑着关上了窗户,不知道她能不能逃脱,当一个帝国开始全力对付一群人的时候,他们是不会顾及任何事情的,不论这些人是谁,什么身份。   即便她是倭国皇族,也不可能有任何幸免的可能。   再说大宋也不会顾忌她那个所谓的大女身份,包拯还要从她身上平息李玮之死造成的后患。   李玮的母亲已经在开封府府衙前面不吃不喝的静坐了两天了。   在这样的烈日下,中暑昏厥已经是家常便饭,即便是这样,李玮的母亲也执意要求开封府给她找出杀人凶手。 第三十六章 匾额后面的飞贼   血腥味闻的时间长了,人骨子里面的兽性就会觉醒。   现在,东京城里的血腥味浓重的暴雨都洗刷不干净。   铁心源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大雨依旧下着,云层很低,就像一块硕大的湿棉被罩在头顶,短时间里恐怕是看不到转晴的可能。   大雨下了一夜,东京城也就变得湿漉漉的,空气倒是清新了好多,昨夜还在脑海中盘桓不去的血腥味,今天似乎变淡了很多。   狐狸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警惕的看着外面的大雨。   昨夜响了一夜的雷声,狐狸就在铁心源的胳膊底下趴了一夜,非常的乖巧,一动都不动。   或许真的跟母亲说的一样,这家伙快要成精了,至少铁心源从它的眼神里读懂了它想要说的话。   于是,他就戴上斗笠去了院子里,把狐狸的食盆拿了进来,黑的粗陶食盆被雨水清洗的非常干净,铁心源甚至能从上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东京城的雨水不干净,铁心源还是自己的涮洗了一遍食盆,把母亲留在灶台上的肉汤分出来一半,跑上炊饼放在自己脚下。   狐狸蹭的一下就从被子里窜出来了,昨夜一晚上没有吃夜食,这个时候的狐狸非常的饥饿。   洗漱完毕的铁心源的早饭也是肉汤泡炊饼,只是多了两颗煮熟的鸡蛋。   狐狸早就仰着头等候多时了,于是,铁心源就剥开鸡蛋,按照老规矩,自己吃蛋白,蛋黄归狐狸。   铁心源原本是起不了这么早的,主要是昨天晚上,钟楼里的钟声响了足足一晚上。   在很大程度上,东京人的生活都是依靠钟楼来确定自己作息时间的。   碰到紧急的事情,钟楼也能起到一个调度的作用。   这里面有很复杂的调度指令,一般情况下,坊长,里正,保正他们是能够听得懂的。   铁心源自己也学了一点,不过不算精通,只能勉强听出来昨晚有大军离开了东京。   昨晚丑时之后东京城就开始宵禁了,丑时一刻的时候,东京城四门关闭了。   而今天早上的钟声则表明,市面上依旧禁市,所有店铺的掌柜都必须去自己的店铺等待官府上门闻讯。   这就是为什么母亲会在天色刚刚发亮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往日里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她是不必去店里的,身为两家店铺的掌柜,她老人家有这个资本。   大白天的禁市,这在东京城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百万人居住的巨型都市,禁市一日就会引来巨大的连锁反应。   很多人家都是没有隔夜之粮的,一旦禁市,就说明全家今天就要挨饿了……   这样的日子,自然是没有办法去太学了,因此,吃过饭的铁心源就取过一本《太平广记杂谈》津津有味的看起里面的小故事来。   街道上吵闹的厉害,铁心源放下手里的书本重新戴上斗笠,在狐狸担忧的目光中穿过小院子打开大门。   街对面的铜子正在痛哭,年老的铜板倒是表现的很是镇定,至于铜子的小媳妇则躲在门口偷偷的往外看。   一群披着蓑衣的差役蛮横的把铜子家的印版丢在街上,刚刚排好的印版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想要重新按照声韵排好,不是一两天能够做好的事情。   铜板陪着笑脸道:“官爷们到底在找什么?能否告知老汉一声,老汉给您找出来。印书坊里杂乱不堪,没得埋汰了诸位官爷的衣衫。”   一个脸上还有鞭痕的差役恨恨的道:“追查飞贼,一个漂亮的女飞贼,昨晚被她逃脱了,就是朝这个方向跑的。老行货你给老子听着,胆敢窝藏那个飞贼将来是要与飞贼同坐的,如果看到了就早点发话,衙门里有钱领。”   铜板连连摆手道:“官爷您尽管搜,小民小户的可不敢和飞贼起了联系,您要看那里,老汉这就给您腾出来,万万不敢跑了贼人。”   差役满意的点点头,其中一个就指挥着铜板父子继续倒腾印版。   为首的一个差役见铁心源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就指着铁心源道:“铁家子,你家我们进不去,你要过来画押保证不会窝藏飞贼。”   铁心源回头看看自己家,摇头道:“不成,我家你们也必须好好搜一下,万一飞贼躲在我家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小爷最近晦气的厉害,什么糟心事都能遇到,你们搜过之后我也好安心在家待着,要不然心里发毛啊。”   差役指着铁心源大笑道:“到底是读过书的明理人家,知道爷们搜查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说着话又指指铜板骂道:“也就是这种憨货看不清道理,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爷爷们弄乱了他的家什竟然哭的跟杀猪一般。干点活和掉脑袋那个轻重都掂不清楚。”   说话的功夫铁心源已经跟城头的侍卫说了经过。   穿着官衣的衙役得到侍卫们的首肯,这才分出一波人进了铁家。   这些人也就为首的衙役铁心源面熟,其余的人铁心源一个都不认识。   可是看他们有条不紊的搜查手段,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差役,如果大宋国连干杂役的差役一个个都有弩弓,长刀,战盾,和训练有素的身手,大宋军队早就把契丹,西夏给灭掉了。   端着一盘子迎春糕塞给看样子没吃早饭的衙役小声道:“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炉子上有热水,一会烧开了给你们泡茶去去寒气。”   衙役见铁心源眼睛一直瞅着那群差役,就笑眯眯的接过点心盘子小声道:“都是丘八,还是边军。”   说完话之后就把迎春糕往嘴里塞,吃的太急被噎住了,赶紧喝了一口铁心源端来的茶水这才把命给救过来。   狐狸从屋子里跑出来,缠在铁心源的腿边上不离开,嫌烦的铁心源踢飞它两次,这家伙两次都紧紧地缠过来。   铁心源的眼神变得警惕而危险,悄无声息的和那个依旧在狼吞虎咽的衙役拉开了距离,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到处寻找可疑的地方。   狐狸胆小的本能发作了,它就是感受到了危险才会缠着铁心源不离开的,否则,按照它的脾气,在铁心源踢他第一脚的时候就该跑的远远地了。   七八个人很快就搜查完毕了铁心源家,给领头的衙役说没有发现,铁心源这才松了一口气。   打算安抚一下受惊的狐狸,却发现狐狸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同时狰狞着一张脸露出来了两颗弯弯的犬牙。   张着嘴朝门外发出打呼噜一般的声音。   门外空无一人……   铁心源笑着把狐狸带进屋子里,拿出家里所有的吃食招待这些伪装的军兵们喝口茶,吃点东西。   衙役见军兵还有些犹豫,就笑道:“尽管吃喝,在这里出不了事,这户人家在东京城是土生土长的有名人家,绝对不会害你们的。”   军兵们听衙役这样说,再加上搜查了一夜,腹中着实饥饿,也就不客气的拿起炊饼喝起了热茶。   铁心源见大家都开始放松了,就拿手指头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牌匾”两字。   衙役也是衙门中的老人了,见了这两个字,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却被铁心源死死地给按住了,又在桌子上写下“攻其不备”四个字。   衙役哈哈大笑道:“你家的点心和炊饼着实不错,就是今日公务繁忙,没时间尝你家的汤饼,明日开市了,定要去枣冢巷子吃一大碗猪脚汤饼不可。”   铁心源笑道:“那是自然,我娘做的汤饼可是东京城头一份,几位大哥明日也去尝尝,一定不虚此行。”   脸上带着鞭痕的差役,早就发现衙役和铁心源之间的猫腻了,听到衙役的耳语之后,探出手掌,比划了几个动作,一群人就笑嘻嘻的出了铁家。   铁心源关好了大门,拼命地朝城墙上的侍卫们挥动衣衫,与此同时,几声强弩机括爆响之后,铁心源家挂在大门上的贞节匾额顿时四分五裂。   一道青灰色的人影从匾额后面纵身越出,在半空翻了一个空心筋斗之后,堪堪站稳就有四五柄长刀搂头剁了下来。   飞贼的长刀劈开跺过来的长刀,却不防一只大脚从正前方踹了过来,惨呼一声,就被当胸一脚踹的踹的飞了起来。   身后就是铁家的大门,咣当一声撞在大门上,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就撞断了门闩,身子跌进了院子。   铁心源抱着狐狸躲在屋子里看得清楚,那个飞贼竟然真的是一个女子,挨了一下重击之后,头上的裹布跌落了,一头长长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身上。   眼看和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嘴里吐着血,眼中惊惶至极,看着就让人平生几分怜爱之意。   铁心源的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神却在看到这个女飞贼之后变得十分坦然了。   这家伙不但是一个飞贼,还是一个倭女!   倭女此时也看见了抱着狐狸站在窗户里的铁心源,不知道吼了一声什么话,挺着长刀迈着急促的碎步就向他冲了过来。   铁心源探手关上窗户,倭女狰狞的样子吓到了铁狐狸。 第三十七章 无穷的恨意   活着的倭女很好看,死去的倭女相貌就有些狰狞了,苍白的面孔被雨水敲打在上面发出叭叭的微响,最后汇成小溪拼命地冲刷着她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铁家的地面北高南低,最南边的墙角处有一根陶瓷管子一直通到阴沟里。   因此,雨水混杂着红色的血液很快就流进了阴沟,没过多久,那具尸体就没有什么血液继续往下流淌了。   铁心源看到老黄坐着平日里坐狐狸的大篮子下了城墙。   一脚踹开那个正在大笑的衙役,摸着下巴围绕着死去的倭女嘿嘿的笑个不停,最艰难的日子里有这么一桩泼天大功让他如何不感到心神俱醉。   衙役被踹飞,如果是在平日里,被老黄这个五品官踹飞就踹飞了,今日自己和一群军兵好不容易捞到了一件大功,却被老黄给抢走了他如何能够心甘?   “黄将军,这名飞贼是被我们捉到的,还请将军把人犯还给我们,好让小的向府尊缴令,昨日里已经挨了催令板子,您总不至于眼看着我们这群人接着挨板子吧?”   老黄探出手挑起那个死去的倭女脑袋,看了半晌,自言自语道:“真是太可惜了。”   然后回头看着衙役嘴里就吐出一个字——“滚!”   脸上有鞭痕的军兵大怒,提起长刀就要冲上去,却被衙役死死地抱住了,指着城头虎视眈眈的八牛弩道:“兄弟,忍忍,咱们争不过他们,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铁心源抱着狐狸从屋子里走出来,先是瞅瞅被钉在地上的倭女,然后对衙役道:“据我所知,这样的倭女飞贼,应该不少,她们历来喜欢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这里能发现一个,附近就该还有,我觉得你们去阴沟附近去找找,找到的机会一定很大。”   老黄惊愕了一下,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当初我去孙羊正店喝酒,就是这个倭女给我倒的酒。”   衙役见多说无益,就朝铁心源拱拱手带着自己人愤愤的离去,在皇城街没人能够和皇城侍卫相争,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铁心源看着烂成碎片的大门对老黄道:“这就要修理大门了,我娘会看出来的。”   老黄大笑道:“你胆子奇大,偏偏就害怕自己的老娘,哈哈哈,这也异数,平日里看你被老娘追着殴打,老夫的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你好像在享受那种殴打是不是?很多时候觉得你就是自己皮痒痒了,在自己找揍。”   铁心源放下狐狸,开始收拾院子里的烂木头,漫不经心的道:“我那是在彩衣娱亲,老娘心情不好,揍我一顿她的心情就会变好,反正又打不坏,有什么不好?”   老黄把串着倭女的弩枪从地里拔出来抗在肩上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子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少活十年都成。”   “我一出生,我爹就死了。”   老黄拍拍自己的额头道:“用五十年去换后世子孙富贵不算亏,你爹有那个命,我老黄没有,还是一点点用功劳弥补吧。”   老黄先把尸体拖上城墙,然后自己也抓着绳子爬上城墙,过了片刻,城墙上就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如同过年一般。   铁心源的心情就没有他们那样好了,没了贞洁匾额母亲会伤心难过,那是她的精神支柱和骄傲,无论如何也要重新弄好。   听说官府里面那东西很多,只要出现一个发誓守节的妇人,官府就会给她发一个。   铁心源没想到保正家里就堆着七八个同样的匾额。   匆匆赶来的保正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二话不说,就让侄子回家赶紧抗一块匾额过来,顺便把木匠招来,修缮一下大门。   人多好办事,即便是在大雨中,铁家的匾额和大门也在最短的时间里修好了,大门除了变得新了一点,和以前几乎没有多大差别。   这没关系,母亲每日都会看匾额,绝对不会去理睬大门变成了什么模样。   给大门上涂抹了一些烟灰尘土做旧了大门,铁心源就心满意足的回自家屋子继续读书去了。   他没有看见,就在城墙的西北角上,一具赤裸的女尸被老黄他们用一根长杆子挑着挂在瓢泼大雨里示众。   按照《宋刑统》,这是对付罪大恶极的女囚最标准的做法。   铁心源打开舅公送来的时文,一颗脑袋足足大了三圈不止。   欧阳修这个家伙不知道那味药吃错了,一定要大家重新开始学习公文的写作。   自己苦练了两年的华美公文写作方式被他一口给否决了,说是通篇都在放屁,还没有任何的味道。   放这种没有味道的屁的不止铁心源一个,全太学都是这样写公文的,谁知被欧阳修和尹洙说的一文不值。   还把侍郎杨亿写的《代中书谢寒食赐御筵状》作为重点来批判。   说这样的答谢寒食节皇帝赐筵而作的客套之辞。   被杨亿写的繁缛,堆砌辞藻,极尽精工靡丽,华而无实。   说文中“火禁聿修,方遵于时令;宴私云洽,曲被于天慈。衡门供帐以生光,鼎食素餐而是惧。此盖皇帝陛下向明求理,逮下均恩,爰当出沐之辰……”   多好的文章啊,却被长了一张臭嘴的尹洙说是通篇都是放屁,最让他无法容忍的是,这样空洞无味的屁是放给皇帝闻的。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宋结束了晚唐五代的分裂割据,恰如太祖赵匡胤《咏初月》所说:“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太平盛世降临了,大家自然要粉饰一下太平,想要粉饰太平,诗词歌赋自然是最好的手段。   一首富贵词,一曲太平歌应该是皇家最大的喜好。   欧阳修这群人认为,提倡诗赋是有害的。这样一来,诗人便会自动继承晚唐、五代的风气,终至形成了以杨亿为代表的词藻华丽而内容空虚的西崑体。   铁心源抓抓脑袋,大家把公文做的花团锦簇的不好吗?   把一件事情当成一首歌来听是好事啊,干嘛一定要改变呢?   将来一翻开公文,通篇都是赤裸裸的阴谋和利益,那样的文章读起来太伤肝。   就在铁心源焦头烂额之际,一堆随意堆积在别人家墙角的乱石堆里忽然站起来一个穿着百衲衣的老妪。   她佝偻着身子从铁心源家门前缓缓走过。   此时,大雨渐渐变小了,她扶着一根竹竿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身上跌落的雨点让她显得更加的孤独绝望。   没人看见她隐藏在斗笠下的痛苦,更没人能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寒光。   浓浓的恨意透过铁家新修的大门,让睡的好好地狐狸猛地站了起来,疑惑的四处嗅嗅之后,考虑了半天还是趴在铁心源的脚上,继续呼呼大睡。   因为大雨的缘故,阴沟里的水变得非常湍急,刚刚乞讨到一个炊饼的老妪,慢慢的走到阴沟旁边,似乎想要坐在那棵树下休息一下,把手里的炊饼吃掉之后再去寻找新的食物。   青草沾染了雨水之后变得湿滑无比,老妪的一只脚恰好踩在一丛青草上,身子打了一个趔趄,就掉进了水流湍急的阴沟里……   看见了这一幕的东京人只是叹息一声,并不上前救援。对那个老妪来说,死掉不一定是坏事!   东京专门收拢鳏寡的福田院只是一个名称而已,从没听说有那个鳏寡老人可以住到里面得享天年。   汹涌的水流冲刷掉了老妪脸上的覆盖物,一张精巧至极的面容露在水面上,冷冰冰的注视着自己看到的每一个东京景致。 第三十八章 包拯的担忧   包拯站在开封府府衙的大厅前,潮湿的空气显得沉甸甸的,以至于火把燃烧的火苗都显得有气无力。   大雨停了,偶尔有水滴从屋檐上掉下来,落在水洼里泛起丝丝涟漪。   一个高大的军官手持长刀一刀紧似一刀的劈向面前的蒙面倭女。   军官的武艺很高,信手拈来的一刀就让倭女防不胜防。   看得出来,军官并没有全力以赴,而是一直在逼迫倭女,无数次明明可以斩下倭女头颅的长刀,往往会降低或者抬高数寸,斩落倭女的风帽或者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不算大的伤口。   倭女苦苦挡住了长刀,却挡不住军官的大脚,再一次被军官踢了一个筋斗之后,匍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却不再爬起来。   军官笑吟吟的走了过去,却在倭女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倭女手里的刀子还没有撒手,就说明她依旧还有战意。   阴沟里翻船这种事不是没见过,自然要避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军官见倭女依旧不动弹,靴子在地上一搓,地上散落的半截短棒就呼啸着飞向倒地的倭女。   倭女劈飞了短棒,糅身向前,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嘶吼,一柄长刀竟然在一瞬间幻化成五柄长刀,让凝神戒备的军官都有些惊讶。   “噗噗噗噗噗”五刀全部劈在军官的身上,军官再次出腿,重重的一腿踢在倭女的脖颈上,将她踢飞。   眼看着倭女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子之后寂然不动了,军官这才走到包拯面前抱拳道:“卑职不辱使命,将倭女压箱子底的功夫给逼出来了,请府尊验看。”   包拯还礼之后,才开始认真验看军官身上的伤口。   说是伤口其实不过是衣衫上的破口而已,五道破口处露出黑色的软甲,软甲上也平添了五道发白的斩痕。   包拯拿手点着左胸处的一道伤口开口道:“这一刀在心。”   “这一刀在肺。”   “这一刀在脾。”   “这一刀在肝。”   “腰后这一刀就该是肾脏了!”   军官抱拳躬身道:“府尊说的极是,这五刀刀刀要人性命,歹毒无比,一旦中了第一刀,后面四刀就避无可避。”   包拯点点头,回头朝廊下跪着的一个妇人道:“李夫人,你且看看这个证据算不算是凶手杀害令郎的如山铁证!”   身体僵硬的已经站不起来的李夫人,被两个健妇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仔细的检验了军官衣衫上的破口。   大呼一声“我死的冤枉的儿啊!”然后就如同疯虎一般扑向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倭女。   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似乎要生生的撕了那个倭女。   包拯皱皱眉头,挥挥手就让衙役们把妇人给拦住了。   李夫人红着眼睛怒吼道:“府尊缘何不许老妇为子报仇?”   包拯冷冷的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郎惨死倭人之手,自有国法为令郎讨还一个公道。这里是开封府,如何能任由你行私刑?”   李夫人顾不得地上的雨水,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包拯道:“好,老妇就坐在这里等候府尊为我儿伸冤报仇。”   包拯挥挥袍袖怒道:“岂有此理,前几日本府怜你失去独子因此容许你在开封府放肆。如今大事已定,岂容你再咆哮公堂,来人,将李氏叉出去!”   一班衙役冲过来,不顾李氏的咆哮叫骂,将她以及李府的一干人等全部都推出大门,然后就守在门口不准许任何人进来。   李夫人一走,包拯踉跄了一下,左右连忙搬来了椅子请包拯坐下。   主簿小声道:“府尊年事已高,不宜过度操劳,您已经三日未曾合眼,如今大事已定,府尊当休憩一日才对。”   包拯揉着太阳穴清清脑子,长叹一声道:“弥勒教贼人都混进大内了,老夫这个开封城守,实在在是失职。你们速速整理卷宗,老夫稍加休憩就要进宫禀报此事。此次祸乱过后,老夫也该向陛下请辞,再贬斥边远军州才对。”   主簿连忙拱手道:“府尊何必如此自责,想那中政殿四位贼人,乃是十年前就进了大内,与府尊何干?我开封府权力再大也不敢插手大内禁中的事情,府尊能在事发之前就见微知著,一举扭转了乾坤,将贼人一网打尽,只会有功,何来罪责?”   包拯苦笑一声,拍拍主簿的手道:“你不晓得内情,就莫要说这些话让人笑话。你且去处理公事,老夫小憩片刻,就要进宫,陛下还在等着结果。”   主簿只好带着部下将那个活着的倭女收监,其余的倭女尸体送去了敛房,仵作还要继续检验那四个自尽而死的倭女到底是怎么死的。   只要开始下大雨,巧哥绝对不允许自家弟妹居住在城外的。   城池外面有一条比庄子还要高的大河,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溃堤。   给玲儿和福儿留了一条平底船,再三告诫他们一旦出现险情,什么都别管,赶紧坐船逃跑最重要。   不厌其烦的玲儿和福儿发誓睡在船里,巧哥这才剩下的弟妹们就全部进了东京城。   笸箩巷子重新变得热闹无比。   这一次和以往有点不一样,女孩子们住的地方严禁男孩子们过去。   小水珠儿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门口守着,只要有男孩子过了天井,就会被他撵走。   小水珠儿现在是女孩子们最忠实的走狗,他防备最严密的其实就是劣迹斑斑的巧哥。   在水珠儿看来,巧哥连王婆惜那种臭气熏天的女人都要,躲在自家院子里只穿着各种肚兜做试验的香喷喷的女孩子岂不是更加危险?   想到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小水珠儿就把椅子搬到天井里面,这样一来,即便是巧哥从楼顶偷偷过去他都能看个清楚。   巧哥自然没有水珠儿想的那么龌龊,此时,他正在自己的木工房里挥汗如雨的挖掘地面,一想到七年前埋下去的那一批美酒,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深,眼看着泉水汩汩的从地下冒上来,他才丢下铁锹,发出一声狼一般凄厉的嚎叫——“铁心源!”   背着沉重的书包的铁心源正好走进了笸箩巷子,听见巧哥的哀嚎声,叹一口气就打算扭身就走。   木工房里的藏酒自然是被他给弄走了,那东西藏在家里就是灾祸之源。   满身泥水的巧哥从天而降,赤着脚咚的一声跌落在铁心源的面前,面容从未有过的狰狞。   “一半!”巧哥咬着牙吼了出来。   铁心源摇摇头。   “三成!”巧哥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铁心源笑道:“喝酒容……”   “容易你妹啊,赶紧把我的酒还我!”   “你听我给你讲道理!”   “讲你妹啊,哥哥我什么时候讲道理讲过你了?”   铁心源很清楚,一旦巧哥开始学自己说话了,那就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只好压低了嗓门道:“酒都在,不过不在这里,我挪到……”   巧哥听铁心源这么说立刻就走了,那家伙能把东西藏哪里,不用说巧哥也知道。   见巧哥走的匆忙,铁心源就重新走进了院子,现在孙羊正店已经不存在了,知道内情的邓八也死了,这时候再把梨花白拿出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打算去看看肚兜做的怎么样了,水珠儿打死都不许他进去。   在明白了里面在干什么之后,铁心源也就笑着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很久以前的时候,内衣秀场自己可没少看,身为一个非著名的有钱浪荡子,那种近距离观看美女的机会怎能错过?   或许,糖糖穿上会比较好看……   湿漉漉的太阳终于从乌云后面跳出来了,东京城也就变成一个巨大的蒸笼。   不论是人还是牛马,走两步路就会浑身湿透,也不知道是水汽弄湿的还是汗水弄湿的,薄薄的绸缎衣衫粘在身上,极度的不舒服。   包拯穿的很厚实,一整套官服穿的一丝不苟,坐在一张朱红色的椅子上,闭目沉思,黝黑的脸膛上不见一滴汗水,可见他这时候的心境一定是极度的平和。   皇帝看自己递上去的奏章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文德殿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小肚鸡肠的王渐还记得包拯让他下不来台的事情,一杯茶水都不给,至于降温的冰山更是没有影子的事情。   “包卿,这么说在东京城,弥勒教教案还不是非常的严重?”   赵祯放下卷宗,抬起头问包拯。   包拯拱手道:“回禀陛下,表面上不是非常严重,但是,老臣以为,朝廷绝对不能对此事掉以轻心。   教案不同于一般的杀人案件,它的蛊惑力,影响力远超杀人案件。   稍不留神,就会酿成滔天大祸,贝州王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老臣以为,我大宋境内,一旦出现教案,就必须全力以赴的对待,争取将教案扼杀在萌芽之中,一旦教案泛滥成灾,将会动摇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赵祯点头道:“爱卿说的有理,此事就劳爱卿拟定章程,朝议之后就火速施行。李玮案子已经结案了?”   包拯连忙站起来道:“回禀陛下,今天早晨,微臣已经逼出来了倭女身负的一刀五杀的法门,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第三十九章 包拯眼中的铁心源   赵祯叹息一声道:“母后家中最后一丝苗裔也断绝了,朕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母后?”   包拯沉默不语,俩宫皇太后的事情,已经给大宋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创伤,只要是任何牵扯到李妃的事件,包拯都不愿意发表任何的见解和言论。   得不到回答的赵祯随手把卷宗翻到最前面,指着里面的几行字道:“铁家子也牵涉其中?”   包拯冷哼一声道:“回禀陛下,铁家子去袄庙斜街恐怕也没安着什么好心,只是杀人着确实不是他。”   赵祯笑道:“李夫人一事爱卿处理得很好,让她从头至尾看到了破获案件的过程,想来也能安慰一下她,朕亏负李氏甚多啊。只是爱卿说铁家子也没有安着好心去袄庙斜街何解?”   包拯直言不讳的道:“李玮不过是一介浪荡子,如何能够配得上兖国公主。那铁家子与兖国公主一起长大,恐怕不会眼看着此事发生。老臣几乎敢断言,即便李玮不被倭人杀死,也迟早会死在铁家子的手中。”   听包拯这样评价铁心源,赵祯的眼前就浮现出一个带着一只白狐狸的少年郎。   笑着摇头道:“皇家待他母子甚厚,他不会做出什么让朕失望的事情的。”   包拯嘿嘿冷笑道:“从这些年他做的事情来看,他确实不会做任何伤害陛下的事情。不过,他对皇家的感恩,也仅仅是陛下您而已,最多可以延伸到兖国公主,余者,都不过是他眼中可以牺牲,或者交换的棋子。”   赵祯皱眉道:“爱卿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他今年也不过只有十四岁而已。小猴子调皮一些,爱卿多加管束也就是了,缘何会下如此肯定的判词?”   包拯摇头道:“他在陛下的眼中是一个乖巧的少年郎,在老臣的眼中,却是一头带着毒牙的狐狸。   陛下有所不知,老臣将此子下狱,就是想给他一个警告。   没想到老臣一念之差,就害死了七个狱卒,汪洋大盗燕飞也逃离了开封府内牢。   是臣派出所有衙役四处寻访,确定了燕飞的藏身之处后央求了带御器械,才将脱逃的十余个悍匪全部剿灭。   陛下可知此事的起因是什么吗?”   赵祯听故事听得入迷,连忙道:“休要卖关子,速速讲来。”   包拯叹口气道:“开封府内牢,是以胳膊粗的铁木为栅栏,中间镶有拇指粗细的铁条为筋骨,这样的牢房从远古时期就囚禁了无数悍匪都安然无事。   却在那只小狐狸的一个故事下分崩离析了,十七个贼酋拗断栅栏,掰断铁条,一夜之间逃逸无踪。   他竟然在贼酋全部逃脱之后,才鸣锣示警,大剌剌的当着老臣的面,用最充足的理由离开了开封府。   老臣至今思来尤觉惭愧。”   赵祯自动忽略了包拯说铁心源危险的那些话,这时候他对贼酋是如何利用一个故事就逃离了,根本就不可能逃脱的大牢。   包拯见皇帝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自己,就问王渐要来一条布巾子,弄湿之后缠在官帽椅的俩边,找来一根短棒插在中间不断地绞紧布巾子。   只听咔嚓一声响,官帽椅的靠背就从中折断了。   赵祯取下布巾子,又从包拯手里接过短棒,比划了两下道:“就这么弄开了监牢的铁栅栏?”   包拯黯然道:“就是这样,老臣事后验证过,只要短棒够长,衣衫够结实,确实可以轻易地拗断监牢的栅栏。”   赵祯瞅着手里的短棒皱眉道:“爱卿如何处置监牢的栅栏,如何做到防患于未然?”   包拯摇头道:“除了加粗栅栏之外,老臣别无他法。”   赵祯笑道:“爱卿这样做就不对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是他出的难题,自然应该由他去解决。”   包拯断然拒绝道:“陛下,此事不可,如果让铁心源来做这件事,他一定会留下不为人知的后路。监牢乃是国家重器,焉能留下一道道暗门让罪囚有机可乘?不如使用一些水磨工夫来亡羊补牢。”   赵祯奇怪的看着包拯道:“他在监牢留退路做什么?他又不会进入监牢。”   包拯抬头瞅着高高的藻井半晌才道:“老臣总是觉得大宋的监牢有朝一日一定会关住这只小狐狸,所以,大意不得。”   赵祯哈哈大笑道:“爱卿是令尹,此事由你做主便是了。”   君臣二人谈话谈的起兴,王渐眼见包拯不断地用手指扣桌子。   就不得不送上香茶……   文德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笑的很是放肆,赵祯眉头轻皱,王渐就匆匆的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外面变得更加的喧闹了,正准备发怒的赵祯看见王渐匆匆的进了大殿,就没好气地问道:“何人喧哗?”   王渐吱吱呜呜的看着包拯不肯说。   赵祯道:“但说无妨,包爱卿乃是内侍大臣,该知道的。”   王渐小声道:“兖国喝醉了!”   赵祯霍然起身惊怒交加,才走到文德殿大门,就看见兖国一张小脸红布一般的鲜艳,摇摇晃晃的在大殿外面边舞边唱,看见父亲出来了,径直扑到皇帝的怀抱里,要父皇抱。   赵祯探手抱住闺女,一双满是杀气的眼神四处扫射,寻找公主的贴身侍女。   王渐连忙道:“回禀陛下,今日乃是中宫检校,宫里的奴婢都要去中宫报备,一个时辰之内,公主身边并无侍从。”   赵祯回头看看包拯,包拯很有眼色的提出告退,赵祯这才搀扶着酩酊大醉的女儿去了她的住处。   包拯捋着胡须出了文德殿,决定以后不再对皇帝讲述铁心源的事情了。   现实很清楚,只要铁心源一直对皇帝保持那颗忠敬之心,犯一点错误在皇帝看来,不过是皮猴子在玩闹而已。   至于公主刚刚的表演,包拯一点都不想评价,不是把酒倒身上满身酒味的就叫醉酒。   谁家喝的酩酊大醉的女孩子还能连续转七八个圈子不摔倒?   这种宫闱里的固宠把戏也不是自己这个外臣能够管的到的。   一个身家清白的大臣,离皇帝的后宫越远越好。   大雨过后的东京城,被太阳狠狠地晒了三天之后,又恢复了它干燥的本来面目。   此时,东京城外的麦子已经成熟了,一眼望去都是随风起伏的麦浪。   铁心源站在满是芒刺的麦田里,握着剪刀的双手已经能再机械般的张合了,虎口酸麻的厉害,麦子的芒刺扎在皮肤上被汗水浸透之后火辣辣的疼。   每年在成熟的麦田里用剪刀收割最强壮,最饱满的麦穗,历来都是官府的责任。   到了这个时候,官府就会邀请最有经验的老农和司农寺的官员们,给士子们讲解如何从数不清的麦穗中寻找最好的,可以充作种子的麦穗。   剪禾是一件非常严肃地事情,也是太学生们将来做官之后必须懂得的政务。   太学上下非常的重视,所有的太学生每年都必须投入到剪禾大业中来。   只有把最饱满,最强壮的禾苗才能在来年带给农户一个充满希望的丰收年。   一支带着芒刺的麦穗随着铁心源的走动慢慢的从裤脚爬进了裤裆……   所以,铁心源不得不解开腰带把那支调皮的麦穗从裤裆里捉出来,要不然就没办法走路了。   河狸就站在铁心源的边上,见他探手进裤裆遂大笑道:“剪禾也能剪的春潮难耐,小铁当是第一人。”   铁心源从裤裆里捉出那支麦穗朝河狸晃晃道:“春潮难耐的是这支禾穗,他可是历经了千幸万苦才爬到我的要害处,结果还没有得逞,被我捉出来了。”   一边垮着篮子四处寻找上好麦穗的钱穆随口道:“好好地剪禾大典,被你们两个骚人这样一说,来年这粮食还能吃吗?”   河狸大笑着从自己的后背上摸出一支禾穗丢篮子里道:“有何不可,五谷轮回的道理农学先生已经讲过。小铁还在总结性的说什么‘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先生虽然气的要死,却无从辩驳,种子进了你我胯下,嗅足了阳刚之气,来年定能长出更好的庄稼来。”   铁心源和钱穆一起冲着河狸喊了一声滚,就不愿意和他说话了。   这个正处在青春期,长了满脸骚包的家伙,能把任何奇怪的物事都和性联系起来。   可是有同窗邀请他一起去青楼耍子,这家伙却从不同去,总以未婚妻在家苦苦等候为由再三推脱。   河狸见两人无趣,遂张口道:“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   正念得起劲,一只硕大的草鞋就抽在他的大嘴上。   河狸暴跳正要怒骂,却看见铁心源和钱穆二人面容肃穆,仔细的研究着面前的麦穗,似乎很难取舍到底要剪那一支麦穗当种粮。   他的怒火顿时就消失了,乖乖的低下头寻找目标麦穗。   满面怒容的学监淌过麦田,来到河狸的身边,找到草鞋穿上,哼了一声就继续巡视。 第四十章 天外陨石的诱惑   听先生们和前辈们说,劳累和饥饿其实也是剪禾大典的一部分。   这种骗人的话铁心源很早以前就见识过了,那群人顶着为你好的帽子玩命的折腾你,最后还要你感恩戴德。   是先生们千百年来的拿手好戏。   看到河狸,钱穆那副感激不尽的模样,铁心源也只好露出同样的表情。   刘纯先生长得慈眉善目,讲课的时候总是强调,他为师可以允许弟子指出自己错误的地方,他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的。   听到刘纯先生这样说,铁心源就打起精神听先生讲课,不是想听出什么谬误,而是想在听出谬误之后依旧表现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但凡是这么说的先生,最后一定是以恼羞成怒告终的。   老实的钱穆居然真的当着其余太学生的面,指出了刘纯先生讲课的谬误之处,当时,铁心源拉都拉不住。   结果,钱穆被坑的很惨,一部《毛诗》(注:毛诗其实就是被注解过的《诗经》)小序抄写十遍之后,钱穆对《诗经》的理解绝非旁人可以企及的。   不过,他从此再也不碰《诗经》了,只要有人敢吟诵《诗经》都会成为他的生死大敌。对一个连做梦都能通篇背诵《诗经》小序的人来说,在听到和《诗经》有关的东西,就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连续十天时间,太学生们马不停蹄的跑遍了东京郊外的麦田,将麦田中最好的禾穗全部都剪下来弄回太学去了。   在铁心源看来这既是一种变相的剥削,要知道太学生和司农寺的博士们下田去剪麦穗,不会给农户哪怕半点补偿的。   禾穗最终被全手工脱粒之后送进皇宫,开春的时候,只有皇帝有权利把这些种子粮赏赐给亲近的大臣和王公。   于是,农夫的辛苦经过这么一转变,就成了司农寺和太学的功劳,最终变成皇恩浩荡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农夫,农妇们抢收完了麦子,太学的剪禾大业终于完成了,铁心源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巧庄休憩。   一进门就看见王婆惜姑奶奶一样的躺在软榻上摇着青萝扇,水珠儿在一边殷勤的照顾着,软榻边上放满了各种吃食,甚至还有一盆子冰。   看到铁心源走进来,王婆惜立刻就坐了起来,垂着头又开始哭泣。   水珠儿把手帕递给王婆惜,还小声的劝慰她千万莫要哭坏了身子。   铁心源一把就将水珠儿拎过来,朝偷偷看自己的王婆惜努努嘴道:“怎么回事?”   水珠儿挣开铁心源的手道:“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巧哥干出来的坏事。”   “巧哥干的坏事多了,你操什么心?”   水珠儿怒道:“你以为我喜欢被这个臭婆娘呼来喝去的吗?要不是她的肚子里装着我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我早就用大扫把撵她走了,谁有工夫这么伺候她?”   铁心源一愣:“她怀孕了?”   “是啊,怀孕了,说是巧哥的,巧哥不理睬,我不能不理睬啊。我小时候就被爹娘给丢了,我可不许我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也走我的老路,就算他爹娘不管,我这个做叔叔的管!”   水珠儿的一番话让铁心源无言以对,这孩子对所有无家可归者都充满了怜悯。   明明每日里在茶棚子里面不少收钱,他却是兄弟姐妹中最穷的一个,但凡是有点钱,就会拿去东京城给那些可怜的乞丐。   即便是明明知道那些小乞丐收不到那些钱,他也照给不误,说是能让那些孩子少挨一顿打也是好的。   铁心源来到王婆惜面前道:“孩子果真是巧哥的?”   王婆惜把头仰起来大声道:“我跟着我家那个死鬼三年了,三年里不要说怀孕,我连一颗蛋都没有生出来。现在我怀孕了,你说说,不是巧哥的是谁的?”   铁心源挠挠脑袋,一个女人同时有两个男人就是很麻烦,这个时代没有验证基因的技术,想要辨认孩子是谁的,非常之困难。   “巧哥怎么说?”   王婆惜捂着脸嚎哭道:“那个没良心的说孩子如果长得像他,就是他的,长得不像他就不是他的。万一生出来一个丑的,那孩子该怎么活啊,我该怎么活啊!”   水珠儿在一边温言道:“没关系,你尽管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漂亮还是丑,没人要,我要。”   王婆惜瞅瞅水珠儿圆滚滚的身材,哭的更加大声了。   这件事真的很麻烦,铁心源就走进巧哥的木工房,准备问问他的意思。   巧哥抱着双腿坐在巨大的案子上,瞅着墙上的某一个点在神游。   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难免会有些不知所措的。   “我想要!”巧哥突兀的说了一句话。   铁心源点点头道:“要来也没关系,咱家人多,再多一个豆丁不算什么。”   “再有三天,他就会来到长崮山,这该是最后的机会了。”   铁心源没听明白巧哥在说什么,就晃晃他的胳膊道:“说什么,我问你王婆惜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巧哥瞅了铁心源一眼道:“是不是的不要紧,生下来再看。你来看看这个地方的地形你熟悉不?”   铁心源茫然的打开了巧哥塞过来的一张地形图,瞅了两个地点标注之后皱眉道:“七十里外的长崮山?你弄这东西做什么?”   “黄头回纥的国土上掉下来一颗大星,被回纥王所得,回纥国内的所有铁匠们将这颗大星放进烈火中煅烧,虽九天九夜也不能损伤这颗大星分毫。于是,回纥王就把这颗大星作为国礼敬献给了当今陛下。再有三天就到长崮山这个位置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铁心源没有管别的,而是直接问消息的来源。   “绿林贴!”   “拿来我看看!”   “那东西说是帖子,其实是一个消息渠道,但凡有重要的宝物消息,就会有人一路传扬,我多少在东京城有些面子,自然也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既然这东西即将到京城了,也就是说前面的那群人都失败了?”   巧哥点点头道:“死了快两百人了,据说护卫天外陨铁的回纥人极度的勇猛。”   “长崮山是这一路上最后一个险要之地吧?”   “是的,过了长崮山,前面就是开封地界了,你知道的,在开封地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敢犯案子的。”   “我是说长崮山根本就不合适动手!”   巧哥惊叫道:“为什么?”   铁心源瞟了巧哥一眼道:“你都知道长崮山是最好的下手地方,难道官府和回纥人就想不起来?我敢说,你要是敢在长崮山动手,我就留在东京城给你收尸。老包才在东京城里大杀了一顿,余威还没有散去,这时候他说不定早就在长崮山布下埋伏等着你这样的傻蛋去自投罗网。”   巧哥焦躁的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如同一头困兽。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天外陨铁其实没有那么神奇,不过是一块铁……”   “住口!”巧哥儿怒目圆睁,暴喝一声指着铁心源道:“你知道什么?我是一个铁匠,你知道一块重五百余斤的陨铁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将要炼出世上最坚硬的铁,制造出世上最锋利的武器,只要制造出一把堪比太阿,湛卢这样的绝世利器,我就算是死了也心甘。”   “等会!你先告诉我那块陨石有多重?真的是从天外掉下来,他们现场捡到的?”   暴怒的巧哥被铁心源莫名其妙的暴怒给镇住了,呐呐的道:“绿林帖上说那块陨石足足有五百斤重。”   铁心源好整以暇的掸掸身上的尘土道:“如果你说的这块天外陨铁不超过二十斤重,那么,做兄弟的哪怕是冒险也要帮你弄到这块石头。如果有人告诉你那块陨铁足足有五百斤重,你现在就去痛殴他一顿,绝对不会打错人。”   巧哥瞪大了眼睛道:“二十斤够干什么的,烧化之后再锤炼一下,打造一把匕首就差不多了,五百斤……”   “你给我住嘴吧,还敢说五百斤,你知道一颗掉在地上还有五百斤重的天外陨铁会造成什么样的动静吗?”   巧哥倔强的道:“砸个大坑罢了。”   铁心源笑道:“确实是砸一个大坑,不过这个大坑有点大,估计把整个东京城装进去都还有剩余。还大坑呢。那么大颗天外陨铁掉下来,那就是天灾!狗屁都不知道,张嘴就敢说五百斤。”   巧哥翻着眼睛道:“就你知道狗屁……”   铁心源不和这个无知的家伙一般见识,拿手指敲着桌子道:“不要动手,等天外陨铁到了东京之后,我们再想办法,陛下拿到陨铁也是要找匠人化开陨铁,回纥人烧不坏那块陨铁,你以为东京城的铁匠就能化开了?没有你弄出来的焦炭和鼓风机,谁能烧化那块陨铁?等着吧,这块陨铁迟早会落进你的手里。现在,先弄清楚王婆惜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比你的陨铁重要。” 第四十一章 单远行的命   巧哥对铁心源的建议很不以为然,也非常讨厌这种没有半点血性的做事风格。   他一直在畅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拎着大砍刀站在道路中间对来往的客商大吼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豪言壮语。   然后留下客商们行李里面的财物和美貌的女子。   是铁心源压制了他的这种想法。   在铁心源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病人,需要得到彻底的医疗才行。   天外陨铁对大宋人来说堪称至宝,对铁心源这个后来人来说,陨铁其实没有那么神奇,每回爆发流星雨,总会有好多小的陨石掉在地面上。   糖糖目不转睛的从铁心源面前走过,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铁心源笑眯眯的赞美一声她的绝世美丽,糖糖就哼一声,仰着白皙的脖颈就回到了屋子里,直到现在,糖糖依旧余怒未消。   红衫子的糖糖热情似火,绿衫子的糖糖素雅如荷,紫衫子的糖糖高贵典雅。   这个百变妖精,只要换一身衣衫,就多一种魅力,尤其是穿上红衫子的时候,若隐若现的露出半分水红色的胸衣,那根本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妖精。   和铁心源并排坐在屋檐下的巧哥在收回自己的魂魄之后对铁心源道:“你不打算要这个妖精吗?”   铁心源嗤之以鼻道:“就算是我不要,也轮不到你,当年要你多读点书,你说那玩意没用,现在看到好的想要了?没机会了。”   巧哥尴尬的揉揉鼻子道:“其实王婆惜长得也不差,那胸……”   “闭嘴,你不嫌寒掺,我还觉得丢人呢,现在人家怀孕了,看你怎么办。”   巧哥笑道:“好办,我这人大度,如果王婆惜的男人不要孩子,那就给我好了。源哥儿,这事不丢人,在大宋穷人家把自家漂亮闺女送去富贵人家当侍女的大有人在,年头到了,留下孩子,自己带着钱财重新找穷家子嫁掉,这很平常。”   铁心源想想王家的那些侍妾,点点头道:“那是啊,不过,那些女子都是被爹娘送进富贵人家的,王婆惜可是有夫之妇。”   巧哥撇撇嘴道:“一样啊,她丈夫这一年可没少拿我给的银子,更不要说你还给了一头大牯牛。我是拿白花花的银子换的人,乡老都说王婆惜赚大了。”   俩人又等了好一阵子,再没看见有美女从对面出来,也就没有了坐屋檐底下乘凉的意思了。   巧哥对天外陨石志在必得,铁心源就一定要帮着他完成这个心愿。   原本可以不理睬的,一个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到手的人是皇帝,平民百姓家里有点遗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巧哥是不同的,这个从小在西夏人中长大的家伙,只要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里才行。   如果铁心源不帮他,他就自己去拿……   铁心源害怕的就是他自己去拿,没有计划好就凭着一腔热血去干坏事,后果难以预料。   没办事之前,先寻找退路,这是铁心源的习惯,想要找到合适的退路,就必须找到单远行,单老头。   单老头现在是东京城中最赫赫有名的人物之一。   但凡是东京城里有人口失踪的案子,去找单老头打问一下,绝对没错。   如果单老头说没见过那个丢失的人,那个人多半就凶多吉少了。   他现在是东京城地面上的人和居住在阴沟里面的那群人沟通的唯一人选。   七年以来,单老头行走在东京城的大街小巷,几乎是一步步的将整个东京城度量了一遍,铁心源交给他的那张东京地图,被他用蝇头小楷标明了无数地图上没有的地方。   他还以那张地图为蓝本,将自己走过的阴沟地洞也一一的标注出来。   虽然还不完整,却已经是一张最完整的东京地形图。   除了铁心源之外,没人知道他手里有这样的两张图。   但是官府因为人口失踪的事情,屡次三番的找他的麻烦。   在经历了衙门的严刑拷打之后,单老头没有吐露地下城里的秘密,从而博得了那群污烂人的绝对信任。   于是,他就能去以前根本就不能去的地方,地图上也就多了一些弯曲的线段。   单远行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了,往昔尊敬他的族人如今全部都离他远远的。   和崔屠户一样,大家都有可能用到,却谁都不待见他。   如今的单远行,可能是东京城年纪最老的一个老泼皮。   铁心源的梨花白酒大部分都给了单远行,巧哥知道这个情由之后,对自己只剩下六瓶梨花白的事情也就释然了。   单远行的家已经非常的破败了,堂屋的房顶上有一个洞,正午的阳光直直的从上面射下来,落在昏暗的堂屋里形成一个圆圆的光斑。   单远行见铁心源瞅着那根光柱不做声,就笑道:“老汉如今成了老泼皮,没人愿意帮着老汉修缮屋顶,就这样吧,也不错,屋子里的显得亮堂。”   “地图快完成了吧?你打算交给谁?”   单远行笑道:“谁最想除掉污烂人这颗毒瘤,老汉就交给谁。”   铁心源点点头道:“给包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单远行笑道:“老汉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府尊要清除弥勒教,污烂人不清除就断不了根。官府统治地面,地下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小子,你知道前天老夫在地下看到了什么吗?”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你总是说地下世界,地下城,莫非地下真的出现了地下城?”   单远行大笑道:“是的,一座大墓被掘开了,里面的空间比你想象的要大。他们如今正在清除里面淤积的泥沙,一旦泥沙被清除,那就是一座活脱脱的城池。丐帮的人已经邀请我去地下居住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能去地下居住,一旦住到地下,你就真的成了污烂人。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单远行收起笑意,敲着桌子道:“我不会住到下面去的,老夫还想埋进祖坟,墓穴我都挖好了,就在老母亲的脚下。这具残躯虽然在世人眼中不值钱,老母却把他金贵的紧,还给老母是最公平的。”   铁心源给单远行倒了一杯酒道:“既然你已经有了盘算就好,我原本还想帮你收尸来着。”   巧哥也认真的对单远行道:“你放心,我们兄弟说话算数,说帮你收尸,就绝对不会让你曝尸荒野。”   单远行哈哈笑了一声道:“巧大官人的话老夫自然是相信的。”   说完话又看着铁心源道:“你又想看地图?一会拿走一份,我特意复制了一份给你,原本准备在合适的时候交给包拯。希望他能剿灭污烂人这些毒瘤,还老夫一个清白的名声。否则即便是埋进了祖坟,也会被老母给撵出来。”   铁心源和巧哥在单远行家里不能多停留,陪着他喝干了一瓶梨花白之后,就带着一卷子图纸回到了笸箩巷子。   “听单老头说话的意思他好像不想活了?”   巧哥站在铁心源的身后,好久才道。   铁心源看着图纸漫不经心的道:“此人一生襟抱未曾开,少年时想远游却因为老母尚在未能成行,学问从此再无长进。   娶亲之后又想入仕,却又生不逢时,屡考不第。   壮年时想要振奋家声,又遇到妻子无故离开,从此心性大变,早就没了生趣。   以为自己的妻子是被污烂人掳掠走,决心找回来,这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最大理由。   当年,我见他的时候,他已经生生的磨废了两把刀子,你可想而知,他当时的内心是如何的矛盾。   如今走遍了福寿洞,查找了这么多年,从福寿洞里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听人说起过自己的妻子。   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大笑话,自然是活不下去的。”   巧哥挠挠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看他喝酒吃肉好像快活无比,这样的人会自杀掉吗?”   铁心源把目光从图纸上移开,瞅着巧哥道:“我们年轻,即便是面前又再多的困难,我们都有自信可以跨过去。   老年人就不同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卷土重来。   虽然大部分时间比我们都惜命,一旦绝望之后,就把性命不当一回事了。   单老头现在做事越是洒脱,他心中求死之心就越是坚决。   还记得猪场的老梁吗?我们最后几天见到的老梁,其实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单远行现在也一样。”   巧哥拿起那张地图道:“活死人?他的命哪里去了?”   铁心源从巧哥手里接过地图道:“你看不懂图纸瞎看什么?这东西就是单远行的命,毁掉危楼就是老梁的命。这两个人的遭遇不一样,很显然,他们都不想活了。”   巧哥鄙夷的看了铁心源一眼道:“你总是喜欢利用这种人来干你不敢干的事情。”   铁心源继续看着图纸道:“我帮着他们求仁得仁,有什么不对的?”   巧哥摇摇头道:“总觉得不舒服。” 第四十二章 天上掉下个岳父   铁心源长叹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喝口水,懒懒的道:“只要是阴谋诡计,就没有能让人觉得舒坦的。   阴谋诡计之所以被称为阴谋诡计,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东西不符合大多数人的胃口,更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任人评说。   当初老梁死了之后,我也不舒服了好久,甚至还莫名其妙的恨起那些把他的焦尸挂起来的衙役。   最后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你觉得不舒服这太正常了。”   巧哥摇摇头道:“我总觉得这个样子不如明刀明枪的干来得爽快。”   铁心源笑着摇头道:“这么干当然爽快,可是我们的实力不够,所以就要借助一切能够借助的力量,最后来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铁心源说着话,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子,巧哥伸长了脖子道:“鸿胪寺?”   “是啊,外国使臣来到大宋,自然是要居住在鸿胪寺里面的。   你想要的天外陨石也就在那里,五百斤!哈哈哈哈。   那样重的东西马匹和骆驼长途跋涉运过来我觉得不太可能。   应该是马车才对,大后天我们出城去看看黄头回纥的马车车辙,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五百斤重,再做道理。”   两人正在说话,大门忽然开了,糖糖一头钻进来,看着铁心源没头没脑的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什么准备好了?”   见糖糖又要发怒,脑子高速运转之后恍然大悟的道:“你们已经把准备要售卖的肚兜准备好了?”   糖糖不说话,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铁心源在自己的脸上抽了一巴掌道:“你刚才出现在我们面前三次,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我不对。”   在糖糖面前,最好不要讲什么道理,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娇小姐,让她迁就别人比登天还难。   既然要继续做事,铁心源就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在大家都受益的情况下,总有一个倒霉鬼会出现的。   “店铺我表姐已经找好了,就在马行街上,里面的装修我也已经弄完了。你看了不要发急,是按照你闺房的那个样子装扮的。我觉得你喜欢的就该是最美的。”   糖糖的嘴角微微上翘,满意的哼了一声就跑掉了。   铁心源迎着巧哥鄙夷的目光道:“别看不起我,我只是想把事情简单化。”   巧哥一把提起铁心源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走,哥哥让你看看什么是把事情简单化。”   巧哥的卧房边上,王婆惜懒猫一样的窝在软榻上躲阴凉。   巧哥大吼一声道:“婆娘,起来!”   王婆惜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就坐起来了。   巧哥指着王婆惜道:“孩子不管是谁的,老子都要了,孩子生下来之后你拿着一百贯钱去找你丈夫继续过活,你我从此两清。”   两个没有情谊只有肉欲的人在分别的时候自然不会谈什么爱情。   王婆惜探出三根手指道:“官人,三百贯才够奴奴今后过活。”   巧哥掏出两百贯的交子拍在王婆惜的面前道:“两百贯,此事了结。”   王婆惜双眼冒光,扑上去就抱着那两张钱钞不松手,用最快的速度穿上鞋子,风一样的就跑出了大门。   巧哥笑着指指大开的大门对铁心源道:“看见了没有?这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铁心源指指内院道:“你拿两百贯钱去试试糖糖的反应。”   巧哥摇摇头道:“会被砍死的,她的钱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多。我不傻。”   “既然如此,我刚才自己抽自己嘴巴是不是很丢人?”   巧哥吧嗒一下嘴巴道:“惹不起啊!”   兄弟二人正在自苦自怜的时候,王婆惜把脑袋小心的从门外探进来道:“官人,我没有身孕!”   说完不等巧哥发怒,她就再一次跑掉了。   铁心源拍拍满腹怒火的巧哥,就带着那张图纸回家去了。   在底层生活的人的智慧就是这个样子,王婆惜吃定了巧哥这个大男子。   知道自己不论是骗,还是用别的手段,只要不触碰到巧哥的底线,看在多日野鸳鸯夫妻的份上,再大的苍蝇巧哥也会一口吞下。   糖糖宁可死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的,这一点铁心源非常的肯定。   回家的路上铁心源一直在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的诉求不一样,每个人达到自己目的的方式也不一样。   但是,大家似乎都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即便是没有得到,也正走在得到的路上。   社会安定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这有在安定的环境下,人们才不会遇到过于激烈的命运,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   才有可能按照自己的设想,努力的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前面有官员的车驾过来,铁心源退到一边,抬头看着这副车驾。   在东京城,很少有官员出行的时候动用车驾,即便是宰辅大臣,出行的时候也都尽量的轻车简从,没见过有这么大排场的。   四排仪仗,这该是宰相级别的官员出行。   大宋如今能够称得上是宰执的共有六人,敢这样动用车驾在京中横行的人,恐怕只有枢密使夏竦一人而已。   夏竦透过纱幔看到了背着一卷画轴站在街边的铁心源,就下令停下车驾,让侍从召唤铁心源上车驾来。   铁心源上了车驾还没有落座,夏竦就笑道:“看老夫今日威势,汝可后悔昔日拒绝为老夫弟子?”   铁心源摇摇头道:“看到您今日痛苦地样子,学生更觉得当年的决定是英明的。”   夏竦笑道:“不羡慕吗?”   “不羡慕,枢密使如果有选择的话,您应该更加喜欢骑着毛驴行走在东京市井。”   夏竦在铁心源的脑袋上拿指头凿了一下笑道:“就你聪明,以后啊,多装点傻,聪明的孩子下场都不好。明年准备下场应试吗?”   铁心源摇头道:“不下场,我舅公说我现在只是半瓶子水胡乱咣当,全靠一点小聪明支撑门面,要是下了场就原形毕露了。”   “王公的话得听啊,老夫当年就是没听王公的话,弄得现在走路都成了这副模样。”   铁心源皱眉道:“太危险了,现在市井流传,枢密使家中茅厕里的蜡烛常年不熄,几乎可以与寇准当年相媲美了。”   夏竦哈哈大笑道:“小子,既然你知道内情,那就多帮老夫祈盼天下平安无事吧,否则老夫就是众矢之的的肥猪,该要被人开宰了。”   “您就不想跳出那个猪圈?别的小子不清楚,只要您留在猪圈里,迟早都是要挨刀子的,这是宿命啊。”   夏竦递给铁心源一盏冰凉的果子露,自己喝了一大口酒笑道:“猪圈里的千斤肥猪有可能跳出去当野猪吗?   且不说主人不许,就算是这头千斤肥猪跳了出去,又从哪里找到足够多的食物来填满它硕大的肚皮呢?   清粥小菜的日子不适合老夫,大鱼大肉才是老夫想要的东西。   当年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来的,现在岂有退缩之理?”   铁心源惊讶的看着夏竦道:“难道说您现在就是在混吃等死?”   夏竦抬手又敲了铁心源的脑袋一下道:“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混到老夫这个地步的人,哪一个不是在混吃等死?   再进一步你想要干什么?   你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一个安分的,王老头这几年的教育在你身上依旧是失败的。   七年前你小子就桀骛不驯,现在依旧是桀骛不驯,能将朝堂比喻成猪圈,要是被你舅公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   铁心源瞅瞅车驾外面叹口气道:“小子刚才在大日头底下好不容易走了两里地,又被您给拖回来了。”   夏竦笑道:“不白走,老夫当年对不住你母亲,今天跟我回家,陪你一个漂亮的小媳妇,就算老夫给你母亲赔罪了。”   “啊?我要下去!”   “晚了,已经进院子了,你跑不掉的,别人都是榜下捉婿,老夫这是在大街上捉女婿,比那些没眼光的人高了一层。”   夏竦多少有些得意,亲自牵着铁心源下了车驾,立刻就有成堆的仆人涌上来伺候老爷更衣。   “这就是咱们家的新女婿,一个个把眼睛擦亮了,认准喽。”   随着夏竦一句话,铁心源这里也马上涌过来一堆丫鬟仆役,嘴里笑嘻嘻的喊着“新姑爷”一边毛手毛脚的帮他脱掉外袍。   铁心源一句话都不说,随他们折腾,这时候只要说错一句话,自己这个夏家的女婿就算是当定了。   夏家果然奢华,仅仅是一个客厅就比铁家的院子还要大。   主要是房间里冷的厉害,房屋四角处堆着四座巨大的冰山,房顶上还有不断摇晃的厚帘子将冷风均匀的送到整座大厅里面。   “我想穿皮袄!”   铁心源终于对坐在软榻上,盖着小被子的夏竦道。   夏竦指指桌子上不知名的果子道:“都是岭南送来的果子,老夫也不知道叫什么,喜欢吃就多吃一点。你上回在皇宫偷芭蕉真是丢死个人。”   “伯父……”   “改掉,以后叫岳父!”   “家母……”   “你母亲那里我去说,都成了商贾之家了,儿子可以娶宰辅家的丫头你娘能乐疯。那个谁,去把小六抱出来见见她的未婚夫。” 第四十三章 麻烦的女婴   小六果然如同夏竦说的那样,贤良淑贞都是极好的。   全身上下就一条巴掌大的红肚兜裹在身上,一看到铁心源就探出莲藕一样的小胖胳膊去抓他的头发。   铁心源抱着小六全身僵硬,生怕屋子里的寒气冰到孩子,赶紧窜出房间,站在屋檐下这才敢重新打量一下自己怀里的胖孩子。   孩子很可爱,眉心还点着一粒胭脂印记,张着满是口水的嘴巴,用力的揪着铁心源的头发啊啊的叫唤。   夏竦从铁心源的怀里接过闺女,疼爱的揣怀里,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欣赏铁心源傻乎乎的表情。   “老夫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远窜边远军州,运气差点难免要走一遭岭南,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熬不过岭南的瘴疠疫气,跟我走就是死路一条而已,这一点老夫是清楚的。”   铁心源挠头道:“您是朝廷大员,怎么可能说撤换就撤换,即便是被撤换了,也不一定会被贬斥。”   “陈执中还是同平章事呢,结果,陛下一句话,陈执中就变成了居家翁。   虽说爵位还在,那里还有半分说话的机会?听说他如今整日里以钓鱼为乐,凡是官场上的事情一概不问。   小子,这其实是陈执中的福气,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能有这样一个下场算是不错了。   故去的王公是殁在任上的,所以才会有无数的哀荣,他陈执中死后能混一个不错的谥号就算是陛下开恩了。”   铁心源痛苦地道:“您为什么三天两头就把小子揪过来说一些朝堂上的隐秘?”   夏竦低头亲亲闺女的脑门道:“不跟你说,跟谁说?你觉得老夫还能信得过谁?”   “我一看就是那种刁滑之徒,根本就靠不住的,万一我大嘴巴说出去,您的麻烦可就大了。”   夏竦笑道:“一个人一辈子总要相信一个人的,如果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那种人如果不是皇帝,就该是世上最恐怖的阴谋家。   老夫两不沾边,自然是要找一个试着相信一下的。   说来也怪,老夫也不知为何看你顺眼的紧,这是没道理好讲的。   哼哼,如果是别人羞辱老夫,老夫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复一下,胸中的块垒才会烟消云散。   只有你拒绝成为老夫学生,让老夫在世人面前丢了老大的面子,却还能继续逍遥自在。”   夏竦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两只眼珠子里的目光就跟狼似得,看起来很吓人。   于是铁心源连忙探出胳膊道:“把小妹给我抱抱。”   夏竦摇头道:“还是我抱着吧,趁现在能抱的时候多抱会,以后想抱也只是一个念想。你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来抱她的。小子,你以后不用对这孩子多好,只需要给她吃饱,穿暖,好生养大也就是了。”   夏竦说的悲惨,铁心源心里却似乎有一万只说不上名字的马在胡乱跑。   谁要是敢相信官员,尤其是一个老政客的话他绝对是一个傻瓜,更别说这家伙刚刚被皇帝提升了爵位,从英国公上升到了郑国公,这样的圣眷,谁会相信他马上就会倒霉?   一般情况下,狡兔有三窟,官员比兔子强多了,有些家伙如同土拨鼠一般的把地下打的千疮百孔的,里面的暗道和洞窟,绝对比自己背上的着张图纸上的标注的洞窟要多一万倍。   如果铁心源还真的年轻,而不是顶着一张少年人面孔的年轻的话,夏竦的这一番话绝对会让他掏心掏肺的去帮他。   所以铁心源现在就想知道这个女婴儿到底是谁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到夏竦手里的,这家伙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   铁心源探出一根手指让女婴抓着,笑着问道:“小妹的名字呢?”   夏竦笑道:“只得一个喜字。”   “夏日融融,嘉禾满园,夏喜?好名字!”   夏竦别有意味的道:“夏喜怎如铁喜来的刚强。”   铁心源见女婴抓着自己的手指就要送进嘴里,轻轻地抽回手指,女婴顿时就开始哭号起来,哭的声音大极了。   铁心源眼角悄悄地扫视了一眼夏竦,果然,夏竦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之意。   铁心源趁势接过女婴笑道:“如果这孩子进了铁家的门。郑公想要再接回去可就难了,铁家虽然只是小门小户,一旦这孩子姓了铁,就断然没有再改姓的道理。”   夏竦笑眯眯的道:“老夫本姓原本就不姓夏,被继父收养,就从了夏姓,老夫即便是进了坟墓,也只会进夏家的祖坟。这个孩子又如何能够例外?”   铁心源见孩子哭得凄惨,就把孩子还给了抱她进来的乳娘。   孩子走了,耳根子顿时清静许多,铁心源抱拳道:“郑公对铁氏有恩,铁心源并非心如铁石之人,这样可爱的孩子只要郑公肯割爱,铁家就敢收。家父故世太早,母亲膝下只有我一子,常常感叹膝下空虚,我又顽劣不堪,多一个妹子承欢家母膝下,这是喜事啊。”   夏竦大笑道:“既然如此,就这般说定了,一旦时机到来,老夫就会遣人将孩子给你送过去。”   商量好了事情,铁心源就拱手告辞。   出了夏竦家的大门,铁心源回望了一眼这座庞大的府邸,会心的笑了一下就坐上了夏家安排好的马车。   夏竦根本就没给自己任何拒绝的机会,与其这样,不如先答应。   如果夏竦真的倒霉了,自己接受一个去岭南必死的孩子只会有功,不会有错,即便是把这事摆在皇帝的桌案上,自己也能说的慷慨激昂,悲天悯人。   现在唯一可虑的是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大宋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弄出来的风浪才渐渐平息,难道说还能再来一次?   再说这是一个女孩子啊。   铁心源想破了脑袋都弄不清楚夏竦的目的何在,只好先把这事抛诸于脑后。   回到家里之后,铁心源自己动手做了三两样可口的小菜,烫了一壶梨花白,等母亲回来吃饭。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开始有了在晚饭时节喝上一杯酒的习惯。   王柔花回家的时候看到做好的精致菜肴和美酒之后,狐疑的瞅了儿子好几眼,见儿子一脸的平静,这才心安理得的坐下来。   “有什么要求快说,娘一旦开吃了,你说什么都白搭。”   铁心源狗腿的帮着母亲捶肩膀笑道:“就是见不得母亲日日辛苦,孩儿就做了一顿饭请母亲松快一下。”   “真的?”王柔花用筷子挑起一根蕨菜道:“做这个干菜可麻烦着呢,又是泡,又是洗,又是煮的,你平时好像没这耐性。一般都是随便炒个鸡蛋来骗娘的。还有这酒,味道如此的浓烈,看样子像是梨花白,你偷你外公的酒了?”   孝心这东西需要持之以恒的,猛然间对母亲太好,母亲绝对会认为这是在无事献殷勤。   铁心源笑道:“今天差点被人大街上捉婿……”   王柔花感刚刚听了一半话就猛地把手上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怒吼道:“是那个不开眼的见我儿长得好看,就下这样的毒手?儿子你没答应吧?就算答应了,为娘我还没答应呢,这桩婚事不算数!”   铁心源叹口气道:“是夏竦!”   王柔花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拍拍铁心源的手道:“郑国公,我家惹不起,如果他闺女长得不算太差,你就娶了吧!”   “您刚才还说他是一个不开眼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为娘不是没听清是谁在大街上捉婿吗?嗯?不对。儿子他家的闺女是正妻生的吗?如果是妾侍生的,这事还是不成。”   铁心源见母亲已经开始幻想自己靠上夏竦这颗参天大树之后飞黄腾达的模样,连忙道:“他女儿才一岁的样子。”   “啊?”   铁心源见母亲的神思终于回归了正途,就给母亲布菜,请她吃。   王柔花嘴里叼着菜,眼泪都快下来了,那孩子才一岁,即便是要成亲,自己儿子至少还要在等十五年,这不要说孙子了,连重孙都一起耽搁了。   “孩儿没答应。郑公也没有再提。”   王柔花快速的把嘴里的菜咽下去之后白了儿子一眼道:“以后有话一次说完,你快吓死老娘了。”   铁心源笑道:“娘,王家和夏竦走的其实挺近的,您听说过夏竦近一年生过孩子吗?”   王柔花闭目沉思道:“没有,绝对没有,生孩子这样的大事,王家一定会知道的。儿子,你说那个女婴不是夏竦生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夏竦要求那个女婴跟咱家的姓氏,准备送过来,以后也不打算再要回去了。”   “如果是夏竦自己的亲骨肉,断无可能,他自己就是过继过去的,顶着别人家的姓氏拜祖宗这已经够丢人的了。现在的夏竦官居宰辅,爵高郑国公,血脉外流之事他断无可能做出来。儿子,这事你不用想,那个女婴绝对没可能是夏竦亲生的骨肉。”   铁心源点点头给母亲倒上酒,刚才自己还不能肯定,毕竟自己的想法和宋人的想法差别很大,母亲这个土生土长的宋人说不可能,那就真的不可能了。 第四十四章 修桥补路   王柔花喝完了酒,双腮有些泛红,铁心源由衷的赞美了母亲两句。   让她的面容显得更加的容光焕发。   在走进自己房间之前,王柔花有些迟疑的看看儿子。   嘴巴里咕哝了好久才道:“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陷入危局里面去了,你不妨把孩子带回来。夏竦他们都是丈二高的巨人,不管是挥挥胳膊还是挪挪腿脚,都有可能让那个孩子死无葬身之地。留在咱们家,至少她能活。”   铁心源愣住了,自己从见到那个孩子直到离开,心中想的全是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阴谋诡计,唯独没有想起那个孩子是何等的娇弱,何等的无助。   那是一朵刚刚发芽的蓓蕾,经不起那些人利用来利用去的。   母亲走了,铁心源就坐在桌子前面,小心的把肉骨头上的肉全部剔下来一点点的喂给狐狸吃。   这个过程经历了很长的时间,当狐狸开始用爪子扒拉着一丝肉都不剩的肉骨头玩的时候,铁心源长叹一口气,收拾干净桌子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明天问一下公主,只要那个孩子不是出自皇宫,就把她接过来。   秉承一颗善良之心护住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吧?   铁心源这样安慰着自己,抛开一切进入了梦乡。   六月的东京官道上尘土飞扬,密密匝匝的树木上全部沾满了灰尘。   即便是官道两旁宽大的杨树叶面上,也被一层厚厚的尘土遮盖住了本来面目。   转过大片的杨树林,就能看到生机盎然的巧庄。   巧庄种植的麦子最少,因此,当别人家的田地里都是光秃秃的时候,巧庄的土地上却长满了各种青菜。   一条银亮亮的水渠穿过田野,从黄河边一直蜿蜒到了巧庄。   巧哥今天在修缮官道。   这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工程,平日里都是县衙摊派劳役来做这件事。   巧哥为了免掉庄子里几个兄弟的劳役,就主动找官府要求提前修缮被大雨冲坏的官道,也提前服完劳役,冬日里好落个清闲。   有这样的好事,开封县衙很是满意,特意派了一个专门分管修缮道路的博士来监工,劳役可以提前支应,道路却不能随意的糊弄两下就草草完工。   巧哥修路很是卖力,把大雨冲刷的不成样子的路段全部挖掉,重新往里面添加了三合土,最后用夯锤夯瓷实,最后再用很大的石碾子把路面碾压的平平整整。   修路的博士见巧哥修路的要求比自己的要求高多了,也就懒得去监督,整天留在水珠儿的茶棚子里面,一觉一觉的混天黑。   大路被挖断了,行人自然只有走小路。   小路是巧哥他们临时开出来的,就在田地里,那里的土地松软,走不了大车,重车,需要在这里把沉重的货物从这里卸下来,人抗马拉的弄过这段不好的道路之后,才能重新把货物装到走过去的轻车上。   对于这种事情,商旅们基本上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被雨水冲坏的道路走起来更加的麻烦。   现在有人出来修路,已经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了。   玲儿骑着一匹高大的骡子从远处走来,将骡子背上的驮的西瓜卸下来一袋子,全部丢进旁边的水渠里冰一下。   剩余的全部都送到水珠儿那里去啦。   巧哥见玲儿回来了,就站直身子瞅瞅远处,只见那里起了一片很大的尘土,应该有一大队人马过来了。   巧哥掘开了水渠,让渠里的水流进了旁边的田地,只是一瞬间,新修的小路就成了烂泥潭。   巧哥对正在铺路的水儿道:“去把何博士请过来,就说这里只铺两道白灰成不成。需要他过目一下。”   水儿瞅着旁边的烂泥潭嘿嘿笑了一下,就跑去寻找何博士了。   巧儿带着剩下的几个兄弟飞快的用铁锹把烂泥潭给拿土埋上,这下子,道路看起来没问题,只要马车一走,立刻就会陷进去。   何博士对于如何修路是极有经验的,拿着一柄铁锤重重的敲打在地面上,见铁锤陷下去了半寸有余,就点点头对巧哥道:“这条路的底子硬,只铺两层白灰是可以的。重要的是上面要碾平才好。”   巧哥笑道:“何博士说的极是,咱家现在只想修一条好路,倒是没有偷工减料的心思。只是大热天里修路太辛苦,这才想着取点巧。”   何博士大笑道:“大官人是出了名的豪爽,本博士岂有不知的道理。   你们现在修的这段路,已经是最上品的道路了。   十斤重的锤子砸下去只入地半寸,你们用料其实已经很足了。   当年赫连勃勃修建统万城,用的就是这个法子来检验工地。   不过那个野人的法子太过野蛮,锤子砸不进地面,就砍监工的脑袋,锤子入地一寸就砍劳役的脑袋,非人哉!”   两人说话说的愉快,完全没有发现道路的另一边已经堵截下来一溜长长的车队。   巧哥无意中看到了那些人,就粗着嗓子吼道:“对面的商队听着,这里正在修路,想过去,就把货物卸下来,从大路上背过去之后再进东京城。”   那些人似乎没有听见,依旧等候在那里,一个个刀出鞘,似乎随时都准备冲过来。   何博士皱皱眉头,掸掸自己的官衣,迎着那群人走了过去。   烦躁的指指旁边的小路,然后就退回来了。   “晦气,我们刚刚说到野人,野人就来了,一个个傻了吧唧的握着刀子,好像有人想要抢劫他们的货物一般。这里距离东京城只有五里不到,哪个不长眼的贼人会来这里犯事。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巧哥呵呵笑道:“既然是傻子,我们就不要理会,我兄弟刚刚从大王庄弄来了一些西瓜,水里面冰着呢,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我去捞两个解解渴。”   说罢,也不理会走过来的一个胡人,跟何博士一起,一人捞上来一个大西瓜,掏出解腕尖刀杀开了,招呼自己兄弟姐妹都过来吃瓜。   掏刀子的时候,那个走过的胡人见到刀子立刻就飞快的跑走了,引得何博士与一干兄弟齐声大笑。   一个穿着官衣的宋人从车队里走出来,何博士瞅了一眼那人的官衣,就笑着招呼他过来一块吃瓜。   巧哥不由分说的把一块西瓜塞进了来人的手里,瓮声瓮气的道:“那群傻瓜是从哪里来的,给他们指路了都不走?”   没想到过来的官人也是一肚子的怨气,狠狠的啃了一口西瓜骂道:“都是黄头回纥来的傻瓜。老子告诉他们这里已经是东京地界,哪里会有什么盗匪,他们不信,硬说你们在这里故意挖断了道路,准备抢劫他们。别理那群傻子,我们先松快一下是正经。”   何博士抖抖自己的官衣道:“老夫是开封县的料科博士,还是头一回被人给当成了盗贼。仁兄在那里宦游啊?”   过来的官人连忙放下西瓜拱手道:“小弟周通,在洛阳府充任迎宾事,官卑职小这才领了这个倒霉差事。”   铁心源打着哈欠从路边的树林里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惊起了大群的飞鸟。   那群回纥人在为首的回纥人的大吼之下,在道路上顿时就结成了一个圆阵。   他施施然的来到为首的回纥人前面,好奇的打量一下这群即便是大夏天也依旧穿着厚皮袄的回纥人,很有礼貌的拱拱手,就来到看热闹的巧哥他们面前。   何博士笑的已经躺在地上了,拍着地上的席子大笑道:“老夫活到今日,才明白何为惊弓之鸟。一个太学生就能吓得这群人剑拔弩张的,真是好笑。”   原本有些担忧的周通跟着笑道:“原来是太学生啊。”   铁心源走过来之后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问周通:“这些人被抢劫过很多次吗?”   周通躬身道:“确实如此,长崮山都遇到贼人了,被杀了七八个,绑了五六个,那些回纥人准备拿人去质问开封府呢。”   铁心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啊,那你们为何不快些进京,这样的天气里站在路上很舒服吗?”   周通瞅瞅往来不绝的行人,又看看近在咫尺的东京城,就丢下西瓜皮找那个回纥人说明情况去了。   何博士挥挥手道:“休息,休息,等这群不晓事的回纥人过去之后,我们再动工,反正再有一天活计就完了,不赶工期。”   何博士重新回到茶棚子里睡觉去了,水儿和福儿他们一人拖了一张凉席,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倒头就睡。   巧儿和铁心源坐在原地,一面吃着西瓜一面小声的谈着话。   “十六辆马车,七峰骆驼,四十六个骑兵,十五个步行牵驼人。马车里有多少人不知道。”   巧哥笑道:“马上就知道了,有好几辆马车载负严重,天外陨石说定就在其中。”   或许是周通的解释起了作用,先是七峰骆驼从烂泥坑里走了过来。   为首的回鹘人皱着眉头瞅瞅烂泥坑,两只眼睛鹰隼一般的盯着铁心源和巧哥儿看。   看了良久,抽出马刀,坐在马上下了一道命令,对面马车里坐着的人这才一一的从里面下来。 第四十五章 出乎预料的事情   马车里坐的都是怀抱乐器的高髯女子,她们的头发很是奇怪,直直的梳上去,最后用一个束发金环锁住,不知为什么,她们的头发全部都能高高的耸立在脑门顶上。   没人用幕离遮住脸庞,都是素面朝天的面对虎视眈眈的铁心源和巧哥。   “这几步路走的像铁狮子走路,出奇的扎实!”巧哥指着其中一个肥硕的女子对铁心源道。   铁心源则完全被异域风情所魅惑,认真的看着每一个从面前走过的回纥女子。   刚才走过去了八个女子,每个女子怀里抱的乐器都不相同。   最重要的是她们穿的很清凉,和那些用皮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回纥武士有着天壤之别。   短短的裙子堪堪遮盖到臀部,她们的腿笔直而修长,虽然算不上白皙,却像凝固的淡黄色奶油一般细腻光滑。   肉光致致的美腿看得巧哥口水横流,对于铁心源来说不但没有感受到诱惑,反倒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对自己来说,非常的熟悉。   “笃”的一声,一支白羽箭插在巧哥的面前微微的晃动。   暴怒的巧哥刚刚要起身,就被一杆长枪压在脖子上,一动都不敢动。   铁心源皱着眉头推开那杆长枪,或许是那位回纥武士知道在倒是能给不要轻易的招惹穿着青衫的读书人。   任由铁心源推开了长枪,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铁心源听不懂的话。   铁心源知道这家伙说的一定是要兄弟两走开的废话。   不过,他更愿意装作听不懂,继续赖在树荫下看回纥人搬家。   四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被一个回纥人牵着走了过来,走近了之后,铁心源才发现这四个人的琵琶骨都被穿了一个洞,一条皮索从洞里穿出来,根本就没了反抗之力。   一个虬髯汉子看到铁心源和巧哥,露出满嘴的黄牙笑道:“兄弟,赏哥哥一块西瓜吃。”   铁心源抖手就丢过去一块西瓜,虬髯汉子探左手捉住,张嘴就吃的稀里哗啦的。   巧哥丢出去的西瓜被回纥人一鞭子给抽飞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严重得罪巧哥了,巧哥怒吼一声就扑到那个回纥人的身上,两人乒乒乓乓的殴打起来。   刚刚开始打架,一杆长枪就斜刺里探过来,挑在巧哥的腰上,微微一抖,巧哥就跌在席子上。   这家伙还想继续,被铁心源死死地给抱住了。   既然没有五百斤重的箱笼之类的东西,巧哥自然会恼羞成怒,而铁心源以为完全没必要再在这里浪费精力。   两人走出不到十步,就听见一声带着异域风情的惨叫,回头看得时候,铁心源吓得魂飞天外,百十个壮汉大吼着从树林子里跑出来,直奔回纥人散乱的堆在一起的箱笼。   巧哥拉着铁心源怪叫一声就扑进旁边的草窝子里面,脑袋顶上嗖嗖的飞过去好几根羽箭,如果不是钻进了草窝子,这些羽箭就会钉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手脚并用,快速的在草丛里爬着,一边爬一遍担心水儿和福儿他们的安全。   这两个家伙刚才就是跑进林子深处休息去了。   爬着,爬着就看见两只圆圆的屁股,巧哥在前面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看见福儿那张圆圆的脸。   “不要停,继续爬,贼人多,回纥人凶猛,我们兄弟不论遇见谁都没好下场。”   福儿答应一声,就继续在前面爬,转过一个弯子之后,福儿噗通一声就掉进了水渠。   铁心源四处瞅瞅,发现羽箭依旧在漫天飞舞,没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把水儿和巧哥一起推进水渠里去了。   漂死猪的水渠游戏兄弟几个是经常玩的,仰面朝天躺在水面上,被水流簇拥着载沉载浮的向茶棚子漂了过去。   道路那边战火连天,强盗和回纥人杀的难解难分,茶棚子这边的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看不远处发生的劫掠事件。   东京城的城头已经响起了号角声,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城里的禁军就会出城扫荡敢来东京的盗匪。   铁心源湿漉漉的从水渠里爬出来,一把抓住何博士的手道:“报官,快报官,百十个强盗正在劫杀回纥人。”   何博士指指东京城道:“已经报官了,号角已经响起来了,禁军骑兵就要出来了,咱们就站在这里看热闹。”   “谁报的官?”   铁心源很是吃惊,竟然还有比自己兄弟跑的还要快的人。   “周通啊,那家伙骑了一匹马,跑的飞快……”   这场战斗进行的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持久,城头响起号角声之后,正在和回纥人作战的盗匪就一窝蜂的钻进树林子里,三拐两拐就不见了踪影。   铁心源相信,很短的时间过后,那些盗匪就会变成正常的再正常不过的行商了。   盗贼跑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东京人就拼命地向劫掠现场奔跑,他们跑的如此之快,以至于铁心源和巧哥都追他们不上。   跑在最前面的人就是文质彬彬的何博士,他手里操着那柄匝地的铁锤,纵掠如飞,快一人高的土堆他一个大跨越就过去了,此时,看不出半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来。   《宋刑统》有律条规定——贼人劫掠之时,出力逐走贼人者,三赏!   或许是何博士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回纥人,为首的回纥人竟然想都不想的朝手持凶器的贼人何博士射出了一箭。   正在狂奔的何博士如同折翼的鸟儿一般摔倒在地上,铁心源抱着何博士悲愤的大吼道:“这些狗日的回纥人杀官造反了!”   如果十几个,百十个大宋人会被凶恶的回纥人吓跑。   如今背靠东京城,禁军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的时候,数百个大宋人根本就是无畏的。   回纥将领在射出那支箭之后,才勉强认出何博士的身份。   眼见东京百姓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怪叫了一声,带着伤痕累累的回纥武士从斜刺里闯出一条道路落荒而逃。   在混乱的人群中,铁心源拎起一只早就看中的箱子随手抛进水渠里,巧哥发现了铁心源的动作。   更是在水儿和福儿的掩护下,嘴里大吼着“捉回纥美女。”   引得众人把淫猥的目光落在那些瑟瑟发抖的回纥美女身上,自己手下却不停顿,四五只箱子就被他丢进了水流湍急的水渠……   如雷的马蹄声中,禁军终于到来了,仅仅是把那些回纥美女从众人的魔爪中救出来就花费了禁军很大的力气。   刁滑的东京百姓,本着自己打跑了贼人,就有权利享受贼赃的律条,或者抱着一丝不挂的回纥美女,或者抱着一个个的大箱子和禁军讲起来道理。   和军队讲道理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一顿木棒下去之后,头破血流的东京百姓一遍哭嚎着躲避落下来的乱棍,一面跳着脚要去找包拯告这些无法无天的丘八。   铁心源抱着快要断气的何博士哭成了泪人,巧哥,福儿,水儿护在他身边一起默默地垂泪。   他们几个是极少数没有挨揍的几个人,禁军即便是再混账,也不会去揍几个护着同伴尸体大哭的少年人。   当小玲儿站在禁军圈子外面笑着看热闹的时候,铁心源终于止住了哭声,开始想办法给何博士治伤。   这一箭射的太准了,正正的射在何博士的眉心,几乎不差分毫。   这样的伤铁心源是不敢碰的,也没人敢拔箭,只好快速的砍了两根树枝,找了一根绳子随意的绑成一副简易担架,准备抬着何博士去找擅长刀圭之术的大夫赶紧救治一下,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就在铁心源带着巧哥,福儿,水儿抬着何博士将要走出禁军包围圈的时候,铁心源忽然停下了脚步。   苦笑着把担架交给了迎面走过来的四个衙役……   包拯那双阴冷的眼睛从开始出现,就没有离开过铁心源的身形。   原以为像包拯这样的文官是不会骑马的,如今看到他稳稳地坐在一匹战马背上的样子,铁心源就觉得自己很久以前听说的关于包拯的传闻一点都不真实。   包拯跳下战马,身手很是矫健,拍拍战马汗津津的脖子,对禁军首领吩咐道:“在场的所有人等不得走脱一个,除非回纥贺礼能能够对上礼单。”   禁军首领抱拳之后就去执行命令去了。   铁心源眼看是躲不过去了,就上前躬身施礼道:“学生给府尊请安!”   包拯瞅瞅遍地的尸体叹息一声道:“老夫何时见你,你总是站在尸堆里面活的轻松写意。”   铁心源连忙道:“学生在保命之术一道上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铁心源,这一次你逃不掉的,大军已经开始搜检方圆十里之地,那些偷袭回纥人的贼人是跑不掉的。如果老夫问出他们和你有染,你该如何自处?如何自救?如何面对你的外公,你的母亲?”   铁心源笑道:“府尊尽管去问,学生怎能与盗匪有染,如果真是如此,学生一定会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如何能让诸位长辈为我蒙羞?” 第四十六章 铁证如山   铁心源第一次看到大宋朝的大型海捕活动,他的规模之大,参与人数之多,效率之高,为铁心源仅见。   这也让他彻底的明白了包拯手中到底握着多么大的权力。   当东京城头钟声响起的时候,五里地之内的所有保甲农兵全部丢下手里的农具,在保正的带领下,沿着早就预定好的路线呈网状开始向东京城围拢。   只要是没有本地人户籍的不明人物,全部都被这张网笼罩在里面,最后被团团围困在巧庄附近。   剩下的,就是逐一辨认的事宜了,那个被刺穿琵琶骨的大胡子很自然的被衙役给挑选出来。   这个杀才在路过铁心源身边的时候再次张开自己满嘴烂牙笑道:“多谢小兄弟了,刚才的恩情,容我老崔脱身之后再报答。”   铁心源在老包狐疑的目光下摸着鼻子苦笑道:“就给了你一块西瓜,你老兄用不着这么害我吧。”   老崔嘿嘿一笑就被衙役给扣上大枷一脚踹到一边去了。   老包侧耳听了捕头的汇报,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铁心源道:“斧头山的贼人你也有联系?果然是交游广阔啊。”   铁心源手摇的如同车轮一般,指着被踹走的老崔道:“我就是见不得异族人拿绳子穿过我宋人的琵琶骨这样折磨他。见他口渴,就丢给了他一块西瓜,我俩就这点交情,怎么就成了与盗匪交游甚密了?请府尊明察。”   包拯嘿然一声道:“你需要被查的事情很多。比如你们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修路,比如……”   老包眼看着一个个贼人落网,心情看样子很不错,调侃了铁心源一番,就去找那个同样被人海战术逼回来的回纥将领。   看得出来,那个回纥人如今正处在极度恐慌之中。   估计他也没见识过这么多手持各种武器的平民百姓,走不掉,又不敢攻击,更加不敢放下手中的武器,只好随着一大群没名堂的人一起退回原地。   面对站在地上的包拯,即便是他的身材瘦小,面目黎黑,坐在马上的高大的回纥使者谢拉尔加木措脑袋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包拯冷冷的瞟了一眼谢拉尔加木措道:“何故在东京城外动刀兵?”   谢拉尔加木措赶紧跳下战马施礼道:“贼人来袭,不得不战!”   包拯冷笑一声道:“老夫不记得朝廷给了你们擅自擒拿盗匪的权力!”   谢拉尔加木措抬起头怒道:“如果不自卫,我王敬献给宋皇陛下的礼物会被抢掠。”   包拯怒哼一声道:“区区礼物如何能与我大宋煌煌律条相提并论?礼物丢失,自然有官府负责找回,你们擅自在大宋杀伤人命,其罪难逃,老夫会亲自行文问责回纥王,他是来朝贡的,还是来我大宋杀人的?”   说完话不等谢拉尔加木措回答就对身后的鸿胪寺官员吩咐道:“送他们进馆驿,陛下没有召见他们之前,不得离开!”   鸿胪寺的官员不等谢拉尔加木措争辩,就上前簇拥着这群回纥人,又把那些差点被抢走的回纥歌妓提出来一起送去了鸿胪寺在东京的馆驿。   巧哥吐掉嘴里的西瓜子拿肩膀碰碰同样在吃西瓜的铁心源道:“这老倌似乎对你成见很深啊。”   铁心源丢掉瓜皮叹口气道:“在这个老倌的眼中,这世上只有罪犯和非罪犯两种人,很不幸,我是他认定的罪犯。所以不管干了什么,他都会认为我是在为犯罪做准备。”   巧哥瞅瞅铁心源见四下里无人在注意自己四人,小声道:“我们本来就是在为偷东西做准备啊,老倌没错。”   “胡说八道,我们是在修路,有官府文牒的,老何是监工,你们是劳役,我是过路的人,这一点要分清楚啊。”   巧哥撇撇嘴道:“我要是老倌,我也会怀疑你,谁家太学生总是没事干就出现在尸体堆里?你看看那边,死了至少有十几个人吧?”   铁心源朝工地的方向看看,遗憾的摇摇头,见西瓜吃完了,就让福儿再从水渠里捞出一个西瓜来继续吃。   大马路上没个遮挡的地方,太阳晒的人头皮都疼,不多吃点西瓜,很快就会中暑。   铁心源确定包拯是故意的。   他故意把对他们几兄弟的盘问放到了最后,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才有衙役来找脑袋上戴着瓜皮的兄弟四人。   之所以会有这个待遇,还是老何这家伙比较争气,眉心中箭都能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质问衙役们,为何不将杀官造反的回纥人抓起来。   有人详细的记录了跟老何的对话,然后,才有衙役来找铁心源。   先前不找的原因是,老包觉得铁心源一张嘴就是谎话,无从采信……   想要证明铁心源无罪,必须有充足的旁证才行。   周通按照回纥人的礼单清点了回纥王给皇帝的贡品,结果发现,礼物的数目严重的对不上礼单。   包拯接过周通递上来的缺失礼物的目录,瞅着身边的禁军将领问道:“可有漏网之鱼?”   禁军将领躬身道:“盗匪数目不明,参与追逐盗贼的百姓却无一人离开。”   包拯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庄院问道:“那是谁家的庄子?”   当地的保正躬身道:“回禀府尊,那座庄园乃是李巧,李大官人的庄院。”   包拯看看正在和差役胡说八道的巧哥笑道:“还真是很巧,既然是李巧的庄院,那就好好地搜上一搜!”   铁心源见差役和兵丁去了巧庄,就下意识的瞅瞅站在远处看热闹的玲儿,见玲儿笑嘻嘻的毫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   包拯站在水流滔滔的水渠边上,招手唤过铁心源道:“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啊。捕头问过贼人了,没有一人认识你,唯一和你有过交集的贼人,就是那个被回纥人捉住的贼人,你们确实只有一块西瓜的缘分。老夫甚至同意你说的话,这一次确实是一次极为偶然的遭遇,按照官方文牒,你们已经修路四天了,绝非有意在这里阻拦回纥车队。”   铁心源笑道:“府尊明鉴!”   包拯继续笑道:“回纥车队本应在两日前就经过这里的,只因为在长崮山与盗贼血战耽搁了行程,阴差阳错之下让你们给碰上了,看样子这件事确实与你无关……不过啊,你还是把偷走的贡品还回来比较好!”   铁心源小心的看着包拯小声道:“您刚才说此事与学生无关来着。”   包拯看着空旷的原野叹口气道:“郦道元在《水经注》上说,大地不动,流水不停,据说这山川地貌都是因为流水才有今日的样子。老夫虽然不清楚水流到底是如何将大地规划成这个样子的,却知道这条水渠,绝对可以轻易地带走你想要带走的一切。拿出来吧,老夫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权当你是在带着自己兄弟修路补偿劳役,权当你是闲着无聊才来到工地上转悠,权当你是遇到了突发事情需要官府安慰的大宋良善百姓。”   包拯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话,抬头看到铁心源惊愕的面容,就知道自己的话全部都白说了,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和自己坦白的想法。   面对这只小狐狸,想要通过一番话就让他投降,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包拯看看那些傻子一样向自己哭诉官兵是如何残暴的对待了自己的大宋百姓。   不由得有些灰心,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属于他们,那些拿到了好处的人,是从来不会挨打的。   “把天外陨石还回来,那东西足有五百余斤重,不是你们能够吃的下去的,还回天外陨石,余者老夫不问。”   包拯强压着怒火再次问道。   听到老包说陨石足足有五百斤,他的心里立刻就舒坦了,老包即便是再聪慧,也想不到一个落地碎片有五百斤重的陨石,在半空飞行的时候会有多大的威势。   不过啊,这不怪他,大宋人对星辰的了解还处在牛郎织女的时代,这不是他聪慧些就能了解的事实。   铁心源什么话都不说,和巧哥,福儿,水儿一起把一块巨大的石头费力的推进水渠里,噗通一声,巨石掉进了水渠,稳稳当当的坐在水渠中间不动弹,引得水渠里的面水缓缓地上涨,最后溢出水渠,流淌的到处都是。   “铁心源没有天生神力,没本事在一瞬间把五百斤重的天外陨石抗走。水能载舟这话不假,可是想要在这条小水渠里载着五百斤重的天外陨石行舟,铁心源也没有那个本事。请府尊明鉴!”   包拯看着水渠里面纹丝不动的巨石,不再看铁心源了,而是把目光转向回纥人的车队。   沉声对捕头道:“火速一路北上,寻找回纥人车队的行踪,找到他们车辙碾压过的痕,判断是否真的有一颗五百斤重的天外陨石。同时派人去鸿胪寺,质问使者谢拉尔加木措,五百斤重的天外陨石到底在哪里!”   老包是个干脆人,发现铁心源用铁证证明自己确实没有拿五百斤重的陨石,立刻就该换了思路。   把怀疑的目光盯在了回纥人的身上。 第四十七章 王婆惜的爱情   原始工业化就是从宋代开始产生的,它的出现就标志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就已经将要破土发芽了。   因为有皇帝这个予取予夺的人物存在,资本主义的萌芽根本就不敢轻易地冒头。   当个人财产不受私权侵犯的律法出现之后,才会有真正的工业化和真正的资本萌芽产生。   如果没有以上的律条作为保证,不管冒出多少茁壮的萌芽,都不够皇帝一个砍掉用来拌凉菜的。   因此,巧庄上的一个小小的带有现代工业化雏形的作坊出现之后,铁心源只允许它在黑暗里悄悄地绽放,在黑夜里默默地吐香,在黑夜里默默地成长。   柔娘很是忙碌,新式肚兜才刚刚上市,就成为大宋妇人的新宠。   百十件新奇的肚兜刚刚进入店铺,就会有无数的小丫鬟蜂拥而入,不问价钱,不问尺码,只要有就会全部拿走。   想要满足这些肚兜的大宋妇人们,巧庄里就诞生了第一条最粗糙的生产流水线。   从第一个拿柳条小兜子的妇人开始,直到最后一个钉扣子的妇人结束,一件精美的肚兜就会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这样分工合作的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   包拯是不知道的,铁心源和巧哥从回纥人那里偷来的细棉布和各色打磨好的精美宝石,被小玲儿第一时间送进了流水线。   等老包弄明白铁心源他们很可能是利用水渠里的流水运走了赃物的时候,那些精美的宝石和洁白的棉布,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个肚兜上精美的装饰。   流水线就是一条吞噬原材料,然后产出精美物品的魔法台。   老包这样的古人个根本就无法理解其中的诀窍。   即便是包拯,也不可能下令自己的部属去检查哪些肚兜的,这关系着他良好的官声,一旦让东京城里的人知道包拯对妇人的肚兜都有很大的兴趣。   不用三天,一个色中狂魔的名号一定会扣在包拯的脑袋上。   东京市上有无数的说书人,就是依靠这种新奇尖酸的话语来讨生活的。   尤其是官员家的隐私,更是说书人的最爱,百姓的最爱。   他们一面羡慕着官员的淫靡生活,一面张嘴吐着唾沫咒骂这些不要脸的人怎么能够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即便是有官员发现自己老婆身上的肚兜镶嵌的宝石有什么不妥,也会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万一包拯知道了跑来要他老婆的肚兜当证据,他给是不给?   铁心源和巧哥回到庄子里的时候,正好有一车最高档的肚兜被包子赶着马车送去马行街的店铺。   “太少了,柔儿说这匹棉布都是最好的棉布,上面一颗线球都没有,宝石也是如此,很少有瑕疵。”   玲儿看着衙役们拖走了回纥人的贡品,非常的遗憾。   巧哥非常的不高兴,他确实有理由非常的不高兴,脑袋大小的一块陨铁就放在熔炉里面正在加热。   虽然已经烧的通红了,却没有半点要融化的意思。   “这哪里有五百斤啊,五十斤都没有啊,去除杂质之后,能有五斤精铁,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铁心源瞅瞅外面,焦急的道:“赶紧把这东西烧化,这是贼赃你难道不清楚吗?”   巧哥皱皱眉头道:“不管了,精铁以后再冶炼,现在先把这东西烧化才对。”   说着话就用勺子往陨铁块上倒了一勺子黑色的石墨粉。   然后奇迹就出现了,随着石墨粉和铁矿石胶合在一起,那块陨铁如同果冻一半变成了半透明的东西,最后一点点的融化在坩埚里面,直到此时,不论是巧哥还是铁心源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要得到纯铁,咱家的炉子烧不了那么热,只有让碳粉和石头融合在一起,陨铁才容易被烧化。”(精铁需要一千五百度以上的高温才能融化,加入碳粉之后熔点就会降低为一千一百度。)   巧哥说不出这中间的道理,铁心源虽然知道这可能和化学反应有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面对眼前的变化,齐齐的当做理所当然。   当坩埚里面的铁水变成耀眼的淡红色之后,巧哥就用钳子夹住坩埚,缓缓地将铁水倒进泥范之中,等待陨铁变成最原始的剑胚,剩下要做的工作就是一锤子一锤子将剑胚里面的碳砸出来而已。   眼看着玲儿将装那些东西的四个箱子全部投进了炉子里,转眼间就烧成了灰烬,毁尸灭迹的行动全部成功了。   在挑选箱子的时候,铁心源和巧哥专门要挑选那些轻而华丽的箱子往水里丢,一来,华丽的箱子里装的货物一般都比较珍贵,二来,箱子比较轻就能浮在水面上,被水流带去巧庄,最后交给守候在那里的玲儿。   干这事,离不开精妙的配合,也离不开心有灵犀的感应。   不论是巧哥,还是铁心源,亦或是水儿,福儿和玲儿,都是从小干尽坏事的主,很容易明白彼此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听说包拯的车架再一次光临巧庄的时候,巧哥用锤子敲破了泥范,将依旧通红的剑胚丢进了泥水里,一股青烟冒过之后,他就用铁钳子夹起剑胚,随意的丢进边上的废料堆里,黑不溜秋的陨铁和别的废铁丢在一起毫不显眼。   最精品的棉布变成了肚兜,最美丽的宝石变成了肚兜上的装饰,珍贵的天外陨铁变成了一段废铁。   铁心源哪里会担心包拯的突袭。   “天外陨铁只有四十六斤!就在丢失的几个箱子里。”   包拯有些咬牙切齿。   本来搜查巧庄这种小事根本就用不到他亲自来,他还是来了。   巧哥也不接话,一声令下,全庄子的男丁都脱得只剩下一只裤衩,站在北面的院子里。   至于右边的内宅,则请了几个官府的婆子去搜查。   包拯眼见如此,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铁心源和巧哥表现的越是坦荡,就越是表明他们准备的极为充分。   想要捉住他们的罪证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巧哥和铁心源准备击掌庆贺的时候,一个专门搜查内宅的婆子匆匆的从南门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两枚碧绿的平安扣!   “启禀府尊,这两枚平安扣是从内宅妇人身上搜出来的,属下以为这是回纥使团丢失的那匹平安扣中的两枚。”   铁心源的心咯登一下,但是脸上依旧不露神色,站的稳稳地,巧哥却看着昏黄的天空一言不发。   包拯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去问铁心源和巧哥,直接下令婆子将身怀这两枚平安扣的人给捉过来。   看到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王婆惜被婆子从南院拖出来,铁心源心中哀叹一声完蛋。   巧哥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不用说,一定是负责缝制装饰品的王婆惜见财起意,贪墨了这两枚平安扣才会酿成现在的大错。   包拯看看铁心源和巧哥阴郁的面孔,仰天大笑一声道:“真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哈哈,自古以来,一个贪字不知道毁了多少英雄好汉。铁心源,老夫会给你们准备一间你们绝对弄不开的牢房给你们,也会将你们和其余的囚犯分开监押,让你们有力无从使唤,哈哈哈,老夫看你们这次如何逃脱天网。”   铁心源清楚,这一次算是栽了,王婆惜是个什么秉性他再清楚不过了,只要包拯稍微恫吓一下,她一定会和盘托出的,这一次,倒霉的不光是自己和巧哥,恐怕连柔儿她们都无法幸免。   包拯降尊纡贵的问清楚了王婆惜的名字,走到她的跟前道:“王婆惜,只要你说清楚这两枚平安扣的来历,本府作保,一定会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你的罪行。”   王婆惜怯生生的瞅瞅巧哥道:“是我相好的给我的。”   包拯看看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巧哥笑道:“你的相好的又是何人?”   王婆惜拿袖子擦擦眼睛道:“一个异乡人!”   铁心源听王婆惜这么说,缓缓地睁开眼睛瞅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王婆惜。   这样没有根据的谎话,如何能够骗得过火眼金睛的包拯。   包拯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指指捕头和婆子,自己径直回到马车上等候消息去了。   捕头阴笑着把一套夹棍丢在王婆惜的面前道:“有话早点说,免得骨断筋折。”   王婆惜尖叫着把身子往后缩,一边尖叫一面道:“我说的是真话,我说的是真话……”   捕头大笑道:“你的肉还真是值钱,那两枚平安扣价值最少百贯钱,谁他娘的睡你一下会给你这么多钱?今天要是不供出你的相好的,老子能把你全身的骨头生生的夹断!让你变成一摊烂泥,今后再也不能靠这身肉到处赚钱了。”   王婆惜惨叫着被两个婆子硬是把夹棍套到手指上。   眼看着王婆惜那双葱白一般小手被夹棍拉扯的变形,发红,巧哥痛苦地闭上眼睛,铁心源却把眼睛睁的老大。   他竟然在王婆惜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坚毅之色…… 第四十八章 王婆惜的本事   当众行刑,这是官府的策略,虽然挨揍的是王婆惜,折磨的却是院子里的其余人。   巧哥已经朝捕头怒吼过无数次了,要求官府有什么冲着自己来就好。   那个负责行刑的捕头却充耳不闻,一次又一次的用夹棍把王婆惜折磨的死去活来。   巧哥被四个衙役死死地按在地上,柔儿等人已经哭得死去活来。   铁心源长笑一声,朝坐在马车里的包拯道:“府尊不必再折磨人,铁心源认了也就是了。”   包拯从马车里探出头阴冷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认为老夫是在屈打成招不成?”   “三木之下,何求不能?铁心源自付不是什么能熬刑的好手,府尊说什么铁心源就认什么,这样府尊方便,铁心源也少受点折磨。”   包拯将包着两颗平安扣的布巾子丢在铁心源面前道:“你如果能解释清楚这东西的来源,老夫就自认为酷吏。”   铁心源捡起布巾子,看着里面的两枚青碧色的平安扣叹息一声道:“回纥式样的平安扣,在东京虽说罕见,却并非没有,府尊如此急功近利,莫非有什么隐情?”   包拯笑道:“旁人为自己脱罪的时候,往往会说老夫不近人情,你却是不同的,竟然敢攻击老夫手中的证据。不过啊,晓之以理确实比动之以情高了一筹。平安扣乃是佛门饰物,寓意吉祥,东京城中确实不少,此时此刻出现在你巧庄,却大大的有问题。”   铁心源阴森的眼神逐一地从包拯,捕头,婆子衙役们的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巧哥的身上。   巧哥挣开衙役们的手臂,勉强站起来朝包拯抱拳道:“事情发生在我巧庄,我李巧为大庄主,只要是这里出现的事情,都和我有关。府尊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就好,用不着这样折磨一个妇人。”   包拯看了一眼已经昏死过去三次的王婆惜叹口气道:“一个淫妇有这样的坚持,确实难得。国法之下,不容私情,此事必须有个了结。张翔!继续!”   一桶凉水泼在王婆惜的身上,王婆惜呛咳着幽幽转醒,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着七扭八歪的十根手指,惨叫一声,再一次昏厥了过去。   婆子再一次将一桶井水泼在王婆惜的头上,将她秀美的长发冲的乱七八糟,如同乱草。   再一次醒过来的王婆惜,眼神散乱,轻轻地摇晃着自己已经断掉的手指,吃吃的冲着巧哥笑道:“你最喜欢我的手指了,这样子是不是更美?”   巧哥阴着脸点点头道:“手成了什么样子不要紧,只要你喜欢,我以后还在草垛那里等你。”   王婆惜笑着指指捕头张翔道:“你是个傻瓜,不知道我的好。说什么没人肯为我的身子花费一百贯钱,告诉你,我骗了一个傻瓜两百贯,他都没有找我要回去……”   张翔探手翻开王婆惜的眼睛瞅了一会,回头抱拳道:“这婆娘疯了。”   巧哥大吼一声甩开抓着自己的衙役,上前紧紧地抱着只会傻笑的王婆惜,一言不发,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的心里舒坦一些。   铁心源朝沉默不语的包拯拱手道:“按照大宋律令,王婆惜已经不适宜看押,请府尊开恩,容我等为王婆惜延医治病。”   包拯挥挥袍袖道:“去休,去休,铁心源,你至今还不悔悟吗?”   “人是府尊给逼疯的,于我何干?”   包拯指指王婆惜,又指指铁心源道:“本官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不一样。疯的不是王婆惜,而是你!”   铁心源摇摇头道:“学生现在心路清明,先生往昔教导的文章历历在目,所以学生没疯。”   包拯不理睬铁心源,指指巧哥道:“既然你是庄主,那么其余物品就要从你身上找下落了。”   铁心源再次拱手道:“府尊可否告知在下都丢了些什么东西,如果还在庄子的承受范围之内,能不能不看押李巧,容他筹钱补偿。”   包拯死盯着铁心源看了一会道:“也好,张翔,给他清单。”   铁心源从张翔的手里接过清单,大概扫视了一眼道:“三十二枚平安扣,十六块红玛瑙,六十一颗香木珠,三匹于阗细布,这些都是小事,唯独那块五百斤重的天外陨石实在是强人所难。”   张翔怒道:“四十六斤!”   铁心源冷冷的看了张翔一眼道:“清单上写着五百斤,你们打算用四十几斤重的东西去糊弄陛下吗?”   “你……”   包拯笑道:“这是回纥人的事情,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只负责找回那块四十六斤重的天外陨石。铁心源,已经疯一个了,本官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发疯,你如果能将东西找回来,本官在案发地说的那些话依旧算数。”   铁心源低头道:“你如果不是官府,又如何能把我逼到如此的绝地?谁又敢和官府谈条件,谁又敢和府尊谈条件,您一声令下,草民唯有诺诺应答而已,那些东西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给我半月时间。我拿这些东西来缴令,不知府尊要不要在下弄一颗五百斤重的天外陨铁回来?四十六斤重的,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   包拯长笑一声道:“本官不会强人所难,只会要那块四十六斤重的天外陨铁。既然你说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本官就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等本官处理完那些盗匪,你就该给本官一个交代了,否则,李巧将是最后一个被大宋律令处置的贼人。”   “李巧不是贼人!”铁心源愤怒地吼道。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开封府说了才算,贼赃在手,出事之前又与你们有因,本官这样做天经地义。”   巧哥早就不耐烦听他们胡扯,抱起一直吃吃发笑的王婆惜大步流星的就进了宅院。   这时候,给王婆惜看病才是重中之重,不受管束的玲儿已经套上一辆骡车出了庄子,准备趁最后的这点时间,能从城里找来一位名医。   张翔带着两个衙役被包拯留在了巧庄,监视这群人不得擅自离开。   铁心源也不反对,没有送包拯离开,径直去了后院。   包拯对张翔吩咐了一声,也就带着人离开了,这一次来巧庄,对他来说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福儿随意给张翔指了一个空房间,也就跟着弟弟妹妹们去内宅看王婆惜。   就这一次事情,巧庄里的人才第一次真正的把王婆惜当成了自己人。   铁心源进去的时候,巧哥正好把王婆惜两只烂糟糟的手按进冰水里面,免得一会大夫来了,十根手指肿胀的根本就不好医治。   都说十指连心,王婆惜的伤势,即便是铁心源看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王婆惜却依旧在吃吃的笑着。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能不能不要这样笑了,我听着都刺耳。”   王婆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之后带着哭腔道:“疼!”   回答完了铁心源的话之后,王婆惜又转头看着有些迷茫的巧哥道:“傻官人,我是装的。”   巧哥愣愣的道:“你骗过了包拯?”   铁心源摇摇头道:“包拯多少还是有些风度的,如果他离得近些,未必就能蒙骗的过他。”   被疼痛弄得面目都有些狰狞的王婆惜断断续续的对巧哥道:“这点疼痛算不得什么,小的时候我跟阿娘从蜀中一路走到东京,那才要命呢,阿娘被野狗咬烂了身子,我每天都要找草药给她覆盖伤口,眼看着肉都烂掉了,我阿娘都一声不吭。   还说这都是她的命,谁都不怨,还告诉我只要能见到一个好男人,就不要松手……   她最后就是被一个她认为的好男人给折磨疯了。   我足足伺候了她四年,疯子是什么样子谁能比我清楚?   为了不让人家欺负我们,我装疯都是家常便饭,刚开始的时候总是被人家揭穿,后来,他们就认为我真的疯了……”   巧哥拥住王婆惜道:“算了,我给你丈夫一笔钱,让你们和离,你今后就在巧庄住下来吧。别的不敢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半。”   王婆惜摇头道:“你是好男人,可惜不是我的,我们这样挺好。你想我了,我们就在草垛子里面见面,如果不愿意见我了,我就回我的小房子里去,一辈子就这样浪荡着过。”   这是王婆惜和巧哥的时间,铁心源转身走了出去,吃过大苦头的王婆惜远比铁心源想的聪明。   玲儿拖着一个老大夫踉踉跄跄的走进了院子,老大夫大声的咒骂着,玲儿不管不顾的将大夫塞进房间,这才喘息着对铁心源道:“源哥儿,别的东西都好说,天外陨铁怎么办?那东西都被咱们给烧化了。”   铁心源笑道:“什么是天外陨铁?”   玲儿想了一下道:“烧不化的那种。”   铁心源笑道:“我们就给他们一块烧不化的铁块不就成了?”   “这也成?”   “当然成,既然官员能够给猪沾上金箔说那东西是麒麟,我们为何不能弄一块烧不化的铁块给皇帝,说这东西就是天外陨铁呢?” 第四十九章 水刑   王婆惜的十根手指有四根断裂了,剩下的六根全部错位严重。   跌打大夫正骨的时候,那种疼痛几乎是一个正常人所无法忍受的。   因此,王婆惜的惨叫传遍了庄子,柔儿带着其他姐妹眼泪汪汪的站在门外等候大夫正骨完毕。   张翔咬着一只水萝卜,两个衙役啃着从厨房里找到的肉骨头一起笑眯眯的看着满院子的担忧人群。   不时地指指点点,即便是众人怒目而视他们也毫不在乎。   左一个疯子,右一个疯子的说的非常起劲。   巧哥和大夫出来的时候,看了张翔一眼,一声不吭的把大夫送去了庄子上的客房,等待明日继续给王婆惜疗伤。   张翔上前大剌剌的指着巧哥道:“你不得离开某家十尺之外。”   巧哥沉声道:“我不会离开的,张捕头,大家在东京城也都是老相识了,以前捕头还只是衙役的时候,某家对捕头也多有周济,即便是算不得交情莫逆,也算是有些情意,捕头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张翔笑道:“某家乃是开封府差官,你不过是一介泼皮而已,就你也配跟老子说是旧相识?”   铁心源制止了暴怒的巧哥,笑着上前道:“捕头今晚准备睡在那里?”   张翔指指巧哥住处的隔壁道:“某家和伴当就睡在这里。”   铁心源噗嗤一下笑了,挑挑大拇指道:“捕头还真是会挑拣,这间屋子是在下的房间,是整座庄子里面最干净的一间房子了,既然捕头喜欢。在下这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请捕头入住就是了。”   铁心源搬走了自己的东西,张翔带着两个衙役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房间,这才喝问福儿拿来酒水吃喝,三人躲在铁心源的房间里喝酒猜拳,玩的不亦乐乎。   月上中天的时候,巧哥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发现铁心源就坐在天井边上,面前放了一瓶酒,一盘子新煮好的鲜蚕豆,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铁心源见巧哥出来了,指指房间道:“她睡着了?”   巧哥摇头道:“是她哀求我把她打昏的,实在是太疼了。张翔住了你的房间,你怎么能忍得住的?平日里,我在你房间里睡一晚你都会大呼小叫的。”   铁心源往嘴里丢了一颗蚕豆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可以清醒的睡个觉的机会了,我如何能不同意他的要求呢。”   “不能在这里杀人,除非我们做好了远遁千里的准备。”   “不杀人,也不敢杀人,包拯那里还要我们给他一个交代呢,这时候杀人,只会把我们陷进无底的深渊里去。”   巧哥点点头道:“那好,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我去给包拯准备他要的那些东西。对了,天外陨铁怎么办?我们没有那东西。”   “你上回从西域客商那里得到的那块石头就很有用。”   “那是我的孔雀石。”   “那就不是什么孔雀石,孔雀石里面能够炼出铜来,你把那东西烧了七八天也没有烧化,那东西送给皇帝最合适不过了。”   “重量不太一样,那块石头不够重。”   “那块石头中心的铁被你溶出来了,如今空心的,你把纯铁加进去不就够了?反正别人也奈何不了那东西,不加石墨,他们连纯净的铁都烧不坏。”   巧哥咬咬牙道:“看来加炭黑来降低铁的熔点这个秘方看样子是守不住了。”   铁心源笑道:“不到最后不拿出来,这是我们保命的不二法门。   这些年我们之所以会无所顾忌的在东京城肆意胡为,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心里有底。   不论你家祖传的那些本事,还是我们这些年捣鼓出来的东西,哪一个拿出去不是惊世骇俗的?   有了这些依仗,我们最事情的时候大多考虑的是利欲,而不是利弊。   今天差点害死王婆惜,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的依仗不足恃。   从今往后做事的时候用点心吧,像今天这种没脑子的事情,一定要禁止。”   巧哥笑道:“当时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好的条件,那么好的环境,你能忍住不动手?你真的忍得住?”   铁心源闭着眼睛想了很久痛苦地摇摇头道:“再来一次,我好像还会干。”   巧哥撇嘴道:“那不就完了,今天如果不是王婆惜贪财出了岔子,我们的计划就是完美的。”   铁心源张嘴笑道:“我们正在走进邪路啊,回到太学之后我可能需要好好地再想想,这不一定是我们需要的生活。这样的事情偶尔玩玩可以,一旦危及到我们自己人的性命,还是谨慎些好。”   巧哥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王婆惜还不是我们自己人,这一点我非常的肯定。她之所以付出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攫取更大的利益。她很聪明,知道从官府手里她拿不到多少银子,但是从我们这里,她能拿到更多。”   巧哥见铁心源要说话,摆摆手道:“你不必多说话,我和这个女人睡了这么久,她是不是一个有情义的人我很清楚。   我今天试探着说要让她和离跟我过,她没有答应。   她的丈夫是个怂包,管束不住她,同样的她也不想被我管束。   不论如何,她这一次付出很大,我会给她一笔钱,超乎她想象的一笔钱。   然后就一刀两断,我估计她也想跟我一刀两断了。   有了一大笔钱,她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才发现你们是天生的一对,一个是薄情郎,一个是无情妇,说不出的门当户对啊。”   巧哥笑着指指已经没动静的房间道:“你要怎么去对付张翔,那就去,我要去点炉子干活了。”   铁心源点点头,巧哥就带着玲儿,福儿离开了,水儿打开铁心源的房间,点着了蜡烛,屋子里面的三个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张翔是一个谨慎的人,水儿送去的酒他们一口都没动,喝的都是自己带来的酒水,桌子上的茶壶里装满了茶水,铁心源打开茶壶,发现里面的茶水也一口没喝,桌子上散乱的放置着三个酒葫芦。   还有一些放在荷叶上的烧鸡一类的下酒菜,狼藉一片。   三人的衣衫甚为完整,张翔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另外两个衙役就和衣趴在桌子上睡的甚为香甜。   水儿拿走了含有安神香的蜡烛,重新换了新的蜡烛,和铁心源一起用宽大的布条将张翔捆的一动都不动,水儿又往张翔的嘴里塞了麻核。   再一次确认张翔没了反抗之力,这次用清水擦拭了一把他的脸,被凉水一激,张翔边醒转过来。   看到举着蜡烛站在自己面前的铁心源,两颗眼睛珠子似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了。   铁心源并没有跟张翔说多余的话,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时候说的废话太多,容易出意外。   一个装满冰水的水葫芦被吊在帐子顶上,抽掉葫芦底下的粗针,好半晌就有一滴粗大的水滴从葫芦上掉了下来,正好击打在张翔的眉心上……   水儿在张翔的脖颈周围围上厚厚的一张棉被用来吸水。   铁心源计算了水滴往下落的时间之后,就满意的带着水儿吹熄了蜡烛,关上了屋子,屋子里面除了偶尔有水滴敲打的声音之外,再有的就是衙役们粗重的呼噜声。   四更天的时候,铁心源和水儿再次走进了房间。   点着蜡烛的时候,被张翔的惨白的眼珠子吓了一跳。   铁心源收起来水葫芦,水儿收起了棉被,床铺上面干干爽爽的,看不到半点水渍。   解开张翔嘴里的麻核的时候,这家伙嘴里忽然涌出大股的白涎。   铁心源用绑缚他的布条擦干了那些白涎,轻轻地帮他合上眼睛。   重新审视了一遍屋子,见其中一个衙役开始说梦话了,就再一次吹熄了蜡烛,离开了屋子。 第五十章 家训   铁心源心里面其实也有一部法律。   这部法律和包拯认同的《宋刑统》不一样,它的弹性比较大,主要是以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来作为判断基础的。   铁心源其实清楚,每一个世界总会有一个新的道德体系,挑战这个体系其实就相当于向全世界挑战。   这个过程注定是艰难的,不过他不是很在乎,他只想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快活和满足,来弥补自己上一生的失败。   不过他隐隐的觉得,自己这样做似乎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在大宋遇到了无数的人,唯独没有见过彻头彻尾的傻子。   上苍将智慧的光芒均匀的洒向人间,每一个人都是受益者,每一个人也都是承受者,唯一能分辨出高下的标志,就是看这个人在人生这个打猎场里捕获了多少猎物。   “这是极为现实的生存法则。”   躺在草垛上沐浴了一夜星光的铁心源向着朝阳强词夺理的道。   太阳自然是不屑回答这样的问题,光芒照射到铁心源窗棂的时候,他在黑夜中干的恶毒事件终于爆发了。   张翔成了一个木头人……   一个只会依靠本能呼吸,脉动,喝水,吃饭,排泄,却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毫无反应。   他的灵魂似乎被妖魔鬼怪给抽掉了,躺在这里的只有一具躯壳。   水刑的威力铁心源自己就尝试过,当四肢被绑缚,口不能言的时候,恐惧就会蔓延人的全身。   而每隔两秒钟滴下来的冰水,让你连害怕的想法都产生不了,身体永远极度清醒,思想却总是断断续续的,一旦这种情形持续的久了,思想和肉体就会被彻底的分离开来。   那是铁心源的噩梦!   现在他把这个噩梦又传递回了大宋……   神祇在给人间降福的时候,往往会把灾难和在福气里一起从天空丢下来。   至于谁获得福气,谁收获灾殃那就纯粹的是在考验一个人的人品了。   十天后的一个下午,铁心源把包拯需要的三十枚平安扣,十六块红玛瑙,六十一颗香木珠,三匹于阗细布都已经准备好了。   包拯摸着还有些微微烫手的一块陨铁道:“这真的是天外陨铁?”   巧哥点头道:“您可以拿去让将作监的工匠炼化看看,不能炼化的往往就是陨铁,据说远古名匠炼制神兵的时候,往往会用人来殉葬,你们也可以试试。”   包拯看着巧哥半晌才道:“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名匠的自豪吗?”   巧哥傲然道:“在我的手里,凡铁也能成神兵!”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拿走那块天外陨铁?也是贪婪之心在作祟?”   巧哥摇摇头道:“我没有拿那块陨铁,不过,我真的对天外陨铁极为感兴趣。那块石头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一块珍贵的铁石头罢了,在我的眼中,那块石头里却蕴藏着无数的道理和学问。”   包拯点点头道:“这话有道理,就像皇权就该操持在陛下手里,财富就该操持在商贾手中,农田就该属于农夫,珍贵的材料,自然也就该属于高明的工匠。   李巧,铁心源,老夫佩服你们的机变无双和高超的技艺,但是你们的心性,老夫深深地鄙视之。   你李巧明明有无数利国利民的技艺手段,却敝帚自珍,玩弄于密室之内,藏珍于洞窟之间,与国无利,与民无福,你哪里是什么名匠,你不过是一名匠贼而已。   铁心源,你婴孩时期就心智大开,乃是千古罕见的天赋。   然则,你从未将自己的天赋用于正途,自诩为九天上的神人,视人间生命如同草芥,你走到那里,那里就会掀起阵阵血涛,稍有冒犯,即兵刀相加,不将冒犯你的人连同肉体一同除掉你心不甘呐!   铁心源,你才是这世上最恶毒的恶人。   呵呵,今早张翔的老父问老夫,张翔是否遭遇了恶人的暗算?   老夫呐呐不能言啊,即便是老夫清楚的知道是你剥夺了张翔的魂灵,却拿不出半点的证据来证明。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铁心源,老夫一定会将你挫骨扬灰不让你荼毒天下。”   铁心源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站在那里,拿脚轻轻地搓着一段枯枝。   巧哥也不言语,只是合上箱笼的盖子,拱手示意包拯,自己已经做完了承诺的一且,包拯也该离开了。   包拯深深地叹了口气,临上马车之前又对铁心源道:“你应该感到满意,张翔的老父亲亲自扼杀了自己亲生儿子。这一幕人伦惨状你该看看的!”   铁心源轻笑道:“上天看见就足够了。”   包拯捋着长须大笑道:“确实如此,人在做,天在看,哈哈,说的好极了,上苍一定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大笑完毕包拯就带着无数的从人衙役离开了巧庄。   老包的嘴好毒。   他刚刚离开天上就打雷了……   乌云翻滚,如同千军万马奔腾一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笼罩了远处的天空,雷声如同战鼓一般咚咚的响个不停。   巧哥呲着大白牙笑着对铁心源道:“老天爷来找你了。”   铁心源阴郁的瞅瞅天空,指指院子里一根长长的带着铁线竹竿道:“把那东西给我架起来,就算老天要轰我,也一定会轰到竹竿子上的。”   巧哥竟然第一个跳起来趁着乌云还没到头顶把那根高高的杆子立了起来,福儿和水儿三两下就把杆子上的铁线埋到地下。   然后一群人全部挤在屋檐底下,瞅着对面的铁心源,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被雷劈。   有了避雷针,还怕什么打雷啊,炉子上刚刚炖好的肥鸡搬出来,此时趁着没人敢靠近,正好一人独享。   肥鸡吃到嘴里的味道并不对,再香浓的农家土鸡的滋味也遮掩不住心头那一丝丝的苦意。   被千古以来最公平的法官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恶人,享受过这样待遇的人好像不多,在铁心源的记忆里,那个被狗头铡刀给铡掉的陈世美,在戏曲里面就被老包这样骂过。   抬头看看天,一半晌晴响晴的,另一边却乌云翻滚如同世界末日。   就像平常日子里的雷雨一样,没过多长时间乌云就笼罩住了天空。   在铁心源的记忆中,开封城这地方比较邪,要嘛就是清朗的日子,要嘛就是大雨瓢泼,想要享受沾衣不湿杏花雨的意境那需要去江南。   铁心源自付是一个激烈的,所以他喜欢大变化,更喜欢激烈的天气变化,开封城不是没有下过温柔的小雨,只是下小雨的时候都被他很自然的给忽略了。   大雨滂沱中,原野上的一颗老树被雷火劈中了,在大雨中冒着烟起了火,不过很快就被大雨给浇灭了,只留下被劈成两半的干枯树干,像是一双手臂一样的探向高空,似乎在诉求什么。   铁心源叼着鸡腿抬头看看越过房顶的避雷针,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随了心情做事之后,铁心源还以为自己会开心起来,结果,心情变得更差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坏蛋,铁心源冒雨驾着马车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回家了。   路过那颗被闪电击碎的老树,铁心源捡来一根胳膊粗的树枝,打算阴干之后找人车成珠子戴。   雷击木的珠子据说有镇宅的效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王柔花回来的时候看到出奇的沉默的儿子就笑道:“怎么了?在巧庄待得不舒坦?儿子,巧庄是你亲手建立的,就算是不舒服你也给我待出个有始有终出来。”   铁心源拉着母亲的手坐下道:“包拯今天骂了我一顿。”   王柔花沉下脸道:“他有什么资格骂你?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铁心源拿手搓搓面孔道:“可能他是对的。”   “你做错了什么?”王柔花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娘,这世间有无数的修身法门,其中一种就叫做随心意,心意如水适形。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   抛去顾虑,缓缓而行,不刻意的去树立目标,让自己的行为最后催动自己达到某一个高峰,或者低谷。   成不喜,败不忧。   舅公说这个法门最是考验人的本性,善人自然行善事,如春雨润大地。   恶人自然行恶事,如同虎入羊群。   但是这两者不管如何相悖,最后都会万法归一。   善恶到了极致,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就像佛经上说,本性无善恶。   孩儿也听说,狼吃羊,看似残忍,实则这是天地的法则,没有了狼吃羊,羊群自己就会逐渐步入衰亡,且无可阻挡……”   王柔花瞅了儿子半天,突然抬手就给了铁心源一记大耳刮子。   铁心源没有丝毫的准备,被母亲给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无辜的瞅着母亲。   就听王柔花恶狠狠地道:“什么狗屁法门,你给老娘记住了。今后出门与人为善,不欺负人,也不要被别人欺负,不害人,也不要被别人害,别人咬你一口,你就给老娘咬回来,要更大口才行,这样才不会有人再欺负你。听娘的,以后就这么做人,不会错的。” 第五十一章 不能和包拯做朋友   赵氏皇族的家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孝”。   偌大的王家的家训也不过是“忠孝”二字。   对门铜板家的家训是把家传的产业继续传下去。   王柔花觉得儿子想的事情太多,抽了他一记耳光之后就给铁家定下了家训。   这段话的核心内容其实就是“不吃亏”这三个字。   出身大家豪门,后来又嫁入农家,这两个地方都给了王柔花很深刻的教训,在她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离得了“刚强”二字。   铁心源觉得自己这记耳光挨得有些冤枉,母亲的家训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一定会不断地添加的,这记耳光估计只是开始,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被母亲抽耳光除了觉得脸疼之外,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和板子落在屁股上没什么区别。   王柔花抽完儿子之后,心里就开始后悔,偷眼瞅了好几下默不作声的儿子。   刚要软语安慰一下儿子,就听儿子张嘴道:“别安慰,现在您要是安慰了,您刚才那一巴掌和那些道理就白说了。”   王柔花笑道:“既然记住了那就去思想一下,以后记得传给我孙儿。”   铁心源站起来笑道:“您身子如此康健,抽人耳光抽的如此娴熟,以后自己去抽您孙子的耳光,我下不去那个手。”   王柔花鄙视的瞅瞅儿子道:“小气的样子,为娘的抽你一巴掌还记恨起来了,以前你出生的时候可是把为娘折腾的死去活来……”   半个时辰之后,铁心源才狼狈的从母亲的屋子里出来,女人的诉苦经说起来实在是太恐怖,自己根本就招架不住。   无力的趴在自己床上,狐狸跳上来照例轻轻地踩着他的肩背帮他舒缓筋骨。   这些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张翔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一直在眼前萦绕。   现在他已经死了,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了,趴了一会的铁心源转过身看着自家的屋顶呆呆的出神。   狐狸蜷卧在铁心源的肚皮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   “你应该感到满意,张翔的老父亲亲自扼杀了自己亲生儿子。”   包拯临走前的这句话随着一声炸雷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铁心源的脑海中。   “不对,中了老包的计了。”   铁心源一轱辘坐起来,吓得狐狸远远地跳开。   拉开大门,铁心源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套上马车,也不管母亲在后面的呼唤,狠狠地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那匹驽马就鸣叫一声踩着雷声,径直向开封府跑去。   一炷香的功夫,铁心源就到了开封府,还没有提出请见府尊的话语,那个白发老仆就延请铁心源进了开封府。   看到这一幕,铁心源的一颗心在不断地下沉……人家早就在等自己出现呢。   穿着粗布衣衫的包拯光着头,只有一柄乌木簪子绾住头发,面前只有一样青菜,一枚煮鸡蛋,一碗汤,一大碗白米饭。   铁心源进来的时候他吃的正香甜。   包拯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拿筷子指指对面的椅子,就继续吃起饭来。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包拯这种老派人必有的生活习惯。   所以铁心源就乖乖地坐在对面,为老包布菜。   包拯吃完了饭菜,在用菜汤把碗碟都冲了一遍,最后倒进碗里,一口喝光,中间还很恶心的咕噜噜的用菜汤涮洗了牙齿,这才算是完成了整个吃饭的过程。   老仆收走了碗碟,包拯捧着一杯茶水瞅了铁心源一眼道:“还以为你会随后就到,没想到这个时候才来。”   铁心源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痛斥我。”   包拯怒道:“谁告诉你老夫是在假意痛斥你?”   铁心源无奈的道:“您的清理活动至今还在继续,还利用我修路的时候组成了一个大包围圈,一口气把东京城附近的贼人一网打尽,这也就算了,干嘛还要留后手,坑我一次啊。”   包拯笑道:“老夫几乎料算了一且,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回纥人的贡品少了几箱,老夫自己的人不可能去拿,贼人又被一网打尽了,你说东西被谁拿走了?”   铁心源苦笑道:“自然是我们几个外人拿走了。看不出来啊,周通这家伙竟然是你开封府的人,他之所以会跑来找我要瓜吃,恐怕就是想探探我们这几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人的底子吧?”   包拯放下茶杯笑道:“不仅仅是周通,何博士也是老夫特意派去的,只可惜被那个蠢货谢拉尔加木措给射伤了,否则哪里会有混乱的场面让你浑水摸鱼。”   铁心源一想到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全部被包拯看在眼里,不由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事啊,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东西,老夫竟然有口难言,还要去你庄子上搜查才能逼你吐出来。如果不是那个叫做王婆惜的妇人贪财,被老夫找到了证据,否则,老夫贪墨四箱子财物的大苍蝇可能要生生的吞下去自己受用了。”   铁心源皱眉道:“张翔这人食菜事魔我发现了,问题是,府尊应该也发现了,您就如此确定我会对他下手?”   包拯笑道:“老夫铲除了东京的弥勒教,又出现了金刚禅,云其源出于五斗米,而诵金刚经,其说皆与今佛者之言异,故或谓之金刚禅。与弥勒教众所言皆出一门,朝廷尚未有旨意严惩,老夫想要把事情做到头里,自然要借你的怒火一用。”   “为了让我发怒,您把王婆惜打的也太惨了点吧?”   “哼,老夫最恨奸夫淫妇,没有连李巧一起上夹棍,已经是充分顾虑到你的面子了。   呵呵,打了王婆惜,你果然露出那种只要是自己人,哪怕是狗屎也比别的香喷喷的人重要一万倍的本性。   老夫问你,为何不一起将那两个衙役一起处置了?   一夜之间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变成活死人的法子老夫很想知道,这样也同样可以免除老夫的很多麻烦。”   铁心源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连连拱手道:“我一个人知道已经有些伤天和了,您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否则这天下不知道会出现多少枉死之人。”   包拯冷冷的看着铁心源道:“没有枉死之人,只有该死之人。你看这天下芸芸众生,他们如同绵羊一般在牧人的调度下吃草,喝水,活的何等的惬意……中间总有一些不守规矩的羊只总想着改变目前的生活。于是,他们就想方设法的想要蛊惑其余的羊只,最后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变成新的牧羊人……”   今日里铁心源遭受了两次磨难,一次是母亲在给自己讲述女人育儿的苦难,再一次就是老包,给铁心源上了一堂纯正的封建主义爱国教育课。   这两堂课如果让铁心源来选择,他是一堂都不想上。   按照老包的意思,所有想要颠覆封建主义的不法之徒都该被打入幽冥地狱受苦。   “毁了张翔,连我的兄弟姐妹们看我都觉得我该被雷劈。再去干掉张翔的父亲,这事您是不用想了。”   包拯冷哼一声道:“你可知道,原本老夫以为,你是将来执掌开封府的最佳人选。   你的皮够厚,将来定然不会在意毁誉,该下手时就下手。   你的心思够灵巧,将来一定能够在朝堂上混的八面来风,不像老夫总是处处遭人弹劾,可以坐稳这个位置干更多的事情。   你的心够黑,该杀伐决断的时候一定会把事情做的彻底,唯有如此才能震慑住这座巨城里的所有心怀不轨者。   现在看来,老夫对你期望过高了,张翔是食菜事魔者,他的父亲也是,这种秘社向来是以家族为传道目标的,贻害无穷啊。”   铁心源坚决的摇摇头道:“这是你的事情,你不能强加给我。”   包拯淡漠的看看铁心源道:“张果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儿子,有悖人伦,已经被发配一千里以外了。” 第五十二章 实诚的公主   铁心源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他路过的地方有没有一个叫做野竹林的地方?”   包拯皱眉道:“何为野猪林?”   铁心源小心的指指外面下着雨的黑漆漆的天空道:“就是那种方便官差杀人的地方,我听说咱大宋的官差经常那么干。”   包拯笑了一下不予置评,从案子上取过一枚铜牌丢给铁心源道:“便宜你了。”   铁心源接过铜牌翻来覆去的瞅了半天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过马牌!”   “什么是过马牌?”   包拯笑道:“这是官府颁发给有功百姓的一种牌子,出自提刑司,有了这个牌子,一般的宵禁,以及官府盘查对你就没有什么约束力。最重要的是过税卡的时候,有这东西,水陆两路的税吏就不会拦你。走远路过驿站的时候凭借这个牌子,你可以借宿驿站,类比五品官,事情紧急的时候你还能用这个牌子借用急脚驿递的马匹,拿着吧,有了这个东西对你很方便。”   铁心源烫手般的把牌子重新丢给老包道:“没打算离开东京,没打算用这东西徇私舞弊,您还是收起来吧。”   包拯笑呵呵的道:“拿着吧,如今你的大名在东京城的地下世界都传遍了,正因为有你,水铺子一战,开封府将周围的盗匪一网打尽了。”   铁心源哆嗦着身子道:“也不知道是谁帮我扬的名声?”   包拯大笑道:“是老夫啊。”   铁心源的眼睛都要变红了,涩声道:“府尊缘何将铁心源逼入死地?”   包拯重重的拍了一把桌子压低了嗓门怒吼道:“你是我大宋太学生,不日将要简拔为官,你享受我皇的恩遇,不与官府同一立场,难道还准备与弥勒教,白莲社,绿林大盗,悍匪飞贼为伍不成?老夫见你是一个可造之才,这才帮你断了那些接触,是为你好,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问题是哪些人会来找我报复的,我娘怎么办?”   包拯冷笑一声道:“这些年来,想杀老夫的人不知凡几,想杀朝中兖兖诸公者不知凡几,我们那一个不是活的好好地?”   铁心源跳起来叫道:“这没有可比性,你们出门都是车马簇簇……”   “闭嘴,谁告诉你老夫出门车马簇簇了?老夫家中人口简单,不过老妻,老仆而已,何来的车马簇簇?但凡胸中坦荡,何至于处处提防,事事防备?你为国家铲除奸孽,功在社稷,利在百姓,自当昂首挺胸于街市之上,那些匪类都是鼠胆,一次已经吓破了胆子何人胆敢谋刺于你?”   包拯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正义凛然,他这种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性命的家伙当然可以这样干。   铁心源自付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自己的性命和母亲的性命珍贵着哪,如何能够拿来跟那些破瓦片相互碰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老包这种人来干就好。   铁心源决定从今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包子离开自己。   包拯见铁心源收起了过马牌,就摆摆手送客,铁心源叹息一声就离开了开封府。   坐在自家的马车上信马由缰的往家走,铁心源不断地把脑袋往车厢上撞。   自以为得计的让巧哥去开封县拿修路的文书,这才是最蠢的一个决定啊。   包拯管辖着开封两县以及一座巨城,早就对自己虎视眈眈了,自己还把把柄乖乖地送给人家。   以包拯的智慧,看了修路文书再查证一下最近和道路有关的事件,不难判断出以铁心源为首的这群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何博士英勇的过头了,那群百姓英勇的过头了,十里八乡的壮丁们围拢过来的时间也太快了。   更不要说平日里极为懒惰的禁军,竟然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纵马横扫了原野,在最短的时间里掐断了贼人的退路。   这不是禁军,至少不是铁心源认识的禁军。   包拯的扫荡力度越来越大了,以前是弥勒教,现在他连金刚禅,白莲社都不放过。   为了干掉张翔这种人,他甚至不惜动用借刀杀人之计。   张翔变得家破人亡,这本身就是包拯对所有金刚禅和白莲社的人一种高压警告。   张翔老父掐死昏睡不醒的儿子,这种可管可不管的事情,包拯管的很是彻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带着大枷流放一千里之后,天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这些事件都很说明问题,包拯准备在大宋版图内,准备着手清除所有的异端邪说了。   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母亲举着伞,站在雨里瑟瑟发抖,她身后所有的房间里都灯火通明,她很担心儿子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回来了!”铁心源远远地就放声大喊。   王柔花赶紧打开大门,让铁心源赶着的马车进了院子。   她没有问铁心源到底去干什么了,只是问道:“没事吧?”   铁心源抹抹脸上的雨水笑道:“你儿子输了,输的很惨,刚才求证结果去了,求证的结果不太好,你儿子输的很惨。”   王柔花犹豫了一下问道:“对手是谁?”   “包拯,包孝肃!”   王柔花拿伞遮住儿子笑道:“输给他没什么好奇怪的。包府尊乃是大名鼎鼎的清官,那么他的本事一定很大。你舅爷曾经说过,当清官的一般比那些贪官污吏要聪慧的多,否则他根本就没机会当名声这么大的清官。”   想起包拯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的模样,铁心源重重的点点头,舅公的这句话说尽了官场上的道理。   宿醉未醒的赵婉趴在城头痛苦地看着初升的太阳,六只半大的土狗围在她身边胡蹦乱跳。   原本有八只的,被王渐拿走了两只之后,赵婉就决心再不把自己的小狗送人了。   连续喝了半个月的酒之后,赵婉痛苦地发现自己的酒量好像没有半点的长进。   依旧是喝上一杯子就醉倒了。   昨日里是皇姑卫国长公主,清虚灵照大师进宫探望父皇的日子。   自己明明喝醉了,父皇都有些恼怒了,清虚灵照大师却说自己的醉态极为好看,这是什么道理。   一定要问问心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姑为什么要这样说。   为什么母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弄明白其中的意味的。   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出门的铁心源忽然听到了哨子声,就放下手里的书本,走出房间。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闭上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好过一些。   “铁心源,铁心源,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   “赵婉是大碗,大碗是破碗,不论大碗还是赵婉,都是一只大破碗。”   “哈哈哈哈……”   铁心源瞅着站在阳光里的赵婉,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尽管刚才那两句顺口溜没有任何可笑之处,赵婉还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梨子还没有熟,你现在看是白看。”   “我知道啊,我是来请教你问题来的,不是来看你家梨子的。”   铁心源看看笑吟吟的赵婉,不觉得她有什么难以化解的问题。   最近这闺女把自己爱喝酒还喜欢喝醉的名声弄得东京城的人全都知道了。   曹芳那群本来想跟皇帝提亲的人,如今全部都闭上了嘴巴,绝口不提此事。   一个善良的公主娶回家是勋贵的福气,一个善于折腾的公主娶回家,多半都是家族的大麻烦。   “我姑姑回皇宫了,就是那个在紫宸观里修行的卫国长公主。”   铁心源笑道:“清虚灵照大师一向不问世事,独自在紫宸观修行,她回宫看你父皇这很正常啊。”   赵婉撅着嘴道:“可是皇姑夸我即便是喝醉了酒,也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子。”   铁心源笑道:“看来你要走运了,不用每天都把酒当药喝了。”   “怎么说?”赵婉听铁心源说自己不用再喝酒了,显得极为兴奋,趴在城头努力的把身子往外探,期望铁心源把中间的道理说出来。   “很简单啊,你最近总是喝的醉醺醺的,你父皇要是不把你送去紫宸观才是怪事情,恭喜你了,你要当小道姑了。”   赵婉惊讶地道:“我不想去道观,更不想去紫宸观,那里太荒凉了,除了松树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你干的事情就是在努力把你送去紫宸观啊。”   “可是你说,我只要喝酒就会让别的男人讨厌我,不再提亲了。”   铁心源躲闪着公主大的眼睛,无奈的道:“我哪里知道你父皇也讨厌女孩子喝酒啊,这次玩大了。”   “铁心源——”   公主尖利的嗓门在城头响起,铁心源很想捂着耳朵逃走。   这事根本就不赖自己,公主只要喝酒意思一下,向别人表示自己不愿意出嫁就好,那些勋贵人家都是有眼色的人自然会清楚,也就不提亲事算了。   谁知道她会一连喝酒这么多天,还天天把自己喝醉,这在皇家来说绝对是大丑闻,即便是赵祯再舍不得处置她,皇族里其余的人也会看不顺眼的,这样的情形下,她不倒霉谁倒霉。 第五十三章 新的营造法式   这都是铁心源这个狗头军师的错,善良的公主最终认了去道观生活这件事,不论怎么说,铁心源都是在帮她。   在铁心源再三向公主保证,只要自己有空闲就会去紫宸观看她,还一定帮她改善一下在道观的生活条件。   就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便利,公主甚至向往起道观的生活来。   公主的一点小小的愿望,落在铁心源身上就已经变成了一项繁琐的工程。   第一,公主说她胆子小,屋子里不能太黑暗,即便是院子里也不能太黑暗,如果能够灯火辉煌就最好了。   这个好办,铁心源觉得一个沼气池子就足够给公主提供持续的,永久性的照明。   第二,公主说她觉得全是木头的屋子里经常有虫子,这会咬的她没办法睡觉。最好能有一间结实的房子给她。   然后铁心源就答应给她一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房子。   第三,公主说自己会在道观无聊的,铁心源必须……   巧哥仔细的看完了铁心源列出来的章程,然后把纸张丢在一边,闭目沉思了一会,叹口气道:“你不是在伺候公主,你这是在伺候祖宗啊。”   铁心源笑道:“为何这么说?”   巧哥笑道:“别人家的瓷窑是专门用来烧制瓷器的,你偏偏要把瓷窑拿来烧纸瓷板,还要一尺见方的那种,你知道这里面的耗费有多大吗?”   铁心源丢出一个钱袋道:“公主付钱了,给了很多。”   巧哥指着纸片上的一行字道:“你确定要给公主的房间安上你说的那种上下水,并且在院子里挂上兽头吗?要不要顺便在池子里栽上荷花,养上锦鲤?弄成以前汝南王家的那种?”   铁心源指指钱袋道:“一千贯钱呢,够你折腾的。”   巧哥继续笑道:“你确定要把茅厕安在公主的房间里?”   铁心源点头道:“这你放心,我可以自己设计好,你按图施工就成。”   巧哥笑着把那张纸扣过来道:“别的小玩意都不算……你他娘的确定这一千贯就能把这样的房子盖出来?这不是房子,这他娘的完全是一座前所未有的宫殿……”   铁心源废了很大的力气把巧哥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掰开道:“这中间有一部分是我们需要给公主缴纳的保护费。”   巧哥盯着铁心源的眼睛仔细的辨认了一下他是不是在说真话,见铁心源的眼神诚恳无比这才松开揪着他脖领子的双手道。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铁心源苦笑道:“从你把修路的文书递上去之后,老包就什么都知道了。”   铁心源的一句话让巧哥的头发都快要被吓得竖起来了,也就是有铁心源在,如果这里是别人,他第一时间就会收拾细软跑路。   包拯这两个月砍掉的人脑袋快赶上他砍的麦穗了,直到现在,东京城的南门还挂着七八颗脑袋,让他如何不担心。   如今的东京城,老包的名字可以止儿啼。   “老包要干掉我们,你就算藏公主裤裆里都没用……”   铁心源笑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安稳的坐在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老包不想那我们怎么样。否则就像你说的……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粗俗?”   铁心源探手捞了好几次才把在屋子里乱转的巧哥给抓住。   把走马牌子丢给他道:“老包把这东西给了我,就是希望我将来被人家追杀的时候能跑的快点。”   巧哥听的手一哆嗦,尖叫道:“追杀?谁要追杀我们?”   铁心源呲着白牙笑道:“没错,老包给外面的人说,这一次幸亏有我们,他才将东京城外的盗匪一网给打尽了。”   “你还没说谁会追杀我们!”   “很多啊,弥勒教啊,倭人啦,金刚禅啦,白莲社啦,还有东京城里的城狐社鼠以及城外的绿林好汉!”   “天啦!”   巧哥惨叫一声,抱着脑袋软软的倒在地上,然后又猛地窜起来,拉着铁心源的袖子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江南,现在就去。”   铁心源没心没肺地笑道:“江南也有弥勒教,我们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去了哪里才是死路一条呢。”   “那该怎么办?难道说要我带着你们去西夏?”   铁心源拉着巧哥的手坐下来道:“那倒没必要,如今的东京城对我们来说恐怕是最安全的一座城池。   我这几天为了应付老包的毒计,特意写了七八个话本,已经给了城里的说书人,基本上还原了那天的事情,同时狠狠地吹嘘了老包一通。   只要过段时间,老包一定会成为日审阳,夜断阴的传奇人物。   为了让我们有一个等待消息发酵的时间,我们全部去紫宸观去修建房子。   我听说紫宸观是有官府侍卫重重保护的皇家道观,在那里我们应该可以轻松上半年时间。”   巧哥的神情慢慢的平静下来,狠狠地一拳敲在桌子上道:“跑路的计划一定要有。这叫做有备无患。家里只留下女孩子,和水珠儿,包子也留下,其余的人必须做好跑路的准备。对了,婶婶怎么办?”   铁心源摊摊手道:“我自然要带着老娘一起跑路了,我走哪老娘就跟到哪里,这是必须的。我要是把她丢在王家,她会哭死的。”   巧哥听铁心源说的可怜,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半天,一跺脚道:“也罢,我们就留在东京和这群人斗一斗,如果他们不找过来也就罢了,如果来了,鹿死谁手尚未肯定呢。”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已,相比我们,包拯才是那群人急于除掉的目标。   不管是弥勒教也好,金刚禅也罢,白莲社也好,他们都是长年累月的在这里打根基,数十年来也就这么点根基罢了。   如果他们敢在东京城肆意胡来,威胁到了皇城的安危,到时候全天下的侦骑都会以他们为目标。   我们这段时间要做的就是销声匿迹!”   巧哥和铁心源做了一些安排之后,才相互道别,各自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在等候公主被清虚灵照大师带走的功夫,巧哥一刻都没有闲着,联络了相好的花胳膊以及那些城狐社鼠,狂吃海嫖了四天,光是流水席就在竹竿巷子摆了三天。   所谓的城狐社鼠,在意的就是吃吃喝喝,指望这些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替别人卖命,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被铁心源描述为最纯粹的一群人,几乎比商人还要纯粹。   说来可笑,不是在摆流水席的功夫,还是在狂吃海嫖的间隙,在大家都聚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或者两个说书人,趁着大家有酒兴,会滔滔不绝的讲述开封府正印大堂包拯包龙图的各种神迹。   这就是铁心源赤裸裸的收买人的法子,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种下包拯的影子,一旦他们的情绪起了波动,包拯就会第一个浮上他们的脑海。   这不过是后世一个最简单的营销策略,效果已经被证实是非常有效的,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在这个讲究知恩图报的大宋社会里效果至少能够增加十倍。   太学祭酒张琰的面前放着一张极为古怪的建筑图纸。   他已经看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了,阳光照在桌案上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正襟危坐的铁心源道:“如此奢华之物,你修建他出来做什么?”   铁心源抱拳道:“弟子以为,君子追求朴实无华,工匠追求极度的华丽,这两者并不相悖。”   张琰拿指节敲着桌面道:“确实如此,只有在修建大型建筑的时候,工匠的手艺和奇思妙想才会被充分的挖掘出来,这对百工是有利的。老夫唯一担心的是你能否有能力完成这样的一座建筑?”   铁心源从身边捧过一桩奇形怪状的房子模型放在张琰的面前道。   “山长,既然学生能够带着工匠做出小的来,就一定能够作出大的来。”   张琰拿着那个微缩模型爱不释手的道:“既然如此,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需要帮助的时候,太学里的各位师长都是你可以求助的对象。”   铁心源再次恭声道:“学生唯一担忧的就是有人弹劾,说我们太学行为乖张,不按照古法图谱来做工。”   张琰捧腹大笑道:“汝放心去做,太学不敢为天下先,还要我太学做什么。   毕昇一介胡人能够让活字印刷术传遍大江南北,活活愧煞了那群老古董。   如今想在开封境内寻找参天巨木修建宫室已经泡影。   但凡是宫室修建所需的巨木,无不是来自蜀中,岭南,巨木千里跋涉,一路上人工所需就超过巨木本身价值的百倍。   如果我太学全部用石头就能造出前所未有的宫室,将会彻底改变东京的营造法式,恐怕即便是筑城,也能使用的上。   届时老夫一定会遍邀大宋士大夫一起去那座宫室饮酒赋诗,也让那些人看看我太学的本事。”   铁心源笑眯眯的躬身施礼道:“弟子遵命。” 第五十四章 惹不起,躲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可惜东风一直不来。   关键的时候赵祯黏糊的性子发作了,他竟然舍不得自己闺女去紫宸观受苦了。   赵婉有些得意,这说明自己在父亲眼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皇姑说了两次了,我父皇都没有答应,还说我年纪小,只是胡闹一点,多读点书之后自然会改过来的。”   一个捧着香瓜啃得咔嚓咔嚓的公主却是很少见。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喝酒?”   “是啊,我姑姑都要带我去道观里了,我干嘛还要喝酒?反正没人跟我求亲。”   “我求!”   铁心源怒吼道:“我这边工匠都找好了,材料也快准备妥当了,去紫宸观修建磁窑的工匠已经开始在山里挖窑,烧窑用的炭正在从汝州运过来,请的烧瓷器的师傅也正在往紫宸观赶路。这时候你敢说你不去了。”   公主从未见过铁心源这样暴怒,被他吼得手一哆嗦,香瓜就从城头掉下来了。   铁心源探手捞住香瓜,狠狠地啃了一口道:“我打算修建一座白玉一样的宫殿,现在就等你这个真正的公主入住了。不去不行啊。”   公主哼了一声道:“汉帝刘彻才会有金屋藏娇的典故,你给我修建白玉屋子又是什么目的?”   铁心源随手把啃得只剩下外皮的香瓜随手丢掉道:“娶你啊。”   在铁心源面前,公主的神经永远都是粗大的,别的女子听到这样赤裸裸的表白话,一定会面红耳赤羞臊的掩面而逃。   公主却鄙视的道:“口是心非!”   “怎么说?”   “你说假话的时候总是会眨眼睛,刚才你眼睛呼扇的跟门扇似得,以为我看不见?”   “你眼睛对着太阳看不眨眼睛啊?姑奶奶,赶紧的,快去喝酒气你爹啊。要不然我们的准备工作全部都白做了,你的一千贯钱也没影了。”   公主嗤的笑了一声道:“一千贯钱,很多吗?没了就没了,本公主没看在眼里。”   听公主这么说,铁心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道:“下回不许再这么吓我。”   公主奇怪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吓你?我装的已经很像了,张嬷嬷都没有看出来。”   铁心源示意公主丢一个香瓜下来,接住之后笑道:“张嬷嬷她们又不会骗人,自然分辨不出来真假。我整天遭谎,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说真的,你父皇真的那么狠心的把你丢道观里去了?”   赵婉笑道:“才没有呢,我父皇舍不得处置我,是我央求父皇让我去道观里为他念经祈福,祝愿父皇早日有一位龙子,我有一位弟弟。然后我父皇就抱着我说还是自家人贴心,就准我去紫宸观了。我做梦都想看看你给我修建的宫殿,它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吗?”   “一定的,你做梦都想不到那东西建好之后有多漂亮。不过,紫宸观是皇家道观,你先要弄出一块地出来给你盖房子啊。”   “不用了,我姑姑说随我愿意在那里盖房子,盖多大都成。”   有了长公主大师傅这句话,铁心源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和公主闲聊了好一阵子,最后把狐狸寄养在公主那里,这才去了巧庄,告诉巧儿可以出发了。   路上遇到了夏竦的车驾,铁心源站在路边眼看着他的车驾过去,没有做任何的表示。   当然,这一次夏竦也没有掀开帘子和铁心源打招呼。   贵人就是这个样子,一旦需要你的时候,哪怕是茅厕里你都能遇见他,如果他现在不需要你,即便是面对面的走过去,他也会视若无睹的。   铁心源只希望那个胖嘟嘟的女孩儿还活着,还没有被无辜的卷进某一个阴谋里面成为牺牲品。   老包不过是捉住了铁心源的一个痛脚,就把他利用的死去活来。   想必身为枢密使的夏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论是夏竦,还是包拯,他们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并且乐此不疲。   魏巍的东京城里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这里是他们的乐园,也是他们的猎食场。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还以为,自己这只小狐狸可以在无数的庞然大物之间可以做到自由的游走。   现在看来,还是行不通的,那些庞然大物之所以不理睬自己,只是因为自己还伤害不到他们,他们懒得理会罢了。   铁心源想要暂时离开一下,重新站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审视一下这座城市。   由于不知道要在紫宸观住多长时间,巧哥几乎是搬家似得把自己的工具整整装了四五马车,其中他打铁的家伙就由三辆太平车拉着,浩浩荡荡的驶向七十里外的紫宸观。   王柔花辛苦了很多年,难得休息一下,经不住儿子的哀求,把店铺交给两位聘请的掌柜,上了马车,准备跟儿子一起去紫宸观修养一段时间。   开封府地处平原,方圆百里之内不见名山,有的只有一些大的丘陵而已。   紫宸观就坐落在陈留境内的一座土丘上,皇家之所以会把道观修建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这座乳山的奇特地貌。   说来也怪,乳山所在的地方为陈留最低处,乳山地处最中心,山顶有一股清泉常年涌出大股的清水,宛若妇人乳头流出的乳汁,滋养着这片洞天福地。   平坦的大地上突兀的立起一个郁郁葱葱的山包,即便是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清楚地看到。   就因为这一点,乳山一般都是皇家女子出家的首选之地。   七十里地车队足足走了四天,主要是公主的銮驾太害事。   一位长公主,以为将来的长公主出行麻烦至极。   三百位天武军军卒为前导开路,六七十名宫女提着各色物件,俏生生的立在长车上,也不见攀扶,各个站在动摇西晃的长车上岿然不动,看样子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了。   微风吹来衣衫飘飘,如同仙女下凡,引来无数的路人围观。   他们根本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进行一场浩繁的彩衣大游行。   早上起来走一个半时辰就会停下来休息,然后就是吃饭,吃完饭之后基本上太阳就已经西斜了。   再走上一个时辰,大家就再一次停下来准备晚饭,准备营地。   天武军的军卒每天晚上都要竖立营寨将两位公主圈在圈子里,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公主自然是不在乎的,她巴不得这场游行永远不要有尽头。   长公主殿下有晕车的毛病,所以赵婉也不能去打扰她休息,无聊了一天之后,赵婉公主就发现自己也开始晕车了,于是她就强迫一个侍女装成她的样子睡在车架上,自己带着小水珠儿偷偷的溜到巧哥他们的马车队伍里去了。   收割后的麦田里到处都是蠕动的毛毛虫,数量知道简直骇人听闻。   每日的午后,道路上都爬满了这种虫子,引来铺天盖地的鸟儿争相进食。   第一天的时候公主还被毛毛虫吓得花容失色,第二天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无视那些被车轮子碾的惨不忍睹的虫子,一边指挥铁心源帮她去做最大的蚱蜢,一边依偎在王柔花的怀里假装害怕。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狐狸都是公主最喜欢的玩具,明明水儿已经捉来一个指头长的蚱蜢,她偏偏要铁心源再去帮她弄一只更大的回来。   巧哥躺在太平车上,嘴里叼着一根麦秸笑眯眯的看着铁心源受罪,时不时的摸出冰镇的葡萄酿灌上一口,觉得生活之美莫过于此。   狐狸很有本事的捉来一只兔子,被福儿抬手剥掉兔子皮,清洗过后,填上香料,就用荷叶包了裹上泥巴塞进火堆里猛烧。   玲儿买来田野里的嫩黄豆荚,放在大锅里加点盐煮开,一顿田园风位就彻底的迷倒了公主殿下。   不过,她最喜欢烧的黄豆,宁愿把嘴巴吃的黑黑的,也不愿意放弃美食。 第五十五章 我爹是铁匠   凤凰落在地上的时候,她对周边一切的新鲜程度只有很短的一点时间。   赵婉就是这样。   尽管很想吃铁心源弄的麻嗖嗖的火锅,可是吃了一顿之后肠胃就极度的不舒服。   看到这个小女子强忍着继续从銮驾上偷跑过来,铁心源不由得笑了。   赵婉看他笑的古怪,就问道:“你笑什么?”   铁心源拍拍她的小手道:“既然都感觉不舒服了,干嘛还要跑过来受罪?这样委屈你没有必要,明天上午就要到乳山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   赵婉指着巧哥乘坐的太平车道:“我也要去上面。”   铁心源笑道:“朋友间的相处之道不是委曲求全,应该是彼此都舒服。   铁家的马车虽然干净,却也粗糙,地方太小了,晚上还会有蚊虫,你看看你胳膊上的那些包,这不是你这个公主该来的地方。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善良,知道你没有看不起我们的意思。   所以啊,你今天该躺在自己的銮驾上睡觉,不应该强撑着跑过来。”   赵婉被铁心源说的有些尴尬,低着头道:“饭很好吃,豆子很好吃,婶婶很好,巧哥很好,水儿很好,福儿也好,就是虫子咬,昨天还有一只虫子掉在我头发上……”   铁心源抬头看看头顶上被虫子咬得稀稀拉拉的树叶道。   “我们没有你銮驾上那么大的帐子,遮不住虫子的,等我们到了乳山,那里全是松树,就没有这么多的虫子了。现在回去把我娘做的香饮子抱上带回去慢慢喝,等你把这一罐子西瓜味的香饮子喝完了,我们也就到乳山了。”   公主听话的和小水珠儿抱着一大罐子香饮子回去了。   王柔花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看公主的背影道:“看清楚了吧?这样的女孩子你养不起的。”   铁心源笑嘻嘻的道:“你家孩儿不在乎这些,我养不起她,就让她养我好了,我比较好养活。”   王柔花笑道:“怎么就没一点骨气呢?读书人不是不吃嗟来之食吗?”   “我当然不吃嗟来之食,如果她求我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厚的脸皮啊,你爹爹可是一个诚信敦厚的老实人,怎么生出来的儿子是这样一个惫赖货。”   和母亲说笑了一会,铁心源就爬上了巧哥所在的太平车,学着他的样子躺在车顶道:“你这几天一言不发的在想什么?”   巧哥喝了一口酒道:“我觉得我们兄弟好像没有一个立锥之地啊。随便被人家威胁一下我们就要跑路,真他娘的晦气。”   铁心源笑道:“李大王准备在那里开山立柜收买路钱?”   巧哥摇摇头道:“绿林活计干不成啊,太行山的马祖初都被狄青给捉回东京砍头了,这天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我还听说河北东路的二龙山,青马涧这两处山寨也正在被富弼围剿,在东京的时候听青皮说,这两处的大掌柜已经在寻找藏身之地了。”   “郓州地界有一个地方叫做水泊梁山的你知道吗?那里有贼人吗?”   既然说到了占山为王,铁心源就很自然的想起了水泊梁山。   巧哥思付了半天道:“没听说过,看样是蟊贼,你怎么会问起这个地方?”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着巧哥道:“蟊贼?看样子李大官人已经混成一方的黑道头领了,要不然你也不会说出蟊贼的话来。”   巧哥嘿嘿笑道:“这段时间在东京城撒银子请客吃饭,倒也混了一个赛孟尝的名头,告诉你啊,这段时间,我可没少周济落魄的盗匪。”   铁心源翻身坐起来看着巧哥道:“包拯说我们和他一起设局坑人的事情,这就算是过去了?”   巧哥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这段时间我有意亲近一些貌似弥勒教,金刚禅和白莲社的人,结果人家不理会咱们。看样子戒心很深,在我面前绝口不提自己帮派里的事情,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铁心源愣了一下,惊讶地道:“你竟然能够见到他们?”   巧哥笑道:“为什么会见不找呢?他们这群人想要干点事情,就离不开青皮花胳膊这群人,有时候他们是互通的。青皮拿了我五贯钱,他凭什么不帮我找到那群人?”   “如果包拯……”   “一点可能都没有,青皮这群人就是吃四海饭的,他会接受我的五贯钱,却绝对不会接受包拯的五百贯钱。他清楚的知道,拿我的五贯钱他有命花,拿包拯的钱连他那个花胳膊老子都会掐死他。”   铁心源看着远处的乳山幽幽的道:“城市越乱,那群人就活的越是滋润啊。”   巧哥拍了铁心源一巴掌道:“胡说什么,连乞丐都不允许一块地方上出现更多的乞丐。   你以为青皮他们会允许满东京城都是扒手和小偷吗?   那样的话,你让他们偷谁去?   告诉你啊,东京城里如果不是有青皮这群人的存在,那里早就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只凭借官府,不成的,那些捕快想要破案子,必须先问青皮他们,如果案子是青皮他们做的,只要给衙役一点上供就成。   如果不是青皮他们做的,青皮他们就会帮着衙役一起捉贼,捉到了官府给的赏赐,他们和衙役平分。   你现在还觉得青皮他们和衙役有区别吗?”   铁心源想了很久之后疑惑的问巧哥:“青皮为何会相信你?”   巧哥叹息一声道:“我周济了很多落魄的绿林好汉……青皮认为我和他们一样了,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我。”   铁心源吞咽了一口口水道:“也就是说你现在也是一个青皮,一个大青皮?既然如此,我算什么?”   巧哥笑道:“我都成青皮了,难道你的皮还能白一些不成?”   铁心源大笑道:“我刚刚还在说公主是一只落地的凤凰,谁知道我转眼就成了癞蛤蟆。”   巧哥翻过身子准备睡觉,嘟哝两声道:“既然凤凰都落地上了,那就摆明了是给癞蛤蟆下嘴的机会,别错过了,这么好的女子我还没见过。”   “他爹是皇帝。”铁心源觉得这一点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的好。   “你爹还是铁匠呢。”   巧哥回头鄙夷的看了一眼铁心源又回头继续睡觉去了。   铁心源羡慕的看着巧哥,这种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家伙果然是豪迈啊。   “那句你爹还是铁匠呢”这句话足以放进《诗经》一类的典章里供万世膜拜。   它把一个人对皇权的藐视诉说到了极点,几乎是人类历史上最震聋发聩的宣言!   有了宣言,然后就自然而然的会出现革命……   一想到革命者的下场,铁心源还是缩缩脖子,觉得浑身发冷。   赵祯自己是见过的,那个人就那样斯斯文文的坐在那里看自己淘气,一副邻家好大叔的模样。   又有谁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恐怖……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魔王之一。   想到这里,铁心源就很自然的就没了什么想法,脑子空荡荡的随着巧哥的鼾声,也沉沉的睡过去了。   在梦里,一只银色的狐狸在大地上飞奔,一只金色的蛟龙在天空飞舞,巨大的爪子从天而降,擒住了吱吱叫唤的狐狸,飞上高空之后,就愤怒的松开了爪子,将狐狸从高空丢了下去……   铁心源惨叫一声醒了过来,浑身痛的厉害,好不容易挥去了眼前的金星,这才发现自己从高高的太平车上掉下来了。 第五十六章 未老先衰   巧哥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是根本不管自己什么身份的。   同样的,在这种自大的心态下,他也不会去管女方有什么身份。   “我爹是铁匠!”   他永远在为自己父亲的铁匠身份自豪。   在他看来铁匠的儿子娶一位公主没有任何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心志坚毅的铁心源都比不上他。   青年人的优势就在于想得少,老男人的麻烦在于想得太多。   铁心源恐怖的发现,自己不过是身体年轻而已。   在大脑一片混乱中,乳山到了。   两位公主进了高墙耸立的皇家道观,那扇常年紧闭的大门在开启一次之后又重新闭上了。   乳山脚下就有一队军卒在守卫,铁心源和巧哥很容易的在军卒的帮助下在紫宸观外立下了营寨。   拖长公主的福气,陈留地方官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紫宸观要添加一座新的建筑,对地方官来说这是一件大事,这里距离东京太近,伺候好皇族是这些官员的首要职责。   陈留不是县,所以这里只有一位张姓巡检过来。   此人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官员,面对铁心源这个拿着太学介绍信的太学生多少有些拘谨。   听了铁心源的安排之后,对一些很苛刻的条件没有做出任何修改,脸上也不见任何的不满,只是机械的表示同意,表示自己一定会召集陈留的地方百姓前来帮忙。   在处理完所有的交接之后,他谨慎的问铁心源能否将百姓修建宫殿的工作,转化成劳役。   这些铁心源自然是无法做主的,不过,紫宸观方圆三里之内都是长公主的封地,她对这件事有着最直接的话语权。   于是一封文书进了紫宸殿之后,不到半个时辰,那封文书就出来了。   铁心源看得出来,张巡检在看到文书上那个鲜红的印章之后,才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再三保证两百名民夫会在三日后按时抵达后,张巡检就匆匆的离开了。   这人很可爱,虽说是巡检,却没有沾染官员的坏习气,没有任何的客套,也没有任何的礼仪迎送,单纯的完成工作之后就离开,他好像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一刻钟。   巧哥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小声对铁心源道:“这座道观里有一百五十六个出家人,全是女的。”   铁心源瞅了他一眼道:“想要女人了去陈留镇子上,别打这里道姑的主意,这里的女人全是和皇家有纠葛的女人。”   巧哥拿肩膀撞撞铁心源笑道:“你还真的拿我当登徒子对待不成,我就是好奇,这里怎么会有这多的女黄冠的。”   “皇帝不喜欢的女人,在皇宫里犯错的女人,老皇帝的妃子,长年累月下来可不就是有了这么多。”   巧哥拖着铁心源来到树林里看着他道:“你最近胆子为什么会这么小?竟然能被噩梦吓得从车上掉下去?我们很早以前不就说了,要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活一生吗?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铁心源搓着双手,焦急的在地上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子才道:“我要是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就不害怕了。   最近,你有没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我有,不但我有,狐狸也有。   你知道不,狐狸这些天总是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只毛毯子叼在嘴里,不论走到那里都不松口。   它现在是没孩子,如果有的话,我保证它嘴里叼的一定是自己的孩子。   前些天,不论我把狐狸放在巧庄,还是放在汤饼店里,亦或是把它交给公主带进皇宫,那家伙都不安生。   直到咱们出了东京城,狐狸才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巧哥打了一个唿哨,狐狸就带着满身的刺球欢快的从草丛里跑出来了。   它看起来很是兴奋,纵身一跃就跳进了巧哥的怀里,大尾巴在巧哥的脸上扫来扫去的,非常亲热。   巧哥掀开狐狸带着异味的嘴巴道:“他确实在这里显得欢实一点,你确定它不是因为到了山林里才显得比较高兴?”   铁心源想了好久才叹息一声道:“大难临头之前,很多感觉敏锐的人或者野兽都会有所警觉。从而逃离那个危险的地方,这一次我就是遵循这种感觉,才一定要离开东京的。哪怕是错的,我们也要这样做,万一灭顶之灾来了,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我们输不起。”   巧哥把好几天没洗澡,全身臭烘烘的狐狸丢掉,拍拍身边高大的松树道:“主意你拿,活我们干就成。”   铁心源笑道:“我们在这里躲些日子,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最好,如果有事发生,在这里总比留在京城要好。”   巧哥无奈的道:“你从小和狐狸在一起,性子怎么跟狐狸没有两样啊。”   乳山上自然是有一道乳泉的,这道泉水水流很大,从山顶倾泻下来,在山脚附近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高处的水落在一个深潭里面,水花四溅。   铁心源猜想,乳山这地方可能在远古时期应该是一座火山坑,地下水脉直通周边的平原,这才形成了高处涌泉的结果。   捞了一把泉水,放进嘴里,水冰冷而甘冽,是很好的饮用泉水。   铁心源还来不及欣赏这里的松涛和飞瀑,就发现巧哥以及水儿,福儿,火儿,玲儿一群人光着屁股蛋子跳进了水潭里嬉戏。   被巧哥泼了一身水,铁心源依旧不肯下去和他们一起玩耍。   母亲跟着赵婉进了紫宸观,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他有些担心了。   早就听说大长公主清虚灵照大师是一个自幼出家的怪人。   一辈子都没有嫁人的人自然是一个怪人了,即便是原来不古怪,三十年的类似幽禁的生活估计也会把人逼疯的。   青灯古佛说起来很有诗意,其实是如何的凄苦只有自己人知道。   王柔花这些年要不是有一个懂事的儿子陪着,说不定也会发疯的。   道观附近被清扫的极为干净,地上还有扫帚划过的痕迹,软软的细砂地面踩着软绵绵的很是舒服。   只是墙壁未免过于高大了一些,只能看见一些玉兰树的枝头从高墙上探出头来,至于红杏之类比较低矮的植物,根本就没机会出来。   很有意思,院子里总有一些脚上拴着竹管的鸟儿从里面飞出来,有一只就落在铁心源的身边的枯枝上。   探手捉住那只根本就不怕人的鸟儿,解下竹管,从里面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   上面是一句话——观外是何年?   看到这句话,铁心源心中无名的生出一股酸楚之意。   取出炭笔在纸条的背面写道:“庆历八年七月十五日!”   写完之后,又提起笔继续写道:“夏收已毕,秋蚕新长,农夫忙于野,农妇点秋菜,商贾负担于长途,伶妓正试新歌,好花开遍,正是研磨胭脂时。”   写完之后就重新把纸条塞进竹管,掂量一下手里的鸟儿,直接就抛进了道观。   道观乌黑的大门紧闭,鸟儿可能飞走了,听不见墙那边有什么声音。   反正无事,铁心源就背着手绕着高高的墙壁观赏美景。   这一趟路走的其实很是值当。   才走了百十丈远,他就捡到了两个荷包,三只银衣钩,一支银簪子,甚至还有一只绣着珍珠的粉色绣鞋。   多少都是些值钱的物事,这些物事里面千篇一律的都装着一封短信,希望捡到东西的君子能够帮她们告诉家人,自己还活着,就在紫宸观。   铁心源打开地址看了之后,不由得苦笑摇头。   其中三封是江南的,两封是蜀中的,剩下的一封还是京西南路的……   铁心源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信寄去她们的家里,连详细的地址都没有,这样的信又能寄给谁呢? 第五十七章 青苔小径   紫宸观外的青石板小路上布满了青苔,这就把一条石板小路变成了一条鹅黄色的长条地毯。   青苔上看不到人的脚印,所以这条地毯干净无比,铁心源踩在软绵绵的青苔上面,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他偶尔从树枝上摘下一些已经被雨水浸泡,又被风吹日晒变得陈旧的香囊或者荷包。鹅黄色的青苔里偶尔也有一些发黑的簪子或者失去光泽的玉饰。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在这里停留了多长时间。   铁心源把这些香囊和簪子,玉饰全部都收拢起来,兜在袍子的下摆上,一圈下来,他的袍子下摆已经兜了好大一包。   回到瀑布下面的时候,巧哥他们已经嬉戏累了,正躺在有些发烫的沙子上睡觉,刚刚还干净无比的水潭,如今飘满了衣物,打赌输掉的水儿正蹲在水潭边上卖力的搓洗着衣衫。   铁心源把那些东西哗啦一声就倒在巧哥的身边,吓了他一跳。   仔细的看了看地上的东西,拿起一根锈迹斑驳的银簪子撇撇嘴道:“没一样值钱的,你盗墓去了?”   铁心源乘势躺在巧哥身边道:“差不多,这些东西都是人心里的坟墓陪葬。”   巧哥打开一个香囊,从中间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念道:“风雨无愁问心迹,心香一瓣祭华年……宝元元年,噫这是十年前的?写给谁的啊?”   “紫月横空,当念旧事,宸室空盈,灯火枯萤,观自在大慈大悲菩萨……写的什么东西啊?佛经不像佛经,诗词不像诗词……”   铁心源不耐烦的道:“每隔一句话的开头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紫宸观出家,救我!’叫你多念点书的,这样简单的东西都看不出来。”   巧哥丢掉手里的纸条道:“你看出来也是白看,一封碰大运的书信,还写的这么晦涩难懂,能送出去才是见鬼了。”   铁心源摇头道:“写这封信的人,天知道为这封信拜了多少次神,上了多少炷香,如今被你随手丢掉,你不觉得造孽啊。”   巧哥吃了一惊,翻身而起飞快的去追那张随风飘舞的纸条……   银簪子上面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铁心源把簪子插进沙子里来回蹭几下之后,银子的光泽就重新出现,而上面本来就模糊不堪的刻字,就几乎消失掉了。   巧哥气喘吁吁地拿着纸条跑了回来,愤怒的把纸条塞给铁心源之后,就一个漂亮的鱼跃跳进了水潭里。   表示这件事与他无关。   其实铁心源觉得这件事也与他无关,只是自己一时好奇把东西捡回来了,就和自己有关系了。   想把这些人的信送给她们天知道在那里的亲人,铁心源觉得这是一件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或许那些被关在道观里的女人,也没有期望这些信能够到她们的家人手中,只是想给自己以个希望而已。   人活在世,总是在不停地欺骗,当身处的环境没办法骗人的时候,就开始欺骗自己了,这是一个真理。   傍晚的时候公主偷跑出来了,告诉铁心源,王柔花正在和长公主念经,今天不打算出来了。   说完这个消息,她就飞快地跑到水潭边上,睁大了眼睛看里面的小鱼。   水潭里水太清澈,所以没有大鱼出没,百十尾指头长的透明小鱼,几乎让赵婉乐翻了天,大呼小叫的要用渔网把它们全部捞上来,放在玉缸里每天都看。   公主发话了,跟随在身边的宫女和嬷嬷们也非常的欢喜,难得有这样的活动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   没有渔网,这些女人在公主的指挥下竟然用纱衣做成一个不大的渔网,开始大呼小叫的捕鱼了。   铁心源只看了一眼,就继续翻看那些寂寞孤独无助的女人们写下的令人绝望的希望言辞。   这该是些最迫切的希望,同时也是最渺茫的希望。   铁心源把看这些信的过程称之为一个补充的过程,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看看别人的也好。   公主捕鱼的过程不值得仔细观察,傻子都知道这绝对是徒劳的。   除非她们能够掀开每一块石头去一条条的去找那些小鱼,否则,基本上没有捕捞到的任何希望。   “这是宫里的簪子,你怎会有这么多?”赵婉在一无所获之后就来到铁心源身边,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铁心源把身边一大堆的东西推到一边道:“捡的啊,就在那边的路上,你们皇家确实富庶,好东西全部都往外面丢。对了,我家就在皇城边上,为什么我没有捡到这些东西?”   赵婉疑惑的回头看看不远处的紫宸观,又瞅瞅铁心源,然后快速的把身子往后缩缩道:“嬷嬷说这些东西不好,不应该收起来,应该放在原处,被天地慢慢的化解里面的戾气,最终会平安吉祥的。”   铁心源本来心里面正在腹诽皇家的灭绝人性,现在听赵婉这么说,就奇怪地问道:“这里面都是出家人啊,拿来的戾气啊。”   赵婉睁大了眼睛道:“里面有好多的怪人,有喜欢吃蜡烛的,有喜欢吞香火的,还有整天念经什么都不动弹的,还有坐在屋檐下一坐就是七八年的,什么人都有。我和婶婶住在外宅,不敢住到里面去,嬷嬷说住在里面的人不能长寿,不许我进去,还说晚上的时候里面很吓人。”   随时跟在赵婉身后的张嬷嬷也看见了铁心源手上的东西连忙道:“铁公子,赶紧把这东西丢回原地,动不得啊。”   铁心源没有追问原因,张嬷嬷给自己使眼色使的眼睛都要斜到耳朵后面了,他自然不好再问什么。   拿过公主的幕离,脱掉鞋子走进浅水谭里,先用幕离遮住一块石头,把幕离按进水里包住整颗石头,最后兜住石头把幕离从水里拖出来,丢掉石头之后,幕离上就有四条小鱼在逐渐干涸的幕离上蹦跶。   公主见铁心源帮她捉到了小鱼,欢喜的大叫一声,就抱着自己的幕离去找宫女拿玉缸装水养鱼。   张嬷嬷见公主走远了,就坐在铁心源对面道:“铁公子心地善良,乃是诚信之人,眼见弱女子受难,仗义出手帮助吗,老身先替那些回不了家的姐妹们拜谢了。”   铁心源看着施礼的张嬷嬷道:“我没有办法帮她们,只是出于好奇……”   张嬷嬷道:“这已经很好了,一群孤魂野鬼能够得到公子的眷顾,已经是她们莫大的福气了。”   铁心源皱眉道:“据我所知,我大宋并无白头宫女,为何这里会是这番情形?”   张嬷嬷面带讽刺的道:“每年都会有三百名宫女进宫,每年也都有数百名宫女出宫,这么多年下来,进来了多少,出去了多少又有谁能够分的清楚?总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出不了宫,又不能留在宫里,所以就只好来这里喽。”   听张嬷嬷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铁心源就不想问下去了。   天知道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张嬷嬷和铁心源很熟,堪称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有时候张嬷嬷和王柔花谈话,一谈就是大半天,算是长辈也不为过。   她在铁心源面前不会装什么假,母亲已经内定张嬷嬷当铁心源儿子的教养嬷嬷,快成一家人了。   “把这些东西丢回原地去,给那些女人一个虚假的希望,就等于是在杀她们,自己做的孽,还是需要自己来偿还的。”   张嬷嬷见公主兴奋的捧着小玉缸过来了,就叮嘱了他一声,起身扶着公主免得她摔倒。   眼看天色已黑,群鸟投林,也就不顾公主的反对,一群人回道观去了。   巧哥他们已经立好了帐幕,篝火烧的很旺,不知道在做什么吃的,香味很是诱人。   铁心源看看身边这一堆东西,叹口气重新用袍子下摆包起来准备丢回去。   人世间的麻烦好多都是自找的,如果自己不起好奇心,这会心情就不会这样差。   就像张嬷嬷说的,坏心情是可以传染的,铁心源不想把坏心情再传染给巧哥她们。   所以,他就慢慢的来到紫宸观外,小心的将捡到的东西尽量按照记忆丢在他原来待着的位置上。   丢到最后,铁心源手上就剩下一支珠钗,这根钗子还很新,珍珠上的光泽都没有褪去,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铁心源想起这支钗子是在一丛翠竹丛里捡到的,就踩着枯枝准备吧钗子放回原地。   脚下一松,就听咔吧一声响,一根枯竹被他踩断了,在这个寂静的傍晚时分,声音传出老远。   “有人吗?”一个轻柔的女子呼喊声从高墙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铁心源没有回答,俯身将钗子放回原地,拍拍手上的泥土准备回去。   “有人吗?”那个声音变得尖厉起来。   铁心源依旧没有理会,踩着枯竹上了青苔小路,打算快点离开,巧哥他们一旦做了好吃的,只要自己不在,根本就什么都剩不下。   “墙外的君子,如果趴在这个小洞上,你就能看到妾身的身子……”   墙里面的声音的变得又甜又糯,每个字都像是糖块做的,让人从口甜到心底。   墙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碎小的土块掉下来,不一会,墙上就出现了一个小洞,一阵甜腻的笑声从小洞里传了出来。   铁心源皱皱眉头,烦躁的捡起一根断树枝,紧紧地插进小洞里,还招来石块把树枝钉进墙壁,用手抓着摇晃了几下,见树枝安稳不动,这才拍拍手离开了青苔小径。 第五十七章 皇帝的宫室   大宋的采女没有强迫的,即便是强迫也是爹妈强迫你去的。   至少赵祯没有下过从全下女子中挑选采女的旨意。   在大宋,想当采女是要有资格的,只有九品官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把自己的闺女送给皇帝糟蹋。   至于先帝看中刘娥纯属意外,即便是这样,皇帝也是等刘娥和离之后才下手的,后遗症直到刘娥执政时期都未曾消散。   事实上大宋皇帝,或者其余的皇帝,想要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婆很难。   都是士大夫们塞给他什么样的老婆,他就只好接着。   出京之前听说皇后一巴掌把皇帝的脸给挠破了,如今正在闹腾着换皇后的事情呢。   由于出身的缘故,那些女子很难让铁心源生出一些同情心来,即便是有,也被张嬷嬷的一番话给打消了。   刚才那个女子一听声音就是一个妖精,下手还非常的果断,一旦发现自己哀求不起作用,立刻就要利用自己天赋的本钱了。   铁心源相信那个女子的身子一定极有看头。   努力的把脑海中的那个前凸后翘的身体抛之脑外,才觉得自己刚才脑子里的身体有点像是糖糖的……   紫宸观和东京虽然只隔了七十里,这里的物价却要比东京城便宜的太多了。   因此巧哥就毫不吝啬的买了四五头小猪宰杀掉之后用桑木棍撑开,放在火上烤乳猪。   因为猪皮上涂抹了糖霜和蜂蜜,以及一些加了香料的酱汁,整只烤乳猪在火光下显得红彤彤的。   连续四天没有吃过一口好饭的这群人,一个个流着口水,拿着刀子随时做好了抢饭吃的准备。   乳猪刚刚烤好,张嬷嬷就带着一个小宫女出现在火堆边上,老气横秋的指挥巧哥把烤的最好的两只乳猪放进一个很大的红漆木盘里,准备离开。   铁心源连忙拉住张嬷嬷道:“道观里也允许吃肉?”   张嬷嬷笑道:“怎么就不能吃了?这里是家庙,不是戒律森严的道观,即便是道观,也是能娶妻生子的。如何就不能吃肉?再说了,即便是别人不吃,公主和你母亲难道也不吃了?”   理由很充足,铁心源只好松开手,眼看着张嬷嬷和小宫女眉开眼笑的离开了火堆。   巧哥哼了一声,拨开火堆,只见火堆里面还有四只脑袋大小的泥疙瘩。   铁心源不等他得意的笑声发出来,就用棍子扒拉出来两个泥疙瘩,找了一个篮子装上,飞快的去追张嬷嬷。   别人可以不管,老娘还在道观里面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巧哥就骑上一匹驽马去半路上迎接那两位烧窑师傅去了,从汝州赶到这里这一路上不用说都是风尘仆仆的。   由于借助了长公主的名头,汝州的地方官不但派来了烧窑的师傅,连烧瓷器需要的泥土,木炭,一起带来了,最让巧哥喜出望外的是还有三位专门往泥胚上雕花,涂彩的师傅。   光是各种模具就装了俩大车。   陈留镇的张巡检其实只是一位税官,不过在这个地方,他不仅仅要收税,还要治理地方,毕竟方圆三十里之内,他是最高的地方长官。   他看到了从汝州过来的车队,模样很是痛苦,估计是为自己不能收税感到痛苦。   难受归难受,张巡检好歹还是有些手段的,只要看他呵斥那些战战兢兢地百姓的模样就知道,他平日里的官威一定很大。   铁心源早就计算过了,给公主修建一座宫苑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一万贯钱的。   当初的时候只拿了公主一千贯,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他不觉得没有财务概念的公主会拒绝自己增加投入的建议。   做这些工作很是简单,一张漂亮的平面图放在那里,公主就已经不太会呼吸了。   尖顶的小楼,洋气的弧形窗户,碧绿的草地,喷涌的泉水,弯弯曲曲的水渠,朴拙的水车,城堡一般的四处角楼。   白玉一般的房间,屹立在水池边上的秋千,再加上几条似曾相识的土狗在院子里瞎跑,公主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座西式城堡。   长公主殿下虽然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过看她握着拂尘的双手开始颤抖,铁心源就知道这座城堡已经征服了她们。   铁心源叹息一声,在公主不满的目光中卷起图纸,重新铺开了另外一张。   假如不看前面那张,现在的这张图纸上画的房屋也能满足公主。   只可惜有了先后之分后,这座院子和前面那张图纸上描绘的城堡相比,就有了天壤之别。   没有外人在,赵婉强横的夺过铁心源手里的图纸,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打开图纸,用自己粉嫩的拳头敲在图纸上,不容置疑的对铁心源道:“就要它!”   早已修炼成奸商的王柔花当然知道儿子的目的是什么,悄悄地探出手在铁心源的肋下软肉处狠狠地拧了一把。   铁心源脸色极为难看的对公主道:“一千贯只能弄成那个样子,想要修建这样的城堡,一千贯是不够的。”   不等赵婉说话,长公主就斩钉截铁的道:“就修建成这个样子,钱财不够从道观里拿,人手不够去问陈留地方官要,入冬以前,一定要把这座宅院修建好!”   铁心源笑道:“长公主说的极是,不过在下刚刚想到,如果公主畏寒的话,就需要在这座房间里加装铜管,让滚烫的水从铜管里流过。如果公主夏日里又担忧酷暑难熬的话,就让冰凉的泉水从铜管里流过。这样一来,这座房子必定四季如春。”   长公主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挥挥手道:“铜管除了将作监可以铸造之外,别人恐怕是没法子的,不要紧,贫道这就上书皇兄,请将作监铸造一批铜管运送过来。这里面的耗费从我的俸禄里出,不让皇兄为难。”   铁心源暗地里呲呲牙齿,都说大宋公主富裕,没想到会富裕到如此地步,给城堡里安装供热系统,没有五千斤铜管根本就不可能,即便是这样,大部分的管道还需要用铸铁的来代替……   现在就好办了,公主的一千贯钱已经可以安稳的放进自己口袋里了。   汝州地方官送来的人工和材料一文钱都不用付,陈留地方运来的砖石木料也是不用付钱的。   至于那些劳役,更是连吃饭都不用管,铁心源觉得自己可以帮巧哥他们要一个非常合理的工价。   长公主低头看着那张图纸感慨的道:“皇兄这些年越发的苍老了,国事家事,都需要他日夜操劳。   即便是如此操劳,他在深夜里连一口热羊肉汤都舍不得喝。   长久下去这如何得了。   让国库出钱修建这样华丽的宫室他一定是不愿意的,不如就让我这个没用的妹子来帮他修建吧。   言官即便是要弹劾,让他们来找我这个孤老婆子,不要去找我皇兄的麻烦。   他们不心疼皇帝,我心疼!”   很快就有人把长公主的决定告诉了汝州来的官吏,以及陈留的地方官张巡检。   这就是说一定要全力以赴的帮助长公主修建宫室了,这座宫室因为是要给皇帝住的,所以全部的规格都要大幅度的提升。   必须用黄金的地方你不能用白银,必须雕刻五爪巨龙的时候,你绝对不能少雕刻一根指头。   铁心源自然是顺水推舟的将宫室的建造费用推到了一个常人所不敢想象的高度。   在这一点上,铁心源和长公主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皇帝住宿的地方,根本就不能有任何的节省。   如果被长公主发现这里面有任何的瑕疵,都将是欺君之罪! 第五十八章 烦躁   只要母亲在身边,铁心源是不害怕什么欺君之罪的。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拖着母亲浪迹天涯也不一定是坏事情。   反正家里只有两口人,如果再带上狐狸,即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是全家团圆的状态。   至于留在东京城的那点产业,说实话,铁心源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   当一个人在尽家财之后,有转眼间重聚的本事,钱财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用来交换物资的筹码而已,并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   距离皇城越远,皇帝的威慑力就越低,大宋六成的兵力都部署在东京附近。   如果此时身在边远地方,巧哥扯旗造反铁心源都不奇怪。   侬智高正是这样做的,不过,他不是汉人,所以一个广源州出来的异族土著,想要谋算岭南的土地,这让尝够了岭南甜头的大宋皇帝如何能够忍耐。   两个月的时间,身为前锋的杨怀玉已经抵达了邕州,他将在这个地方严阵以待,逼迫匆匆缩回广源的侬智高做出选择。   身为主帅的狄青,带着大军一路上是横扫直下的,就在这一路上,他攻破了无数盘踞在中原去岭南道路上的贼寇。   据说大道的两边,经常会看到绵延数里的尸骸,有些被插在杠子上,有些被垂吊在大树上,更多的是一颗颗的人头,挂在道路的两边,如同风铃一般的胡摇乱晃。   很显然,杨怀玉南下是为了震慑侬智高,而狄青南下则是宋王朝向南蛮们宣示主权的一种方式。   自从曹彬击败吴越王之后,这是大宋战兵第一次南下自己的领土。   铁心源合上杨怀玉从洞庭湖发来的书信,对巧哥道:“这有些不对劲。”   巧哥一面整理着手上的麻线绳子一面道:“有什么不对的,南方这些年总是出乱子,听说杭州,苏州这等繁华的通都大邑都不安稳,皇帝这样做当然没有什么错误。”   “我说的不是派兵南下这回事,说的是狄青这次南下的手段。   侵略如火,霹雳手段,算是咱们大宋第一次这样用兵。   以前的时候,还总是讲究王师的风度,虽然做不到秋毫无犯,但是总会注意一下进军的方式。   你看看这一次,狄青都干了些什么,杀了这么多人,京城里听不到任何弹劾他的声音,商贾那里也没有传来什么不满的声音。   唯一麻烦的是包拯,包拯也咬着牙在配合狄青杀人,再苦再累不说话。   这不是咱们大宋的政治气候啊,那些讨厌武将的言官哪里去了?   韩琦那个砍了狄青爱将的家伙又哪里去了,狄青这一次做的如此过份,全天下人都闭上了嘴巴,我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情,你说呢?”   巧哥瞅了铁心源一眼道:“你多疑的狐狸性子又发作了。谁说狄青做的过份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南方都成什么了。黑店多如牛毛,只要是座山,上面就一定有强盗烧杀抢掠周围的百姓,再不下狠手,南方还是好人去的地方吗?”   铁心源抱着狐狸转着眼珠子道:“不行,一定要弄清楚这事的起因和结果。   你采买东西回东京的时候多找找你的狐朋狗友问问,我回东京的时候,多去问问我舅公他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一个国家一旦改变了自己做事的方法,一定会有大变革发生的。   而这样的大变革一定会牵涉到每一个人,很可能会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   每一个时代总有些人走在最前面,他们也是这个大时代最早一批受益的人,也是收益最丰富的一群人。   我们兄弟虽然不一定要大富大贵,至少不能落下每一个前进的机会。   我觉得这一次的大浪很可能就是我们兄弟前进的基础。”   巧哥轻笑一声,指指铁心源和狐狸道:“你们哥俩坐这继续谋算吧,我要去和工匠商量瓷窑和砖窑的箍口了,十天之后就要点火烧制第一批东西,我觉得那些东西比什么狗屁的南征重要。”   巧哥毫不犹豫的走了,铁心源低头看看狐狸,拿手按一下狐狸粉红色的鼻头道:“不谋一隅者不足以谋全局,不谋一时者不足于谋万世。   巧哥是个傻瓜,我们两个可不能这么傻,大变革往往起于微末,不查秋毫如何查世间万物?   我总觉得现在的赵祯一点都不像历史书上写的那个赵祯。   啧啧,你看看,这家伙要手段有手段,要谋略有谋略,要胆量有胆量。   有这样的皇帝如果还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我就觉得非常奇怪了。   你觉得奇怪不?”   狐狸伸出舌头舔了铁心源的指头一下,就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这是熟人要来的样子,狐狸喜欢跟熟人打招呼。   铁心源松开狐狸,就看见糖糖俏生生的站在一棵松树底下。   她今天好像特意打扮过,从未见她穿过鹅黄色的绣花褙子,今天却穿在身上,衣钩挂住长袖,露出半截莲藕般的小臂。   再往下看的时候铁心源就叹了一口气,人家的闺女的马鞭都是丝绦缠成的,她的马鞭却是生牛皮绞着钢丝编织成的,这东西当武器都成。   “我来看赵婉!”   糖糖一面应付着狐狸的亲热,一面对铁心源解释道。   “我也很想你!”   看到糖糖那张不自然的笑脸,铁心源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句话。   “登徒子!”   糖糖的脸色变得正常了,脸部的肌肉不再僵硬,掐着狐狸脖子的手也变得温柔了很多。   “登徒子是个好人,你不能总这样夸我,我还没有老婆,更没有福气一连生七八个孩子。”   “店里的生意很好,你表姐打算再开几个店铺,已经派了管事去蜀中准备开店的事宜了,洛阳,扬州,杭州,都准备铺开。”   铁心源笑道:“其实你们最应该把店铺开到泉州和广州,我大表哥现在就在泉州,把东西卖给胡人,才是利润最丰厚的。”   糖糖摇晃着马鞭走到铁心源的身边,铁心源立刻掏出手帕铺开,请大小姐坐下。   “银子赚多了很没意思……”   “说这话该遭雷劈,大小姐,你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吗?”   糖糖苦笑道:“天下太大了,我只是一个小女子,管不了那么多。”   “不一样啊,你满肚子的学问,怎么可以与寻常村妇相提并论。我辈读书人自然是要以天下为己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糖糖听了这些慷慨激昂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发怒了,愤怒的一鞭子抽在地上,抽的草屑乱飞,一句话都不说站起来,跨上一匹枣红马一溜烟的就去了紫宸观。   铁心源也觉得没有一点意思,也跟着站起来,和狐狸一起向紫宸观走去,不知为何,铁心源今天很想看看墙里面那个女人的身子。   青苔小路上依旧清爽,这条小路上只有两排脚印,铁心源看得很清楚,一排是自己走进去的脚印,另一排是自己走出来的脚印。   脚步踏上青苔小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刚才的那股子兴致。   钉在墙上的那根树枝依旧还在,细密的枝子被阵阵山风吹得左右摇摆不定。   铁心源上前用力的拔出了那根树枝,高大的墙上立刻就出现了一个指头粗的小洞……   等候了一阵子,墙那边的佳人却不见踪影。   狐狸跳着脚从枯枝里叼回一支珍珠簪子,还是铁心源丢弃的那一支。   铁心源去过狐狸嘴里的簪子,将它塞进了那个小洞,然后就带着狐狸沿着青苔小路向前散步。   他的每一步都落得很重,在青苔上留下深深地脚印,无论如何,这条小路也显得未免太凄凉了一些。 第五十九章 人鱼传说   汉白玉这种石头中原很少见,辽国幽州倒是很多。   大宋修建社稷祭坛的时候,不论是先农坛,还是祈年殿,所需的汉白玉石头都是从幽州运过来的。   陈留自然是找不到这样的石头的,好在乳山边上就出产青石。   而乳山上除了古老的石灰岩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铁心源这几天很是忙碌,全身心的投入到青石的开采之中去了。   好几次赵婉和糖糖结伴出游的时候总能看见铁心源一身灰土的站在采石工地上,和那群劳役一起奋力采石。   对于大宋人的采石效率铁心源非常的不满,先使用大量的柴火将石头烧热,然后再泼水降温,根据热胀冷缩的原理让石头自己沿着匠人打过孔洞的地方裂开,最后打磨成型。   这样的工作能累死人,一天却开采不出多少合格的石料出来。   于是,铁心源就买来了很多的大宋火药,钻好孔之后倒进火药,然后点燃,火药在冒出了一股黑烟,喷出一股子暗红色的火焰之后,巨石岿然不动……   巧哥看看铁心源一声不吭。   铁心源蹲在石头上,瞅着那群采石头的民夫不知道说什么。   采石是工地上最辛苦的活计了,那些石匠的双手和旁人的双手是不一样的,每一个手掌都显得极为粗大。   这样辛苦的劳作会让人短寿的。   不过,这是铁心源和巧哥的看法。   石匠们却不这样看,他们站在一边抱着胳膊看铁心源的试验。   实验的失败似乎并不出他们的预料之外,为首的苍老的已经看不出年纪的老石匠,见实验失败了。   把大手一挥,就招呼别的石匠再一次上了工地。   路过铁心源身边的身后躬身道:“小相公,干活不能想的太多,总想着用取巧的法子不是正途。手艺人如果没了勤快这一条,就不是手艺人了。”   巧哥看看咳嗽着重新爬上石山的老石匠冲着铁心源嘿嘿的笑。   铁心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老人家说的是正理啊。”   “这么说你不准备把你的那种火药拿出来了?即便是你不拿出火药,拿出汽油来帮他们烧石头也成啊,不管是哪一种都比用柴火轻松地太多了。”   铁心源看了一眼巧哥道:“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我们兄弟绝对就活不成了。想想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你就明白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是从哪里来的。”   “这里是大宋,不是野人出没的西夏!”   “知道什么,文明人干起肮脏事来,比野蛮人恐怖一千倍,记住了如果以后不想被人家关起来制造一辈子的火药和汽油,就赶快忘记这件事。”   巧哥看着铁心源被火药烟熏得黑乎乎的脸道:“不拿出来就不拿出来,你还是去水潭边上洗洗吧,脸黑的跟夜游神似的。你总是躲着糖糖也不是个事情,那个妮子这几天无精打采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没有躲!”   “快滚吧,瞎子都能看出来,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婶婶还问我为什么不见你的踪影,我都快没借口说了。”   脸上很黑,铁心源特意避开了大路,穿过松林,来到了水潭边上,天气炎热,他觉得自己还是洗个澡比较好。   烦躁的扯掉身上的衣衫,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水潭。   把身子全部没在水下,全身都被冰凉的泉水拥抱,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没有比这更加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月牙形的水潭不算大,以铁心源的水性足矣从水潭的这一头一直潜泳到水潭的另一边。   感觉肺都要炸开了,铁心源从水里钻出来,才抹掉脸上的水渍,就看见一双白皙的腿出现在自己面前。   赵婉捂着嘴尽量不要让自己叫出来,铁心源过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   原本想喊的,又有些害羞,就把身子藏到水潭的另外一边去了,她觉得铁心源洗完脸就该离开了。   万万没想到铁心源竟然脱掉了衣衫一头扎水里去了。   铁心源什么都看见了。   往日里机敏无比的大脑这时候似乎完全僵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往日里看起来单薄的公主,竟然这么有料。   一袭纱衣根本就遮不住公主玲珑的身体,眼看着公主抱着内衣可怜兮兮的蹲在水里,铁心源觉得一股无名的火焰从心头升起,只想化作灰狼,将面前这只洁白的羊羔一口吞掉。   “走开”公主见铁心源眼睛一霎不霎的看着自己的身体,焦急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公主的声音如同一桶冰水泼在铁心源的头上。   他立刻转过头去,再一次潜进水里,向来路游去,这一刻,唯有冰凉的泉水才能避免他被心头的那股火焰给烧毁。   逃跑般的离开了水潭,铁心源抱起衣衫一头钻进了松林,奔跑出好远,才慢慢地停下脚步。   两只脚上鲜血淋漓,他丢下衣衫坐在上面,强忍着疼痛拔掉刺进脚掌的枯枝和碎石块。   狐狸从树后面钻出来,疑惑的看着只穿着一条亵裤的铁心源,嘴上叼着的松鼠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铁心源自然不会避讳狐狸,坐在那里阴沉着脸穿衣服。   狐狸自然不会明白满脸通红的铁心源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上就忘记了这件事,用爪子扒拉着松鼠自顾自的玩耍起来。   穿好衣衫之后的铁心源拿手敲敲自己的脑袋无奈的自言自语道:“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见了女人的身体还是这么把持不住真是丢人啊。”   铁心源一瘸一拐的出了松林,狐狸得意的站在他的肩膀上,不远处就是采石场,不知道是出于内疚还是什么心理,巧哥放着铁管子不去铸造,却在那里抡着锤子砸石头。   看见公主的裸体是有危险的,这事不能瞒着巧哥,就像他从不隐瞒自己和别的女人的关系一样。   铁心源走到巧哥面前,却张不开嘴,沉吟良久道:“铁管子铸造完毕了?”   巧哥放下锤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道:“弯管还没有,主要是管子里面的沙子太难清理了,再说了,很多管子清理完沙子之后,发现他们是漏水的,用不成,十根中能成功两根就算是很不错了。我过来散散心,发发汗,说不定就能想出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的脚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被木刺扎到了,我清理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巧哥笑道:“好了,我们走吧,我们留在这里,那个老家伙已经不高兴了,以为我们是在监工,已经过来保证好几次了,说什么他老于干活从不偷懒。再留在这里就是看不起人了,人家有人家的干活方式,我们尽添乱。”   铁心源回头看看那些石匠,张嘴道:“明日里我就改良一下火药,大幅度的提高火药里面的硝含量,只要三种材料,其余的全部不要,早点把石头开采出来才对。”   巧哥疑惑的道:“你刚刚才说我们不能随便把火药秘方显露出来。还拿我爹娘说例子,怎么才出去转了一圈子就改主意了?”   铁心源烦躁的道:“不知道。”   巧哥仔细的瞅瞅铁心源,然后斩钉截铁的道:“不成!”   铁心源愣了一下,这是巧哥第一次反对自己的主意。   “为什么?”   “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蠢货,我觉得你现在出的主意也一定是蠢货主意。”   说完话揽着铁心源的肩膀,让狐狸爬到他身上继续道:“想出主意了,等你心情好些之后再出,这时候还是算了。我觉得你现在心里有两个女人在打架,在她们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你少说话,多吃饭就对了。” 第六十章 止步楼   铁心源觉得自己耳朵就像火一样滚烫,而且还痒得厉害,需要用力的抓才能感觉好些。   上一辈子自己好像不是什么好人,见过的女人裸体也堪称无数,这一次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少女半遮半掩的裸体而已有什么呀。   靠在石头上仔细想想之后发现,这是第一次看真正的公主的裸体,不由得又有点骄傲,有这样经历的人不是很多吧。   吃晚饭的时候公主也在,不过她就表现的非常平静,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族的优雅,即便是啃骨头时候的模样,别人也比不上。   至少糖糖是比不上的。   今天的糖糖很古怪,很能吃的样子,一根连着半只鸡身子的鸡大腿吃完之后,又把目光瞄准到了一块硕大的羊排上面。   脸上的油脂也不知道擦拭,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吃食上面。   巧哥装在瓶子里的葡萄酿被她像喝水一样的猛喝。人头大小的西域水瓶装满的葡萄酿,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王柔花一面撕扯着羊腿上的肉丝,一会看看公主,一会又看看糖糖,面前的碗里已经装了好大一碗肉丝了,她依旧在不停地撕扯着。   不知道为什么铁心源既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公主,也不敢劝阻糖糖少喝一点。   巧哥为了自己的葡萄酿倒是劝说了几句,却被糖糖没头没脸的用拳头教训了一顿。   和糖糖关系最好的玲儿这时候自然是躲得远远地,大小姐发脾气的样子他是清楚的,不靠近为最佳方案。   王柔花突然把手里的肉骨头往盘子里一扔,一把揪住铁心源的耳朵就去了远处,糖糖不知为何放声大哭起来。   公主却把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隙。   “松手啊,娘,这一次真的很疼。”铁心源虽然随着母亲的力量走,耳朵依旧痛的厉害。   王柔花见走的够远了,就一巴掌抽在铁心源的胳膊上压低了嗓门怒道:“怎么就没头没脸的脱了衣服往水潭里跳?”   铁心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讪笑道:“天太热,儿子又砸了一天的石头……”   王柔花怒道:“为娘这一辈子就没打算让你去当铁匠,也没打算让你去当石匠,你自己砸石头干什么?今天幸好是为娘和张嬷嬷,还有糖糖帮着公主把风,要是换了别人,你的麻烦就大了。”   铁心源长吁了一口气,小声问道:“娘,公主没说什么吧?”   王柔花摇头道:“没有,就是一整天不说话,我和张嬷嬷都很担心。倒是糖糖这丫头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儿子,小心哦,糖糖什么都看见了。”   铁心源无奈的道:“孩儿也没想到那时候会有女眷去那里洗澡啊。”   王柔花咬着牙道:“是啊,男人家的才在河里,水潭里洗澡,游水,好人家的闺女谁去水潭里洗澡?公主这明显是在坑害我儿,儿子,既然公主不在乎,咱们就把这事忘了吧?”   铁心源冲着母亲笑道:“孩儿也是这么想的。”   王柔花嘻嘻一笑道:“你这个臭小子,还真是懂得找机会……”   “孩儿真的是无意中的……”   “娘知道,娘知道,我儿是无意中的,不过你已经到了说媒的年龄了,君子慕少艾这是正常的……嘻嘻。”   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只要儿子占了便宜一般都不会说什么,反倒会觉得自己儿子聪敏伶俐。   回去重新吃饭的时候,糖糖已经不在了,被她的丫鬟搀扶着回紫宸观去了,公主还在,笑眯眯的看着铁心源不断地努嘴巴。   该来的总会来的。   铁心源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公主一起去散步消食。   才转过一棵松树,公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办?”   铁心源挠挠头发道:“什么怎么办?”   公主发出渗人的笑声道:“我被你看光了,你这时候装傻是不是?”   铁心源无奈的道:“我倒是很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问题是你爹那里是个大问题,你知道的,他能同意吗?”   公主背着手来回踱步,好一会才道:“你上回在你家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在我家说过无数的话,你到底指的是那一句?”   赵婉狠狠的瞪了铁心源一眼道:“你让我使劲的折腾,如果最后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没人肯娶的时候,你娶我这句话,还记得不?”   铁心源点点头道:“记得,我会这么干的。”   赵婉满意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看我身子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不过,从今往后你不许娶糖糖,那个丫头有什么好的,好多王公大臣都琢磨着要把她给自己的子孙划拉走。以前向我求亲的人现在都去她家向她爷爷要庚帖。”   铁心源明白了,这是两只狗在争夺一根肉骨头,现在已经打出火气来了,莫说是一根肉骨头,即便是一堆那个啥,都会抢的你死我活的。   这时候估计和爱情没什么关系,而是和自己的颜面有关。   目前看,胜利者是公主,怪不得她会平静的吃饭,平静的面对自己吃亏的事情,只要能看见糖糖难过,她就会有无限的快感。   用最短的时间想通这一切之后,铁心源发热的脑袋迅速就平静了下来。   上下打量一下公主笑道:“你现在和水里的样子不一样。”   公主的脸红了一下,又强装镇定的道:“嬷嬷要我用透气的绫子把身子裹起来……说是不显眼的公主才能嫁个好人家。”   铁心源上前轻轻的拥住微微发抖的赵婉,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道:“这是利息,本钱等我将来再收。”   张嬷嬷来找公主,很远地方就狠狠地咳嗽,铁心源松开公主,径直去了松林深处。   巧哥坐在松树下,无聊的拿松树枝子抽打着树干,见铁心源归来了,就笑道:“我觉得用火药炸石头比较好一些,现在,他们的进度太慢了,连根基都打造不起来。”   铁心源怒道:“胡说什么,火药是我们的立身根基,现在拿出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大宋皇帝。”   巧哥翻着白眼道:“好赖话都被你给说尽了是吧?同意的是你,不同意的还是你,既然你不肯拿出火药来,那么,采石头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不管。”   巧哥发着脾气走了,铁心源很想去看看糖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办法进紫宸观,就沿着小路来到石匠们的营地里。   一葫芦烈酒放在老石匠的身边,这位年老的工匠就打开了话匣子。   “采石头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松地活计,老汉干了这个行当三十年,多少也知道一点诀窍。干活啊,他不怕慢,就怕站,不管你干的多慢,总有干完的时候,一旦你站下了,那就是停了,没有寸进,何谈干完啊。小相公要的石料不但多,要求还高,石料上的斜纹,还要求一致,您是不知道啊,就这一条,就要了石匠们的命啊。”   铁心源小声道:“百上加斤自然是苦差事,可是,想要造出图纸上的那种房子,这样的要求已经是最低的了。”   石匠笑道:“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啊,达官贵人住的房子唯恐不精美,穿的衣服唯恐不华丽,吃的食物唯恐不精致。   这一切落在百姓身上就是大灾难啊。   石料自然是要精美的花纹,颜色不一致的石料都会被丢弃,从上千的蚕茧里才挑选出几个最好的蚕茧去织绸布,从无数的五谷里面挑选最好的做成最好的饭食。   你们过舒坦了,就是没人去想我们怎么过活。”   铁心源听了老石匠的醉话笑道:“老丈以为这座楼该叫做什么楼?”   石匠看着遍地的碎石道:“请官老爷们止步吧,就叫止步楼吧……” 第六十一章 糖糖和钟子期   铁心源当然不会用老石匠的那三个字当这座楼的名字。   如果用了那个名字,这座楼就白盖了,前期付出的所有手段都会付之东流。   听说朝廷已经嫌弃庆历这个年号不好了准备改掉,据说新的年号叫做皇佑。   在这个普天之下都在等待皇帝保佑万民平安的时候,你给一座准备请皇帝入住的楼阁叫做止步?   其实在铁心源心里觉得老石匠起的名字其实是不错的。   唯一错的地方就是他的消息太闭塞了。   这也是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距,这个差距不是才华上的,而是信息上的,以及时空上的。   之所以会问老石匠,是为了稳定日益庞大的工地。   张巡检为了修建这座宫殿,已经调集了六百多名陈留本地百姓。   再加上汝州,东京过来的工匠,人数已经接近一千人了。   如何管理好这一千人,是非常考验人的。   稍微出一点差错,被有心人混进来,转眼间就是一场大灾祸。   弥勒教就是专门干这事情的,蜀中修筑栈道的工匠造反了,河北营建城垣的厢兵造反了,就连修建钱塘江堤坝的工匠都莫名其妙的造反了。   因此,不由铁心源不多加注意。   一般来说胸中怨气最大的一般都是最艰苦工地上的人,也是最容易被挑逗起怒火的一群人。   至于那些相对比较轻松地工地,匠人们一般是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的,只要自己不在最底层,一般不会容忍格局发生变化。   就因为这个原因,铁心源和巧哥来的最勤的地方,就是采石工地。   中午的时候,水儿赶着一头驴车过来了,驴车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水瓮。   铁心源招呼那些正在吃自己干粮的石匠过来喝肉汤。   铁心源倒掉老石匠碗里的开水,装了满满一碗肉汤递了过去。   自己也装了一碗,把炊饼撕碎了放进肉汤准备开吃。   老石匠从自己的碗里捞出一块肉骨头,放在一个少年的碗里。   铁心源见状,也把自己碗里的肉骨头放进另外一个少年的碗里。   这中间不必说话,老石匠看了铁心源一眼,就把自己的黑面炊饼泡在肉汤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铁心源的炊饼自然是白的,所以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间很是显眼。   老石匠制止了铁心源要把饼子换掉的冲动道:“什么人什么命,该什么人享受的福分就该是什么人的。吃一辈子黑饼子不算什么,你无缘无故的给了他一块白饼子,让他吃顺嘴了以后,没本事挣白饼子回来,那就只有当贼偷了。”   老人家说的很有道理,因此,铁心源就坐在那里心安理得的啃骨头吃白饼子,按照老人家的话来说,这都是该的。   一桶肉汤分发下去之后,水儿小声的告诉铁心源,有三个人不喝。   铁心源不觉得在这个脂肪严重匮乏的时代里,有人会拒绝一碗该是自己的热腾腾的肉汤,除非是有别的原因。   他觉得应该观察三天再说。   石匠干的都是力气活,吃不饱是没有办法出力气的。   大宋官方对于边远地方的百姓还是比较仁慈的,只要是出劳役就会有伙食补子,也就是说只要你出劳役,官家就该管饭。   东京附近的百姓却没有这个便利,出劳役的时候不但要自带工具,连干粮都是从自己家出。   官府给出的解释是京都百姓富庶,大多为二等户,边远之地的百姓穷困。   铁心源知道的理由和这个不一样,同窗田源的父亲就是户部官员,听天源讲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偏差,唯东京兵力强大,不惧造反耳。   铁心源观察了三天那三个不吃肉的石匠,糖糖也大醉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的时候,面容憔悴的糖糖离开了陈留乳山。   铁心源过去送的时候,糖糖的笑脸很好看,从袖子里拿出一小串已经干枯的糖葫芦给了铁心源。   这是在王家上学的时候做的。   那一年,王家庄子给学堂送来了很多的山楂,是为了避免学生们积食分发的零食。   没人喜欢吃这种酸不拉几的红果子,于是铁心源就熬了糖浆,再把果子用竹签子串起来,最后把山楂串子在糖浆里滚一下,就成了糖葫芦。   糖糖最喜欢吃这东西,总是私下里央求铁心源多做几次。   可是铁心源就只制作了那一次……   这串风干的糖葫芦,该是糖糖手里最后的一串吧。   铁心源不露声色的接过糖葫芦放进袖子里笑道:“果子马上就要下来了,我不光会做山楂味道的,还会做各种样子的糖葫芦,等着,秋里就做。”   糖糖笑道:“多做点,汴河结冰之前我就要离开东京去蜀中了。爷爷要去成都府任职,我要跟着去。”   铁心源皱眉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   糖糖眼圈红了,眼睛里泛着泪花道:“四月里旨意就下来了,爷爷说长江春水泛滥不好走,需要等入冬之后再溯流而上,这样安稳一些。”   “九月我会回东京,有些东西给你。”   糖糖眼睛里的泪水终于跌落下来,笑道:“我什么都有,就缺糖葫芦,其它的不必了。”   铁心源笑道:“当然是糖葫芦,黄门侍郎家的小姐,自然是要一路甜着去蜀中。”   糖糖低头小声道:“多谢世兄。”   说完话就打马离开……   铁心源瞅瞅旁边不断抽鼻子的巧哥道:“难过的人应该是我,你哭什么?”   巧哥抬起红红的鼻头道:“王八蛋才哭,我是伤风了。”   “哦!”   铁心源应承一声,就懒懒的往回走。巧哥大怒道:“糖糖不过是回东京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我伤风的如此严重,你就说了一声哦?”   铁心源抬头看看高大的巧哥道:“难道要我抱着你给你喂汤药不成?”   巧哥想想那个场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道:“汤药不用你管,婶婶正在熬制,你能弄几串子糖葫芦吃吗?糖糖不说我都快忘记了。”   铁心源从袖子里取出那串干瘪的糖葫芦,咬下来一颗嚼了好一阵子才把它吞咽下去,捋捋脖子道。   “很早以前有一个叫做俞伯牙的,他在船上弹琴,有人在岸上听琴音,不论俞伯牙如何的变幻琴音,岸上的那个樵夫都能听懂,俞伯牙非常的高兴,就把这人引为知音。后来那个樵夫死了,俞伯牙就把自己的琴劈碎了烧火,终生再不弹琴。”   巧哥迷茫的道:“说人话,知道我读书少还跟我讲古。”   铁心源笑道:“人话就是说,从今往后除了糖糖要求之外,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制作糖葫芦了。”   巧哥一把夺过铁心源手里的那串干瘪的糖葫芦,咬下来一颗,才嚼了一口就吐掉了,不断地吐着口水道。   “已经发霉了……”   铁心源丝毫不在意,把糖葫芦上的干瘪果子全部都吃完了,这才丢掉竹签,背着手跟巧哥一起回营地。   自从铁心源看过赵婉的身体之后,她就在铁心源面前基本上就不讲究什么淑女的礼仪了。   即便是这样,一身淡绿色纱裙的赵婉抱着膝盖坐在铁心源的床上看书的模样依旧迷人。   屋子里其实很热闹,主要是狗太多,六条大狗围绕在赵婉的面前,不怕热的扑腾的非常欢实。   张嬷嬷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正在做针线,见铁心源回来了就笑着把狗撵出去了,她自己却拿着绣活坐在帐篷口不离开。   “糖糖走了?”   “走了。”   “你不难过?”   “不怎么舒服。”   赵婉无力的把脑袋靠在被子上有些难过的道:“我是坏人。”   铁心源笑着坐在椅子上道:“谁都不是坏人,都是好人,不管是你,还是糖糖,都是很好的人。”   公主听了铁心源的话,翻身坐起来怒道:“你竟然想娶两个?”   “做梦!”   铁心源和公主异口同声的道。   说完之后,两人又觉得这件事非常的好笑,不由自主的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十二章 还是没有逃过去   铁心源对于感情的事情几乎是麻木的。   这是很糟糕的一种状态。   能感受到外界的所有喜乐悲欢,却做不出正确的应对方式来。   一切都是显得那么麻木和迟钝。   这对糖糖,或者赵婉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她们付出了很多,铁心源却没有知觉……   乳山的工地上到底还是出了问题,在铁心源准备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些白莲社信徒的时候,张巡检出手了。   他的方式极为粗暴和野蛮,而且处理的极为血腥,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他带来了十六个厢兵。   这些厢兵身上并没有军人的气质,黝黑的脸上还带着农夫特有的木讷和羞涩。   可就是这十六个人,他们用刀子生生的捅死了自己的三个邻居。   铁心源听到被捅死的那个最老的人大声的叫着:“丑娃,我是你六叔,丑娃我是你六叔”这样的话语。   这些话语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那个叫做丑娃的家伙手上的长矛在刺入自己六叔的胸膛的时候,没有半分的怜悯和犹豫。   “所有的食菜事魔都应该被杀掉!”张巡检的声音冰冷的如同一月的北风。   铁心源不同意张巡检曝尸三日的行为,他喜欢在那里曝尸,是他的事情,铁心源不允许他将尸体放在工地上。   从老石匠的口中铁心源知道了一个更为毛骨悚然的事实。   朝廷在处理食菜事魔的时候,一般都是把一家子连根拔起的。   也就是说,那三户人家没活人了。   人死了,威慑力自然是非常大的,原本还总有笑声的工地上除了干活的号子声之外,就剩下民夫们粗重的喘息声了。   巧哥因为伤风,全身疼痛,所以就赖在营地里休息,已经两天没出来了。   出于担心,铁心源在处理完上午的公事之后,就匆匆的来到巧哥的帐篷里。   帐篷里面鬼影子都没有,喊来水儿发问,水儿也一头雾水,表示自己一上午都在瓷窑看窑工们烧瓷砖,没注意。   铁心源就只好去巧哥最喜欢去的水潭边上寻找。   走了半截路,铁心源就回来了,那里的树枝上挂着半截纱衣,这表示这时候在水潭边上的是女子。   找不到巧哥,铁心源就重新回到营地应付开封府的差官。   在任何地方发现食菜事魔都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开封府都会派来差官核实一下。   招待差官的人是张巡检,铁心源不过是被叫来作为一个见证人签个字画个押就算完事。   张巡检在面对开封府下来的提刑官,换上了一张铁心源从未见过的面容。   就因为这张不会拍马溜须而强行拍马溜须的谄媚面孔,铁心源匆匆的在行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落荒而逃。   带着自己婆娘和妹子一起来看上官的,铁心源着实是第一次见。   老石匠说的没错,只要手下不停,打磨好的青石就源源不断的从采石场运到了工地上。   青石需要从地下一丈深的地方开始打地基,第一次见到这样打地基,铁心源看得很是认真。   层层叠叠的青石板如同搭积木一般的从地下升起,每块石头之间都对的严丝合缝,中心位置放上三合土,最后用糯米汤浇灌进去,偌大的青石地基就结成了一整块。   老石匠看着日渐抬高的地基对铁心源道:“相公,不想在房子上使用木料可是真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木质房子虫吃鼠咬的存世难以长久,不如修建这种石头城堡来的长久。眼前看花费大了一些,长久来看,这样的房子比木头房子便宜的太多了。”   老石匠笑道:“就现在,木头房子也比石头房子造价高很多。只是石头房子建造好之后过于简陋,贵人们是看不上的。”   铁心源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老丈一定会新眼看着这座房子造起来,最后你恐怕说不出简陋的话来。”   石匠正打算笑眯眯的点点头,回头看见张巡检走过来了,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没了,拿起瓦刀走到一边叮叮当当的敲起了石头。   老石匠跑了,铁心源也想跑,能把自己老婆和妹子单独留给上官的人,铁心源觉得自己惹不起,这样的家伙将来如果不飞黄腾达实在是没天理。   张巡检朝老石匠吐了一口吐沫,恨恨的道:“该死的老东西!”   转脸又朝铁心源笑道:“小相公,本官刚才去看了,水潭那里都是女眷,能否……”。   铁心源挠着头看看张巡检道:“公主在那里,我没胆子过去。”   张巡检一听铁心源的话,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落空了,在这里长公主就是天。   这么多年以来,长公主一直在修心养性从未为难过乡里,这一次还是自己掏钱盖房子,陈留地方只需要出劳役就成,相比现在盖房子,远比冬日里去修建城垣要好的太多了。   张巡检叹了口气拱拱手就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小相公别看不起张某,一旦张某的官职没有了,第二天就是我被屠家灭门的时候。”   铁心源看着张巡检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这都是再给自己找麻烦啊。   原本好好地日子,一旦扣上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官职,任何丢祖宗脸的事情都可以干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巧哥才回来,即便是回来也是魂不守舍的。   看样子伤风是好了,一声不吭的一连吃了三大碗饭,这说明这家伙连中午饭都没有吃。   今天吃饭的人少,长公主今天在紫宸观里开素宴,王柔花她们全部去品尝这难得的美餐去了,吃饭的就剩下铁心源和巧哥以及其余的六个兄弟。   火儿从山上找打的黄精和山药放火里烤一下,拔掉皮之后就是一顿很不错的美餐。   不想问巧哥到底去做了什么事,如果自己该知道,巧哥会说的。   用铁匠炉子铸造螺纹钢,这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即便是出来了,也是拿手一掰就断的脆钢。   除非让铁匠一锤锤的将脆钢里过高的碳打出去之后,它的柔韧性才会合格。   将来建造宫殿弧形顶棚的时候非常需要这些钢材。   巧哥打铁的样子很好看,炉火映红了他的臂膀和胸膛,布满汗水之后,整个人就如同一座雕塑,极具美感。   火儿,水儿,福儿都是巧哥一手带出来的好铁匠,只要巧哥的小铁锤在钢铁的某一个位置上轻轻地敲一下,他们手里的重锤就会咣咣的将烧红的钢铁改变成任何他们想要的形状。   一炉子钢铁锻炼完毕之后,巧哥端着茶壶坐在看书的铁心源身边,沉声道:“怎么才能进去紫宸观?”   “两个方法,一个是翻墙进去,另一个就是变成宦官之后,再进去。”   铁心源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下意识的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神不知鬼不觉!”   “简单,挖地洞啊,这个事情你比较擅长,不过需要注意一下,别把紫宸观里的女人弄怀孕了,那样的话可就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铁心源把书本合起来瞅着巧哥道:“你遇见了一个心仪的女子,那个女子有着万般的风情,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你心里去。她很想与你一起共赴巫山,却因为一堵墙的缘故,有情人只能隔墙叙话。”   铁心源见巧哥沉默不语,就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个女子我也见着了,还要我通过一个小孔看她的身子。”   “你看了没有?”巧哥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没有,我找了一根树枝把洞堵上了。”   铁心源明显听到巧哥送了一口气的声音,敲敲自己的脑袋,刚才应该说看过就对了。   巧哥这混蛋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了多情的毛病,唯一能让他远遁八千里的女子,就是自己兄弟的女人。   至于别的女人,只要看对眼了,这混蛋绝对是荤腥不忌。 第六十三章 一夜白头   巧哥长吁了一口气之后,躺在草地上懒懒的道:“我第一次觉得当女人很可怜。”   “怎么说?”   “提刑官带着张巡检的老婆和妹子正在踏青……”   “那不关我们的事情,你情我愿的,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巧哥看着铁心源道:“现在天色已经半黑了,他们去松林子里散步!”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你还不是经常带着王婆惜在草堆里散步。”   巧哥有些恼怒的道:“老子是真人,谁会像你一样活得那么假。喜欢了我就会去找,找到了算我运气,找不到最多被抽耳光,骂一声登徒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凡是大官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铁心源咬牙切齿的道。   “你认识很多大官人吗?”   “当然,除了你李大官人之外,我还认识一位西门大官人。”   巧哥想了一会道:“不认识啊,西门附近的大官人我基本都认识,没有一个姓西门的。”   “有,绝对有,这家伙抢了一个买炊饼的矮子的老婆,最后还伙同淫媒一起把卖炊饼的给毒死了。”   巧哥呐呐的道:“没那个必要吧?给点钱就成啊,婆惜的丈夫刘二癞子不就活的好好地?”   铁心源瞅着黑乎乎的松林道:“故事没完呢,卖炊饼的矮子,有一个能把老虎都打死的强悍弟弟,你觉得这事还有完吗?”   巧哥不在乎的道:“那就完蛋了,那个能把老虎都打死的汉子一定是闯出天大的祸事了。我以后找女人一定会先打问好他们家有没有一个厉害的弟弟,然后再下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巧哥这样的,铁心源之所以说了一大通废话,目的就是要让巧哥自己把今天的经历说一遍,结果,这家伙胡混过去了。   这就麻烦了,这是认真的表现了,如果这个女人类似王婆惜那样的,巧哥一定会说出来的,甚至可能会炫耀一下自己找女人的高超手段。   现在一句口风都不透露,麻烦就很大了,而且,铁心源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祸事发生。   天亮的时候,当铁心源安排了当日得进度,正在看账本的时候,张巡检进来了,整张脸惨白的如同鬼魅。   “小相公可见过马提刑?”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张巡检又问道:“可曾见过贱内和我妹子?”   铁心源的心咯噔一下,不过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地笑道:“不曾得见。”   张巡检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顿时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铁心源装着低头看账本,没去看张巡检的样子,等他再次抬起头之后,张巡检已经离开了帐篷。   铁心源把巧哥和自家兄弟都找来问了一遍每个人的行踪,安排了一下口径,就让他们继续去干自己的活计,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巧哥出门前就问了一句:“出事了?”   铁心源点点头,巧哥就不再问了,有铁心源把持大局,自己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免得打乱了源哥儿的计划。   张巡检如同受惊的老驴一般,带着自己的手下漫山遍野的寻找失踪的马提刑和自己的老婆和妹子。   既然这家伙想要保密,铁心源自然不会戳穿这事的。   人是过来找他对接公务的,和工地无关,和紫宸观无关。   乳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找到三个人或者三具尸体,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铁心源衷心的希望张巡检能够找到他们,并且能够把这件事抹平掉,否则就会引来无数的提刑司官员下来,像狗一样的东游西荡,那样会耽误自己的工期。   大宋提刑司是一个很抱团的衙门,这个衙门里的人干的活计都是一些不受人喜欢的活计。   因此这群人自己非常的珍惜自己的同僚,一旦有一个出事,他们就会大批的出动,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宋提刑官是一群很特殊的人群,不论是大宋言官,还是大宋地方衙门,一般都不会轻易地去招惹他们,惹了一个,出来一大群和你理论,是一件令人非常头疼的事情。   核对好了账簿之后,铁心源就去了采石场,采石场如同往日一样,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干活,今天没有采石,大家都在整理石头。   用錾子将形状不一的石头凿成大小一致的条石,看样子进度很快,旁边已经放了很多凿好的条石,老石匠正在往上面泼水,来保证石头不会因为应力的关系而断掉。   铁心源站在一边观察了一阵子才走到老石匠的身边笑道:“这就算是开了眼界了,总担心采石场供应不上那边砌墙,想不到这边的进度这么快。”   老石匠呵呵笑道:“只要不站,活计总会干出来的。”   “您老人家总是这么说,小子算是受教了。”铁心源拱拱手,就把腰间的酒葫芦递给老石匠道:“喝一口,提提神。”   老石匠也不推辞,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用袖子擦擦壶嘴把葫芦还给了铁心源。   “小郎君拿的可是好酒啊,老汉上回喝这样香浓的酒,还是大儿子成亲的时候,那时候老汉心气高,一心想给自家老大办一场最热闹的喜事,可是咬着牙请人从东京弄来了这样的好酒啊。”   铁心源笑道:“小子可没有您家大小子那样的福气,家父故世的早,是家母把小子抚养成人的。将来就算是娶亲,也没有您这样的老人来帮着操持。”   老石匠叹口气道:“不一样的,老汉要是有一个能进太学的儿子,就算死了都不是什么大事情。这世上的人啊,就和地里的庄稼是一个道理,精贵的庄稼长得稀稀疏疏的,一颗就比得上别的庄稼半亩地。小郎君就是注定要成材的金贵庄稼,老汉的三个儿子都是河渠边上的野草,疯长着哩。”   和老石匠闲谈一阵,铁心源就重新把工地走了一遍,工地上很安静。   这真是太好了,马提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没法子定论,这样下去最好,石匠这里已经有了很充分的准备,很好啊。   自己过来的目的就是打草惊蛇一下,不过,就算是把蛇惊出来了,铁心源也会装着看不见。   只要工地上安安稳稳的,谁管马提刑他们是死是活?   紫宸观里的人最近不出来了,包括王柔花和赵婉也不出来,听说长公主正在主持一场法会,为往生者祈福,为受难者解脱,道观里的诵经声清晰可闻,很是庄严肃穆。   铁心源从瓷窑那边出来的时候,胳膊底下夹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白色瓷板。   这块瓷板上还有一副兰花图,这是长公主的最爱,她的房间就要全部用这东西来装饰的。   如果在后世,将睡觉的屋子上下左右全部铺满瓷板,一定是最傻,最无礼的一种装饰方式。   铁心源根本就不敢想象自己睡在这样一间屋子的感觉,除了洗手间,谁会这样装饰房子?   长公主喜欢!   有这一条就足够了,赵婉已经在幻想自己屋子里全是杏花图案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铁心源想办法在她的屋子里装饰一只最漂亮的凤凰出来……   巧哥看了赵婉画的自己房间的布置惊为天人,铁心源勉强忍住自己要呕吐的欲望,和巧哥他们一起违心的夸赞公主。   到了现在,铁心源已经不期望赵祯能给自己弄一间什么样的屋子了,估计不是满墙的富贵牡丹,就是漫天飞舞的神龙……   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房间样式,这可以最大程度减轻建造者的责任。   即便是不喜欢,这群贵人们也只好夸赞,自己选的样子,即便是再难看,也不会去责怪别人。   这一手是从后世装修师傅那里学来的高妙手段。   张巡检没有前世的经验可以遵循,一日白头就可以理解了。   听说伍子胥过韶关的时候就是这样子,马提刑不见了,这对张巡检来说是比韶关还要难过的一个大关口。   可能已经被愁疯了,张巡检反倒安静了下来,坐在铁心源办公桌对面,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官威,就是高高的官帽底下露出来的白发是那么的刺眼。   “张巡检快来看看,今日窑工们烧出来了第一炉兰花瓷板,虽说废品很多,可是,好歹做成了三十三片。瓷板上的兰花是长公主亲手绘制的,你看看,堪称栩栩如生啊,明日献给长公主评鉴一番,你觉得会不会有赏赐拨下来?”   张巡检看都没看铁心源献宝一样拿出来的瓷板,沉声道:“马提刑和贱内,以及我妹子昨晚失踪了。”   铁心源笑道:“陈留这地方过于荒僻,马提刑那样的贵人待不住,说不定马提刑带着你的夫人和妹子去了东京享乐也说不定。”   张巡检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道:“如果是那样,是我张挺远的福气。小相公,某家想借用这里的上千工匠,彻底的将乳山搜一遍,你看如何?” 第六十四章 李代桃僵   天底下的事情永远都有它的两面性,但是像张巡检这样做到极致的人却不太多。   都说千里为官只为财,这句话在一定范围内还是有道理的。   可是在自己家乡就随意弄死人的地方官还是很少见的。   宗族之间最讲究和为贵。   不这样讲不成,如果大家都拿着刀片子砍砍杀杀的,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下去了,会引来国家更大规模的交涉。   国家的干涉,往往都是用最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变化过。   最大的可能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把两个宗族争夺的东西拿走,那就万事大吉,最终吃亏的是争论的双方。   没听说过本乡本土的地方官不维护地方利益的,张巡检很明显就是一个例外。   他把上官的利益看得比乡亲的利益重要,所以,在这里他得不到乡亲的任何帮助,只能向铁心源求救,希望能通过他来发布让大家找人的命令。   铁心源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张巡检这个极度愚蠢的决定。   凶手有八成就在工匠队伍里,张巡检却在指望这些人帮他找到失踪的三个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脑子。   “这里的大部分民夫其实都是张巡检找来的,现在巡检有事,铁心源岂能坐视不理?这样吧,除了汝州来的窑工,以及东京来的人之外,其余人等,巡检都可以自由调动。唉,如果不是炉子里烧着火,这些工匠我也不会留下来。”   张巡检感激的朝铁心源拱手道:“小相公的恩情张某记下了。”   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出帐篷,去找那些工匠传达自己的命令。   原本打算跟着张巡检出去发号施令的铁心源,见张巡检直接越过了自己,就笑着重新坐回座位,这样最好了,不论出现任何事情,都和自己无关。   偷得浮生半日闲,铁心源就准备去看看巧哥到底中了什么魔,他不信像巧哥这种阅女无数的风流浪子会被一个女人把心拴住,尤其还是隔着墙把心拴住。   刚才去铁匠房看了,原本应该正在打铁的巧哥又不见了踪影。   铁心源就穿过紫宸观后面的一小片竹林打算去看看巧哥。   青苔小路早就没了初见时的青葱模样,上面布满了脚印。   其实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里只有两个人的脚印,一个是铁心源自己的,另一个自然就是巧哥的。   紫宸观里的诵经声从清晨就没有断绝过,那些优美的女声吟唱出来的经文,在竹林中听起来如同天籁。   铁心源不想管巧哥是不是找了一个女人,他只是关心巧哥为什么会想着越过这道高墙跑进紫宸观里去。   如果连个人隔着墙壁,即便是诞生再美丽的爱情,那也只是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这对巧哥这个毫无责任心的家伙来说是有好处的。   一旦想要越过高墙,那么,大麻烦就会来临。   巧哥盘腿坐在湿乎乎的青苔上,耳朵贴在粗燥的石墙上,脸上是陶醉的表情,即便是他的眉毛都是飞舞的。   “黄河沿上种豆子,   风吹是豆角儿响哩;   维了个花儿是尕媳妇,   心疼得众人抢哩。   一斤羊肉卖半斤,   这才是长钱的买卖;   一年的活儿哈做二年,   舍不下掌柜的奶奶……”   一个稍微有些沙哑的嗓子在唱着一首没羞没骚的歌,巧哥听的如痴如醉,铁心源却听得怅然若失。   这种曲调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很久以前在沙漠,戈壁里讨生活的时候,这样的歌曲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时光回溯千年,它依旧没有多少变化。歌词狂野如同情人间浓烈的情话,曲调高亢却不显得单调。   这就是后世甘青宁边境盛传的“花儿”,铁心源知道把“花儿”称之为“话儿”可能更加贴切些。   紫宸观里出现一个西夏女子,铁心源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既然是那里的女子,那么脱衣服换取逃遁的机会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不论是大宋江南的美女,还是蜀国的灵秀精灵,她们的性格总体上来说是温婉的,如果在绝望的情形下,很容易认命。   如果这个女子来自西夏,巧哥被他迷惑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   巧哥直到现在,口音里依然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口音,这东西是他骨子里带来的,很难被时光消磨掉。   花儿又叫话儿,就是把心里话变成曲子唱出来的一种歌谣,这需要很好的思维和技巧,会唱花儿的女子那里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巧哥在这里遇到了老乡,并且非常珍惜这种缘分,如何会因为铁心源的三两句话就放弃……   铁心源觉得自己现在该想办法把那个女人弄出紫宸观才是正理,根本就用不着去劝巧哥放弃他的想法。   既然巧哥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自己如何能够破坏他的这番情意?   铁心源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去,没有打搅巧哥听人唱歌,也没有打搅巧哥对自己童年的回忆。   营地里静悄悄的,多余的人都被张巡检抽走去找马提刑他们了,只有水儿和火儿他们躺在树荫下睡的香甜。   铁心源抽出紫宸观的图纸,很快就找到了巧哥听歌的地方。   只看了一眼就叹息一声放下图纸,因为那个位置写着硕大的思过堂三个字。   那里的墙壁厚度足足有三尺,全是青石砌就的,和自己正在修建的殿堂一样,青石地基都是深入地下一丈的,再往下挖,就会在乳山挖出水来。   思过堂并非是一个露天场所,看看不足七尺高的屋顶,铁心源就感叹紫宸观的戒律森严。   屋顶七尺高,屋子里面岂不是只有五尺高?个子稍微高一点人都需要弯着腰才能留在屋子里。   铁心源飞速的计算了一下,巧哥,水儿,火儿,福儿,玲儿再加上自己,绝对有能力在一晚上挖通这个地道,问题是紫宸观一旦发现这个女子消失了,一定会搜索的,在长公主的严令之下,这个女子没可能走出乳山十里之外的。   长公主可不是张巡检,驻扎在乳山的五百禁军,只听她一人的调遣,一旦她发怒,后果非常的严重。   一晚上的时间,不但要挖洞救人,最重要的是还要把人送走,然后才是如何善后的事情。   铁心源不认为这个女人逃掉之后,长公主不会怀疑到自己这些人的身上。   赵婉说过,长公主姑姑是出了名的偏激之人,否则当年她也不会一怒而出家,敢拿自己一辈子幸福开玩笑的女人,铁心源根本就不敢赌她的仁慈之心。   皇家处理事情的方法比较简单,一旦有某一个地方得罪了皇家,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在那里画个圈,然后把这个圈圈里的人连老鼠一起灭掉。   铁心源不想被划在圈圈里面。   “这个地洞其实可以斜着进去,只要去掉埋在泥土里的几块石头就成,没必要挖那么深。”   巧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铁心源的背后斜着眼睛看铁心源刚才无心画出来的挖洞方案。   铁心源笑道;“挖洞不是难事,问题是我们怎么填洞?”   “你是说,我们怎么善后?”   “是啊,如何善后?帮你干什么我都可以干,可是不能影响到别人。我和水儿他们真是倒了大霉才会有你这么一个兄弟。”   巧哥讪笑道:“明知这样你们还帮我。”   铁心源笑道:“因为我们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帮我们。再说了,我们不帮你,你今晚就会自己扛着锄头去挖洞啊。”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思前想后了很长时间,这是最好的法子,没有善后的办法,至少我没想出来。如果你也想不出来,我就等我么盖完房子之后自己悄悄地潜进来,把事情给办了。”   “少发傻了,我们一旦离开乳山,皇帝就会来,乳山立刻就会被军队封锁掉,你根本就没机会潜进来。你让我想想,我总觉得这事还是有办法的。”   巧哥笑道:“有你帮着想,我就清闲了,到时候挖洞的时候我出死力就是了。”   铁心源笑着指指漫山遍野的民夫道:“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具女尸,放进紫宸观,然后再把人偷出来,这样一来紫宸观里人数不少,就不会有人追查了。”   巧哥摇头道:“:我们兄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杀一个无辜的女子这种事,我们干不出来。”   铁心源笑道:“当然干不出来,可是如果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我们借她的尸体用一下,这种事你能干不?”   巧哥皱眉道:“那里有女人死了?”   铁心源指指山上道:“张巡检的老婆和妹子。”   “我们那里知道尸体在哪里?看样子张巡检是发动了上千人在找啊。”巧哥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铁心源从桌子底下抱起正在睡觉的狐狸道:“有它在,你觉得我们找不到吗?巧哥,那个女子到现在应该只听过你的声音,没见过你的人,我觉得你也没必要再见那个女人了,把她救出来之后给她一些钱和一匹马,剩下的与我们兄弟无关如何?” 第六十五章 峰会路转   张巡检从早上带人出去之后,直到月亮都升起来的时候才回来。   派出去的工匠们都在吃饭,从早上到现在他们粒米未进。   张巡检似乎不知道饥饿,端着一碗水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山峰发愣。   三个大活人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失了。   如果没有马提刑的属官跟着追问,张巡检宁愿这三个人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世人面前,私奔虽然说起来虽然可笑,好歹也是一个说法。   至于上官能不能接受,就看自己到底能够给上官多少钱了。   那个京城里来的小相公明显的是要置身事外,傍晚的时候只安排了一顿汤水,就说带着白日里没出去的工匠帮着自己再去山林里找人,然后不见了踪影。   京城里的人就是刁滑,即便是这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也滑头的如同池塘里的泥鳅,捉不住。   白天都找不见人,晚上怎么可能找得到,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在应付自己罢了。   铁心源却不这样想,他是真的在帮着张巡检找人。   如果没有巧哥那一档子事情,当然不会牺牲睡觉时间来作这些闲事。   现在,巧哥需要一具女人的尸体来李代桃僵,就只好全力以赴了。   铁心源已经不期望自己再用一颗睿智的脑袋去思考问题了,现实的洪流裹挟着他烟尘滚滚的奔向一条不归路。   大圆月亮下的山林鬼影绰绰,狐狸的两只眼睛反射着绿莹莹的光芒。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在山林里寻找三具尸体本身就已经够惊悚的了,水儿,火儿他们几个还时不时的抬头学两声狼叫,弄的远处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狗吠。   狐狸快速的在山林里穿梭,它的鼻子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三寸,黑色的鼻头,不断地耸动,灵巧的避开了路上遇到的所有障碍。   夜晚时分,水潭边上的瀑布似乎变大了一些,水流砸在水潭上的声音显得比白日更大。   狐狸避开了水潭,继续向松林方向搜寻,一丝犹豫的表示都没有。   铁心源和巧哥紧紧地跟着狐狸在山林里乱窜,寸步不离。   巧哥有些愧疚的看看气喘吁吁地铁心源,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跟上。   狐狸的脚步停在一座断崖前面,回头看着铁心源,身子不断地往回收缩,脖子上的毛都慢慢竖立起来,弓着腰,最里面的两颗长牙都露出来了。   铁心源拦腰抱起狐狸,轻轻地拍着它的脑袋抚慰它一下,如果狐狸没有找错的话,失踪的马提刑就该在这里。   巧哥指挥着水儿他们散开,形成了一个不算大的包围圈,见他们把小巧的手弩都拿出来之后,这才拨开前面的草丛。   草丛后面是一条非常隐蔽的裂隙,裂隙很大,足够塞几个人进去的。   点燃的火把被丢进去之后,照亮了不大的洞穴,三具赤裸的身体就歪倒在崎岖不平的地上。   巧哥笑着回头对铁心源道:“狐狸确实不错,还真的被它找到了。咱们弄走一具尸体就成了。”   说着话就要往进走,却被铁心源一把拖回来。   巧哥不解的看着铁心源,却发现抱着狐狸的铁心源两只眼睛也在泛着绿光。   “五刀连斩!”   铁心源悄悄地说出五个字,巧哥的就迅速的抽出自己的防身短剑,警惕的四处张望,孙羊正店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在明灭的火光下,巧哥清晰地看到,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上,都有五条凄惨的伤口……   铁心源抱着狐狸缓缓地退到断崖边上,用后背靠着坚硬的岩壁,这才小声的对巧哥道:“发讯号,让张巡检过来。”   巧哥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从腰里掏出一根竹管,用火把点燃了药捻子之后,一溜红色的烟火带着凄厉的叫声就窜上了半空,在漆黑的夜色中炸开一朵硕大的火花,在夜空中停留了片刻,就随风消逝了。   铁心源没有去看头上的焰火,偏着头看看紫宸观方向道:“很明显,贼人就藏在紫宸观里。”   巧哥严肃的道:“我们进不去!”   铁心源摇头道:“即便是能进去,我们也不要进去,不过,包拯是领侍卫大臣,他有资格进去。”   巧哥呲着牙倒吸着凉气道:“没必要弄得这么大吧?”   铁心源摇头道:“我娘在里面,赵婉在里面,如果会五刀连斩的藤原一味香也在里面,她们就太危险了。现在,你想救的那个女人还轮不到她进入我思考的范围。”   巧哥咬咬牙道:“也好,这事必须捅上去,那个贼女人不死掉,我们没好日子过,你说,她怎么会藏到紫宸观来的?”   “不知道,等包拯查过我们才会知道,东京城被包围的密不透风,那个女人都有法子离开,紫宸观想必更不在话下。”   巧哥咬牙道:“为什么我们自己不去处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有把握的。”   “那是官府的事情,不是我们,巧哥,为了自家人,我有时候可能没有多少人性,先请你谅解才好。”   巧哥猛地转过头看着铁心源道:“源哥儿,你要干什么?”   铁心源摇头道:“我感觉很不好,尤其是你要拯救的那个女人,自从她出现之后,我的胸口总是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巧哥沉吟一下对抱着狐狸的铁心源道:“你多疑了吧?”   “我宁愿多想,也不愿意少想,这次真该把水珠儿喊过来,这家伙可以当谛听用。”为了化解一下紧张的气氛,铁心源特意说了一个小笑话。   趴在草丛里的水儿从断崖上滑下来大声道:“有人过来了。”   铁心源把自己人全部收拢在一起,窝成团等候张巡检的大队人马过来。   巧哥两三次都想独自跑出去,都被铁心源死死地给拖回来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对那个莫名其妙的杀人凶手实在是太有利了。   直到张巡检的人点着火把把这里照耀得如同白日一般,铁心源才带着自己人从山坳里走出来,指指狐狸,又指指那道裂隙,就退到人群里去了。   张巡检对铁心源充满了感激,尤其是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铁心源说只有他和巧哥看了里面的场景,这让张巡检决定,事情一旦了结之后一定好好谢谢小相公。   和巧哥坐在一起的铁心源指着躲在洞里嚎哭的张巡检对巧哥道:“你说他是在真哭还是在假哭?”   “真哭吧!”巧哥觉得张巡检哭的山崩地裂的不像是作假。   “确实是真哭,只是不是为了自己老婆和妹子哭,而是为了自己逃过一劫喜极而泣啊。”   巧哥看看铁心源嘴皮子动了两下,铁心源知道她要说什么,坚决的摇摇头。   没有五刀连斩这事,救一个女人不算什么事情,能被皇帝发配到这里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很重要。   即便是往日最美好的回忆,现在也必须尘封在紫宸观里。   如果能把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去追究的。   现在不一样了,这里藏着一个或者一群很厉害的杀手,自己要是再弄出小动作,没可能瞒过包拯那双眼睛的。   铁心源对自家兄弟自然是相信的,可是他根本就不敢相信那些从京城来的工匠以及汝州的差役。   天知道哪个人才是老包的眼线。   看着张巡检带着人从洞里抬出三具衣衫完整的尸体,铁心源就把自己兄弟混在人群里,随着他们一起下了乳山。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没有下令继续施工,而是特许大家休整一天,陈留地方的民夫想回家的也可以回去一趟,只要明天早上能够按时开工就没有问题。   送进紫宸观的信笺没有回应,铁心源焦急的在观外走来走去的,母亲和赵婉没有从里面出来,他就一刻都不能安心。   日上三竿之后,观门才缓缓地打开,走出一个中年道姑对铁心源道:“长公主有令,长生回春法门已然开启,就不能随意停止,魑魅魍魉之徒不足为惧,一旦法会成功,都会烟消云散的。”   铁心源笑道:“请仙长回复长公主殿下,家母身体孱弱,不宜日夜诵经操劳,不若让我母亲与小公主一起出观,由在下侍奉,在观外诵经如何?”   中年道姑面无表情的道:“已入法会,就是神仙中人,饕餮盛宴尚未开始,如何能够中途退席损了修行?”   早就知道皇家德行的铁心源从水儿手上取过两个小箱子拿给道姑道:“既然如此,就请仙长将这两个箱子交给家母和小公主。”   中年道姑正要拒绝,却发现铁心源肩膀上落着一只小鸟,正在铁心源的耳边叽叽喳喳的叫唤,似乎很是亲密。   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犹豫了一下道:“夏收已毕,秋蚕新长,农夫忙于野,农妇点秋菜……”   铁心源笑着接到:“商贾负担于长途,伶妓正试新歌,好花开遍,正是研磨胭脂时。”   中年道姑冰封一般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笑意,轻声道:“只得一封啊!”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账簿递给中年道姑道:“这里面的人情往来,购货,贷出实在是繁杂无比,学生用了数夜时光都未曾理出一个头绪。不如借助仙长法力,帮我这凡俗之人一次如何?”   中年道姑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重了,快速的接过账本放进袖笼里面,提起那两只箱子就走进了紫宸观。 第六十六章 熊罴和狐狸   箱子里面装的是很轻薄的贴身软甲,是巧哥亲手打造的,细密的钢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外面再套上四层厚实的丝绸,即便是刀子砍上去也能避免伤害。   夏日里穿这东西虽然有些闷热,不过,母亲向来听从自己安排,至于赵婉,只要是一个新东西,不用说,她自己也会积极的研究,最后爱不释手。   水儿不知道铁心源为什么会把账本送给那个中年道姑,不过看道姑的样子好像极为满意。   铁心源打发走了总是问自己问题的水儿,叹息一声再一次走进了那条青苔小路。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铁心源吟着诗,轻轻地叩响了石墙。很快,石墙上就出现了一个深邃的小洞。   “你是巧儿说的那个聪明人铁心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小洞里传过来。   铁心源皱皱眉头,没有回答,张嘴问道。   “你从西夏来?”   “不是,我来自河湟。”   “你是吐蕃人?”   “我的父亲是角厮罗。”   听到这些,铁心源就不想说话了,角厮罗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在太学中已经听说过无数次了。   那个好几次都把大宋边军打的满地找牙的李元昊,却数次败在青塘吐蕃首领角厮罗的手中。   河中之地直到现在都能安稳如山,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李元昊畏惧角厮罗直到现在都不敢渡河。   这个女人既然是角厮罗的女儿,那么,她自己一定是带着联姻的目的过来的,既然人在紫宸观,那就不用说,这个女人该是赵祯数目庞大的后宫团中的一个。   “赵祯算不得男子汉,只喜欢那些还没有长开的小闺女,根本就驾驭不了我这样的女子……”   听着那个女人大逆不道的言语,铁心源觉得非常痛快,听皇帝的隐私,可不是随时能够听得到的。   尤其是那些情人的隐私被一个仿佛带着无穷诱惑的声音送进耳边,就像情人间喃喃的低语。   “我喜欢孟元直,喜欢给他这样的猛士生孩子,赵祯……”   铁心源哼了一声道:“怪不得这些年我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孟元直哪里去了,原来是被你给坑死了。你现在又想坑死巧儿?”   “嘿嘿,谁告诉你孟元直死了,皇帝答应过我他不杀孟元直的,所以我才会答应来这里的。”   铁心源闭上了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皇帝能容忍给自己戴了绿帽的人活在世上吗?   这几年,在东京也见到了铁狮子几次,他已经是带御器械的首领了,和孟元直一个品级。   开始的时候还总是听他说起孟元直的那杆铁枪,最近这几年他好像再也没有提起过……   “既然是交换,你为何还总想着跑出去?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女子幽幽的长叹一声道:“我想我的女儿了,孩子怎么能离开自己的母亲呢?哪怕是见一面都好。”   铁心源听到这里,心跳的就像是兔子一般,勉强抑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道:“你把孩子托付给了谁?”   “夏竦啊,当初,就是他促成青塘大宋联姻的,你们大宋的官员,我只认识夏竦,听说他的官位很高,足够保护好我的孩子。铁心源,帮帮我,让我去看看我的女儿,我的奶水到现在都没有断,我想给孩子亲自喂一回奶水,一旦我的奶水没有了,我的女儿就再也吃不到了,我也就成不了她的母亲了……”   听到夏竦两个字之后,铁心源就起身离开了,那个女子后面自哀自怨的话语,他没有听见,这时候,他只想快快的回去告诉巧哥,离开那个女人,远远地离开,那就是一个灾祸的源泉。   因为角厮罗的存在,连赵祯都不敢轻易处置这个女人,甚至都不敢处置这个女人和孟元直的私生女。   蕃女多情,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一场爱恋,在大宋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在后世的时候铁心源就知道,吐蕃一般不产美女,可是一旦出现一个美女,那么,绝对是钟天地之灵秀的绝世美女。   媚骨天成也不能说尽其中风流,只听她多变的语音,说话间隙的喘息,就会让人联想不断。   怪不得孟元直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没有阻挡住诱惑,最后把自己弄进了万丈深渊,这就是一个妖精!   匆匆的逃离了青苔小径,铁心源一路狂奔到了营地。   灌了满满一肚子凉茶,才让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慢慢平息下来。   “又干了什么亏心事,需要用凉茶来压制你内心的旖旎心思?”   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从铁心源的身后响起,铁心源的面孔抽搐了好几次,才硬生生的转过头,看着躺在阴暗处躺椅上的包拯道:“府尊缘何会来陈留?”   包拯依旧闭着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师前,作为一个人,礼法总归是要讲的。你少年心性,戒之在色,你刚去的那个地方都是一些犯了错的女子,怨念奇重,不是君子的宝地,紫宸观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小子去看的是公主和我娘。”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铁心源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包拯反倒乐了,抬手拍拍椅子扶手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哈哈哈,紫宸观里,你唯一能动心思的人只能是赵婉。”   铁心源给包拯倒了一碗茶水恭敬的递在包拯探出来的手上小声道:“这样会不会太唐突公主殿下了。”   包拯呵呵笑道:“有什么唐突的,官家的女儿长大了也要许配人的,这是天地至理,在我大宋,只要身家清白,即便是老农也能带着聘礼向皇家求亲,这算什么失礼。   你只要东华门唱名,高攀的可不一定是你。   这些年总算是看见你真正的为一个人动心,哼哼,李玮恐怕是被你杀了一半吧?   还有,赵婉性情一向温顺,在我大宋历代公主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这样的一个好孩子竟然会酗酒?哼哼哼,这大概也是你的主意吧?”   铁心源干笑两声道:“绝无可能!”   包拯的三角眼瞟了铁心源一眼冷冷的道:“以后别人问起,你最好也这样回答。现在老夫问你,和马天瑞一起死的还有谁?”   铁心源打了一个激灵连忙道:“还有巡检张挺远的妻子和妹子,全部都是身中五刀,粗粗看过去,绝对是五刀连斩。”   包拯又问道:“你觉得凶手会是谁,会藏在什么地方?”   铁心源道:“马提刑刚刚失踪的时候,学生以为凶手应该是这里的石匠,原因就是,在前些天,张巡检灭了三个石匠满门,据说都是‘食菜事魔’者,从而引起别的石匠的不满,泄愤杀人。后来,学生在狐狸的帮助下找到了尸体之后,看到了尸体上的刀痕,就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昨夜修书给府尊,想请府尊搜查一下紫宸观,没想到府尊现在就到了。”   包拯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丢在桌子上道:“这一次你没有让老夫失望,接到你的信的时候,老夫已经快到乳山了。”   包拯背着手慢慢踱出帐篷,看着帐篷外面乱纷纷的工地叹息一声道:“如今天下粥粥,难得有半分的安宁,老夫即为州县吏,便要扬汤止沸啊。”   铁心源躬身施礼道:“府尊辛苦。”   包拯指着雾霭中的乳山丛林道:“张挺远做的没错,他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甚至被世上的仁人君子看不起。但是啊,论到牧民天下,他是一条好狗,大宋现在,还离不开这样的好狗,你莫要把他杀掉了。”   铁心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忙上前一步道:“学生绝对没有杀人的心思。”   包拯笑道:“或许吧,可是你对他的厌恶已经不加遮掩了。”   铁心源道:“学生讨厌狗屎,不一定就要上去踩一脚。”   包拯哈哈笑道:“古之豪侠儿闹市杀人,为世人称颂,这在是大宋绝对不允许的,老夫辛苦为官多年,只想教会大宋子民一个道理,遇事讲理,遇难报官。   论谋略某不如庞籍,论即便某不如韩琦,论学问,某不如富弼。   论到法度,这三人加起来也不如老夫,先民之初,祖宗立下法度,就是要每个人都要遵守,锄奸拔夯乃是老夫本分。   任何魑魅魍魉都休想在逃出老夫的手掌心,一旦遇之,必将让他伏法。   小子,你可愿踩着老夫的脚印前行?”   铁心源摇头道:“学生做不来的,这并非是推托之词,府尊稳如熊罴,坐镇一方,一方皆安。小子不过是一只蹦蹦跳跳的狐狸而已,没有老虎熊罴的存在,根本就不能镇守一方安宁。”   包拯长叹一声道:“人才难得,你是老夫这些年来发现的唯一一个像吃肉的猛兽,可惜啊,只是一只狐狸。” 第六十七章 口是心非   这就是大宋士大夫的毛病,他们喜欢面对巍巍高山抒发自己的豪情,喜欢对着滔滔流水诉说自己的悲惨的命运。   包拯自然是不会例外。   不过包拯刚才说的那句话铁心源还是赞同的,大宋如今的社会氛围,想要出一个真正的食肉猛兽很难。   连狄青这头斑斓猛虎的嘴里都塞满了胡萝卜,你还能指望别的猛兽进入视野吗?   既然是猛兽,他就要在旷野上捕捉猎物,他就要嗜血,他就要有锋利的爪牙,强健的体魄,用儒术这样的素食来喂养猛犬,时间长了狗也会开始吃菜的。   没学问的人打仗比较厉害,这不是一个笑话,这是大宋世界活生生的事实。而且越野蛮无知,就越是厉害。   有时候铁心源总想,学问好的人一般想法都多,想法多了就觉得自己是在享受生命,而不是像那些随时面临死亡的野蛮部落里的人一样,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受罪的。   出于这样的想法,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打起仗来也就格外的勇猛。   铁心源不知道老包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这种露骨的招揽话语不该出自他的口。   他觉得老包套自己话的可能性更高,从一见面到现在,都是老包问,自己回答的。   这也是这群官吏与生俱来的坏毛病,他们总是掩藏自己的想法,在尽量多的知道别人的想法之后,才会发布自己的想法,而他的想法一旦发布之后,就会成为命令。   果然,老包在感慨之后对铁心源道:“紫宸观能不能进去,这要看长公主的意愿,即便是老夫也不能轻易进出紫宸观。”   铁心源小心的道:“不如让元遗留下的人留下,不愿意留在紫宸观的人出来?”   包拯笑道:“你还是那么自私自利啊,到时候你母亲和赵婉出来了,留下长公主被刺客刺杀?毫无君父尊卑之念!”   包拯说完话就离开了铁心源的帐篷,背着手沿着崎岖的石板小路去了紫宸观。   铁心源看得很仔细,老包身边没有一个护卫,但是铁心源相信,谁这时候要是敢偷袭老包,下场一定很惨。   张巡检的下场就很惨,老婆没了,妹子没了,被他寄予厚望的马提刑也没了。   他被包拯揍得好惨,屁股烂糟糟的趴在芦席上一面呻吟,一面吃着西瓜,看样子难过的只是他的身体,论到精神,这家伙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健旺。   如果老包上来不揍他一顿,他一定会惴惴不安的,现在老包命人揍了他五十大板,他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这表明马提刑死掉这件事终于正式落幕了。   终于可以放心的吃西瓜了……   铁心源坐在张巡检的身边,捞起一块西瓜吃了起来,味道不错,就是西瓜子多了一些,一张嘴如同机关枪一般的把西瓜子喷出去之后,问张巡检。   “老兄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张巡检面带笑容道:“连滚带爬的算是过关了,多亏府尊包容,否则一个陷上官于死地的罪名,我是跑不掉的。也多些小相公在最后关头帮我找到了他们,唉,如果还是没有音讯,这一关就不好过了。”   铁心源看看张巡检屁股上的冰袋,苦笑道:“府尊来了是好事,又是坏事啊。”   张巡检连忙道:“小相公放心,府尊过来主要是为了查检前些日子发生的食菜事魔事情的,不是来查检小相公账簿的。那件事情,证据确凿,根本就不容抵赖,府尊也是看完全部卷宗之后,才放我一马,至于小相公想要在修建宫殿的钱粮收支上做点修改,府尊是不会过问的。”   铁心源笑道:“出钱的人是长公主和小公主,府尊没机会查我的账本。倒是你要注意了,三具尸体上的伤口有个名字叫做——五刀连斩,这种杀人法子在东京很是有名。如果你能找出这个凶手,为你家人复仇是其一,另外,你如果抓住这个凶手,或者杀掉他,官升三级平常事耳。”   张巡检疑惑的道:“有这样的事?”   铁心源又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道:“你以为呢?两个月前东京城满城戒严两天,就是为了这群人。东京人多不好搜查,如今到了你陈留,难道还不好捉拿吗?”   “可是,这些贼人凶悍的紧……”   “富贵险中求啊……”   铁心源啃完了西瓜,拍拍张巡检的肩膀,就去找巧哥去了,这家伙今天的心情非常地不好。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官人,去为一代枭雄角厮罗的女儿担忧,纯属吃饱了撑的。   夏竦那样狠辣的人都不敢伤害一个有很大问题的私生女,巧哥想着去帮那个女人,着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角厮罗的女儿难道就不需要帮助了?”巧哥一句话噎的铁心源无话可说。   “我想帮她不是因为他是角厮罗的女儿,我之所以想帮她是因为我发现这个女人很对我的胃口。你别用鄙视的眼神看我,能不能得到我不在乎,我就是想帮她。”   铁心源干笑一声道:“人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出来,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喝一场酒,然后闷头睡上一觉,睡醒之后你就会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其实很没意思。”   “她就是想给自己的孩子喝一口奶水!这个要求不高吧?”   铁心源笑道:“确实不高,问题是过程很复杂。   首先啊,我们先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把那个女人弄出来。   然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再把那个女人弄到东京去。   然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把她的孩子从暴怒的皇帝眼皮子底下接出来。   被人家戴了绿帽的皇帝很恐怖啊,咱们能不能不去招惹?”   巧哥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子才道:“这个女人真的为孟元直生过一个孩子?”   铁心源大笑着搂着巧哥的肩膀道:“你看看,这才是事情最重要的地方啊。   铁狮子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我们兄弟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这是事实吧?   可就是铁狮子这样的人,在孟元直的一杆铁枪之下捞不到任何的好处。   你还记得铁狮子和我们说过的那句话吧,孟元直已经快到天下无敌的境界了。   哈哈,孟元直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们兄弟怎么去办?”   巧哥怒道:“可是你刚才还给张巡检说富贵险中求的话。”   铁心源呲着一嘴的白牙笑道:“那是别人啊,我们自家兄弟要是生出富贵险中求的想法,我觉得把他的腿打折是个比较不错的主意。”   巧哥:“……”   傍晚的时候,获得一日假期的民夫一个个的回到了营地。   原本冷清的营地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了,或许是回了一趟家的缘故,民夫们的心情很好,好些人出于感恩,已经自发的开始做明日开工的准备了。   民夫们表现的很好,铁心源自然会表现的更好,由于不缺钱,铁心源就告诉民夫们,从今晚开始,他们的伙食由工地来操办,还特意找了几个积极干活的民夫,希望他们能够把家里的婆娘妹子带来,专门在工地上负责做饭。   负责做饭不但可以在工地吃饭还是有工钱的,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活计了。   即便是很少有笑脸的老石匠,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多少有了一丝笑意。   听说包拯进了紫宸观,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那么喜欢待在女人堆里,眼看着天色慢慢的变昏暗了,还是不见老包的踪影。   铁心源有些发急,他非常害怕老包直接在紫宸观里就动手捉人,那样的话,母亲和赵婉就会有危险。   留在紫宸观门口看风向的火儿回来了,据他说,紫宸观的大门已经落锁了,那个拿走账本的中年道姑,还专门朝火儿摆摆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铁心源看来,紫宸观其实就是另外一座皇宫。   一道高墙阻断了内外的交通,人为地制造出强大的神秘感,没办法不让人反感。   自古以来这群高位者就是依靠这种消息不对称性来统治世人的。   自己都把软甲送进去了,母亲和赵婉为何还不明白,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说到软甲,铁心源摸摸自己,软甲好好地穿在身上,刚才搂巧哥肩膀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软甲。   铁心源重重的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几乎不用想,他就知道巧哥把自己的软甲送给角厮罗的女儿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铁心源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睡在一起。   位置还在所有人的最中心,至于张巡检被铁心源支到另外一个营地去了,既然马提刑和他老婆妹子不是石匠杀的,他在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狐狸缩在帐篷口,铁心源觉得让它把门比较好,谁知道把它放在门口四五遍了,这家伙好想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好,总是会趴在铁心源的身边,根本就不愿意在帐篷口多停留片刻。   这让铁心源大为感慨,狐狸果然天生就不是守家看护的最好选择。 第六十八章 着火的紫宸观   心事重重的才睡到半夜,就被狐狸的鸣叫声给惊醒了。   只见帐篷外面火光冲天,再一看方向,竟然是紫宸观方向。   铁心源惨叫一声,就从床上跳下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发疯一般的向紫宸观跑去。   巧哥紧紧地跟在后面,两尺长的短剑已经握在手里了。   来到紫宸观外面,发现大门依旧紧闭,铁心源合身跳起来撞了上去,大门咣当响了一下,铁心源又被大门给弹回来了。   巧哥喝令水儿搀扶着明显已经没有什么理智的铁心源,手里的短剑插在门缝里,用力的向下滑落,粗大的门闩就被这柄短剑悄无声息的给割断了。   巧哥一脚踹开大门,发现紫宸观的主殿已经被烈火包裹住了,根本就没有救援的希望。   铁心源绝望的惨叫一声,就要冲进主殿,他非常的清楚,紫宸观是不供神像的,主殿里面只有赵氏祖宗的画像,而母亲和赵婉以及长公主就住在主殿里面。   水儿紧紧地拖住铁心源,巧哥大吼一声,竟然把大殿前面的接雨瓮给扛了起来,连水瓮带水一起丢进大殿,大火稍微收敛一下,转眼之间,火焰似乎烧的更加旺了。   绝望到了极点,铁心源咬着手指反倒镇定了下来,四处观望一下,竟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紫宸观的道姑救火。   不但道姑看不见,就连包拯以及随员也一个不见。   铁心源一把提起围在身边打转的狐狸,怒吼着道:“把老娘找出来!”   也不知道狐狸听明白了没有,一落地就沿着左面的偏殿吱溜一声窜到了后面。   巧哥将一柄短剑给了铁心源,拖着他匆匆忙忙的去追狐狸。   如果人都在主殿里面,根本就不用去想了,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烧成这样,一定是蓄谋已久的纵火,没有给人做出反应的时间。   狐狸来到一个低矮的门前面,用力的挠着大门,铁心源窜过来,用短剑割断了门闩,一脚踹开大门之后,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   巧哥的火把递进去,铁心源这才看清楚里面都是穿着道袍的女人。   “娘!你在里面吗?”铁心源不管不顾的大吼起来。   那个铁心源认识的中年道姑拍着胸口道:“你母亲和两位公主殿下都去了后殿,这是包拯安排的计策。”   听中年道姑这么说,铁心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袖子里的短刀塞给中年道姑道:“姨姨,你们接着藏好,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了,我去找我娘。”   铁心源的脑子乱的厉害,勉强理清楚一些头绪之后,继续带着巧哥向后殿扑过去。后殿和前殿之间有一道高墙,大门同样紧闭,门后面却传来剧烈的兵刃撞击声,铁心源和巧哥立刻就放弃了打开大门的打算。   巧哥给的短剑真是太锋利了,不但切割木头如同切豆腐,就连石头也能切割,青砖在短剑的砍劈之下,砖块纷纷落地,很短的时间里,就在厚厚的高墙上砍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   对面黑黝黝的,偶尔有胡摇乱晃的火光照耀过来。   就在铁心源和巧哥准备把这个洞扩大的时候,就听玲儿在他们头顶道:“婶婶没事,我看见了。”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玲儿骑坐在高墙上,指着一处地方,看样子很是高兴。   铁心源和巧哥不约而同的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愚蠢行径,踩着玲儿找来的梯子,同样攀上了高墙。   高墙里面乱的厉害,包拯站在一群女人前面,指着一群混战的人群不知道在说什么,母亲和赵婉抱着另外一个看不清眉眼的受伤女子,坐在屋檐下面,像是在救助那个受伤的女子。   来不及多想,铁心源咚的一声就跳下高墙,脚底板传来一阵剧痛,还没有长好的脚底板上的伤口,这下子又挣开了。   连蹦带跳的来到王柔花跟前,见她好好地,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这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赵婉见到铁心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指着身着道袍的女子哭泣道:“我姑姑伤的很厉害,你快帮帮我。”   铁心源见到了母亲和赵婉,心头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偷偷的瞅瞅包拯面前的战局,发现他的手下好像正在以少战多,地面上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了,以包拯手下居多,穿着黑衣的杀手似乎越战越勇,有好几次都被凶手冲破了拦截几乎要杀到包拯面前了,形势岌岌可危。   包拯倒霉一向是铁心源存在已久的心愿,在快速的判断了形势之后,他就愉快的切割下来一块门板,和巧哥水儿,火儿,玲儿,福儿一起抬着长公主,拖着母亲和赵婉,以及小水珠,张嬷嬷一起无声无息的向黑暗的边墙摸索了过去。   紫宸观的地形图,铁心源早就了然于胸,绕过两座高大的殿堂之后,就来到了一道小门前。   巧哥挥剑劈断了门上的锁链,正要抢先出门的时候,却被铁心源一把推到一边,紧接着五道雪亮的刀光,重重的劈在铁心源的身上。   完全来不及反应的铁心源在挨了五刀之后才被一只大脚重重的踹在胸口上,向后凌空飞起。   同一时间,弩箭飞行的声音咻咻的响起,巧哥,水儿,玲儿,以及火儿手里的短弩攒射出的弩箭一根不落的全部扎在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胸腹处。   王柔花眼看着儿子中刀,咯喽一声,眼睛翻白就昏了过去。   巧哥却毫不在意,他就站在铁心源的身边,看得很清楚,这五刀都劈在铁心源的上半身,软甲是他打造的,他非常的清楚这五刀根本就伤害不到铁心源。   至于赵婉,她根本就不知道见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见为首的铁心源忽然向后飞了起来。   胸口疼痛的几乎让铁心源窒息,呛咳出一口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骇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出现了五道很长的口子,冷风从破口处灌进来,转瞬间就遍体生寒。   见母亲倒在地上,铁心源第一时间脱掉身上破烂的衣衫远远地丢掉,然后上前抱起母亲,用力的拿手掐她的人中。   王柔花悠悠转醒,眼珠子转转就要哀号出声,却看见儿子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她,连忙捂住嘴巴,把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全部归类到噩梦中去了。   就是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是男的?”巧哥用短剑挑开了黑衣人的蒙面布奇怪的道。   铁心源指挥水儿他们抬着长公主继续离开,等母亲和赵婉水珠儿,张嬷嬷也走出后门之后,这才挥剑斩开了黑衣人的裤子。   铁心源瞅了一眼就对面色古怪的巧哥道:“赵家的侍卫靠不住,没想到连宦官也靠不住,早点吧这个消息给王公公吧。他好歹照顾了我们兄弟这么多年,让他早点做准备也好。”   紫宸观外人声鼎沸,张巡检带着大队人马正在讨论要不要进紫宸观。   铁心源把受伤的长公主交给了眼珠子都兴奋地发红的张巡检,这家伙立刻就抽出刀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人簇拥着公主离开了紫宸观。   驻守在山脚下的五百禁军铁流一般的涌过来,为首的将官,似乎已经傻掉了,没有第一时间包围紫宸观,而是选择全员杀进了紫宸观。   铁心源回头没有看见巧哥,叹了口气,就随着不可一世的张巡检离开了紫宸观,这时候,救助长公主为第一要务。   对于治疗外伤,王柔花并不陌生,她都不知道给巧儿他们治疗过多少次了,以至于金疮药,丝线和缝合伤口的银针都成了她的必备之物。   从儿子的帐篷里找到自己的包裹之后,就开始为长公主缝制伤口。   听赵婉说,长公主被突然跳出来的黑衣人劈了一刀。   铁心源守在帐篷外面,赵婉眼睁睁的看着王柔花将自己姑姑的皮肉当成衣服一样在缝制,求救般的把目光转向铁心源。   铁心源一面用干净麻布包裹着自己的脚掌,一面对公主道:“这是华佗奇术,对付这样的外伤最是有效果。拿烈酒清洗了伤口,清除杂物之后,快速的缝合伤口有益于伤口早日弥合。火儿,把你背上的伤口给公主展现一下。”   火儿笑嘻嘻的撩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背上一条三寸长的伤口道:“三年前我从树上掉下来,被树杈子划破了背,外面的金创郎中说我没救了,结果婶婶就拿针线帮我缝好了伤口,半个月就长好了。”   赵婉看着火儿后背那道蜈蚣一般的伤口,喃喃道:“好丑。”   嘴里说着那样的话,脸上紧张的神色却消失了,居然大着胆子仔细的看王柔花的一举一动。   巧哥依旧没有回来,铁心源再次长叹一声,就把火儿找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火儿就带着水儿,玲儿一群人去了工地。   天光大亮的时候,包拯来到了铁心源的营地,还未说话,铁心源就小声道:“长公主无恙,刚才苏醒过来了,现在又睡着了,有我母亲和公主她们照拂,不会有事的。”   包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在铁心源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幸好你当机立断移走了长公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六十九章 色迷心窍   包拯没有向铁心源解释紫宸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嘴就夸奖了铁心源带走长公主的睿智。   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当消息了解程度不对称的时候,他总能获得一些意外的收获。   铁心源根本就不想知道,如果他想知道的话,只需要问问赵婉就成了,包拯的任何计划不可能不告知赵婉。   这就是君臣之道,即便是赵婉什么都不懂,包拯也有责任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给赵婉解释清楚,这是他身为臣子的责任。   砍了自己五刀的人是宦官,铁心源知道的非常清楚。   事实上包拯也知道铁心源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事,这个时候,解释就显得非常多余。   中午的时候,紫宸观里的大火渐渐熄灭了,主殿已经成了一堆废墟,只有少数的一些道姑拿着扫把在清理道观乱糟糟的地面,这好像是一种习惯,而不是什么特意的工作。   军队像狗一样的穷搜乳山,看样子还是有刺客逃遁了。   铁心源接到军队最严厉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目的离开乳山,否则,杀无赦。   这种杀气腾腾的口吻非常符合军队的气质,不但野蛮而且还不讲道理。   公主睡觉的帐篷里有些阴冷,这是因为放置了太多冰块的原因,为了公主的伤口不至于发炎,铁心源特意用芒硝制造了大量的冰块。   这也是铁心源第一次近距离的和长公主接触。   这个公主长得很丑。   这是铁心源的第一印象,小眼睛,小鼻子,巴掌大的小脸,可能是皱眉的次数太多,眉心间有很深的悬针纹。   至于气质嘛,铁心源决定不予置评,出于礼仪,还是拜了下去。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铁心源的头顶响起:“本宫刚刚看了你们绘制出来的全图,新的宫殿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想来陛下也会喜欢,你们万万不可因为本宫的事情影响了工期,如果能在入冬的时候住进去,本宫不吝厚赐。”   铁心源抬头道:“长公主有令,学生自然尊从,一定会竭尽全力在入冬之前修建好殿堂。只是在殿堂构架起来的时候,就需要立刻安装那些用来调节宫殿气候的铜管,直到现在,学生还没有拿到一寸铜管。”   长公主皱皱眉头,对身边的贴身宫女道:“给内府去公文,如果不能尽快的将本宫所需的铜管运来陈留,本宫会亲自去内府问个究竟。”   事情有了回音,宫女就把纱帘放了下来,铁心源也该有眼色的告退了。   出门之前,他又停下了脚步,对为首的宫女道:“这些冰只能增加,不可减少,之所以放这么多的冰,不是为了舒适,而是为了形成一个冬日的气候。夏季炎热,伤口容易溃烂,如果一直保持屋子寒冷,对长公主的伤势愈合非常的有好处。至于冰,在下会派人源源不断的送来,花费并不高,请长公主莫要忧虑。”   宫女点着头送铁心源出来,站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才道:“长公主已经委派奴婢来问小相公,夏日里何来如此多的冰。既然小相公已经做了解释,等长公主有令之后,奴婢再来告知。”   铁心源拱手告辞,刚才的时候,他发现长公主总是把视线放在那些冰块上,早点解释一下,免得她又舍不得用冰。   在这一点上,皇族都在向赵祯靠拢,自从世人知晓皇帝在深夜腹中饥饿的时候不都舍不得用一碗羊肉汤之后。   赵祯仁慈之君的名号就不胫而走,所以,节俭就成了所有皇族必须拥有的一项美德。   铁心源来到专门制冰的地方,发现赵婉和包拯也在这里。   水儿正在卖弄自己的制冰手艺,把水缸里的铜盆转的飞快。   眼看着一层薄冰出现在水缸里,包拯不由得捋着胡须笑道:“夏日制冰乃是东京曹婆子一家的不传之秘,人人都以为神迹,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的简单。天地造化之奇妙,莫过于如此,只是你这样一来,曹婆子再想卖价比黄金的香饮子就难喽。”   铁心源把赵婉这个好奇宝宝探向芒硝池子的手拖回来笑道:“学生自然不会随意散播出去,曹婆子每年给我家供应足量的香饮子,我何苦去砸了她家的饭碗。”   包拯笑道:“这就是君子之风啊,你这傲上悯下的性子到底还是改不掉的。不说这些废话了,老夫过来,就是要借你家铁狐狸一用。”   铁心源喟叹一声道:“您还是借用小子比较好,铁狐狸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家母会打死我的。”   包拯笑道:“老夫借用铁狐狸,就是要借用它那灵巧的鼻子,要你何用?”   “凶手逃遁了?”   包拯看了铁心源一眼并不回答,而是顾左右道:“军士一夜搜索,该捉的都捉到了,不该捉的也捉到了不少。”   铁心源打了一声唿哨,很快就看见铁狐狸自草丛中钻出来,不过这一次它没有扑向铁心源,而是纵深一跃,跃进了赵婉的怀里,把脑袋埋进赵婉的胸前,看都不看包拯一眼。   包拯啧啧赞叹道:“果然是灵兽,不管它愿意不愿意,它既然落户在我开封府,那就要听从老夫的派遣。”   铁心源干笑道:“不如让小子陪着狐狸吧,没有我它会乱跑的。”   包拯摇摇头,指指正在制冰的水儿道:“你既然要忙着修建殿堂,就让他陪狐狸走一遭吧。”   赵婉恋恋不舍的将狐狸交给了木讷的水儿,眼看着他和狐狸一起随着包拯走了,有些生气的瞅瞅铁心源,还跺了两下脚。   铁心源摊开手无奈的道:“铁狐狸是有户籍和官位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既然有了官位和户籍,老包的要求就不能拒绝。”   赵婉紧张的道:“那些刺客很凶悍的,昨天晚上我看见他们杀人了。”   铁心源皱眉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包拯在观里干了什么?长公主到底是怎么会受伤的?”   赵婉一头雾水的道:“我也不知道啊,昨天傍晚做完法事之后,我就和婶婶在偏殿里谈话,绣花,忽然张嬷嬷走进来要我们一起去后院。到了后院,还没有进屋子,就有一个黑衣人跳出来砍姑姑,结果被侍卫挡住了,可是一眨眼,有一个宦官狠狠地砍了姑姑一刀,宦官又被侍卫给杀了,然后就跳出一群刺客,双方死了好多人。正在害怕的时候。然后就看见你跑来了。”   “包拯没有给你讲事情的来龙去脉?”铁心源有些无法置信。   “刚才讲了,可是姑姑不让我听,把我轰出来了。”   看着赵婉无辜的大眼睛,铁心源敲敲自己的脑袋,觉得头大如斗。   昨天,巧哥竟然真的跑回去把角厮罗的女儿给救出来了,幸亏铁心源早有准备,派了水儿他们在工地上连夜修建了一座小屋子,把人安排了进去。   否则,那个鬼女人根本就没办法逃脱军士的搜索的。   工地上的小房间多如牛毛,尤其是正在建造的地基上,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隔间,只要把一头封死,就是一个最好的藏身之处,任谁也想不到那些本应该封死的地基里竟然会藏得有人。   铁心源觉得老包八成是在找这个鬼女人,从他的反应来看,这家伙在怀疑身在乳山的所有人。   利用狐狸来找人,也亏他能想得到,铁心源自己现在都不知道自家的狐狸有多么聪慧,老包如何能够驾驭的了它。   赵婉揪着铁心源的衣袖摇啊摇的,出神很久的铁心源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她想吃加了碎冰乳酪的西瓜盅。   张巡检送来了好多的西瓜都堆在巧哥的房间里,铁心源决定满足公主的愿望,堂堂大宋公主受惊之后想吃一碗西瓜盅压压惊,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来到巧哥房间的时候,发现巧哥正在聚精会神的雕刻西瓜盅。   西瓜的外皮被他用刻刀雕刻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鲜红的牡丹花瓣里塞满了红色的瓜球,最离谱的是每颗瓜球都是在乳酪里面泡过的,闻上去还隐隐有一股子蜂蜜的甜香,触手西瓜盅,才发现,这个精美的西瓜盅尽然是冰镇过的。   赵婉欣喜若狂,指着西瓜盅道:“给我的?”   铁心源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道:“不是给你的还能是给谁的?”   在赵婉的欢呼声中,张嬷嬷和小水珠儿也跑进来了,几个女人看着这个不但美味还好看的西瓜盅雀跃不已。   巧哥恋恋不舍的看着赵婉端走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弄好的西瓜盅,丢下刻刀叹口气道:“你能不能好好地管管你的女人?”   “如果你能把你得女人从阴暗的黑房子里请出来,这样的误会就不会发生。”   铁心源端起桌子上的边角料吃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又道。   “你就不能好好找个好人家的闺女当老婆?非要挑战这种高难度的女人吗?”   巧哥出神的看着杂乱的工地幽幽的道:“她真的很美!”   听了这话,铁心源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吃西瓜边角料比较好,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有天知道。 第七十章 美貌是一剂属于男人的毒药   狐狸欢快的在山林里奔跑了整整一天,它不但找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窖,还顺便捉到了两只松鼠,和一只半大的野鸡。   包拯也是愉快的,他在这个地窖里找到了两个身负重伤的黑衣人,还搜索到了很多没有署名的书信。   大宋宗人府有专门鉴定笔迹的专家,他们的手中存有所有大宋重臣的亲笔手书,这原本是为了用来鉴定,奏折,敕令,文书,和宗族牒谱的。   任何重臣在过世之后,如果在死亡前立下过继承自己爵位的遗嘱,只要这个遗嘱的笔迹和宗人府手中留存的底子能够对上,那么,吏部稽勋司就会按照遗嘱的内容来确定爵位的人选。   如果没有遗嘱,那么长子就会被册封,所以说,对于验证笔迹,包拯并不担心。   在他看来只要写这些信的人不是大宋重臣,那么,这件事就未必见得有多么严重。   铁心源对自家的狐狸满意到了极点,小家伙回来之后,就留在央求巧哥再给她做一个西瓜盅的赵婉怀里,看都不看工地上那些乱糟糟的房子。   巧哥心理挂念着被他们封在地基里的吐蕃女人,一面还要应付对西瓜盅有着无穷无尽欲望的赵婉,手下的刻刀挥舞的很快,不一会桌子上就堆了三个精美的西瓜盅。   不过,这一次给西瓜盅添加内容的是赵婉和铁心源,虽说用勺子挖出来的西瓜球不如巧哥雕刻出来的那么圆,赵婉和铁心源却非常的满意。   “这个给姑姑,这个给婶婶,这个给龙图阁学士。”   分派完西瓜盅去向的赵婉见铁心源有些不太高兴,就把剩下的西瓜边角料一起推到铁心源面前道:“我们吃这些!”   铁心源继续吃着西瓜边角料,一面笑眯眯的看着鬼鬼祟祟的巧哥。   他很想看看那个漂亮的吐蕃女人到底能在狭窄的黑房子里躲多长时间。   有时候摧毁人意志的,不光是痛苦,可能也来自寂寞和无助。   现在军兵将乳山守卫的水泄不通,什么时候开放并没有确定的时间,铁心源以为,只要三五天,住在黑屋子里的吐蕃女人就会发疯。   巧哥还需要提前做准备。   就在第二天的时候,开封府提刑司的大队人马终于到来了,直到这个时候,铁心源才发现包拯竟然在乳山抓获了六个黑衣人,只是他们的脑袋上罩着黑布袋子,看不清楚面颊,从体型上看,没有一个女人。   专门处理尸体的张巡检悄悄地给铁心源说过,死去的黑衣人也没有女人,至于那些人都是宦官的事情,张巡检则一个字都没提,看来包拯这里已经下过严厉的封口令了。   张巡检能够告诉他这些事情,已经是冒着极大地风险了。   随同提刑司一起过来的还有,类似欲仙欲死的王渐。   包拯在看到王渐之后,眉头就紧紧地锁住了,他想不明白王渐来这里做什么。   王渐看着乱哄哄的工地,没有先去和包拯打招呼,而是先去了长公主的房间探病。   过了好长时间王渐才从长公主的房间里出来,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巾擦拭一下并不存在的汗珠,大步流星的走向包拯,一面走一面笑道:“阉人给府尊添麻烦了。”   包拯冷冷的道:“谈不到,缉捕杀人越货的凶徒乃是开封府的本分。”   王渐笑道:“阉人是不同的,处置他们还需要内府来下手。”   包拯大笑道:“王渐,人已经落进老夫手里,你觉得能从老夫手里要走这些阉人吗?”   王渐无奈的道:“奴婢自然是没法子在龙图面前讨要颜面的,可是奴婢这里有一封陛下的中旨,虽然没有加盖平章事和给事中印鉴,还请龙图给皇家留些颜面。这些阉人进了内府,受到的待遇恐怕比在开封府还要严厉……”   “住口!”   不知为何包拯似乎显得极为愤怒,戟指王渐大怒道:“是谁给了你带着没有加盖平章事和给事中印鉴的中旨离开京城五十里以外的?”   王渐眼珠子也开始冒火,冷冷的道:“是陛下派遣的不是陛下派遣的又如何?咱家只是问你一句,这中旨你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包拯劈手夺过王渐手上的中旨,匆匆看了一遍之后,揣进怀里道:“来人,将王渐打入槛车,遣送回京师。”   王渐也不反抗,任由开封府的属官涌上来将他抬起来塞进一辆槛车,从头到尾只是嘿嘿冷笑,并不多说一句话。   铁心源和赵婉躲在铁心源的帐篷里偷偷的往外看。   赵婉生气的道:“包拯为何连我父皇给的中旨都不遵从?”   铁心源用勺子挖了一大块西瓜塞赵婉嘴里道:“官职到了包拯这个层次的人,他们为了名声一般不会遵从中旨的,担心被世人说成自己对皇帝盲从,丢了清贵的名声。看样子你父亲并没有把这事看得很严重,否则就不会下中旨,而是直接通过政事堂庞籍那里给包拯下正式的旨意了。正式的旨意只要下了,不论包拯是否满意,他都会遵从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羞辱王渐。”   赵婉拿手帕擦擦嘴道:“羞辱王渐干什么,王渐是个不错的人,多少次都帮我在父皇面前打埋伏……”   铁心源奸笑道:“你要是现在把案子上杀好的半块西瓜给王渐送过去,他以后一定会更加卖力的帮你。”   赵婉不是傻瓜,有些为难的道:“可是这样做会得罪龙图的。”   铁心源笑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得罪包拯其实没关系,一来他不会和你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二来,你是你父皇的闺女,这时候站在自己父亲一方是天经地义的,谁能说你有错?最重要的是,宁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啊,你觉得包拯和王渐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赵婉点点头道:“王渐!”   铁心源把半块冰好的西瓜上插了一根勺子递给赵婉道:“收买人心的时候到了。”   “可是王渐很聪明的,半个西瓜……”   铁心源笑着指指那些正对着王渐指手画脚的民夫和衙役道:“这时候的半只西瓜,比整个的玉石都要值钱。王渐第一在乎钱财,第二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颜面,相信我,他这时候非常需要你的半只西瓜对他的行为作出肯定。”   张嬷嬷也笑着点点头,赵婉才扭扭捏捏的捧着半只西瓜去了王渐的槛车。   铁心源叹口气道:“公主的胆子还是小了些。”   张嬷嬷笑道:“公主的性子就不该生在皇家,如果不是陛下宠她,娘娘又是一个强势的,还不知道在宫里会委屈成什么样子。”   铁心源看着走进人群的赵婉道:“这年头谁都不好混啊。”   王渐正扶着槛车的栏杆生闷气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柔柔的女声道:“大伴莫要气坏了身子,吃点西瓜解解渴。”   王渐猛地回过头,发现公主捧着半只西瓜正踮起脚尖准备从上面塞进槛车。   心头猛地一热,他连忙把手从槛车里探出来捧住西瓜连连道:“折煞奴婢了,折煞奴婢了。”   赵婉娇声道:“回到宫里本宫一定向父皇把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禀告一番。”   王渐笑道:“公主好好地在紫宸观为陛下祈福,这点事情还难不住老奴,这天下是陛下的,包拯的手还不够大,遮不住这天空的。”   说着话还一只手捧着西瓜,探出另外一只手将公主的幕离放下来,挥手请公主离开,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公主多留。   赵婉担忧的看了王渐一眼,就在水珠儿的陪同下重新回到了铁心源的帐篷。   一进门,小水珠儿才把帐篷的帘子放下来,赵婉就扑进张嬷嬷的怀里,看着铁心源道:“我做的换可以把吧?”   铁心源朝公主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从缝隙里看了一眼王渐道:“你看看,这家伙像是没吃过西瓜一样,吃的可带劲了。”   铁心源的帐篷里喜气洋洋,巧哥就没有那么舒坦了。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狠狠地咬着他的胳膊不松口,眼神泛着绿光,如同狼一样凶狠。   巧哥痛的汗水哗哗的往下流,却连大一点的呻吟声都不敢发出。   包拯就在距离工地不到二十丈远的地方,他如何敢动弹。   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拨动了头顶上的透气孔,一束阳光从透气孔射进来,昏暗的小空间顿时变得亮堂起来了。   随着房间变亮,那个女子眼中的疯狂之色缓缓地褪去,松开了咬着巧哥胳膊的嘴巴,看着那束光线傻傻的发呆。   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看着巧哥胳膊上的牙印,歉疚的笑了一下。   看着女子宛若百花盛开的笑容,巧哥胳膊上的疼痛似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变戏法般的从身后取出一个雕工精美的西瓜盅捧给了女子。   女子没有接西瓜盅,而是牵过巧哥受伤的那只手按在自己高耸的胸膛上,咬着巧哥的耳垂轻笑道:“好人,这是你该得的……” 第七十一章 脑子坏掉的巧哥   包拯指派提刑司的人重新将不算很大的乳山搜寻了一遍。   这一次进行的更加的彻底,几乎算得上翻地三尺了。   谁都没有想到乳山那条细小的瀑布后面,竟然还有一座洞窟。   这是提刑司的搜检好手找出来的,当包拯看到洞窟里面的甲胄和兵刃之后,那双眼睛立刻就变成了狼的眼睛。   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守卫乳山的一位崇仪副使。   包拯甚至不用枢密院的军令,就下令将这位偏将连夜审讯之后,就打进了槛车,准备把他和王渐一起押送京师。   铁心源自然是不理会这些的,既然长公主愿意继续掏钱修建宫殿,自己当然会尽心尽力的把宫殿修好。   在修建宫殿的同时,铁心源极为好奇,那个被封在地基里的女人竟然没有发疯,不哭不闹的在黑洞洞的地窖里待了足足十天。   宫殿一天天的在变高,铁心源白皙的皮肤也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晚上脱掉衣衫,看着自己白皙的身体,古铜色的四肢,怎么看怎么像熊猫。   倒是巧哥这个黑鬼,这段时间仿佛变得越来越白净了。   每天看到疲惫不堪的巧哥进出地窖,铁心源就想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这家伙现在脑子里除了那个女人,别的什么都装不进去……   内府的人终于把铜管送来了,铁心源看着这些精美的如同工艺品的铜管感慨万千。   还以为这些需要连接在一起的铜管,多少会有漏水的毛病。   当他给铜管里灌满水之后实验的时候才发现,五千多斤重的薄铜管,竟然没有一处是漏水的。   看着铜管上密密匝匝的锤子痕迹,铁心源第一次为宋人的精美手艺喝彩。   工匠们自然是为自己有好材料而欢呼雀跃,包拯却在为这座不大的宫室的消耗而触目惊心。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奢靡的场景选择了闭嘴,长公主未曾动用一文国帑,在用自己的钱为皇帝修建行宫,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去指责。   铁心源的心思全部放在这座宫室上,这东西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第一道足迹,他想努力的把它走好。   正因为铁心源这种全身心的投入,让包拯觉得有必要给他一点优待,于是,铁心源的人手可以有限度的离开乳山了。   上千名工匠一起来盖一座不算大的宫室,工期进度是非常快的,尤其是地基打好之后,起楼的速度远远地超越了铁心源的预期,当磁窑的工匠把烧化的石灰粉运送过来实验的时候,铁心源才明白过来,这些热情的瓷窑工匠们已经等不及要试验自己制作的瓷板了。   汝州的瓷土,烧不出纯粹的白色来,这种白色总是有些泛青,铁心源固执的认为这就是所谓的雨过天青色。   赵婉对这种温润的青色简直入了迷,留下七八片颜色最正的瓷片,特意让木匠做了框子把它们镶嵌起来,于是她的房间墙壁上就多了一块淡蓝色的天空。   她期待着自己住在一间蓝色的房间里,按照赵婉的说法,那样的日子就像是漂浮在蓝色的天空中,而她自己则是一朵洁白的云彩。   长公主的伤口正在慢慢的愈合,不过她依旧喜欢住在那间阴冷的房间里,按照王柔花的说法,夏天盖棉被睡觉其实很舒坦。   即便是古板的包拯,在看了铁心源绘制的彩色效果图片之后,也被这座宫室给迷住了,甚至笨拙的想要把自己的意见添加到这座必定会名传千古的建筑中。   他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把茅厕放置在房间里,更不明白洗澡为何需要站着,他把那个烧制出来的浴缸当成了睡觉的地方。   在这样的房间里,唯有水晶灯才能展现它的豪华和不凡之处。   天然的水晶在大宋还是价值极高的宝物,自然不能随意的拿来应用。   于是漫不经心的巧哥和火儿,就按照铁心源的吩咐,把铁心源找来的一些白色沙子和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放在一起煅烧,发现这两样东西在炉子里被烧化之后,在勺子里变成了一汪红色的石头水。   他们俩眼睁睁的看着铁心源把勺子里的石头水倒在平滑的石板上,用一根铁棒慢慢的给碾开,然后趁着那一勺子石头水没有凝固,快速的用刀子把石头水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最后甚至拿一块半凝固的石头水,不断地在石板上轻轻地拍出小镜面,当石头水彻底凝固之后,巧哥和火儿的眼睛就已经发直了。   他们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颗前所未见的巨大绿宝石,它足足有半个拳头大,放在阳光下刺眼的光芒几乎不能让人直视。   铁心源把绿色宝石揣怀里,又把那些被刀子划开的东西一股脑的揣进袖子里,拍拍巧哥和火儿的肩膀就准备离开了铁匠房。   巧哥好歹还矜持一些,火儿一个虎扑就抱住铁心源的腿,哭嚎着要制造宝贝的秘方,如果不给,他就打算长在铁心源的腿上了。   铁心源取出一片淡绿色的玻璃片,在火儿的惨嚎声中丢在石头上摔得粉碎。   火儿的反应在铁心源的预料之中,巧哥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表现,却让铁心源很是伤心。   又取出一块碎玻璃递给巧哥道:“这世上还有无数的奥秘等着我们去探索,去玩味,你却没了往日的英气,变得如此萎靡不振到底是为了那般?”   巧哥转头看着那间还没有被完全遮盖的地窖笑道:“快活,很快活!等包拯走了,我就送她出去,她留在这里,对你们来说实在是太危险。”   铁心源看看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玻璃片子的火儿,小声道:“他们已经知道了?”   巧哥点点头道:“兄弟们都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过活了,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我送卓玛回去,和她一起去满是格桑花的地方生活。”   铁心源把玩着那颗多面玻璃球笑道:“角厮罗的女儿可不会和你一起整日里放羊,唱歌过活的。她不是要去东京找回她的女儿吗?她不是要给自己的女儿喂最后一口奶吗?巧哥,别说她最后的奶水被你给喝了!”   巧哥的脸上一红,小声道:“卓玛说东京城人海茫茫……”   铁心源打断巧哥的话道:“她的意思是要你直接送她去河湟是也不是?”   巧哥点点头道:“她说她累了,想去草原上躺在花丛里,不想再看见中原这里的骗子了。”   铁心源缓缓地抽出自己的短剑笑着对巧哥道:“如果我现在杀了她,你打算怎么办?”   巧哥笑道:“你是我兄弟,不论怎样我们都是兄弟,你杀了她,我会去追随她,去另外一个世界向她道歉,还要劳累你把我们葬在一起就成。”   铁心源觉得胸口闷的厉害,缓缓地坐在门槛上,那颗玻璃球也从他的手上滑落,咕噜噜的滚出好远。   “这个女人在骗你!”铁心源从嗓子眼里迸出一句话。   巧哥把玻璃球捡回来放在铁心源无力的手上道:“我接触过的女人有谁不是在骗我?王婆惜还是青楼里的那几个歌伎?都是一样的啊,至少,这一次是我心甘情愿的被骗。”   “你知道被骗?”   巧哥笑的极为愉快的拍着铁心源的肩膀道:“你自诩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你哥哥我难道就不该是一头有点脑子的胡狼吗?我只是舍不得离开她!”   铁心源把手里的玻璃球拍在巧哥的手里道:“给那个吐蕃女人吧,但愿她能看在这颗美丽的宝石的份上,不要伤害你。”   巧哥嘿嘿笑着推开铁心源的手道:“这么好的东西你应该给赵婉,我觉得那个傻妞可能和这颗宝石比较配。我光棍一条陪她走一遭河湟,再说了,我家的祖坟还在兰州,也该回去祭奠一下了。”   说完话的巧哥就拍拍屁股上的土,从屋子里提出一个篮子准备去工地。   铁心源幽幽的道:“你其实应该知道那个女人的孩子在哪里!”   巧哥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铁心源道:“既然她的目标不是孩子,你就不要多事了,反正最后孩子会落在你的手里,等你有时间了,就给她送过来。”   铁心源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好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当你的兄弟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巧哥上前狠狠地抱了一下铁心源大笑道:“这是你自己选的,没办法,那一天我要是忽然不见了,你千万莫要找我,我一定是去了河湟。”   “别用包拯给的过马牌子,会留下记录的。”   巧哥摇头道:“可以用,只要我跑的足够快……”   铁心源决定不再看巧哥了,这人已经完蛋了,看似正常,他的脑子已经完全彻底的坏掉了。   在火儿的央求下,铁心源把剩下的玻璃渣子全部丢进坩埚,让火儿重新把玻璃烧化,自己去弄玻璃球去,他带着一袖子的碎玻璃和那颗硕大的玻璃球,准备先制作出一顶合适的吊灯出来。 第七十二章 珠光宝气中巧哥走了   巧哥不想让铁心源知道自己何时离开。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铁心源以及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遭殃。   这个主意愚蠢透顶而且无知!   但是巧哥离开的决心已经坚如铁石。   铁心源即便是拿出变废为宝的超级技术也不能打动巧哥那颗求知心的时候,铁心源就知道一且都不可挽回了。   他真的很想趁着巧哥不在的时候把一大锅铅水倒进那个地窖里,从而达到一了百了的目的。   思索良久之后,他选择了放弃……那个卑鄙的女人不值钱,巧哥这一辈子可能再也快活不起来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没办法,铁心源觉得自己最近倒霉透顶了,所以,干脆停下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专心干点事情,这样一来心情就没有那么烦躁了。   一颗玻璃球,无数片大大小小的绿玻璃片,可以有无数种组合。   只要利用鱼胶就可以把这些玻璃片组合成一个漂亮的彩灯。   唯一的麻烦就是这种彩灯的颜色不够丰富,只有绿色一种,再把牛油灯放进去之后,立刻就能营造出一种阴曹地府的感觉。   王柔花晚上起夜看见儿子的帐篷里绿油油的,大着胆子跑进来救儿子,结果看见一个绿脸的儿子正在忙碌,颤抖了一会才明白是灯光所致。   专心干活的儿子很耐看,尤其是看见儿子那双灵巧的手不断地把那些奇怪的宝石弄成各种造型之后,王柔花的骄傲感就油然而生。   至于那个莲花一般的奇怪东西中间的那颗璀璨的宝石,王柔花觉得那东西应该有更好的用途,比如拿来当儿子的聘礼就很好,哪怕是拿去当公主的聘礼都毫不为过。   尽管铁心源把那颗玻璃球粘的很是结实,王柔花还是用力的掰了下来,见儿子疑惑的看着自己,就干笑一声道。   “儿啊,这琉璃娘给你收着,将来娶媳妇用,不要糟蹋了。”   铁心源看看母亲绿油油的脸叹息一声道:“那东西就是沙子烧的,不值钱。”   王柔花又取出那颗玻璃球仔细看了一眼道:“胡说,娘是富贵人家出身,琉璃怎么会看错?你太爷爷以前也有一颗琉璃珠子,后来当了陪葬,听你外公说,那可是神物,一般只有在铸造青铜鼎的时候才会伴生那么一颗两颗的,又叫五色石,稀罕着呢。”   铁心源笑道:“琉璃确实珍贵,但是这东西不值钱,娘要是喜欢,孩儿明天再给您烧一炉子。”   王柔花逃跑一样的出了铁心源的房间,她觉得儿子这是在骗她。   铁心源看看没了中心的吊灯,纯粹的绿色吊灯确实没有看头,于是趁着鱼胶还没有干,把粘好的玻璃片全部都取了下来,准备明天再烧上几次,看看能不能烧出别的颜色的玻璃出来。   看了母亲的举动,铁心源忽然觉得,给老包这个土包子一枚玻璃球,他会不会星夜离开,去向皇帝献宝?   即便是老包不会这么丢人,被关在槛车里的王渐绝对没有这个耐心。   皇帝的第二封诏书已经来了,免掉了这家伙的所有罪责。   自从接到皇帝的诏书后,王渐的槛车其实就没有上锁,现在这家伙之所以会住在槛车里,纯粹是在和老包置气。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包才留在陈留动弹不得的,他希望王渐早点滚出槛车,滚回皇宫,把所有的事情在陈留解决掉,不要把麻烦带去东京,免得让这件事影响本来就不是很好的君臣关系。   可是王渐就是不走,他是决心要把这事情彻底的弄大,在他看来包拯总是针对他,就是在针对官家,不打消掉这群权臣的嚣张气焰,他不准备回京。   铁心源的运气很好,烧出来一炉紫色的玻璃,又烧出一炉褐色的玻璃,最妙的是还烧出一炉青色的玻璃。   当然,数量最多的还是绿色的。   铁心源最希望的无色玻璃根本就不见踪影,这里能够找到的石英砂多数都含金属元素,这是他没有办法清除掉的。   包拯在看到四颗核桃大小的珠子,吃惊的连手里的茶水都忘记喝了。   当铁心源撩开帐篷的门帘让朝阳射进来之后,那四颗各色的珠子顿时就反射出璀璨的光芒,让人不能直视。   “工地里挖出来的?”包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是,是在烧瓷板的时候发生了窑变,产生了窑宝,学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祥瑞,特来向府尊请教。”   包拯到底是包拯,失神了片刻,就恢复了镇定,捋着胡须道:“琉璃?老夫听说能得琉璃者,无不适福运深厚之人,想不到你这浮滑小儿也有这样的福运。呵呵,铸造青铜器的时候出现这样的窑宝老夫听说过,烧制瓷器也能出现这种巧夺天工的宝物?”   最讨厌包拯这种追根问底的性格,人家王渐就没有那么多嘴,在看到四颗各色珠子之后,惨叫一声昏厥了过去,片刻之后就转醒过来,把四颗珠子小心的藏进怀里,骑了一匹马,就带着随从烟尘滚滚的跑回东京去向皇帝报喜去了。   “王大伴说这是窑宝,盖因窑火精华凝结,偶然独钟,天然奇色,光怪可爱,是为窑宝,邈不可得。说完之后就抱着四颗珠子狂奔回东京去了,连手尾都没有留。”   包拯努力的把视线从珠子上移过来道:“王渐走了?咦?你说他带走了四颗珠子?小子,你告诉老夫这样的珠子总共有多少?按照你的性子,不可能只有这八颗。”   铁心源就知道老包没有那么好忽悠,拍拍手,火儿就提着一个装满玻璃珠子的篮子走了进来。   火儿特意将那一篮子珠子放在阳光下,一时宝光四射,包拯昏暗的帐篷里顿时变得亮堂堂的。   眼看着包拯手里的茶杯跌在地上,茶水泼湿了他袍服的下摆。   他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混乱的思维,指着一篮子的玻璃珠子道:“如何会有这么多?”   铁心源摇头道:“学生也不知道,打开窑门之后里面就全是这东西。”   包拯将铁心源拿来的四颗大珠子小心的放进篮子里,又找来一块功用不明的泛黄麻布盖在篮子上。   喝令护卫将自己的帐篷围得水泄不通,并且下了任何人靠近帐篷杀无赦的命令后,就要求铁心源带他去看发生窑变的瓷窑。   瓷窑里面很干净,新一炉瓷板胚子已经被放进了窑口就差点火了。   包拯拍着瓷窑激动的道:“好啊,这真是天助我大宋啊。   珠玉珍玩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可笑世人却把这些东西当成人间之宝。   哈哈,辽皇今年索要奇珍异宝,好啊,我朝就把这东西送几颗与他,平白省下数十万绢帛,陛下再也不必为河北水灾担心。   哈哈哈,听说李元昊又得新美人,正好一并用此物充当岁币。   哈哈哈哈哈哈,有那一篮子窑宝,可保我大宋十余年无岁币,岁赐之忧,真是天助我朝啊。”   听包拯这么欢呼,铁心源才明白这个老倌从来就没有被这些烂玻璃迷昏头脑。   几乎在看到这些珠子的第一眼,这老倌想的是大宋今年应该付给辽国的五十万匹两的绢银。   至于王渐在想什么,铁心源觉得还是不要去想比较好。   眼见天色还早,包拯果然如同铁心源预料的那样准备立刻离开了。   陈留距离东京不过七十余里,如果日夜兼程的话,明日拂晓就该抵达东京了,大宋莫名其妙的得到了这么大的一笔财富,不早点入国库,包拯连觉都睡不好。   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了,至于那些刺客和走失的紫宸观道姑,在这件事情面前都算不了什么。   闹哄哄的送走了包拯,铁心源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看着枕头上放着一封信,本想直接丢进火盆里烧掉。   叹息之后还是打开了信……   巧哥走了,带着那个女人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铁心源衷心希望他能过上躺在格桑花里唱情歌的好日子……   赵婉不会唱歌,听她唱歌就像杀鸡,上次教她唱《虫儿飞》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   向来温柔的赵婉在得到四颗拳头大小的珠子之后,就围着铁心源整整唱了一天的歌谣。   长公主也获得了两枚鸡蛋大小的珠子,听早就心满意足的母亲讲,长公主那张冰雪覆盖的脸上,再一次绽放了笑容,还强撑着起来拜谢了乳山上的各路神灵。   有了珠子的长公主再一次告诉铁心源,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座殿堂修建成大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不用担心钱。   在确定铁心源不想进入她的公主府担任属官之后,就撑着病体亲手给她的皇帝兄长写了一封举荐书。   她认为铁心源此人有旷世之福运,不授官职乃是宰相失职,朝廷失策。   对长公主夸奖自己的过份言语,铁心源觉得是恰如其分的,自己这样的人落生在大宋,而没有落生在西夏,确实是赵祯的福气,这没什么好说的。 第七十三章 无知害死人啊   七十里的官道王渐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跑到了。   当然,他不是骑兵,所以当他在下午时分赶到皇宫的时候想从马上下来,就只能依靠那些侍卫了。   两条大腿的内侧被马鞍子磨得血肉模糊,小宦官建议他去换条裤子,却被他在小宦官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   叉着腿艰难的往皇帝寝宫走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的教训小宦官,什么样的行为才该是宦官该有的。   既然是人家奴婢,那就要让主子觉得你是在全心全意的帮主子办事才成,要不然,谁会觉得你有用处?   赵祯总能看见王渐各种模样,甚至被殴打过的模样也见过几次,这一次见到王渐狼狈的走进房间。   放下手里的笔笑道:“包黑子下死手了吗?”   王渐笑的跟一朵花一样,紧走两步从怀里掏出四颗珠子放在赵祯的桌案上。   赵祯拿手扒拉一下其中的一颗皱眉道:“要你去陈留是为了查宫奴作乱一事,不是要你下去敛财。”   王渐苦着脸道:“奴婢插不上手啊,包拯在陈留一手遮天,奴婢刚到陈留乳山,就被包拯以奴婢无故离开京师关进槛车里去了,要不是陛下怜惜奴婢又发了一道旨意,奴婢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渴死在槛车里面了。”   赵祯拿起一颗紫色的玻璃球对着太阳看了一下,然后随意的丢在桌子上道:“兖国不是给你西瓜了么?渴不死你的。说说,乳山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的伤势如何,作乱的宫奴捉到了没有?”   王渐跪在地上道:“乳山确实有宫奴作乱,他们烧毁了紫宸观大殿,包拯与宫奴一番恶战之后,擒获了不少,也杀了不少。这是奴婢从铁心源那里得到的消息,包拯对奴婢可以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赵祯沉吟一下道:“既然人在包拯手里,你就不要过问了。朕闻说是铁心源救了长公主?”   王渐摇头道:“奴婢不知,铁心源从未提起这件事。”   “这四件琉璃是从那里得来的?”   “回禀陛下,这是铁心源他们在乳山烧制瓷板的时候,发生了窑变,出了窑宝。”   赵祯轻笑一声道:“据说这东西有福之人才能得之,想不到他还真是个有福的。”   赵祯说完之后无意中发现王渐似乎很想说话,就摆摆手道:“少替那个小猴子请功,他这些年得到的眷顾已经够多的了,包拯那里关于他的卷宗堆积如山,哪一条拿出来都够砍头的。这些东西就当是他孝敬朕的,来人,送去皇后处。”   王渐笑嘻嘻的道:“铁心源倒是没有邀功的心思,就是公主总替他说好话。”   赵祯拍拍自己的脑门道:“就知道这只猴子绝对没有那么好的心给长公主盖房子,哼哼,那座房子恐怕是给兖国盖的吧。还鼓动长公主靡费无数,真是其心可诛!”   王渐笑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按理说长公主殿下靡费了两万三千贯盖房子,应该是折损了好大一笔钱才对。谁能料到,窑宝偏偏出现了,最好的四颗自然是需要供奉给陛下的,长公主那里也有两颗次一些的。有了这两颗珠子,长公主即便是在盖房子的事情上亏损了些钱粮,也无所谓了,毕竟这样的珍宝难得一见啊。”   赵祯古怪的瞅瞅王渐道:“你的意思是那座宫殿是那个小猴子自己出钱盖的?滚出去,在朕的面前玩弄移花接木的本事,还真是涨胆量了。”   王渐发现皇帝笑吟吟的,这自然不是在生气,连忙施礼之后,就被小宦官搀扶着去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   马上就要到晚膳时间了,他还要接着伺候吃晚饭。   想起皇帝说铁心源的那番话,王渐就想偷笑,孝敬一词陛下用的绝妙啊。   这比什么供奉,进贡之类的词强了百倍不止,一个是收外人的礼物,一个是接受小辈的孝心,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可比性。   只要圣眷在心,要什么官职啊?   赵祯笑着撵走了多嘴的王渐,背着手在文德殿来回踱步,不管怎么说,在稠溏凋敝的国事中间,猛然听到这样一件令人心身愉悦的轻松事件,确实是调养心神的最佳方法,只可惜这样的高兴事实在是太少了些。   听见背后环佩叮当,赵祯回过头看着曹皇后笑道:“怎么,四颗珠子就让你坐不住了吗?”   曹皇后盈盈下拜道:“臣妾恭贺陛下新得宝贝,臣妾还听说这是无中生有的窑变宝贝,这就更是大喜事了,臣妾为陛下贺。”   赵祯笑着将皇后搀扶起来道:“既然皇后喜欢,朕就把四颗珠子赐予皇后便是。”   曹皇后笑道:“陛下待臣妾太宽厚了,这样容易把臣妾宠坏。昨日里还听陛下在梦中牵挂河北灾民,这个时候臣妾怎能为一己之私而不顾祖宗基业。宝贝虽好,却不如万民归心这个至宝,臣妾准备责令内府变卖这四颗珠子,也好筹集一些米粮救助河北灾民。”   赵祯满意的拍拍皇后的手道:“确实啊,天地间的宝贝有德者居之,如今朕得之,自然是要用天地之宝来养育万民,这的确是宝贝最好的归宿。”   铁心源拒绝了工匠用铅水来封锁地基的可笑做法。   整座宫殿要是都坐落在一张铅皮上,天知道住在宫殿里的人会生出什么样奇怪的病症来。   在后世,装修的时候味道差点都不会有人愿意住进去。   如果人们知道自家的房子被盖在一张铅皮上,负责装修的人不被业主撕成碎片才是怪事情。   想到这里,铁心源心里咯噔一下,奇怪的看着为首的老工匠道:“难道说皇宫里面的地基里都灌注了大量的铅水?”   老工匠摇头道:“大量的铅水还不至于,不过宫殿地基上如果不撒很多铅白和丹砂,如何灭虫,如何调理五行?”   铁心源听得目瞪口呆。   皇帝这是担心自己唯恐不死啊,洒了铅粉也就是了,现在还给自己的房子底下埋水银。   一群铅中毒,水银中毒患者,还指望生出健康的孩子来?   赵婉的生命力该有多么强悍才能在那个满是铅粉和水银的地方被孕育出来?   铁心源看着老工匠一字一句的道:“铅粉,丹砂,雄黄之类的东西决不允许出现在我的工地上。哪怕是一小点也不成。”   老工匠有些不满的道:“没有这些如何杀虫?如何防止白蚁?一旦大梁……”   老工匠说到这里的时候,发现铁心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忽然住嘴了,因为他猛地想起来,这座宫殿根本就没有一根巨大的木头梁柱。   地下也全是巨大的青条石堆砌起来,墙壁是青砖和粗大的钢条串起来的,缝隙更是被糯米加黏土蒸好之后的红泥填补过的,这样的房子好像不是很怕白蚁。   至于房顶,全是瓷窑里烧出来的白灰添加钢条竹篾浇筑出来的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石块最后铺设成的。   和大宋的任何建筑都没有相似之处。   铁心源再一次警告了工地上的工头,然后就匆匆的去找赵婉去了。   这个小姑娘的身体也是一塌糊涂,稍微有点小病小灾就是一副熬不过去的模样,自从来到乳山,她已经生了七八场病了。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还以为这都是公主病,现在看来,完全是被铅粉和水银熏出来的病。   据张嬷嬷说,她只要进了皇宫就浑身不舒坦,出了皇宫就心神愉悦,还以为这是心理方面的疾病,现在看,根本就是这两样东西在作祟。   水银这东西挥发的很快,东京汴梁城的皇宫已经矗立了百年了,里面的水银估计已经被前几任皇帝和后妃以及宫女宦官们给吸收干净了。   唯有这个铅一旦开始祸害人,没有一两百年根本就不会罢休。   赵婉看着自己面前巨大的瓷碗愁眉苦脸的对铁心源道:“我不喜欢喝牛乳,大壮它们喜欢……”   “闭嘴,我觉得把狗给你其实是在害你,很久以前你就把自己喝的牛乳给了狗,这才导致你直到现在身体都不好。从今天起,你每天一大碗牛乳必须喝完,每天还要吃三个煮鸡蛋,至于海菜,我会派人去东京城找找看,如果你身体还不好,你后半辈子就吃这三样东西和果子吧。”   赵婉很少看见铁心源不讲理的样子,一旦铁心源开始不讲理了,那就说明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铁心源见赵婉还准备撒娇,就开口道:“我比你聪明吧?”   赵婉笑的一朵花似得伸出一根小拇指掐了一点点指头肚道:“一点点。”   铁心源接着笑道:“我比你见多识广吧?”   赵婉探出大拇指夸奖道:“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   铁心源最后笑道:“我不会害你吧?”   赵婉的脑袋摇的飞快。   铁心源就把装满牛奶的大碗往赵婉的面前推过去道:“那好,趁热把这一碗牛奶全部喝完……” 第七十四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九月就要来临的时候房子全部都盖好了。   现在有点麻烦,那就是最重要的瓷砖没人会贴。   铁心源也不会,他只知道瓷砖是被水泥粘在地板上或者墙面上的,其余的他也一概不知。   这还不算,自以为极度高明的发明——沼气也出了问题。   第一次点火就轰的一声炸开了,沼气池里的各种绿了吧唧的东西全部都飞上了天,那片地方堪称臭气熏天,铁心源后来悬赏了很多钱财,才有人冒死清理了那片地方。   上百车砂石倒进沼气池子之后,又用大火把那块地方齐齐的烧了一遍才算是用烟火味代替了浓烈的臭味。   每到遇见这样或者那样的困难之后,铁心源总会想起巧哥。   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工匠,很多时候自己知道的是是而非的东西,他总能相处很多办法将它一一的实现。   如今巧哥走了,铁心源觉得自己的腿好像断掉了一条。   在跟火儿发了一次火之后,铁心源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火儿那种挨三棒子都不掉一滴眼泪的少年,竟然委屈的哭了半天。   晚上的时候不见火儿出来吃饭,铁心源端了一盆烧肉去火儿的帐篷里找他,见他蹲在地上不断地画圈圈,就把饭盆递给他道:“赶紧吃,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继续试试,就不信把那些瓷板贴不上去。”   火儿抱着饭盆瞅着铁心源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铁心源折了一根草茎含进嘴里道:“不是,是我最近不正常。”   火儿往嘴里刨了一口饭呜咽着道:“巧哥为一个女人走了,你心里不快活。”   铁心源在火儿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谁准许你吃饭的时候说话的?喷的米粒到处都是。”   火儿把饭咽下去之后继续道:“巧哥为了一个女人不要我们了,你很生气。”   铁心源苦笑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带他来乳山了……”   火儿把饭盆往地上一放,直勾勾的看着铁心源道:“你别放弃巧哥好不好,我总觉得巧哥不像是那种为了女人就抛弃我们的那种人。”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你觉得我们兄弟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吗?”   火儿眼中刚刚升起的希冀之火慢慢的熄灭了,重新抱起饭盆有一口没一口的吃饭。   铁心源的眉头拧成了一疙瘩,忽然狠狠的在床头拍了一巴掌道:“除非……”   胡说了一半就住嘴了,一把提起火儿,两人来到巧哥的帐篷里,开始胡乱搜检起来,被褥丢的满地都是。   铁心源甚至连床头都劈开检查了一遍。   巧哥把自己的东西带的很干净,除了这些年做东西专门记下的秘籍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连铁心源送给他的蘑菇粉都不见了踪影。   铁心源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打开自己的床板暗格,只是看了一眼,就急的满地转圈子。   配置好的火药不见了,蘑菇粉少了三成,从岭南找回来的蛇毒瓶子少了一瓶,吹箭上的麻药,也不见了一瓶子。   巧哥这是要干什么?   这绝对不是跟着一个妖媚的女人去过好日子的样子,倒像是去杀人的样子。   这些东西里的任何一种,都足以弄死那个女人一百次了,巧哥这要去屠杀吗?   尤其是蘑菇粉,这东西只要调成汤,除了汤的滋味鲜美无比之外,还有令人发狂的效果,是制造大规模骚乱的绝佳武器。   那么大的一包,弄翻百十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铁心源敲着自己的脑袋不断地念叨着:“青塘,河湟。”念着念着就变成了西夏甘凉道!   铁心源无力的坐在自己的床上,眼泪汩汩的往下流。   在废园的时候巧儿就说过:“我要为我爹娘报仇!”   那个时候他经常说这句话,甚至在跟着杨怀玉一起练武的时候说的更多。   后来还是自己告诉他,他爹娘绝对不会喜欢看他送死,只会希望他好好地活着生儿育女传递香火。   从那以后,巧儿就很少说报仇的话了,到了最后,他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铁心源以为随着时间的消逝,他已经忘记了仇恨……   看来,这家伙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他知道自己要是突兀的出现在河湟,甘凉道上,是没有办法报仇的。   现在多了一个角厮罗的女儿,他终于有一个巧妙地突破口了。   不管是青塘人,还是西夏人,他们之间的联系才是最近的,这算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巧哥这个混蛋不但骗了那个女人,连铁心源一起骗了。   铁心源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巧儿一起杀掉的那个西夏人,好像叫什么细封思梦的,官职能在西夏做到都虞候的,恐怕不是一般的人物。   和细封思梦的一场大战危险至极,如果不是因为运气好,自己这群人早就被他杀的干干净净了。   巧儿现在要去对付这样的一群人,胜算很低。   西夏人的西平府是一个通都大邑,仅次于西夏国都,铁心源知道的西夏仅仅在于李元昊的勇猛和疯狂上面。   火儿知道铁心源有了新的发现,原本还等着他分派自己做些什么事情,比如现在就骑上马去追巧哥回来。   结果,铁心源只是懒懒的合上床板上的暗格,将短剑抱在怀里躺在床上对火儿迷迷糊糊地道:“你也去睡吧。”   火儿激动的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啊。”   铁心源懒懒的道:“没什么大事,你说的没错,巧哥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抛弃我们,他是回西夏去给自己的爹娘报仇去了。”   火儿激动地道:“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他的。”   铁心源苦笑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这一次,这家伙真的没有告诉我们,就这样一个人去了。”   “我们能做什么?”   铁心源翻了个身道:“什么都帮不了,因为有包拯给的过马牌子,如果速度够快,他这时候已经过了西京。去睡吧,明天还要想法子把瓷板贴上去呢,这事同样的重要。”   这一夜,铁心源睡的很不踏实,只要闭上眼睛,巧哥就会血糊糊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嬉皮笑脸的说他失败了。   睁开眼睛,那个家伙就会立刻消失,连臭骂他一下的机会都不给铁心源。   就这样折腾到了天色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看样子已经是下午时分,铁心源脱掉衣衫,只穿着一条犊鼻裤看清楚了水潭里没人,就一头钻进了水里。   潜泳了两圈之后,就爬上岸穿上衣衫,这样做最节省时间了,洗漱洗澡一起进行,浑身的汗味也消失殆尽,留下的时间准备去试验一下瓷板的粘贴办法。   来到工地的时候,发现工地里的人干活干的热火朝天,拿水泡瓷板的,搬运瓷板的,给地上铺灰的,一溜的老工匠正在用心的铺设瓷板。   一面墙上的瓷板已经铺设好了,不但铺的平如镜面,即便是瓷砖上的花色,也对的非常的正……   火儿正在把一桶热汤水倒进石灰里面,立刻就有四五个工匠用木锤用力的敲打起来,眼看着松散的石灰变得粘稠起来之后,就立刻就工匠把温热的石灰装进木桶,送去给那些正在贴砖的老工匠。   “这是什么?”铁心源拿脚踢踢木桶问火儿。   火儿擦擦脸上的汗珠道:“石灰粘不住瓷板,是粘性不够,我加上猪皮胶和糯米汤这样石灰就能黏住瓷板了。”   铁心源皱眉道:“这样做结实吗?”   火儿指指边墙上的一小片瓷砖道:“那是我昨夜试验用的,今早风干的差不多了,我没掰下来。”   铁心源来到那一小片瓷板跟前,用力的往下掰扯了一下,发现瓷板和墙面接触的极为结实。   又掏出袖子里的匕首,插进瓷板的缝隙里,用力的撬了一下,只听咔吧一声响,瓷板被撬断了一个小角,剩余的瓷板依旧牢牢地黏在墙面上。   铁心源收起匕首,笑着对火儿道:“就这么干吧,即便是真的不成,我们再想办法,如果这些瓷板能够熬过今年冬天,就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铁心源特意给火儿讲述了热胀冷缩这个道理,然后就彻底放手不管了,开始领着别的工匠着手整个宫殿外围的建造。   十二天之后王渐又来了。   这一次王渐脸上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容,不像是上次见到老包时候那种虚伪的奸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舒坦。   看着王渐的笑容,铁心源却觉得后脊背发凉,太监认为的好事,有八成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这种人和普通人的认知完全是两回事。   王渐探出一只兰花指在铁心源的脑门上点了一下道:“小猴子,你发达了,别人做梦都捞不到的好处,竟然被你给得到了,这一次,你可要好好的谢谢咱家。可不能再用一碗面就把咱家给打发了。” 第七十五章 金城县男爵   金城县男,食邑四百户。   这就是赵祯给给铁心源的报酬,被金字写在一张黄色的绢帛上,据说这块绢帛是内府特制的绢帛,上面的字永不褪色,更加的不会被虫子咬坏。   在大宋,封王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在真宗朝,几乎出现了朝中没有王爷的窘状,还是到了赵祯时代,才破例分封了六位王爷。   至于别的爵位,皇帝也是轻易不拿出来的,即便是包拯为大宋皇朝出过死力的大臣,也不过是官至二品,东海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八百户食实封四百户。   这个侯爵,也只能由包拯来享受,一旦包拯亡故,这个爵位也就烟消云散了。   铁心源虽然爵位比不上包拯,两人的食邑却是一样的。   只不过包拯应该给一千八百户,皇帝给了四百户,铁心源应给给三百户的,皇帝却多给了一百户。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皇帝赏赐铁心源要比赏赐包拯随意的太多了。   赵婉一整天都笑眯眯的,有事没事就拉着铁心源的手摇晃,人变得更加娇憨,行事也更加的不在意礼仪。   张嬷嬷看在眼里,却笑在脸上,本应该阻止他们俩人如此亲密的,这时候完全就当是看不见。   封爵了,完全有资格向公主提亲了……赵婉认为自己和铁心源之间最后的地位鸿沟也不见了。   王渐抱着西瓜吃的痛快,见铁心源和赵婉璧人一般的勾勾搭搭,这让他用勺子挖起西瓜来更加的畅快。   自从上一次公主给了他大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吃法。   铁心源笑的有些艰涩,不过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赵婉的手。   不论是张嬷嬷还是王渐,他们都理会错赵祯的心思了。   大宋的驸马不是来自江南,就是来自东南。这已经是皇族的一个共识了。   要供养庞大的东京,无论如何也缺少不了江南和东南。   如果没有江南和东南通过运河输送大量的物资进入东京,仅仅依靠东京城周边那些已经被开垦了好几千年的贫瘠土地根本就无法养活城里的上百万人口。   整个大宋如果论到那个地方赋税最重,非江南和东南莫属。   这样做并非是朝廷对这两个地方有什么意见,而是出于国策的需要。   抽干这两地的财富,避免两地生乱,乃是自太宗时期就已经确定的国策。   既然是朝廷需要这两地贫穷,想要抚慰地方,自然是不能用金钱或者减税。   能用的法子就是科考和下嫁公主。   朝廷里的官员大约六成出自这两地,但是仅仅是数量而已,能成为大宋高官的人,最多的还是北方人。   到如今,南方的官吏已经叠床架屋的安排满了,剩下的只有下嫁公主了。   赵祯是一个头脑非常清明的人,即便是自己再受恩宠,如果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赵婉嫁给东南的土财主。   四十年间,大宋嫁到东南,江南的公主足足有六位。   王渐赵婉他们都只是看中了男爵的爵位,却忽视了男爵前面的金城县三个字。   金城县在那里?   在兰州!   狄青八年前就驻扎在距离金城县不到五十里的青城,他在那里和西夏猛将花尺八里对峙了三年,也整整作战了三年,三年时光将一个西北重镇兰州打成了一片焦土。   直到现在,兰州城依旧是一片三不管的地区,不论是李元昊,还是角厮罗甚至是那里的原住民羌人,都可以随意的进出兰州城,与城里的胡狼共舞。   铁心源明白,皇帝给自己的封地只是说说而已,自己回不到金城县去的,事实上大宋勋贵都只能接受朝廷给的俸禄,没有人能够实际控制自己的封地。   铁心源男爵麾下的四百户农家,他们依旧向朝廷缴税,然后朝廷再把收到的赋税折算成银钱发给铁心源。   金城县男是一项荣誉,同时也是一个枷锁,按照大宋律法,如果金城县没有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赋税给铁心源,而铁心源如果还想保有金城县男的爵位,就必须协助官兵收复失地。   封地在百战之地……皇帝的意愿不说自明。   铁心源收拾心神,愉快的帮赵婉采集了一大把野花,编织成花环戴在她的头上,看着她欢快的在草地上旋转着,微笑着,铁心源的胸口微微有些发痛。   这样的经历他曾经有过……   工地上的各项工程进行的如火如荼,不论是引水修建喷泉,还是从远处整颗移栽大树处置园景,大宋的工匠们都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宫室内部的贴砖工作已经彻底完成了,里面的取暖铜管也已经铺设完毕。   然后,铁心源就下令封存了宫室,开始由他自己领着水儿,火儿,福儿一群人,开始里面灯具安装。   坐在久违的马桶上,铁心源差点痛哭流涕,一具小小的马桶,彻底的将他的思绪引向遥远的过去。   拉一拉垂在储存在房顶的清水就从铜管里倾泻而下,带着污物直入排污管道。   十六盏五颜六色的玻璃灯具被安稳的吊到房顶,只要摇动安装在墙上的绞盘,那座巨大的灯就会缓缓的降落,点亮蜡烛之后,再升上去,蜡烛产生的烟雾会随着排烟管离开,却把蜡烛的光明留在房间里。   每到晚上,铁心源会点亮所有的蜡烛,一个人在这座不算很大的殿堂里漫步,就像是一位游吟的诗人。   屋顶的玻璃灯随便洒落残破的光斑,与窗外的那一轮明月相映成趣。   盘腿坐在大厅的中央,看着四周光洁的瓷板墙面,探出手摸摸还带着日光余温的地板,沉吟片刻,就站起身,走出了殿堂。   来到母亲的帐篷边上,稍微站立了片刻,就听母亲道:“源儿,你站在外面作甚,进来吧。”   铁心源用手搓搓面颊,走了进去笑道:“夜色已深,母亲怎么还没安寝?”   王柔花看着铁心源道:“巧儿走了是吗?不回来了?”   铁心源笑道:“没有的事情,他就是去办点事情,过些天就回来了。”   王柔花拉着儿子的手道:“你这些天心思很重,娘就没有打搅你,今夜见你独自一人在那座房子里停留了好久,可是有什么决断了?”   “金城县男爵,恐怕是有问题的。”   王柔花笑道:“你太公的爵位是韩国公,你大舅爷的爵位是南阳郡侯,娘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这爵位啊,没有那么好拿,别人都是成年累月的拼死拼活的打基业,有时候需要好几代人的积累,才会被封爵位。   我儿崛起的还是太快,依靠一些钱财进贡获得的爵位能够好到哪里去?   皇家既然已经承认你可以有爵位了,那么,接下来,就要你流血了。   只有你流过血,人家才会真正的承认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才能与国同休。”   铁心源皱眉道:“大宋没有与国同休的爵位。”   王柔花苦笑道:“当然没有,你看看当初依靠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现在在哪里?   寇准功高盖世,如今他的子孙落魄成了莱阳城里的脚夫,又有谁会多问一句?   三槐堂王家如今过的战战兢兢,也是这个道理,你太公为大宋流过血,后代没有,现在是到了需要弥补的时候了。   熬过去自然会一帆风顺,熬不过去,赵普,寇准就是王家的前车之鉴。”   铁心源摇头道:“舅公是舅公,我是我,一家姓王,一家姓铁,两不相干。”   王柔花笑道:“当然应该是这个样子,娘宁愿你整天跟着巧哥他们胡混,也不愿意你多接触王家,就是这个道理。   王家这棵树太大了,一旦被风吹倒,树上的安居的鸟儿总会受伤。   咱们家就我们母子二人,人口少,掉头也容易些,没必要全部挤在一棵大树上过活,那样太危险。   你三舅公早就有安排,将家里最出色的子弟全部安置在老家,只把一些无用的酒囊饭袋留在东京,就是为了预防不测。”   铁心源笑嘻嘻的靠近母亲身边,亲昵的脑袋枕在母亲的腿上道:“母亲的意思是王家的烂摊子咱们不接?”   王柔花那指头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道:“当然不接,也没办法接,陛下一下子把你抬举到金城县男的地步,意思就是不准王家用你。”   铁心源点点头道:“金城县男也不是一个好差事,要是这爵位有一天没了,您别怪孩儿就好,咱们还是好好地在东京城卖汤饼比较好。”   王柔花笑道:“娘应该好好地留在东京卖汤饼,你该出外游学了。只要你不在东京,万事都好说。”   铁心源摇摇头道:“即便是出去游学,孩儿也会带着母亲一起去游学。”   王柔花噗嗤一声笑道:“哪有带着老娘一起游学的。”   铁心源看着帐幕外面的星空笑道:“有,我不但听说过有人带着老娘游学,还听说过有人背着瘫痪的老娘一起游学。这不算什么什么大事,只要母亲在,孩儿即便是走到天涯海角都没有什么问题,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第七十六章 倾其所有的铁心源   可能是因为经历的关系,不论是王柔花还是铁心源这两人都是标准的悲观主义者。   在一个新事物的出现之后,母子二人一般都会报以怀疑的态度看一切。   就像是两只刚刚出洞的土拨鼠,总要清除一切怀疑之后,才会出洞去觅食。   这样活着自然是比较累的,不过,母子二人统一认为,哪怕是这样活着比较蠢一点,也要顾及到自己的安全。   可能是因为不用再去汤饼店工作,整日里游山玩水拜佛的缘故,王柔花现在对于东京那座繁华的都市几乎没有了任何的好感。   仅仅是每天叫早的头陀敲响的梆子声就让她感到极度的厌烦。   因为头陀的梆子声响过之后,立刻就会有卖热水的人摇晃着自己的大铁铃铛在每一家门口不住的摇晃,直到摇出一声粗鲁的叫骂声,或者摇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出来买水的主妇才算完。   在东京懒人是没有活着的必要的,好多人三更时分才卖完自家的签菜,五更的时候又要起来继续卖自己的早餐。   王柔花就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东京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以赚到钱的地方而已。   她出身大家,以前的时候被生活硬生生的从养尊处优变成了一个勤勉的小妇人,现在,又要变成养尊处优的男爵母亲,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一切改变和奋斗都是多余的。   王柔花知道成为男爵母亲之后该过什么样的生活,比如,自己再也不能去经营自己心爱的汤饼店了。   勤劳习惯的人突然变得无所事事,这是王柔花最不能容忍的。   所以她以为儿子可以出门去求学,比如去嵩山书院,还是去应天府书院都是极好的地方。   至于岳麓书院和白鹿洞书院则是不好的一个选择,那里太偏僻了。   不论去那里学上两三年,家里的事情都应该会安稳下来,不论是王家,还是自己家的金城县男都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态势了。   那个时候,不论儿子去接受金城县男还是去继承王家,都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铁心源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只要带着母亲一起走,即便是跑去山里当山大王都没有什么关系。   经过这么多年的当历练,要命的事情也经历过几件,他觉得依仗自己的本事让母亲吃饱饭不算什么。   既然如此,剩下的就是如何能够活的开心,就是自己所要追求的唯一要务了。   既然母亲和自己都有些厌烦东京这座大都市了,不如一起出去走走,这会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暂时离开漩涡的中心,暂时离开恐惧的阴影。   成为勋贵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自由的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甚至去契丹和西夏。   王柔花和铁心挤在一起看铁心源手上的地图,两人一边笑,一边讨论。   这样的行为让王柔花感觉非常的新鲜,她发现自己真的只要想去哪里,就能够去那里,儿子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奇怪,那里有求学的时候顺便带上母亲的……这让她非常的自豪,甚至有些骄傲。   在和母亲说开之后,铁心源忽然发现锁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无形的枷锁不见了,难怪先哲总说一个人要拿得起放得下才成。   争论了很久之后,铁心源看到自己和母亲商量的结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娘,我们去这里,连河南府都没有出。”   王柔花满意的靠在被子上得意的道:“儿啊,已经很远了,路上要走半个月呢。”   铁心源郁闷的道:“三百多里路,怎么可能要走那么久?”   王柔花笑道:“你就没出过远门,哪里知道路上的艰辛,日出三竿上路,日落山头投宿,就这,你还要防备黑店,蟊贼,流民,不小心点怎么成?一旦靠近嵩山,那里就全部是山路,山贼都可能有。你想要快,就不能带娘去,娘可没有你们会骑马的本事,坐马车一天能走三十里地不错了。”   话说到这里,王柔花忽然就像猫一样的无声无息的站起来,掀起帐篷帘子朝外看看,然后把脑袋缩回来小声道:“儿子,你要是走了,公主怎么办?”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们没可能的,金城县男的爵位都下来了,你们怎么还认为公主有嫁给我的可能性?”   王柔花看看儿子疑惑的道:“没有可能你就不要赵婉了?”   铁心源抬头看看母亲道:“这不是儿子单方面的事情,更多的要看赵婉自己的决定,如果赵婉一心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婚姻,那么,没什么好说的,儿子就算算是豁出命去也要办到。如果赵婉自己都不坚决,儿子费那么大的力气把她带出来了,最后赵婉一旦后悔了,我做的一切都会没有意思。”   王柔花皱眉道:“五十岁以上的人才会这么想问题,你比你三舅公还要老成。”   铁心源怵然一惊,然后很快笑道:“夜深了,娘安寝吧,孩儿回去睡觉了。”   王柔花笑道:“好了,说你是小老头还不愿意了,娘总觉得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连祸都不敢闯的孩子叫什么孩子?娘甚至不记得你闯过什么祸……”   听着母亲的絮叨,铁心源笑着离开了,刚才坐在那里就像是坐在针毡一样。   母亲一句话说出来自己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没有少年的朝气。   至于说不闯祸是个乖孩子的话当做耳旁风听听也就是了,至少包拯知道这个从不闯祸的铁心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抬头看看因为月亮落山而显得星光璀璨的星空,铁心源衷心的祝福杨怀玉能够胜利归来,衷心的祝福那个去龟兹学习音乐的小女孩可以回来,更祝福那个随着一个妖媚的美女去了青塘为自己父母报仇的巧哥能够回来。   而自己不打算在东京等待他们了。   两个月之后,房子建成了。   站在紫宸观的门口就能看到宫殿的所有模样。   一座丹青色的精巧楼阁就在山腰中间,铁心源指指那座楼阁对赵婉道:“去看看,喜不喜欢。”   赵婉给了铁心源一个大大的笑脸之后,就提着裙子带着宫女像小鹿一样的奔下石头台阶。   在这里生活了快五个月,晚秋冰冷的空气再也没有伤害过她,活的健康而愉快。   半个月前长公主就回京城去邀请皇帝来这里过冬,她已经看过这座小小的宫室了,认为这就是天堂的模样。   王渐走了之后又回来了,当众人都跑去看新宫殿,台阶上只剩下他和铁心源。   王渐还是像以前一样拍着铁心源的肩膀道:“小猴子,咱家以前总是觉得你毛躁的厉害,现在看,你确实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铁心源拿手敲敲王渐满身挂满的玻璃片子道:“这东西真的不值钱,那种窑变的本事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东西以后会成筐成筐的出现,你挂这么多,也不嫌寒颤?”   王渐怒道:“这些东西怎么就不值钱了?都是老子用身上的上好玉佩换的,你明知不值钱,干嘛还要把老子搜刮的一干二净?这些话你怎么不在交换之前说?”   话说到这里,王渐忽然不生气了,疑惑的看着铁心源道:“这东西的价值有多高,对国朝有多重要你应该是清楚的。你想跟陛下交换什么?”   王渐发现铁心源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朝山下奔跑的赵婉,脸上的严肃神情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洋的喜气。   再次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看来你确实是喜欢公主的,不过啊,冯贤妃那一关并不好过。”   如果说上一次王渐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铁心源封爵的奇怪之处,那么,再回到皇宫之后,他想不发现都难。   这一次他之所以会提前过来,就想警告铁心源一声,莫要逆了圣意,免得失了圣眷,更不要给自己招祸。   他万万没想到铁心源竟然把自己发家致富的绝密手段拿出来增加自己娶赵婉的可能,这让他一时非常的唏嘘。   一想到皇家办事的手段,王渐就有些发愁,皇家或许会为契丹,或者西夏来改变一下自己的办事方式。   可是啊,想要皇家为自己的子民来改变自己的行事准则,这难如登天。   铁心源淡淡的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转圜的,主要是看一个人说话到底有没有人听。琉璃不够,我再增加,既然我想要陛下的一位女儿,那就再还陛下一个女儿,或者一个儿子?”   王渐听了铁心源的话瞳孔不断地放大,又不断地缩小,短短片刻,全身就被汗水湿透了。   艰难的转过脑袋问道:“有几成把握?”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不该是我们人去预测的事情。而是看上天给不给陛下,我们能做的就是为陛下选一出福地,调理陛下的饮食,剩下的自然要看天给不给了。”   王渐警惕的道:“金石药丸,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在陛下的菜单上。”   铁心源笑道:“牛乳,每日必须喝大量的牛乳,至于吃别的什么,我不管。” 第七十七章 质疑产生的后果   王渐的神情慢慢的变得冰冷起来,将双手塞回袖筒幽幽的道:“你提供牛乳?”   铁心源笑道:“我又不产牛乳,怎么提供,当然是奶牛提供。”   王渐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把手从袖子里取出来道:“为什么啊?就为了兖国?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只说方子,不管调理,喝牛乳总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更何况牛乳是你们自己找来的……”   王渐摇头道:“不是这个,陛下一向不喜欢喝牛乳,从小就不愿意喝。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喝牛乳?如果牛乳真的能够帮陛下有子嗣,陛下会喝的。”   铁心源坐在一块被秋雨洗的极为干净的石头上笑道:“这里是一块福地,大伴,相信我,陛下在这里会有子嗣的。”   “你不说原因?”   铁心源笑道:“没什么原因,反正喝牛乳对陛下只有好处没坏处,大伴为何不试试呢?这没有什么损害啊。”   王渐摸摸脑袋看着已经起身离去的铁心源,决定等陛下住进这座殿堂之前,一定要好好地搜检一下这里。   铁心源刚才的话说的云山雾罩的很不清楚,就算是福地,也需要检查过后才知道。   赵婉笑着从这间屋子跑到另外一间屋子,一刻都不停,她甚至下令宫女把所有帘子都拉上,把所有的蜡烛都点起来,自己按照铁心源的指挥打开了莲蓬头,探手摸着温热的水柱,恨不能现在就试试这种奇怪的洗澡方式。   “这是什么?”赵婉摸着坐便的盖子奇怪的问道。   “马桶啊。”   “呀,脏死了,你把这东西放在这里?”   铁心源翻了一个白眼道:“你的马桶还不是放在屏风后面?”   水珠儿插嘴道:“有香灰……”   铁心源把一壶茶水倒进马桶,随手拉了一把墙壁上的绳子,就听哗啦一声响,茶水和茶叶顿时旋转着就被下水管子给吸走了。   见赵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铁心源哼了一声就走出浴室,喝止了张嬷嬷抠窗户漆皮的举动。   张嬷嬷笑道:“没见过这么亮的墙壁,整座屋子像是一座用玉石盖起来的。”   铁心源悄悄地道:“不比黄金屋差吧?”   张嬷嬷笑道:“比黄金屋多了一分雅致,少了一分媚俗,很配我家公主。”   铁心源笑道:“你现在恐怕最喜欢看见的是我和公主的孩子吧?”   张嬷嬷掩着嘴笑道:“这还需要过几年,你只有十四岁,公主也只有十四岁,皇家嫁女至少需要十六岁以后。”   “正好,我趁着还有时间准备去游学,您觉得怎么样?”   张嬷嬷笑道:“你已经是男爵了,难道说你还要去考状元?吏部清吏司不会给你报名的,礼部大考也会把你的名字从大榜上剔除的。”   铁心源苦笑道:“这对我很不公平啊。”   张嬷嬷又笑道:“老身已经给娘娘去了信函,希望能把你列入驸马人选里面,信里面有公主的小信,娘娘会同意的。”   说完话就掩着嘴笑呵呵的去找赵婉了。   王柔花则在王渐的陪同下在草地上漫步,铁心源透过窗户看见了。   知道王渐这是在套母亲的话。   铁心源摇摇头就不再理会。   王渐想从母亲口中套出她不知道的事情,可能性几乎为零。   铁心源现在就非常好奇王渐袖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如果猜的不错的话,那东西要自己的小命估计没有什么问题。   该传递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剩下的就依靠时间来发酵,露出事情的本来面目。   我们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以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成功。   这样的幻觉,铁心源上辈子就不做了,纵观自己在大宋做过的事情,几乎每一件都有起因和后果。   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依靠运气平安度过的。   所以铁心源基本上是不相信运气的,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冷冰冰的事实。   一口气把自己所有的砝码全部抛出去,再一次试探一下皇家的反应。   这已经是铁心源能够做到的最后试探了,如果,这样都不能获取皇家的信任,那就该远远地离开皇家这头食人的猛兽。   随着一大批新式的家具被摆进这所殿堂,赵婉和张嬷嬷,以及王渐的眼睛都不够使用了。   不论是宽大柔软的大床,还是小巧精致的小摆设,铁心源在这些东西上都下了很大的心血。   王柔花已经开始幻想自家在东京城的房子该盖成什么样子了,儿子既然能弄出这样华美的一座殿堂,自家的房子应该比这座殿堂更加华美才对。   这样的骄傲话语才出口,就被王渐给迎头泼了一盆冰水。   按照礼智,但凡是皇帝使用过的样式,别人是不能用的,如果用了就是大逆不道。   王渐总想和铁心源继续深入的探讨一下皇帝喝牛奶就能生儿子的事情。   每一次开了话头,铁心源都会轻巧的避开,诱饵已经放出去了,大鱼没有咬钩被钓上来,就不能把所有的消息全部放出去。   一百多穿着簇新麻布衣衫的农妇,卖力的擦拭着整座房子,这样的房子最大的卖点其实就是一尘不染。   对这一点,铁心源有着很深的认知。   王渐没见过整片草地被齐刷刷的割成一般高的模样,更没有见过长着一双翅膀的石雕飞龙会把水喷上两丈多高。   不论是草坪,还是那些高高喷起来的水柱,都让他惊叹不已。   “小子,牛乳……”   “大伴,这样的美景还堵不住您的嘴巴啊,这时候说什么牛乳啊,反正那东西就是一种食物,陛下吃过,您吃过,我也吃过,就算是我有什么阴谋,也不过是催促君父多吃了几碗牛乳而已……”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不说清楚我根本就不放心。”   王渐终于抓住了铁心源,这一次他准备逼迫铁心源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铁心源摊开手无奈的道:“我也是只知其然不知道所以然,你让我从何说起?就像琉璃窑宝一样,我只知道把那几样东西丢炉子里,然后经过大火煅烧之后就成了琉璃,哪里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啊。”   王渐再一次抓着铁心源的胳膊道:“那好,陛下因为子嗣的事情已经快出现白发了,我这个做奴婢的看着心疼。   别的帝皇敦伦是偷情,可怜陛下常进虎狼之药却是为了子嗣。   既然你说喝牛乳有用,我就每日里给陛下供奉牛乳。   不过啊,在陛下喝之前,我这个做奴婢的自然是要喝……”   铁心源大笑道:“既然你不放心,那就多弄一些牛乳,我也喝,我老娘也喝,我的兄弟们一起喝,告诉你,少了都不成。我还打算做点奶豆腐当零嘴吃。”   王渐恼怒的道:“你到时候不喝都不成,全都喝……”   说完话就气咻咻的甩着袖子走了,他准备给陈留地方下令,召集所有的产奶的奶牛来紫宸观听用。   王渐分派的命令到了张巡检这里,被高度的执行了。   短短三天时间,只要是陈留地方产奶的奶牛就已经全部被运到紫宸观了。   不用王渐吩咐,铁心源自己就带着水儿,火儿,以及张嬷嬷,水珠儿等人跑进牛圈里接牛乳,总共七八头奶牛,每天产的那点奶,还不够这群人分配的。   喝不掉的牛奶也全部便宜了王柔花和赵婉,按照铁心源的说法,她们很是奢侈的将牛奶倒进浴缸,整天泡在里面不出来。   王渐自己也喝,他甚至派人每日里快马从东京调取皇帝的饮食单子。   皇帝吃什么,他就在紫宸观吃什么,连厨子和食材都是从京城里运来的。   食物相克的道理他是知道的,这种隐毒宫里面太常见了,所以他一定要在皇帝到来的时候把自己的饮食习惯和皇帝的饮食习惯高度重合,看看会不会有危险。   每天看见王渐一个人带着决然的表情享用好大一桌子美食,铁心源总是会带着全家不约而至。   “别用你那个破银针验毒了,那东西根本就不靠谱。你把银针插蛋黄里面它也会发黑,这东西除了能检验处砒霜之外,对很多毒素都是不起作用的。”   铁心源把手里的白斩鸡骨头吐出来,取过一枚鸡蛋,用银针插过之后,连鸡蛋一起递给王渐道。   王渐过了一会从鸡蛋里抽出银针,果然如同铁心源说的那样,银针有些发黑。   铁心源不等他说话,就把那枚剥好的鸡蛋三两口就给吃了个精光。   然后就把目光盯在那一盘子烤的焦黄的羊脊背上。   即便是这样,王渐依旧每日里喝巨量的牛乳,按照皇帝当日的菜谱吃巨量的饭食,这样的精神让铁心源钦佩不已。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皇帝和美女敦伦已经变成一种负担了,而大宋的监牢里还关着无数有伤风化的罪犯。   当这位固执的宦官吃美食也吃成了一种罪孽,河北地的灾民却因为饥饿开始吧眼光盯向了草根和树皮。   这才是大宋最大的不公平。 第七十八章 金水河的王八们   皇帝的美食铁心源仅仅吃了六天,乳山下就开过来一队又一队的大军,将整座乳山包围的水泄不通。   一位将军上了山,不容任何人争辩的把所有工匠,以及无关紧要的人全部撵下乳山,即便是陈留地方官张巡检也不例外。   汝州,东京来的官员只能在山下等候皇帝召见,至于金城县男一家,被皇帝恩准留在山上。   不过,王柔花和赵婉只能去紫宸观,留下铁心源和一干兄弟被一百多个侍卫牢牢地看守在营地里面,无令不得随意走动。   王渐大清早就不见了踪影,这家伙跑去十里外去迎接皇帝去了。   王柔花在去紫宸观之前,特意把儿子的官服给找了出来,虽说现在已经是深秋,可是乳山这地方依旧有些炎热,绿草青青不见半点萧瑟之意。   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好官服,铁心源立刻就把它给脱掉了,现在穿实在是太热了。   山下号炮响了三声,大军已经开始扎营,一大队乌泱泱的宦官分成两队沿着山间小路盘旋直上,如同两条黑色的飘带。   铁心源带着没见过世面的兄弟趴在断崖看山下的动静。   宦官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倒是跟在宦官后面的宫女真的很漂亮。   “黄色衣裙的宫女是皇后宫里的人,粉色衣裙的就是我们冯贤妃的宫人。你看看,还有蓝色的,绛紫色的,徐,章两位娘娘也跟着过来了。呀,还有绿衣服的,没想到姚嫔也来了,宫里凡是有点面子的主子们都来了,真是稀奇。”   张嬷嬷因为要帮着铁心源穿官服,因此也留在了营地里,正好帮着铁心源讲述宫里的情形。   “皇后自然是不必说,也没人敢说,她也不是一个多事的。自己不生育,这些年没有少给官家房里塞年轻的美女,贤良的名声早就传遍大宋了,后宫里面没人敢惹。”   不知为何张嬷嬷的话语里多少带着一些怨气。   铁心源小声道:“咱娘俩说话您不用憋着说,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张嬷嬷摇头道:“你不知道皇后的厉害,嬷嬷我可是知道的。   曹后出自将门,她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兵法,呶,你看看,她可是在用兵法治理后宫啊。   那个宫里的人穿什么衣衫都是有定制的,如果穿错了衣衫,轻则杖打,重责丢命。   你也知道,一旦施行军法,那么人情就不值钱了,害的宫里的姐妹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出错。”   铁心源看看张嬷嬷身上的紫衣道:“您该穿粉色衣裳的。”   张嬷嬷笑道:“嬷嬷我可不一样,我和水珠儿都是公主府里的人,皇后虽然母仪天下,却不会多事的去管宫外的事情。哎哟,我的少爷,您也该穿衣衫了,宫里的那些腌臜事告诉你干什么,宦官已经上来了,快要轮鞭子了,三响之后就是您出面迎驾的时候,不穿官衣像什么话。”   铁心源再一次在张嬷嬷的帮助下穿好了男爵的行头,穿过如林的守卫,孤零零的站在草地上准备迎接皇帝的到来。   铁心源抱着笏板左顾右看的瞅着花花绿绿的宫女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必须保持一颗强大的心才行。   只是短短时间,他就对美女已经有些麻木了,因为不管他朝那个方向看过去,都是质量上乘的美女。   他只有资格看面目严肃的美女,一旦这些美女开……   “瞎看什么呢?赶紧跪着,陛下的銮驾就要到了。”   王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一脚踹在铁心源的腿弯上,让他跪好。   铁心源郁闷的抬头看看王渐道:“我大宋勋贵见官家不是不用跪吗?”   王渐抱着拂尘站在铁心源身边撇着嘴骂道:“你算个屁的勋贵,金水河里的王八都比你大些。陛下刚刚给你封爵,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你不跪着感谢一下陛下更待何时?”   “可是你说金水河里的王八……”   “闭嘴,跪端正了,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当金水河里的王八?我大宋今年封爵的人就你一个,这样的恩典能轮得到一般人?”   铁心源还准备跟王渐争论两句,他也不喜欢总跪着,这让他觉得非常的屈辱。   就听王渐扯长了嗓子带着一股奇怪的口音念道:“金龙落地,鸾凤伴飞,吉地神祥,开国金城县男铁心源恭候圣驾!”   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两个挑着香炉的黄衣女子恰好站在铁心源的跟前,也不知道香炉里到底烧的是什么香料,怪怪的味道一个劲的往铁心源的鼻子里钻。   猛地一连打了两个喷嚏,身子不由得向前倾准备站起来,小腿肚子猛地一疼,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王渐这个混蛋竟然用脚踩着自己的小腿。   身体没了重心,啪叽一声就趴在地上了,王渐竟然扯着嗓子大吼:“金城县男叩迎陛下。”   赵祯从一顶暖轿上走了下来,背着手瞅着夕阳下的殿堂点头笑道:“确实很别致。”   一同从暖轿里下来的长公主笑道:“外观不算什么,功夫可在殿堂里面。”   赵祯笑道:“阿姐切莫说破,让朕看看一间石头房子到底有什么样的神奇,能让阿姐撺掇着朕带着后宫来到这里。”   长公主道:“大大的不同,官家,如果没有铁心源您恐怕连房子里的家什怎么用都不知晓。”   赵祯摇摇手道:“朕可不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不管是农事稼穑还是百工,朕虽不能精通,却还是知道一二的。”   说完话看着跪在地上的铁心源道:“爱卿辛苦!平身吧。”   铁心源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弯着腰依旧不说话,恭送皇帝自己去新造的殿堂。   皇帝走了,回头想找王渐算账,却发现那个家伙已经跑在最前面去给皇帝领路去了,根本就没法子算账。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停在铁心源的面前,面含笑容的道:“果然是青年才俊,一炉窑宝解我大宋肘腋之患。爵封金城县男实至名归啊。”   人家穿着紫袍,腰上还挂着金鱼袋,不由他不再次弯腰施礼。   包拯从后面走出来怒道:“眼睛长在天灵盖上了,连庞相都不认识。”   庞籍止住包拯的喝骂,扶起铁心源道:“老夫不过是我大宋一介老卒,要那么多人认识作甚。”   说着话牵着铁心源的手一路向前走,指着这座青色的殿堂问道:“听说蛮夷之地的房子就很少用梁柱,全部用巨石堆砌而成,你修建的这座殿堂,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铁心源拱手道:“学生修建的这座殿堂,其实与蛮夷之地那些用巨石堆砌起来的殿堂差别不大,唯一改进的地方其实就是给这座房子穿上了一件我们大宋的衣衫。”   庞籍回头笑着对包拯道:“老夫听市舶司的奏报说,海船一路下西洋,刚开始的时候见到的蛮人和我大宋人士相差不多,差别就在一件衣衫上。他们说的轻巧,却不知一件衣衫的差别就已经是天地之间的差别了。那些蛮人赤身露体极为不雅,不止羞耻为何物,而人与野兽的差别也不过是羞耻心一点而已。”   包拯笑道:“庞相高见,这小子还真的给这座石头堆砌成的殿堂穿上了一件瓷器衣衫。当日这座殿堂还未完工,老夫就匆匆回了京师,那时看起来就有金碧辉煌之像,如今已然完工,老夫不敢想象其中的奢华。”   庞籍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讲的,没有这座宫殿就没有窑宝出现。如果没有窑宝出现,就不可能用窑宝抹平今年的岁币和岁赐,河北地也不会有大批的粮秣运过去。你我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随陛下来紫宸观休憩。”   铁心源被庞籍牵着手,一句话都没资格说,还要面对后面那些官员针芒一般的眼神,这让他非常的难受。   庞籍看着高大的喷水飞龙感慨的道:“不见明渠,却有喷水如此高的兽头,看来乳山的水源地一定在很高的高处才对。”   铁心源连忙道:“这里的水取自半山腰的飞瀑,先用水车取水,然后将水灌进烧好的陶管,最后将陶管和兽头连接,依靠水的重压,自然形成喷泉。这喷泉一来可以解决殿堂的用水,二来浇灌四周的草皮和花木。”   庞籍手搭凉棚看看远处若影若现的高大水车,点点头道:“确实不错,东京地处平川,最缺的就是梁柱,一座华美的宫殿,就需要砍秃一座山。   如今东京已经巨城,不光是建造宫室需要木料,即便是百姓盖房屋也需要椽子,长此以往,百姓连柴薪地恐怕都会没有,如果人人都用石料来修筑房屋。   一来可以长久,二来可以防火,即便是作为战场也坚固些。   最重要的是耗费低,依老夫之见,这样的石屋应该大力推行才是。”   铁心源身后的那些金水河的王八们无不高声赞叹庞相的高瞻远瞩。   至于铁心源这个始作俑者,他们自然是选择技术性忽视。   谁会愿意看见皇帝身边又多一个宠臣? 第七十九章 南辕北辙   宦官们哪怕是扒掉自己的皮也要把皇帝伺候好,这是王渐他们的努力目标。   后妃们宁愿不要命也要给皇帝生个儿子,这是她们一生的追求。   大臣们则真的很像海里的王八,紧紧地簇拥在皇帝这条真龙的身边,尽管有时候会被皇帝吃掉一个两个的,这依旧不能阻止他们向皇帝靠拢。   被吃掉和飞黄腾达之间永远都用不着去仔细多想,后者重要的太多了。   一旦被真龙提携一下,王八的子子孙孙就吃用不尽了。   直到这一刻,铁心源才发现自己就是一个蠢货,一个标准的蠢货。   如果自己不把玻璃的制造法子给皇帝,这些人就会无视自己这个小小的太学生,即便是自己想娶公主,也是很小的一件事,毕竟这和大臣们是没有关系的。   现在,自己已经算是对大宋有了一定的贡献,仅仅是填平了岁币和岁赐这两个大窟窿,就足以让朝中很多尸位素餐的家伙们妒忌,让那些名臣们警惕。   这种情况之下,自己想要娶公主获得进一步的幸进,就会有很多没名堂的人用一些没名堂的理由来阻止。   皇帝身边的位置有限,容不得铁心源这样一个新人。   看得出来,王渐在苦心孤诣的准备把铁心源教导成和他一样的人,在他看来,只要能够获得皇帝的恩宠,个人一些无所谓的奇怪感情完全可以抛弃。   只要沾染上了皇权这个金色的光环,不要尊严那些东西也能活的如鱼得水。   按照王渐的看法,想要获得皇帝的恩宠,首先就需要贡献自己的顺从并且要保持高度的忠诚概念。   包拯总是把铁心源的功绩挂在嘴边,他希望铁心源能够做一个对皇帝有用的人,对国家有用的人,当然,他也必须站在士大夫的利益上说话。   因此,他在第一时间就把铁心源介绍给了士大夫现在的领袖庞籍。   庞籍牵着铁心源的手就像一个慈祥的祖父牵着自己小孙孙的手。   眼中满是慈爱,话语中满是鼓励,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要铁心源等待。   他希望铁心源能够成为大宋的栋梁之臣,不过这需要等他们全部都死去之后再说。   短短时间里,铁心源就认识了十几位金水河的大王八和小王八,而他自己在那些王八的眼中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金钱龟。   日落西山的时候,这座新修的殿堂里面灯火辉煌,莺歌燕舞,丝竹声不绝于耳。   一张巨大的长条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美丽的玉石瓶子里装着大宋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美酒。   头顶上六盏巨大的玻璃片子装饰成的彩灯,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让这场最为奢华的酒宴多了一层迷幻色彩。   被邀请的十六位大臣分列长桌左右,津津有味的品尝着事物,看着拿着羽扇左右婆娑起舞的宫女,即便是最古板的大臣,在五色的灯光下,也有些放浪形骸。   这是一场家宴。   东道主自然是长公主,皇帝不论在任何时候都坐在主位上,有资格和他单独一桌的,不过是戴着幕离的皇后和一身道装打扮的长公主。   铁心源只好站着,能上桌子的人中间,爵位最低也是侯爵,他一个男爵之所以能够站在柱子边上伺候,已经是看在他是这座宫殿的建造者了,据说,能站着伺候这群人吃喝,是东京城里的每一个少年勋贵都梦寐以求的荣耀。   王渐就在他身边笑吟吟的向他介绍进入这座殿堂的大佬。   铁心源没心思听这些,他更在意躲在对面帘子后面向他傻笑的赵婉。   这让他心里非常的温暖。   在这座嘈杂的大房子里,和自己有关系的恐怕只有这个小女人了。   在这一刻,眼中只有那个女子,至于皇帝,皇后,长公主,以及大臣们全部都变成了背景。   王渐已经催促铁心源去给那些勋贵们斟酒三遍了,铁心源还是不动弹,双手按在窗台上,屁股很自然的就坐在过道上的窗台了,探手从路过的宦官端着的红漆盘子里捞过一只鸡腿,吃的香甜。   王渐叹息一声道:“你不该这样的。”   铁心源笑道:“这样挺好,大伴啊,你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仔细的看一遍,你觉得这里的那一个人是那种因为你帮他倒了两杯酒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的人?”   王渐摇头道:“这是礼数。”   铁心源摇摇头道:“礼数太空洞了,如果我一直能够为大宋带来财富,那么,我就算是一个混账,他们也会对我另眼相看的。您看看,这世间有礼数的人多了,哪一个因为这一点就飞黄腾达了?我爹是打铁的,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还是学会了很多关于打铁的谚语,比如,这句,大铁还需自身硬。”   王渐呵呵笑着指指对面的赵婉道:“你看看,公主在对面对你偷笑呢。”   铁心源还了公主一个大鬼脸道:“这没用,以公主的心性,我穿上男爵的官袍她会对我笑,我穿上乞丐服,她一样会对我笑的,就是因为有她的笑容,我才会留在这里看别人吃吃喝喝。”   王渐有些发急道:“你现在是赶紧把自己金城县男的帽子换成别的才好,这顶帽子太危险了。   今年四月初,李元昊麾下的猛将没藏讹庞与青塘之主角厮罗在旱平川大战了一场,差点波及到金城县。   幸好这一战双方势均力敌,都没有多余的力量南下,如果有一方趁势南下,金城县都是保不住的。   一旦金城县没了,你这个金城县男就有收复故土的责任,随军出征是你唯一的道路,这是祖制,没人能帮你逃过这一劫的。”   铁心源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王渐道:“你是好人。”   王渐不习惯这种亲近,浑身不自在了半天才在铁心源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赶快把爵位换到安全的地方去,这事很重要,咱家听说京东西路的吴川县男刘永都因为鱼肉百姓被陛下革去了封爵,你要是能换成武川县男,就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如果我再立新功,你信不信陛下一定会封我为金城县子?”   王渐摘下帽子挠挠头发道:“这个话咱家必须信啊,陛下现在就见不得贤才,发现一个就打磨一个,那里倒霉,那里危险他就会把自己看重的人送去那里。你看看杨怀玉,再看看去年的新科状元窦原生,一个如今正在南疆和侬智高大战,另一个出使辽国,现在还被困在浅水河跟着辽皇的秋耐钵在荒原上流浪。你再看看曹芳,那可是皇后的亲弟弟啊,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留在了延安府整天和西夏擒生军对峙?”   铁心源也觉得脑袋发痒,挠挠头发道:“您说我现在装傻还来的及不?”   王渐没好气的看看铁心源道:“你说呢?你小的时候是咱家把你夸得人间少有,你长成少年之后,包拯又把你夸成了一朵花,不管是咱家,还是包拯,说的话陛下一般都会听,现在装狗熊早就晚了。   如果你不是自己争气,什么花花都能捣鼓出来,你也当不了这个男爵。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万万没有后退的道理,这做官啊和做学问差不多,都是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必然的。   现在听话,端着酒壶去跪在陛下面前,恭贺陛下万年,然后说一些感谢陛下的话语,就把你陈情表上的话再说一遍,然后再去给长桌子上的各位大佬敬酒,跟他们表一下自己当一个好男爵的心……”   “有点恶心……”   王渐狞笑道:“这种话咱家一天不知道说几十遍,现在教你做人呢,竟然敢说恶心,滚出去吧!”   手里捧着一杯酒的铁心源被王渐从帘子后面给踹出去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铁心源就只好快走两步拜倒在皇帝桌案前面恭声道:“今夜明月皎洁,星光灿烂,帝居光华更甚明月,微臣不才,谨为陛下贺,愿陛下万年。”   赵祯呵呵笑道:“你的手巧,这没什么好说的,朕赐你金城县男,也是回报你为国分忧之举。只要你今后戒骄戒躁,一心为国,公侯也可预期。”   铁心源连忙谢恩,公侯也可预期的话,皇帝一般是不会说的,这个时候说出来算是他对这座建筑非常满意的代词。   赵祯端起酒杯道:“华府堂堂,明月皎皎,诸位爱卿,满饮此杯,为天下贺。”   坐在左手第一位的庞籍端起酒樽大笑道:“老臣刚刚收到南方战报,狄汉臣巧计夺下了昆仑关,战局已经彻底扭转,相信不日将会有捷报传来。老臣谨为陛下贺,诸君,饮胜!”   铁心源在一片嘈杂声中喝下了杯中酒,准备悄悄退下,却听见包拯呵呵笑道:“金城县男暂且留步,你素来有神童之名,不妨以今夜捷报赋诗一首,让老夫掂量掂量你的神童之名是否名副其实。” 第八十章 黑夜中的那一束光   “当年李塑雪夜下蔡州已成绝唱,后来人虽多有建树,却总不及李塑擒杀吴元济那一站来的坚决。好在我大宋如今有了狄帅黑夜拿下昆仑关,多少可以与前贤媲美一下了。金城县男,既然狄帅立下不世奇功,你不妨吟诗赞颂一下狄帅,让我等听听可有‘林暗草惊风’的气势!”   说话的恶人就是大宋枢密使夏竦,看他一句紧似一句,竟然是一定要逼迫铁心源当场赋诗一首,还必须是夸赞狄青的,最重要的是诗歌的气度不能低于《塞下曲》。   包拯看了夏竦一眼,有些不满,他提议铁心源作诗可不是要为难他,是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一下才华,有了才华做铺垫,他才好为铁心源继续请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铁心源交出的琉璃方子是何等的金贵,能把金城县男这个封号去掉也算是回赠了铁心源的一片苦心。   没想到夏竦竟然一下子把难度拔高了好多倍。   夏竦见别的公卿都在看他,呵呵一笑道:“你们太小看此子了,当年老夫想要收他为弟子,都被他给拒绝了。既然连老夫的这点微末的学问都看不上眼,那就是一定有大胸怀,大才华,区区一首小诗,难不住他的。”   赵祯似笑非笑的看看铁心源道:“既然夏卿已经出了题目,铁心源,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反正朕一定要奖赏大将军的,如果你的这首诗做得好,朕就把这首诗赐予狄将军,奖励他为国放马血战一场。”   王渐听皇帝这样说,不由得拍拍脑袋,知道皇帝对铁心源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铁心源从桌子上拿来一个酒壶,嘴对嘴的猛灌一气。   夏竦笑道:“少喝些,你还要作诗呢,想要醉遁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铁心源笑着拱手道:“大军干戈燎天,最是雄浑不过,不饮酒,学生养不出那种气势。”   夏竦哈哈大笑道:“酒壮英雄胆,老夫洗耳恭听。”   铁心源不明白夏竦今天是怎么回事,对自己步步紧逼,似乎不看到自己倒霉他就不舒服。   好在只是赋诗一首,这种小事还难不倒他。   略一沉吟就张嘴道:“山高路远坑深,大军驰骋纵横,谁敢横刀跃马,唯我狄大将军!”   包拯首先大笑道:“还真是有当年曹子建七步成诗的风范,一首六言诗道尽了狄将军在战阵上的恣意风流。不错,不错!”   铁心源发现鼓掌叫好的只有包拯一个,至于旁人都皱着眉头在看皇帝的脸色。   赵祯拍手笑道:“短短时间里能作出这样的一首诗,难得。来人,将这四句诗写在黄绢上,用大宝,令急脚驿递送到狄青手中。”   喜不自胜的王渐连忙走出来,找出一张簇新的黄绢,当场请秘书监书写了下来,请皇帝用了玉玺之后,就捧着那张不似诏书,胜似诏书的黄绢就匆匆下去了。   同一时间,铁心源也趁机施礼退了出去,眼睛瞟了一眼对面朝自己竖大拇指的赵婉,轻笑一声,就去追王渐了。   王渐把黄绢塞进一个牛皮筒子小心的用火漆封好,然后看着铁心源道:“那些人不喜欢狄青,夏竦是逼着你去给狄青请功。   你做的诗陛下接受了,这说明陛下还是偏向狄将军的。   夏竦的所有目的都达到了,他自己半点损失都没有。   至于你就要倒霉了,除了老包之外没人愿意帮你说一句话。”   “你的意思是逼我上去,其实是失败的?”铁心源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王渐摇头道:“不算失败,你只有十四岁,站在庙堂上自然只有被人家利用的份,这不奇怪。陛下对你还是喜欢的,所以最后还是把你的诗送给了狄将军,就是警告今日在场的文臣们,不得因为这首诗就攻击你,既然把诗送给了狄将军,那么,这首诗就是陛下的御笔,现在明白了?”   铁心源笑道:“您这样抽丝剥茧的给我讲,如果再不明白那就真是不可救药了。”   王渐皱着眉头问道:“你听明白了什么?”   铁心源嘿嘿笑道:“文臣和武臣的争斗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最严重的时候了吧?”   王渐笑着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心里有数就好,现在,你去玩吧,牛乳我会记得给陛下奉上。”   铁心源懒洋洋的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秋日的夜晚,多少还是有些凉气。   铁心源将帘子放了下来,给炉子里丢了两块木柴,很快,冰凉如水的帐篷就变得温暖如春。   狐狸从床上跳下来,叼着自己的睡篮来到路子边上,伸了一个很长的懒腰,就跳进篮子里继续睡觉,呼噜声比以往大了很多。   洗漱过后的铁心源躺在床上,一侧头就能看见窗外那一轮大大的圆月。   圆月挂在树梢上,上面那些有着优美传说的黑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侍卫巡逻的粗重脚步声踏破了铁心源的宁静,其中一个侍卫还透过窗户恶狠狠的盯着铁心源看了好几眼,神情非常的凶恶。   巡逻的侍卫走掉之后,这里就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听着秋虫的鸣叫,铁心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倦意潮水般的涌来。   狐狸猛地从自己的睡篮里面站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帐篷的帘子,铁心源心头一凛,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的短剑。   狐狸并没有楞多久,马上就欢快的跳了起来,只见门帘被人掀开,一道人影闪进了帐篷。   看到来人,铁心源松开手上的短剑,准备起身问问这个傻姑娘是如何偷偷跑到这里来的,全身上下除了一袭斗篷之外们就只剩下薄薄的亵衣。   赵婉一言不发的钻进铁心源的杯子里,铁心源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被冻的吗,还是因为紧张。   钻进别人的被子却一言不发的姑娘,铁心源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用最温和的口吻笑道:“怎么了?”   赵婉伸出双手双腿,八爪鱼一样的缠在铁心源的身上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她的皮肤光滑的就像缎子一般,凉凉的,滑滑的,这样挨着很舒服。   既然公主不爱说话,铁心源也就闭上了嘴巴,用一只胳膊轻轻地搂着她,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就像哄孩子睡觉一般。   把脑袋塞被子里面,是长久不了的,赵婉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就重新把头塞在铁心源的肋下。   不一会,铁心源就觉得肋下湿了一大片,这个傻姑娘应该是在哭。   掀开被子,果然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赵婉,就用手指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笑道:“怎么哭了?”   赵婉停止了哭泣,过了好一阵子才一字一句的道:“别不理睬我!”   低头看着赵婉亵衣里面的那一道白皙,铁心源扭过脸笑道:“我怎么会不理睬你呢,我最喜欢看你的笑脸了。”   赵婉捉过铁心源的手紧紧地抱在怀里道:“我母妃不准我再看你了。”   铁心源皱皱眉头道:“她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说的?”   赵婉的眼泪流的更多了,把脸埋进铁心源的怀里道:“母妃说我们没有任何的可能,张嬷嬷为你说了两句好话,母妃就杖责了张嬷嬷,打的很重。”   “你去大厅里偷看,其实是准备来看我?”铁心源想起大厅里赵婉的笑容,觉得很是奇怪。   “我在大厅里不敢哭,怕影响了你的奏对,源哥,我们该怎么办?”   铁心源看着近似赤裸的赵婉笑道:“是谁教你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的?”   赵婉的俏脸顿时就红的就像是熟透的苹果。   铁心源低声笑了一阵子才继续拍着赵婉的脊梁道:“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只要你愿意,我总会有办法达到我的目的的。”   “即便是我父皇?”   “玉皇大帝都不行。”   也不知道赵婉从哪里来的信心,她竟然丝毫不怀疑铁心源能否做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用力的把自己的胸围子努力的往上拉一拉,把那一对已经有些规模的小白兔遮盖的严严实实。   见铁心源奇怪的看着她,就无赖的把头重新埋进他的肋下,娇声道:“就是让你看看。”   铁心源忽然用尽全力抱紧了赵婉,咬牙切齿的道:“幸好你今晚来了,否则,天知道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婉被铁心源用胳膊箍的很疼,却善解人意的一言不发,直到铁心源慢慢松开臂膀才怜惜的道:“如果是糖糖,你就没有这么大的烦恼了。”   铁心源长叹一口气道:“我就是喜欢走险峻的道路不成吗?”   赵婉轻笑道:“不管么样,我就在宫里等你,不管怎样,我就在这天地间等你,等你骑着马来娶我,等你看我的嫁衣。”   帐篷外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赵婉抱着铁心源的脖子在他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就从床上跳起来,迅速的披上斗篷就要离去。   铁心源一把拉住公主的手一字一句的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赵婉笑道:“记得,你说我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可嫁,你就娶我。”   铁心源松开手笑着点点头,赵婉指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记在这里了。”   然后就掀开帘子,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投入进了无边的月色中。 第八十一章 皇帝的房事   赵婉走了之后,铁心源就死命的捶自己的脑袋,直到捶的头昏眼花这才倒在床上沉沉的谁娶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有些痛,不过心情是极好的。   很早以前铁心源认为一个女人是改变不了一个男人的心情的。   现在他确定,一个好的女子确实拥有这样的特殊技能。   皇帝带着群臣在这座精美的殿堂里玩的很开心,曲水流觞啊,投壶啊,簪花宴啦,一群须发花白的老头子脑袋上插着硕大的秋芍药蒙上眼睛去胡乱摸宫女的俏脸,然后来猜哪一个女子最美了。   其中好几次铁心源都看到,一个老头子总是不小心把手摸在宫女的胸口上。   摸到胸口的也能原谅,毕竟是蒙着眼睛的。   但是啊,摸到屁股的就过份了,夏竦这个老不羞的就是这么干的。   但凡是摸准了的,皇后就会笑眯眯的把年轻美丽的宫女赏赐给这些老头子。   铁心源不知道一树梨花压海棠是谁的名言,笑呵呵的说出来之后,立刻就引来满堂喝彩。   铁心源心中其实是非常不满的。   曲水流觞的时候,他要照看漂在水渠里的铜盆,投壶的时候他就是那个专门把老头子们投进去,投不进去的箭捡回来。   至于到了簪花宴这个环节的时候,他需要抱着一篮子秋芍药请人家挑选。   这些活计本该是宦官们干的事情,王渐却非要铁心源去干这事。   当别人都在猥亵漂亮宫女的时候,没有铁心源的份,这让他的坏脾气彻底的就爆发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明明是一句讥讽的话,没想到却被这群老不羞的硬是给理解成了风流雅趣。   这让铁心源在短短时间里就收到了七八个珍贵的玉佩,就连笑的打跌的皇帝都赏赐给了铁心源一条玉带。   没有办法对付这群人,铁心源只好抱着一盘子赏赐躲在树荫下看这些老东西们吟诗作赋。   好在秋天的果子极为丰盛,皇帝一句“赏赐小猴儿一盘果子”,然后就引来满堂的爆笑之声。   铁心源不明白这句话的笑点在哪里,也不想追究皇帝的冒犯之举,坐在堆得像一座小山的果子堆里,努力的吃果子。   很奇怪,昨日里还有的强烈屈辱感觉,今天一点都没有,一想到公主昨晚半裸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事情,铁心源就丝毫不在意皇帝的各种羞辱了。   他从果子堆里挑选出两篮子少见的果子,提着篮子就沿着青石台阶扶摇而上。   不大工夫就来到了紫宸观门前。   一个青衣女子正踮着脚尖小心的往下看,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   在这样的情形下,铁心源来到了她的身边,从怀里取出一壶酒,又掏出手帕小心的擦干净了青石板,拍拍石板道:“别看了,那群人看不见你,你就算是大声喊叫,除了能把侍卫招来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青衣女子低头看看铁心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关你事。”   铁心源递给青衣女子一串紫葡萄笑道:“我的账本看完了?”   青衣女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已经被她看的有些残破的账本道:“看完了,我甚至能记得东京市上的竹竿价钱。”   铁心源点点头道:“账本其实就是一本生活帐,你只要看了这本账簿,基本上就知道外面的物价是个什么行情,能从这里面看出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比看话本强的太多了。”   青衣女子坐在青石板上,慢慢的摘葡萄吃,吃了两颗就叹息一声道:“大好年华全部折损在这里了。”   “想不想跑?我觉得你能跑掉,你不穿道袍的样子很好看。”   青衣女子摇摇头道:“卓玛那个妖女也是你们帮着逃走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卓玛是谁?杀头的事情我们不做。”   “不做?不做你还想帮我逃走?”   “我是说,我会无意中丢一些工具,比如锯子,凿子锤子之类的东西,也可能会丢掉一些散碎银钱和一些不穿的衣物。这种错误人总是会犯的,要是恰好被你捡到了,那就是你的运气啊。”   青衣女子笑道:“卓玛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可以用自己的身子勾引男人帮她逃走,我柳如意可没有那么下贱。”   铁心源张嘴吐掉一个果核笑道:“你就比我娘小点,见了面我还要喊你姨姨,因此啊,我还不敢打你的主意。”   柳如意掏出一面小小的铜镜忧愁的道:“十四年一晃就过去了,我确实没了以色事人的资格了。”   铁心源笑嘻嘻的指着山下道:“我知道你不敢逃跑,你肯定是有一大家子人,一旦你跑了,你那一家子人估计就活到头了,是也不是?”   柳如意无奈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铁心源重新把葡萄串递给柳如意道:“你应该知道武媚娘这个人是怎么发迹的吧?”   柳如意苦笑道:“武媚娘有一个重情重义的皇帝情人,我没有。当年,我因为长得过于娇媚,被善妒的郭皇后送来紫宸观,如今已一十四年了。”   “郭皇后因为抓破了皇帝的脸,已经被废黜了,听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的皇后可是曹皇后。因为陛下无子的缘故,她在想办法往皇帝的床上塞女人,很是贤惠啊。”   青衣女子古怪的看了铁心源一眼笑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准备把我也塞到皇帝的床上吧?”   铁心源摊摊手掌道:“我哪里有那种本事啊。”   柳如意摇头道:“说实话,我当然想和皇帝重温旧梦,如果是五年前,不,哪怕是十年前我都会去做,哪怕多么危险都无所谓,如今,不可能了。”   铁心源笑道:“你在紫宸观能混到可以随意出观门的地步,这已经非常的了不起了。   我相信,长公主一定非常相信你,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山腰上的哪所房子乃是著名的祥瑞之地,如果你和皇帝有了接触,万一有了龙子,你这么些年的苦头就不算是白吃。   即便是你不行,难道观里就没有别的合适的人选吗?   不论是谁给皇帝诞育了龙子,你们的命运都会随之改变……”   柳如意正在吃葡萄的嘴巴僵住了,铁心源站起身把另外一篮子水果递给她道:“这是给我娘送的果子,劳烦柳家姨姨给送一下,铁心源多谢了。”   说完话,铁心源就沿着青石板小路向下走,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知道,一旦把话说明白了,这些想要重回皇帝龙床的女人,一定会迸发出他所不能想象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面前,赵祯没有多少抵抗力的,这个一心想要儿子的家伙,一定会全力以赴吧。   狐狸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身上依旧挂满了苍耳。   这一回铁心源没心情帮它去掉想要散播种子的苍耳,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好,他准备回去之后好好地睡一觉。   局已经布好,剩下的就是等时间这位大师慢慢的把事情发酵,最后变成一颗熟透的可以采摘的果子。   自从来到乳山之后,赵祯每日醒来,就会看见王渐用琉璃碗装着好大一碗牛乳送到自己面前。   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之后,赵祯看着面前一大碗温热的牛乳对王渐道:“怎么又是这东西?”   王渐笑嘻嘻的道:“牛乳最是补人,官家千万莫要嫌弃啊。”   赵祯摇头道:“换掉吧,朕这些天喝多了牛乳,五脏总是不舒服。”   王渐连忙跪倒在地道:“官家,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太医说您最近虽然会有腹泻症状,但是您的精神却日益健旺,太医嘱咐奴婢,请陛下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再喝一阵子牛乳。如果您不喝,奴婢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赵祯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一声端起碗咕咚咕咚的就把一大碗牛乳喝了下去,又用了一点枣糕之后,就带着赵婉去骑马了。   铁心源则准备去紫宸观把母亲接出来,她又不是道士,干嘛要住在观里,顺便再把受伤的张嬷嬷也接出来,她挨了板子,住在哪个破道观里,没人理会,母亲一个人照顾不来的。   长公主陪皇帝住在新宫里,紫宸观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竟然就是柳如意。   再一次见到柳如意的时候鸣铁心源有些惊艳,这个女人不过是把宽松的道袍裁剪了一下,就立刻把自己玲珑的曲线给露出来了,见到铁心源有些发傻的模样。   好像还涂了点胭脂的柳如意大为满意,二话不说就把王柔花和张嬷嬷给请出来了。   一切都在不严重,柳如意笑着关上了紫宸观的大门。   铁心源则带着絮絮叨叨的母亲,抬着哎哟,哎哟叫着的张嬷嬷回了营地。   早就写好的奏章请王渐代送给皇帝,结果,王渐自己看了一遍之后,就随手撕得粉碎。   牛乳进补的策略刚刚发生了效果,马上就要到领功劳的时候,这时候离开岂不是前功尽弃?   王渐严厉的命令铁心源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地里,敢胡乱跑,他会亲手打断铁心源的狗腿。   王柔花听说留在这里有机会把那个倒霉的金城县男给换掉,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有这样的好机会,嵩山书院不去也罢。   在这里等着皇帝生小孩的消息也不错,后世的时候,大熊猫生产也不过如此啊。 第八十二章 皇家史话   如果抛开铁心源对皇帝的成见的话,他其实是非常同情皇帝的。   总感觉皇帝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坏脾气孩子,无恶不作却处处身不由己。   当房事成为生儿育女的必要工作的时候,那里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群群为了荣华富贵把眼珠子都熬红的女人成群结队的爬上他的龙床,天知道这还是不是一种幸福。   那些大臣们玩那些风流游戏,很大程度上是在给皇帝暗示——我们这群老头子都依然对欲仙欲死热情不减,你这个中年人就更应该努力为大宋生下一个继承人。   如果你自认生不了,那就必须接受皇族中的那些养子,让他们来继承你的皇位,如此,大宋江山才能绵延万年。   这是铁心源在瞧破那些老头子们布下的万丈迷雾之后,得到的真实情况。   大宋的政治无关百姓,其实是大家围绕着大宋江山进行的,而大宋江山是赵家的,因此上,大宋政治其实就是争夺皇帝意愿的政治。   因此上,皇帝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无一不是政治的体现。   包拯找到铁心源的时候,铁心源正骑在水车上面仔细的检查自己用木头桩子制作的齿轮是否结实。   站在轮毂上用木锤重重的敲了几下,那颗有点松动的木楔子又可以正常的卡在凹槽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新的殿堂里,水是不能缺少的,如果没有了水,那座殿堂就真的要变成厕所了。   包拯站在水槽边上,用手掬了一捧水,尝了一口就对铁心源道:“这道泉水不错,陆羽没有将这道泉水记录进《茶经》甚憾!”   铁心源笑道:“他最好不要把世间的好水全部都记录下来,现在,不论是虎跑泉,还是趵突泉都快和百姓无关了,寺庙,道观把水圈起来,百姓想要用水浇地都成了问题,白白浪费了造物的好意。”   包拯哈哈大笑道:“用这些好泉水浇地,亏你能想的出来。”   铁心源指指水车道:“乳山下面有最好的三百亩地,这三百亩的好地产出相当于十倍旱田的产出,尤其是山下还有五十亩地的紫稻,这可是金贵的好东西,就是指望这道泉水浇灌呢。学生试验过,我们用水车取水,并不会耽搁百姓种田用水,如果如修筑一条水坝,那就不一样了,山上的会多一座小型湖泊,风景会更加的秀丽,但是山下的百姓可就倒霉了。不说别的,五十亩紫稻田就彻底完蛋了,因此啊,这泉水还是不要太出名比较好。”   包拯笑道:“你以为用珍贵的泉水烹茶还比不上多几亩珍贵的稻田?”   铁心源从水车上跳下来,笑道:“您以为呢?在这个世界上,产出永远比享受来的珍贵,大宋就是靠一点一滴的产出才富庶成目前这个样子。才能有钱养得起那么多的皇族,勋贵,官员,以及他们的家属。”   包拯拍着木头水槽道:“你现在也是勋贵一员了。”   铁心源苦笑道:“如果能把学生这个倒霉的金城县男去掉的话,学生会感激不尽。”   包拯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老夫知道金城县男这个爵位对你来说堪称是一个天大的危机。小子,你可知道多少勋贵都是经历了披荆斩棘之后才能有现在的地位。所谓危机,就是危险中的好机会,能从崎岖中走出来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汉。”   铁心源苦着脸道:“我觉得学曹芳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才是好汉啊。”   包拯仰天大笑道:“含着金汤匙?谁是?陛下如何?   你可知陛下经历了多少劫难,多少苦痛才有今日之天下之主的雄姿?   即便是九天上的玉皇大帝,他也是经历了经过三千劫成为大罗金仙。   又经十万劫,成为总执天道之神。   又经亿劫,终于成为了苍穹的共主玉皇大帝。”   铁心源冷冷的道:“您见过?”   包拯并不在意铁心源的顶撞,依旧笑呵呵的道:“这只是一个道理,不用亲眼看见,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铁心源狐疑的看着包拯道:“学生这个倒霉的金城县男不会就是出自您手吧?”   包拯笑道:“陛下征求老夫意见的时候,老夫一句话都没说。”   铁心源搓搓脸颊侧着头看了包拯好一阵子才到:“到底是没根基啊。”   包拯毫不在意的道:“老夫从庐州出道的时候有过什么根基?至今还不是官居龙图阁大学士?老夫早就告诉过你,聪明人在大宋一定能够活的风生水起,却永远都达不到最高峰,但凡是能够执掌大宋牛耳之人,必定是从逆境中走出来的好汉。”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不想整天活的可怜兮兮的,能一步到位的我为什么要转十八个弯子?   别的不说吗,光是金城县男这个位置,就足够把我玩死了。   万一西夏人进了金城县,我就要立刻动身去金城县,想方设法的把我的封地从西夏人手里夺回来。   这也太危险了。”   包拯大笑道:“老夫很想知道你到时候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可能会找西夏将领看看能不能用钱把丢掉的金城县买回来。当然,我以后就会成为西夏人的摇钱树,只要那些家伙没钱了,他们就回来占据我金城县,然后我继续付钱……”   “你就这点本事?”   “当然不止啊,我说不定会说动西夏的将领去占领别的,利益更高的地方,李代桃僵之下我也能安稳啊。”   包拯笑道:“如果你敢那么做,就难免会成为老夫的刀下之鬼。”   铁心源嗤的笑了一声道:“第一,您是开封府尹,不是平章事,也不是枢密使,更不是提刑司主官,边疆的事情根本就轮不到您来管辖。第二,保住国土不失人家就是大功一件,您何必惹众怒呢?您也人不起众怒。我大宋朝廷都要给契丹岁币,给西夏岁赐,来保证自己的边疆不被侵占,我们下面的小官,效仿一下朝廷有什么不行的?”   包拯笑道:“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老夫会专门向陛下请一道奏章去一趟边地,好好地去看看那里的实际情形。如果真的有人畏敌如虎敢这样做,老夫砍下他的头颅,夺了他的封爵又如何?朝中一定不会有什么反对之声。”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这是为何?您的权力虽然大,还没有大到这个地步。”   包拯一只手放在水槽里,感受着水的冰凉,幽幽的道:“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家族,吐故纳新为首要重任。   老去的勋贵早就没了胆量去和敌人厮杀,那么,新的勋贵就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朝廷在处置老勋贵的时候,最多不过是罢官,远窜他乡,就算是犯了严重错误,也不过是发配岭南钓鱼罢了。   你再看看朝廷是如何处置新晋勋贵的,稍有差错,动辄杀头,抄家,灭门者比比皆是。   同样的,老一辈勋贵立功,陛下往往只会表彰一下,邀请他进宫吃顿饭,赏赐一些御制墨宝,了不起上溯几代,或者下数几代给些恩宠也就是了。   新晋勋贵但凡是立下功劳,朝廷赏赐的不是钱粮,就是封地,爵位,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从这一点你就能看出来朝廷到底是看重新晋勋贵,还是看重老一辈勋贵?   也因此,老一辈勋贵知道自己如果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就必须依靠新晋勋贵来打造一个铁桶一般的江山才有可能。   对老勋贵来说,如何苛待新晋勋贵丝毫不都为过。”   听了老包一席话,铁心源这才如梦方醒,人家封建社会能够存在一千多年,自然有人家存在的道理。   他们在很多事情上看起来似乎昏聩的可笑,但是在新人的培训上,从来都没有放松过。   这让铁心源回忆起历史上好多王朝,一到衰落的时候总会出现无数的猛人来力挽狂澜,这不是侥幸,而是苦心培育的结果。   “陛下如果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说不定会有健康的龙子诞育出来,有了这个功劳,您觉得我会不会被陛下把封地弄到江南去?”   铁心源小心翼翼的问包拯。   包拯不置可否的随口问道:“住在这里就会有健康的龙子诞育出来?道理在什么地方?”   铁心源嘿嘿笑道:“不知道府尊有没有研究过直系皇族的族谱?”   包拯点点头道:“自然是看过的,身为大宋官吏,如何能不知道皇族的来龙去脉?你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铁心源笑道:“太宗陛下有九个儿子,其中有六个是在皇宫外生的,没有一个少年夭折的。先帝有六个儿子,却有五个夭折,只剩下官家这一个独苗。现在官家的三个儿子也夭折了,你们难道就没有找找原因吗?”   包拯惊愕了一下,捻着胡须道:“继续说,继续说,老夫很有兴趣听你胡扯。”   铁心源大笑道:“是不是胡扯您心里有数。太宗继位以后,在皇宫中总共住了二十一年,在宫外能生九个儿子的人,在皇宫中二十一年的时间生了三个儿子却夭折了一对半。这样鲜明的对比难道还不够吗?”   包拯霍然一惊,拂袖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铁心源惊愕的道:“谁说神怪之事了,我是有根据才说的。” 第八十三章 不甘心的长公主   跟包拯说话很是费劲,不像跟王渐说话那么容易。   王渐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判断一个人说话是否中听的。   包拯不成,想要他相信一句话,需要一整套极为完整的证据链才成,有一处证据链不能衔接,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合理,老包都会坚定不移的认为这人说的是假话。   两人待在铁心源的帐篷里翻看了很多关于建造方面的书籍,包拯还特意下令招来东京的营造大匠,准备问个究竟。   “雄黄防虫蚁,铅水压水脉,朱砂敬鬼神,这没有什么问题。”   包拯放下书本一字一句的对铁心源道。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是我多嘴了。”   包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铁心源则懒洋洋的看着窗外的白云,轻声轻语的道:“这个罪责太大,没人能够扛得起,只要论证到这件事是真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工匠会人头落地,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官员会被发配岭南遇赦不赦。自从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小子就坐卧不宁,寝食不安,现在好了,有了府尊帮着分担,我感觉轻松多了。”   包拯闭上眼睛艰难的道:“如何才能证明那三样东西对人体是有害的?”   “简单,只需要在宫里放养上一些牲畜,或者兔子,在宫外也放养一些一样的牲畜和兔子,一代代的繁衍下去,我相信用不了三五年,府尊就会得出正确的答案。”   “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啊……”   “那就加速啊,用铅盆来喂养那些牲畜,再给它们每日的食物里添加少许雄黄和水银,我想,一年时间就会有结果……”   包拯摇头道:“一年太久,只争朝夕。”铁心源摊开手道:“那就没法子了。”   包拯的眼睛忽然亮的跟灯泡似得紧紧盯着铁心源道:“这些学问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铁心源笑道:“我小的时候喜欢养兔子,后来听说了神奇的丹药,我就希望养出一只类似蟾宫玉兔一般的兔子,就给它们喂了朱砂,白铅……然后,这些被我给予厚望的兔子全死了。学生小时候就是一个混账,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包拯冷冷的看了铁心源一眼道:“此事老夫自有计较,你忘了这事吧。”   铁心源笑道:“学生还打算用这个和陛下要江南的封地呢。忘了可不成。”   包拯哑然失笑道:“你已经是进了陛下夹袋里的人物。   想要混吃等死的活一辈子?做梦去吧,陛下表彰你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你送到更加危险的地方去。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要受一遭磨难的。   成了,则万世流芳,失败,你会死的无声无息。”   “还有比金城县男更加倒霉的爵位吗?”铁心源见包拯匆匆的走了,在后面大声道。   “有,很多!”包拯回应了铁心源一声,头也不回的直奔那座淡青色的殿堂。   看着老包走的惶急,铁心源满意的做了两个扩胸动作,既然那些大佬们敢肆意的羞辱他,就该有接受噩梦的准备。   不论是雄黄,还是朱砂,亦或是铅水,他们都有转化成毒药的特质。   有些已经被那些炼丹师给证明了,有些还没有被炼丹师们证明,这对见多识广的包拯这群人来说是另外一门学问,一门非常冷僻的学问。   这些学问他们还没有涉及。   用别人的愚昧来达到目的这让铁心源的心情变得好极了。   铁心源相信,最终压力还是会落在皇帝头上。   那些官员不会把这个事情告诉皇帝,只会苦口婆心的规劝皇帝在这个安全的所在多敦伦几次,达到生儿育女的目的。   这也能从侧面证明整个皇宫,其实就不是一个适宜人居住的地方。   铁心源清楚的知道,人体排铅十五天就是一个疗程,能被牛奶带走大量的血铅,其实就是赵祯的福气。   如果他愿意当几天和尚把头发里的血铅以及毒素也去掉就好了,只可惜,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赵祯打死都不敢轻易地毁弃父母留下的毛发,这是极度不孝顺的一种表现。   赵婉却解开头发像疯子一样的和狐狸在树林里乱跑。   自从狐狸找到了一丛蘑菇,被赵婉拿来吃掉之后,她就疯狂的喜欢上了松林里的野蘑菇。   虽然已经到了晚秋,蘑菇比较少见了,她依旧不愿意放弃,整天带着篮子牵着狐狸和自己的狗漫山遍野的寻找。   铁心源也很想去,可是冯贤妃加派了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老嬷嬷整天跟着赵婉,不给他们半点接触的机会。   张嬷嬷这次倒霉了,估计回到东京之后就会被赶出皇宫。   不过,她并不失落,只是舍不得离开赵婉,如今正在跟王柔花学习怎么才能做出一碗像样的汤饼来。   王柔花早就说了,以后铁家在西水门的大店铺就要交给张嬷嬷去当大掌柜。   赵婉去树林子里找蘑菇其实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她情窦初开,最喜欢和铁心源一起嬉戏,只可惜有母亲派来的人监视,她不得其便,只好和铁心源约定两人在松树林子里捉迷藏。   公主进林子的时候,铁心源自然是进不去的,于是,他就把一些小东西藏在树林里,让公主第二天去找。   同时,公主在找到东西之后,也会留下自己的东西让铁心源去找,这样好玩的游戏让赵婉几乎发狂,每天上午雷打不动的去松树林,是她最大的乐趣。   刚开始的时候,铁心源会央求母亲和张嬷嬷按照他画出来的图形做几个漂亮的布偶,有兔子,有狗熊,有猴子,虽然一点都不像原来的样子,可是加入了拟人化的元素之后,每一个奇形怪状的布娃娃都让赵婉惊喜莫名。   铁心源第一次进去松林之后,找到了一个漂亮的手帕。   第二次进去竟然找到了一只绣花鞋,看看鞋子上绣的凤凰,就知道这该是赵婉自己的。   今天比较奇怪,铁心源从一个树洞里竟然掏出来一块花花绿绿的布,展开之后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件亵衣。   “这妮子真是太不矜持了。”铁心源嘴里说着责备的话,还是小心的把亵衣上沾染的一点泥土拍掉,小心的叠好揣进自己的怀里。   狐狸嘤嘤的叫唤起来,铁心源转过头就看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大胆狂徒,竟然敢偷走公主的贴身衣物,还不乖乖就擒。”   铁心源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侍卫和兵丁,就从怀里掏出一锭二两的银判丢给其中一个嬷嬷,那个嬷嬷敏捷的一把捉住,看样子没打算分给另外一个嬷嬷。   铁心源摇摇头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大胆狂……”   铁心源无奈的从怀里又掏出一个银判皱着眉头丢给了另外一个手上没有银判的嬷嬷,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们两人,就带着狐狸离开了松树林。   赵婉身边没有张嬷嬷看着,她就不知道这些皇宫里的嬷嬷是什么德行,总以为所有的嬷嬷都和张嬷嬷一样。   这两个贪婪的妇人,今天既然收了自己的银子,日后如果胆敢对赵婉又任何的不敬,铁心源就准备让她们有吃不完的苦头。   刚刚从松林子里面钻出来,就看见一排带着素色幕离的青衣女子如同水上飘萍一般悄无声息的从山上下来。   铁心源左右看看,没发现一个看守,只有一个女官走在最前面。   那些女子的目标看似是山腰上的新房子,趁着那些女子没有看见自己,铁心源赶紧闪身进了松林。   只是看看那些女子绰约的风姿,性感妖娆的身材,铁心源就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口干舌燥了。   狐狸倒是不用躲闪,就蹲坐在路边好奇的看着这一群人。   那些女子一个个目不斜视的从狐狸面前走过,走在最后面压阵的那个女子在走过狐狸身边的时候,做了一个撩头发的举动。   随着幕离被掀开,铁心源赫然发现,走在最后的一个美人儿,就是柳如意。   那一刻铁心源从柳如意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刚强……   看到美人走过,铁心源从怀里取出赵婉的亵衣用力的嗅嗅,一股甜香顿时让他的头脑清醒了好多。   听着山腰上隐隐传来的丝竹声,铁心源笑着摇摇头,看样子长公主也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主,他甚至相信,这群女子一定长公主培训很久的人,目的就是献给皇帝,从而达到让自己固宠的目的。   当初还以为她比较疼爱赵婉,才对赵婉的要求来者不拒,现在想起来才发现,长公主也是一个心机非常深沉的人,从带走赵婉开始,到最后答应出资修建一座新房子,她都在按照自己的心意在做事。   柳如意估计知道长公主的事情,这才会对铁心源的主意有那么大的反应。   如果没有长公主的帮助,她此生都休想靠近皇帝半步。   闻着小路上久久都未曾散去的浓香,铁心源和狐狸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喷嚏。   揉着鼻子的铁心源再次用力的嗅嗅,就大笑起来。   这些浑身上下都带着媚药的女人去见赵祯,天知道赵祯能不能接受的了。 第八十四章 冯贤妃的祥瑞   赵婉有四个漂亮的琉璃瓶子,第一个琉璃瓶子里装着一对透明的小鱼。   第二个瓶子里装着一只手指长的绿色大螳螂。   第三个瓶子里只有半截枯树干,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那节枯树干上有几个不大的茧子。   至于第四个瓶子里,只装着一瓶子五颜六色的琉璃球,倒进去水之后,整个瓶子都变得花花绿绿的。   冯贤妃看着女儿从玻璃瓶子那边透过来的巨大眼睛,叹口气道:“生了你这个女儿,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赵婉笑嘻嘻的道:“那就快点把我嫁出去,给你换一个能干的女婿回来,他一定能帮的上你。”   冯贤妃轻蔑的一笑道:“一个小小的金城县男还不足以让你母妃看在眼里。”   赵婉依旧笑的没心没肺的,掐着自己粉嫩的指头笑道:“十四岁当男爵,十八岁当子爵,二十几岁当侯爵,三十岁就成公爵了,到了那时候他的品级和母妃一样,您的眼睛太小也就容不下他了。”   冯贤妃没好气的道:“你以为皇家的爵位是那么容易得的?好些人家几十上百年的打根基,才能触摸一下公爵的边,他一没根基,二没帮手,如何能够做到你说的那种升官速度?”   赵婉撇撇嘴道:“他家刚来城墙根住的时候,您说他们母子是叫花子。   后来铁心源从宫里拿芭蕉的时候您又说他是小贼偷,死性不改。   后来铁心源帮我做铠甲的时候,您还说他就是一个当工匠的好材料,正好给我父皇干活。   再后来人家成了太学生,您还要说什么沫猴而冠。   现在您又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男爵。   娘亲,您数数您说过的话,那一次是准的?”   冯贤妃被女儿挤兑的有些恼羞成怒,正要发火的时候,就听女儿悠悠的道:“娘亲,您最近一定要看好我父皇,千万莫要让别人给拖走了,孩儿可是听说,这座宫殿是出了名的祥瑞之地。司天监的官员说今年斗数紊乱或有紫薇星降世,孩儿可是听说,紫微星降于家中则为一家之主,降于国家,则表示有帝王降生,万一紫微星落在这里呢。我可是还没有弟弟呢,如果有一个弟弟,他将来不是一国之主,谁能是?”   冯贤妃幽幽的叹了口气,刚才的不快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小腹道:“你当初托生成一个男丁多好啊。”   赵婉无奈的看着自己母亲道:“幸好我是女儿身,如果我是男丁,您觉得当初那个被废黜的郭氏能放过您?”   冯贤妃柳眉倒竖,怒道:“以后不许你再见张氏那个多嘴多舌的女人,当初看她做事稳妥才派她去服侍你,现在倒好,你看看这几年她都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赵婉起身拥抱着母亲撒娇道:“母妃,您吧张嬷嬷给孩儿找回来吧,那两个新来的婆子又老又蠢。”   冯贤妃见女儿又来这一招,无奈的道:“母妃是绝对不会让张氏来服侍你了,她总是给你出一些出格的主意。不过,等你回了公主府,倒是可以让她来公主府做个外管事,也算是报答她这些年尽心尽力的照顾你。”   赵婉瘪着嘴巴道:“张嬷嬷可能不回来了,听水珠儿说,张嬷嬷准备接手铁夫人在西水门开的大铺子当女掌柜了。”   冯贤妃哈哈大笑道:“还真是贱到一起去了,好好地女官不做,偏偏去当一个沿街叫卖的女商人,真是自甘堕落。这样也好,省的本宫还要多操一份心。”   赵婉见自己和母亲说话,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暗自摇摇头,知道或许只有父皇的恩宠才能让母亲忘记所得不快。   就把一支琉璃簪子插在母亲的头发上笑道:“母亲您戴上这支簪子真是太美了,您又有借口去找父皇了,让父皇评鉴一下您是不是宫中最美的人。”   一番话把冯贤妃说的有些羞涩,假装嗔怒了一下,就找来镜子左看右看之后,满意的训斥了赵婉一番,就提着一篮子吃食被宫人搀扶着去看看皇帝有没有空。   母亲走了,赵婉顿时就蔫了下来,懒懒的趴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看着瓶子里的游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她发现瓶子里的那半截枯树干上的一个茧子好像动了一下,就大声的呼喊水珠儿赶紧过来。   这半截枯树干也是铁心源送给赵婉的礼物,送的时候铁心源说过,只要把这个瓶子放在温暖的地方,就会有蝴蝶从里面孵化出来。   对于铁心源的话,赵婉是从不怀疑的,所以就喊来水珠儿俩人一起握紧了拳头为那个想要努力挣脱茧子的美丽生灵鼓劲。   看着那个努力挣扎的生灵,赵婉发现铁心源说过的一些话非常的有道理。   一抹淡蓝出现在赵婉的眼前,就在自己刚刚一愣神的功夫,那只蝴蝶已经钻出了茧子,已经攀在那半截枯枝上开始扇动自己蓝色的翅膀。   带着蓝色粉末的翅膀在琉璃瓶子里绚烂非常,只可惜不论它如何的努力都无法飞出这个盖着盖子的琉璃瓶子。   赵婉掀开了琉璃瓶子上的麻布,只见那只蝴蝶晃晃悠悠的从瓶子里飞了出来,它一直在向太阳所在的方向飞去。   水珠儿不得不惋惜的打开窗户,让它去外面更加广阔的天地。   “公主,这只蝴蝶好漂亮哦。”   赵婉抬手扒拉一下水珠儿撅起来的嘴唇,笑着指指重新被麻布封住口子的琉璃瓶子道:“知道什么,这里面的蝴蝶还多呢,那只蝴蝶第一个破茧成蝶,总要有一些赏赐的,本公主决定给它自由。剩下的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会把它们留在瓶子里,直到它们重新变成茧子,水珠,快去摘些新鲜花朵来,等一会别的蝴蝶破茧之后要吃呢。”   水珠儿闻言,提起一只花篮就飞快地跑去摘花去了,她也很想看看瓶子里的那些茧子还能孕育出什么样美丽的生灵出来。   又有两只蝴蝶破茧了,一只是黄色的,一只是粉色的,或许这两只蝴蝶知道自己飞不出去,就乖乖地停在枯枝上张开翅膀展现自己的美丽。   门响了,进来的却不是水珠儿,冯贤妃愤怒的将食盒摔在地上,骂走了所有的宫人,自己抓着女儿刚刚送给自己的那支美丽的琉璃簪子手上青筋暴跳。   赵婉回头看了母亲一眼,知道她在父皇那里碰壁了。   就笑道:“娘亲,快来看蝴蝶!”   冯贤妃却没有朝这边看过来,不知为何就小声的抽泣起来。   赵婉小心的捧着琉璃罐子走到母亲身边道:“娘亲,您看看,您看看这里面的蝴蝶多美啊。”   冯贤妃心丧若死的道:“漂亮有什么用,他只喜欢那些年轻的狐媚子,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赵婉只是听着,一句话都不说,母后自哀自怜的时候,神魂是出窍的,根本就听不进去外人的话。   “陛下啊,妾身真的很想你,哪怕是站在那里看您一眼都好啊。   您怎么就不愿意见妾身呢?   妾身从早上开始梳头打扮,在外面游逛了一早上,满怀欢喜的等着和您偶遇……   您倒是出来了,可惜您的目光全在那些娇媚的狐媚子身上,即便妾身扶着矮树努力的让您看见,您也视而不见……”   赵婉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这些凄婉的如同女鬼魔音般的声音还是执着的钻进了她的耳朵。   这个时候,她无比的怀念王柔花大声呵斥铁心源的声音,更喜欢看见,王柔花拎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打铁心源的场景。   每到这个时候,自己就会趴在城墙上,为王柔花鼓劲喝彩,又希望铁心源能够聪明一点赶紧跑到外面去。   王柔花殴打铁心源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跑出大门过。   他那么聪明,不是想不到跑出去,而是宁愿挨打也不愿意惹母亲更加的生气。   赵婉叹了口气,把蝴蝶罐子放在母亲的手上道:“娘亲,这可是祥瑞啊,您应该换上朝服,亲自捧着这罐子蝴蝶送到父皇的桌案上,祝贺父皇宫中蝴蝶晚秋破茧,这预示着我父皇从今日起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万始更新,破茧成蝶,大吉大利。”   眼前美丽的蝴蝶一下子就把冯贤妃从迷梦中唤醒,满是泪光的眼睛,越来越亮。   死死地抱着手里的蝴蝶罐子道:“没错,没错,这是大吉祥,陛下听了一定会很喜欢。春颖,春颖,拿我的大衣服,我要洗漱然后盛装去恭贺陛下。”   说完话,竟然看都不看赵婉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蝴蝶罐子,然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当水珠儿提着一篮子鲜花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蝴蝶,发现公主正兴致盎然的盯着罐子里的两只游鱼看。   见水珠儿进来了,就指着其中一条比较小的鱼对水珠儿道:“这条是我。”   见水珠儿一脸的迷惑,又指着那条稍微大一点的鱼对水珠儿道:“这是源哥儿……我们不分开!” 第八十五章 众生相   自从老包从铁心源这里离开之后,乳山上的气氛就非常的古怪。   那些大臣们看到铁心源的时候,眼神总是很奇怪,好多人似乎很想和铁心源说话,最后却在铁心源上前施礼问安的时候,嘴里说出一大串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通过包拯传达给他们的信息非常的恐怖,虽然还没有等到证实,但是这些人通过逻辑推演之后发现,这很可能是真的。   情何以堪啊。   皇帝居住的地方不是天下最祥瑞的地方也就罢了,如今看起来,富丽堂皇的皇宫反倒是天底下最凶险的地方。   让人断子绝孙,这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皇家已经背负三代人了。   身为大宋忠贞的臣子,即便是死了,那里有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先皇。   重新修建皇宫?   这根本就不可能。   迁都?   一想起这两个字好多大臣的后脊背就寒毛直竖。   当年先帝被契丹人打怕了,想要迁都去南京,后来被寇准等人用命给劝谏了。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迁都去了南京,开封城里的禁军自然是要随着过长江去南京。   一旦河东,开封兵力缩减之后,估计用不了多少年,长江以北的国土恐怕都要沦落成异族人的牧马地了。   庞籍看铁心源的眼神就更加的难以捉摸,铁心源觉得这个老家伙总是在打量自己的要害处,就像屠夫在看即将要屠宰的对象,琢磨着从哪里下刀子呢。   想想都觉得这个老倌可怜啊。   别人当同平章事的时候,一样有这样的事情,却因为没人知道的缘故,继而过的风生水起,酒池肉林般的痛快。   自己刚刚接手大宋皇权之下的最高权力,就碰到这件隐晦的足以让人发狂的事件,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哀。   一想到正在宫里为生儿子而浴血奋战的皇帝,庞籍就觉得挂在天空上的太阳都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一个本性并不好色的皇帝,如今却夜夜笙歌……   铁心源自然是不管这些的,需要操心的是他们,需要给皇帝解释的是他们,自从告诉老包这件事之后,麻烦就不再属于自己。   那些人整天酒池肉林的,不找点事情做,实在是对不起他们。   水珠儿说赵婉昨晚哭的很伤心,冯贤妃拿走了赵婉的琉璃罐子,里面的蝴蝶也被当做祥瑞拿走了。   所以,铁心源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重新给赵婉做一个漂亮的琉璃罐子,再给她找一些蝴蝶茧子装里面。   火儿现在已经是琉璃制造方面的大师了,看到这家伙用铁管子吹玻璃,吹得出神入化,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宋就会出一大批琉璃精品。   铁心源当然知道琉璃和玻璃是两回事,两者之间的价格差别足足有天与地那么大的差距。   不过这不重要,等到百十年之后人们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早就死了,能骗过好几代人就已经是英雄豪杰了。   蝴蝶产卵一般都在温暖的向阳坡上,那些杂乱的灌木丛是它们的最爱。   不过挑选蝴蝶卵则是一门技术活,这难不倒铁心源,他只挑大的蝴蝶茧子,茧子大了,孵化出来的蝴蝶也自然就大。   铁心源还没有见过长得丑的大蝴蝶,越大的蝴蝶越是美丽,这几乎是一条定律。   忙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蝴蝶茧子,将挂满蝴蝶茧子的树枝锯下来之后,铁心源和狐狸回到了营地。   火儿,水儿,福儿一群人全部被撵出营地,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营地里面。   营地里面似乎非常的热闹,宦官,宫女进出不停,从她们手上捧的东西来看,营地里正在举行一场宴会。   铁心源走到火儿身边问道:“怎么不进去?”   火儿摇头道:“进不去,冯贤妃正在和婶婶说话,原本还要找你的,结果你不在,她们就开始喝酒,吃饭了。”   铁心源听到火儿这样说,立刻起身,带着自家的兄弟就钻进了不远处的树林子。   生在大宋,铁心源知道这个时代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缺粮,因此,不管是在东京,还是在其它的什么地方,他总会习惯性地准备一些储备粮食。   事实上他是被史书上描述的那些恐怖的饥饿场景吓坏了。   他不敢想象自己面对一碗观音土,或者一碗人肉汤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在水潭边上点一堆火,然后把米和咸肉装进竹筒里丢火堆里面烧一会就是一份香喷喷的竹筒饭。   很明显,昨日里冯贤妃拿着赵婉的蝴蝶罐子在赵祯那里获得了好评,说不定她昨晚就是和赵祯一起睡的。   所以大清早被皇帝撵出来之后,就食髓知味的想从铁心源这里再拿到一样奇怪的好东西,然后再拿去献给皇帝,最后再重温鸳梦。   这事不能说细细的回想,想的太细,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   因为要娶赵婉,所以想这样的画面有些不好,铁心源干脆就带着兄弟们躲起来,凑活着随便吃点,就算是完事。   才吃完饭,就有宦官过来驱赶铁心源,说陛下要来水潭边散心,铁心源这等无关人等赶紧滚远。   远远地看见王渐挺胸腆肚的走过来,赶紧打听一下,这乳山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无关人等休憩一下的地方。   “陛下的精神很好!”   刚凑到王渐的身边,就听王渐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铁心源连忙摇头道:“陛下精神好是必然的,我就是想找一块没人打搅的地方休息一会。”   王渐左右瞅瞅,压低了嗓门道:“赶紧滚远,一会这里要上演香艳的一幕,有美人在这里沐浴。”   铁心源看看冒着寒气的水潭,再看看猥琐的王渐道:“你这么说是要我偷看呢,还是滚远?本来想滚远的,听你说的这么香艳,如果不偷看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美人?”   王渐嘿嘿笑道:“陛下要散步,自然是要来水潭边上看一下水车的,然后恰好遇见有绝色佳人在潭水里沐浴……”   铁心源深深地点点头道:“谁啊,不但能买通你,还能在这里摆下这么大的阵仗,现在,这水潭里的水冰冷刺骨,美人能下去吗?会冻病的。”   王渐呵呵一笑,拿拂尘指指水潭道:“这样的事情多了,宫里面的那些女人大冬天的拿雪擦身子都不稀罕,就是想给陛下展现一下她们的身段。别说这个水潭了,只要能达到目的,火坑她们都敢跳。”   铁心源的脸皮抽搐两下,佩服的挑挑大拇指,转身就离开。   人家美人已经下了这么大的赌注,自己还是不要破坏为好。   而且,他相信,那样的场景一定没有什么看头。   那时候看到的不是一个个性感妖娆的身体,而是一颗颗坚持不懈要往上爬的心。   第一次深度了解了那些女人变态的上进心之后,铁心源觉得自己以前梦想的三妻四妾的生活可以远离自己了。   皇帝目前悲惨的家庭生活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王柔花对冯贤妃很是大方,一尊漂亮的玻璃球送给了冯贤妃,玻璃球里面还镶嵌着一支漂亮的金簪子。   这个玻璃球还有一个富贵美丽的传说,王柔花连自己儿子瞎编的故事一并赠送给了冯贤妃。   至于要怎么演绎,就看冯贤妃自己了,王柔花知道,在那个到处都是谎言的后宫里面,冯贤妃一定能够把这个故事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程度。   铁心源回来的时候,王柔花正在发脾气,头发都乱糟糟的。   那颗玻璃球是她最喜欢的东西,里面的金簪子也是自己的,现在送给了别人,让她痛不欲生。   “如果她不是小婉的母亲,我怎么会把东西送给她?”   王柔花看到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铁心源无奈的道:“东西是您送掉的,怎么就埋怨到我身上来了?您也别生气,那东西是火儿练手的东西,等回到东京城,让火儿专门给您烧一炉子,您喜欢什么样子的,就烧什么样子的,不论是牡丹,还是芍药,亦或是菊花,一样给您烧一个。就是要藏好,别让别人看见了,免得又没了踪影。”   王柔花这才高兴了起来。   铁心源发现母亲自从来到乳山之后变化很大,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感。   威风八面的东京第一小吃大掌柜的风采完全不见了,只剩下少女一般的怪脾气。   “儿子,你不知道啊,紫宸观里的那些道姑过的日子真是连狗都不如啊。   可怜的,我吃剩下的饭食都有人讨要。   你不知道,我房里吃饭人口最多的时候足足有二十个人。   也就是娘亲,那些管事的不敢招惹,换个人,早就被撵出去了。   那些女子一个个其实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要模样有模样,要人才有人才,她们的爹娘一定做梦都想不到她们的宝贝孩子如今连饭都吃不饱。”   铁心源摇头道:“她们的爹娘不会可怜自己的孩子的,只会恨自己的孩子没本事拴住君王的心,不能给全家带来荣华富贵。” 第八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虫灾   紫宸观里的生活环境太恶劣,难怪那些女子宁愿在深秋在冰冷的水潭里洗澡勾引皇帝,也比继续留在紫宸观里暗无天日的过活要好。   王柔花和儿子一样,不知道该同情谁,皇帝如同种马一般的辛苦,那些女人们过的差的想过的好一些,过的好的还想过得更好一些。   结果就是大家都过的苦兮兮的,弄不清楚一个个的都想要什么。   崔嬷嬷和花嬷嬷就是两个一心想过好日的人。   公主不待见她们,因此,她们能够拿到的钱很少,即便是水珠儿这个贴身侍女的俸禄也比她们高。   更别说公主对水珠儿宠的一塌糊涂,自己吃什么,水珠儿就吃什么,自己用什么水珠儿就用什么。   水珠儿除了不敢违制,活的跟公主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   两位老嬷嬷只要看到水珠儿房间里的琉璃摆件,就不由自主的流口水。   现在能让两位嬷嬷增收的就是那个年轻而古怪的金城县男了。   只要见到那位阔气的男爵,他给的赏赐总不会让两位嬷嬷失望,这比她们的俸禄银子高出的太多了。   冯贤妃这几天非常的忙碌,听说她和皇后走的很近,似乎在筹划什么大事,对赵婉的管教自然就松懈下来了。   这么好的机会下,公主竟然不偷偷的去找自己的情郎幽会,这让两位嬷嬷非常的着急。   不知道松子有什么好吃的,公主竟然带着水珠儿在松林里面整日里捡松子,短短三天时间,已经捡了一大篮子。   听崔嬷嬷说赵婉在捡松子,铁心源就等着这个傻姑娘自己找上门来。   以前的时候,自己给公主送过炒熟,并且开口的松子吃,看样子这一回公主打算自己动手炒点松子给父亲尝尝。   果然,下午的时候赵婉和水珠儿就带着几个宫女和两个嬷嬷过来了。   看到公主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擦拭掉的烟灰,铁心源笑了一下,就接过水珠儿手里的松子,把它们全部倒进清水里面去了。   然后用力的掰开赵婉紧攥着的拳头,打开一看,果然,她的手心里攥着一小把炒的黑乎乎的松子。   铁心源往嘴里丢了一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咬开一颗,里面的瓤子已经被炒糊了。   见赵婉的神情泱泱的,就笑着对她说:“炒松子的时候一定要先在凉水里泡泡,然后再蒸一下,要不然炒出来的松子得拿着锤子敲才能吃。另外,你要给你父皇进贡吃的,应该把壳全部剥掉,另外啊,你千万不要自己送上去,要通过王渐递上去。宫里的情形复杂,能不出乱子就不要出乱子。”   那些宫人见铁心源靠近了公主,就很习惯的转过身。   两位嬷嬷没有拿到赏赐有点失望,不过还是走到一边继续等候自己的赏赐去了。   赵婉拉住铁心源的手流着泪道:“对不起,你给我的罐子,都被我母妃拿走了,她连我的小鱼也拿走了。我不给她就哭,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然后我就想给炒点松子,结果还炒糊了,磕不开。”   铁心源低头看看手上的那点松子笑道:“炒的很好吃啊,至于那些罐子没了不要紧,我重新给你弄,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你母亲喜欢就让她拿走好了。”   赵婉哭的更厉害了,抽泣着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难过。母妃不讲理,还要我搬出宫室,把房子空出来给她的女官住,说是要和女官商量事情,女官进出宫室不方便。”   铁心源皱皱眉头道:“你确实不合适再住在那里了,搬出来也好,眼不见为净。我在喷泉边上给你搭建一个漂亮的大帐篷,住在那里你母妃就不来烦你了。”   赵婉跟在铁心源身后,看着他从水里捞松子,小声道:“我住到那里我母妃就会找过来,你以后不要送东西给我了。”   铁心源笑道:“这可不是一个公主该说的话,一个漂亮的公主就该收到山一样多的礼物,没礼物收的公主还叫公主吗?”   赵婉帮着铁心源把松子弄到蒸锅上,等一切都安稳之后才道:“你的心意都被拿去献殷勤去了,我不愿意。”   铁心源掏出手帕在蒸汽上弄湿了手帕,趁着还温热,把赵婉脸上的黑灰擦拭掉,拍拍她的手道:“那就是一些死物件,没你说的那么重要,只要你好好的,那些都不算什么。记住了,最近会有怪事情发生,和你父皇见面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要说。”   铁心源见赵婉认真的点头了,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玻璃珠子,丢给两个老嬷嬷,人家踮着脚尖已经盼望了很久。   蒸过的松子很容易就炒开了口子,挺着铁锅里面的松子噼里啪啦的响,赵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庞籍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一看就是专门来找铁心源的。   被别人看见自己和铁心源这样单独在一起不好,赵婉就提着裙子匆匆的离开了。   来的人不光是只有庞籍,包拯和夏竦也一起过来了。   铁心源丢下手上的铲子,给三位见礼完毕后,就听庞籍笑道:“好一锅松子啊,这些山野美食虽然吃起来艰难,却最是美味不过,莫停手,继续炒,不要糟蹋了东西。”   铁心源让福儿给三位大佬上了茶水,朝三位嘿嘿一笑,就继续翻炒松子,这东西要是不受热均匀的话,很难炸开口子。   夏竦喝了一口茶水,捋捋胡须道:“东京发生了虫灾。皇宫的地基受损严重,需要挖开之后,重新填补地基,不能损坏宫里的殿堂,你能做到吗?”   铁心源听到皇宫里闹虫灾的话,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这时候宫里如果不发生一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才是最不合理的。   铁心源把炒好的松子装进一个大筛子里,放在三位大佬的面前笑道:“整修皇宫,该是内务府和将作监的事情,如何轮得到我一介男爵来做事?”   庞籍抓了一把滚烫的松子,剥开一颗填进嘴里道:“别人不合适,这件事自然是老夫领头,你去做。”   铁心源皱眉道:“就凭小子的一家之言吗?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包拯长叹一口气道:“老夫盼望这事是儿戏还来不及呢,如果真的是儿戏,老夫只要处置一下你妖言惑众的罪责就成,如何会把我等为难到如此地步。”   铁心源奇怪的道;“您已经检校过了?如何检校的?”   庞籍看了铁心源一眼道:“一百二十只羊,半个月的时间,全部死亡了,喂的是丹药,以白铅,雄黄,朱砂为主料的丹药。”   铁心源笑道:“也许是喂的数量太多了吧,好东西吃多了也会死人的。”   夏竦笑吟吟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觉得丹药是好东西?”   铁心源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小子可没有胆量说玉虚宫里诸位高人坏话的本钱。不过,就小子自己而言,哪怕是病的快要死了,也不会去服用那些丹药,更不会服用寒食散。”   夏竦冷哼一声道:“虚头巴脑的,为人半点都不实在,也不知王家和太学是怎么教的你。丹药有大毒,这一点朝中兖兖诸公是有共识的,你说的那个可能,也就是基于这一点,才取信了诸公。兹事体大,不由我们不小心从事。”   铁心源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连忙道:“您只需要告诉将作监,取出皇宫地基里的铅板就成,以小子来看,不管是雄黄,还是朱砂,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散,恐怕已经所剩无几了。唯有铅板,对人造成的损害不但持久,还不易散发掉。小子从今日起就给嘴巴贴上封条,保证连梦话都不会说。”   庞籍看了一眼包拯道:“换真被你给说中了,他果真是一头小狐狸。也罢,既然他不愿意,老夫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我们还是另选贤才来做这件事情吧。”   包拯恨铁不成钢的那指头点点铁心源,见庞籍已经起身离去,就紧紧地跟随了上去,好像还非常激动的和庞籍争辩着什么。   夏竦吃松子吃上了瘾。   不一会就吃了一堆壳子。   他坐着铁心源就不敢坐,只好耐着性子站在一边伺候着。   可能是吃过瘾了,夏竦抬头看看铁心源道:“回京城之后,你就把孩子接走吧。”   这是早就答应人家的事情,更何况这和巧哥有关,铁心源不介意手上再多一个筹码,就点点头道:“好,回到京城我就去府上接回来。”   夏竦摇头道:“不用你去接,自然会有人给你送过去。”   说完话之后,夏竦站起身悠悠的道:“你刚才拒绝庞相是对的。”   铁心源拱着手等候夏竦的下文。   却听夏竦道:“你应该能猜到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了吧?好好养育,那是忠烈之后。”   听到这句话,铁心源就想给夏竦这个张口说胡话的老不羞一记耳光。   因为奸情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忠烈之后,他很想怎么个忠烈法?难道就因为孟元直帮皇帝分担了一个女人? 第八十七章 美丽的松乳菇   那个无情的女人已经走了,铁心源不觉得自己有把孩子还给那个女人的必要,即便她是孩子的母亲。   看惯了大宋皇家的做派之后,铁心源基本上就不对土皇帝一样的角厮罗报什么希望,这家伙为了青塘首领的位置,连自己都不放过,一口气娶了十几个部落头人的闺女,征服一个部族就砍掉一个妻子的脑袋,直到现在,他只剩下三个妻子了。这样的人,天知道他将来会怎样面对那个粉妆玉砌的小小孩子。   与其让那个孩子一旦成长起来之后成为角厮罗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不如留在铁家,当一个小户人家的闺女比较好。   等到她将来长大了,再看看她的选择是什么,不论好坏随她去就好。   那孩子不过是在铁家吃十几年的饭而已,算不得大事。   铁心源总觉得自己是被王柔花收养的,虽然这件事很难说清楚,铁心源还是认为自己在母亲面前依旧是一个骗子。   明明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为了王柔花,铁心源不得不低下头,忍受自己所能忍受的这一切。   那份感情过于珍贵,在某些程度上,他认为超越了自己的生命。   深秋的季节里皇宫发生了大面积的虫灾,这本来就是一个很没道理的事情。   但是皇帝却坚信不疑,决心在乳山过完寒冬,等到祭天的时候再回到东京。   皇帝留在乳山,群臣自然是欢喜的,除了几位不知道实情的老臣上本说皇帝身为天下之主,不宜长时间离开中枢外,其余的人都保持了沉默。   不知道皇宫实情的人,基本上也不算是朝廷上的重要人物。   寒冷的北风终究还是来了,漫山遍野早就发红泛黄的树叶随着微风簌簌飘落。   在铁心源看来,那些随风飘舞的落叶大有君子之风,即便是要死了,要化作污泥了,也要在风中保持优雅的姿态,直到落在污浊的大地上,才会发出一声最深沉的叹息。   皇帝站在温暖的三楼上,看到了这一美景,然后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红叶二字。   殷勤的王渐立刻就把御制墨宝拿去做成牌匾,挂在殿堂的大门上。   于是,大宋就有了一个新的著名楼阁,名曰——红叶楼。   铁心源躺在帐篷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靠在锦塌上打盹的母亲聊着闲话,在说了几句话之后,发现没有了回音,才发现母亲已经睡着了。   起身给母亲盖上薄被,将铁炉子的火拨旺,然后就出了帐篷。   帐篷里面温暖如春,帐篷外面却满是秋风的肃杀之气,即便是自己的帐篷顶上,也落满了黄叶。   兄弟们都非常的忙碌,火儿,水儿在继续捣鼓着玻璃,铁心源一直想要一架望远镜,他们两个就努力的为这个目标奋斗。   福儿玲儿在打铁,他们想要把传说中的燕翅弩复原出来,只是不管怎么看,这架已经半成型的弩弓都不像是在战场上用的。   简单,强大,精准,这就是他们两个的目标,现在,他们正准备将这具两尺长的小型弩弓继续缩小一下。   如果尺寸能够缩小到可以藏在袖子里的程度,那就趋于完美了。   小水珠儿的来信总是让铁心源的心头暖暖的,柔儿的亵衣店铺如今是东京城里最红火的买卖。   五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创造了极为可观的利润。   除掉王家和糖糖的那一部分利润,他自己做主将大量的银钱全部在清原钱庄换成了以一当百的钱庄钱,至于那些更加易于携带的交子,他是不会要的。   王家取走了自己的利润,不过他们特意留下了一部分钱财充当商铺的经营费用,表示从今后这几间亵衣铺子,就正式有了王家的股份。   至于糖糖,她把自己的那一部分的钱全部取走了,多余的话都没有跟小水珠儿说,这表示糖糖不愿意再和柔儿她们合伙做生意了。   小水珠儿在信里遗憾的道:“长江水枯,汴河即将上冻,糖糖买舟南下,送别时,她站立船舷,久久凝视东京,似乎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铁心源不会自恋到以为糖糖是在舍不得离开自己。   那是一个性格极为坚毅的女子,或许会伤春悲秋,或许会柔弱一时,一旦她做好了决断之后,就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就像她离开乳山的时候,虽然一直在看着铁心源,胯下的骏马却始终在向东京的方向狂奔。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的人,铁心源是这样认为的,糖糖也是这样认为的,同窗多年,彼此了解颇深。   铁心源只能祝福糖糖一帆风顺的回到蜀中,希望蜀中清秀的山水能够让她忘记东京城留给她的伤害。   皇帝习惯性的坐在三楼的露台上观赏秋日的美景,铁心源只想站在乳山的最高处看看自己两位好友所在的地方。   青岚隐隐,遮住了双眼,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铁心源就立刻放弃了这种很美,但是很愚蠢的做法。   爬到山顶足足浪费了自己半个时辰的时间,而且还弄得自己汗流浃背,连狐狸都不愿意爬山了,赖在铁心源的背上不下来。   山顶上全是青松翠柏,和山腰处大片的落叶树木不同,就像是给一团火焰上盖了一顶翠绿的盖子。   如果愿意的话,铁心源会认为就是这些青松翠柏,给非常形象的乳山穿上了一件东京城里最新式的亵衣。   铁心源累的跟狗一样的吐着舌头喘气,狐狸倒是变得活泼起来,在平坦的山顶上蹿下跳的非常活泼。   铁心源不担心狐狸会遇到别的什么猛兽,皇帝的卫军,早就把乳山翻了一个底朝天,凡是比兔子大的野兽都在清剿之列,现在的狐狸,绝对是乳山上的兽中之王。   铁心源敞开衣襟,凉快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把衣衫给合上了,走了一身的汗,如果再被寒风吹一下,绝对会大病一场的。   狐狸在山里跳腾了一会,然后就回来了,乖乖地卧在铁心源的身边,两只眼珠子却瞅着茂密的松林。   铁心源张口道:“先生既然也有登高远眺的雅兴,何不出来一见?”   松树后面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一个垮着篮子的青衣女子就走了出来。   铁心源笑道:“道长不去陪伴陛下,怎么会有空来松林子?”   柳如意迈着莲步走过来,含着笑俯身瞅瞅铁心源道:“还真是一个美男子呢。”   铁心源的瞳孔微微的缩了缩,朝四周看了一眼道:“你在跟踪我?”   柳如意跪坐在枯黄的草地上,逗弄着狐狸的耳朵道:“我在采松宝,谁有工夫跟踪你?”   铁心源瞅瞅柳如意近在咫尺的浑圆的臀叹口气道:“你没有接近皇帝吗?”   柳如意摇头道:“皇帝和十几年前没有什么分别,还是喜欢意外。”   铁心源皱眉道:“秋日寒潭,亏你也能跳的下去。”   柳如意认真的看着铁心源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择手段?”   “你们不是一群人呢吗?”   柳如意拿手拨弄一下自己项间的金项圈笑道:“敢下水的也就我一人而已,所以得利的也就我一人罢了。”   铁心源瞅着那个粗笨的项圈道:“这东西什么来历?作为首饰未免太大了一些。”   柳如意笑眯眯的道:“这是宫里的规矩,宫女侍寝陛下之后,都会戴上这样一个项圈,如果宫女怀孕,这个项圈上的日期就是证明龙种的一种证据。”   铁心源觉得自己嘴巴有些发干,主要是这个鬼女人一袭青袍下面好像什么都没穿,尤其是这样扭着身子看自己的时候,被青袍勒紧的臀,以及衣领里面的无限风光让他很不自在。   “如果没有怀孕呢?”铁心源努力问出了这句话,想让自己的脑袋不要太热。   柳如意腻声道:“如果到下次月事来临之前还没有身孕,这个项圈就是赏赐。”   “篮子里是你采的松宝?”铁心源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柳如意的衣领子里面收回来,弯着腰提起柳如意的篮子顾左右而言他。   柳如意转过身,弯下腰从篮子里取出一朵肥厚的松乳菇举在一个非常恰当的位置对铁心源道:“这叫松乳菇,也叫雁来蕈,重阳之后发生,如今眼看就要入冬,该是最后一批了。有诗云:裁穿落叶忽成立,拨开落叶百数十。蜡面黄紫光欲湿,酥茎娇脆手轻拾。伞不如笠钉胜笠,香留齿牙麝莫及。这可是真正的山珍,姐姐就是靠它才能在观主面前说上话,也依靠它才能在这座乳山上四处游走。”   松乳菇的颜色鲜艳,呈桔红色,肥厚的叶柄一看就是难得的美味。   不过,铁心源的注意力好像不在这东西上面,一丘起伏不定的白色山峦充满他的眼球,根本就容不下别的东西。   柳如意很喜欢铁心源现在的状态,嘴角微微上扬,涂了蔻丹的手指轻轻地在松乳菇的叶柄上轻轻滑动,把香喷喷的身子慢慢靠近铁心源,红唇里喷出微微发热的香气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第八十八章 看蘑菇的铁心源   “我儿在看你手上的蘑菇!”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小路上传来。   铁心源听到这个声音,如同头上被泼了一盆冰水,旖念全消。   柳如意却非常自然的挺直了身子跪坐的规规矩矩,脸上竟然有一股子神像才有的庄严。   铁心源尴尬的扭过头,看着自己的老母笑道:“看蘑菇!”   王柔花眼中似乎没有柳如意的存在,挽起儿子的手道:“陪娘说话说的好好地,怎么就突然跑山上来了,害的为娘一顿好找。”   铁心源笑道:“帐篷里太闷了。”   王柔花一脚踢开跑过来准备亲昵一下的狐狸,然后张嘴骂道:“一只骚狐狸,总往人的身上缠什么,弄得一身骚气,怎么都除不掉。都跟我回家,好好洗洗。”   铁心源闻言只好随母亲离开,临别时,给了柳如意一个满是歉意的笑容。   母子二人一言不发沿着寒山小径出了松林,等眼前的树木全部都变成枫树王柔花才幽幽的道:“我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铁心源活了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这种事情。   而且他发现,随着自己的年纪增长,欲念总是会悄然无声的遮蔽掉自己的灵智。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还不知道欲仙欲死是怎么回事,影响自然就小的多,可是自己的身子虽然是少年,但是灵魂却是一个遍阅花丛的老手。   于是,身体发育上的自然反应,和灵魂深处的记忆,在某些时候会交融在一起,最后释放出强大的威力,让他根本就不能自己,即便是大脑已经发出警报,身体却会老老实实的按照本能行动。   王柔花不知道那个女道士已经是皇帝临幸过的女人,只以为是紫宸观里一个寂寞的女道士罢了。   因此她的神情有些怪怪的,有些骄傲,还有些感慨,自己的孩子已经到了想女人的年纪,这足以证明,自己已经老了,该为孙子忙碌了。   “回东京娘就请张嬷嬷给你物色两个好人家的闺女当侍女,在外面不许胡来。”   王柔花见儿子满脸通红的耷拉着脑袋,就拍了他一把,干脆利落的道。   这样的事情,王柔花是司空见惯的,自己的几个兄长和侄子,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家里都会给指派侍女。   自己这些年没进王家,差点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东京城里有的是漂亮闺女准备进自己家门呢,家境不好的人家之所以会把闺女教养成大家闺秀的模样,就是为豪门子弟准备的,在那个豪门子弟未成亲之前,她们就是良伴,直到豪门子弟成亲,她们就能领一大笔丰厚的财物离开,然后带着这些钱财重新找一个贫家子成为正室夫人,风风光光的过一生。   铁心源无语的看着母亲然后笑道:“不用了吧?孩儿把持得住。”   王柔花斜着眼睛瞅瞅自己的宝贝儿子道:“不见得吧?你这趟算是丢人丢大了,刚才的那一幕不光是为娘看见了,珠儿也看见了,是他陪着娘上山来找你的。为娘怕你脸皮薄,特意把他给打发走了,估计现在你的兄弟们都应该知道你差点被狐狸精勾引的事情了。”   铁心源抬起手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转身就一脚把狐狸给踢飞了。   这个混蛋见到外人的时候还知道报警,一旦是自家人,这个混蛋能偷懒就偷懒,根本就懒得报警。   王柔花再次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怒骂道:“为娘刚才是借着狐狸骂那个不要脸的骚狐狸呢,你现在拿狐狸儿出什么气?被你那些兄弟知道了也是好的,让他们今后看着你,别总是把你当成主心骨,当菩萨供着,再这么下去,天知道你会带着他们成什么样子。”   这事就没办法辩解,于是,王柔花一路教训儿子,一面跟着儿子下了山。   铁心源走后,柳如意的一张俏脸就变成了铁青色。   她不在乎铁心源的母亲闯破她的好事,她只是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   如果铁心源的母亲是在自己和铁心源春风一度之后过来,即便是被王柔花骂的再恶毒,她也毫不在意。   只要能够增加自己受孕的把握,被人骂几句丝毫不会损伤她分毫。   小心的把蘑菇放进篮子里,今天采的蘑菇不够多,还要再找一些才成,皇帝最喜欢这一口,只是被那个死太监王渐品尝掉的太多了。   铁家的营地在乳山上非常的刺眼,已经有大臣认为这不合体统,出言要铁家赶紧离开。   皇帝倒是不在意的,在东京的时候,铁家就住在皇城根上,当邻居已经十几年了,在乳山再当几天邻居不算什么事情。   铁心源已经发狂了好几天。   棒疮刚刚好的张嬷嬷私下里要求铁心源脱掉衣衫,让她从头到脚的检查一下。   在母亲的威逼之下,张嬷嬷仔细的检查了铁心源的上身和脚板,但是,要他脱掉裤子比登天还难。   火儿他们已经快要笑死了,看着张嬷嬷整天追着铁心源跟他讲道理的样子他们就会哄堂大笑。   因为身份低,这帮家伙根本就没有检查的必要,所以看着铁心源出丑,他们的心情极为愉快。   张嬷嬷实在没办法才悄悄地给铁心源道:“你以后要娶公主,这一套规矩还是要进行的,那时候可不仅仅是让老身看一下的问题了,你还要和公主派来的侍女洞房,水珠儿就是用来干这事的。这可是正经的人伦大道,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铁心源烦躁的挥挥手道:“到时候再说,你的棒疮还没有好利索,多躺一会有好处,我们马上就要回京了,事情多得很。”   张嬷嬷见铁心源意志非常坚决,只好无奈的放弃了检查的事情。   整天和王柔花待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望远镜的镜片子出来了,而且还有很多,只是能使用的却连一片都找不出来。   不论火儿和水儿如何努力,也弄不出合适的弧度,即便是勉强弄出来了,两片镜片合起来之后,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玻璃片只好丢掉了,铁心源没本事给玻璃镀银把它制作成镜子。   燕翅弩倒是给做出来了,目前看起来虽然还是有些大,藏在袍子里会被人看出来,而且左右两片带有弹性的软钢硬度不一样,造成射出去的弩箭有些发飘,准性不好。   铁心源认为,这些工艺都不是很难攻克,说不定哪一天福儿他们就会给做出来。   花了大价钱制造的红叶楼供暖系统终于发挥它的作用了,不论是皇帝,还是后妃,亦或是三位有幸住进红叶楼里的大臣,都充分的感受到了这种不见烟火的取暖好处。   至此,铁心源留在乳山最后的价值也消失了。   当漫山的枫叶被寒风抖落光之后,铁心源还是收到了离开乳山的命令。   传令的是一个捧日军的虞侯,那些大佬们好像全部消失了。   即便是一心想要帮铁心源修改封地的包拯,王渐也不见踪影。   铁心源辞别的时候,只能按照规矩向满是守卫侍卫的红叶楼施礼告辞。   没人再提他修建红叶楼的功劳,更没有人再提他敬献琉璃秘方的功劳,更加不会有人提起他揭破皇宫有流毒的功劳。   大家都非常有默契的忘记了这些事,在这个已经有些寒冷的日子里,唯有公主那张甜甜的笑脸让铁心源觉得不虚此行。   乳山非常的安静,即便是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也没有引起多少动静。   如果这是在东京,会有很多人穿上厚厚的大氅,举着温热的酒杯吟咏关于第一场雪的诗歌。   也会有美丽的歌伎,穿着暴露的衣衫,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撑着伞展开自己美妙的歌喉。   一路上虽然有雪,所有人的心情却都是愉快的,自从出了乳山,赶车的水儿,火儿,福儿,玲儿他们就没有停止过唱歌。   就连身体刚刚恢复的张嬷嬷也扯着嗓子唱了几句。   七十里的道路,来时走了四天,回去的时候仅仅走了一天半,就看到了东京城雄伟至极的大门。   远远地就看见小水珠儿那个圆滚滚的身子在雪地里跳弹着大呼小叫的朝这边跑,在他的身后还是汤饼店以及留在家里的所有姐妹。   “我们回来喽。”火儿把手聚拢在嘴边形成一个小喇叭,再次吼叫了起来。   小水珠儿如同一颗皮球一般的弹上马车,抱着为首的火儿就欢喜的大笑起来。   柔儿,顾大嫂她们更是围着王柔花哭的昏天黑地的,好在,哭了一会就开始欢笑了。   留在最后的铁心源和张嬷嬷笑眯眯的看着眼前欢乐的场景。   张嬷嬷的眼眶有些发红,自言自语的道:“老天爷啊,再也不和那些贵人主子们打交道了,老婆在梦里都会笑醒。”   铁心源亲昵地挽住张嬷嬷的胳膊道:“我们不想那些没情意的,以后就活在这片情义里面,就算是死了,也埋在情义里面。”   张嬷嬷笑道:“那就让老身瞧瞧你的子孙根,看你到底有没有可能会有一个有情义的子孙。” 第八十九章 年轻人的话题   在乳山和皇帝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女人会变得凶狠毒辣,男人如果不变成王渐那样,就会变成庞籍那样子的。   回到东京城的铁心源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像是在自由的歌唱。   小水珠儿捂着鼻子怒骂道:“一回来就胡吃海塞,吃坏了肚子弄得房间里臭气熏天,你还有脸发笑。”   铁心源大笑道:“在乳山可没有机会让我这样随便,就算是想清清肠胃,也必须忍着,万一跟皇帝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的话,那就不太好了。”   小水珠儿鄙夷的道:“我听火哥他们说了,从头到尾,皇帝就看了你一眼,和你说了两句话,人家其实不愿意理你,现在开始说大话了。”   铁心源摸摸鼓胀的肚子,满意的拍了拍道:“给我再来一碗山楂水,吃的实在是太多了。半年不见,曹婆婆家的肉饼手艺见涨啊。”   小水珠儿给铁心源又倒了一碗山楂水道:“少喝点,这东西喝多了你的肚子更难受,对了,账本你看了没有?我这里还等着封账本呢。”   铁心源随手就把账本丢给小水珠儿道:“看什么看啊,账本要是不对,我伤心,账本要是对了,你得意,我干嘛要干这种里外都没好处的事情?”   小水珠儿学铁心源的样子叹口气道:“你们在乳山躲灾,留我在东京干活,现在却连一句中听的话都没有。我去开封县上税的时候,人家查出我的名字叫铁蛋,是你帮我起的混账名字,还是巧哥帮我起的混账名字?”   铁心源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记得你姓什么吗?”   小水珠儿冥思苦想了很久摇摇头道:“不记得,我好像从记事起就跟着你们在胡混,小水珠儿的破名字一直叫到现在。”   铁心源躺在床上把手插在后脑勺,得意的翘起二郎腿笑道:“你的名字是巧哥给你起的,说你以前爱流眼泪,只要哭起来泪珠儿就漫天飞,他希望你以后像铁蛋一样坚硬,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是被放在铁砧子上砸,也只能变形,不流泪。”   “巧哥真的为一个女人就舍弃我们了?我不信,他应该有别的想法。”   铁心源很无趣的摇摇头道:“我们兄弟这么多年,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这不可能,他现在处境不好,你就当他是为了女人跑了就好。”   小水珠儿沉默了一会道:“他应该让我们帮忙的。”   铁心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巧哥太男人了点。”   小水珠儿瞪着铁心源着魔了一般的看着他,然后猛地扑过来,抱着他的脑袋一顿狂嗅,嗅完之后,就在铁心源的身上胡乱捶两下,然后就跑出房门扯着嗓子大吼:“源哥儿也要跑路了——”   铁心源吃惊的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除了有点臭,没闻见别的味道。   小水珠儿却能准确的闻出他准备跑路的讯息,这实在是太让他吃惊了。   不一会,屋子里就围满了人,全是自家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都不说话,就是死死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铁心源。   “我没有……”   “别胡说,珠儿的鼻子从来都不会出错。”年纪最大的水儿张嘴就揭破了铁心源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谎言。   柔儿垂泪道:“巧哥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明天还不知道谁要走呢,这般下去,咱们这个家就散了。”   铁心源无奈的在床上踢腾两下腿道:“我准备去金城县看看,你们不能去。”   火儿点点头道:“金城县必须去看看,这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你在乳山已经努力过了,还是没有化解掉危机。与其将来被编练进入军队去找西夏人,或者青塘人厮杀,不如先布置好后手,以待将来。”   水儿笑道:“也不是没有化解的法子,我刚才去咱家的库房看了,堆着一屋子钱呢,我们只要多雇一些镖行的人,多聚拢一些枪棒教头,一起去……”   柔儿摸摸铁心源的脸道:“我们不要这个爵位难道还不成吗?”   专门跑外事的小水珠儿苦笑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革除爵位需要官家发话,爵位难得,可是得到了就不由你说了算了,你可以享受四百户的赋税,同时你也要负担这四百户的安危。就像我们做生意一样,签订了死契,脱不了身的。”   柔儿站起身骄傲的道:“四百户而已,我们可以在别处买地来安置他们,咱们家还有很多生意都没有人手去做,白白的浪费掉了。   不说别的,光是每年夏日制冰,养活三五百人就没有问题。   那些人家里的妇人,还可以专门给咱们制作亵衣。   一户人家里面,有男人挣钱,也有女人挣钱,养活他们不算什么难事。   源哥儿不用担心,这件事交给我和铁蛋去做就好,只要水哥和火哥他们把人迁过来,我们就能安排得了。”   铁心源大笑着鼓掌道:“柔儿好志气,这样子已经比老包有气魄的太多了,他用的最多的法子就是把百姓弄成厢军吃皇粮,柔儿让这些百姓自食其力,比老包高明太多了,佩服,佩服。”   小水珠儿苦笑一声道:“重点不在人,官家其实不怎么在乎人,他在乎的是地,是金城县的那块地。”   柔儿疑惑的看着铁心源道:“既然你们都说那片地方兵灾,旱灾没个消停,又盗贼如麻的,我们干嘛不把人迁出来,留在那里受罪?”   火儿苦笑道:“总会有倒霉的,如果把金城县的人迁出来,那块地方就成西夏,或者青塘人的地方了,然后他们就会继续祸害金城县边上的大宋州县,我们没可能把所有人都安置在开封府。”   铁心源笑眯眯的听着兄弟姐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自己的事情,不管对错都报以热烈的欢呼。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母亲和他们才会全心全意的为自己考虑,这是在大宋世界最大的幸福源泉。   “除非我们能把金城县建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就像横山青涧城!”   福儿提出的意见,立刻就被最擅长建筑的玲儿给否定了。   “金城县那片地方我仔细地看过地图,也看过当地的物产和地势,那里俩山夹一沟,山沟里有大河,而且河边土层深厚,人们大多都住在窑洞里,即便是修建好了坚城,也很容易被人从地下突破。   更何况那里土地贫瘠,没有足够的储备是无法固守坚城的。   我的建议是那片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修建坚城。   当然,如果能够深入到兰州城,就没有问题,那里背山面水,不远处就是满是林木的青山。”   小水珠儿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玲儿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头上还有皇帝啊?你以为你想建城就建城?我们好不容易把城池建好之后,皇帝一道旨意下来,我们是不是要搬家?”   铁心源笑着阻止了被诘问的要发火的玲儿道:“我其实很想要那四百户的人手,至于金城县的那些土地,我没有什么兴趣,至于建城,那是皇帝的事情。我觉得天下之大在那里我们都能安身立命,留在贫瘠的金城县做什么?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先去金城县看了之后再做决定。”   小水珠儿幽幽的道:“婶婶不会让你去的。”   铁心源笑道:“所以我要去游学。”   火儿笑道:“有我和你一路,婶婶会放心的。”   水儿也跨前一步道:“加上我,两个人走力量单薄了些。”   铁心源见玲儿福儿他们也蠢蠢欲动的,连忙阻止道:“我们三个去就好,等我走了一趟金城县之后,就去嵩山书院,到时候玲儿你们还要把我娘送过来。我们在那里见面。”   玲儿奇怪地问道:“你不在金城县多留一段日子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留,那地方乃是四战之地,我只是去看看,看完了立刻离开,老老实实地在嵩山书院就学。   即便是金城县丢了,皇帝难道还真的要我披甲去作战?   即便是有这个规矩,也不会是我一人去,一定是跟随大军一起走的。   包拯他们把话说得恐怖,实际上是在吓唬我们,你们也不看看,大宋这些年连吃败仗,死掉的爵爷很多吗?”   众人见铁心源似乎决心已经下了,就不再多说,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动身的,也就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   铁心源又喝了一碗山楂水,只要一晃荡,肚子里的水就咣当咣当的响个不停,跟大牲口似得。这幅样子去见太学学监不太好,就出了巧庄,准备步行去西水门那里看看,母亲和张嬷嬷都在那边的店里,还要自己去那里见人家闺女呢。   东京城的人正在忙冬,田野里的最后一茬绿菜已经快要被收割干净了,只有一些绿菠菜还在田野里继续趴着,经过霜冻之后,这些菜马上就会全部变成干菜,用来应付东京城漫长的冬天。 第九十章 威风八面折老子(1)   天气冷,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只有稀稀疏疏的几辆装着蔫不拉几的秋菜的牛车在路上晃荡。   东京城的城门上很干净,没有挂一颗人头,看样子最近的东京城没有处决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刚刚经历了家庭温暖的铁心源这时候看什么都非常顺眼。   即便是明明知道缩在路边的断腿乞丐其实是假的,他还是大方的丢过去五文钱,在这样的天气里光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需要有很大的勇气。   人家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   有一群傻乎乎的兄弟真是太好了,虽然只知道出一些馊主意,不过啊,这已经是他们能力的极限了。   铁心源刚才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忙着感受亲情的滋润了。   金城县男?真的很重要吗?为他丢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要在金城县建立城堡?   只要看看狄青在那里建立的青城的下场就该明白,什么样的城池也经不住庸碌之徒糟蹋的。   西夏人穷啊,青塘人更是穷鬼,在两个勇猛的穷鬼门前修建一座坚城,这不是摆明了准备把城池送给人家嘛?   穷鬼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了。   青城如今听说已经丢了,可怜狄青四年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丢给乞丐的钱散落到了破碗外面,也不见那个乞丐爬起来去捡,铁心源弯腰帮他捡起来,丢进破碗,钱掉在碗里的声音很大,那个乞丐依旧一动不动。   他该是死了,当一个职业乞丐连钱的声音都无动于衷的时候,他必然是死了。   迎面过来了一个衙役,铁心源拦住他告诉他那个乞丐已经死了。   衙役就走上前去,一脚踹翻了乞丐,发现那个乞丐已经脸色发青,一丝丝的气息都没有了。   捕快就随便在街上抓了一个本地人,要他去找里正,坊长赶紧找辆牛车把死人拉出去埋掉。   铁心源看见那个捕快把乞丐碗里的钱都拿走了,本来还想给这个陪伴了他十余年的乞丐一个薄皮棺材的心思也就淡了。   死了一个故人,却死的不是目标啊,眼前的这位故人,铁心源就很希望他赶紧死掉,他活在世上只会祸害自己。   虽然恨不得包拯立刻死掉,铁心源还是上前见礼,能在大街上遇到走路的二品高官,恐怕只有包拯一个。   包拯没打算放铁心源离开,自己背着手在前面走,铁心源只好慢慢的跟上。   “十六万四千斤!”   包拯莫名其妙的说出一个数字,见铁心源一头雾水,就不耐烦的道:“百年下来,稳固皇宫地基共用了十六万四千斤白铅,卷册上记录的非常清楚,现在将作监正在按照当年的图纸定好位置,准备把那些白铅都取出来。”   铁心源诧异的道:“什么白铅?皇宫里的私事岂是小子一介小小男爵可以臧否的,请府尊万万莫提。”   包拯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你的心性实在是适合做官。也好,你忘记了也是好事,你推脱掉了的差事,老夫捡起来了。”   铁心源笑道:“这么说您比我还早些回到东京?”   包拯笑道:“是啊,没人愿意做的事情,总是会落到老夫头上,这已经是惯例了,不稀奇。怎么?看你刚才一副看破世情的模样,莫非是看到那个死去的乞丐有什么心得不成?”   “那个乞丐算是小子的故人,小子还是幼童之时,就看见他在这里乞讨,没想到他今日忽然死了,就觉得世事有些无常。”   包拯弹弹自己帽子上的霜花笑道:“十年前此人是乞丐,十年后他依旧是乞丐,这说明此人十年间没有寸进。既然他安于现状,那么此时死在街头也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自己才要对自己负责,他依靠东京人的乐善好施变成了懒人,庸人,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铁心源指指自己道:“小子从古书里得知,有好些人可以把自己的官帽挂在大堂上求去,不知小子的男爵帽子挂在那里才能求去?”   包拯哈哈大笑道:“想要独善其身?难了,除非你吧帽子挂在金銮殿上,才有可能,当然,你也要做好接受礼部和宗人府的问责才是。如果帽子底下的脑袋也挂在上面,这才会没有人追究你的胡作非为。”   “我兄弟姐妹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如果我把金城县的四百户百姓带回东京供养起来,是不是就能不理会金城县的事情?”   包拯皱眉道:“看来你对金城县的怨念很深,宁愿破财也不想背负自己应该背负的责任吗?”   铁心源正色道:“有能力的就要负起更大的责任这是天理,我自然是应承的,只是,背负的责任如果超出这个人的能力,在自保的情形下,他是不是可以丢掉身上的包袱轻装前进呢?必将当年太宗也是乘坐驴车逃回东京的,小子觉得可以效法一下。”   包拯抬起手指着巧庄所在的方向道:“今年开春之时,老夫去你们的庄子上,你们正在榨油,你来告诉老夫,菜籽不经过压榨能出油吗?”   铁心源呲着牙痛苦地道:“您的意思是我就是一个懒蛋,不拿鞭子抽着就不动弹,很可能会跟那个刚刚死掉的乞丐一样?”   包拯笑而不语,拉住铁心源的手道:“正好老夫要去参加一场酒宴,别人都有后生伺候,老夫没有,你陪老夫去。”   说着不由铁心源分说,就拖着他拐进了一个巷子。   铁心源朝四周看看,发现自己和包拯一边说一边走的,已经来到了户部巷子,这里居住的都是大宋的达官贵人,高大的房屋绵延不绝,密密麻麻的看门石兽从巷子头一直排到巷子尾部。   左数第三家的朱红色大门敞开着,门前站着十几个仆人,此事虽然寒风料峭,那些仆人依旧站的笔直,身上的衣衫仿佛也是刚刚浆洗过的,穿堂风连他们的衣角都吹不起来。   包拯在前面虎步龙行,看都不看站在门口迎接他的一个白胖子,铁心源自然也是不加理会,抬高了脖子,只用眼角看人,这一套他早就在王家学会了。   果然,穿着粗布衣衫的老包毫无阻碍的进了大门,铁心源更是没人敢拦,白胖子迈着碎步在前面领路,铁心源四处观察,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明白这是进了谁的家。   二进门口,堆着无数的礼物,一大群仆役管事忙着收礼物,写礼单,唱名,热闹非凡。   包拯进来之后,院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一个锦衣大汉连忙越众而出,施礼施的脑袋都快要杵在地上了。   “府尊……”   包拯皱眉打断那人的话语沉声道:“闭嘴,老夫是来给令尊贺寿的,不是来给你涨威风的,看了令尊之后,讨一杯酒老夫就走。”   说完话从袖子弹出一枚以一当百的钱庄钱掉在记账的桌案上,冷冷的道:“这是老夫的贺礼,记上。”   锦衣大汉看着威猛至极,但是在枯瘦的包拯面前却连腰都不敢直起来。   铁心源左右看看,从袖子里掏出两枚钱庄钱放在桌子上笑着对账房道:“这是我的贺礼,莫要嫌少,一并记下。”   包拯看了铁心源一眼,从桌子上收回一枚钱庄钱放回袖子里,对铁心源道:“一百蚊钱付的是我们今日的饭钱,莫要多给了。”   铁心源很想说包拯收走的那一枚钱庄钱是自己的,见包拯大步流星的进了二进院子,只好急忙跟上。   整个二进的天井院落都被搭上了彩棚,二进的大厅大门洞开。   一个穿着大红寿袍的老汉坐在最中间的寿星椅子上,指着匆匆进门的包拯大笑道:“能收你包拯一百文钱,老夫就算是明日就死了,也含笑九泉了。”   包拯认真的看了看颤巍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白发老汉,快步上前扶住他的双手道:“边陲三十年,还没有把你熬死?”   红衣老汉指着自己的满头白发笑道:“快死了,就快死了。”   包拯戚声问道:“边事所托何人?你老倌不在边陲,老夫睡不着觉。”   红衣老汉笑道:“富弼,杨文广,都是大才,可用。”   包拯转过头朝铁心源大喝道:“还不跪下拜见你折家爷爷。”   听包拯这一嗓子,铁心源终于明白这个红衣老汉到底是谁了,能让他这样尊敬的边将,除了折家军的折克行之外别无旁人。   西夏入侵环庆时,他从河东出师救援,抢占葭芦川,斩敌四百余人,招降一千多户,获马畜上万匹。   因功升为知府州。朝廷讨伐西夏,折克行率部为先驱。   西夏大酋咩保吴良率万骑来战,折克行待敌过山隘时突然袭击,大破夏兵,杀咩保吴良。   镇守葭芦川,筑八寨,多谋善断,能克敌制胜。守边三十年,爱护士兵,出奇制胜,战功最多,人呼“折家兵”。   大宋与西夏交战多以败局收场,唯有此人奋长鞭多次进入西夏腹地,不但救回很多被擒生军劫掠走的大宋百姓,多次逼迫西夏人窜入横山自保。   给这样的人磕头,铁心源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恭恭敬敬的跪拜磕头道:“后生小子铁心源给折老子磕头了,恭祝折老子寿比南山。” 第九十一章 威风八面折老子(2)   折克行低头瞅了铁心源一眼,即便是铁心源打了一个哆嗦,就像狐狸遇到了一只老虎,老家伙的眼神就跟电锯一般,让人心里发寒。   “这是你的弟子?”   包拯摇摇头道:“这就是一只小狐狸。我大宋近十年之内不能轻言兵事,边镇处于守势,老夫带他过来,让你品鉴一下,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能力在边镇上活下来。”   老头子斜着眼睛再看了铁心源一眼,那张被西北风沙磨砺的满是红血丝的老脸抽动一下道:“既然你说他是一只小狐狸,如果有见风使舵的本事,再加上会闻风而逃,活命不成问题。”   包拯笑道:“他是御封的金城县男。”   老头子怜悯的看看铁心源道:“死定了!就算是命大能跑回来,也会被枢密院砍头。”   包拯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不过这小子有些小本事,死掉了可惜。”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铁心源猛地听到老包这样说,胸口顿时涌上来一股暖流,老包这是在帮自己乞命呢。   折克行大笑道:“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夫呢,还以为从不参加人家宴请的包拯,包黑炭改性子了。好好,既然你这个是石头人都开口了,老夫无论如何都要给你这个情面,老夫给他在军中留一个勾管机宜文字的差事,只要他到了那一天,可以随时来。”   包拯正要感谢,折克行一把托住包拯的手道:“三十年前,老夫奔赴西北之时,要你陪老夫喝一杯,你说你从那一天起再不喝烂酒。今日老夫也给你破例了,西军之中从不要酒囊饭袋,老夫看你情面收下了一个,那么,三坛酒……”   包拯拦住了有点生气的铁心源接过话道:“老夫酒量甚宏,区区三坛酒不在话下,来人,拿酒来。”   折克行大笑道:“痛快,老夫豁出命去陪你喝三坛子。”   两位老先生扛上了,其余前来祝寿的宾客,笑吟吟的将两位老先生围在一起,至于铁心源这种酒囊饭袋早就被人给挤出去了。   老包要喝酒了,这可是天下奇闻,老包从不在外面喝酒的规矩,满东京城的人都知道,不可不看啊。   铁心源被折克行的一句酒囊饭袋弄得到现在心里都不舒服,这老儿未免欺人太甚。   只听人群里叫好声不断,看样子包拯喝酒喝得很凶,很痛快,否则不会有叫好声传出来。   趁着小僮送酒的机会,铁心源挤进去了,只见,老包的面前已经丢下一个酒坛子,那张黑脸如今泛着红色,变成了一种奇怪的紫色。   折克行刚刚单手放下酒坛子,他的簇新的红色喜袍上满是酒渍,拍着桌子大笑道:“真是他娘的痛快。包黑炭,再来!”   包拯笑道:“多年没有这样痛快的喝过酒了,折老头,再来!”   说着又举起一个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铁心源扶着包拯,努力的嗅嗅近在咫尺的酒坛子,酒坛子里酒香四溢,应该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第二坛子酒喝完了,包拯举起筷子猛吃了一会,过了片刻,放下筷子道:“折老头,第三坛酒不会把你喝死吧?”   脸红如关公一般的折克行大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老夫还能回来就是大喜一桩。只是好怀念凉州的葡萄酒,那样的好酒全部进了夷狄之口,实在是糟蹋了。若有葡萄美酒,老夫纵算是醉死又何妨,来,包黑炭,你我再来一坛,喝了这一坛你斩了我幼子之事,我们一笔勾销。”   包拯冷笑道:“陪你喝酒是一回事,斩你幼子老夫问心无愧,何须你见谅。折老头,休要婆婆妈妈,你我再来一坛酒。”   折克行大怒道:“既然如此,我们喝酒,如果你给老夫推举的勾管机宜文字胆敢如同我幼子一般犯了国法,老夫会在第一时间砍下他的狗头,用石灰腌了,送到你面前如何?”   包拯打了一个酒嗝大笑道:“两军阵前自然以军法为要,来,干掉这坛酒。”   说完话举起最后一坛酒喝的如同长鲸吸水,看着就让人眼馋。   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从铁心源的心中油然而生,他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没有什么选择了,除了进入折家军,好像找不到别的出路了。   好像在进入折家之前,自己还可以有至少七八种选择,可以逃避固定的命运,如今被老包苦心孤诣的帮助后,就只剩下上战场厮杀这一条道路了。   三坛酒已经喝完了,大事已定!如果再用自己想的哪几种逃避法门,自己对脸皮的认知度还有限,丢脸对铁心源来说没有多么重要,算不得一回事,但是,老包恐怕会遗羞天下。   老包这次是舍弃了老脸帮自己求生,这个人情欠的好大。   老包喝完三坛子酒,身子就有些晃荡,被铁心源搀扶着坐在一张软榻上,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同样在晃荡的折克行。   大厅里,彩帐里的酒宴重新开始,有了老包和折克行拼酒的一幕后,在座的客人也一个个变得放浪形骸起来。   铁心源一杯杯的喝酒,酒喝的越多,脑子就越是清楚。   本来躺在软榻上休憩的包拯忽然一把握住铁心源的手道:“聪明人总想着逃避,他们很多时候都能逃避的过去。老夫相信,以你的智慧和手段,这一次同样能够逃得过去,可是铁心源啊,你这一生就打算这么永远的逃下去吗?相信老夫一次,逃避不是最好的法子,从来都不是。”   包拯咳嗽着说完这段话,就拍拍铁心源的肩膀,彻底的沉睡了过去,他真的喝醉了。   折克行踉踉跄跄的走到包拯身边,见包拯鼾声如雷,得意的大笑道:“黑炭头啊黑炭头,为了一个酒囊饭袋,哈哈,你也有今日!”   铁心源放下酒杯施礼道:“折公错了。”   铁心源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大,以至于周边的人全部都听见了。   这句话很无礼,一哥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然敢当面顶撞折老子,实在是让很多人想不到。   折克行挥手制止了那些想要过来训斥铁心源的人。   笑呵呵的道:“老夫就是喜欢你这样目无尊长的小子。   你这种人一般有两种,一种就是胸中确实有锦绣,容不得他人玷污。   第二种就是腹中只有荒草一团,却自幼被大人给宠坏了的人。   对于前者,只要确实有本事,老夫即便是道歉也不算问题。   就担心你是第二种,老夫军中可没有丫鬟婆子可以用甜言蜜语哄你。”   铁心源笑道:“小子自幼随寡母长大,还没有养成依靠长辈的习惯。”   折克行笑道:“好样的,那就让老夫来垫垫你的斤两,来人,将老夫准备献给陛下为斗奴的西贼带上来。”   那个迎客的锦衣大汉冲着铁心源狞笑一声道:“让你好好地看看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猛兽。”   铁心源笑吟吟的拱手道:“有劳世兄了。”   锦衣大汉哈哈大笑着出去了,折克行坐回自己的座位,笑呵呵的对管家道:“给他准备一套衣衫,一会吓尿了包黑炭会不高兴的。”   铁心源重新施礼道:“多谢长者赐衣。”   折克行笑道:“就冲你现在展现的风仪已经强过很多世家子了。当年曹芳的父亲求到老夫面前,老夫挨不过情面,允许他入军,结果曹芳仅仅在老夫军中十二天,就自作主张的逃遁了,至今不敢在老夫面前露面。听说那已经是世家子中的佼佼者了。”   铁心源给折克行的酒杯斟满酒道:“曹芳也是我的故人,他的胆量小了一些,确实不适合上阵杀敌。如果您要他上阵杀敌,那是把人才用错地方了。”   折克行眼中流露出一种猫捉耗子的戏觑神情,笑吟吟的道:“愿闻其详。”   铁心源叹口气道:“曹芳的作用不在上阵杀敌,而是在督运粮草。素闻大将军这些年因为粮草的缘故,才不能西进,如果让曹芳去督运粮草的话,小子相信,大将军军中将再无粮草之忧。”   折克行愣了一下,慢慢点点头道:“确实有点意思,老夫现在相信包拯说你是一只小狐狸的话是真的。”   铁心源正要说话,就听廊前传来一声怒吼,吼声中充满了不甘,不愿之情。   折克行指指廊下的一只蒙着黑布的木笼囚车道:“去掀开黑布好好看看你将来的敌人,为了捉住此人,老夫麾下上百人为国捐躯。”   铁心源再次向折克行施礼后,就来到木笼囚车前面,想都不想的就抬手掀开了笼子上的黑布。   铁心源不觉得装在笼子里的猛兽有什么可恐怖的,自己当年可是坐在车里看过一群狮子的。   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铁心源还是被眼前的这个壮硕的西夏人吓了一跳。   这家伙脖子上竟然长了两个头!   传来狼奔猪突的声响,杯盘碗盏跌落地上,侍女丫鬟尖叫着从铁心源的身边狂奔而走,很快大厅里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第九十二章 威风八面折老子(3)   “人魔啊!”   有人发了一声喊之后,屋子里剩下的人就更少了。   铁心源伸长了脑袋看着笼子里这个被铁链子紧紧绑缚起来的彪形大汉,不由得暗自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这样的畸形儿在这个时代里竟然能够活下来,并且成长为一个勇猛的战士,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总以为像包子这样的家伙已经难得一见了,如今看到这个双头人,铁心源必须承认,包子实在是太普通了。   一般情形下,双头人这种畸形,同时会伴着脑畸形,但是,面前这个大汉,从表情上看他们的智力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黑头发,黄皮肤,这是标准的黄种人模样,就是眼珠子有些发褐色。   这个西夏猛士或许是见到铁心源没有半点恐惧的意思,就怒不可遏的张嘴咆哮了一声,而另外一个脑袋却闭上了眼睛。   声音沙哑而焦灼……   铁心源似乎忘记了这是折克行对自己的考验,他笑着从餐桌上取过一盆清水,用木勺舀起一勺子水,从笼子的缝隙里把勺子递了进去。   那颗稍微有些大的脑袋闭上了嘴巴,努力的倾斜身子,把那颗小一点的脑袋伸过来,意思是要那颗脑袋喝水。   小些的脑袋睁开了眼睛,张嘴就咬住了木勺,脖子稍微一仰就把水喝了下去。   铁心源继续舀水不停地喂给两颗脑袋,直到一盆水全部都喝完之后,他才停手。   “西夏人都是这样的恶魔,你难道不感到恐惧吗?”   折克行见铁心源没有尿裤子,更没有被吓跑,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减少了很多。   铁心源笑道:“大将军这是在哄骗小子呢,像这样天生的双头人,千万人中难得见到一个。”   折克行哈哈大笑道:“还真是异数,小子,你对西夏人知道多少?杀过人吗?”   铁心源下意识的朝包拯看了一眼。   折克行大笑道:“他喝醉了,这时候什么都听不见,身为男子汉,自然是要快意恩仇怎么能不杀一两个人?”   铁心源笑道:“杀宋人小子是不敢的,倒是在小子七岁的时候和小伙伴一起杀掉了一个西夏西平府的悍将,还是一位都虞候名叫细封思梦。不知大将军听说过没有?”   锦衣大汉怒喝一声道:“胡说八道,细封思梦乃是西夏西平府著名的悍将,这些年虽然听不见他的消息,但是老子在边州还未曾听说他已经死掉的消息。”   铁心源笑道:“你们在边州自然是没有听说过的,因为我是在东京杀掉他的。”   折克行没有怀疑,直接问道:“怎么杀的?细封思梦此人双臂有千钧之力,一柄铁矛在万军中所向无敌。”   铁心源笑道:“麻药,当时明明已经把他的四肢用铁钉钉在木板上,还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还能挣脱,最后把开封府的衙役杀的血流成河,最后死在我们制造的机关之下。”   折克行没有继续追问铁心源到底有没有杀死细封思梦,而是直接追问道:“细封思梦为何会来到东京?”   “为了神臂弩!”   “神臂弩?你知道这东西?”   铁心源叹口气道:“图纸都是我画的,大将军还怀疑什么?”   折克行的身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他很快的又坐下去了。   很自然的将老脸托在手掌上,而胳膊肘子却抵在椅子扶手上,用非常和煦的声音问道:“听说,杨怀玉有一件宝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铁心源笑道:“只是一般的刀枪不能入而已,如果是我手上的这柄短剑刺在上面,他必死无疑。至于水火不侵,不过是夸大之词罢了,不过因为重量轻,落水不至于沉没罢了。”   铁心源说着话从腰畔抽出自己的短剑,随手劈在身边的兵器架子上,只听哗啦一声响,兵器架上长柄战斧的头就掉了下来……   包拯从酣睡中醒来之后,他就发现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很不对劲。   折克行亲昵地拉着铁心源的手正在向他介绍金城县的事情,而折克行的三儿子折可大不断地在旁边劝酒。   铁心源指着依旧被困在笼子里的西夏人魔道:“这样的人物敬献给陛下恐怕是不妥当的,万一惊了圣驾,您不但没功劳,反而有罪责。”   折克行微笑道:“那就斩下他的头颅就是了。”   折可大轻笑道:“难道世兄想要这个魔人不成?要知道他可是西夏野人,难以驯服,小心他伤了你。”   铁心源笑道:“我们大宋人看到这家伙就认为他是地狱里出来的魔人,其实西夏人看他也是如此。估计能和他们谈话的只有他们自己。”   折克行大笑道:“既然世侄喜欢,老夫将这魔人送与你为奴有何不可,可大,一会就派人送到世侄府上。”   铁心源连忙道:“请伯父先收留这个魔人几天,容小侄做好准备之后,再请世兄帮着送过来。至于神臂弩,小侄对他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进,这样一来,拉弓上弦的时候更加轻松,而射程则会更加遥远,待小侄绘好图形之后,伯父就能要求将作监专门为折家军订制这种神臂弩了。”   头痛欲裂的包拯头脑虽然还处在混乱之中,但是神臂弩三个字他还是听进去了,急忙出声阻止道:“万万不可!”   这话一出来,不但折克行怒冲冲的瞪着包拯,就连铁心源和折可大俩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折克行大笑一声道:“希仁兄酒醒了,正好,快快过来,我们继续畅饮。”   包拯揉着太阳穴道:“喝酒老夫可以奉陪,但是神臂弩一事万万不可行。”   折克行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尽了,有些落寞的道:“折家归化汉家已经数百年了,没想到至今还被人当做蕃兵来看待。   大宋得到神臂弩已经七年有余,而我折家军至今还在使用弓箭御敌。   西夏人中的精锐黑山威福军司使用神臂弩作战已经成了惯例。   但凡我军向西夏人发起冲锋,首先就要面对的就是神臂弩带来的箭雨。   将士们在箭雨中冲锋,用生命为代价靠近西夏人之后,才能拉弓射箭打击敌人。   此时,伤亡已经不下两成……”   包拯涩声道:“折家军控制府州也已经两百年了,府州一地的百姓只知道你折家军,从不知晓还有大宋皇朝的存在。远声兄,前唐节度使的灾祸相去不远啊,即便是你远声兄忠心耿耿,你又能如何保证你的子孙中不会出现安禄山,史思明之辈?朝廷不得不防!”   折克行苦笑一声道:“希仁兄你向来谋算辽远,能当着老夫的面把这番话说出来,我折克行承情之至。既然你肯将铁家世侄送到老夫军中,那一定是有条件的,不妨说出来,让老夫盘恒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包拯闭上眼睛,半晌才道:“质子!”   折克行一把拖过折可大道:“可大不是一直居住在京城之内吗?”   包拯面无表情的道:“可适到了进太学的岁数了。”   折克行霍然站起,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长枪一般,那里还有初见时的老态龙钟,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你们这般做,就不怕先帝之灵不安吗?”   包拯淡淡的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兹事体大,远大兄三思。”   铁心源不理会他们的争论,反正自己已经是一枚被摆在棋盘上的棋子了,当棋子就要有当棋子的自觉。   所以他就搬来一把椅子坐在装魔人的笼子边上,找来一支已经凉透的羊腿,用刀子削羊腿上的肉一点,一点的喂给魔人吃。   不过,吃东西的永远是那颗比较大的脑袋,那颗小点的脑袋一直盯着铁心源看。   铁心源把一块羊肉递给小脑袋,那颗脑袋竟然摇摇头,这让铁心源极为高兴。   这表明自己和魔人是有办法沟通的。   “你不怕我们?”   那个小点的脑袋张嘴就说了一句带着明显西凉口音的宋话。   铁心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你们本该是双生子的,只是在娘胎里没有发育好,所以才成了现在的模样。初看,确实有些骇人,不过啊,如果把你们当两个人一起看,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而且,如果你们只有一个脑袋的话,绝对是一条一等一的好汉子。”   铁心源说着话,还把手塞进木笼囚车用拳头在他们结实的胸膛上捶了两下。   那个小点的脑袋笑道:“如果你有神术,可以斩掉我们其中一个的头颅,让另外一个活着,我希望你能斩掉我的。我保证阿大这一生都对你忠心耿耿。”   铁心源笑着摇头道:“没有那个必要,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会说大宋话的,而且听你说法的方式,我认为你应该识字才对。”   那颗小点的脑袋闭上嘴巴,也闭上了眼睛,看样子,这该是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秘密才是。   那个阿大依旧用渴盼的目光看着铁心源手上的半只羊腿,他还没有吃饱。 第九十三章 没意见   如果不问魔人学识的出处,交谈就非常的愉快了。   从魔人阿二的口中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西夏军中的猛将,而是一个生活在横山里的猎人。   是大宋,西夏两国交战的时候,毁了他的家园,他不得不在横山里面流浪,因为长相怪异,遇到的西夏人杀他,遇到的宋国人也砍他……为了活命,他们杀了不少西夏人武士,也杀了好几个宋人。   铁心源极为同情阿大阿二的处境,即便是他弄死了不少折家军的人,铁心源心中也不觉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要是自己落到那个地步,估计会干出更加疯狂的事情。   “铁家贤侄,你对老夫的提议可有意见?”折克行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没意见!”铁心源回答的极为痛快,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商量好的内容是什么。   反正遇见折家之后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做法,谁去管他们商量的内容。   包拯确实是在帮铁心源,不过这个帮助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铁心源还有利用价值。   这根本就不需要有半点的怨言,身在官场,这样的帮助已经是需要感恩戴德的。   通过交换,把铁心源从一个险境里提溜出来,这是包拯能做到的极限了。   既然大家都愉快,铁心源觉得没有必要在里面添加别的什么不愉快的因素。   如果直接站起来指责这两位大佬把自己当棋子一般的摆弄,会让所有人都尴尬。   李白当年就是受不了这个,才会拔剑四顾心茫然。   铁心源既然欲渡黄河,就不能让黄河冰塞川,折家比东京城里能找到的所有镖局都靠谱的太多了。   “铁家贤侄,老夫认为将你的勾管机宜文字的品级提高到从五品下,贤侄以为如何?”折克行再次说道。   铁心源转过身一揖到底感激的道:“多谢伯父提携,铁心源感激不尽。”   包拯欣慰的看着铁心源对折克行道:“保护好他,此子堪称大宋瑰宝。”   折克行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折家军不缺少能征惯战之士,唯独缺少铁家贤侄这样的智谋之士,老夫自然会珍若拱璧。”   包拯看着铁心源道:“魔人不祥,确实不适宜敬献陛下,送给你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你要确定你有驾驭魔人的本事才行。”   铁心源笑道:“晚辈刚才和魔人交谈过,此人不但能够说我大宋语言,也能认识我大宋文字。按照韩夫子所说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这个魔人已经入我中国,学我中国文字,只要再穿上我中国的衣衫,学会我中国礼仪,就是我大宋人。”   包拯皱眉道:“他是魔人!”   铁心源嘿嘿笑道:“那也是我大宋的魔人,如果论长相奇特,您看看我们传说中的先祖,有几个像我们的?秦始皇长着鹰样的鼻子、鸟样的嘴。刘备长着堪与猴子媲美的长臂……”   包拯见铁心源越说越不像话,淡淡的道:“闭嘴!”   然后就继续去和折可行讨论边州的大事去了。   和阿二谈话,铁心源竟然有一种和鸿儒谈话的感觉。   不管自己谈论到什么,阿二都能给出一些极为精辟的论断。   由此,铁心源不得不怀疑,教授阿二学问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家伙。   这样的人被人家用铁链子捆住,像狗一样的装在笼子里,实在是一种奇耻大辱。   在折克行,折可大,包拯等人惊恐的眼神中,铁心源要来钥匙打开了笼子,解掉阿大,阿二身上的铁链子,还一个劲的催促折家的仆役赶紧准备热水供他们洗澡。   阿大,阿二脱离羁绊之后,阿二朝铁心源拱拱手,就对折克行道:“你毁我家园,折辱我千里之遥,我也杀你六位从人,从此互不相欠如何?”   折可行有些尴尬,毕竟他刚才说过死了上百部属才捉住这个家伙的,遂扭过头不加理会。   铁心源大笑道:“阿二你和阿大赶紧洗浴换衣,我已经等不及要带你去见识一下东京的繁盛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对东京的风物极为向往吗?   就你刚才说的那几样酒,如今东京城里还有,丰乐楼常备的‘眉寿’、‘和旨’。忻乐楼有仙醪,和乐楼有琼浆,遇仙楼有玉液,王楼有玉酝,清风楼有玉髓,会仙楼有玉胥,时楼有碧光,班楼有琼波。   就是梨花白喝不到了,因为孙羊正店被一把火给烧掉了。   哈哈,曹婆婆家的肉饼更是已经传承了三代人了,我母亲做的汤饼更是冠绝东京,不可不尝。”   阿大呵呵傻笑,阿二笑着连连点头,只是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包拯听闻这个魔人竟然对东京城里的美酒如数家珍,心中也是大奇,张嘴就问道:“汝师承何人?”   阿二抱拳道:“家师号称闲云野鹤翁,已经故去十一年了。”   傻子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假话,还是被包拯逼出来的假话。   包拯冷哼一声,就和折可行,折可大继续去商量自己的朝廷大计去了,他们三人都看的出来,铁心源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个不像魔人的魔人身上。   铁心源则不管这些,推着阿大阿二快去洗澡,他还掏出自己的荷包检查银钱,看够不够他们两个半人在东京城痛饮狂欢的。   包拯哼了一声道:“就他们兄弟的样子,一旦出现在东京大街上,你以为你们还能痛快的玩耍吗?你觉得那家酒店会给你们提供喝酒的地方?”   铁心源笑道:“等阿大他们洗完澡,换过衣衫之后,我自有办法。”   折克行父子对于魔人的变化非常的不能理解,他们知道的魔人悍勇绝伦,拎着一根木棒就在自己的军阵里左冲右突,现在却变成了一位知道礼数的君子,这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铁心源似乎非常的兴奋,竟然让管家找来一个褡裢,他自己拿着剪刀在褡裢上肆意的裁剪着,还找来一堆棉花,笑呵呵的往褡裢里塞着。   等阿大他们丢掉身上穿的血迹斑斑的破兽皮,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之后,再次站在折家的大堂上,就连胆小的丫鬟们也不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可怕了,当然,长了两个脖子两个脑袋还是奇怪了些。   铁心源乐不可支的把自己准备好的褡裢扣在阿大的头上,整理好褡裢之后,一个背着鼓鼓囊囊的褡裢的高大壮硕的白面中年汉子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除了身形高大之外,这样打扮的人,在东京城多的几乎数不清。   铁心源把褡裢再次扣在阿二的脑袋上,一个虎目虬髯的粗豪大汉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除了褡裢碍眼了一点,铁心源觉得自己带着这样的两个人去喝酒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时候的铁心源对于包拯和折克行商量的结果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只需要知道从今天起,折家军的军事覆盖范围将会多一个金城县就足够了,只要折家军的骑兵出现在金城县,那种繁复的小规模的入侵会立刻消失。   现在大家都在韬光养晦之中,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大的战役,一旦大宋南征的军队回归,边疆就会更加的稳固。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局面会维持多久,至少眼前没有任何的问题。   而阿大,阿二这两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新朋友让他欣喜若狂。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和阿大,阿二差不多是一类人。   都是不溶于这个世间的人,自己多年以来就靠谎言生存着,而他们兄弟哪怕是投身荒野大泽也不能出现在人世间。   告辞了折克行,和包拯,铁心源拖着脚步踌躇的阿大,阿二出了折家,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当他们切切实实的站在人流熙熙的大街上,背着褡裢的阿二感慨道:“东京繁盛竟至于斯!”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满街尽是红袖招,美食,美酒,二兄想从那里开始品鉴东京城?”   “自然是音律!”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美人儿还是算了吧?”   阿二瞅了铁心源一眼道:“庸俗,我只想听听高亢入云的歌喉,裂石穿云的哨子,银瓶乍烈的琵琶声,以及高山流水的缠绵情谊。”   铁心源咳嗽一声道:“那我们就去一个能听音律,能喝美酒,能吃美食的好去处。”   阿二笑道:“恩师说时楼就是这样的地方,也只有时楼!”   “没意见!”铁心源说完这三个字之后立刻就哈哈大笑,他觉得自己今晚说这三个字,说的实在是太多了些。   分给阿二一个钱袋,阿二也不推辞,揣进自己的袖子里,也不管东南西北,大袖飘飘的就融进人流里面去了。   很显然,今夜,是他第一次以人的身份融进人群,这让他做事有些颠三倒四。   铁心源自然不会去纠正方向,一路上妙语莲花的讲述自己在东京的看到的,听说过的各种奇谈怪论,这时候对阿二来说不需要什么真实,只需要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动就是了。 第九十四章 新朋友   时楼果然不负盛名!   不论是陈彩歌的袖舞,还是张阿蛮的蛮腰舞,亦或是梁彩青的口技,都让阿二赞不绝口。   曲婴一曲自制的《广陵散》更是让阿二听得泪流满面,尤其是“刺韩”、“冲冠”“发怒”、“报剑”四部曲时,阿二几乎站起随音律起舞。   酒罢歌残,两个踉跄踉跄的人从时楼里出来的时候,天上已经不见明月,只有漫天的星辉。   人流稀疏,两人走到虹桥之上,铁心源将手里的酒壶丢进了汴河,跨坐在栏杆的最高处,骂骂咧咧的指着东京城,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阿二靠在栏杆上用迷醉的眼神看着依旧灯火璀璨的马行街道:“好美的一夜啊。”   骑在高处的铁心源大笑道:“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好日子,看久了你就会发现这里其实俗不可耐。”   阿二摇摇头道:“有过这样的一夜,此生足矣,不敢妄求太多。”   铁心源指着阿二肩膀上的褡裢道:“明晚是属于阿大的,他早就看上时楼的烤羊脊背了,明晚,管够。”   阿二双手附在胸前,看着满是星辉的汴河笑道:“时楼的《广陵散》不全,听我恩师说,此曲足足有四十余部,而不是他们演绎的那区区八部。聂政刺韩王,多壮美的故事啊,岂能是区区八部就能表现出来的。”   说到这里阿二肃容拱手道:“我兄弟能够为人一日足矣,少兄使我兄弟免于抵辱于奴隶人之手,阿大,阿二感激不尽。少兄若有仇敌,不妨交给阿大去完成,他和我不同,他的剑术恐怕不下于聂政!”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的仇敌我自己会处理,再说,我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仇敌,很多年前与我有仇的都被我干掉了。   我这人根本就受不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有仇隔一夜我都不舒服。   另外,我帮你真的没有什么私心,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高尚,平日里的我没这么好心。   我只是在某一个时刻发现和你在一起比和他们在一起更舒服。”   阿大拍着栏杆笑道:“我在荒野的时候与野兽为伍,与青天为伴,可是我总想着去人间最繁华的地方去看一眼。而你,应该比我更加合适留在荒野里,我们两个应该换一下位置的。”   “有一位高人说过,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围城,有的人想要出城,而有的人想要进城。不管是出城也好,进城也罢,都不外乎是一个选择而已。只要不后悔,荒原和巨城其实没有多少分别。”   阿二笑道:“这个高人很高,不会就是你自己吧?不过我很奇怪,你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哪来的五十岁人才有的想法?”   铁心源大笑道:“我这人性子急,别人把一天当一年过,我是把一年当一天过,自然就显得老成一些。二兄,你在东京应该是没有亲眷吧?”   阿二笑道:“你觉得呢?”   “你对东京如此熟悉,比如你能随便就走到这座虹桥上来,这里可是东京最繁华的所在啊。”   阿二摇头道:“一位老人思乡心切,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对我讲过无数遍,我即便是第一次来东京,对这里也会非常的熟悉,毕竟,这座大城已经长在我脑袋里了。”   铁心源笑道:“别人都说记在心里了,你却说记在脑袋里了,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也认为人的记忆应该储存在脑袋里。”   阿二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果靠心来记忆,我会的阿大为何不会?我们两个人只有一颗心。就在那座府邸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只留下阿大的脑袋,没想到你只是找了一个口袋就把我毕生的烦恼给取消了。”   “为什么会认为我会砍掉你的脑袋,而不是阿大的?”   “因为智慧不值钱,即便是值钱,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见到利益。武力不同,据我所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快见到好处的方式。”   铁心源从高处跳下来,朝阿二招招手道:“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不会把你当什么魔人的地方,如果你愿意,从今往后那里就是你的家。你可以在那里种田,栽花,喂马,劈柴,闲暇时喝茶看日出日落,非常的惬意。”   阿二大笑道:“有这样的地方吗?那对我来说就是天堂。”   “当然,以前是地狱,是我们自己亲手把它变成天堂的,二兄,天堂从来都不在天上,而是在人间,只是需要我们自己去争取而已。”   铁心源走的很快,阿二只需要迈开步子就能跟上,这一次,他没有半分的迟疑,很想早些看到自己的天堂。   巧庄里的大公鸡喔喔叫过三遍之后,小水珠儿打着哈欠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闭着眼睛对着水渠撒了一泡尿之后,打了一个冷颤,才稍微有点清醒了。   包子的呼噜声从马棚边上的房间里传出来,小水珠儿咬着牙骂了一声。   就是这家伙昨晚吵着要陪源哥儿去金城县,自己才会胡思乱想的半夜都睡不着,这家伙倒好,睡的跟死猪一样。   抬头朝西边的铁匠房瞅瞅,没看见高高的烟囱里冒烟,看样子火儿,和水儿这两个家伙也在偷懒。   马棚里的食槽是空的,一定是福儿那个混蛋昨晚忘了给马添草料,棚子里的马匹,见小水珠儿进来了,打着响鼻提醒他该喂食了。   小水珠儿从马棚边上的屋子里提来一桶放了一夜的凉水,水渠里的水太凉不能饮马,把水倒进水槽里,见家里的五匹马开始喝水了,他就用筐子装了满满一筐马料,倒进食槽里,又把麸皮和豆饼均匀的拌进草料里面,拿手捡掉草料里面几根过于粗硬的草根,用手亲昵地拍拍大黑马的肚皮,这才拍着手从马棚里走出来。   路过干草堆的时候,小水珠儿把手塞进草窝想要摸出几枚鸡蛋,结果却摸了一个空,一连摸了好几个草窝都没找到一颗鸡蛋。   没好气的将追过来讨食吃的芦花鸡一脚踹远,连鸡蛋都不下,还有脸要吃的。   厨房顶上的烟囱里冒着黑烟,谁啊,饿死鬼投胎吗?   小水珠儿摸摸自己肚皮,也觉得有些饿了,就快速的洗漱过后,就冲到厨房那边去了。   厨房的气窗开着,小水珠儿看见源哥儿正在做饭,不由得裂开嘴笑了起来。   不过,屋子里另外两个人是谁?   端着碗的小水珠儿笑嘻嘻的走进了厨房笑道:“源哥儿,有客人啊,多做点,我也饿了。”   铁心源快速的把刚刚煎好的鸡蛋装进盘子里,然就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小水珠儿已经张大的嘴巴。   缓缓地道:“这世上有长了六根手指的人,也有长了六七八根脚趾的人,人家不过多长了一颗脑袋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水珠儿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了,脑子里乱的一谈糊涂,他很想问问源哥儿,六指和两个脑袋有可比性吗?   好在屋子里除了油煎鸡蛋的香味之外,好像没有别的奇怪味道,没有怪味道就说明这里没有坏蛋。   铁心源见小水珠儿安静下来了,就缓缓松开自己的手。   把一盘子煎蛋放在小水珠儿面前,阿大,阿二好像并不受小水珠儿的影响,一只手喂一颗脑袋吃饭,就这样还有时间挑起大拇指夸赞铁心源的厨艺。   小水珠儿木头人一样的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煎蛋,吃一口东西,就抬头看一眼对面的阿大,阿二,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松弛了下来,还知道把茶壶里的热茶给阿大阿二添满。   阿二笑道:“多谢小兄弟,我叫阿二,这是我兄长阿大,他不喜欢说话,莫要见怪。”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筷子擦擦嘴道:“以后阿大,阿二就要住在庄子里了,你想办法让别的兄弟姐妹们不要害怕。”   小水珠儿忽然丢下筷子,像一只小狗一样,围着阿大,阿二不断地抽鼻子,甚至还大着胆子抱着阿二的脑袋长长的嗅了一阵子,才重新坐下道:“没问题,至少我已经不害怕了。”   铁心源重新拿起筷子指指小水珠儿对阿二道:“二兄有所不知,我这个弟弟有个本事,他能用鼻子闻出好坏人来。”   阿二笑道:“确实比观其行,听其言来的可靠。我在荒野的时候也是依靠本能来辨别好坏人的,只是,不论好坏人,见了我们兄弟都会立刻逃跑。”   小水珠儿快速的吃完饭之后对铁心源道:“先看好你的朋友,等我给兄弟姐妹们通气之后,再出来相见比较好。”   阿二笑道:“要不然我还是先把头套给阿大盖上,这样他们容易接受一些。”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的兄弟姐妹们没你想的那么柔弱。”   小水珠儿从厨房出来之后就碰到了刚刚起床的火儿,帮着火儿把清水打来之后笑道:“我们要有新朋友了,那个朋友长着两颗脑袋。” 第九十五章 再见鬼影子   火儿把脑袋塞进水盆里咕噜咕噜的冒了泡之后就算是洗过脸了。   用白色的布帕擦着自己的光头对小水珠儿道:“铁蛋啊,以后少看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以前尿床是你年纪小,哥哥们不在乎,还帮你打埋伏。现在大了,要是还尿床,被蕊儿知道了小心她不愿意嫁给你。”   “真的有双头人,一会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双头人身上全是青草味道,跟大牲口一个味道,虽然不是很好闻,但是全身上下没有怪味道。”   小水珠儿见火儿不相信,有点发急。   火儿哦了一声,就打算拖着小水珠儿去看那个所谓的怪人。   “先刷牙,你昨晚就没刷牙,牙缝里还有菜叶子呢。”   铁心源带着阿大,阿二吃过早饭之后,就随意的在庄子里溜达。   从未来过农庄的阿大阿二两人看什么都稀奇,最后看着高高的草垛羡慕的道:“每年冬天的时候,我和阿大都要准备很多的干草铺在山洞里,要不然冬天就过不去。”   铁心源笑道:“夏秋时节,我们也喜欢卧在草堆里,多少年了,一直是这个样子,所以家里的干草堆就一直留着。”   阿大看到了马棚里马匹,上前用力的在马背上按了一下,马匹嘶鸣着塌了一下腰就闪开了。   阿二见阿大摇头,就对铁心源道:“阿大说这里的马不好。在横山的西面,我们曾经发现一个很大的马群,为首的一匹枣红马王,我们兄弟谋算了两年都没有捉到。”   铁心源奇怪的道:“野马群应该出现在草原上,怎么会出现在山里?”   阿二笑道:“你有所不知,祁连山高大险峻,迎风面极为寒冷,而草原就在迎风面上,而山阴的位置上有的地方虽然上年冰雪不化,但是啊,因为有高山阻挡,山阴的某些地方反倒非常的温暖。我恩师说,那里的气候种稻米都没有半点的问题,只是一年一熟而已。”   铁心源想了一下慢慢的道:“大宋的稻米也大多是一年一熟啊,这不奇怪。”   阿二摇摇头道:“我恩师说,这个世上有好些人天生就是好命的。他们不用劳作也会有收成,即便是躺在沙滩上,也会有食物自动掉进他的怀里。南方就是这样的,那里的稻米一年三熟,甚至还有四熟的,天种,天收,只是想想就让人神往。”   铁心源笑道:“我有一个好友,如今正在极为遥远的南方作战,如果有这样的好东西,相信他会带回来的。”   “又是在打仗啊。”阿二淡淡的回了一句,似乎对于战争没有半点的好感。   “有阿大在,我觉得你应该喜欢战争才是,只有在那样的环境里,你才异于常人的外形才会给敌人带来最大的威慑力。”   阿二认真的盯着铁心源的眼睛道:“你喜欢战争吗?”   铁心源揉揉鼻子道:“如果我没有母亲的话,我会喜欢战争的。”   “为你母亲?”   “是啊,如果不是担心她会吃苦,我巴不得来一场彻底的战争把这潭死水给搅和起来。你说是吧?火儿?”   铁心源嘴里胡说八道着,探手搂过已经僵住的火儿。   阿二觉得铁心源的想法很怪,和恩师说的文士的看法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只觉得可能是自己躲在深山里太久了,已经完全跟不上学问变迁的速度了。   和煦的朝偷看自己的火儿招招手,火儿也僵硬的报之一笑,这就算是认识了。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巧庄里的所有人都见过阿大和阿二了,尽管阿大,阿二左右开弓式的吃饭模样有些奇怪,大家还是很快就适应了。   柔儿准备给阿大阿二做两套衣服来欢迎他的到来,布料什么都是现成的,却不敢上去量尺寸。   小水珠儿自认为已经和两兄弟是熟人了,自告奋勇的去了,在笑呵呵的阿大阿二身上量完尺寸后,赢得家里所有姐妹的夸赞。   短短一天的时间,对什么活计都感兴趣的阿大阿二就已经熟识了家里的每一个人。   现在不需要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了,铁心源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研究一下横山,如果那座山里,真的有那么大的一个野马群。   对大宋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和西夏,契丹相比较,大宋并不缺少马匹,只缺少能够冲锋陷阵的战马。   不是每一匹马都能成为战马的,挽马,驮马,和战马之间的区别太大了,决定一支骑兵真正力量的就是战马的素质。   骑兵,骑兵,骑在兵前就很说明问题。   心有所思的铁心源将他们兄弟托付给水珠儿照顾之后,铁心源就去了西水门。   母亲那里也要应付一下,昨日没去,母亲托水儿传过来的话很难听,再不去的话,晚上就不用回家了。   刚刚坐定,茶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被母亲捉进了屋子里。   桌子上摆着满满一桌子各种各样的绣活,王柔花要铁心源从中挑选出两幅来。   绣活好的人,就一定是好人?   即便是真的要找丫鬟,铁心源觉得先把小水珠儿拉过来闻过之后再做决定比较好。   铁心源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没有那个必要,迎进门的是人,不是买牲口。”   王柔花皱眉道:“被人家都是这样子的啊,你为何要不一样?你现在是爵爷,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人家会笑话的。再说,你上回……”   铁心源连忙道:“好啊,好啊,只求您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您总要我见见人吧?”   王柔花笑着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就你鬼心思多,都在张嬷嬷房里呢,马上就出来了,你就在这个小窗看一眼。”   王柔花说着话就出去了。   铁心源脑子里却全是阿二说的那个巨大的马群,如果能够拿到这个马群,自己在西北地立住脚跟也说不定。   窗外走出来很多穿着褙子的女子,穿的花花绿绿的,有好几个女子甚至看见了窗户里面的铁心源,还故意把自己的笑脸仰起来,好让他看个清楚。   仅仅看了一眼,铁心源就没有任何的兴致了。   全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小脸上的稚气都没有褪干净,还故意学成年女子才有的媚态,铁心源自觉不是赵祯,鬼才能把坏主意打到她们身上去。   母亲和张嬷嬷笑吟吟的进来了,却没有看到铁心源的人。   只看到桌上的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不成!”   字体很大,很黑,铁心源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这两个字上了。   “咱们家的小郎君还是一个情深的。”张嬷嬷多少有些感触,觉得公主能有铁心源这样的情郎真的很不错。   王柔花却不这样看,一想起那个道姑美艳的面容,在看看那些小姑娘的样子,儿子看不上是有道理的。   可是像道姑那么漂亮的女子,在东京城实在是太难找了。   张嬷嬷又笑道:“这种事情是要看眼缘的,咱们家的小郎君本就是一个少年英才,眼界高一些是自然的。不说我家公主的相貌和身段,就是和小郎君交好的糖糖那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儿,这些小女子,我都没看上,遑论小郎君自己了。”   王柔花苦笑道:“这孩子自小就有主见,别看他对我这个当娘的百依百顺,一旦不合他心思了,他总能找出办法让我们顺着他的心思走。”   张嬷嬷哈哈笑道:“神童的娘也不是好当的,至少要有儿子的一般聪慧才能拿住他。”   王柔花叹口气道:“我是拿他没法子的,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的。”   东京城里果真没有多少美女?   铁心源不这样认为,坐在河岸边仅仅半个时辰,他至少看见了四顶暖轿,每一顶暖轿里都坐着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没有幕离遮盖脸庞,就从铁心源的身边走进了河岸边上的一座巨大宅子里。   当然,不论哪一个美女好像都没有看铁心源一眼。   从她们身边的丫鬟抱着或者背负的乐器来看,那户人家今晚应该非常的热闹。   在东京,权贵人家一般都会住在高处,而靠河的风景优美的地方,往往就会被豪富们占据。   不是权贵们不喜欢美丽的地方,而是因为他们要长久的居住东京,没人喜欢自家被泛滥的河水给淹掉。   想要在河边修建巨大的宅子,光是石头地基就是非常大的一笔开销,再加上无数的阴沟出口全在河边,所以权贵们就主动放弃了这样的地方。   商贾自然是不会嫌弃这样的污秽之地的,他们更需要码头来运转货物,所以,一座大宅,事实上也就是一座巨大的仓库。   这户姓许的人家,看样子很热闹啊。   一群穿着皮袄的回纥人也从铁心源的身边路过,清冽的晚风带着浓重的腥膻味道扑进了铁心源的鼻子。   那个被自己哄抢过的回纥将军,竟然也在,被一个穿着阴阳鞋子的中人带进了那座大宅院。   回纥人的队伍中,铁心源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像一只鬼一样走在人群里,即便是穿着厚重的皮袄,那对茁壮的胸膛也早就出卖她了。 第九十六章 一头野猪   看到了藤原一味香,铁心源确定自己今日还是很有美人缘的。   目送这群回纥人走进了许家大宅,铁心源也很想进去看看,凡是藤原一味香有兴趣进去的地方他都很想去看看。   这是一个小偷,一不小心就会拿走些什么。   铁心源不认识这家姓许的人家,不过,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王曼他是认识的,这是自己表姐,刚刚从亵衣项目上赚到了很多钱的女人。   为了能赚到更多的钱,她甚至没有去自己丈夫当官的阳曲县,却把自己的贴身丫鬟送了过去。   铁心源觉得她快和王钰姨姨一样快没有丈夫了,什么都想要,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都得不到。   悄无声息的站在表姐背后,还探手蒙住王曼的眼睛。   王曼惊叫一声,然后就狠狠地一巴掌抽在铁心源的手上怒道:“十九,你弄花我的妆容了。”   整个王家敢这么干的人只有铁心源一个,王曼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是铁心源。   铁心源笑道:“整天给脸上涂抹那么多的东西干什么,我姐姐长得本来就好看,素面朝天最美。”   王曼拿手指压一下自己的眼角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美女啊!”   王曼叹口气道:“你表姐我可不是美女,即便是也老了。”   “没说你,我说的是前面进去的那些。”铁心源说的没心没肺。   王曼怒道:“你总是这样不讨人喜欢,从陈留回来之后,你就去府里打了一个转,爷爷今天还说你是狼崽子,养不熟。”   说到三位老人,铁心源就没话说了,点点头道:“今晚我跟你一起回去。”   王曼笑道:“这还差不多,既然要看美女,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姐姐后面,今天许东升为了招待宾客算是下了血本了。”   说完上下打量一下铁心源皱眉道:“怎么弄了一身的土?”   铁心源指指柳树道:“刚才藏柳树后面偷看美女来着。”   随着王曼一声令下,丫鬟婆子们立刻就帮着铁心源掸干净了衣衫,王曼还把铁心源的马尾巴扎了起来,从首饰盒子里找出一顶束发金冠就用青玉簪子给固定在铁心源的脑袋上。   见铁心源想要扯掉,王曼连忙道:“别动,这是你小时候戴的那顶金冠。”   铁心源伸起来的手僵住了,皱眉道:“不是被糖糖赢走了,最后换果子吃了么?”   王曼看着铁心源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糖糖那样的女子你也舍得放弃。”   铁心源尴尬的道:“太熟了,不好下手。”   “你和赵婉也算是青梅竹马呀,怎么就下得去那个手?莫非是因为赵婉是公主?”   铁心源挠挠后脑勺道:“说不上来,不过有一点很确定,和公主不公主的无关。”   王曼见后面又有马车来了,不好再说话,就拖着铁心源进了徐家大宅。   进了许家大宅之后,铁心源才明白大宋富豪是个什么样子。   除了地上的砖头没有用金箔包起来之外,就连院子里叶子落尽的树木上都开满了金灿灿的花。   “这家是响马出身?”铁心源发现许家的仆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一般就张嘴问道。   “差不多!”   “啊?包拯最喜欢捉响马,许家什么来路,竟然没被包拯把脑袋砍掉挂城头?”   “别瞎说,许家是西北地的豪族。人家的买卖可是从塞尔柱国,花剌子模经过黄头回纥,契丹,西夏,最后才到咱们大宋的。只要人家不在大宋当响马,包拯管不到人家。”   铁心源啧啧赞叹道:“这才是豪商啊,姐姐,要不小弟也去西北这么干,然后您留在东京城帮咱们销赃,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王曼笑道:“那可不成,檀姨就你一个儿子,要是折在西北地,她会哭死的。你现在已经是男爵了,就好好的当官,总想着发财没得被别人看低了。”   铁心源紧紧地随在王曼身后道:“金子,银子看起来多漂亮啊,这个破男爵有多倒霉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曼回头认真的看着铁心源道:“那也当爵爷不当商贾!”   进入大厅的时候,王曼从袖笼里取出一张金灿灿的请柬放在侍女端着的盘子里,然后就带着铁心源走进了大厅。   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大厅,五六十个宽大的矮几放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中间还能留出宽大的空间,一溜乐手坐在纱幔后面,宴会还没有开始,温柔缓和的乐曲就已经在大厅里流转。   音乐的声音不大,让人感受不到烦躁,也不影响客人相互之间的谈话。   被侍女引领到位置上之后,王曼坐在软垫子上,瞅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的铁心源道:“美女现在看不见,等一会才有。”   铁心源看见了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回纥将军谢拉尔加木措,却没有看见胸脯高高的藤原一味香。   满大厅里都是窜来窜去的找人攀谈拉关系的胖子商贾。   泱泱的坐在王曼身边道:“姐姐,你这次来打算是买,还是卖啊?”   王曼白了铁心源一眼道:“当然那是卖亵衣了,没见过你这样的,把事情丢给我们,你就跑的不见人影,分钱的时候倒是回来了。你家的那个爱哭的小胖子让姐姐我一丝一毫的便宜都没有占到,也不看看你姐姐我为了卖几件亵衣抛头露面的多辛苦。”   铁心源连连表示回去之后就收拾小水珠儿,至于让利的话自然是不会说的。   王曼恨恨的在铁心源胳膊上扭了两把道:“最近咱家的亵衣有些卖不动了,好在许东升说他准备进一大批的货拿去番邦售卖。姐姐特意让红姑出面组织了一批歌伎,穿上咱们家的亵衣,在这歌舞一番,看看有没有别的惊喜。”   听说有内衣秀可看,铁心源的嘴巴就不自觉地笑的咧开了,王曼又好笑又好气的扭了铁心源两把。   铁心源对许东升这样能在别人的国家横行无忌的人非常钦佩。   所以在见到许东升的时候,他就非常注意观察这个人。   和大宋白白胖胖的商人不同,许东升不但黧黑,而且显得伤痕累累。   在一群白猪一样的商贾中间,他如同一头满是伤痕的壮硕黑色野猪,彪悍而桀骛不驯,每说一句话,白的发亮的牙齿就会露出来,哪怕是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那嘴白牙也像是要择人而噬。   王曼准备过去见礼,被铁心源牢牢地给拖住了,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表姐混到那个可笑的猪群里去。   “也好,姐姐是女子,确实不好过去,不如你去吧,好好说说,让他多进一些咱家的货物,最好能够长期供货,多给他点赚头也无所谓。”   王曼理解错了自家弟弟的想法,以为他在注意男女大妨。   “姐姐您是孔雀,干嘛要挤到猪群里面去讨好一头野猪?   好好坐着吧,他不来找您是他的损失,咱家的亵衣注定是要名扬世界的。   您再看看这个人,您觉得他是那种因为说两句好话就能改变主意的人吗?   这是一个拿自己的命做生意的人,荣辱对他来说没有用处。”   王曼听铁心源说的有趣,忍不住咕叽一声笑了出来。   仔细看看场子里面的那群人,越发觉得自己弟弟说的很是形象,王家诗礼传家,生意可以做,确实不宜去讨好一个商贾。   大厅里乱糟糟的,音乐在徐东升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停止了。   抛弃了讨好徐东升打算的王曼和铁心源在浅斟漫饮中逐渐就忘记了这是一个纷杂的生意场,话题再一次回到了糖糖的身上。   “糖糖回蜀中了,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诀,你躲在陈留连送别都不肯,这回可能真的伤了糖糖的心。”   铁心源笑道:“不会啊,那个女子坚韧的如同牛皮一样,别人怎么可能会伤到她,如果我真的是她想要的,你以为她会放弃?”   王曼被铁心源的话吓着了,惊愕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糖糖的所作所为,她不得不承认铁心源说的极有道理。   “可怜谁,都别去可怜糖糖,这种情感是她最厌恶的一种情感!”   王曼端着酒杯和自家弟弟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笑道:“姐姐也不需要!”   “哎呀呀,王夫人,真是怠慢了,却不知这位英俊的少年郎是王家的那位哥儿?”   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王曼起身施礼道:“刚才正在教训舍弟没有拜见许都尉,失礼了。”   铁心源笑着起身躬身道:“王家十九郎见过许先生。”   许东升连忙扶起铁心源,拉着他的手赞叹道:“我就说嘛,除了王家谁家儿郎能有这般风采。”   王曼本来还等着铁心源自报家门亮亮金城县男的名号,多少为自己接下来的谈话增加一点资本,没想到铁心源竟然顺着自己的话承认是王家弟子,这让她多少有些恼怒。   铁心源再次拱手道:“小子此次厚颜随家姐前来不是为了区区那点生意,而是想专门就河中事向先生请教。”   许东升哦了一声,笑道:“少兄想知道什么呢?”   “黄头回纥已经被花剌子模国抛弃了吗?”   许东升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挥手让已经站起来的黄头回纥将军谢拉尔加木措坐下。然后笑道:“少兄何出此言?” 第九十七章 总是不平安   “从回纥人这次送过来的贺礼上看出来的。”铁心源看了一眼谢拉尔加木措道。   许东升笑呵呵的如同问自己晚辈一般的口气继续问道:“十九郎还看出什么来了?”   铁心源皱眉道:“很多。”   “比如……”   “比如我家的货物您打算收购多少?两万件吗?”   听铁心源这么说,许东升顿时就捧腹大笑,对王曼道:“王家那样森严的家教,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机灵鬼的?刚才还说不在乎家里的那点货物,怎么转身就要挟老夫买货了?”   王曼难堪的道:“这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老祖宗宠着他,妾身拿他没法子。”   铁心源不得不赞叹自家的姐姐确实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眼见自己刚刚引起了徐东升的注意,她立刻就不着痕迹的把老祖宗给抬出来了,逼迫许东升不得不听下去。   “刚才那句话值一千件货物,少兄不妨畅所欲言,让老夫好好地听听高论。在商言商,老夫会按照少兄看出来的东西来订货的。”   铁心源先把王曼扶着坐下,然后敲敲桌案道:“契约!”   许东升脸上的玩味之意消散了很多,拍拍手,立刻有一个碧眼虬髯的西域汉子走了过来,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羊皮卷,送上来一个墨水瓶,一支鹅毛笔。   铁心源抬头看看许东升,发现这家伙没有换毛笔笺纸过来的意思。   就拿起鹅毛笔,在墨水瓶里蘸蘸墨水,按照西方的习惯,开始从左到右书写契约。   用鹅毛笔写字,对大宋文人来说可能需要一个习惯的过程,对铁心源这样的怪胎,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简短的契约写完之后,铁心源就掏出自己的印章,身边的胡人立刻就拿来了火漆,铁心源皱皱眉,还是在火漆上把自己开国金城县男的印章按了下去。   然后就把契约交给了许东升。   许东升看到铁心源的印章之后,苦笑一声,放下契约朝铁心源拱手道:“飞骑尉许东升见过爵爷。购货之事就按爵爷所说去办理就是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相比爵位的威严,我更在意契约的公正性。如果我处处拿出爵位来逼迫别人,那还不如去抢来的轻省。许先生,签字吧,然后我们好好的论论河中之事。”   不知为何,许东升心中已经恼怒至极,这个小子口口声声说尊重契约,但是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把王家和自己的爵位拿出来压迫别人。   这是大宋勋贵们最不要脸的平常做法。   好在他是见过大场面的,嘴上说着钦佩的话,脸上带着笑容,手底下熟练地在羊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重新认识了铁心源的爵位之后,那些原本对铁心源不屑一顾的商贾,顿时就变得警惕起来,羊群里进来了一只披着羊皮的饿狼,不由大家不小心应对。   铁心源怜悯的看着许东升道:“西域之地现有的僵局已经被打破了吧?”   许东升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铁心源继续道:“回纥人对大宋的供奉很少断绝过,在太学的时候我翻过礼部的文书,自从进入庆历年间之后,回纥人进贡的礼物就越来越重,也越来越丰富。   尤其是今年,仅仅是玛瑙和宝石就足足有六箱子之多,据礼部记载,那些宝石多为旧物,有些甚至是从妇人的身上直接取下来的。   故而,文书里才会有‘毛发间杂其中’的中的说法。   而那个百斤重的天外陨铁更是一个大笑话,这些都说明,黄头回纥的国库已经枯竭了,这很可能是黄头回纥给大宋的最后一笔进贡。许先生,这些话值五千件货物吗?”   许东升再次安慰了一下谢拉尔加木措,对铁心源道:“如果爵爷能说出我朝对黄头回纥的应对之策,老夫以为,购买两万件货物千值万值。”   铁心源摇头道:“其实不值,不论是谢拉尔加木措,还是和回纥人有着紧密关系的许先生,你们都知道结果是什么。文彦博说大宋三十年不闻兵事,难道还不能让你们打消掉最后的希望吗?”   铁心源说着话站起身,来到夏拉尔加木措的身后,拍着他的肩膀道:“如果你爱你的国家,就该立刻赶回去,保护你的妻儿老小以及家园。   西夏人会攻打你们,吐蕃人会攻打你们,契丹人会攻打你们,你们身边所有的邻居都会攻击你们。   当一头大象衰老倒下之后,即便是鬣狗都会上来撕咬一口,花剌子模人放弃了你们的友谊,这已经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讯号。   这说明,连你们的朋友都准备瓜分你们了,如果你们还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帮助上,而不是自己拿起刀枪来保护自己,我相信用不了几年,你们的国家就会消失。”   谢拉尔加木措扭过头看着铁心源道:“任何想侵犯我们家园的人都会被勇猛的回纥武士埋葬掉。”   铁心源笑道:“好志气,不过,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队伍里面一个黑头发的高个子歌伎哪里去了。如果你不把她交出来,你可能连回黄头回纥作战的机会都没有。”   铁心源不等许东升诘问,就阴沉着脸对他道:“我的这句话才值得你购买我家三万件货物。”   谢拉尔佳木措一长串回纥话脱口而出,许东升听了之后,脸色一变,挥手下令要仆人将那个女人找出来,他准备亲自盘问一下,等事情清楚了再说。   铁心源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就乖乖地坐在王曼的身边,见王曼投过来询问的眼神,就把她拖到柱子后面藏好才到:“初春的时候,开封府封锁东京城门,大索三日,将东京城翻了一个底朝天,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女人,而我看见那个女人随着回纥人进了许家。”   王曼听了之后狠狠地在铁心源的胳膊上捶了几下怒道:“那你刚才为何不逼着许东升购买咱家五万件货?咱家的库房里还存放着好多陈货呢。”   铁心源正要后悔一下,眼角却无意中看到一道白光。   他的身子就猛地一矮,连王曼一起拖倒,只听哗啦一声响,一个白瓷罐子就被丢了进来,里面的液体泼洒出来之后,铁心源嗅嗅鼻子,然后就惨叫一声,拖着姐姐快速的向最近的一个门外面爬。   四五只火把丢了进来,大厅中间立刻就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两三个身上沾染了火油的商贾,全身着着大火,撕心裂肺的喊着救命,像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许东升好像并不惊慌,提起面前的一张矮几就砸破了自家的窗户,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也随着矮几窜了出去。   铁心源一直在盯着许东升,明明已经带着姐姐爬到了门口,却又折回来爬到窗户下面。“门,门在那边!”   厚厚的羊毛地毯已经燃烧起来了,满屋子都是焦臭的浓烟,王曼被铁心源抓的死死地,脱不开身,见铁心源带着自己乱爬,连忙出声提醒。   混乱中也有人踉踉跄跄的找到了大门,刚刚出去,就被长枪捅翻在地。   王曼尖叫一声,就死死地抱住铁心源,生怕他将自己留下。   屋子里全是灼热的火焰,铁心源自己也是心乱如麻,灼热的火焰让他快要窒息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该死的藤原一味香竟然敢放火。   许东升跳出去之后就没动静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谢拉尔加木措站在门口正在用一双手对付同时刺过来的四五柄长枪。   这家伙的后背已经着火了,不论他怎么努力的想要逃离火场都没有办法向前一步。   铁心源咬咬牙用短剑割破了还没有烧着的地毯,将王曼整个包起来,然后拖过来一个惊惶失措的商贾,双臂一用力就把他给推出了窗户。   铁心源眼看着那个商贾的身上挨了两箭,却嚎叫着逃跑了。   就把心一横,抱起王曼丢了出去,自己也随之跳出了窗户。   噗噗两声,后背传来一阵疼痛,两支羽箭掉在地上。   铁心源来不及喊痛,扛着被地毯卷好的王曼就跑,羽箭嗖嗖的从耳边掠过,王曼的哭声从地毯里传了出来,她身上已经中了一箭。   第一次痛恨许家这个巨大的天井花园,翻身滚进了一丛已经干枯的牡丹枯枝里,大口的喘着气,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院子里十余个蒙着脸的人正在和许东升以及家仆作战,情形并不乐观,那些拿着刀的家伙非常的厉害,和许东升等人竟然战了一个旗鼓相当。   站在外围的弓箭手的目标似乎并不是铁心源姐弟俩,见他们逃脱了也不继续追杀,只是抽冷子在外围射杀许家的仆役。   谢拉尔加木措肩头插着一杆长枪,他竟然拼着挨了一枪,硬是从大门里杀了出来,后面侥幸没死的商贾仆役带着一身的火焰,一窝蜂的哭喊着跑了出来。   铁心源叹息一声抱着王曼在茂密的牡丹丛里爬行,这时候王曼已经不哭了,只是身子已经抖动的不像样子。 第九十八章 没来由的死战   铁心源拔掉王曼身上的那支箭,还好,由于地毯裹得厚实,这只箭并没有穿透地毯。   他不敢把王曼从地毯里放出来,现在这里乱箭齐飞的,天知道会不会有流矢飞过来,自己身上有软甲,她身上可没有这东西。   花园里有一口青石箍好的水井,铁心源好说歹说的才让王曼站到水桶里,自己摇着辘轳将她放了下去,用力的盖上井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后腰上取出刚刚做好的燕翅弩,借助小小的偏心轮轻易地上好了弩箭。   然后就离开花园,贴着墙向杀声四起的后院慢慢前进。   这场战事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火巡铺的叮当车发出的叮当声已经清晰可闻。   一时半会的许东升还死不了,更何况因为有谢拉尔加木措加入了战团,胜利的天平正在向许家这一方倾斜。   短短的时间里,后院里就满是死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妇孺。   不久前还带着乐器进入许府的一个美人儿,如今斜斜的倒在花廊下,脖子都被砍断了大半边,脑袋耷拉在一边,眼角的眼泪都没有干。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种辣手摧花的狠心,铁心源觉得自己好像办不到。   刚刚默哀完美人,铁心源就忘记了自己绝不辣手摧花的誓言,手里的燕翅弩恶狠狠地扣动了。   三点寒星在轻鸣一声之后就向藤原一味香高耸的酥胸飞了过去。   就在铁心源看到藤原一味香的时候,藤原一味香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铁心源。   她身上的皮袄在第一时间就从身上褪了下来,沉重的皮袄如同乌云一般向铁心源笼罩了过去。   在藤原一味香愤怒的叫声中,铁心源翻身后滚,三支全钢弩箭已经全部被皮袄给包住了,噗噗噗三声闷响之后,皮袄上多了三个透明的孔洞。   铁心源连回头看一眼战果的欲望都没有,一脚踏开花园边上的小门,沿着河岸就向下狂奔。   一艘快船就停靠在许家的码头上,快船上摞着高高的一堆箱子,有的箱子是破的,露出里白花花的银判。   船舷边上站着一个黑衣人,正在忙着用绳子捆绑箱子,铁心源一个箭步窜上快船手里的短剑轻易地刺穿了那个毫无防备的黑衣人,手握着剑横扫一下,锋利无比的宝剑就把黑衣人的身体斩开了一半。   跳进船舱,铁心源手里的短剑不停地在船舱底部乱刺,每刺一剑,就有水柱从船舱激射出来。   在看到那些钱财之后,铁心源终于明白了,藤原一味香根本就不是什么倭国密谍,他们只是一群杀手,一群贼!   藤原一味香跳上快船,见船底激射出来的水柱,以及没过脚背的河水,凄厉的尖叫了一声,就重新跳上河岸,追杀刚刚从船上跳掉的铁心源。   铁心源知道,自己把人家的贼赃给沉进河里去了,那个鬼女人这会一定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脚下丝毫不敢停步,手脚并用的爬上河堤,绕着河边密密匝匝的柳树顷刻间就跑出老远,只要坚持到官兵到来,自己就算是赢了。   一个摸不清状况的回纥美女看见了刚刚爬上河堤的藤原一味香,惊喜的叫唤着,上前拉住藤原一味香向她表达自己的惊恐之情。   藤原一味香狞笑着松开胸腹已经在顷刻间被刺了无数刀的回纥女子。   丢弃了手里染血的短刀,从后背上抽出长刀,就飞快地向铁心源追了过去。   她的身形在柳树林里极为矫健,追赶的速度极快,好几次铁心源以为甩掉这个鬼女人了,她的身影却总是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铁心源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胳膊再次向后指过去,燕翅弩的恫吓力让藤原一味香嗖的一下就躲到了柳树的后面。   等了片刻,不见有弩箭射出来,藤原一味香暗骂一声,再一次迈开步子紧追不舍。   她的个子很高,脚步奇大,虽然被铁心源阻挡了片刻,依旧快速的追了上来。   铁心源的手臂再次向后指去,藤原一味香再次急忙躲闪,她对铁心源袖子里能够穿破皮袄的强弩非常忌惮。   铁心源刚才为了能够好好地思考一下野马群的问题,特意选择了一段人迹罕至的河岸,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最不想见到的人,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在许家自己依仗金城县男的官威想要出其不意的利用许东升来捉住藤原一味香,哪里想得到,人家正在谋算许家的家产。   奔跑中的铁心源极为郁闷,明明他们才是贼,但是啊,每次需要跑路的都是自己。   大宋还真是犯罪者的天堂啊,尤其是下面的州县,全县只有马步弓手三十名,再加上几十个衙役,就是整个县的治安力量。   至于民壮,只有等案子发了之后才能有效的组织起来,那个时候,贼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宋人,铁心源都想带着巧哥他们当盗贼了……   这些年铁心源没有刻意的去练武,但是跑步这种活动他是坚持不辍的。   上天给了自己一双腿脚,就是用来跑步,走路用的,万万不敢浪费了这种天赋。   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就轮到自己追着这个鬼女人跑了。   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嗖嗖的从铁心源的耳边掠过,铁心源下意识的低低头,如果不是自己在进行之字形的跑动,早就被鹅卵石打破脑袋了。   左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一根尖锐的木刺深深地刺进了铁心源的大腿上。   他怒吼一声,强行转过身子,右臂再次抬了起来对准了近在咫尺的藤原一味香,一枚寒星从袖子里激飞出来狠狠地钉在藤原一味香的胸口。   藤原一味香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铁心源犹豫了一下想要靠近,他的腿却在缓缓地退后。   这是一种对危险感知的本能。   果然,藤原一味香猛地抬起头,两腿蹬地,身子几乎是斜斜的扑向铁心源,如果铁心源再向她靠近三两步就会被她扑个正着。   如果两人不是生死仇敌,藤原的拥抱无疑是香艳而温暖的。   铁心源情急之下,扣动了弩机,仅剩的一支弩箭激射而出。   藤原一味香似乎早有准备,两条手臂护住胸前,她竟是要拼着挨上一箭,也要擒杀铁心源。   铁心源哪里敢和她硬拼,强忍着大腿上的疼痛,奋力的越过一道高垄,纵身跃进了碧平静无波的汴河。   肩头,和左臂上各插着一支弩箭的藤原一味香冷漠的瞅瞅泛着涟漪的河面,将刀子咬在嘴里,纵身跃进了汴河。   铁心源从七八丈之外的地方刚刚钻出来,抖抖脑袋上的水珠,想要看看那个鬼女人失落的样子。   谁知道转身就看见藤原一味香从自己不远处的水面钻了出来。   早就甩掉鞋子的铁心源半点都不犹豫的用短剑割断了腰带,身子再次下潜,借助冲力剥掉了自己全身的衣衫,然后就随着水流快速的向下游潜了下去。   腿上忽然一痛,铁心源胡乱的把短剑朝后挥去,短剑稍微凝滞了一下,这是砍中的信息。   全身浸在冰水里铁心源都要麻木了,这时候要是再逃,估计会死在这冰冷的汴河里面。   狂性大发的铁心源见藤原再次向自己挥刀,干脆挺着短剑,连着身子一起扑过去,同归于尽也比白白死掉的好。   藤原一味香侧身躲过短剑,留在水面上握刀的手丢掉长刀,两根尖尖的手指狠狠的刺向铁心源的眼窝。   铁心源努力避开眼睛,却被那两根手指在脸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血口子。   一根手指塞进了铁心源的嘴里,他就毫不客气的咬下了牙关,藤原一味香惨叫一声,一头撞在铁心源的额头,只听嘎嘣一声,她的尾指就被铁心源生生的给咬了下来。   铁心源受到了重击,摇晃着脑袋随着水流飘走。   藤原一味香看看自己少了一根手指的右手,再看看上游满是灯火快速飘下的快船,咬咬牙,径直向对岸游了过去。   铁心源不敢和藤原上同一边的河岸,努力的搅动自己发麻的双腿,去了另外一边。   艰难的爬上河岸,发一发狠拔掉自己腿上的木刺,然后就蜷缩在湿湿的沙滩上瑟瑟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愚蠢的捕快终于找到了铁心源,此时的铁心源除了两只眼珠子还能木讷的转动两下,全身一点知觉都没有,唯有那柄短剑,依旧被腕绳牢牢地挂在手腕上。   捕快见铁心源喝了一大碗姜汤之后,嘴巴总是动个不停,遂低下头倾听。   “我姐姐还在水井里……”   一个壮硕如山的汉子站在他身边道:“王夫人已经被找到了,不需牵挂。你可知盗贼为何人?”   铁心源听王曼已经被救上来了,那里还有多余的精神去说别的,心神一松,就此沉沉的睡去。   铁心源不知道,此时就在他的对面,裸着上身的藤原一味香正在慢条斯理的用一块湿布包裹自己的伤口。   铁心源的状态她看得清清楚楚,咬咬银牙,单手捂住肩头的伤口,却露出高耸的胸膛,凄惶的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第九十九章 想赚钱的藤原一味香   铁心源很不愿意醒来,一点都不愿意,被子里面暖和的让人陶醉。   可是身边总有一个女鬼在边上嘤嘤的哭泣,这让继续享受温暖的铁心源如同身在地狱。   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女人的哭泣声,而且不论是谁的。   强忍着脾气睁开眼睛,朝身边的女子怒吼道:“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哭?”   王曼见铁心源睁开眼睛了,就嚎叫一声死死地抱住铁心源继续哭道:“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姨姨交代啊。”   铁心源艰难的把脑袋从表姐的怀里抽出来,拍着被子道:“没有告诉我娘吧?”   泪流满面的王曼连忙摇头道:“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放下心来的铁心源叹口气道:“这就对了,要不然她会哭死的。”   姐弟俩正说着话,肩膀上裹着伤巾的许东升推开房门。   一进来就一揖到底,久久的不说话。   铁心源笑道:“五万件货,你不能和我家谈价钱。”   红着眼睛的许东升愣了一下,然后满怀感激的拱手道:“爵爷莫要再提此事,羞杀许东升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样最好,我们有契约,就必须尊重契约。”   许东升朝王曼拱拱手道:“夫人,老夫明日就去贵店签订合约,银货两讫,不谈价,不拖延。”   王曼踌躇道:“你也遭了灾……”   许东升连连摆手道:“爵爷,王夫人受老夫连累也遭了灾,老夫已经愧疚难当了。夫人再替老夫考虑,那真是活活羞杀老夫。”   铁心源起身朝许东升施礼道:“许先生莫要觉得愧疚,杀进许府的那些人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在乳山的时候,即便是包拯也差点死在这些贼人的手中,即便是长公主也受了重伤,乳山一个清修之地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我唯独没有想到在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他们也会如此的凶悍。”   许东升小声道:“老夫自付一身武艺不次于他人,身边的伴当也是追随老夫走遍大江南北的好手,这一次在家里折损了六人之多。”   铁心源诧异的道:“没捉到活口?”   许东升脸上的阴云变得愈发浓重了,沉重的摇摇头道:“全是死士,老夫重创了两个贼人,结果他们全部服毒自尽了。”   “模样呢?没人认出来吗?”   许东升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道:“认出来两个,都是来自沧州牢城的贼配军!”   铁心源坐起身道:“金印?”   许东升点点头道:“额头有金印。”   铁心源追问道:“许先生,你在和那些贼人交战的时候,可发现有贼人会一刀五杀的刀法?”   许东升回想了片刻道:“没有,一个都没有,都是很普通的枪棒路数,其中一人,使用的明显是军中大开大合的招数。但是,这些人的武艺都不低,开封府已经有差官去了沧州牢城,想必过些日子,总会知道这些贼人的来路。许某定不与这些悍贼干休。”   铁心源点点头道:“府上伤亡惨重?”   许东升的面颊抽搐两下点头道:“某家的至亲亡故了四个。”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雾的不好,铁心源就让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许东升去忙碌了,自己喝了一大盆不知道名字的粥,就从床上下来了。   腿部的伤口已经被大夫仔细的料理过了,伤口处凉飕飕的,看来是非常不错的伤药,如果不用太大的力气,几乎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铁心源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短剑叹息一声,这一次损失惨重啊。   怀里的七八个瓷葫芦瓶子一个不见,燕翅弩也丢河里了。好在软甲帮了自己大忙,只要看上面乱七八糟的刀痕,就知道那个婆娘对自己下手有多狠了。   正在感叹自己受的损失的时候,大门再一次开了。   一个披着红披风,穿着铠甲的虞侯出现在门前,看着铁心源张嘴问道:“贼人到底是谁?快快道来!”   心情极为不好的铁心源张嘴就道:“滚!要问让包拯来。”   那个虞侯似乎并不生气,面无表情的道:“府尊如今正在巡视淮河河务,不在开封府,如今悍贼凌虐东京城,还请爵爷速速告知贼人来路,莫要迁延。”   听说包拯不在,铁心源就再次叹气道:“人家就是等府尊不在的时候才开始在东京犯案子的。到底是谁主事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头目是倭国人,叫做藤原一味香。这个人你们开封府应该是有卷宗的,我就不多说了,现在那个女人被我斩下了右手的尾指。”   说完之后,就挥手让虞侯出去,准备把昨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再捋一遍,好看看那些人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破绽。   虞侯并没有离开,而是固执的站在铁心源的身边,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俯视着铁心源道:“卑职查看过许府昨晚宴请商贾的名单,其中有王夫人的名字,唯独没有爵爷的名字。什么原因让爵爷降尊纡贵参加这场对您来说非常失身份的宴会?就因为您看到了那个女贼吗?”   铁心源抬头看看那个虞侯嘿嘿的笑了一声,然后踮起脚尖拍拍虞侯的肩膀道:“你应该是新到开封府的吧?如果你在开封府当差当得长久一些就会知道,最先发现这伙贼人的就是我。所以啊,你就不要怀疑我了,把你的目光盯在贼人身上比较好。”   虞侯好像不在乎铁心源近似羞辱性的举动,无论如何铁心源是上位者,所以他不露痕迹的向后退一步拱手道:“卑职从未怀疑爵爷您和贼人有什么瓜葛,只是想请爵爷能够对卑职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好尽快的捉到贼人。”   铁心源没兴趣和一个怀揣梦想的虞侯纠缠,坐在椅子上道:“刚才对你说的就是我知道的一切。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没有空闲和你们一起闲扯。”   虞侯见铁心源不愿意帮助自己,就躬身告退。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道:“卑职开封府张将军座下虞侯张兴!”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张兴的一张脸顿时就成了一块红布,随意的抱拳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虞侯乃节级类无品的小军吏,很低微。宋军制副都头之下是十将,十将之下乃为虞侯,小而又小。   这样人竟然能站在自己面前要求协助,铁心源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   张兴的到访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铁心源更在意逃过汴河的藤原一味香。   这一回算是彻底的和这群人杠上了,如果不能在走西北之前毁掉他们,自己终究不会心安的。   想要干掉那些人,就必须借助包拯的力量,没有官府介入,自己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既然那些人来自沧州牢城,没有官员介入这根本就不可能。   而上一次遇见的黑衣人却都是些阉人,铁心源都不敢想象自己的对手的实力到底有多么庞大了。   开封府全称是“汴京路开封府”,下辖十五个县和开封京城。   府尹不单是开封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同时对淮河以北、黄河以南的所有地方官员有稽查的权力,大部分开封府尹都兼大学士的职务,地位要远远高于其它地方府尹。   如今的包拯留守京城,他甚至还有动用五百人以下的驻军权力。   这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铁心源发现,如果包拯不在的时候,自己跑去开封府向那里的高官要求协助,估计下场和张兴向自己求助的结果差不多。   站在同一个高度才能平视人家的眼神,这是一个非常结实的道理。   就在铁心源心乱如麻的时候,藤原一味香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虽然只睡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觉得自己的精神恢复了很多。   从水盆里撩起清水扑在自己脸上,残存的一丝睡意也就消散了。   瞅了一眼挂在柱子上的男人,藤原一味香就走进了厨房,取了一些米之后,就把锅子放在火盆上准备熬点粥。   屋子里血腥味很重,所以她就蹲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随风游走的云彩。   嘈杂声从墙外传了进来,这让她有些烦躁,浅草寺要比这里安静的太多了,即便是到了一八日的茶汤月参讲的时候,浅草寺里也没有这样嘈杂过。   长老说浅草寺太破败了,增长和持天的彩塑都脱落了,而那一场恐怖的地动,更让浅草寺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雷门……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将藤原一味香从会议中惊醒。   她站起身,从那个被钉在柱子上的男人嘴里拔出火签子,把身体藏在阴影里等待事态的变化。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之后,敲门的人就离开了。   藤原一味香就重新坐在门槛上看蓝蓝的天空。   东京的天空不如浅草寺的蓝,云彩也比不上浅草寺的白。   回头看看那具没了依托,依旧僵硬的立在那里的尸体,她觉得东京人也没有浅草寺里的人善良……   锅里的粥熟了,藤原一味香双手合十,感谢了神佛保佑,就用木勺一勺勺的吃滚烫的白米粥。   “阿弥,我一定会弄到足够多的钱,足够多的染料回到浅草寺的,我一定会重新修建一座新的浅草寺的。我会在浅草寺的每一处穹顶上都绘满神佛,我会在每一座佛像上面都包上金箔。如果都做到的话,神佛应该会保佑可怜的阿弥吧。” 第一百章 太阿倒持   铁心源回到有着金字招牌的七哥汤饼店的时候,王柔花正在库房里忙碌着,不仅仅是她,张嬷嬷也被弄得满身大汗。   两个人躲在黝黑的小房子里,倒腾堆积如山的铜钱。   “真没想到,这些年你给源哥儿存下了这么多钱。”   张嬷嬷捶捶自己酸困的腰,感慨的对王柔花道。   王柔花将一串铜钱费力的丢进箱子里道:“不存钱怎么办?那个小王八蛋不但性子倔强,脾气也不好,眼光奇高,明明是铁匠的儿子,偏偏是个纨绔子弟的花销。你要是生了这么一个,你不存钱他将来拿什么娶妻生子?”   对于王柔花这种隐晦的自夸,张嬷嬷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恨恨的将一串钱丢进箱子里没好气的道:“我要是生这么一个儿子,哪怕是累死都心甘。可是我跟谁生去?皇宫里面就一个男人,人家又看不上我,白白在皇宫里面熬了三十年。”   王柔花吃吃地笑道:“现在也不晚,老蚌生珠的又不是没有。”   张嬷嬷坐在盖上盖子的钱箱子上拿手帕擦擦汗水笑道:“如果早出来十年,我还有心思,现在算了,没必要跑去嫁人最后讨人嫌。”   王柔花笑道:“就是啊,我们拿这些钱,让那个小王八蛋给我们在西水门这里盖上美美的一院房子,到时候你挑一个小院子住下来,就是我们铁家的供奉。那个小王八蛋一定会供养你一辈子,即便是将来老死了,就埋在铁家的墓园里,初一十五的还有香火祭祀,不比那些有儿女的人差。”   张嬷嬷笑道:“源哥儿的心性老身还是知晓的,如果他能把公主娶过来,老身就留在铁家过一辈子。”   王柔花叹了口气和张嬷嬷并排坐在钱箱子上指着屋子里成堆的铜钱道:“如果是普通人家的闺女,拿这些钱当聘礼怎么都够了,即便是富贵人家,也能说得过去。可是公主,唉……”   张嬷嬷笑道:“娶公主需要机缘的,有了机缘,即便是一文钱都没有,也能娶到公主,如果没机缘,就算是金山银海也娶不到公主。   更别说像兖国这样的好闺女了。   不过啊,一旦娶到了兖国,以公主和源哥儿的情谊,定然不会像那些公主一样找一个自己生的孩子来姓赵。   这样一来,将来公主的封地和爵位,铁家至少可以继承三代。   以源哥儿和兖国的品性,三代之后,铁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世家大族呢。   所以啊,妹子,娶公主的事情你万万不可松口,这关系到铁家千秋万世的传承,可不是一时的得失。”   王柔花看着张嬷嬷道:“为了他们的婚事你都被人家揍了一顿,怎么还这么有信心的认为公主一定会嫁给源儿?”   张嬷嬷笑道:“源哥儿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孩子妹妹应该心里有数。   公主是老身从小抚养长大的,别看公主柔柔弱弱的,那孩子心里刚强着呐。   和源哥儿一样,那个孩子的眼光也是极高的,她和源哥儿一起长大,真正接触过的外男也就源哥儿一个。   你觉得什么样的外男会比源哥儿还要强?有源哥儿珠玉在前,又有什么样的外男能进入公主的法眼?”   王柔花对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极有信心的,包括父亲还有两位叔伯对儿子的评价都非常的高,已经到了济世之才的地步。   如果公主看不上自己儿子,她会觉得公主是瞎了眼,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儿子劳心费力的去争取。   张嬷嬷嘿嘿笑道:“源哥儿是一个聪慧的孩子,我的婉儿也不是傻蛋,两个有主见的人同心协力的做一件事情,老身不认为是难事。”   王柔花的眼睛一亮,拍拍手道:“我们就盖一座大大的院子,等着源儿把公主娶回来。”   “就盖乳山那样的院子……”   “不成,我们的钱不够,听源儿说光是屋子里的铜管子把我家的全部身家搭进去都不够。”   “没关系,源哥儿告诉公主说,他已经攒了很多钱了,不够的话,以源哥儿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弄到……”   母亲和张嬷嬷的话铁心源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额头的汗水小溪一般的往下流,不多时,地上就多了一摊水渍。   藤原一味香似笑非笑的站在距离他不过三丈远的地方玩味的看着铁心源,手上的短刺似有似无的不断刺在青砖上,地上同样多了一摊细碎的砖粉。   “出去说。”铁心源无声的对藤原一味香道。   藤原一味香摇摇头,举起自己的包裹着的右手朝铁心源晃晃,美丽的脸庞也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其实源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赚钱的人,这些年要不是我一直逼着他去做学问,铁家成为东京最富有的人家都不稀奇。”   “那是啊,源哥儿给公主的几件饰物老身都见过,那一样拿出来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只要公主肯卖掉一件,咱家修房子的钱就有了。”   王柔花和张嬷嬷依旧在屋子里谈论的兴高采烈,很快,她们的话题就从如何追求公主转到如何迎娶公主的新话题上去了。   藤原一味香狰狞的面孔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拿手里的短刺指指铁心源,示意他放下手里的短剑。   即便是拿着短剑也不是这个鬼女人的对手,铁心源毫不犹豫的就把短剑收回剑鞘。   摊摊手表示自己已经解除了武装。   一条细细的银光闪闪的链子拴在铁心源的手腕上,只听轻微的咔嗒一声,拴在他手腕上的银色链子已经锁上了。   铁心源没有看手腕上的东西,眼睛依旧看着藤原一味香。   藤原一味香笑着将链子的另一头锁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就示意铁心源离开哥个汤饼铺。   汤饼铺的后门正对着一条小巷子,铁心源却把目光扫向右边的河道。   腰肋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咳嗽着单膝跪在地上,藤原一味香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后道:“乖乖跟我走,否则,我会先杀掉你母亲,以及你身边的所有人,最后将你卖给大食人中的塔塔为奴。”   铁心源咬着牙站起身道:“你不就是一个贼吗?想要钱你早说啊,至于弄得到处都是死尸,弄钱不是你们这么个弄法。你看看这座城市,他缺钱吗?只要稍微动点心思,想要多少钱没有,非要一次次的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   藤原一味香牵着铁心源在那道巷子里七转八转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铁心源指着路过的一道黑黢黢的阴沟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阴沟里面就有数不尽的钱财,你们有得罪大宋官府的功夫,不如去侵占这里,即便是杀光这里面的人,大宋官府也不会找你们任何的麻烦,说不定还会感激你们。”   藤原一味香回头冷冷的看了铁心源一眼,就拖着他来到了一户人家,拖拽了一下墙头的草绳,然后大门就开了。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藤原一味香却极为熟悉的推开屋檐下堆放着的柴火,露出来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然后一脚就把铁心源给踹了进去,然后自己一矮身也钻了进去,回手拖拽了一下,那堆柴火就自动恢复了原状。   从明亮的地方突然间来到了黑暗的地方,铁心源努力的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渐渐适应这里昏暗的环境。   地上歪七扭八的躺着十几个人,五六个倭女正在人群里穿梭照顾,压抑的呻吟声如同魔音入脑,让人心烦气躁。   铁心源努力的嗅嗅鼻子,回头对藤原一味香道:“药不对症啊,我家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可以拿一些来给你们疗伤。”   藤原一味香将链子的一头拴在一个铁环上,对一个迎上来的倭女道:“北女,去把大岛找来,我有事情和他商量。”   铁心源很诧异她对自己人都说汉话,遂笑道:“你要钱,我帮你,这没问题,但是你一定要听我的。”   刚刚说完这句话,腰肋处又传来一阵剧痛,还是原来的地方。   痛楚让铁心源倒在地上,需要努力的扭动才能稍微缓解一下。   身上的短剑被人收走了,一个倭女从头到脚将铁心源抚摸了一遍,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刮的干干净净,这才罢手。   藤原一味香俯身看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铁心源道:“我准备让大岛去找你的母亲,你放心,他一定会伺候好你的母亲,我听说你母亲已经禁欲好多年了。”   铁心源看着藤原一味香道:“就这一句话,将来不管我杀掉多少倭国人我都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藤原一味香笑道:“你没机会了。”   铁心源摇头道:“从你见我那一刻没有杀掉我,就说明我暂时还死不了。   你们不是杀手,你们是贼。   既然是贼,对财富的追求应当是第一位的,你们不要性命的去劫夺财富,就是一个明证。   而我,是一个能给你们带来财富的人,这一局我输了,我帮你们敛财,下一局,我们各安天命吧。” 第一百零一章 恶毒   铁心源的腰肋处再一次受到重击,他几乎听到自己的肋骨在呻吟,这一击,比前面两次击打要重的太多了。   出手的人不是藤原一味香,而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倭人。   但是这家伙的手掌奇大,捏成拳头之后更是大的骇人,只要看看他粗大的骨节就知道,这家伙的一身本事都在一双手上。   “天黑之后去七哥汤饼店将王柔花捉来,不得有误。”   藤原一味香笑吟吟的看着铁心源对这个矮小的倭人下达了命令。   铁心源咳出一口血痰,把身子靠在柱子上笑道:“说说吧,多少钱能够满足你们的贪欲?”   藤原一味香蹲下身子平视着铁心源道:“一千斤黄金,一万斤白银,十斗珍珠,佛门八宝各两箱。”   铁心源低头计算了一下,抬头道:“既然要佛门八宝,你应该是要修建一座寺庙吧,能告诉我你们已经筹集了多少吗?”   “不足两成!”   铁心源笑道:“粗粗合计了一下,这需要五十万贯,这样大的一笔钱,你们零零碎碎的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啊?   大宋的金银,不是在府库,就在钱庄,百姓,商贾常用的是铜钱。   一贯铜钱八斤重,五十万贯就是四百万斤重,就算是能够筹集到,你如何运去倭国?这是穷你一生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即便是你把铜钱运到了倭国,你很快就会发现,那些铜钱不值钱了。   原本一串钱可以购买一担米,这么多的铜钱到了倭国,一串钱估计只能买一斗米了,那样的话,你的钱依旧不够修建你要的寺庙,难道还要来大宋抢吗?”   藤原一味香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为何?”   铁心源咳嗽两声笑道:“花钱是有讲究的,如果随意的花钱,五十万贯铜钱即便是在大宋一次花出去,都会引起市面上物价腾飞。如果到了你倭国那个弹丸之地,即便是把你倭国全部的产出都算上,都不够五十万贯钱购买的,到时候除了涨价,铜钱贬值之外,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藤原一味香笑着摇头道:“宋钱,在我国人人都想要。你在骗我!”   铁心源笑着看看藤原一味香,又转头看着那个叫做大岛的倭人道:“你倭人派遣遣唐使已经有数千人了,怎么,连最浅显的经国之术都没有人懂吗?   五千贯铜钱拿到倭国是一笔大钱,可以让你们一生一世都吃用不尽。   五十万贯钱到了倭国,就是灾难,它会在第一时间替代你们倭国以物易物的习惯,知道吗?这个习惯其实是在保护你们倭国人不被大宋商贾压榨。   一旦倭国的百姓结束了以物易物的行为,大家都开始用铜钱来交易了,大宋商贾就会装上一船的钱去你的国家买东西,买光你们的米,买光你们的丝绸布帛,买光你们女子……   然后呢,我们吃你们产出的米,穿你们织出来的布,使唤你们的女子……而你们只能留下一堆堆冰冷的铜钱。   金石珠玉,饥不能食,渴不能饮这句话你听过吗?”   铁心源嘴里絮絮叨叨的胡说着,眼睛却一直在看着藤原一味香的表情。   藤原一味香在发傻!   一个番邦女子,即便是再聪明狡猾,对于这种似是而非的经济学谬论,也是一无所知的。   铁心源一点都不担心藤原一味香她们能够拆穿自己的胡话。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大宋商贾经常骗那些番商的话,这套话甚至成了大宋商贾们的共识。   不论藤原一味香去问任何一个大宋商贾,他们会立刻给她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理由,之所以会这样做,就是为了掏空每一个番商口袋里的每一文钱,让他们带钱回去做什么,带上大宋积存的卖不掉的货物回去才是正理。   文化先进的好处就在这里,以为你比较聪明,所以你可以制定规则,那些没有你聪明的人只能按照你制定的规则行事。   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亦或是别的国家,之所以会对宋人垂涎三尺,原因就在,他们觉得自己和宋人商贾打交道吃了亏,却不知道把亏吃在了那里。   于是,出兵抢劫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也是最有效的选择。   铁心源见藤原一味香将目光转向那个矮小的倭国人,就知道她心里已经开始疑惑了,就继续道。   “倭国乃是弹丸之地,即便是现在,很多地方依旧处在刀耕火种的时代。产出太少,你拿到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处,因为倭国百姓拿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够你购买的。前段时间我在乳山修建红叶楼的时候,一次性买空了东京的铜管,在东京都是如此,何谈倭国。”   那个叫做大岛的倭人用极为难听的汉话道:“钱不是一天花出去的,重建浅草寺,至少需要二十年。”   藤原一味香的眼睛一亮,也跟着道:“我们可以在宋国购买物资,然后运到浅草寺。”   铁心源跟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藤原一味香,又看看那个叫做大岛的倭国人。   大岛沙哑着嗓子对觉得自己说错话的藤原一味香道:“宋国市舶司盘剥的很厉害,我们要再出一倍多的代价才能把货物带走。物资的目标太大,不可能不惊动平安京里的大人物。”   藤原一味香似乎非常相信这个矮个子倭人,点点头就盘腿坐在铁心源的身边开始打坐。   而那个叫做大岛的倭人,看着藤原一味香包裹着的手掌,叹息一声,就起步离去了,他们一致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不理睬铁心源的蛊惑之言。   铁心源低着头研究自己手腕上的链子,还用手撑着拉了两下,链子非常结实,铁心源觉得这东西不像是铁做的。   藤原一味香忽然睁开眼睛对铁心源道:“大岛去找你母亲了。”   铁心源继续看着链子在地上磨了两下,看过茬口之后道:“风磨铜啊!”   藤原一味香道:“三金,六铜,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非常的结实,你不要想着解开它,很难。这是阿弥送给我的,我拿着手链,他拿着脚链。”   铁心源看着藤原一味香笑道:“为什么是一套刑具?有什么说法吗?”   藤原一味香笑道:“你不关心你母亲吗?大岛是一个恐怖的男人。”   铁心源看着墙上的蜡烛道:“自我进这里,已经两个时辰了。此时应该是傍晚时分,我母亲这时候应该去了城外的巧庄找我,她对我这几天总是不回家很有意见。”   藤原一味香笑道:“大岛会杀很多人的,那座庄子里全是少年和一些做工的妇人,是你害死他们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你唯一能够抓到我母亲的机会已经消失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   藤原一味香笑着摇摇头道:“你是一个狡猾的人,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   铁心源目送藤原一味香离开,然后就把身子缩一缩,重新靠在柱子上,手在鞋底上摸了一会就抠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地窖不大,满地都是伤号,气味非常的难闻,已经到了喝药时间,倭女从很大的罐子里倒出药汁,装在一个大碗里,准备分给伤号们喝。   在倭女将滚烫的药碗装在篮子里准备拿去风口吹一下的时候,铁心源随手就把纸包里的粉末倒进了一碗正在冒着热气的药汁里面。   他的速度很快,提着篮子经过他身边的倭女丝毫没有察觉。   铁心源眼看着漂浮在药汤上的粉末快速的融进药碗里,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藤原一味香很快就回来了,见铁心源闭着眼睛假寐,就拿脚踢了他一下道:“我刚才派人去接应大岛去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样做却是稳妥一些,不过要小心啊,别被官府察觉。”   藤原一味香咯咯笑道:“有劳牵挂,不过啊,问题应该不大,除了大岛之外,全是宋人,不会有事的。”   铁心源看着倭女把温度降下来的汤药提过来,给每个伤号都灌过之后,笑着对藤原一味香道:“其实挣来的钱,用起来最顺手,也没有后患,你们为何不做生意呢?倭国的长刀,战马,漆器都是很赚钱的买卖,只要你们多走几趟海路,应该有修建寺庙的钱。”   藤原一味香道:“我们除了武士之外,什么都没有,平安京也不喜欢我们,天皇陛下认为僧侣干涉了朝政,把京城从廉城京搬去了平城京之后,我们就在不断地衰落。三年前的一场大地动,毁了残破的浅草寺,阿弥如今只能住在风雷殿里。我要多弄些钱回去,给阿弥修建一座最大的寺庙,比平城京的东大寺都要大。”   地窖里变得很安静,那些原本在哀嚎的伤号,这时候好像都停止了哀嚎,喝过药之后,伤口的疼痛似乎不那么疼了,连精神似乎都变得健旺了起来。   那几个倭女叽叽喳喳的夸耀着药效神速,就连藤原一味香很少有笑容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第一百零二章 虐杀   铁心源打了一个冷颤,不由自主的缩缩身子,对藤原一味香道:“能给我一床被子吗?有些冷。”   藤原一味香拍拍手,立刻就有一个倭女抱着一床薄被递给了铁心源。   铁心源笑着感谢了那个倭女,然后就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脑袋和一只被锁住的手。   藤原一味香就坐在一张坐垫上,再次闭目沉思。   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了地窖里的平静气氛,藤原一味香握着长刀霍然站起,却看见一个倭女正在殴打一个伤号。   看到倭女被撕开的裙子,藤原一味香怒喝一声,那个倭女就悻悻的放开了那个伤号,也不用破裙子遮盖自己肉光致致的大腿,怒气冲冲的回到她的姐妹群里去了。   铁心源小心的把身子往阴暗的角落里缩缩,这一次,他连脑袋都遮盖起来了。   一个伤兵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路过倭女的时候,竟然低声吼了一下,然后就死死地将倭女压在地上,一时间裂帛之声传来,伤号的低吼声,倭女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地窖。   藤原一味香大怒,提着长刀快步走了过去,用刀背重重的砍在那个伤号的后脑上。伤号的脑袋一歪,就昏死过去了。   正当藤原一味香打算把倒地的倭女拉起来的时候,身子猛地一僵,一只黑黝黝的大手扣在她丰隆的臀上正在来回摩挲。   “八嘎!”   藤原一味香手里的长刀向后斩落,只听咔嚓一声,那只手就被长刀斩断,殷红的血激从血管里激射而出,喷了那个刚刚坐起来的倭女满脸。   那个被斩断手的伤号竟然不知道疼痛,嗓子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用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捉住藤原一味香的脚腕子,拼命地向自己怀里拉。   暴怒的藤原一味香手里的长刀连斩,噗噗几声之后,伤号的脑袋如同西瓜一般的被她给砍开了。   四处乱溅的血液浇灭了蜡烛,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发出明灭不定的红光。   藤原一味香激动地用倭语说了一长串的话,那些倭女也跟着嗨嗨的应答个不停。   地窖里的血腥味浓重的几乎让人无法呼吸,藤原一味香想打开地窖的大门,命人将里面的尸体拖出去。   才走了一步,她的腿就被一双健壮的胳膊死死抱住,一个断了腿的伤兵,嘴里发出呵呵的怪笑,十指如钩扣住她的裙子就用力的往下拖拽。   藤原一味香冷冷的看着这个撕扯自己裙子的伤号,长刀已经落在那个伤号的脖子上,却没有砍下去。   “长谷川,松手!”藤原一味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家奴竟然敢如此的无礼。   大腿上浸湿了一大片,那个该死的长谷川竟然把口水流在自己的腿上。   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藤原一味香的脸抽搐一下,然手手里的长刀就狠狠地切了下去。   身子掉了,脑袋却依旧挂在她的腿上,她费力的甩掉那颗头颅,借着火盆昏暗的火光,藤原一味香发现地窖里的那些伤号竟然都如同鬼魅一般的站了起来,不约而同的扑向屋子里不多的几个倭女,这地狱一般的场景,让她肝胆欲裂。   铁心源很忙,正在发疯一般的用藏在鞋子里的小锯子锯头顶的铁环。   锁住左手的风磨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自己的小锯子竟然一搭上去就滑掉了,他不得不把目标定在那个粗大的铁环上。   今天蘑菇粉的分量下的很重,这种最能催发人心中最阴暗意愿的药粉,一旦进了人的肠胃,它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使人发狂。   铁心源非常庆幸自己被锁在距离门口较近的地方。如果被藤原一味香锁到最里面,天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凄惨下场。   好在,那些倭人对倭女和藤原一味香的性趣比对自己的性趣大多了。   地窖里已经乱了,到处是刀光,到处是惨叫,到处是哀嚎。   藤原一味香的头发散乱,长刀左支右挡的应付那些发狂的伤兵,眼看着那些倭女被伤兵一一的砍死,她怒号一声,拼着挨了一刀,劈死了面前的伤号,沿着墙壁准备摸索出去。   铁心源终于挣脱了束缚,俯身端起火盆朝靠在墙边的藤原一味香泼洒了过去,看着满身都是火星的藤原一味香在那里又跳又蹦的抖落火星,他又把两盏油灯丢了过去。   眼看着火焰腾空而起,铁心源转身就窜到了地窖门口。   “铁心源——”藤原一味香凄厉的呼喊一声,马上就被疯狂的倭人伤号给死死地缠住。   铁心源看了一眼这伤号在着火的地上翻滚厮打的藤原一味香,狞笑一声就拉开了松松垮垮的木门,顺手取走自己挂在墙壁上的短剑。   拉开门闩之后,翻滚出地窖门,反手就把地窖门重新关上,取过一根粗大的木柴塞进门栓。   大岛已经去了母亲那里,铁心源心急如焚,知道自己现在去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就冲进厨房,搬出来一大坛子菜油,全部泼在柴火上,从大厅里端出火盆将红红的炭火倾倒在柴火堆上。   地窖的门在啪啪的响,不知道是谁想从地窖里出来。   柴火堆燃烧了起来,火焰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爬上了屋檐。   左邻右舍开始有人大呼救火,铁心源从院子里走出来,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一个阴暗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提着水桶,端着水盆的邻居们一窝蜂的冲进来救火。   火势越来越大,两边的邻居开始哭嚎着从自己家里抢救财物,救火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子口,铁心源看见低矮的大岛从马车上下来,来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跳着脚想要看清楚里面的状况。   他悄无声息的从阴暗的角落里钻出来,一尺半长的短剑,沿着大岛宽阔的肩背处就刺了进去,直没至柄。   这一剑特意避开了大岛的心脏,短剑刺穿了胸肺之后从右面的胸口露了出来。   大岛艰难的转过身,看到面目阴沉的铁心源,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一大口血就从嘴里喷涌出来。   铁心源半背半拖的将大岛弄到马车上,仔细的嗅嗅马车里的味道,一张紧绷着的脸才慢慢松弛了下来。   没有闻见马车里有母亲身上特有的茉莉香气,这就是说大岛没有捉到母亲。   短剑没有血槽,因此被大岛的肌肉紧紧地给夹住了,只流出很少的一点血液,铁心源等大岛吐干净了肺里的血之后,轻声问道:“还有谁?”   大岛一动都动不了,张着嘴巴似乎是在笑。   铁心源轻轻地扭动剑柄,再次问道:“还有谁?”   大岛吐出来几个凄惨的血泡泡,依旧在笑。   “藤原一味香死了,我不知道在她被烧死之前那些伤号有没有机会一亲芳泽,总之,她已经死了。她想要修建的浅草寺计划成了泡影,那个叫做阿弥的人再也见不到了,你也快要死了。”   大岛的双目吐出,探出双手掐在铁心源的脖子上,铁心源并不理会,这时候的大岛能举起自己的胳膊已经是奇迹了。   他的手探进了大岛的怀里,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掏出来装进一只麻布袋子里,这才拍掉大岛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一柄短剑穿透了大岛的肺叶,这样作眼中的影响了他的呼吸。   铁心源看看大岛死鱼一样的眼睛,就拔出了短剑,伤口上发出奇怪的嘶嘶声,这是他的肺叶在吸气。   伤口上没有喷出来的血,最终从他的嘴里喷涌出来。   铁心源跳下马车,用短剑在挽马的屁股上刺了一剑,挽马就嘶鸣一声拖拽着马车向空无一人的偏僻小巷子狂奔而去。   铁心源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七哥汤饼店,远远地就看见张嬷嬷坐在高大的柜台后面收钱。   看样子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铁心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七哥汤饼店,有气无力的对张嬷嬷道:“我娘呢?”   张嬷嬷没好气的白了铁心源一眼小声道:“被吓晕了,现在还躺在巧庄呢。你看看你,一天到晚都招揽些什么人啊,老婆子我都被那个双头人吓得魂飞天外的,你母亲哪里受得了这个。”   铁心源拍拍肚子道:“婶婶给我下碗面,快饿死了,吃饱了我就去找我娘去。”   听到铁心源喊饿,张嬷嬷这才发现铁心源全身上下已经脏的不能见人了。   连忙推着他去店里的小房间,找伙计打来一大盆水,连声的催促他赶紧洗涮一下,收拾干净了再去城外的巧庄。   就他这幅模样,如果被王柔花看见,说不定还得昏过去。   洗漱完毕,就着咸菜吃了一大碗面条,每个毛孔似乎都透着一股子清爽劲道,看着唏哩呼噜吃面条的客人,铁心源这才有回到人间的感受。   地狱和人间其实只有一墙之隔,一不小心就会踏进另外一个世界,吃过饭之后,铁心源就用短剑挑着自己的麻布小包裹,踩着皎洁的出了东京城门,径直向巧庄投去。 第一零三章 想要遗产的张兴   母亲的房间依旧有淡淡的光。   柔儿和母亲做女红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光芒是淡黄色的,看着都温暖。   “娘,我回来了。”   铁心源尽量的控制自己的声带不要发出颤音来,如同往常一样向母亲报一声平安。   “那就快去洗洗睡吧,明天早上过来,娘有话对你说。”   “知道了。”   铁心源回答了一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每天这个时候火儿,水儿他们早就入睡了,因此,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他们的呼噜声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坚持着去井台边上打来一盆清水,慢慢的将衣衫从自己的身上剥下来的时候,即便是非常能忍的铁心源也痛苦地呻吟出来。   轻轻地按按腰肋处,吸口气都疼,这该是肋骨骨烈的信号。   腰肋的左右两处的皮肤已经有些泛紫了,他将毛巾泡在冰水里,拧干之后敷在腰上,然后将毛巾在肚皮上打了一个结。   这才有机会处理自己身上的烧伤。   水泡破裂之后和衣衫粘在一起,撕下来的时候如同撕掉了一层皮。   用冰水清洗过后,就胡乱给背后洒了很多的药粉。   处理完伤口之后,他就给炉子里添加了煤块,然后慢慢的趴在床上,来不及想太多,就沉沉的睡去了。   鸡鸣三遍的时候,铁心源以无上的毅力从床上爬起来。   痛苦地穿上衣衫,然后换了一张笑吟吟的脸,推开了房门。   今日的天气很好,有些清冷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用冰水洗脸之后,才觉得精神了一些,只是身体非常的难受,似乎不属于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极为笨拙。   看着颤抖的手吧热水送到嘴边,铁心源苦笑一声,趁着杯子还没有被打掉快速的喝了一大口。   早餐的气氛很好,铁心源嘴里塞着包子笑着看母亲和阿大谈话,完全看不见有任何的不适应。   王柔花和阿大交谈的极为热烈,至于阿二则独自喝酒,因此,当日上柳梢头的时候,不管是阿大,还是阿二,都有些醉醺醺的,好几次阿大都捋不直舌头说话。   阿大愤怒的看看自家弟弟,然后对王柔花道:“实在是失礼了,舍弟来自荒野,贪饮美酒让夫人见笑了,阿大,告辞。”   王柔花笑眯眯的送走了阿大,阿二,然后对靠在火炉做女红的柔儿道:“阿大先生是真正的才学之士,应该引荐给府里老太爷的。”   柔儿笑道:“婶婶真是的,才一见面的时候就吓得昏过去了,现在倒好,还要引荐给老太爷,就不怕把老太爷也吓出个好歹来?”   王柔花在柔儿的脑门上点了一指头佯怒道:“你这个死妮子,婶婶白疼你了,总捉住婶婶的马脚不放。”   说完话又那指头挑起柔儿的脸庞叹息一声道:“如果没有这对碍事的牙齿,即便是官宦人家,柔儿也能嫁得。”   柔儿摇摇头道:“可不敢嫁给官宦人家,那就没活路了。小的时候就仗着这对虎牙从树干上啃树皮才能活下来。现在富贵了,要是把这对牙齿去掉,才是忘本。”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这院子里就没有一个是软蛋的。源哥儿如果愿意软一下,婶婶这时候都应该给他准备亲事了。”   柔儿笑道:“源哥儿说了,我们进一步容易吗?干嘛要退?”   王柔花见儿子无精打采的坐在炉子边上看着自己,不由得笑道:“干什么去了,好几天都不见人?”   铁心源指指自己的脑袋道:“这几天脑袋里有些事情要想清楚,所以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捋捋。”   “是该好好想想了,从今年起,咱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连巧哥也走了,你就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千万莫要行差踏错。”   铁心源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孩儿记在心上了。”   王柔花抚摸着柔儿长长的头发感慨的道:“家里的事情交给为娘,你是男子不免会粗心大意一些。你看看现在的家里的这些孩子,都已经到了婚嫁的时候了。你自己不着急,却不能不为他们着想,该备的嫁妆,该准备的聘礼,都要早早开始,不要整天光知道嘻嘻哈哈的过日子。”   铁心源回头看看火儿道:“你有相好的没有?如果有,让我娘去找人帮你提亲?”   正在吃包子的火儿差点被噎死,咳嗽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两颗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却没个焦点。   水儿笑嘻嘻的偷偷指指一脸红晕的柔儿,然后就大口的喝稀饭。   铁心源点点头道:“那就不管了,水儿,你呢?”   水儿拍拍胸膛道:“大丈夫何患无妻,等我扬名立万之时,就是我娶妻生子之时。”   铁心源笑着对母亲道:“水儿打算就这么单身过一辈子了,母亲不用管他。”   没有等到铁心源再问别人,长长的饭桌上轰的一声就没人了。   铁心源喝一口稀饭对母亲道:“看样子您的好心没人接受。”   王柔花丢开满脸红晕的柔儿怒道:“还不是因为你和巧哥两个混账东西闹得?一个跟着吐蕃女人跑了,没一点志向,丢死人了,你倒是有志向,一心想要娶皇帝的女儿。你们两个不给弟妹们做出一个好的表率,你让她们怎么选择?”   铁心源正要回答母亲的话,看见小水珠儿站在门外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就假装惹不起母亲,笑嘻嘻的也跟着出门去了。   才出了大门,就看见那个喜欢穿盔甲的虞侯张兴,站在阳光底下,整个人如同会发光的神人一般威严。   看样子没有得到小水珠儿进门的允许,心中很是愤怒,特意背着手站在那里,即便是看见了铁心源出来,也装作没看见。   这种愚蠢的官二代,铁心源见过不少,自以为不是纨绔子弟,其实他们比纨绔子弟差的太远了。   纨绔之所以为纨绔,就是因为他们长着一颗能分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心。   而不是像张兴一样自以为高明。   铁心源咳嗽一声之后,张兴极不情愿的躬身施礼道:“爵爷昨日所说的贼人已经找到了,卑职特来请爵爷前往辨认一下凶手,看看数目可对。”   见张兴是带着马车来的,铁心源点点头就钻进了马车,让小水珠儿告诉母亲自己有事情出去了。   昨夜大火燃烧的地方正是竹竿巷子,这里也是东京城最混乱的一个街巷。   铁心源看了一眼热闹的竹竿巷,就放下车帘,他不觉得一堆已经烧焦的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事实也是如此,当铁心源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的时候,那里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差役。   走过差役的警戒圈,铁心源就看到了一大溜子盖着白布的尸体。   白布看起来湿淋淋的,正要发问,就听张兴恶作剧一般的回答:“那是尸油,烤出来的……”   铁心源打了一个寒颤,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地窖里的空气已经被自己推倒的火盆给烧干净了,而后自己又在外面点火,那么,地窖里只能成为一种环境……那就是烤箱。   张兴掀开一道白布,铁心源根本就认不出这是谁,因为“生人”和“熟人”有着非常大的区别。   铁心源看看一长溜白布裹着的尸体道:“都在这里了?”   张兴吸了一口气道:“地窖里还有一具女尸,只不过她钻进了一道极为狭小的缝隙里取不出来,估计拉扯一下身子就散架了,就像烤鸡一样。”   铁心源有些憎恶的看着张兴道:“你明知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你还要我来辨认尸体,你在消遣我吗?”   张兴摇摇头,领着铁心源来到一辆马车前面,拉开帘子道:“这里有一具被剑杀死的,样子还算是完整。”   铁心源瞅瞅马车里面,大岛的尸体依旧倒在里面,一双已经浑浊的眼睛漫无目的的盯着车顶。   铁心源点头道:“此人名叫大岛,是一个倭国人,余者不知。”   “你们认识?”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认识,只是见过,听藤原一味香称呼他为大岛。”   张兴呵呵笑道:“爵爷,夹在缝隙里的那个女人少了一根尾指,应该就是你说的藤原一味香。爵爷要不要去看看?”   铁心源摇摇头,活着的藤原一味香或许非常的好看,现在变成烤鸡模样,应该没有什么看头了。   许东升也被官府召唤来辨认尸体,他和铁心源不同,认真的把地上的每一具尸体都看了一遍,即便是认不出来,他也看得非常仔细。   尤其是在看大岛尸体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瞅了铁心源腰上的短剑一眼。   他在铁心源昏睡的时候曾经把玩了那柄短剑很久,自然知道那柄剑的尺寸。   对他这种早就见惯了死亡的江湖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伤口到底是什么武器造成的。   张兴非常高兴,因为不论是铁心源还是许东升都认为这些死掉的人就是凶手。   这让他减少了非常多的麻烦,他对这些死人兴趣不大,他只在乎这些人曾经抢走的那么多的财货到底去了那里。 第一零四章 最彻底的失败   铁心源在前,许东升在后,沿着曲折的汴河河提漫步。   “爵爷杀了那群倭人?”走了没多久,许东升就忍不住问道。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没有那个本事。”许东升笑道:“爵爷的宝刃刺穿了那个叫做大岛的倭人,某家看得很是清楚。”   铁心源停下脚步所有所思的看着许东升摇摇头道:“真的不是我。”   “爵爷少年时就曾除过巨奸,西夏猛将都折戟在爵爷手下,想来区区几个倭人更是不在话下。”   铁心源有些恼怒的再次看着许东升道:“除掉西夏人那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有的可能,如果真刀真枪,你觉得可能吗?”   许东升嘿嘿笑道:“老夫在沙漠戈壁中讨食已经有三十年了。见过无数的英雄豪杰,可是啊,能够真正声名远播,富甲一方的豪杰,没有一个是身手高绝的猛士,只有最残忍,最狡猾,最无情的人才能成为那里的王者。就像在沙漠中,骆驼,沙狐,胡狼才是主宰,而不是雄狮和猛虎。”   铁心源笑道:“许先生在沙漠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胡狼还是沙狐?”   许东升笑着拱拱手,指指河提上的亭子道:“不若我们就在这座亭子里,论一下英雄豪杰?”   铁心源抬头看看亭子上硕大的“晚晴”二字笑道:“这座亭子出自欧阳修之手,这位先生除了修亭子之外,平生好像没有什么爱好。他喜好黄老之术,在他修建的亭子里纵论英雄豪杰有些不妥吧?”   许东升只是笑笑,很快就有仆役们在晚晴亭子里围上布幔,布置好地毯,火盆,同时,一壶烫好美酒,以及四五样精美的小菜就已经准备好了。   铁心源看看不远处的游人叹息了一声就进了晚晴亭。   许东升指着那些游人笑道:“爵爷法眼无差,那些人确实是在下的手下。就这份眼力而论,爵爷不愧为大宋神童。”   眼看着张兴从外面走进来,铁心源再次叹息一声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张兴哈哈笑道:“爵爷亲手杀了藤原一味香,难道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铁心源苦笑道:“我哪里有这种能力,两位实在是高看我了。”   许东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解的看着铁心源道:“事实上老夫也想不通,为了弄清楚你的来历。   老夫派遣三十二名最善于捕风捉影的属下探查你,历时半个月,却对你没有一个完整的了解。   你做过的很多事情都非常的可疑,可是想要进一步探究,却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三十二人唯一共同认定的就是你的身手,爵爷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纵使爵爷的身手敏捷一些,也不过是因为年少的缘故。   藤原的一刀五杀即便是老夫也没有多少信心接下来,而大岛的一双手更是可以生撕虎豹。   老夫也非常的想知道,爵爷到底是如何将身手高绝的藤原一味香逼到用双手生生挖出一道裂隙的地步的?”   铁心源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敲着桌子笑道:“许先生,我们今日不是要纵论天下英雄豪杰吗?怎么把这样奇怪的事情扯到我身上讨论起来了?”   许东升指指一艘缓缓靠岸的画舫道:“其实论不论的都无所谓,今日主要是为爵爷远行送别的。”   铁心源看看画舫,回头又看看许东升道:“远行去哪里呢?”   张兴笑道:“爵爷久居京城,难道没有兴趣去看看大漠风情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一介儒生,在大漠里恐怕活不久。”   许东升大笑道:“爵爷当初说我乃是靠着黄头回纥才能在塞外立足,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不过,爵爷想的还是不够远,现在,时间还多,爵爷不妨猜猜。”   铁心源又喝了一杯酒道:“黄头回纥边上就剩下塞尔柱人了,听说那里出了一位大英雄,已经灭掉了呼罗珊,黄头回纥惊恐不已,才会加重对大宋的进贡。希望能够获得大宋的帮助,许先生,你的靠山不会就是塞尔柱的那位大英雄吧?”   许东升朝铁心源挑挑大拇指道:“爵爷身在东京,却能看到万里之外这实在是太难得了。如果爵爷能够见到图格鲁克伯克叶护一定会和老夫一样被他的风采所震慑。”   铁心源猛地将一杯酒泼在许东升的脸上,盯着不为所动的许东升道:“你也是贼,和藤原一味香一样,你们都是贼。   藤原一味香来大宋是为了敛财,你来东京也抱着同样的目的。   你们都看中了宋人不设防的城市,你们在这座城市里面为所欲为。你们在这里肆意的劫掠。   你和藤原一味香之间根本就是在分赃不均才产生的矛盾。   当初我一直没有想通,藤原一味香为何要冒大不韪的在城里向你一介商贾动手,现在明白了,是因为你侵吞了你们两家一起劫掠到的钱财。   你们是在火拼啊……”   许东升擦掉脸上的酒渍笑道:“你看看,在大宋即便是你这样毛都没长齐的贵族都敢把酒泼到我的脸上,你说说,老夫这样的豪杰不去投靠一位真正的英雄,难道还要继续受你们这群鸟人的闲气吗?”   张兴有些讪讪,毕竟他也是大宋的官员,听许东升这样讲,多少有些难堪。   铁心源又把头转向张兴道:“他们两方能在东京城来无影去无踪的,恐怕是拜你父亲所赐吧?”   张兴皮笑肉不笑的道:“东京米贵,居之不易,不捞点不义之财,实在是没办法生活,爵爷见谅。”   铁心源回首看着巍峨的东京城墙喟叹一声道:“千疮百孔,无力回天了。”   张兴哈哈笑道:“爵爷,您也别看不起我们父子。   想当年我父亲六次上战场,场场争先,全身上下披创二十余处,全在胸膛,没有一处是在后背。   好水川一战,家父的腹部被斩,他老人家用丝绦勒住肚皮,才没让肠子流出来,即便如此,依旧在战场上厮杀,死命聚拢将士,最后才侥幸逃脱。   回来之后,家父不但无功,反而有罪,如果不是因为身受重创,必会走一遭岭南,此生升迁已然无望,你让我们不趁着在位捞点钱,还能干什么?”   铁心源举杯又喝了一口酒没有理会张兴的控诉,看着许东升道:“为何不一刀砍了我,反而要把我送去塞尔柱?”   许东升指指船舱道:“山中老人要的人手过于苛刻,全东京都没有几个合适的,而你是最合适的一个人。如果有能顶替你的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刀砍死你。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这人太危险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藤原一味香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铁心源看看手里的酒杯,小声道:“给我一张纸,我给母亲留一封信。”   许东升笑道:“这是自然,笺纸笔墨老夫都已经备好了,不过,爵爷需要按照老夫口授的话写。”   铁心源点点头,一个青衣大汉把笺纸笔墨准备好之后就退下了。   铁心源按照许东升的口授,写下了“儿遇异人,欲随之游学,短则一两载,多则三五载必然回转……”   许东升仔细的看过之后,吹干了墨汁揣进怀里道:“上路吧。”   铁心源点点头,给面前的三个酒杯齐齐的斟满酒,肃手道:“败于二位之手,铁心源心服口服。铁心源就要去万里关山之外,就让我们满饮此杯,祝我早日归来。”   张兴举起酒杯,却看见许东升躲得远远地,奇怪地问道:“你不打算喝一杯?”   许东升摇头道:“没有弄清楚藤原一味香她们的死因之前,我绝对不碰爵爷碰过的东西。”   张兴想起藤原一味香的死状,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手上的酒杯顿时就荡漾出少许酒来。   他立刻学许东升的样子丢掉酒杯,快速的用手帕擦干了手上的酒渍。   铁心源叹息一声,将满满一杯酒倒在地上,面朝巧庄方向,拜了三拜之后,锁骨的位置就猛地一疼。   回头看得时候才发现,一个满脸都是凹坑的大食人站在自己的背后。一个金黄色的钩子已经穿过了自己的锁骨。   咔嗒一声紧紧地扣在锁骨上,稍微一动就痛不可当。   许东升看着面色惨白的铁心源笑道:“山中老人正在招收座下弟子,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苍穹下的好少年都该走一遭天国,只有从天国回来的少年,才会知道什么是无畏,爵爷乃是我东京少年人中的楚翘,必然能够在山中老人的座下成就大功德。”   铁心源被那个高大的大食人抓着脖颈,艰难的道:“我会回来的。”   许东升笑而不语,那个大食人用生涩的汉话道:“除非你翻过九十九座山,淌过九十九条河,舍弃流着蜜的天国……”   “我会回来的。”铁心源又努力说了一句话,就被大食人提着脖领子走上了踏板,丢进了船舱…… 第一零五章 传说中的地方   这是一艘非常漂亮的画舫,铁心源亲眼见过的这艘船的整体面貌。   船舱里却不如外面那样好看,被丢进船舱之后锁骨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忘记了自己需要第一时间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身材高大的大食人,矮着身子走进了船舱,将铁钩的另一头锁在一根铁柱上,然后就走出了船舱。   昏暗的油灯下,四张满是泪水的肮脏面孔出现在铁心源脑袋的上方。   那是四张极为稚嫩的脸,铁心源第一时间就明白这四个人的身份,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那个所谓的山中老人需要的未来弟子。   “你也是被他们捉进来的?”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小声问道。   铁心源瞅了那家伙一眼,觉得这就是一句废话,就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没用的,我们试过了,船舱非常的结实,我们逃不掉。”   “滚开!”   铁心源怒喝一声,那四张苍白的面孔就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了。   他站起身子,向前不过走了两步,肩部锁着骨头的钩子就让他痛苦不堪。   “你们也被锁住了吗?”   “没有!”黑暗里传来一声无精打采的回答。   “你们进来几天了?”   “最早的四十二天,最晚的是你,一炷香的时间。”   “我是洛阳人,已经被捉来十一天了,你是哪里人?”另一道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土生土长的东京人。”   铁心源回答过之后,就靠着船舱摸索到了那道铁索。   铁索不算粗,上面有一道拳头大小的锁扣在上面。   跟巧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铁心源对于大宋的锁具,也就有了一定的认识。   这是一把吉祥锁,比自己家里的一字锁要高明的多。   只要打开这把锁,铁心源觉得自己就能自由了,麻烦的是锁在自己锁骨上的这把黄色的钩子。   也不知道这把钩子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只要自己稍微活动一下钩子就让自己痛不可当,如果安静下来,进行轻微的活动,就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身子震了一下,这艘画舫开始行驶了。   现在距离晚上还有很长的时间,尽管铁心源心急如焚,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准备等到天黑之后,再做打算。   船舱里的气味非常的难闻,这一点铁心源还能忍受,只是受不了总有人哀哀地哭泣,还有人在一遍遍地喊着爹娘的救我的废话,如同魔音灌耳。   “喂,东京来的这位兄台,你可知道我们如今身在何处吗?”   铁心源摇摇头,想不出这家伙怎么会问出这样的废话,不是已经告诉他自己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了吗?   看在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张嘴道:“东京,汴河上,估计再有半个月的时间,汴河就要结冰了。我们在船上的日子不多了。”   “我叫张怜秀,你呢?”   “铁心源!”   很短的时间里,铁心源就从这个张怜秀的嘴里,知道他爷爷是谁,他父亲是谁,他的哥哥是谁,甚至还知道了他母亲的闺名。   铁心源知道现在是张怜秀一生中最恐怖最无助的时间,多提提亲人的名字,让他多少有一个安慰,好幻想一下自己亲人来解救自己的场面。   当油灯的灯碗里的菜油烧干的时候,船舱顶上的小门打开了。   那个高大的大食人再一次走了进来,换好油灯之后,重新检查了一下铁心源身上的钩子和顶上的吉祥锁。   取出一盒味道非常奇怪的药膏粗暴的涂抹在铁心源的伤口上。   不知道是什么药,伤口感觉如同着火一般疼痛,铁心源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却不喊叫出声。   大食人扭正了铁心源的脸,用古怪的汉话道:“可能有资格成为老祖的弟子,最后进入天国,享受人世间能够享受的一切。”   铁心源想要再问两句,后脑勺却猛地一震,脑袋不由自主的耷拉了下来昏迷过去。   大食人像抗着一袋面粉一样的将铁心源扛了出去。   张怜秀很为自己新认识的朋友担心,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过他的哭声很快就停止了,因为他看见已经被打昏的铁心源竟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上了船舱之后,铁心源才发现天色已经变黑了。   满是垂杨柳的汴河上,只有很少的几艘船在溯流而上,这是最后的运输季节,一旦汴河封冻,整个世界就好像也被冻住了。   大食人扛着铁心源跳上了一个码头,只看了一眼,铁心源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许东升的家里。   许东升就站在小门前面等候大食人,见铁心源的脑袋无力的耷拉着,就随意的扒拉一下。   然后对大食人道:“穆辛大人在等你,快些进去吧,如今,全东京的人都在找这个小子。”   大食人扛着铁心源往里走,一面走一面道:“他的母亲不相信?”   许东升拍拍自己的脑门道:“易普拉辛,这里是大宋,不是你的故乡,这里的女子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慧。”   易普拉辛点点头道:“河道上有巡检司的人在搜检,所以我才会掉头回来。”   许东升长叹一口气道:“现在麻烦了,我这个见证人,现在被官府盯上了,虽然有张兴从中斡旋,可是庞大的王家,不是张兴和他父亲能够得罪的起的。”   易普拉辛探出一只手拍拍许东升的肩膀道:“不用担心我的兄弟,穆辛大人会解决你所有困难的。”   许东升长叹一声,随着易普拉辛走进了一间不算很大的院子。   将铁心源放在一张地毯上,随后铁心源就被两个壮硕的大食人抬进屋子里去了。   许东升和易普拉辛跪坐在门外的地毯上,静静地看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大食人。   大食人优雅的放下手里的割肉刀,笑吟吟的看了昏睡不醒的铁心源一眼,然后就笑着对易普拉辛道:“你这时候还能活着,我感到非常的意外。”   易普拉辛大吃一惊,正要发问,却看见铁心源从地上窜了起来,手里握着穆辛大人刚刚放下的割肉刀,顶在穆辛大人的咽喉上,并冷冷的道:“放我离开!”   穆辛抬手制止了易普拉辛要站起来的身子呵呵笑道:“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人。”   铁心源见那个老大食人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处的环境,不由得将身子向后挪一下,手里锋利的餐刀横在大食人的咽喉上大声道:“放我离开。”   穆辛不理会铁心源的威胁,继续笑着问易普拉辛:“你是怎么把他带来的?”   易普拉辛红着眼睛看看铁心源手上的刀子连忙道:“我打昏了他之后,扛过来的。”   穆辛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只是你没有打昏他。”   说着话又转过头看着铁心源道:“我的孩子,易普拉辛的身手不错,你是如何避开他的掌刀的?”   铁心源一手抱住穆辛苍白的脑袋,心一横就要拉动刀子,形势对自己不利,无论如何也要先打开局面再说。   穆辛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在铁心源的手腕子上了,无论他如何发力,那只手都不能动弹分毫。   “我在前,易普拉辛在后,油灯更在后面。”铁心源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身体平衡,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跪下来。   穆辛手上的力道松掉了一点,啧啧赞叹道:“看看啊,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一点灯影就几乎可以翻转整个局势,太好了。”   穆辛的老眼仿佛都在发亮,一霎不霎的看着铁心源,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手里的切肉刀跌落下来,穆辛用宽大的袍袖一挥,那柄割肉刀就被拍了出去,牢牢地钉在易普拉辛耳畔的柱子上。   铁心源脸上一片灰暗,等穆辛松开了手,就起身乖乖地坐在侧面的一张地毯上,朝穆辛拱手道:“狗急跳墙,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了长者,得罪了。”   说完话就端起面前的酒杯自斟自饮的连喝了三杯。   见铁心源无礼,易普拉辛低吼一声,就要扑上来教训他。   穆辛并不阻止,眼看着铁心源如同肉球一般被易普拉辛揍得凌空飞起,端起一杯酒笑呵呵的一饮而尽。   铁心源重重的掉在地毯上,醉里发苦,发咸,还有点泛腥,四肢腰背处痛的几乎麻木掉了,唯独胸腹没有任何的问题。   穆辛看着艰难的抬起头来的铁心源道:“等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之后,我允许你打回来。”   铁心源呻吟一声道:“我现在就要加入。”   穆辛哈哈大笑道:“只有淌过九十九条河,越过九十九座山,去过流着蜜汁的乐园的英雄才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铁心源痛苦地呻吟一声道:“很远吗?”   穆辛的表情肃穆下来,右手抚着心口道:“学问虽远在中国吾亦当求之。因此,老夫在东京一住就是十年,你远去巴格拉什求学又算得了什么?”   铁心源穷搜脑海都找不出一个叫做巴格拉什的地方。   跪坐在门外的许东升拍着手掌笑道:“恭喜爵爷,贺喜爵爷,你就要去山中之城阿拉姆特要塞进学,真是万千之喜啊。” 第一零六章 让人刻骨铭心的推荐者   铁心源翻了一个身,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痛苦而颤抖的双手道:“我能跟母亲去告别一下吗?”   穆辛笑道:“当然可以,先知知道你的母亲付出了多少辛劳才将你抚养长大,先知也知道你是多么的敬爱你的母亲。   即便是圣人,也不能割断每一个人的母子天性,我有何德何能敢切断天神赐予凡人最美好的感情。   去吧,我的孩子,只是要记得在天亮之前回来。   唯有如此,才能避开魔鬼对你母亲的侵扰……”   铁心源指指自己锁骨上的钩子道:“能把它取下来吗?”   穆辛摇摇头道:“这是黄金锁,用来锁住你的心猿和意马。他能引导你走上正路,不至于坠入妖魔的怀抱。”   说完话穆辛分开自己的衣领,一柄暗黄色的金属钩子赫然锁在他的锁骨上,看他锁骨上翻卷的皮肉,就晓得这柄钩子已经伴随了不知多少岁月。   易普拉辛也解开衣领,在他的锁骨上,同样有这样一柄暗黄色钩子。   看了他们两人身上的钩子之后,铁心源知道穆辛并非是在胡说八道,这应该是他们的一种仪式。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船舱里的另外几个少年身上并没有这样的钩子。”   易普拉辛的嗓音就像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他们将来会是神侍,身体不得有任何的损伤,唯拥有俊美的容颜,无暇的身体的少年,才能进入神殿,侍奉天神。”   “我们是异族人!”铁心源强忍着愤怒吼道。   穆辛笑道:“神的光辉无所不在,神爱世人。”   易普拉辛见铁心源不再说话了,就吩咐许东升去给铁心源准备新的衣衫,他的衣衫已经染满了血迹。   躺在温暖的水里,铁心源直到这时候都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看着许东升抱着胳膊站在月色里,不由自主的道:“为什么是我?”   许东升看着月亮感慨的道:“两年前,穆辛阁下就看中了你。”   “什么原因啊?”   “穆师居留东京十年,这十年里,与其说他是在和大宋的学问人交流学问,不如说他是在用自己的眼睛在看大宋。   他最喜欢宋人相对较小而没有多少体毛和体味,因此显得精致的人种。   穆师认为大宋的人是受过天神祝福的人群,因此他想从大宋的人群中,寻找到最好的一颗珍珠。   有人推荐了你。   也不知道这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不过啊,推荐你的那个人,穆师非常的相信。   他整整观察了你两年。   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自己小心谨慎吗?   如果不是穆师压制,你和你的全家,以及巧庄里的人,早就死了无数遍了。”   “是谁推荐的我?”   许东升笑道:“去问穆师吧。”   铁心源赤裸裸的从澡盆里站起来,两个青衣女婢上前用很大的布巾子裹住了他的身体,仔细的帮他擦拭干净了身体,最后穿上一袭很普通的士子衣衫。   铁心源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呐呐自语道:“推荐我的那个王八蛋啊,等老子回来我们再好好地算账。”   许东升犹豫了一下,又对铁心源道:“不要想着逃走,那样的话,你真的会死,包括你的家人都会死。”   铁心源撇着嘴笑道:“包括皇帝都不能保护我吗?”   许东升摇摇头道:“阿拉姆特要塞里出来的人,斩下的皇帝头颅不下十个。”   铁心源舔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道:“开玩笑……”   许东升冷笑道:“你不知道谁是山中老人,如果你知道了,那么,你就丝毫不会怀疑老夫说的这句话。”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我相信有些话是你不该说的话。”   许东升扯开衣衫露出胸膛笑道:“老夫对你寄予厚望,即便是为奴,老夫也希望成为你的奴仆,成为宋人的奴仆,老夫这个宋人也就感觉不到多少屈辱了,你本身就是爵爷,我是商贾,我们本身就有尊卑之分。”   铁心源看着许东升胸膛上那个奇怪的深深的烙印皱眉道:“那是什么意思?”   许东升嘿嘿笑道:“二等奴仆的意思,等我升上一等奴仆了,他们就会帮我在这个标志上镶上金边。”   铁心源:“……”   在坐上马车离开之前,铁心源对许东升指指自己肩头的钩子道:“这难道就是成为主人的标志?”   许东升摇摇头道:“是可能成为主人的标志。”   铁心源长吸一口气道:“假如我有一天真的成为了主人,我会把你这个狗奴才招揽到我的麾下的。”   许东升施礼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老奴不胜荣幸。”   马车行驶在东京的街市上,看到一队队来回巡梭的军兵,以及满街乱窜的衙役,铁心源算是明白易普拉辛为什么又会把自己送回许府。   城里是这样,想必城外更是官府重点搜寻的对象。   在这样的情形底下,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把自己送出东京城。   远远地就看见母亲站在家门口,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很多邻居都站在那里陪着她,安慰她,铜板父子难得的不再劳作,就那样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瞅着王柔花发呆。   铁心源笑着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给四周的邻居施礼感谢。   王柔花就疯了一样的扑过来,两只手像风车一样的抽打在铁心源的脑袋上,脸上……   母亲下手很重,铁心源头一次没有逃跑,就站在那里任凭母亲抽打自己。   “你为什么不跑?”王柔花的眼中满是恐怖的神情,然后又尖叫着道:“你是真的要跟着什么狗屁异人去远方求学?”   铁心源给母亲跪下,将头埋在她的脚面上一言不发。   王柔花铁青着脸道:“随我进来!”   铁心源随母亲进了自家院子之后,就关上了大门。   狐狸跳过来希望铁心源抱它,铁心源就抱着狐狸进了母亲的房间。   “到底怎么回事?”王柔花取过许东升逼迫铁心源写下的那张告别书递给儿子。   “你给娘写东西从来不用这些文绉绉的词汇,娘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是别人逼你写的。现在,你回来了,告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心源低头道:“儿子不走一趟远路是不成了。”   王柔花脸色一片苍白,颤声道:“是谁在逼你?娘跟他拼了。”   铁心源挤出一丝笑容道:“拼不过啊,孩儿已经拼了两场,都失败了。”   “你外公……”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能找,找了他们会连累更多的人。”   “皇……”   “皇帝不是万能的,他能保护我们一时,保护不了我们一世。”   “可是你走了,你让为娘怎么活啊……”王柔花哆嗦着嘴唇挤出一句话之后,就放声大哭。   铁心源上前拥住母亲,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王柔花的哭声满满变小了,另外一道响亮的哭声又从房间里响起。   铁心源转头看过去,才发现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眼睛,正在放声大哭。   看清楚这个孩子之后,铁心源的后背就像是挨了一鞭子,痛楚弥漫全身,也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到底是谁把自己推荐给了穆辛。   母亲抱着这个刚刚满两岁的孩子,出声哄她睡觉。   铁心源对母亲道:“娘,我走之后,你们离开东京吧。”   王柔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清楚啊。”   铁心源摇摇头道:“娘,离开东京吧。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安身之所了。”   王柔花抱着孩子看着铁心源道:“你已经长大了,家里的事情也该你说了算,你说说,我们能去哪?”   铁心源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屋子里取出一摞子纸张拿给王柔花道:“明天,您就拿着最上面的这张图纸去找折家,要求他们必须把你和巧庄里的人送去金城县,并且要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   王柔花见儿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就接过图纸,呐呐的道:“可是咱家在这里的产业。”   “您要尽快帮火儿和柔儿成亲,有他们两个留下来就足够了。”   “你呢?”   铁心源跺跺脚道:“我不走一趟西域是不成的,少则俩载,多则五载,我一定会回来的。”   一听儿子不和自己去金城县,王柔花又开始大哭,那个小小的女婴也跟着大哭起来。   铁心源硬着心肠回到自己的房间,研磨之后就开始给巧庄里的人安排工作,他相信,等自己过些年回来之后,自己的兄弟姐妹应该已经做了很多的事情。   有阿大,阿二的存在,有水儿他们帮助,有折家的庇护,铁家在金城县应该可以安身立命。   王柔花抱着孩子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奋笔疾书。   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红肿的眼睛看着身材已经有些拔高的儿子,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自己站在熊熊的火炉旁打铁的丈夫。   一样的安稳如山,一样的让人爱不释手。 第一零七章 孤独的征北将军   未来是一扇打开之后就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铁心源以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甚至为之奋斗过。   如今,他真的看不清楚自己的前路了,这条自己不愿意走的路,能够通往哪里,他完全没有把握。   当他扛着连鞘短剑从母亲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大门外密密匝匝的人,稍微愣了一下。   然后就上前拥抱了火儿,水儿他们,最后来到扛着褡裢的阿大面前,重重的拥抱了他一下道:“拜托了。”   已经看过铁心源计划书的阿大微笑道:“汝将老母兄弟姐妹托付于吾,阿大,阿二必以性命相守。”   铁心源笑道:“我只信你!”   阿大笑道:“你当善自保重,西北之地海阔天空,足够雄鹰展翅翱翔。”   铁心源点点头,重新抱了一下痛哭流涕的小水珠儿道:“我走后,你就不能哭了,小水珠儿的名字也不能用了,我和巧哥不在,你就该像铁蛋一样坚强,砸碎所有阻碍你前进路上的石头。”   小水珠儿擦拭掉眼泪哽咽着道:“从现在起,我是铁蛋,不是水珠儿。”   “好样的!”   铁心源夸赞了铁蛋一声,然后做了一个四方揖道:“这些年来感谢诸位高邻照拂,铁心源感激不尽,如今远行在即,铁心源再次拜托诸位帮我照看家园,我会回来的。”   铜子哭泣道:“干嘛要走远路?天下间那里有东京好?”   铁心源笑而不语只是抱了抱铜子,任凭他将一个小包裹挂在短剑上。   松开铜子之后,铁心源就要迈开脚步离去,袍子的下摆却被狐狸叼住。   铁心源俯身抱起狐狸,在他的黑鼻头上轻点一下道:“照顾好母亲。”   说完将狐狸放在铁蛋的怀里,然后就咬着牙不顾母亲的哭泣,和狐狸嘤嘤的呼唤声,一步步的向街道的远处走去,在那里,有一辆马车正在等他。   夏竦坐在马车里,马车的帘子没有挂起来,他就枯坐在那里,当铁心源走近的时候,冷漠的将一个包裹递给他道:“莫要怨恨,有胆子,有智慧能成班超旧事的只有你,西域之地依旧有我大汉子民正在那里拼死苦战。隔着一个李元昊,老夫这个枢密使给不了他们物资上的援助,只好将我大宋最好的少年给他们送去。”   铁心源本来要走的,听他这么说反而停下了脚步问道:“包裹里有什么?”   “早就废弃的汉征北将军印,西域局势图和一道抚慰遗民的旨意。”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夏竦笑道:“如果不毁掉你的家园,狐狸不会出窝的。”   “我如果不幸死掉了呢?”   “无所谓。”   铁心源点点头看着夏竦道:“你要保养好身体,千万莫要早早死掉。”   夏竦哈哈大笑道:“如果有一天你荣归故里,如果老夫已经死掉,欢迎你来鞭尸。老夫即便是在阴曹地府也会乐不可支!”   铁心源的拳头捏的咯吱吱作响,沉吟良久才道:“多谢你给我一个和他们告别的机会。”   夏竦笑道:“老夫没有那么心善,是才回东京的包拯,是他私自调动了东京驻军,逼迫穆辛回转的。”   铁心源痛苦地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夏竦道:“从你成为金城县男的时候,这个共识就已经达成了。包拯能为你做的,就是逼你一人离开,而不是你的全家……”   “巧哥?”铁心源颤声问道。   夏竦冷笑道:“你以为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就没有人追问吗?还是你认为大宋朝堂上都是一群尸位素餐之徒?”   铁心源长吸了一口气道:“我认了,只是张兴……”   “张兴父子已经被送往沙门岛!还有什么事?”   铁心源扭头就走,他在心里暗自发誓,此生都不愿再和这群人打任何的交道。   当铁心源骑在高大的骆驼背上,从西门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红彤彤的,如同一块快要变凉的铁块,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汴河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冰,一艘画舫撞破薄冰正在逆水而上……   头上包裹着大头巾的许东升一声吆喝,头驼迈开脚步,整队驼队就昂首离开了东京,只有穆辛高亢的诵经声久久在城头盘旋,像是告别,又像是赞颂这座美丽的巨城。   铁心源努力的转过头,不去看站在城头的母亲,也假装没有看见送别的亲人,至于站在河畔手握一束杨柳的包拯,铁心源更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当年班超离开长安的时候,身边还有三十六位猛士,而今,自己离开东京,除了一柄剑之外再无长物……   铁心源忽然感到一阵伤悲,自从当年高仙芝兵败怛罗斯之后,汉人官员再无一人踏足那片土地。   如今,就要靠自己一人去救援那些生活在炼狱中的遗民,这真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怒火攻心的铁心源忽然从骆驼背上站起来,背对着大宋最繁华的城池,向遥远的西北方怒吼道:“兄弟们撑住啊,你们的援军来了!”   穆辛没有听清楚远处的铁心源喊得是什么,笑着对易普拉辛道:“你看看,多么有活力的孩子啊。”   牵着骆驼步行的易普拉辛笑道:“智慧的主人,九十九个神子,九十九条河,九十九座神山,九十九座神念,最后能进天堂者有几何?他可以吗?”   穆辛笑道:“霍桑就要蒙天神召唤去天国了,既然他提出来这个苛刻的条件,我们只要去完成就好了。”   易普拉辛又道:“山中老人只应该是我们的族人,为何这一次会有这么多的异族人?”   “宋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其实应该把王换成神就非常的合适了。”   “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是神庇佑下的子民,都可以继承山中老人吗?”   “我的易普拉辛,你站在地上,因此你的目光就只能看到三里之地,如果你站在骆驼上就能看到五里之地,如果你能够攀上高山,就能看到大地的尽头。”   易普拉辛抚胸施礼道:“您的智慧就像海洋一样广阔,我的智慧主人。”   铁心源从包裹里掏出那枚完整的征北大将军铜印,看得很是入神。   这东西原本是卫青手头的东西,他就是以这个官职远击匈奴三千里。   铜印后来又落入曹操的手中,如果不是因为汉末的局面过于混乱,曹操最大的梦想就是获得这个铜印,而后率领十万虎狼之士横扫漠北……   妈的,现在这个铜印到了自己手里……   夏竦很仔细,不但有铜印,还有两瓣可以分合的虎符。   又掏出那面旨意,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就叹息一声把圣旨给合上了,这张旨意是十五年前写的,上面还有赵祯的亲笔落款,只要看看旨意上的血渍就能看出,这封诏书绝对经历过很多次血战。   恐怕连赵祯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写过这样一封诏书吧?   铁心源忽然想起后世关于英国渔民的一个传说,当英帝国最强大的时候,即便是一个渔民也敢举着鱼叉向别国的舰队宣示自己国家对海洋的主权。   铁心源不敢想象自己站在荒漠上宣示主权的模样——估计会被野人的马蹄踩成肉酱吧?   不知道巧哥现在怎么样了,他离开的时候,估计和自己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吧?   身为兄弟姐妹中最大的一个,为了保护小的,别说背上一个色鬼的名声,如果当初受威胁的人是铁心源的话,他觉得即便是背上一个淫贼的名声也会非常的无所谓。   骆驼看似慢慢腾腾的,可是它的步伐很大,在铁心源的胡思乱想中,很快就把他带到了三十里外了……   李巧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即便是有甲胄,链子锤敲打在胸甲上,发出闷响之后,他的嗓子眼一甜,不由自主的喷出一口血。   他的手松开了战刀,紧紧地抱住马脖子,任凭已经发狂的战马将自己带进敌人军阵最密集的地方。   眼看着长长的刺枪戳穿了战马的胸膛,李巧用带着臂盾的胳膊隔开一柄长枪,身子顺着枪杆滚进了敌阵,左手紧紧地掐着一个西夏人的咽喉,野兽一般猛力的一扯,西夏人的喉管就被他生生的拉断。   被激发了野性的巧哥咆哮一声,丢掉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喉管,捡起一柄连枷,不管不顾的乱砸了起来。   他不知道舞动那柄连枷舞动了多久,直到被一个青塘人找了一个空挡死死地抱住按在满是血污的地上,他才喘着粗气,停止了反抗……   青塘人随即欢呼着将他举了起来,第一个杀入敌阵并且让敌人混乱的猛士,理所应当的接受所有人的喝彩。   李巧被青塘猛士们丢上天,又落下来,然后又丢上天。   李巧红彤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东京的方向,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道:“源哥儿,保护好他们,我会会去的……”   站在高处观战的卓玛见李巧的战旗第一个杀进了敌阵,不由得高高的跳起来,抱住角厮罗的胳膊道:“父亲,我的人战力如何?”   角厮罗笑吟吟的道:“还算是一条汉子,走,我们去看看我们的大英雄!” 第一零八章 吃软饭的李巧   李巧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面色狰狞。   一个脸上涂满了油彩的上师正在一面念经,一面拼命地拿脚踩踏他的肚皮,腹部左侧一个一寸长的伤口里正在往外喷涌着黑血。   当伤口里不再喷血之后,上师就把一团草药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大嚼,嚼碎之后呸的一口就吐在李巧的伤口上,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话之后就去拿脚踩下一个……   “你哭了?”头顶出现了卓玛那张艳绝尘寰的面孔,只是现在脸上布满了不屑。   “汗水。”李巧抬手擦拭掉自己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   听李巧这样说,卓玛立刻就高兴起来,拿脚踢着李巧要他快点起来。   李巧看见了走过来的角厮罗,他一面走一面和躺在地上的伤兵大声的开着玩笑,不时地从自己的酒壶里倾倒出微微发白的马奶酒,那些伤兵就争先恐后的张着嘴去接。   角厮罗来到李巧的身边,将手里的精美的皮制马奶酒壶丢给李巧,大笑道:“好一条汉子,没想到宋人中也有猛士,还以为宋人只配系上狐狸尾巴……哈哈哈。”   李巧弯腰道:“感谢将军的厚赐。”   卓玛不满的道:“你应该称呼我的父亲为王,而不是什么将军。”   李巧连忙弯腰道:“感谢我王的厚赐。”角厮罗挥挥手道:“还不是什么王,只是一个节度使。”   李巧笑道:“此战之后,西夏人退过黄河,宋国应该拿出一个王爵来报答我王帮助他们护卫边疆的功劳,如果宋皇不给,会寒了猛士的心。”   角厮罗笑道:“不能再打了,给王爵也不能打了,如果继续打下去,就轮到宋国来攻击我们了。”   李巧笑道:“我王英明!”   角厮罗看了李巧一眼道:“留在青塘吧,只要你的军功足够,将卓玛嫁给你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巧感激的道:“如此,末将将别无所求。”   角厮罗嘿嘿一笑就离开李巧,继续去安慰别的伤兵去了。   卓玛踢了李巧一脚道:“快去做饭,我饿了,不吃羊肉。”   李巧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卓玛,撕下一条麻布紧紧地勒住肚皮上的伤口,笑呵呵的就去给卓玛洗手做饭去了。   卓玛的帐篷不算很大,李巧却非常的满意,至少这里没有浓重的腥臊味道。   去了大宋五年,大宋唯一对卓玛的改变就是饮食,她如今已经吞咽不下青塘肥美的白水煮羊肉了。   李巧洗干净了手,开始揉面,今天难得有葱蒜和酱醋,做一碗油泼面估计就能把那个女人打发掉了。   卓玛在外面唱歌,她的歌声非常的动人,李巧看见有一个雄壮的青塘人将卓玛扑倒在干草从里。   他微笑着将扯开的面条丢进汤锅里,喃喃自语道:“源哥儿现在应该正在骂我见色忘义吧?   老天爷啊,这样的色,你这个小混蛋有胃口能够承受,老子实在是快扛不住了。   你那么聪明,应该弄明白老子为什么要跑了吧?   老子要是不跑,你们他娘的哪有好日子过,夏竦那条恶狗,不咬死我们兄弟他是不心甘啊。”   眼看着面条浮上水面,他就把面条捞出来,拌上葱蒜,给面条上狠狠地浇了一勺子菜油,顿时帐篷里就浓香四溢。   看着这碗香喷喷的洁白的面条,李巧往碗里吐了一口痰,然后小心的拌上酱醋,调匀了面条,就朝帐篷外面大喊:“卓玛,吃饭了!”   只喊了一声,卓玛就衣衫乱糟糟的从干草堆里爬出来,拿脚踢开那个纠缠自己的粗壮胳膊,笑嘻嘻的连蹦带跳的跑回来了,如同一只娇媚的羊羔。   “今天吃什么?”   “油泼面!”   “好香。”   “那是自然,这是我兄弟教我的。”   “你兄弟什么时候来?”   李巧笑道:“他和我不一样,他是读书人,以后还要考状元,在东华门唱名,最后成为人上人。”   卓玛唏哩呼噜的吃着面条,一面道:“你应该把他叫来,在青塘多好啊,学那些长胡子的老头背书,真没意思。”   面粉是给卓玛准备的,李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羊肉,用刀子切下来一块慢慢咀嚼,羊肉很硬,还是生的,他用拳头在胸口敲敲才勉强把干肉咽了下去。   此时的他非常怀念婶婶做的汤饼,如果自己这时候在东京,一定是已经吃了三碗婶婶做的热汤饼……   卓玛踢了他一脚,将他从迷茫中踢醒,娇声道:“你好久没有进我的帐篷了。”   李巧笑着摸摸卓玛的脸蛋道:“我只有保留体力尽快的成为将军,王才能把你嫁给我。”   卓玛哈哈笑道:“那你就快点啊,小心我被格日朗他们给抢走了。你刚才应该看见格日朗对我干了什么,你难道不去找他决斗吗?”   李巧摇头道:“这是战时,我王有令,战时互殴者死!”   卓玛狠狠地踢了李巧一脚道:“没用的狐狸,你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勇士,应该把狐狸尾巴拴在你的帽子上。”   李巧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风干的生羊肉,吃的很是投入,似乎那才是人间的美味。   卓玛看着不作声的李巧难得的叹息一声道:“这里的生活自然是比不上东京的,可是这里有东京没有的自在。你如果想你的兄弟了,就让他们过来啊,他们不但能做出精美的首饰,也能盖出美丽的房子。如果他们过来了,我就能在青塘盖一座和乳山一样的石头房子,也要有喷泉,也要有华美的彩灯,更要有如同镜子一般光洁的房间。”   李巧笑道:“他们即便是来了,也盖不出乳山那样的房子。”   “为什么?”卓玛忽闪着自己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问道。   “青塘太穷了,那样的房子你们盖不起,就算是把青塘的牛羊全部卖掉,也盖不了那样的房子。”   卓玛烦躁的道:“青塘为和就不能像东京一样富庶?东京为什么就不能在青塘?”   李巧看着这个既喜欢富贵生活,又喜欢青塘草原无拘无束的女子笑道:“除非我成为某一个城池的城主,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拿无数的钱财来帮你盖一座不次于乳山的新房子。”   卓玛双手托着下巴哀愁的道:“父亲只有六座城池,他不会把一座城池交给你这个外人的。”   李巧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啊,我们可以去夺城池啊。”   卓玛的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是啊,我们可以去夺城池,你说那座城池合适呢?是宋人的城池好还是西夏人的城池好?”   李巧看着卓玛道:“如果想吃粮食,自然是宋人的城池好,如果想要钱财,自然是西夏人的城池好。”   卓玛皱着眉头道:“难道就没有既有粮食吃,又有钱财的城市?”   “有啊,东京,兴庆府,都是!”   “说了等于没说!”卓玛狠狠地踢了一脚蹲在地上吃肉干的李巧,然后就像小羊一般的跑去找她的父亲去了。   李巧吃完了自己的肉干,眼看天色不早,就取过一个老羊皮缝制的桶子找了一处干草厚实的地方钻了进去,再把皮帽拉下来护住脸准备睡觉。   刚刚有了一点睡意,就有人往自己的身上丢了一块石头,力道很重。   李巧掀开帽子瞅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格日朗笑道:“将军想要去找卓玛尽管去,不用给我打招呼。”   白日里还没有来得及搬鞍上马的格日朗此时那里有什么理智可言。   自己好不容易才按住了卓玛,却被李巧一声吃饭了的呼喊声给搅黄了,他觉得不收拾一下这个汉奴,自己将会颜面无存。   李巧见格日朗连刀子都抽出来了,就叹口气道:“王的军令你也敢违反吗?”   格日朗笑道:“杀一个汉奴还不至于让我王砍掉我的脑袋。”   李巧从怀里取出一小壶酒递给逼近的格日朗道:“老规矩,一壶酒换我一条命。”   格日朗的目标本来就是酒,这个汉奴身上总会有酒,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不喝一口,让人如何入睡。   眼看着格日朗将一壶酒全部喝完了,李巧探手要过自己的酒壶,重新把帽子拉下来继续睡觉。   听见格日朗似乎大叫了一声,还以为自己把药粉下多了李巧连忙掀开帽子瞅瞅,只见格日朗喝了一点酒之后,开始到处找人抵角,只有把身子弄热了,才好睡觉,这几乎是物资匮乏的青塘人的习惯了。   “又一个马上就要被角厮罗砍头的混蛋啊。”   源哥儿的蘑菇粉到底有多厉害,李巧是非常的清楚的,刚才在酒壶里下的药可能稍微多了一点,这时候的格日朗应该感到非常亢奋才对。   不知道他等一会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性,不把和他低角取暖伙伴活活的掐死……   睡梦中,李巧好像听见了几声凄厉的嘶嚎,他把脑袋往皮桶子里面钻了钻,让帽子完全堵住自己的耳朵,唯有这样才能睡一个好觉。 第一零九章 大英雄   睡梦里的李巧梦见面了铁心源,也梦见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大家伙围在篝火边上烤羊肉吃,都是一串串腌好的羊肉,完全不是这里的那种大块的淡而无味的肥羊肉。   篝火烧烤的羊肉滋滋的冒着油,眼看着一串肉就要烤好了,小水珠儿却拿起来啊呜一口就把签子上的羊肉吃的干干净净……   然后愤怒的李巧就醒过来了。   发现自己周围的荒草全部被点着了,自己的羊皮筒子上都已经开始冒火了,散发着一股子独特的烤羊肉味道……   李巧叹了口气,见前面的火势并不大,就懒得出来,卷着羊皮筒子就朝前面不算大的火场滚了过去。   也就滚了百十步远,就离开了火场,这里的地面一片焦黑,是刚刚过完火的地方,地上的温度非常的适合睡觉。   李巧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水,然后就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   耳朵刚刚贴到地面上,他就窜了起来,三两下将羊皮筒子折叠起来,找了一处岩石缝隙塞了进去。   长刀在手,李巧却没有心情上前御敌,凄厉的号角声已经响起,敌袭是一定的了。   朝前面看去,卓玛的帐篷已经开始着火了,里面却没有人跑出来。   晚上的时候卓玛一般会去她父亲的帐篷里过夜,在那里,应该很安全。   西夏人的骑兵来偷袭了,他们带来的不光是只有杀戮,还有冲天的大火,李巧看见无数惊惶失措的青塘士兵,提着刀子乱哄哄的向火光最盛的聚拢,那里,也是角厮罗的帅帐所在地。   一匹战马摇摇晃晃的从隐藏在黑暗里的李巧面前晃过去。   突然暴起的李巧很轻易的就一刀砍死了这个敌人。   其实用不着他去砍杀,这人已经是死人了,西夏人在夜晚偷袭的时候习惯性将自己绑在战马上,防备自己从马上掉下来,这人的脖子上有一道非常大的口子,血都快要流干了。   李巧不过是乘机把人头砍下来而已,青塘军中,一向都是按照人头来算功绩的。   刚刚藏好人头,把战马拴在一颗过火之后被烧焦的树上,又有一个骑兵缓缓地过来了,这一回不用李巧动手,这个骑兵就从马上栽下来了。   收缴了人头之后,李巧就仔细看看战场,他很奇怪为什么这里总会有功绩自己送上门来。   看了地势之后,他就笑了,自己本来就身处在一片坡地上,而战事就发生在距离不过五百步的地方。   向上冲锋的西夏人,在受到半坡上的青塘人狙击之后,活着冲过狙击线的西夏人会直扑角厮罗的帅帐,而受伤的,或者死掉的西夏人则会被无人驱动的战马自动的带到这片相对平缓的山根位置。   前方厮杀的非常惨烈,流矢嗖嗖的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很快就占满了视野,白色的尾羽如同一片白花花的庄稼。   李巧赶快把自己的头盔戴上,有这东西一般的流矢就伤不到他。   这一次跑过来的西夏人还没有死,看到站在黑暗里的李巧绝望的大叫一声,想要拨转马头逃跑,李巧把一柄西夏人留下的连枷抡起来砸到西夏人的后背上。   西夏人嘴里喷了一口血,就缓缓地趴在战马的脖子上了。   李巧用刀子割断西夏人的羊毛绳,把尸体从战马的背上推下来,等西夏人的血都从嘴里喷的差不多了,才割下这颗相对来说比较新鲜的脑袋。   李巧重新缩回那道缝隙,身体放的很松,眼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战场,一旦青塘人的战线开始崩溃了,他就准备骑上一匹马,带上两匹战马一路狂奔,应该没有谁能够追上自己吧。   抬头看着天上的如钩残月,李巧抽抽鼻子,从怀里摸出一块奶渣,小口的吃着,东西太少了,即便是省着吃,也很快就吃完了。   青塘是穷困的,即便是角厮罗过的日子也未必赶得上东京的一户中等人家。   不是没钱买,而是根本就买不到。   如今的青塘,有一小半还掌握在别的吐蕃头人手里。   缺衣少食的角厮罗唯有紧紧地依靠大宋王朝,才能获得相对公平一点的交易。   才能保证自己的族人有足够的吃的渡过青塘长达五个月的冬季。   铁心源早就对李巧说过,大宋朝最厉害的不是军队,而是商贾。   如果大宋朝能给大宋的商贾足够的权力和帮助,用不了五十年,那些商贾就能把契丹和西夏的财富完全抽空。   以前他很认同铁心源说的这个笑话,现在李巧不这么认为了,因为他发现越是穷困的人,杀起人来就越是没有多少顾忌。   呜呜的牛角号把李巧从回忆中惊醒,这是青塘的进攻号,听到号角声不努力向前者死。   李巧攀上一匹最雄壮的河曲马,满意的看看战马脖子底下挂着的三颗人头,刚才自己砍头的时候故意往身上弄了一点人血,现在怎么看都是一副刚刚从战斗中出来的人。   带着三匹战马上战场有些古怪,但是在那些青塘武士眼中,只能看到浓浓的羡慕之意,这可都是功勋啊。   西夏人深得一击不中就远遁千里的诀窍,青塘人追了一会,就听见收兵的号角声响起来了。   李巧看看微微出汗的战马,觉得很是满意,就带着自己的战利品重新回到了营地。   此时,天光大亮,营地里一片狼藉,无数的帐篷被烧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没头的尸体,一队队的青塘武士正在清扫战场,他们剥下无头尸上的皮甲,拿走散落在地上的武器,将死掉的战马分割开来,等着制造成肉干,非常的有条理。   角厮罗的胳膊上缠着麻布,听说他中了一箭,即便是如此,他脸上依旧浮现着笑容,就像是一个老父亲在迎接自己远行归来的孩子。每一个有斩获的青塘武士都会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向他呈献自己的战果。   卓玛笑的像一朵花儿一样,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   看到李巧回来了,她竟然不管不顾的攀上了李巧的战马,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还要李巧带着她在战场上绕场三周。   李巧在角厮罗满意的目光中牵着一匹马走上前道:“这匹战马献给我无往不胜的王,这三颗人头也献给我王,求,我王给你英勇的将士相应的赏赐。”   能在一场战争中就砍下三颗人头,缴获五匹战马的英雄,角厮罗自然不会怠慢。   接过李巧奉上的战马缰绳,仔细的看了那三颗带着明显西夏人标志的脑袋,将受伤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感谢你我英勇的孩子,从现在起,你可以统带三十名勇猛的青塘猛士。”   李巧大笑着感谢了角厮罗,然后转过身怒吼道:“格日朗!你杀的敌人有我多吗?你缴获的战马有我多吗?”   场下的青塘人一起起哄,夸耀功绩这是一个战士应得的荣誉,即便是角厮罗也哈哈大笑,卓玛更是站在马上,尖着嗓子大叫。   一个穿着熊皮的将领跨步走出来,先是拥抱了一下李巧道:“恭喜你的我的兄弟。不过,格日朗已经被我砍掉了脑袋。”   李巧惊愕了一下,角厮罗也皱起了眉头,至于卓玛依旧笑嘻嘻的在那里起哄。   穿着熊皮的将军单膝跪倒在角厮罗的面前道:“我的王,格日朗昨夜醉酒闹事,借助角力取暖的功夫,生生的勒死了两个青塘武士,末将要他束手就擒,他居然向我挥动了刀子,战损了三个武士,才将格日朗杀死,谁知道乱飞的火把点燃了草场……”   角厮罗阴沉着脸怒吼道:“然后就暴露了我们的宿营地是吗?然后就让卑鄙的西夏人偷袭了我们是吗?僧格,你就是这样约束你的部下的吗?”   那名叫做僧格的将军将头抵在草地上双手朝上摊开放在脑袋的两侧,一动不敢动。   角厮罗用马鞭狠狠地抽了将军两鞭子道:“未战就损失了六名猛士,僧格,下一战,你要拿来六颗敌人人头来见我。”   僧格连忙道:“末将一定奋勇向前。”   角厮罗点点头道:“我们毕竟是胜利了,僧格抬起你的头,去庆祝吧,下一场战争,我们下一回再说。”   李巧站在边上看到角厮罗如此处理这个严重的事情,不由得点点头,这个老东西恐怕一点都不好对付。   夏竦他们想要青塘,恐怕还是有难度的,只要这些猛士还抱成一团,青塘,大宋就不要指望了。   角厮罗的事情解决了,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的原因也找到了,那么胜利之后的欢庆自然也就开始了。   李巧看着满脸红晕的卓玛道:“你的帐篷烧掉了,我还有四匹马,我留下一匹战斗,剩下的全部给你。”   卓玛高兴地道:“好啊,这样我们的牛羊很快就会多起来。”   卓玛带着战马去找军队里专门换牛羊的牧人去了,不论是马鞍子,还是战马,在青塘都是非常值钱的东西。   昨夜根本就没睡好的李巧重新找了一处向阳坡,吃了一点干肉,喝了一些水,就重新钻进皮筒子,准备补足昨夜缺少的睡眠。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一具温暖的身子钻进了他的皮筒子。   卓玛吐着热气在他的耳边道:“这是你应得的,我的大英雄。” 第一一零章 穆辛的教育方式   相比巧哥过的生活,铁心源就凄惨的太多了,原以为自己可以舒服的坐在骆驼上来一次远行。   谁知道还没到长安,穆辛就希望铁心源开始学习他们的语言。   铁心源自然是不屑学习的,上辈子就对各种外语没有任何的好感。   如今来到了这个时代文明最繁盛的国家,干嘛要学习哪些外族的语言?   即便是在东京的那些异族人,不管口音多么的怪异,都说得一口的好东京话。   全世界都在迁就宋人,现在,自己干嘛要迁就这群人呢?   穆辛的教育手段比较出奇,既不是王家奉行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模式,也不是太学里面苦口婆心以说服为主的教育模式,更不是王柔花那种想起来就管两下,想不起来就放纵的教育模式。   穆辛的教育方式非常的简单——铁心源只有从嘴里说出阿语才算是语言,其余都只能算是毫无意义的乱喊乱叫。   驼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严格遵循穆辛长老的命令。   如果铁心源用大宋话要求吃饭,喝水,上厕所,那些人一律是听不懂的,如果用阿语说,不论他说的多么的难听,也会有人快速的应答,将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当许东升都开始用流利的阿语和铁心源说话的时候,铁心源只好放弃自己用了很多年的汉语,开始使用阿语了。   思想即便是再强硬,也熬不过肚皮,更不要说铁心源被绑在骆驼上已经尿过一次裤子了,那群人对穆辛的命令,执行的一丝不苟。   等驼队到达长安的时候,铁心源已经可以用非常熟练的阿语和许东升交流了,当然,这还是许东升刻意放慢语速,保证铁心源每一句都能听得很清楚得缘故。   越是往西边走,铁心源就发现穆辛的权力就越大。   在东京的时候,发号施令的一般都是许东升,但是在长安,穆辛的驼队还没有抵达长安城,就有无数的阿族人出迎三十里之遥。   扶着藜杖的穆辛下了骆驼之后步行向前,另外一位白胡子老头伸出双手恭迎穆辛,俩人拥抱贴脸三遍之后,那个白胡子阿族老人就惊讶地指着铁心源,似乎非常的愤怒。   穆辛不知道和那位老人说了些什么,那个老人就叹息一声,当铁心源上前见礼的时候,那个老人的神情依旧非常的不愉快,似乎还有点悲哀之意。   这里所有的麻烦都该是穆辛的,铁心源就是这样认为的,走这一趟并非自己的意愿,所以这时候他对这些阿族人带来的东西更感兴趣。   找到了无数的吃食,却没有找到酒,这让他觉得非常的遗憾。   “他们是不喝酒的。”许东升嚼着一种薄薄的软饼小声对铁心源道。   “整天都是清水和这种软饼,你难道还没有吃够?”   许东升大大的咬了一口软饼道:“总比干饼强多了,反正我在没进入沙漠之前,打死都不吃干肉的。”   说完看着铁心源又道:“趁着没有走进沙漠,你一定要把自己吃的胖起来,能多吃就多吃,能多喝水就多喝水。相信我,一旦进去了沙漠,再胖的胖子也会被风沙带走全身一半的肉。”   铁心源不自觉地扭扭肩膀,锁在肩胛骨上的那道钩子来回摩擦的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这东西没有去掉的希望吗?”   许东升摇摇头道:“按照规矩,它会陪伴你进入坟墓,到了天国,天神是要检验的。”铁心源皱眉道:“我昨日听易普拉辛说,活着的人也能进入天国?”   许东升咬了一口夹了青菜的面饼笑道:“只有山中老人才有这样的无上法力,将人送进天国。然后再带出来。”   “你见过?”铁心源不置可否的问道。   许东升放下手里的面饼悠然道:“见过!而且不止一位。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真的,我不会这样说,更不会拿自己家族当赌注。”   铁心源愣住了。   他认为山中老人关于天国的传说根本就经不住推敲,但凡是有点阅历的人都会堪破其中的破绽。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许东升也会相信,通过这些天的了解。   许东升绝对算得上是人中的精英,老奸巨猾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都有些不够力道。   一个从小就走南闯北,最后成为一个坐地分赃大盗的人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小伎俩蒙骗得住?   铁心源倒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要重新衡量一下这位神秘的山中老人了。   “你自己没有去过?”   许东升遗憾的摇摇头道:“我没资格,如果不是你这样的神选童子,即便是哈里发也没有资格进去。”   穆辛和那个阿族老人交谈的似乎并不愉快,两人面对面的盘腿坐在一张毯子上,中间放着一壶茶,却没有一个人去碰那壶茶水。   易普拉辛似乎有些愤怒,站在穆辛的背后,插了几句嘴,却被那个阿族老人给顶了回去,穆辛却要求易普拉辛向老人赔罪。   许东升见铁心源一直在关注那位阿族老人,就小声道:“那是尊敬的哈斯尔教长,执掌长安大清真寺的阿訇,也是大宋地位最为崇高的伊玛目。即便是穆辛长老,也必须对他礼敬三分,看样子他不是很赞成你成为宋国的神选童子,他可能另有人选。”   铁心源笑道:“你知道我是多么不情愿当这个神选童子,如果这位老人执意把我换掉,我没有意见。”   许东升笑道:“如果你不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还是不要指望这个。阿拉姆特要塞里最多的就是刺客,如果你被圣城追杀,你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生存的机会,你可能不敢想一个五岁的孩子都能对你举起屠刀的可怕场景。”   许东升早就告诉过铁心源阿拉姆特要塞是怎么回事了,所以铁心源对他的话并没有多少怀疑。   因为他自己通过艰苦的回忆,似乎也听说过山中老人霍桑的大名,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位恐怖的老人似乎从来都没有死过,整整活了快两百年。   现在明白了,那位老人在这两百年中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次了,而这一次自己去阿拉姆特要塞,将是这位借尸还魂的人物的再一次升华。   九十九个童子争夺一个名额,铁心源只希望剩下的人不会在这个类似养蛊一样的争夺中死去。   穆辛最终还是说服了哈斯尔教长,年迈的哈斯尔教长来到铁心源的面前,手抚他的头顶道:“祝福你,我的孩子。”   穆辛笑眯眯的在一边道:“你可以对他进行一次引导了,他已经学会说神的语言了。”哈斯尔正色道:“当神在他的心里扎根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神选了,如果神不能在他的心里扎根,他就永远不是我们世界的人。神无处不在,只要他有心,终会成为神选,我再次祝福他。只希望他能走过九十九条河,翻越九十九座山,来到神的乐园。”   穆辛笑道:“他必将如你所愿。”   铁心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表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他们说的那些事情。   哈斯尔教长叹息一声,就背着手走进了长安城。   穆辛从一个阿族人捧着的银盘子里取过一块面饼揣进怀里,抚胸感谢道:“有这一块面饼,我将有勇气去面对沙漠的考验,有你们的祝福,我们的前路将是一片坦途,感谢你,我的兄弟。”   端着盘子的阿族人只是笑笑,说声真神永大,就极为潇洒的将盘子顶在脑袋上,追随哈斯尔教长的脚步离开了。   穆辛笑眯眯的将一根带着一块银牌的链子挂在铁心源的脖子上道:“从现在起,用你的生命来保护它吧。”   铁心源很想问穆辛这根链子和牌子代表着什么,却发现穆辛已经离开了自己,径直上了跪在地上的骆驼,吆喝一声,易普拉辛就带着整个驼队继续启程。   长安城就在地平线上,驼队却没有进去,从已经干涸的河床上走了过去。   铁心源能够认出来,不远处就是杨柳依依的灞桥。   过了长安,穆辛的教育方式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一次不管铁心源嘴里说的是阿语还是汉语都不再管用了。   除非他能够用硬笔写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才会有殷勤的奴仆过来帮助自己解决事情,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铁心源没有抗争,而是用十二分的心力投入到这种新的学习里面去了。   有时候铁心源在想,如果把做学问和生命联系起来,他相信,只要是个人,他的学习能力都会有一个突飞猛进的过程的。   事实上可以学习,这大大缓解了旅程了枯燥感,他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学习过程了,从这一点看来,穆辛的教育方式远远地超过了王素他们。   铁心源同时也明白了,当他们的神使一手持经,一手持剑传教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皈依。   只是每次那些人面对麦加朝拜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骆驼上显得非常的傻。 第一一一章 遭遇大西北   穆辛没有强迫铁心源入教,因为霍桑已经自立门户了……   骆驼背上就是铁心源的课堂,事实上很多阿族人的少年,都是这样学习的。   对阿族人商贾来说,他们的生活其实就是存在于骆驼背上。   骆驼的头永远都是高昂着的,所以铁心源看到的太阳景致,永远都有一颗高昂的骆驼头。   骆驼的脚步丈量着大地,而大地也越发的变得荒凉,脚下是厚厚的黄土地,眼中存在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萧瑟。   这种感觉可能和人的心情有关,心情好的时候看荒漠也能看出辽阔的意境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即便是听《春江花月夜》也能听出一丝丝的亡国之音来。   所以,铁心源现在的心情非常的不好,都说西出阳关无故人,自己西出阳关连同族的人都几乎要看不到了。   现在自然是没有到阳关,兰州都没有到,基本上已经看不到大宋官府的影子了。   寒冬腊月里,但凡是自己看见的西北人,一个个都反穿着光板没毛的老羊皮袄,眼神闪烁的看着这支极度富裕的驼队。   一个高坐在骆驼上的汉子挥鞭抖动了一下,挽着红丝绦的鞭梢就在一个似乎无意中走近的西北汉子的背部炸响。   铁心源看见那人的老羊皮袄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缝,那条裹着钢丝的鞭子一旦用对了力道,一鞭子下去,不下于砍上那个西北汉子一刀。   可能是挥鞭子的手下留情了,那个西北汉子冷漠的看了挥鞭子的一眼,就缓缓地走到路边上去了。   铁心源看见两个黑了吧唧流着鼻涕裹在一张羊皮袄里的小孩子,随手就把自己中午没有吃掉的干羊肉丢给了他们。   那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敏捷的伸手捉住,然后就在第一时间把干肉塞进弟弟的嘴里。   这让铁心源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一高兴,就把手里的干饼也一起丢给了那对兄弟。   “你有再多的东西也喂不饱这里的人,给的多了,人家还以为你非常的富庶,抢劫的心思就立刻起来了。别看你现在一片善心,等你落在他们手里,砍你脑袋他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许东升对铁心源的行为非常的不满,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低,他会张嘴喝骂的。   铁心源将手塞进袖筒里笑道:“寒天腊月的没点吃食,你还不允许人家抢点东西吃?要是我落到这个田地,我比他们要狠的多,为了吃饱肚子,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吃人都不算什么。”   许东升仔细的上下打量一下铁心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挑着大拇指道:“我觉得你取胜的可能性至少有三成。”   “这么看不起我?”   许东升摇头道:“是太看得起你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场竞赛,需要我杀掉其余九十八个人的话,对手段有没有什么限制?”   许东升笑道:“你说的对极了,你最后就是要杀掉九十八个人才能成为唯一的胜利者,毕竟山中老人只有一个而已。”   铁心源叹口气道:“果然是最糟糕的情况啊。”   许东升左右瞅瞅,见前面后面骆驼上的人都在打盹,就小声道:“别仁慈,更别看对方可怜就故意放水,失败者的下场只有两种,一种成为神侍,另一种就是死。你应该不愿意当太监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家就我一根独苗,老娘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对了,老许,我当初在画舫上遇见了三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他们是干什么的?”   “神奴啊,你到圣城之后就会看到,那里的女子各个美艳如花,那里的少年各个年轻俊美,到了那里你会发现全世界的美人儿都在那里,而且不论男女。”   “这是谁的主意?”   “最早一代的山中老人,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天国里,即便是一块石头都是美的。”   铁心源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又是天国,他很不相信,后世的高科技都发现不了天国,他是怎么发现的。   而且这个疯狂的老头子还要把天国投影到地面上来。   驼队出了一个叫做石嘴山的地方,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谨慎无比。   如果说前面走过的地方只是荒凉的话,这里简直就是蛮荒。   强劲的西北风从对面吹过来,地面上指头蛋大小的砂砾贴着地面游走,真个世界宛若一下子就活过来了。   这里看不到一棵树,也见不到一颗草,在这里除了驼队之外,见不到任何的生命。   铁心源脑袋上已经裹上了厚厚的麻布,紧紧地捂住了口鼻,这让他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即便是如此,嘴里依旧满是沙子,只要动动嘴,就能吐出一口满是沙粒的唾沫。   只有骆驼依旧昂着头,它们鼻子上有天然的保护膜瓣,这时候已经自然闭合了。   走在最前面的易普拉辛已经跳下了骆驼,弓着身子牵着骆驼艰难的在风沙中前行。   大的砂砾在地上滚动,不大不小的砂砾飞在离地一尺高的地方,至于米粒大小的砂砾则正好猛烈地拍击在人的脸上。   好在骆驼比较高大,即便是如此,骑在骆驼背上的铁心源也觉得两只脚快要失去知觉了,一方面是冷的,另一方面是被砂砾敲打在鞋子上震麻的。   这让铁心源极度的怀念后世的汽车。   一声尖利的哨子声短促的响了一声之后,就被大风带去了远方。   易普拉辛脚下的沙土里,突然跳出两个人来,一人挥刀砍在毫无防备的易普拉辛的腿上,另一人的长刀却结结实实的砍在领头的骆驼腿上。   易普拉辛的惨叫声甚至还没有出口就被大风卷集着砂砾堵回去了。   为首的骆驼倒是嘶鸣一声,就山一样的倒了下去,它背上沉重的货物连带身体重重的砸在易普拉辛的身上……   昏黄的大风中,迅速的钻出无数条黑影,他们一言不发的就向驼队里的每一个人发起攻击,而且不论是骆驼还是人。   铁心源第一时间就抽出了燕翅弩,不过他并没有向强盗射击,在这样的大风天气里,不论是弩箭还是弓箭,杀伤力都非常的有限。   所以铁心源就小心的将双脚收起来,免得被人家给砍掉,半蹲在骆驼背上用燕翅弩射杀近距离的敌人,这样无疑要有效的太多了。   一个脑袋上蒙着黑纱的强盗突兀的从风沙里钻出来,铁心源抬手就扣动了弩机,一尺长的精钢弩矢钻进了那人的额头,铁心源甚至看见那家伙的脑袋两侧都在喷血,这说明,在这个距离里面,燕翅弩应该是无敌的。   头驼摔倒了,连接着骆驼的皮绳被强盗在第一时间给砍断了,受惊的骆驼开始四散乱跑,铁心源控制不住自己的骆驼,只好随它去了。   好在骆驼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就跑不远,它自己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蜷卧了下来,铁心源赶紧用一件宽大羊皮袄裹住全身学着骆驼的样子蜷缩在这家伙的肚子上。   最近倒霉习惯了,铁心源自然就不会抱怨自己目前的处境。   目前一切还好,除了冷了一点,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自己得罪不起穆辛,可是现在是遇到强盗了,如果这些强盗能把穆辛干掉,铁心源绝对会感谢这些强盗的。   鉴真东渡日本都用了十二年时间,玄奘取经也耗费了十七年,铁心源觉得自己这次去波斯,无论如何也能拖个三五十年……   事实是残酷的,风停了之后,许东升就找到了铁心源,当他拿走铁心源的皮袄,才发现这家伙已经睡着了。   铁心源看着已经成了黄人的许东升叹口气道:“强盗怎么没弄死你啊。”   许东升找到铁心源贴在骆驼肚皮上的水囊,漱口之后就猛猛的喝了好几口,这才沙哑着嗓子道:“强盗都被干掉了,穆辛长老亲自出手了,只可惜,易普拉辛被骆驼给压死了。驼队里也损失了六个人。”   “我看到骆驼都跑光了……”   许东升笑道:“跑掉的骆驼会回来的,告诉你啊,要逃跑也千万不要用驼队里的骆驼,这些骆驼早就习惯各自身上的味道了。即便是一时跑散了,它们迟早会找回群里来的。”   回到队伍里之后,铁心源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跑出多远,最多三百多米,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沙,让他见识了西北之地。   穆辛正在为死去的易普拉辛念经,他的尸体惨不忍睹,整个脑袋都被沉重的箱子给砸扁了,被强盗砍掉的一条腿也摆在他的身体上,一个阿族人正在割开拿头骆驼的肚皮,将内脏全部掏空之后,就把易普拉辛的尸体装了进去,然后就地埋葬。   原本易普拉辛的尸体是要火化的,可是这里找不到足够火化尸体的干柴,穆辛不得不出此下策。   简短的仪式之后,驼队趁着风停下来,继续赶路,按照许东升的说法,无论如何要在下一场风来临之前,走出石嘴山这个大风口。 第一一二章 谁说没有援军?   损失了四头骆驼,驼队的长度减少了很多,至于死去的人就这样被留在这个风口上接受风吹日晒。   这里的风很大,能把地皮都一层层的刮走,易普拉辛的坟墓挖的很浅,按照徐东升的说法,明年他回家的时候,就能把易普拉辛的尸骨当做路标来使用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就像秋露,就像寒蝉,就像蜉蝣,如流星,如萤火……”   穆辛高高的坐在骆驼上,用诗歌一般的语言来赞颂生命的短促。   铁心源总觉得穆辛似乎对死亡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喜欢。   从他诵经的声音中就能感受到这一点,经文里面就没有什么悲伤的含义,再让穆辛用鼻音演绎过后,甚至有了一种莫名的喜感。   人死了就该悲伤。   虽然说中国历史上也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在自己父母的葬礼上敲桌子打鼓的庆贺,甚至把同伴的死去当成是一种解脱。   铁心源还是看不惯的,所以他找来一块木头写上名字插在易普拉辛的坟头。   木桩子订的很是结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硕大的路标。   铁心源决定,以后队伍里每死一个人,他都会如此做,就是不知道驼队里的人数能不能让他把木桩子一直钉到遥远的波斯。   空气中满是尘土的气息,铁心源不得不再次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这时候他最希望的其实是能够洗一个热水澡。   穆辛是有大毅力的智者,即便是有虱子在他的胡须里钻来钻去的,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   人困马乏……   穆辛随身带着很多的书籍,其中有两峰骆驼就是专门驮着书。   这里面不但有很多的大宋书籍,还有非常多的阿文书籍。   自从能认识一些简单的阿文之后,铁心源就一直在看这些书籍,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书中的内容,最多的是关于数学和医学的书籍,其中有一本叫做《几何原本》,对于这本书,铁心源非常的了解。   用后世的几何来印证这本古老的经典,这让铁心源的阿文进展非常的快。   当铁心源和穆辛开始讨论书里面关于圆锥曲线问题的时候。   穆辛这才第一次认真的看了铁心源一眼,就这个问题和铁心源探讨了整整三天,最后穆辛长老发现,经过这次探讨之后,他对圆锥的认知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铁心源不想说自己因为受不了穆辛冗长繁琐的解答方式,一个圆锥表面积的求解方式,无论如何也用不了解说三天,所以他用一个简单的公式了结了这一次的谈话。“长老,我们为何不进张掖城呢?”   穆辛宠溺的看着铁心源笑道:“不进城就表示我们不想惹麻烦。西夏人的甘肃军司势力太大,能不接触就不要接触。”   “我们是那么的强大,为何不能有更好的接待呢?我非常的想洗澡。”   穆辛看着铁心源那双纯真的眼神笑道:“我的孩子,再忍耐一下,等我们离开张掖之后,就找一个有热泉的地方,好好地休整一下,随意的树立强敌,这并不是一个智慧者的选择。”   铁心源的脸色有点垮,不过,他还是乖巧的向穆辛致谢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穆辛看着离开的铁心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   当夏竦告诉他,铁心源是一个神童的时候,他是嗤之以鼻的。   在他看来学问是需要积累和沉淀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而知之的人。   即便是有一个少年在某一方面非常的擅长,那也不过是灵光一闪之后的产物而已。   相比神童他更喜欢通过苦学之后成为一个渊博的人的少年。   从看到铁心源的第一眼起,他就发现这个少年人果然和别的少年有很大的不同,不论是机变,还是魄力几乎都是上上之选。   从东京离开之后,他对铁心源进行了几乎是最苛刻的教育。   结果,他发现,这个少年,不论是记忆力,还是领悟力,都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尤其是这孩子和自己磕磕巴巴的辩论《几何原本》的时候,更是给了他极大地震撼。   如果不是因为山中老人的位置过于重要,他甚至想把这个少年人带去天房,专心的教授他各种学识,使他成为新一代的智慧长老。   在他看来,不论铁心源如何的狡猾,在远离自己的族人和家庭之后,如今表现出来的稚嫩才是这个孩子的真正面目。   许东升正在用一口铁锅炒沙子,不一会,帐篷里就多了一堆热乎乎的沙子。   铁心源脱光衣衫,捧着热沙子快速的在自己身上来回摩擦。   这样做是非常舒服的,用水洗过的热沙子,熨烫着皮肤,不一会铁心源就全身红彤彤的,还冒着热气。   当他重新穿上干净衣衫之后,觉得自己全身都似乎轻了半斤。   出来头发里的沙子不好去掉之外,这就是一场令人极为愉快的沙浴。   许东升重新炒热了沙子,将铁心源换下来的衣衫捂在热腾腾的沙子里,等沙子冷却下来之后,这些衣衫就可以当做干净衣衫来穿了。   同样的事情,许东升自己也做了一遍,当两个神清气爽的人裹着老皮袄坐在火堆边上吃着馕坑肉的时候,铁心源小声问许东升:“有没有酒。”   许东升面无表情的道:“教义中不许我们喝酒,还是喝点水吧。”   说着话就递给铁心源一个精致的扁铜壶,铁心源接过来,喝了一口,眼睛猛地一亮,然后就开始猛灌。   许东升一把夺回铜壶揣怀里,继续低着头吃烤的外焦里嫩的馕坑肉。   “水,很好喝,就是有点少。”   许东升感慨的道:“现在是放松了,上一任山中老人在的时候,为了这种水,死掉的人不下三百之数。”   铁心源指指独自坐在一堆火前面吃饭的穆辛道:“他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待着?”   “智者嘛,就是这个样子。”   “老许,既然你们有这么方便的一条商道,为什么还要做贼啊?”   许东升摇摇头道:“利润没有你想的那么大,或许以前的时候有这样的利润,现在,没有了。自从泉州,广州出现市舶司以来,海上舟楫往来比骆驼便利的太多了。而且一艘船的载重量,也远远的超过了驼队,同样的货物,我们比不过海上。”   铁心源拍拍骆驼背上沉重的货物箱子道:“所以你们现在利润的大头不是从波斯一带运货物去大宋,而是从大宋运货物去波斯?”   许东升点点头道:“就是这样子,这一次有三成的货物其实就是你家的亵衣。”   铁心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每年要给山中老人进贡多少?”   许东升做了一个八字的手势,然后就继续低下头啃夹了肉的馕饼。   “太狠了。”   许东升抬头看着铁心源道:“别挑拨,我是不敢反抗他们的,就算他们全部拿走,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为什么?你也算是英雄豪杰。”   许东升忧郁的摇摇头道:“这世上的英雄豪杰老子见多了,自以为是一号人物,结果落进山中老人手里,英雄立刻变狗熊。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炼狱的折磨。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真的得罪了山中老人,如果能在第一时间自杀就别犹豫。”   铁心源点点头算是表示把徐东升的话听进去了。   “我听说沙漠里还有我们汉人遗族?”   许东升指着西北方道:“有,尉迟家族,他们后来改姓李,国主叫做李圣天,自从大宋建国,他们就和一直派使者想联络大宋一起前后夹击拿下西域。”   铁心源惊讶地道:“你竟然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许东升讥诮的笑了一声,然后一拳砸在地上道:“还能怎么样?一群异族人围着你,总想干掉你。   李圣天和他的儿子李德只能抗争,就算他们打败了周围的小国,就算是他们打败了卡喇汗的中国总督,杀掉了四个伊玛目,阵斩了卡喇汗四万军兵。   那又怎样?人家一家打败了,另外一家又来打你,年年征战,就算是铁人也会被人家的重锤砸成碎铁。   李德直到战死都没有盼来大宋的援军,现在啊,于阗国已经没了,李德的一干部属,现在已经散在荒山野岭里苦苦求生。   估计再过几年,就死光了。”   铁心源铺开地图,让许东升指出那群人现在的位置。   许东升随意的用沾满油脂的拇指在塔里木盆地南边按了一个油印子道:“应该在这里,等到明年开春,卡喇汗又会发动新的攻击的,这一回连黄头回鹘都没有办法幸免。”   铁心源收起地图对许东升道:“他们的援军其实已经来了。”   许东升笑道:“母猪会上树?”   铁心源摇摇头道:“猪真的会上树,我娘大洪灾的时候亲眼见过。”   “在哪?”许东升收起笑容认真的问道。   “在这!”铁心源翘起大拇指指指自己的胸膛。 第一一三章 尉迟灼灼   “这是征北大将军印?你是征北大将军?”许东升惊讶地喊了出来。   然后快速的从铁心源手里抢过那枚精美的铜印,对着铜印呵了一口气,然后就把铜印盖在自己的胳膊上。   铜印上面还有印泥,所以徐东升的胳膊上就立刻多了一个方形的红色图案。   “还真是征北大将军印,三百枚银币让给我怎么样?”   铁心源夺过铜印,包好之后放进怀里,又把自己的金城县男的大印丢给许东升道:“三百贯,便宜你了。”   许东升笑道:“你不打算回大宋了?私相授受可是砍头的罪过。”   “别说的那么恶心,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   许东升把铁心源的吃饭家伙丢还给他笑道:“西出玉门关,两眼泪不干,向前看戈壁滩,向后看鬼门关。多少出塞的人都指望能够活着回到人间界,只可惜无数人都成了沙漠中的枯骨。我每一次出关,都当自己已经死掉了,等我重新回到玉门关,会觉得自己再一次赚到了,就会更加的惜命。”   “那就借我点钱。”   “不借!”   “为何?”   “戈壁滩上不借钱……”   许东升说的非常坚决,事实上铁心源最后还是得到了一百枚银币。   大宋的钱按理说应该是通行天下的,可是在这一代,任何钱都不如银币好使。   铁心源打错了算盘,从东京出发的时候,为了减轻自己的行囊,特意背了一小口袋琉璃珠子,母亲还给衣服里面缝了好多金叶子,可是这些东西,在河西走廊根本就花不出去。   这里还处在以物易物的环境里,珍宝根本就比不上牛羊,或者银币。   在一个赤贫的地方,食物才是最大的硬通货。   沙州,名副其实,出了城关,左面就是无边无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而右面,就是卵事密布的戈壁滩。   唯有戈壁滩和沙漠的交界处,才是能够供驼队穿行的道路,既没有流沙,也见到乱石,骆驼的脚掌撑开,走在薄薄的沙子上,无声无息。   穆辛决定在沙州逗留十天,按照徐东升的说法,就是要大家在这里尽量的多吃,多喝,攒足了肥膘之后好去沙漠里消耗。   铁心源喜欢沙州,因为在这里,他的琉璃珠子很是值钱,不论是头发结成毡片子的吐蕃人,还是胖嘟嘟的波斯商贾,还是精瘦的大漠种族,他们都对这种对着太阳能够发出七彩光芒的宝贝趋之若鹜。   铁心源不过是拿出三颗而已,离开就被沙州最顶级的客栈老板奉为贵人。   戴着金冠,身披狐球,大冬天手里还摇着一柄折扇的铁心源显得既富贵,又风度翩翩。   如果在东京这么干,即便是最底层的娼妓都会笑话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棒槌。   但是在沙州,这就是富贵和有实力的最高表现。   许东升装扮的比铁心源还要夸张,浑身上下披挂着的玛瑙宝石,绝对不下五斤。   在温暖的大厅里,依靠在塞满了羊毛的巨大胡枕上,懒洋洋的看着妖娆的胡姬随着激烈的鼓点扭动腰胯,慢慢的品尝着冰凉的葡萄酿,铁心源只想把自己埋在这里算了。   能一把拽掉舞女胸围子的人,就不是一般人,尤其是扯掉胸围子之后,还能给人家舞女戴上一个新式亵衣的家伙就更加的难得了。   许东升就是这么干的。   肥羊已经出现了,铁心源觉得那些可怜的于阗王旧部应该见财起意了吧。   只要头发不是黑色的舞姬,铁心源是完全不要的。   因此,当一个黑头发带着幕离的娇小少女生涩的舞动着腰肢靠过来的时候,铁心源就一把捞住人家的腰肢,将人家的脑袋按在羊毛枕头里,用自己金城县男的印章在人家胸口盖上大印,这样的游戏他已经玩了三天了,已经给十几个黑头发的少女胸口盖过章子了。   黑发女子哭哭啼啼的走了,铁心源的心头也是失落一片。   穆辛依旧一身白衣白袍,扶着藜杖施施然的走进了沙州城守的府邸就再也没有出来。   铁心源烦躁的推开了一个栗色头发的少女的纠缠,披上披风之后准备去城里转转。   信息已经发出去了,现在就看来咬钩的人到底是谁。   按照徐东升的说法,只要是沙漠里讨生活的人族群,就一定会在沙州留下自己的眼线。   这里不但是平原种族和沙漠种族之间交易的一个重镇,同时也是一个消息的集散中心。   沙盗,马贼,商贾,军队,的大汇集,注定了这里不可能是一座安全和平的城市。   在西北,有十万人居住的城市已经算得上是大城市了。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就是沙州城的写照,只是这座城池实在是太破旧了。   西夏人从来就只知道破坏而不知道建设的,这是铁心源拍着残损的箭跺得出的感慨。   “公子要听曲吗?”   一个柔弱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铁心源转头就看见刚才那个被自己盖章的较弱少女,此时她就站在身后,抱着一个巨大的琵琶,眼中的羞恼之意尚未散去。   瞅了一眼女子抱琵琶的样子,铁心源就断定这姑娘根本就不会弹琵琶,那个去了龟兹学音律的小花是怎样抱琵琶的,铁心源非常的清楚。   看到女子鼓鼓囊囊的腰,铁心源向后倒退几步,无论如何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地位置上再说,他不觉得这个女子会忘掉自己刚才对她做的事情。   “你准备在这里弹曲子?”   “你是宋人?还是一个官员?”女子向前走了一步。   铁心源再倒退一步道:“你看到大印了。还怀疑什么?”   “大宋有你这么年轻的爵爷?”   铁心源摊摊手道:“就像你看见的一样,我就是!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少女眼中渴望的光芒渐渐平息下来,她不相信铁心源这样的人会是品行高洁的大宋高官。   铁心源看着小姑娘软软的倒在地上,对站立在小姑娘身边的许东升道:“你没有找到她的同伙?”   许东升摇摇头道:“没有,很明显这个小姑娘是人家用来投石问路的石子,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见你的。”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感了,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就像两个蠢货一样。”   许东升指指地上被打昏的女子道:“你自己解决,这女子应该已经被抛弃了。”   铁心源从那个小姑娘的怀里抽出琵琶丢掉,然后就抱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就坐在火盆边上,百无聊赖的看书。   不时地瞟一眼那个小姑娘一眼,见她的眼皮颤抖的厉害,就知道她已经醒了。   “别找了,你的袋子被我拿走了,既然又累又困的,就好好睡一觉,如果饿了,桌子上有吃的,全身没有二两肉,我不会对你动坏心思的。”   小姑娘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紧紧地抱着被子缩在墙角。   铁心源看着书继续道:“原本想把你送回去的,但是不知道你们的老巢在哪,估计你也不会说,去吃东西吧,吃饱了休息好就去找你的同伴。”   小姑娘不大,估计只有十二三岁,或者更小一些,中午给她盖章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胸。   铁心源说了一大堆的话,那个小女孩就是抱着被子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铁心源。   最烦这种肉不拉几的人,铁心源说了两句就有点来气,拿起一个软饼子就丢给那个小姑娘怒道:“赶快吃,我在这里只能停留七天,没工夫和你打哑谜。”   或许被铁心源的样子吓到了,那个小姑娘双手抱着面饼,泪流满面的开始吃东西,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童养媳。   铁心源把她腰包里的东西丁零当啷的全部倒在桌子上。   里面的东西非常的简单,一柄小刀,一柄小小的铜镜,火刀,火镰,一条绣着鸳鸯的手帕。   小姑娘见铁心源翻她的东西,哭的更加起劲了,眼泪把手里的饼子都泡软了。   铁心源把小姑娘的东西重新装起来,又往里面塞了一大把银币,沉声道:“我现在身不由己,没办法帮你们,只有先把我的事情处理完了,才有帮助你们的可能。”   “没人会帮助我们。”   铁心源猛地抬起头,谢天谢地,这女子终于说话了。   “不是不帮你们,是因为距离太远,中间隔着一个西夏,没法子帮你们。大宋朝为了能帮助你们,曾经对西夏发起过三次非常大的战役,只可惜,运气不好,三场大战,大宋全都输了。”   “我们快要饿死了。”   铁心源皱眉道:“说清楚,我们只会帮助李圣天,李德的后裔,如果你们不是,就早点说,免得让你白高兴一场。”   “我叫尉迟灼灼。”   “公主?”   “不是,我是尉迟家族的人。”   铁心源长叹一口气道:“就你们这样的见识,不失败才是见鬼了,你怎么肯定我就真的是大宋的官员,而不是前来诱捕你们的人?” 第一一四章 真正的快乐   尉迟灼灼似乎只知道哭泣,根本就不再理睬铁心源。   而且只要铁心源一靠近她,她就立刻撕心裂肺的哭泣。   惹得许东升好几次都趴在窗户上偷看,他很想知道铁心源到底会怎么对付这个小姑娘。   “你们的情况很糟糕吗?”   铁心源把一盘子甜瓜送到小姑娘的身边,这孩子即便是哭泣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吃东西,一张薄薄的馕饼已经不见了。   眼看这姑娘又开始哭泣,铁心源赶紧离她远一点,眼瞅着她像兔子一样的将一盘子甜瓜全部吃掉之后,咳嗽一声,用最温柔的语气道:“你们现在最缺少什么?”   “粮食和兵刃,还有麻布,皮毛,药材,帐篷……”   铁心源吧嗒着嘴巴苦笑一声道:“也就是说你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可能是刚刚吃了点东西,有了一些精神,尉迟灼灼总算是开口了,不过,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腰包。   铁心源把腰包丢给尉迟灼灼又道:“腰包还给你,但是你不要想着拿小刀子捅……你疯了,我没想把你怎么着。”   铁心源侧身躲开尉迟灼灼捅过来的小刀子,对着打开房门跑出去的尉迟灼灼道。   赤裸着上身的许东升从隔壁屋子里探出半个身子笑道:“这种青涩的小娘有什么好的,老哥屋子里有三个肥硕的,分你一个。”   铁心源气恼的关上房门,重新躺回床上,现在不是和那些人接触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等自己从波斯回来才有接触的可能。   从这个小姑娘的身上,他能看得出来,那群躲在山里继续抵抗卡喇汗的于阗苗裔的处境非常的糟糕。   李圣天就姓尉迟,这个女孩子名叫尉迟灼灼,皇族中人都吃不饱肚子,底下的人还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苦熬呢。   “老子可怜别人,别人谁可怜老子啊?”铁心源嘴里咒骂着,身体还是乖乖地从床上爬起来。   如果自己没有碰见尉迟灼灼,就能把脑袋塞沙子里当鸵鸟,当从来没有见识过族人的惨状,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如何的和异族作战,如今看见了,想放手,那就让人难受了。   许东升的身体很强壮,他的屋子里有欲仙欲死传出来,动静很大,但是从院子里走过的伙计却当没有听见。   有些伙计还礼貌的邀请铁心源回到自己屋子里去,莫要打扰了客人的兴致。   天快黑的时候,铁心源才看到懒洋洋的许东升。   “帮忙买点粮食啊。”   “人都跑了,你买来粮食之后怎么送给他们?”   “放心吧,那群人现在一定是在盯着我,如果我买了很多粮食,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帮帮忙,多买点。”   许东升笑道:“钱呢?只有有钱,沙州还是能够买到不少粮食的。”   铁心源从口袋里掏出十颗琉璃球放在许东升的面前。   许东升抓起面前的琉璃球,感慨的道:“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牛羊和粮食去换这样的东西的。”   “你不能否认它们很值钱。”   许东升只拿了三颗琉璃珠子,把其余的退还给铁心源道:“物以稀为贵,十颗珠子能换到的粮食,三颗珠子也能换到。这东西就不能也不该有很多,如果多了,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铁心源随着许东升去街市上采购,他对沙州这片地方极为好奇。   古阳关就在沙州城外四十里的地方,只要出了阳关,外面其实就不算是人间界了。   昭君出塞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变化。   粮食的价格很高,高到让铁心源怒气勃发的地步了。   带着皮帽子的吐蕃商人,不但精明,还认死理,他竟然说铁心源和许东升是有钱人,粮食的价格就该卖高些。   一袋十斤重的粮食,他张嘴就要一个银饼子,少一分毫都不卖。   许东升却丝毫不生气,拿手拍拍吐蕃商人的皮帽子道:“我要你所有的粮食,还要牦牛和羊,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老子一并付账。”   吐蕃商人听许东升这样说,也不怀疑他能不能负的起钱,找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就忘一辆大车上装粮食。   还非常大方的对铁心源道:“大车送你了。”   等吐蕃商人把所有的粮食都搬出来之后,铁心源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一声。   这家沙州城最大的粮店,拥有的粮食也不过是五千斤青稞,六百斤青稞面粉而已,至于牦牛和羊,也只有四头牦牛,十二只肉骨嶙峋的藏羊而已。   许东升好像一点都不奇怪,亲自去仓库里看了一遍之后,又从吐蕃商人的马厩里牵出四匹马,这才弹弹指头,一枚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光芒的琉璃珠子就飞向吐蕃商人。   吐蕃商人慌忙接住琉璃珠子,捧在手里仔细的观察,贪婪的眼神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许东升哼了一声道:“再找比这多三倍的粮食和牲畜,这两颗也给你。”   吐蕃商人终于收回神游的思维,重新把贪婪的目光盯在另外两颗珠子上。   许东升一只手握住矮小的炕桌,然后不动声色的将那个硬杂木制作的桌子腿掰下来,用它敲着桌子道:“不要抽刀子,我确定你们打不过我,也不要想着去找西夏军队来帮忙,我们家主人是城主府的座上宾。这样的珠子全天下就这三颗,你拿粮食来,这些珠子都是你的。”   说完话就看了铁心源一眼,手持燕翅弩的铁心源毫不客气的就对一个手持木棒挡在门口的吐蕃汉子扣动了扳机。   “锃”的一声金属清鸣,一枚弩箭就已经穿透了那个吐蕃大汉的大腿。   吐蕃商人面无表情的瞅瞅倒在上嘶吼的伙计,朝另外一个伙计挥挥手。   那个伙计就把腿部受伤的伙计拖到一边,他自己从地上揪着半截铁链子猛地往上一拉,借助灯火,铁心源发现地窖里全是一袋袋被装在羊毛口袋的青稞。   吐蕃商人让伙计把粮食全部都弄到店铺外面,就向许东升伸手要珠子。   许东升非常遵守信诺,将珠子交给了已经把刀子拔出来的吐蕃商人,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能快点走就快点走,这三颗珠子我们因为不敢再拿了才找你换粮食的。现在我们安全了,麻烦又成你的了。”   吐蕃商人强硬的要求许东升和铁心源离开自己的店铺,然后就咣当一声关上店门,将好大一堆粮食和许东升铁心源关在门外。   许东升满意的拍拍羊毛编织的粮食口袋笑着对铁心源道:“我保证这个吐蕃粮商今夜一定会死无全尸。”   铁心源仔细的打量着身边的藏马,拍拍藏马坚实的脖颈道:“我觉得这个家伙现在就会跑路。”   话音刚落,店铺后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许东升笑道:“即便是现在跑路了,他一样难逃一死。”   许东升拍拍手,两个一直追随许东升的汉子就鬼魅一样的从店铺旁边的土堆后面闪了出来,跳上两匹没有马鞍子的藏马,沿着粮店掌柜的逃走的方向就追了下去。   铁心源检查完藏马之后摇摇头道:“你要是喜欢那东西我这还有七颗你都拿走就是了,没必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家劫舍。”   许东升哈哈大笑道:“你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动的,既然那三颗珠子已经成别人的东西了,老子这个坐地分赃的大盗我什么不能去抢?要你的东西老子还要担你的人情,抢来的东西老子一点负担都没有,怎么用心里都畅快,哈哈哈。好了,我的事情办完了,现在就看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些人真的盯着你,如果天亮之前这些粮食还在这里,记住了,一把火烧了它,一刻都别留!”   看着许东升带着自己隐藏在暗地里的人都离开了,铁心源坐在高高的粮食垛上大声吼道:“你们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一把火烧掉了。”   一连喊了三声,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   铁心源就踮着脚尖摘下粮店门外的一盏灯笼,取出里面的油灯,随手把灯碗里的油泼在粮食袋子上。   就听一声焦急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   “不要,别烧粮食,我出来了。”   铁心源笑吟吟的看着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尉迟灼灼道:“粮食给你了,我要睡觉,明天再去帮你们弄别的东西。”   说完话不等尉迟灼灼有所表示,他就背着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粮店。   听见尉迟灼灼在后面大声的喊叫,铁心源微微一笑,对远处等着自己的许东升喊道:“老哥啊,我们去喝酒吧。”   回到西夏人开的客栈里面,铁心源的心情极好,要了最好的葡萄酿,抱着罐子痛饮,一口下去,半罐子酒没了,打了一个酒嗝,酒意上头,全身都暖洋洋的舒爽。   许东升陪着铁心源喝了一口酒道:“这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次发现你是真的高兴。”   铁心源看看许东升手里的三颗珠子笑道:“你也很开心啊。”   许东升嘿嘿笑道:“没法子,小祖宗总是要我给她从东京带好东西,简直难死我了,这下好了,这三颗珠子她一定会喜欢的。” 第一一五章 你怎么才来啊   在一个满是暴力和血腥的地方,许东升想要吃白食,就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吐蕃人能够在这里开粮店,自然也有自己的道理。   院子里放着两具被人家吐蕃人砍的乱七八糟的尸体,许东升依旧在屋子里抱着胡姬昏天黑地。   这样的事情铁心源自然是不会去管的,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现在情况有点变化。   尉迟灼灼已经不再把铁心源当着坏人来看了,而是把他当做一只会走的钱袋子。   第一次给粮食的时候,还需要铁心源满世界叫唤才会有人来接收。   第二次买药材的时候不用叫唤,尉迟灼灼就会自己出来。   第三次买铁料的时候,是尉迟灼灼买好之后就等铁心源过来的付钱。   直到现在,沙洲的商人们都知道,那个小姑娘其实就是给铁心源买东西的人。   他们在把货物给了小姑娘之后,就会自动的来到客栈里找铁心源要钱。   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吃晚饭的时候许东升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走到自己的已经死去并且被冻的硬邦邦的伙计面前掀开麻布瞅了一眼,就让别的伙计帮着去把尸体给烧掉,骨灰就地埋掉就好。   坐在窗户边上吃饭的铁心源看到了这一幕,笑着对进来吃饭的许东升道:“这么薄情,就不怕没了人心?”   许东升咬一口饼子摇摇头道:“他们跟着我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要我的心,只要我把该给他们的钱一文不少都给了,就算我再绝情决意,他们也一样会跟着我。”   铁心源笑道:“我记得我母亲说过,人心换人心才是最好和人交往的方式。”   许东升抬起头看着铁心源道:“你觉得人心换人心这种事对我有效果吗?”   铁心源摇摇头。   许东升拍拍桌子笑道:“这就对了,当某一天你给我的利益大过山中老人给的,我就在后背刻上一个硕大的铁字来向你表忠心。当然,如果有人的价码比你给我的还要多,你就别埋怨我背后捅你一刀。”   铁心源嘬着牙花子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换来换去的你身上还能有一块好皮肉吗?”许东升呵呵笑着拍拍胸口道:“就这两百斤,折腾散架拉倒。”   铁心源笑着给许东升倒了一杯酒,他觉得和许东升这样的真小人在一起感觉很舒服。   只要脑袋上顶着一个硕大的利字,一起风烟滚滚的向前冲很带劲。   虽然总要防备他,可是目标明确,跟一个赛场跑步的运动员没什么区别。   虽然和他在一起很愉快,铁心源还是打算把自己的吃食搬到另一张桌子上去。   七八个吐蕃人根本就不吃饭,只是一杯杯的往嘴里灌酒,盯着许东升的眼珠子也越来越红。   尉迟灼灼带着掌柜的来找铁心源结一笔鬃绳账款的时候,一个愤怒的吐蕃人抡着凳子就扑向了正在啃肥鸡的许东升。   嘴里叼着鸡腿的许东升空出左手捉住了带着风声砸下来的长板凳,右手握着的筷子就闪电一般的刺进了吐蕃人的眼窝。   筷子入眼半尺……   许东升丢掉手里的凳子,那个吐蕃人也轰然倒地,在地上无意义的抽搐。   正在和掌柜的算账的铁心源不为所动,掌柜的也没有功夫理睬那边的死人,巴掌大小的算盘打得叮当作响,四千尺鬃绳绝对是一笔大买卖。   尉迟灼灼死盯着铁心源看,唯恐他不付账,当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的时候。   旁边立刻就有人过来,主动帮助铁心源把珠子换成银饼子。   这一切都是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完成的,那一边许东升正在彪悍的殴打四个吐蕃人,他出手非常的狠毒,一柄割肉刀,已经割下那些吐蕃人很多的肉了。   付过了帐,尉迟灼灼就很大方的坐在铁心源的身边,端着铁心源吃剩下的饭食,吃的狼吞虎咽。   “怎么?你不怕我了?”铁心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艳艳的苹婆果,放在尉迟灼灼的餐盘里。   “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如何?”   尉迟灼灼将盘子里的苹婆果退还给铁心源,继续低头吃盘子里的东西。   “这些天,我帮你们买了那么多的东西,见一面首领,应该不过份吧?”   尉迟灼灼抬起头看着铁心源一字一句的道:“那些东西是拿我换的。”   “什么?”铁心源听到尉迟灼灼的话惊讶地从板凳上跳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付出这么多,然后你们首领就拿你抵账?”   尉迟灼灼不为所动,把吃空了的盘子丢在桌子上道:“你人其实不错,如果妍妍姐姐不是顶账给了城主府,她应该配得上你。现在,我们能拿的出来的女人,就剩下我了,你要不要的都只有我。”   “你们首领这是什么人啊!”铁心源抱着脑袋痛苦地哀嚎。   被铁心源看轻了,尉迟灼灼似乎并不伤心,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道:“你有办法买到弩箭吗?还有连枷,要铁头的,不要硬木和石头的,另外,棉布也需要一些,就要于阗产的棉花织成的,不要龟兹的……”   铁心源看着许东升最后把割肉刀捅进了一个吐蕃人的大嘴里,将他牢牢的钉在柱子上,然后不管自己噗噗冒血的肩膀,安静的坐回去继续吃饭。   五个成年人的身体流出来的血,很快就在他的脚下汇成了一片血泊。   这个形象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少铁心源觉得自己应该换一个地方吃饭。客栈大门外面还有很多的吐蕃人在那里探头探脑的,被西夏伙计压制着不许进门。   “铁枪头一定要马窝窝家的,他家的东西从不掺假,还要松胶,鸡翎,鸭翎,如果有雕翎……”   跟随着铁心源出了饭厅,尉迟灼灼的嘴就没有停止过。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你还真是把自己卖了一个好价钱。”   尉迟灼灼站在铁心源的身边很郑重的道:“我很会伺候人的。”   铁心源忽然笑了,拿手扒拉一下尉迟灼灼凌乱的头发道:“没错,你就是一个宝贝,出什么样的价格都是合适的,刚才是我吝啬了,你说要翎毛,棉线和松胶?你们要自己制作箭矢?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弩弓呢?我想你们可以拉弓射箭的武士一定不多了……”   出了客栈,不远处就是一个专门售卖各种武器的铺子。   百十把各色长刀挂在店铺门口的架子上,风一吹跟风铃一般叮当作响。   铁心源和尉迟灼灼进了店铺,却没有人上前招呼,他从墙上取下一柄满是豁口的长刀,那指头敲了一下,声音一点都不清脆,这根本就一柄毫无刚性可言的铁刀。   “三个银饼子!”站在兵器架后面如同死人一般的掌柜的终于说话了。   铁心源随手就把刀子放下,这样的东西买回去根本就是废物。   “拿起来了就要买!”掌柜的从后面转过来,取过那柄烂铁刀找了一根麻绳捆好,就递给了铁心源。   尉迟灼灼小脸涨的通红,张嘴就道:“我们只是看看。”   掌柜的理都不理尉迟灼灼,坚持把刀塞进了铁心源的手里。   铁心源也不理睬尉迟灼灼的愤怒,接过刀子随手丢到门外笑道:“没关系,这柄刀我们买了。掌柜的能给我介绍些好货色吗?另外,我想要最好的雕翎箭和狼牙箭。弩弓我也要,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掌柜的终于笑了,拍拍身边的那些烂七八糟的铁片子道:“想要好的?”   铁心源点点头。   “想要箭矢?”   铁心源再次点点头。   “你还想要弩弓,弩箭?”   铁心源笑道:“却不知掌柜的这里方便不方便?”   掌柜的叹口气道:“东西有,但是我送不到尉迟乘风手里。”   尉迟灼灼捂着嘴巴惊恐的看着那个掌柜的,她不认为还有人会知道首领的名字。   铁心源笑着看来尉迟灼灼一眼,然后朝掌柜的拱拱手道:“却不知李乘风如今在那里?”   掌柜的仰着脸看看外面的晴空,摇着头道:“谁都知道尉迟乘风在那里,可是啊,想要那他的人头去换钱的人都死了。”   铁心源笑道:“我不缺钱。”   掌柜的嘿嘿冷笑一声道:“你当然不会缺钱,大宋官府乃是天下最有钱的所在,你当然不会缺钱。只可惜你们认为的李乘风已经死了,如今就剩下尉迟乘风在苟延残喘。”   铁心源哈哈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掌柜的冷冷的道:“你在那些女子胸口盖的印章老夫有幸见过了。还真是秉承了宋人风流香艳的秉性。”   “美人乳房一点墨,哈哈听你一说我也觉得香艳的紧。”   “你就是尉迟左盼右盼的援兵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没错,我就是大宋朝派来的援兵。”   掌柜的眼中竟然有泪光浮现,颤声道:“五十年前,如果有你这样的援兵,德王会横扫沙漠建立一个大大的国度。   二十年前,如果有你这样的援兵,德王何至于陷入四面包围,血战而亡?   如今,援军来了,却也晚了,于阗国的战士已经损伤殆尽,于阗国的百姓已经无力再战了。   你们怎么才来啊?” 第一一六章 无能为力的铁心源   听着兵器店掌柜声嘶力竭的质问,铁心源觉得心中很不好受,而尉迟灼灼早就泪流满面了。   五十年前的大宋正在和契丹签订澶渊之盟,无数的士大夫建议皇帝将京城南迁过长江,谁有工夫理睬几千里地之外的于阗?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皇帝正在和满朝文武为了俩宫皇太后的事情呕气,年轻的皇帝发誓要给自己的生母天底下最高规格的礼仪,谁有工夫理睬几千里之外的于阗是不是正在打仗。   至于现在,也不过因为出了铁心源这么一个倒霉蛋,人家才顺路给了一封诏书,宣慰一下已经走上绝路的于阗人——一切要靠自己。兵器店掌柜是一个波斯人,这一点铁心源看得很准,不管是他灰色的眼珠,还是卷曲的头发,高高的鼻梁,这都证明他是一个标准的波斯人。   一个波斯人,如今义愤填膺的为李乘风愤怒个什么劲。   听着掌柜的哭诉,铁心源小声的问尉迟灼灼:“你不认识这个人?”   尉迟灼灼认真的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认识就好办,只谈生意就好,既然他认识李乘风,说不定还能多买点。   然而,事情的发展和铁心源想象的不太一样,波斯掌柜的开口要出来的价格,即便是尉迟灼灼这个希望痛宰铁心源一次的小姑娘都目瞪口呆。   铁心源打死都不碰波斯人拿出来的雕翎箭,非常害怕一旦拿在手里人家就一定要买给自己。   一枚金币一支的雕翎箭,铁心源觉得自己好像买不起。   “你只有买了老夫的兵刃,这才说明你们宋国是准备真心帮助尉迟乘风。”   前面还痛哭流涕的痛斥宋国见死不救的波斯人,转瞬间就变成了铁心源见过的最黑心的商贾。   铁心源跺一下被冻的发麻的脚看着尉迟灼灼笑道:“看来李乘风的朋友们都不看好他,只想着从他的身上赚到最后一枚银币啊。”   尉迟灼灼满怀恨意的道:“他不是我伯爷的朋友,我们也不会有这样的朋友。”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如我们去跟驻守这里的西夏军队手里买点武器算了。”   波斯掌柜冷笑道:“和军队做交易?他们难道就不怕军法处置吗?”   铁心源袖子里的燕翅弩在第一时间从袖子里滑出来,对准波斯掌柜就扣动了扳机。   燕翅猛地一张,一枚弩矢才离开弩机,就钉在了波斯商贾的咽喉上。   铁心源在射出弩矢之后,拖起尉迟灼灼转身就出了兵器店。   他甚至都来不及去看自己有没有射中那个波斯商贾。   幸好隔壁就是西夏人开的客栈,匆匆的跑进客栈之后,他才回头看看身后的兵器店。   十几个手握弯刀的波斯人站在兵器店门口,冷冷的看着已经跑进店铺的铁心源和尉迟灼灼。   “你干嘛杀了他?我们没地方买武器了。”尉迟灼灼挣脱铁心源的手愤怒的大吼大叫。站在院子里的许东升笑呵呵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尉迟灼灼,然后又伸长了脖子瞅瞅外面的吐蕃人和波斯人。   哈哈大笑道:“现在外面一半人想杀我,另外一半人看样子想要杀你,这真是太他娘的公平了。”   铁心源进了饭厅,只见饭厅里又恢复了平日的干净,地上的吐蕃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于是,他就要了一壶马奶酒,慢慢的啜饮。   许东升见铁心源放在桌子上的燕翅弩上只有两枚弩矢,就取过燕翅弩仔细的研究了之后,放在桌子上道:“你刚才杀谁了?”   铁心源给许东升倒了一杯酒道:“兵器店的掌柜。”   “为什么?”   “因为他身为一个兵器店的掌柜,竟然告诉我西夏军队中不允许私自贩卖武器。”   许东升点点头道:“幸好你下手快,只要晚一点你们就没命了。”   铁心源指指站在客栈院子外面的波斯人问道:“这些人什么来路啊?”   许东升看了一阵子之后摇摇头道:“不知道,西域这地方,形势堪称一日三变,今天这个国家还在,说不定等你明天再去的时候这个国家就消失了。不过,这群人连西夏军制都不清楚,这说明他们是刚刚来到沙洲的。”   尉迟灼灼看看两人纳闷的道:“难道西夏军队真的可以随意买卖自己的武器吗?”   铁心源点头道:“西夏军队和别处军队不一样,都是由部落战士集结成群的,他们的武器都是自备的,军法对他们的约束很低,卖掉自己多余的武器是他们中间最正常不过的一种敛财手段。”   “你就靠这点怀疑就杀了那个掌柜?”尉迟灼灼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   铁心源摇摇头道:“从头到尾那个家伙就不对劲,而且屋子里冷的像冰窖,我看过了,屋子里其实是有火盆的,可是里面的灰烬已经凉透了,这说明那间店铺已经至少三天没有点过火了。而他送过来的那支雕翎箭的尾羽上有水渍,却没有结冰,那支雕翎箭的尾羽散开,明显不是一支新箭,这是从别人箭囊里掏出来的,只有时刻准备作战的人才会给自己的雕翎箭尾羽上沾点水,防止雕翎卷曲。”   “然后你就杀了他?”尉迟灼灼依旧还在追问铁心源,这让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脑袋可能出了问题。   铁心源笑道:“其实他强行三个银饼子卖给我一把破刀的时候,我就想杀他了。”   尉迟灼灼听铁心源这样说就有些伤感的把头低下来,坐在板凳上抠自己的掌心。   院子外面鼓噪声不绝于耳,许东升探头朝外看看,眼见日头已经快要落山了,叹口气道:“穆师吩咐的事情我们还是没有做到。不论是吐蕃人还是波斯人,亦或是西域人,他们在沙州这片地方还是不敢去反抗西夏人的。”   铁心源苦笑道:“他们连这个院子都不敢进来,这就很说明问题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尉迟灼灼猛地抬起头看着铁心源,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两只眼睛也微微的有些发红。   这些天她其实已经相信,铁心源是宋国派来帮助于阗国的官员了。   现在听说他们要走,胸中不由得悲愤至极,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铁心源拍拍尉迟灼灼握成拳头的小手道:“你们不信我,所以我没有必要在这里多停留,再停留只会让你们看轻我。我知道,你们对我,或者说是对大宋非常的失望。这和我无关,我来西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对大宋来说,你们并非是他的全部。”尉迟灼灼起身离开桌子,看着铁心源道:“我们从来都是在孤身作战,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眼中含泪发表宣言的小姑娘道:“这里面的珠子换成钱,够你们卖粮食渡过寒冬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并非宋国的高官,这是我能给你们唯一的一点帮助。以后,以后或许会好起来的。”   尉迟灼灼很想把袋子接过来,然后甩在铁心源的脸上,可是一想到营地里嗷嗷待脯的幼儿,瘦骨嶙峋的老人,以及饥肠辘辘的战士,她咬着牙接过了袋子,浓烈的屈辱感,让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而不自知。   “去我的房间里好好睡一觉,等这些波斯人和吐蕃人北西夏军队干掉之后,你就能去找自己的同伴了。”   铁心源笑着说完,就继续和许东升两个人就着温热的马奶酒说着笑话。   “你为什么不对她讲讲你目前的处境?”许东升见尉迟灼灼老实的走进铁心源的房间问道。   “我的处境只会让他们感到更加恐惧,多说无益,他们的勇气已经不多了,没必要继续在我的身上消耗。”   许东升点点头,就把坐在火盆边上打瞌睡的伙计叫过来问道:“你们就不打算把那些吐蕃人,西夏人赶走?”   伙计笑道:“他们没有走进院子,就不算是骚扰你们,如果他们有钱来这里吃喝,就和你们一样都是客人。客人和客人打架,我们是不管的。” 第一一七章 李乘风   客栈被围困,尉迟灼灼走不了,晚上的时候就留宿在铁心源的房间,许东升笑哈哈的丢过来一壶据说妙用无穷的酒。   一个如同木头一样的小姑娘,在铁心源的面前,没有半分香艳可言的脱光衣服,然后就呈大字型的躺在床上,眼睛却如同死人一般的看着透气窗上的浮现的那一轮明月。   铁心源帮着把被子给那个蠢笨的女孩子盖上,然后就被她一脚给踢开。   “于阗人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   尉迟灼灼嘴里咬着一束头发,白皙的身躯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苍白。   这个女孩子长得其实一点都不丑,相反,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怜惜的特质。   铁心源之所以会散尽自己的财富来帮助她,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尉迟灼灼的这股子特质。   他见不到别的于阗人,所以,这个小姑娘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所有的于阗人。   不论是勇敢,还是,坚强,亦或是担当,都让铁心源这个男子汉感到极度的羞耻。   铁心源再一次将厚厚的皮裘给她盖上,压住她的双肩道:“我给你们的那些东西,只配看你一眼。”   一抹令人心醉的嫣红爬上了尉迟灼灼的双腮,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脱掉衣服,还摆出暧昧的姿势,到底是一件让人非常难为情的事情,如果铁心源丝毫不知怜香惜玉的占有她,她还能用自己的族人安危来撑着,一遍遍的催眠自己说这就是牺牲。   只可惜,那一层坚硬的外壳被敲碎之后,少女特有的矜持和娇羞就再一次占领了她的心。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从一堆厚厚的皮毛里面传出来,弄得铁心源有些手足无措。   从京城出来之后,铁心源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现在听到尉迟灼灼在哭,也挑起他的无数心事。   一想到母亲如今正带着一群半大小子正在向金城县赶路,胸中就苦涩的厉害。   探手抚摸着自己锁骨上的金锁,如今已经不太疼痛了,只是一摸到这东西,他就想杀掉穆辛,这个念头几乎浓烈的让他不能呼吸。   让全家离开京城,是早就有的打算,京城那座城市里并不适合一颗自由的心跳动。   多年的奋斗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人家打回原形,自己早就该离开京城的……   尉迟灼灼哭了很久,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的哭声,就偷偷的从皮裘探出头看铁心源在干什么?   她第一次发现,一张原本非常英俊的脸原来能够扭曲成这个样子。   铁心源紧握的拳头上竟然有血不断地流下来,这该是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手心才对。   “你没事吧?”尉迟灼灼用沙哑的嗓子问道。   铁心源的脸一瞬间就从魔鬼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   将自己的手不露痕迹的藏在背后笑道:“难得有机会哭,那就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你继续哭你的,我在这里不打扰你。”   “不想哭了。”尉迟灼灼小心的用皮裘将自己的身子遮盖严实。   见尉迟灼灼一副要说话的样子,铁心源就把鞋子脱掉,靠在墙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就竖起耳朵准备听她的长篇。   “我从生下来的时候,就一直住在我阿妈的背上……”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被我娘背在背上长大的,这天下的人有几个不是在母亲背上长大的呢?”   “有一天,我阿妈死了,被人砍死了,我躲在母亲的身体下面才逃过一劫。然后我就继续在爹爹的背上过活了……”“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爹爹为了救我和我母亲,被洪水冲走了。”   尉迟灼灼咬着嘴唇怒道:“你一定要和我比惨吗?”   铁心源往嘴里丢了一颗豆子咬得嘎吱乱响的道:“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告诉你一个道理,人要靠自己。这世上的事情很难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走,越是想着依靠别人的人,下场就会越惨,这好像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尉迟灼灼凄惨的笑了一下道:“我们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族中的男子已经快要死伤殆尽了,如今就剩下一群妇孺和半大的小子,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甚至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李乘风呢?”   尉迟灼灼笑了一声道:“我就是李乘风,于阗国已经亡了。”   铁心源缓缓地躺在床上,侧脸看着尉迟灼灼笑道:“这样才合理啊。否则李乘风带领于阗人和阿族人征战三十年之久就该是一个神话才对。对了,你不想复国了是吗?”   尉迟灼灼笑道:“我现在只想着怎么带着一群妇孺活下去,至于复国,还没想过。”   铁心源挑挑大拇指道:“这就对了,复国,一心想着复国最后把自己和族人的生命搭进去的人才是蠢蛋。只要慢慢的繁衍生息,等到人多了,慢慢的国家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尉迟灼灼摇摇头道:“可惜沙漠里征战不绝,一个没了男丁的族群,注定是要消亡的,这样的事情在沙漠里见多了。”   铁心源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老虎有老虎的活法,狼有狼的活法,绵羊自然也有绵羊的活法。天地虽然不仁,可是总会给所有的生灵一条活路的。你们现在是怎么活的?”   “迁徙,一直不停的迁徙,走最荒凉的路,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驻扎。”   “还有多少人?”   “不到三千,准确的说是两千八百六十七个人,不对,周家婶婶该生了,胡家姐姐也该生了,现在应该有两千八百六十九个人。”   铁心源目光灼灼的看着尉迟道:“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尉迟灼灼有些失神的道:“怎么活?给别人当女奴?”   “当女奴也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如果心死了,就真的死了。对了,你们还有战斗力吗?”   尉迟灼灼傲然道:“当然有,于阗部曲即便是只剩下妇人,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铁心源看着顶棚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下来了。   尉迟灼灼怒道:“你不信?”   铁心源擦拭掉眼角的眼泪道:“信,我为何不信?你要武器的时候点名要雕翎箭,就说明你们中间还有可以开强弓的猛士。”   “可是我们现在快没有雕翎箭了,连普通的羽箭都要没有了。赛花姐姐她们即便是省着用,可是雕翎箭还是越来越少……”   “如果你现在穿上衣裳,我保证你们会有很多的雕翎箭和武器的,你现在还能联系到她们吗?”   尉迟灼灼咬咬牙道:“我的身子都给你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被骗的了,信你一回,也就是早死迟点死的区别。”   铁心源嘿嘿笑道:“这就对了,不过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警惕性。”   “转过去!”   “干嘛?”   “我要穿衣服。”   “刚才我都看完了。”   铁心源嘴里说着还是扭转了身子。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铁心源就想到尉迟灼灼带鱼一样的身板,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现在心情非常的好,出奇的好。   带着尉迟灼灼来到客栈饭厅,许东升还在独自一人喝酒,见到铁心源和尉迟灼灼,就笑着端起酒碗遥敬了两人一碗,然后就继续喝酒,他觉得这时候去打搅一对刚刚燕好过的少年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   铁心源没有理会许东升,而是看了看依旧守在门口的吐蕃人和西域人。   然后就从柜台上挑了四五坛子酒,吩咐伙计给那群西域人送去,还请伙计帮着传话,如何才能化解掉彼此间的仇恨。   西域伙计拿到了两个银饼子,这才笑嘻嘻的提着酒去说话。   不大工夫西域伙计回来了,手里空空的,然后戏谑的对铁心源道:“人家说你是一头牦牛,只有扒掉你的皮,吃掉你的肉,喝光你的血你们之间的仇恨才能结束。”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你没告诉他们我准备给他们钱?”   伙计嘿嘿笑道:“人家说了杀了你,你的钱都是他们的。”   铁心源挠挠脑门道:“如果我请你们出手去干掉他们,什么价钱?”   伙计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铁心源道:“我们在等那群人杀死你之后,我们再去以为你报仇的名义杀掉他们,我们就能拿到两份钱。”铁心源无奈的摇摇头道:“好生意啊,两头通吃,我还是等长老回来再说吧。”   重新要了一壶酒,铁心源就带着尉迟灼灼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面小口小口的喝酒,一面看着门外面那群人的动静。   喝过掺了蘑菇粉的酒,总会有一点动静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铁心源的一壶酒还没有喝完,门外就有厮杀声传了进来。   铁心源带着一头雾水的尉迟灼灼小心的藏好,他知道现在的客栈已经变得非常危险了。   穿着狼皮坎肩的伙计抱着双臂就站在门廊下看热闹,为此他甚至打开了院门。   西域人和吐蕃人为了一点酒,如今厮杀的极为热闹。   伙计回头冲着铁心源大喊道:“你现在不用担心了,那群家伙为了酒打起来了,说不定一会就死干净,哎哟……” 第一一八章 趁火打劫   “这是要造反啊!”   铁心源看见大腿上中了一箭的伙计连滚带爬的跑回饭厅。   不过这家伙好像并不是因为害怕才跑回来的,他甚至没有理睬大腿上插着的箭矢,从墙壁上抓过一张牛角弓,取了一袋子羽箭就来到门口,大声的咒骂着朝门外射箭。   他每次拉弓都拉的很满,羽箭携带着怒火一支支的射进了那些相互厮杀的吐蕃人和西域人的身体。   一个人就敢这样做,这让铁心源很是惊讶,客栈里的西夏人事实上只有这个伙计和掌柜的而已。   其余的都是雇佣来的西域人,更多的则是西域来的女子,她们才是照料这家客栈的主要人手。   看到伙计依靠在门框上拉弓射箭,铁心源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就是为什么西夏人才是这片土地主人的原因。   心灵上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这个伙计就因为心中认为西夏人是无敌的,所以才会一个人面对一群人,杀的无畏无惧。   如果是平日里,不论是吐蕃人还是西夏人都没有胆量和这个西夏人作对。   可是,今天,那群人已经疯狂了。   铁心源对自己的蘑菇粉非常的有信心,自从得到蘑菇粉之后,他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事实证明一个人不论内心是多么的强大,在面对密集的箭雨的时候,依旧会寡不敌众。许东升看着被乱箭射成刺猬一样的西夏伙计,吃惊的丢下酒杯,打了一声呼哨,就有七八个白衣汉子从房间里跳出来,将他围得严严实实。   乱箭不断地从房子外面射进来,本来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的胡姬,在看到西夏伙计被人射死之后,顿时就乱了,尖叫着争先恐后的向后门狂奔。   有两个胡姬跑的稍微有些慢,就被乱飞的羽箭射倒,一个伤在肩膀上,另一个伤在腿上,受伤之后她们甚至忘记了保护自己,只知道惊骇的大叫。   铁心源丢过去了两个锅盖,这东西好歹能够抵挡一下,还好,这两个胡姬依靠在一起,举着锅盖,至少在短时间里没有性命之忧。   乱箭射在铁锅上,叮当乱响,尉迟灼灼被铁心源扣在大锅里面,自己则缩在巨大的锅灶边上,希望许东升能够大发神威将那些吐蕃人或者西域人赶走。   他忘记了一件事。   小人从来都是靠不住的,许东升的仆人已经有两个受伤了,他们竟然把门板给卸了下来,当成一个大盾牌,互相依靠着回自己房间去了。   门外的厮杀渐渐远去了,飞进客栈的羽箭也好像变得稀疏。   铁心源小心的抬起头,仔细的观察了外面的动静之后,将尉迟灼灼从铁锅底下放出来,自己举着锅盖来到了大门外。   厮杀依旧在继续,不过,已经演变成了吐蕃人和西域人的战斗,不长的街道上,杀声震天,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开战的起始原因了。   铁心源小心的避开满地的尸体,唯恐某一个还没死的突然跳起来。   尉迟灼灼在尸体堆里漫步要比铁心源轻松地多,三蹦两跳的就来到他们早先看好的兵器店。   看着尉迟灼灼往黑暗的屋子里熟练地丢了一根火把,铁心源就猛地窜进了兵器店。   被他杀死的兵器店掌柜的依旧躺在地上,流出来的血已经被冻成了冰,黧黑的脸膛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霜,如同敷了一层粉一般。   稍微打量了一下店铺,铁心源就按照巧儿教的技巧,用连鞘短剑轻轻地敲打四面的墙壁。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柜台后面的地面上,有一道明显的血冰蔓延到了这里,却忽然间消失了。   和尉迟灼灼合力掀开了沉重的柜台,铁心源奋力拉开一个拉环,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一小片地板就被他拖拽了起来。   铁心源用力的将冻在地上的掌柜从地面上撕下来,然后就把硬邦邦的尸体丢进了暗道。只听咕咚一声,掌柜的尸体就直挺挺的大头朝下栽倒在暗道里。   里面似乎没有人。   尉迟灼灼关上兵器店的大门,用门闩锁死大门,于是吗,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尉迟灼灼吹亮了火媒子,找到油灯点燃,铁心源摸摸自己身上的软甲,举着油灯就下了地道。   地道里有风,油灯的火苗子向后倾倒,铁心源用短剑砍下掌柜的一只胳膊,用他的胳膊当棍子使唤。   铁心源没有理睬地道边上堆积的箱子,径直来到了地道最深处,推开地道上堆积的干草,他就看到了那条沙洲的生命线——都乡河。   这已经是城外了?   铁心源丢掉那条僵硬的胳膊,小心的掩藏好出口,就对在地洞里大呼小叫的尉迟灼灼道:“赶紧去找你的人,天亮以前搬空这里的东西,然后快速离开。那个西夏伙计死了,军营里的西夏人一定会发疯的。”   “这里有好多的羽箭,狼牙箭,雕翎箭也有,还有四架强弩,一箱子强弓,长刀短刀也有,呀,还有连枷,狼牙棒。”   铁心源快速跑回来,关上尉迟灼灼打开的箱子,将她推上兵器店怒道:“赶紧喊人过来,要快,等一会这些东西就不属于你了,拿了东西就赶紧跑。我要回客栈去了。”   尉迟灼灼掏出一个羌笛,鼓起腮帮子用力的吹了两个长音,一个短音。   铁心源眼看着从对面的墙根处溜过来十几个人,他就拍拍尉迟灼灼的肩膀道:“东西拿到了就赶紧走!如果可能的话,我明年这个时候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带你们回大宋。”   尉迟灼灼知道留不住铁心源,就把自己脖子上的羌笛摘下来,放在铁心源的手心道:“我们等着。”   铁心源接过巴掌长的羌笛,探手捏捏尉迟灼灼的小脸指着兵器店里的地道小声的道:“你们都赶紧钻进去,我要点火了。”   过来的果然是一群女子,她们走路轻盈的像在漂。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壮硕女子在钻进地道的一刹那,回头用自己的独眼看着铁心源道:“敢背弃灼灼,虽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暴怒的铁心源抱起在一边偷笑的尉迟灼灼,将她丢进了暗道,然后关上地道门,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个沉重的柜台推了过来。   一刻都不停留的找到了灯油四处泼洒之后,点燃了厚重的门帘,然后就窜进了尸横遍地的客栈大门。   许东升抱着一架强弩奇怪的看着铁心源窜进来,远远地就吆喝道:“你的女人呢?”   “被捉走了,你帮我抢回来成不?”   许东升从房间里拖出一个丰满的波斯舞姬指着她对铁心源道:“捉走就捉走了,哥哥再给你匀一个。”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就穿过许东升布下的防卫圈子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是夜,北风呼啸,大火燃烧了一夜,天明时分,风停了,整座沙州城自客栈向东,全部化为一片焦土。   穆辛从城主府回来,看到遍地的尸体之后勃然大怒,吐蕃人和西域人,立刻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绞杀。   出手杀人的却是西夏人,他们把这种杀人行为称之为收割。   死的都是些吐蕃人,和西域人,他们的财富很自然的落进了西夏人的手里,看到城主府清点堆积如山的货物,铁心源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杀人称之为收割了。   许东升笑的合不拢嘴,很多的货物都进了他的仓库,他付出的不过是三颗琉璃珠子和一箱箱从大宋贩运过来的货物。   铁心源却胆战心惊,如果不是因为尉迟灼灼昨日的时候已经被他赶走,这时候,他一定会更加的恐惧。   看到自己的族人被杀这绝对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即便是这些族人和自己毫无关系。   哪怕是一片森林,当一棵树被砍倒之后,其余的树也会生出恐惧之心的。   这时候的铁心源只希望尉迟灼灼她们已经带着无数的货物离开了沙州。   天气风和日丽,穆辛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西夏的沙州城主在一户户的调查人口,只要不是商贾,或者原住民,他们的人头就会被西夏人砍掉,堆积在城主府的大门外面,泼上水之后,就被寒风冻成了一座恐怖的京观。   铁心源和许东升专门去看过,回来之后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权力是个好东西啊,小铁,你一定要弄到山中老人的位子啊,那样的话,咱们兄弟就能在西域沙漠里横着走了。”   铁心源笑道:“老许,今天早上穆辛长老和我说的还是算学,看样子他老人家没打算教我怎么当上山中老人。”   许东升小声道:“你就满足吧,如果不是因为穆辛长老的族人都被人杀光了,你想获得他的推荐,做梦去吧。”   “你觉得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当傀儡?”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也没杀汉献帝吗?富贵一生也是人世罕见啊。”   铁心源笑道:“那我们就好好的把傀儡当好,反正即便是能获得那个位置,也不是我的功劳。”   许东升感慨道:“即便是傀儡也是一个尊贵的傀儡,很多人想当而不可得呢。”   “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等人来接应,否则,就我们这点人手根本就没有能力穿越大漠,只要有一股稍微大一点的沙盗,我们就完蛋了。” 第一一九章 十八个骑马的太监   西夏人似乎对被烧毁的半个城池一点都不在意。   十余天过后,铁心源终于明白西夏人为何不在意这样的破坏了。   有十余个驼队来到沙州之后,他们见到大火过后的焦土,不但没有失望,反而极为兴奋的向沙州城主府缴纳了一笔钱财,然后就在瓦砾堆里寻找自己需要的建筑材料。   短短五天时间,大火过后的瓦砾堆上,就出现了十余家崭新的店铺。   铁心源这些天一面跟着穆辛学习阿族人的礼仪,一面研究尉迟灼灼留下里的那根羌笛。他是会吹笛子的,只可惜羌笛和笛子基本上没有多少共通之处,用吹笛子的方式去吹带有簧片的羌笛,总是不得其法,吹出来的笛声不但没有那股子幽怨的意味。   按照许东升的话来说,他从铁心源吹奏的羌笛之音中,听出了人家迎亲时才用喇叭吹奏的《百鸟朝凤》的喜音来。   在阳关不吹羌笛还能吹什么呢?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有没有春天其实不打紧,只要能够暖和一些铁心源就心满意足了,隆冬时节的阳关绝对能够冻死狗。   事实上已经冻死狗了。   一个商贾养的一头大黄狗晚上被醉酒的主人忘记弄进屋子,拴在外面被寒风吹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早就冻得硬邦邦的。   然后被许东升讨要了过来,中午的时候,铁心源就吃到了被许东升引以为傲的神仙肉。围着火炉吃狗肉,确实是人世间的一大享受,透气窗外,往下掉着淡蓝色的霜花,这不是雪花,是空气中的水分被凝结成冰之后出现的正常现象。   天气越冷,来到沙州避寒的驼队就越发的多了,穆辛准备等去西域的驼队数量再多一点,就可以出发了。   吃了狗肉,喝了热汤,全身暖洋洋的,保暖自然是思淫欲的,刚刚获得一点热量的许东升已经用眼神驱赶铁心源无数次了,他怀里的波斯舞姬也早就媚眼如丝,连叫声都已经变得风骚入骨。   当许东升的手探进汤锅捞肉吃之后,铁心源就不再吃狗肉了,天知道许东升的那双手刚刚摸过什么东西。   穆辛又在屋子里做礼拜,冗长的经文,似乎没有尽头,悠长的鼻音,很有辽远的感觉,让铁心源恨不得将一盆子烧红的炭火倒进他的房间。   天一冷,锁骨就疼痛难忍,估计以后刮风下雨也会非常的遭罪。   这种疼痛铁心源打算记在心底一辈子,一个弱小的懦鸡,有这样的痛非常的正常。   羌笛终于吹奏的有那么几分凄凉意味了,铁心源这才发现,音乐这东西和心境实在是太有关联了。   漠漠黄沙,他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向往,只要用脚丈量,遥远这个词总会有尽头的,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千里之外的亲人。   他很想知道母亲荒凉的金城县到底有没有可以取暖的柴火。   特特的马蹄声,打断了铁心源的凄凉意境,这让他有些恼火。   抬头看了之后,怒火立刻就消失了,面对披着鱼鳞甲全副武装的骑士,不论是谁都不会有多少怒火的。   挂在身侧的大盾上沾满了寒霜,铠甲上也是如此,十八双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比这天气还要冰冷。   麻布披风上挂着厚厚的灰尘,看不见脸,厚厚的麻布遮挡着,从眼角处看,已经有了细密的鱼尾纹,皮肤细腻至极,宛若处子。   这应该是非常好看的十八个男人。   为首的骑士跳下战马,甚至没有牵马,就从铁心源的身边走过,他的战马随在他的身边,亦步亦趋。   挂在肋间而不是悬挂在腰上,这种带着弧度的弯刀,最适合旋身出刀,那一刻据说优美的如同舞蹈。   巧哥说过这种刀,只可惜找不到乌兹钢,因此他没有机会打造一把带着默罕默德纹路的宝刀。   也只有这种刀的刀刃上,才会出现肉眼看不见的锯齿,所以,论到锋利,这种刀确实是天下第一。   据说使用这种刀在马上作战的时候,甚至不用劈砍,只需要握着刀,借助双方的马速,就能将敌人腰斩。   铁心源羡慕的看一眼刚刚过去的骑士弯道上的十字黄金吞口,就这一柄刀,在大宋绝对能够卖到一个谁都不敢相信的天价。   低头看看自己的短剑,铁心源又找回来了信心。   许东升很丢人,他竟然趴在地上行五体投拜大礼。   他的仆人也是如此,那些骑士径直踩在他们身体,在他们的衣衫上将自己带着尖角的漆皮皮靴擦干净之后,才走进了穆辛的屋子。   脸上还带着脚印的许东升安静的坐在铁心源的身边烤火。   没有丝毫的屈辱感觉,而他的那些仆人,甚至还有些骄傲。   “一群非常了不起的人。”许东升喝了一口瓶子里的烈酒,小声道。   铁心源点点头道:“发现了,不过再了不起的人如果站在我的背上拿我的衣衫擦靴子,我的短剑一定会捅进他的屁眼。”   “所以你将来也会成为主子,我不在乎,所以我成不了主子。他们除了打仗,别的都不会,等一会就会发现,他们连吃饭都是要别人喂的。”   “他们的手用来干什么?”   “杀人!他们的手从不离开自己的刀,不论在任何时候。”   “包括洞房的时候?”   “他们不洞房!”   “为什么?”   “为了增加战斗力,他们选择成为阉人。”   “胡说八道,东京城里的阉人我见过的太多了,从未听说成为阉人之后就有强大武力的,即便是阉人首领王渐的武功也没有多高。”许东升拍拍铁心源的手背笑道:“你爱信不信,老夫好心告诉你西域的一些禁忌,听不听在你。如果有一天当你成为他们的敌人之后,你就会知道这些人有多么的恐怖了。这根本就是一群为了战斗,忘记了所有的一群人。”   铁心源跳起来,准备去穆辛的房间,再近距离看看这群人,许东升的回答让他对这些人充满了好奇心。   许东升一把拉住铁心源轻轻地努努嘴,他就看见十八个人和十八匹马已经从穆辛居住的大屋子里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走进了饭厅。   平日里总见不着的客栈掌柜亲自安排了这些人的饭食,五颜六色的非常漂亮。   不过都是些五颜六色的糊糊。   铁心源看见他们的战马低头喝着桌子上温热的米汤,那群怪人却一手握刀安静的坐在那里,十八位最漂亮的舞姬用木勺一勺勺的喂他们吃饭。   “沙漠里也有人给他们喂饭?”   “没有,条件不允许的时候自己吃,条件允许的时候就是别人喂食,他们认为自己和战马是同等的。”   铁心源不再问许东升关于这些人的信息了,他总觉得许东升这家伙是在无限的提升这些人的能力,用它来掩盖自己刚才被这群人踩在脚底下当擦鞋抹布的尴尬。   没必要把徐东升的尴尬扩大化,更没有必要吧许东升的面皮当面撕下来丢在地上。   “吃了你一顿狗肉,我请你吃面吧,蒜拌面,我刚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青蒜。”   许东升摇摇头道:“等他们吃完,如果你当着他们的面炫耀自己有舌头的话,很快,你就没有舌头了。”   “他们连舌头都没有?”铁心源惊骇的问道。   “五岁入军营,第一关就是割掉舌头,因为有舌头就会发出很多无意义的哀鸣,会损伤士气,十五岁身体长成之后阉割,然后跨马作战,直到死,一言不发。”   “太变态了……” 第一一零章 会读书的奇怪奴隶骑士   铁心源终于弄明白了这十八个人的身份。   原来他们都是奴隶。   这让他想起自己在汴河上遇到的那三个少年,或许他们是一样的。   一想到那些面貌俊美的少年马上就要成为太监,他的胯下就阵阵生寒。   这十八个骑士,最大的相同点就是俊美,其中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不过,即便是被破相了,他也比普通人俊美的多,那道伤疤甚至没有破坏他的英俊,反倒增添了几分英气。   这群人最缺少的就是英气。   亚麻色的头发底下一张不输美妇的脸庞,让铁心源几乎看得要傻掉了。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性取向,然后非常肯定自己是一个行为正确的男子汉。   既然如此,那只能说明面前的这十八个人实在是太出色了。   铁心源当然也要吃饭,按照许东升所言,只有穆辛长老和他才有资格和这群骑士坐在一张桌子上进食。   穆辛长老用手吃美味的抓饭非常的娴熟,他甚至能用两根手指就撕下热气腾腾的舒羊肉,然后用灵巧的手指,轻易地将羊肉和胡萝卜洋葱以及米饭捏成一个小团,然后用手撮着塞进嘴里,动作潇洒而自然。   铁心源吃饭的动作就不好看了,用惯了筷子,如今一定要用右手抓着滚烫的米饭往嘴里塞,这让他非常的不习惯。   穆辛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见铁心源被烫的嘻嘻哈哈的,就探出自己油光致致的右手,帮助铁心源将米饭和肉,菜捏成一团,给他做了一遍示范,而后就继续快速的进食。   铁心源的心思不在饭食上,而是在对面的十八个骑士身上。   他们在舞姬的伺候下,一勺子,一勺子的吃那些五颜六色的糊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十八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穆辛见铁心源漫不经心的吃着自己的饭,眼睛却盯在十八个骑士的糊糊上。   就把手放进桌案旁的温水里,仔细的清洗干净右手,笑着对铁心源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铁心源看看对面的十八个骑士,小声地问道:“老师,每一个奴隶骑士都是这样的吗?”   穆辛摇摇头道:“不是,只有最精锐的骑士,一心想把自己献给战神的骑士,才会选择这一条道路。为的是隔绝自己的七情六欲,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专注于磨练武技和钻研战争之道上,唯有全身心奉献的骑士才会获得战争之神的青睐。”   “最终还是为了常胜不败吗?”   穆辛笑道:“是的,胜利之花需要汗水,甚至血泪浇灌,才能盛开。”   铁心源站起来弯腰施礼道:“对不起,老师,我没有他们的恒心和意志。”   穆辛宠溺的摸摸铁心源的头颅笑道:“他们是奴隶骑士,是因战争应运而生的武器,孩子,你不是,你走的是一条和他们完全不同的道路。”   师徒间对话的时候,铁心源偷偷的看了那十八个人,结果发现,即便是穆辛口口声声的说他们是奴隶,这些人依旧保持着继续进食的姿态。   铁心源惊讶地对穆辛道:“老师,他们需要吃多少食物,已经吃了半个时辰了。”   负责喂饭的舞姬脸上已经出现了汗水,明显已经累了,却不敢停下手里的调羹。   穆辛用一条热布巾子擦拭了一下胡须,听铁心源问出这样孩子气的问题,呵呵笑道:“猛兽的嘴巴没有合上,就说明他们依旧是饥饿的。”   穆辛走了,铁心源坐在骑士的对面双手撑着下巴,继续看这群人吃饭。   又等了一会,发现这样非常的无聊,就把主意打在战马的身上。   事实上这些人的战马要比他们好沟通的太多了,一盆子洗干净的胡萝卜下去,这些战马已经对铁心源客气多了。   他甚至要那些伺候人的舞姬找来十八条毯子,给这些精贵的阿拉伯战马披上。   他非常的喜欢这种脑袋小小,看起来英俊挺拔的战马,和大宋那些肥头大耳朵的战马相比较,这些战马绝对是战马中最英俊的。   喂马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这群人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几下。   十八个骑士的目光全部盯在铁心源的要害处,似乎随时准备暴起将刀子砍在他们认为满意的地方。   给这些怕冷的骏马披上毯子的行为,赢得那群骑士的好感,至少铁心源已经感觉不到那种让他如芒在背的错觉了。   马蹄子上的蹄铁损坏的非常严重,这是长途行军的缘故。   “老许,赶紧找铁匠,帮忙换掉马蹄子上的蹄铁。”   许东升趴在门口往里看,却打死都不进来,一个劲的冲铁心源挤眉弄眼。   那个脸上有疤痕的骑士站起来,从自己的马包里取出四枚蹄铁,和一些钉子,蹲在地上抱着马蹄子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将马蹄子上的裂开的蹄甲削掉,然后就抱着马蹄子用一柄小锤子,把蹄铁牢牢地钉在战马的蹄子上。   动作非常的娴熟,铁心源计算过,他们给战马换好四枚新的蹄铁,总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中间没有使用架子或者别的辅助工具。   十八个人十八匹马进了两间屋子,每间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   一枚红艳艳的苹婆果沿着光溜溜的石板滚到了一个骑士的脚下,铁心源嘴里咬着一枚苹婆果吃的咔嚓咔嚓的。   肃手做了一个请吃的动作,那个骑士目不斜视,对铁心源的勾引毫无反应。   又有一枚苹婆果滚过来了,不过这一次,苹婆果的目标是另外一个骑士。   因为距离远,所以力量大了一些,苹婆果跳动着快要越过另外一个骑士的身边了。   只见寒光一闪,那个还在一尺高的地方跳弹的苹婆果,就变成了整齐的四瓣。   正在吃苹婆果的铁心源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那一瞬间,那个该死的骑士竟然在那么刁钻的位置上出刀两次。   因为天气太冷,手依旧塞在舞姬胸膛上的许东升皱眉道:“你这是在找死。”   铁心源摇头道:“我还没活够呢,我只是好奇,这些人真的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准备战斗吗?”   许东升冷笑一声道:“你会看到这群人的战力的,而且很快就能看到。”   听许东升这么说,铁心源立刻很狗腿的走到他身边小声的道:“杀谁啊。”   许东升伸长脖子看看门外,小声道:“吐蕃人和西域人会来报复的,能在这里开店的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很多都是沙漠里的沙盗留在这里的眼线,和销赃的门户,如今被西夏人一口吞掉了,他们一定会来报仇,或者说拿回属于自己的财富,到时候记得躲稳当一点。”   “沙盗很多吗?”   许东升忧愁的狠狠抓了一把舞姬的胸脯,引得舞姬尖叫出声。   “他娘的,只要是住在沙漠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沙盗,没他娘的一个好人。”   “西夏人很厉害,应该能够击败沙盗,要不然他们也不敢那么干。”   许东升吐一口口水道:“你知道什么,西夏人能控制的就是这座残破的沙州城,城外一望无垠的沙漠根本就不是他们能管束的了的,说实话,沙盗才是沙漠的主人。这沙盗就是大漠上的石头,西夏军队就好比是这沙漠上的风。别看大风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可是等风走了,石头依旧是石头。”   铁心源想起兵器店里一直通到都乡河的那条暗道,他觉得这样的暗道应该有很多,看似严整的沙州,早就满目疮痍了。   许东升说的是有道理的,自己确实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   如果能熬到穆辛战死就再好不过了。   穆辛这些天非常的忙碌,他的房间里总是有很多人,来的人很杂,有西夏人,色目人,有西域人,甚至还有吐蕃人和一些只穿着兽皮的野人。   有铁心源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人每一个都不简单,他看了很久,发现自己打不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这根本就不是在做出塞的准备,更像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许东升嘴里掏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穆辛更是守口如瓶,至于那十八个骑士,铁心源觉得只有神仙才能从他们的嘴里掏出有用的信息。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有一个奴隶骑士似乎认识字。   这是一个无意中的发现。   不论是许东升,还是穆辛都信誓旦旦的说过,这群奴隶骑士没有一个是认识字的,因此,即便是奴隶骑士落在敌人手中,面对一个不会说话的睁眼瞎,也没有任何的后患。   这群人是执行最隐秘任务的最佳人选。   可是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能饥渴的看着铁心源无意中留下的书籍,并且渴望看到书本下一页内容的人。   于是,铁心源在吃饭的时候,翻看一页书,就会跑出去玩一会,然后再回来翻看下一页。   这一顿饭,有一个骑士吃了很长的时间,足足有一个时辰…… 第一一一章 想要弘法的穆辛   铁心源一不小心弄脏了一本书,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书籍,所以他就随意的丢弃在了阴暗的角落里,免得被穆辛长老看见,然后受到责骂。   这是一本智者哈比比写的《阿布扎比言行录》,讲述的是一个叫做阿布扎比阿族人的日常生活。   里面有很多的名言和警句,而且通俗易懂,往往是阿族少年认识字之后,看的第一本启蒙书。   书本是吃晚饭的时候丢掉的,等铁心源半个时辰之后回来的时候发现那本书不见了。   不见就对了。   心情愉快的铁心源背着手哼着歌曲再一次去打搅许东升的春梦。   去的时候,许东升的被窝里有两个漂亮的舞姬,当然,许东升也在。   总是选这个时候去打扰人家是铁心源不愿意做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当穆辛回来之后,这家伙一天之中的十二个时辰中,有十个时辰是在床上度过的。   不论铁心源什么时候去找他,他总在床上,只要他在床上,床上总会有一个或者几个说不上种族的舞姬。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许东升就把脑袋靠在一个舞姬丰满的胸膛上,然后端着一杯葡萄酿无奈的道:“又怎么了?”   铁心源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以学生的口吻请教道:“您说这些奴隶骑士都不认识字是吗?”   许东升对铁心源研究奴隶骑士的恶趣味已经没有劝阻的心思了。   张嘴道:“确实如此,不是他们不识字,而是那些已经成为贵族的将军们不允许他们识字,毕竟一个不识字的哑巴无论干了什么诡秘的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所知。”   “人生烦恼识字始,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您说他们中间没有一人识字吗?如果那样的话,他们怎么传递军情?”   许东升嗤地笑道:“我之所以会给他们当擦鞋布,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做人。而是当做一件锋利的武器。他们只需要有耳朵,能听懂将军的冲锋命令就好,谁要他们传递什么军情。”   铁心源诧异的道:“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穿越了大沙漠跑到沙州来的?”   “当然是有人领他们来……哎呀,你这小子在套我的话,赶紧走远。”   自知说错话的许东升翻了一个身把自己的大脑袋埋在舞姬的双峰里,任由嗤嗤作笑的舞姬拨弄他的耳朵,却再也不理会铁心源了。   “这是老狐狸故意泄露给我的。”   走出房门的铁心源自言自语。   许东升这种老狐狸根本就没有失言的可能,如果有,那就一定是他想告诉你。   穆辛的房间已经不允许铁心源进去了,同时不能进去的人员包括客栈里的那些舞姬,以及那个对穆辛极度殷勤的客栈掌柜。   许东升从未进过穆辛的房间,但是铁心源清楚的知道,好多事情许东升知道,而自己却一头雾水。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从穆辛这里下手,而应该从根本就不可能泄密的奴隶骑士这里下手,尤其是那个会读书的骑士。   皇宫里的太监都会产生情欲,更不要说这些奴隶骑士了。   绝情绝欲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即便是有,那个家伙也一定是一个疯子。   不论是喜怒哀乐,还是爱恨情仇,都是人的一个表象,有了这些表象才能称之为人,否则那就该是一块石头了。   那里有压迫,那里就一定会有反抗,铁心源相信那些奴隶骑士的胸中一定有一颗渴望交流的心,否则,就没必要长什么脑子。   在东京的时候,铁心源就和狐狸开启了人和野兽的互动,十余年下来,狐狸已经基本能够明白铁心源想要对说什么了,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动作。   狐狸都能明白。   想起狐狸,铁心源的鼻子就发酸。   看到站在门口警戒的奴隶骑士,铁心源再一次将苹婆果丢了过去。   这一次苹婆果没有在地上翻滚,而是凌空飞向了奴隶骑士。   苹婆果被奴隶骑士用空闲的右手捉住,看到骑士缓缓地将苹婆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铁心源就笑的好像一只狐狸。   两个骑士都开始吃苹婆果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   万事,只要有了一个开头,不论好坏他总会继续下去,并且,迟早会开出花朵。   表示了友善之后的铁心源就坐在自己的门口面对不知何时纷飞的雪花,开始用阿族语言朗诵自己今日的功课。   “电光几乎夺了他们的视觉,每逢电光为他们而照耀的时候,他们在电光中前进。黑暗的时候,他们就站住。假如天神意欲褫夺他们的听觉和视觉,就不会赐予他们耳朵和嘴巴。”   铁心源偷偷看了一眼守卫的骑士,发现他们听的很是认真,而且,窗户那里也有一些人影……   他微微一笑继续吟诵道:“你当向信道而行善的人报喜,他们享有许多处在河畔的乐园,每当他们以园里的一种水果为你给养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我的报答你英勇的最好方式。你应当说:我将用同等的善意来回报你……”   铁心源把这些话念的很慢,他很担心这些人会听不清楚。   结果,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每日念一个时辰的书,有时候念经文,有时候念故事,有时候念一些自己编造的笑话,明明很好笑的笑话,那些人却从来都不笑。   这一天,当铁心源继续在自己门口晒着太阳念关于知恩图报的经文的时候,客栈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个肥墩墩的矮胖甲士推开了客栈的大门,一连串急促的西夏话就喷涌而出。   听到声音的穆辛从自己的院子里走出来,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那个甲士。   然后就像赶苍蝇一般的挥挥手。   站在门口的奴隶骑士双双向前,避开了西夏甲士凶狠的拳头,一人捉住西夏甲士的一条胳膊,带着铁尖刺指箍的两只拳头,齐齐的轰在西夏甲士的脸上。   铁心源小心的转过脑袋,他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想看见那悲惨的一幕。   铁尖刺和骨头皮肉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即便是看惯了杀戮的许东升都很自觉地转过头去,和铁心源一起假装研究土坯墙的纹路。   轰隆一声之后,铁心源和许东升一起转过头,正好看见那个足足有两百余斤的西夏甲士撞坏半掩着大门飞了出去。   两个奴隶骑士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们原先站立的位置。   铁心源看到其中一个奴隶骑士甲叶子上挂着一颗带着丝丝白筋的眼珠子,眼珠子很大,应该是那个刚刚飞出大门的西夏甲士的眼珠子。   门外躺着一堆烂肉,准确的说门外躺着一具被铠甲包裹着的烂肉。   穆辛冷笑一声,就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做好战斗的准备了?”铁心源小声的问许东升。   “长老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之所以会这么干,就吃定了西夏城主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你怎么知道?”铁心源扭头问许东升。   “该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一样都不知道。”   铁心源笑着道:“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我今天应该找三个女人,这是我该知道的。像穆辛长老想要沙州城主皈依在他的门下,以及你这几天总是给奴隶骑士读书的事情都是我不该知道的。”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老许啊,但愿你能把墙头草做到极致。”   许东升耻笑道:“你算哪门子的风,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他娘的是一个种族,你以为老子有空和你说这么多的废话?” 第一一二章 自食其果   铁心源最喜欢许东升用这种气急败坏的方式和他讲话了。   只要他发火,就说明这家伙正在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   比如告诉铁心源穆辛长老正在竭力的说服西夏的沙州城主皈依本教。   天神的光芒无处不在。   天神的触角也无处不在。   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执迷不悟,不愿意沐浴在天神的荣光之下。   既然天神那些绝妙的纶音不能让迷途的羔羊回归本源,那么,天使的利刃会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铁心源看出来了,穆辛这是在制造矛盾,他想看西夏城主到底会如何应对自己的挑衅和警告。   穆辛能够做到这一步,就说明西夏城主对于皈依的事情,正处在一个犹豫的地步。   西夏是一个纯粹的佛教国家,李元昊喜欢一面杀人,一面拜佛,他将杀人状态的他和拜佛时期的他分成了两面,每次杀人之后,他都会放下屠刀一次,等到下次想杀人的时候,就再次拿起屠刀。   沙州城主在西夏应该是一个非常边缘化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将他派来镇守沙州六年。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彻底的欲仙欲死之后,就难免会生出其余的心思。   智慧长老穆辛自然很轻易的就看出他的心思,之所以会逗留在沙州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给神教打开一道南下的大门。   让那个全世界的人都信仰神教,才是穆辛心中最大的希望。   如今的沙漠中,神威在快速的蔓延,当于阗那个信奉佛祖的李圣天家族灭亡之后,沙州就成了阻挡神威南下的第一道门户。   这道大门必须打开。   铁心源知道这个时代的国家不能太大,如果大到一定的程度,就不好控制了。   比如前唐就是一个例子,盛唐时期,他们成功的将边境推进到了葱岭一带。   可是遥远的距离完全削弱了帝国对那里的统治,当高仙芝兵败怛罗斯之后,帝国的疆域就立刻向后退缩了一千三百里。   契丹人的国土面积很大,甚至可以称之为非常大。东起日本海,西到阿尔泰山,北到额尔古纳河,南到与大宋接壤的白沟河。   如果把契丹人平均的分散在这片土地上,十里地都不会见到一个人。   这样的统治也就算不得统治了,在这个时代除了宋人对土地有着莫名其妙的渴望之外,就连契丹人自己都不明白他们国家的边境线到底在哪里。   只要这里没有人烟,一条狗在这里撒泡尿都能宣布主权。   有着完整政治制度的大唐都是这个结果,刚刚兴起不到四十年的西夏就更是如此,铁心源有时候都怀疑,西夏国的这群人统治的区域恐怕只限于宁夏平原,他们在其余的地方的统治,恐怕连大宋的羁縻州都不如。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日本鬼子一样,占据着战略要地,对广袤的原野几乎没有什么统治力。   如果宋人和西夏人战斗的时候,铁心源自然是一心一意的帮助宋人,当西夏人和阿族人战斗的时候,铁心源觉得自己就应该帮助西夏人。   穆辛敲打西夏人是有限度的,比如活活的打死一个甲士,这不会引起西夏城主最彻底的愤怒。   如果挑起更大的纠纷,伤害到了西夏人最根本的利益,即便是心怀不满的西夏城主,也会和穆辛翻脸。   铁心源瞅瞅不算大的院子,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来破坏穆辛的计划。   大清早,穆辛已经给十余个阿族人下达了很多的命令。不断地有阿族人从穆辛的房间里领命出来,然后就匆匆的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了。   铁心源完全相信,当一切都随着穆辛的计划积极进展的时候,那个到现在还没有做出反应的西夏城主,恐怕只剩下乖乖就范的余地。今天的早餐是豆子粥。   各种各样的豆子,那些家伙连青稞粗糙的外皮都不去掉,也不知道往里面添加桂圆之类的干果,只有十几枚红艳艳的枣子摞在豆子粥上面。   这样煮出来的粥有一股子怪味道,铁心源一点都不喜欢,平日里喝点小米粥就很好,干嘛一定要吞咽这些难以下咽的豆子粥?   许东升倒是吃的非常香甜,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西夏人竟然从这里抬走了一大锅豆子粥,这让铁心源非常的好奇。   “腊八,佛诞!”许东升现在和铁心源说话变得言简意赅起来。   铁心源点点头就不再问,既然都已经腊八了,那就好好地吃一碗腊八粥才好。   在太学求学的时候,身为预备官员,他自然是研习过民俗,民风的。   自先上古起,腊八是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包括门神、户神、宅神、灶神、井神的祭祀仪式,祈求丰收和吉祥。   据《礼记·郊特牲》记载,腊祭是“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   夏代称腊日为“嘉平”,商代为“清祀”,周代为“大蜡”;因在十二月举行,故称该月为腊月,称腊祭这一天为腊日。   先秦的腊日在冬至后的第三个戌日,后来佛教传入,为了扩大在本土的影响力遂附会传统文化把腊八节定为佛成道日。   后随佛教盛行,佛祖成道日与腊日融合,在佛教领域被称为“法宝节”。南北朝开始才固定在腊月初八。   佛家这种随便篡改佛祖成道日借助腊八来扩大影响的手法,非常的像后世的广告营销。   不过人家做的很高明,至少在扩大信徒,以及提高佛教知名度上,这个办法很管用。   沙州是有寺庙的。   事实上沙州最宏伟的建筑就是寺庙,不远处的鸣沙山下,就有连绵不绝的石窟。   大名鼎鼎的敦煌石窟就在这里。   石窟下面就是沙州方圆三百里之内最有名的寺庙——雷音寺,取佛音说法,声如雷音之意。   里面住着一百二十名比丘僧,听许东升说,雷音寺的护法居士,就是西夏西北重镇瓜州留守野利都兰。   和沙州不同,瓜州驻守着西夏赫赫有名的西平军司,沙州的西夏人之所以视吐蕃,西域诸国如无物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有战无不胜的西平军司。   穆辛之所以不敢在沙州过份的威逼沙州城主都罗然然,也是担心引起野利都兰的注意,从而让阿族人在沙州的计划全部落空。   每一个人都知道西夏人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把所有的问题堆在一起放火燃烧,如果这些问题和人有了联系,那么,他们就会把有问题的人一起丢在火堆里烧,直到问题没有为止。   客栈里煮了很多的腊八粥,都是给那些和尚的贡品。   铁心源往每一口锅里都放了一点蘑菇粉,这些剂量的蘑菇粉,不会让人发疯,只会让人产生一般性的幻觉。   在东京的时候他就试验过,蘑菇粉对于僧人的帮助极大,他会放大僧人的欲望,曾经让一个大相国寺的僧人沉浸在佛国整整三天。   只可惜,相国寺的方丈智圆大师却固执地认为,那个受到蘑菇粉帮助进入佛国的僧人是走火入魔了。   按照他的狗屁逻辑,僧人在求佛的过程中,应当见佛杀佛,见魔屠魔的。   最后还说,无佛才是真佛!   不但单方面收回了那个僧人的度牒,还将他关进石洞里面,要求他面壁十年。   不知道雷音寺的僧人们会不会像智远和尚那样认死理。   在西夏人抬走那些腊八粥的时候,许东升突然出现了,在施舍了两个金饼子之后,竟然从大锅里面挖了一碗,这可是好东西,可遇不可求。   一大碗腊八粥分成了两小碗,许东升大度的分给了铁心源一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来来来,兄弟,我们喝了这碗腊八粥,就算是和家里的人一起过节了。”   铁心源的脸色惨白,不过,他对许东升说的话也是非常的有感触,用最快的速度喝完一碗腊八粥之后,他就开始借酒浇愁……   铁心源喝酒的样子把许东升吓坏了,他第一次发现铁心源的酒量真的很不错,一坛子五斤装的葡萄酿下肚子之后,他竟然还有力气坐在窗台上哀哀的唱歌。   “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听到这首绝妙的小词,许东升对铁心源佩服的五体投地,从这以后,他有事没事就想灌醉铁心源,看看他还能不能作出几首像样的诗词来。   看到铁心源呕吐的撕心裂肺的,许东升也莫名的感到有些伤感,妻子曼妙的身体似乎就在他的眼前……   于是他安排好已经大醉的铁心源,就要了三个舞姬迅速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情感的宣泄真是可怕。   第二天铁心源从宿醉中醒来,依旧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被劈了一斧头,稍微摇晃一下,脑仁子就生疼。   口干的像是要裂开,嗓子干涩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挣扎着取过茶壶,一口气把里面的凉水喝的干干净净。   重新回到床上,准备今天就在床上过了。   客栈里愈演愈烈的喧闹声吵得他无法入睡,挣扎着爬起来,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偷偷的听外面的动静。 第一一三章 群体性开悟事件   喧闹声来自许东升的房间,一个浑身紫青的波斯舞姬,哭喊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院子里还有两个遍体鳞伤的女人抱着头痛哭。   客栈里别的舞姬抱来毯子,将她们三个裹好,就站在院子里大声的指责着许东升。   波斯俚语铁心源也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牲口,牦牛一类的比喻他还是能听懂的。   赤裸着上身,显得神采奕奕的许东升拉开房门,丢出来三锭金子,然就笑眯眯的朝铁心源眨眨眼睛。   三锭金子在石板地上滴溜溜的乱蹦,那三个哭泣的舞姬,立刻就停止了哭泣,扑到地上抱住属于自己的金锭。   其余的女人在第一时间闭上了嘴巴,羡慕的看着那三个抱着金锭感谢许东升的舞姬。   这些舞姬不辞千里,万里来到西夏,大宋,唯一的目的就是赚钱。   只有赚到足够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钱之后,她们才会回到自己的故乡,成为一个富裕的上等人。   如今,这三个舞姬有了这一锭金子,目标至少完成了大半,这如何不让人羡慕?   聪明些的舞姬已经开始向许东升抛媚眼了,她们觉得为了一锭金子可以博一下。   “昨夜三寒暑,老夫任少年!”   许东升哈哈一笑,挑选了两个最漂亮的舞姬就关上房门,看样子是去补觉去了。   铁心源自己昨夜做了一夜的怪梦,一会是赵婉坐在小汽车里冲自己微笑,一会就变成巧哥被押上刑场被枪决的场面。   一会又是王柔花站在自己后世的家里,从阳台上探出脖子喊他回去吃饭……   自己的一夜过的痛不可当。   而许东升竟然能把蘑菇的药效转化成春药,这是铁心源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只要你满意就好。”   铁心源喃喃自语了一句,就准备重新回房间里去睡觉。   昨夜的噩梦,消耗掉了他很大的精力,只有睡眠才能让他慢慢的复原。   用厚厚的皮裘捂着全身睡觉的铁心源没有听见雷音寺的钟声。   穆辛却听见了。   他站在院子里背着手默数着钟声。   “三十六响,雷音寺有人开悟了?”   穆辛虽然讨厌佛教,就是因为讨厌佛教,他才对佛教有过极为深入的研究。   寺院里撞钟的由来是佛教东来、寺院兴起的产物。   梵钟就是佛钟(幽冥钟),顾名思义是供寺庙做佛事用的,或召集僧人上殿、诵经做功课,另外诸如起床、睡觉、吃饭等无不以钟为号。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清晨的钟声是先急后缓,警醒大家,长夜已过,勿再放逸沉睡,要早起抓紧时间修持;而夜晚的钟声是先缓后急,提醒修炼人觉昏衢,疏冥昧。   寺院一天的作息,是始于钟声,也止于钟声的。   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寺庙里的钟声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而今天,钟声响了三十六次,代表了三十六梵天,三十六层天是道教的说法,寺庙也用这个传说,这是佛教和道教融合的结果。   “有僧人开悟了?”   穆辛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空,然后就召来一个阿族人,低声吩咐几声,就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钟声响起,沙州城顿时就沸腾起来。   西夏人从商铺,军营,甚至是骆驼上,跳下来,欢喜莫名的冲向雷音寺。   一队僧人从雷音寺里漫步而出,芒鞋踩在冰冷的碎石上,每一步都非常的稳健,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双手合十,感谢前来祝贺的信众。   也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所有的西夏人又忘命的往回跑。   那些穿着单衣站在寒风里的僧侣却一脸的笑容,似乎忘记了凛冽的寒风。   最先赶过来的是沙州城主都罗然然,他带来了极为丰厚的礼物。   雷音寺门口的空地上,顷刻间就被厚厚的地毯所覆盖。   每一位单衣僧人,都被都罗然然带来的军卒用黄色的绫子包裹住,然后供奉在高高的桌子上。   这样的僧人总共有一十二位。   年纪最长的方丈站在一边朝都罗然然双手合十道:“佛祖成道,普度众生,一碗黄粱,众生开悟。”   都罗然然回礼道:“高僧开悟,可喜可贺,却不知何故一夜入佛国?”   方丈笑道:“一碗黄粱饭,舍却旧皮囊,大道有形,又无形,妙不可言。”   都罗然然忽然跪地拜求道:“俗人如何开悟?如何解脱?”   方丈单手摩顶道:“野马西去不可追,本心立地不可夺。”   都罗然然的面孔抽搐两下,回首望去,只见沙州城里的西夏人再一次从城里涌出来,每个人都手捧礼物,一一的敬献在地毯上。   方丈指指堆积如山的献礼笑道:“我佛慈悲,度化世人,世人知恩,百倍还之,昨夜黄粱,莫要轻贱。今日晴空朗朗,当有佛陀讲经,众生听好了,苦难善恶就在一念间。”   老和尚的一番话说的晦涩难懂,好在有人听懂了,粗粗的解释了之后,众人才知道,昨夜那些盘膝坐在供桌上的神僧,就是吃了大众敬献的腊八粥才开悟成佛。   如今,仁慈的方丈要把剩下的腊八粥加水重新熬煮了之后,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喝上一碗。   欢声雷动,宣示佛号之音,十里可闻。   雷音寺的钟声再次响起,寺庙里的僧人鱼贯而出,给每一位信众面前都放了一碗几乎能看到碗底的清水粥。   都罗然然的面前,却是一碗还算浓稠的腊八粥,他满意的在方丈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铁心源这一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才被饥饿的肚子给唤醒了。   爬起来之后去了饭堂,却找不到吃的,也找到任何一个管事的西夏人。   沙州城的西面,火光映红了天空,各种各样的乐器声不绝于耳。   西夏人特有的粗犷号子声一刻都未曾断绝,他们好像在庆祝什么。   那两个站在门口的奴隶骑士不见了踪影,铁心源去了穆辛的院子也没有找到一个阿族人,如果不是因为穆辛的藜杖还在,他甚至会认为穆辛把他丢下,自己回波斯去了。   看到了自斟自饮的许东升,铁心源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没有脱离樊笼。   他手下的四十多个大汉正在忙碌的往骆驼上捆绑货物,看来这里已经居留不得了。   “雷音寺有十二个高僧开悟,西夏人疯了,穆辛长老的计划失败了。”   许东升的语调平静无波。   “你好像不是很在乎穆辛长老的胜败得失?”   许东升笑道:“我是一个商贾,这是我的本性,其余的都不过是身上穿的衣衫,如果烂掉了,就换一件。”   铁心源坐在许东升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的道:“我是一个士子,喜欢享受轻歌曼舞的调调,喜欢闲暇时赶着牛车行走在满是庄稼的原野上。喜欢和有学问的人谈论学问,喜欢和猛士谈论流血五步的悍勇,更喜欢找一个温柔的妻子生一堆孩子,而后教育他们成长。”   许东升灌了一杯酒道:“沙漠里行走近三十年,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永无止境的奔波。”铁心源点点头道:“我才开始,就已经厌倦了,非常的厌倦。”   许东升给铁心源倒了一杯酒道:“但愿这是我们兄弟最后一次远涉大漠。”   铁心源笑道:“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进沙漠,也将是我最后一次进沙漠。”   “穆辛长老去干什么了?”铁心源喝掉许东升给自己倒的还魂酒,小声问道。   “弯月上升到半空的时候,天神的弯刀就会肆虐沙州城,当然,是在瓜州西平军司大军到来之前。”   这是一个可以预料的结果,沙州被战火烧成白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个世界上最残酷,最猛烈的战争,就是宗教战争!   他无关于利益,只关乎信仰。 第一一四章 我们能跑多快?   如果说阿族人对于阗国的宗教战争只是大海里里的一次小小波澜,那么,那场改变世界格局,并且给世界留下永远创伤的十字军东征就该是大海里的一次惊涛骇浪。   铁心源清楚的知道,再过不到五十年,那场延续了足足两百年的战争将会拉开帷幕。   由于罗马天主教圣城耶路撒冷落入伊斯兰教徒手中,教皇允许欧洲的领主和国王发动一场旨在收复圣城的宗教战争。   十字军东征大多数是针对阿族人国家的,主要目的是从伊斯兰教手中夺回耶路撒冷。东征期间,教会授予每一个战士十字架,参战者服装均饰以红十字为标志,组成的军队称为十字军。   不论开战的借口多么的高尚,这场以天神名义发动的战争,最终还是回归了战争的本来面目。   那就是抢劫和掠夺。   诸多缺少土地的封建主和骑士想以富庶的东方作为掠夺土和财富的对象。   意大利的商人想控制地中海东部的商业而获得巨大利益。   而罗马教皇想合并东正教,扩大天主教的势力范围。   生活困苦与天灾与赋税压迫的许多农奴与流民受到教会和封建主的号召,引诱他们向东方去寻找出路与乐土。   东征的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各自的利益,至于神的利益,只有被串在十字架上绵延数百公里的异教徒尸体能够证明。   不过,铁心源对十字军东征并没有多少感觉,这是因为这场战争与东方的宋帝国毫无坏处。   也就是因为有十字军东征,阿族人不得不停下向东发展的脚步,转而全力应付来自西方的威胁。   相对来说,这场残酷的绵延了两百年的宗教战争,对远东的这些国家非常的有利。   如今,穆辛也要发动宗教战争,铁心源很想冷眼旁观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是如何从一个阴谋家变成嘴里含着刀子的强盗的。   对于西夏骑兵,铁心源深有体会,杨怀玉回京生孩子的时候,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西夏骑兵的彪悍和亡命。   如果来的是一支被宗教武装过头脑的西夏骑兵,铁心源不敢想这些人会爆发出什么样的能量。   铁心源自己很不辛的站在了西夏人的对立面上,所以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他们到底能够跑多快。   “老许,这一回我不想骑骆驼了,能不能给我分一匹马,如果能给我两匹母马,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许东升听铁心源这么说,疑惑的道:“骑马到波斯,你会死的很惨的。知道不,骑马跑一百里和骑马跑三千里,绝对是两回事。”   铁心源嘿嘿笑道:“我只想跑的更快一些,老许,我建议你也骑马。”   许东升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回头看看已经打包好的驼队,小声道:“好吧,咱们兄弟带六匹产奶的母马走,两匹换乘,一匹驮物。进了沙漠之后再换骆驼。”   “我能不能先走一步?”铁心源小心翼翼的对许东升说。   “下回说这种话的时候一定要有一起两个字。”   铁心源深以为然。   他的行李很少,一匹马驮着小帐篷食物和水,另一匹马驮人。   铁心源仔细的检查了马匹的蹄铁,辔头,肚带,又特意用羊皮口袋多装了一口袋水,放在马鞍子的后面,紧紧贴着战马的皮肤,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水因为战马皮肤透热不会结冰。许东升看到铁心源用细绳子将他的裤腿和衣衫扎在一起,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和铁心源相处这么久之后,他知道这个少年人从来都不会做无用功。   打着为驼队开路的借口,许东升带着铁心源和自己的十五个全副武装的仆役,和前来领队的阿族人头领约好在三十里之外的烽火台见面,就快速的离开了客栈。   领队的阿族人头领并不在意许东升和铁心源的离开,没有这两个人掣肘,自己说不定能够参与到长老的圣战中去。   和许东升,铁心源这种三心二意的人相比,他们对天神的感情不但深厚,而且坚决。   当这两个人谋划着如何躲开一定会到来的战争的时候,他们一心想的却是如何散播天神的荣光。   出了沙州城之后,许东升停下战马朝雷音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毫不犹豫的向西南方向的阳关路上狂奔。   清晨的戈壁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天色碧青得如同果冻,假如没有刺骨的寒冷,铁心源都想一头扎进这碧蓝的天空里长眠。   平坦的砂石地面上,只有几座烽火台突兀的矗立在那里。   这些烽火台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大汉时期,经历了上千年的风雨之后,如今像一个垂垂老者,外表已经斑驳不堪,唯有筋骨尚存。   铁心源纵马从烽火台下掠过,每过一个烽火台墩子,就像是跨越了一段沧桑的历史。   他相信马踏焉支山的霍去病来过这里,大唐出塞征服突厥的雄师也经过过这里。   如今自己也从这里打马经过,只可惜,只有一人而已。   许东升没有在任何一个烽火台前面停留,只有一个仆役在飞驰中弯弓射箭,将一支带着鲜艳红色绸布的钉在经过的每一座烽火台上。看样子许东升并不愿意在这里停留。   铁心源非常满意许东升这种保命的态度,无论如何,距离沙州一百五十里之外的废弃阳关,才是一个合适的落脚地。   和许东升这种走远路的行家相比,铁心源就是这支队伍中最大的累赘。   别人换马的时候,队伍不停,那群人包括有些肥胖的许东升都是如此,在马上纵掠如飞的模样非常的让人羡慕。   这一点铁心源就做不到。   见铁心源再一次气急败坏的停下来换马,许东升笑道:“不用着急,也不用惭愧,等你一路骑马到波斯之后,你骑在马上出恭都不成问题。”   铁心源给自己的马鞍子上加了一条软垫子吃力的爬上马背道:“我觉得我的两条腿已经快合不拢了。”   许东升长吸一口戈壁上冷冽的空气道:“忍忍,我们已经走了一百里地了,一口气赶到阳关再停留。”   “在烽火台的驼队怎么办?”   许东升用麻布裹住自己的口鼻不屑的道:“我们现在是斥候,探索的越远,功劳就越大,烽火台只是第一个接应地点,他们找不到我们自然会来阳关。”   “这里安全吗?野利都兰的西平军不会从这里经过吧?”   “不知道,瓜州在沙州的东面,我们如今正在向东南走,十六天之后就会到达伊吾州,就算是进入了契丹人的国境。   野利都兰镇守西夏边陲,防御的主要方向就是契丹和黄头回纥。   如今,不论是契丹还是黄头回纥都没有要和西夏人作战的意思,所以,我以为他也不会绕过伊吾州特意来对付我们。   穆辛长老就是依据这一点,计算过西平军从瓜州来沙州的时间,所以才会很突然的决定攻袭沙州。”   铁心源牙疼一般的吸了一口凉气道:“西夏人骁勇善战,穆辛长老战胜西夏人的把握有多大你知道吗?”   许东升笑道:“十四支驼队,两股沙盗,合计不过三千人,西夏人屯驻沙州的武士只有一千一百名,都罗然然如今带着人去了没有城防的雷音寺,有心算无心之下,应该有八成胜算。”   铁心源听杨怀玉说过,打仗时双方的实力不是这么计算的。   一边是东拼西凑过来的杂牌军,一边是一只精悍的正规军队,虽然正规军队的人数少了很多,一旦开始厮杀之后,有军纪约束的正规军要比杂牌军厉害的太多了。   更何况雷音寺那里还有不下一千的西夏百姓,而西夏又是一个出了名的全民皆兵的国度,就算是突然袭击,铁心源觉得穆辛的胜算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再加上一个根本就不能确定的西平军,铁心源认为穆辛的胜算几乎不超过三成。   “我们应该直接去伊吾州的。”铁心源的大腿内侧的皮肉已经被马鞍子磨破了,他依然很想直接跑到伊吾州去,很明显,那里才是一个安全地所在。   许东升摇摇头道:“来到阳关,还能说的过去,如果直接去了伊吾州,即便是什么理由都在穆辛长老那里说不过去。那是逃跑,不是当斥候。”   铁心源也知道许东升说的在理,他不是胆小,而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必要,为穆辛冒这个险,哪怕这种险境只是理论上的。   眼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论是许东升还是疲惫不堪的铁心源,都自动加快了马速,能远离战场,就尽量的多远一点。   地平线上有一条黑线出现在视野尽头,许东升的精神一振,大声叫道:“阳关,那就是阳关!兄弟们再加把劲,我们到了阳关就休憩。”   铁心源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起来,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准备亲眼见识一下这座千古名城。   对他而言,这里应该是一座精神上的圣殿,必须用最好的精神进入阳关,接受冥冥中的祖先检阅。 第一一五章 残月横空,正是杀人时   来到阳关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仆役们点亮了火把,钻进了没有大门的城垣,城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风滚草随着晚间的微风在空旷的街道上乱跑之外,就剩下半面被风撕成丝线的惨白色旗帜。   许东升非常熟悉的沿着大街走进了一间还算完好的房子。   仆役们前后左右搜查一通之后,就立刻在屋子里点了一堆火,火堆上的灰烬很厚,有些看起来似乎是才燃烧过的,墙壁木楔子上挂着的水囊和盐袋,门外水井的辘轳上还挂着一个不大的半新木桶,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很奇怪。   一想到这里原本就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铁心源也就想通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是这个时代商贾们共通的行为准则。   就着一碗热汤,吃掉了两块馕饼之后,铁心源和许东升就拥着厚厚的皮裘,背靠背的坐在阳关千疮百孔的夯土城墙上,遥遥的向沙州方向看去。   天空有半弯残月,夜凉如冰。   铁心源喃喃自语道:“该开战了。”   许东升只是用鼻子闷哼一声算是给了回答,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想说话。   慈眉善目的穆辛穿上铠甲之后,就完成了从学者到统帅的转化。   手握弯刀狼一样的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雷音寺。   那里的庆祝还在进行,那些西夏人仿佛不知疲倦的载歌载舞。   漫山遍野的酥油灯,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远远看去,仿佛银河。   梵音高耸入云,又突然下落,在荒原上徘徊,百十名僧侣带着特有的韵律诵经,似乎已经把人带进了幸福的佛国。   “这都是异端!”   穆辛的面孔狰狞,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一个头脸都包在麻布中的大汉跪倒在穆辛的脚下,虔诚的道:“阿玛尔愿意为天神剪除异端。”   穆辛厌恶的看了一眼远处的西夏人,将手搭在阿玛尔的头顶道:“去吧,用你的快马弯刀为天神争得荣誉,只要是你做的,天神都能看到。”   阿玛尔亲吻了穆辛的足尖,站起身大声朝屹立在黑暗中的骑兵吼道:“以天神的名义,杀光异端!”   骑兵缓缓地开始移动,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十八个奴隶骑士,他们的弯刀在冷月下闪着寒光。   都罗然然从未像今天这样痛苦。   就在今天,他将好像将自己的一生重新活过一遍,不论是自己的亲人,还是自己的敌人,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栩栩如生。   很多已经忘记了的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他的面前,有的让他痛不可当,有的让他欢欣鼓舞。   当他痛哭流涕的时候方丈要他放下心魔,当他狂呼欢笑的时候,方丈要他记住这种感觉,因为那是来自佛国的幸福。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开始痛哭流涕,因为那种让他五感敏锐的佛恩,正在缓缓地消退,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种令他痛苦不堪又极度愉悦的佛恩,正在缓缓地从头顶沿着脊椎最后来到脚心,然后就回归了大地。   方丈长叹一声,宣了一声佛号,就退回了正在集体禅唱的僧侣群,继续为众生祈福,他希望佛的恩赐能够满足每一个人。   失落的都罗然然,端着一杯比血还红的葡萄酿从喧闹的人群中站起,双目血红,他认定佛恩的离开,不是因为自己被佛陀抛弃了,而是因为自己不久前做的事情让佛陀失望了。   只有杀掉那些像骗子一样蛊惑自己的阿族人,才能重新回归佛国。   酒杯里的葡萄酿泛起了涟漪,都罗然然猛然一惊,作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正有大股的骑兵在迅速的接近中。   “敌袭!”都罗然然大吼了起来,声音是如此的大,甚至掩盖了高亢的梵音。   身边的甲士瞬间就从欢庆的气氛中清醒,一个甲士在第一时间就吹响了牛角号。   梵音消失,每个西夏人都愤怒的朝马蹄的轰鸣的方向看了过去。   都罗然然已经跨上战马,带着最先醒悟过来的亲卫凶狠的朝大队骑兵袭来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身后那些勇猛的西夏猛士就会完成战阵的布列。   借助微弱的月光,都罗然然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一支挥舞着弯刀的庞大骑兵队伍。   心头一片冰凉,又惊又悔,嘶吼一声道:“今日战死在这里吧!”   巨大的斩马刀横在腰间,想要迎头拦住来势凶猛的骑兵,除了硬碰之外别无他法。   奔跑在最前面的骑士却策着战马,如同舞蹈一般从他的身边滑过,不论都罗然然如何怒吼,也不和他做任何的纠缠。   暗夜中,两匹高速奔驰的战马迎头撞在一起,在战马的哀鸣身中,骨头断裂的声音如同大把枯枝折断一般密集的响起。   都罗然然的铠甲上暴起无数条火星,这是弯刀正在从他的铠甲上划过。   斩马刀长达三尺的刀刃将一个波斯骑兵拦腰斩断,血泉喷起,战马带着骑士的下半截身体依旧向前冲。   都罗然然低头弓背,身子在战马相撞之后就蜷缩成球,在战马倒地之后,他的身体如同一只铁球在地上翻滚,撞倒两匹战马之后,浑身冒血的都罗然然摇晃着站起来,大吼大叫的抡着绑在手上的斩马刀向前砍劈。   他的双眼已经被血糊住,看不见任何东西,在这样的昏暗的夜晚,有没有眼睛又有何妨,身边全是敌人,砍劈就是了。   十八个奴隶骑士如同蝴蝶一般在西夏人群中飞舞。   所到之处,血花盛开,只要有那里有西夏人正在集结,他们锋利的弯刀就会杀向那里,将西夏人的希望碾碎在那里。   一个西夏老妇被战马撞倒,战马想从她的腹部拔出蹄子,却连她的身体一起带起,不知何时那个妇人竟然死死地抱着马蹄不松手。   奴隶骑士的弯刀带走了妇人的头颅,战马却没有了应有的速度,又有一双手抱住了马蹄,同时一个赤手空拳的西夏汉子凌空扑向奴隶骑士。   弯刀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几乎没有阻碍的斩断了那个西夏人的身体,奴隶骑士的战马却轰然倒地,巨大的战马身体将那个抱住马蹄子的西夏少年压在了底下……   寺庙的大门口哭声震天,无数的西夏妇孺争先恐后的钻进了寺庙大门。   即便是那些已经开悟的高僧,也举起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拦在寺庙的外面,用铙钹,用鼓锤,用木鱼,甚至用香烛阻挡那些疯狂的波斯武士。   事实证明,开悟高僧的身体并没有获得神佛的特别庇佑,被弯刀划到之后也会开裂,被沉重的铁骨朵砸到,也会破碎。   方丈站在高高的钟楼上,一遍又一遍的敲击着大钟,这一次传出的不再是高僧开悟的喜讯,而是战争到来的噩耗。   钟声传到穆辛的耳中,他抬头看看已经落到山巅的残月。   叹息一声,举起自己的弯刀,带领最后的一批骑兵杀进了战场。   西夏人已经被杀得尸横遍野,却依旧在厮杀,没有像自己以前见到的那些种族一样,跪地投降。   都罗然然倒在了地上,他的斩马刀已经不见踪影,同时不见踪影的还有他的右臂。   一条腿不自然的扭曲着,一截白色的骨头从膝盖处透出皮肤,在惨白的月光照耀下,闪烁着象牙的光泽。   只是这一切没有人看到,他的身体倒在一个凹坑处……   战场上箭如飞蝗,不断地有波斯骑士从战马上栽倒下来,然后被密集的马蹄踏成肉泥。   终于有一群由三十多人人组成的西夏武士群,在西夏百姓用命拖延波斯人的攻击之后,站稳了脚跟。   很快就由三十人的队伍,变成了五十人,而后变成了一百多人的方阵。   长枪,盾牌,弩箭,长弓,在一个队正的统领下缓步横在雷音寺的大门外,无论波斯骑士如何攻击,他们都像岩石一般将那些由战马和人组成的波涛拍碎的那里。   一个奴隶骑士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阵前,浑身插满了箭矢,双目紧闭,如同安眠。   西夏人的军阵还在不停地扩大,波斯骑士如同旋风一般从阵前掠过,送去一阵密集的箭雨,却被高耸的橹盾一一的挡在外面。   从橹盾的缝隙处总有长枪倏然刺出,带走一个波斯人的生命之后就如同毒龙一般的缩了回去。   脸上有疤痕的奴隶骑士驱赶着三匹臀部插着短刀的战马,张开自己黑洞洞的嘴巴无声的嘶喊着冲向了军阵。   他的双脚已经站在马背上,左手臂盾护在脸前,西夏人的箭矢不断地钻进他的身体,在这个距离,鱼鳞甲如同纸片一般薄弱。当三匹刺猬一样的战马摇摇晃晃的和高大的橹盾撞在一起的时候,疤痕脸奴隶骑士就纵身跃进了西夏人的战阵……   阳关上响起低沉的羌笛声……   铁心源其实很想吹埙,只有声音更加低沉哀怨的埙才能和残破的阳关相契合。   许东升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火堆对面的铁心源道:“你说,谁赢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宋人没输!” 第一一六章 不丢弃同伴的奴隶   人的心里寄托往往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在东京的铁心源自然没有在阳关的铁心源心胸这样博大。   在东京的时候,他只想着和母亲好好地相依为命的活下去,顺便把该报答的人情报答掉,把该了解的仇怨了结掉,最后和自己喜欢的人平平安安的把一生过完。   时过境迁,当他来到阳关之后,就被这里残存的断壁残垣一下子就把他划分到汉人这个广袤的阵营里去了。   阳关的星空,极为绚烂,空气清澈,所以视野极为辽远。   这里的星星数量要比东京的星空数量更多,璀璨的银河横在头顶,这让铁心源心头那些神奇的传说变得更加活泼。   “老许,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你听过没有?”铁心源小声问道,担心声音一大就会破坏这静谧的空间。   “老子就是牛郎,我老婆就是织女,或者说还比不上牛郎和织女。老子一走西域不一定是几年,而牛郎和织女至少每年七月七都能见一次。”   许东升也没有了睡意,往火堆里加了一点柴火就胡乱回答。   “你不缺女人……”   “你知道个屁,老婆和女人是两回事,老子就算是尝遍天下女人,老婆还是只有一个,在京兆老家帮我生娃呢。”   铁心源决定不和许东升讨论这个问题,强大的蘑菇粉都能被他当成助兴药物,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挡的住他。   “老子六岁的时候,我老娘把我老婆领到我跟前,然后我们就一起长大……后来她给我生娃,然后就一直不断的生,足足给老子生了七个……相貌越长越丑,脾气越来越大,老子偏偏越来越离不开她……后来啊,想要彻底的睡个安稳觉,就得在她的床上……”   许东升的唠叨声如同这个世界的背景画外音,铁心源的身心却再一次沉入绚烂的星空。   雷音寺燃起了大火,波斯骑士的火箭是罪魁祸首。   那支已经结成战阵的西夏军队,依旧在不知疲倦的和围绕着他们旋转的骑兵厮杀。   最后一声钟响,是钟楼坍塌造成的,声音非常的沉闷,穆辛甚至能看到坐在熊熊大火中诵经的雷音寺方丈。   不远处的沙州城此时也是火光熊熊,和上一次的大火不同,这一次,整座城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场。   燃烧的沙州城和燃烧的如同篝火一般的雷音寺,将厮杀的战场照耀的如同白日。   听不见战鼓,也不闻号角,每一个人都在尽情的厮杀。   妇孺已经伤亡殆尽,躲进雷音寺,却逃不脱大火的吞噬。   战马在嘶鸣,战士在怒吼,弓弦在狂响,羽箭在乱飞。   马上的骑士掉在地上,地上的战士倒在尘埃,生命如同草芥一般廉价。   西夏人死战不退,五百人的军阵就像一只猛兽走到哪里就将那里的波斯人吞噬一空。   能作战的奴隶骑士仅仅剩下十个,其余八个不是扑进敌阵和敌人同归于尽,就是被无数的西夏人纠缠住,然后被人家从战马上拖下来斩成肉酱。   他们冲锋的实在是太靠前了,其余的波斯人甚至连西夏人平民组成的防线都无法穿透,疯狂的西夏人用刀子,用牙齿,硬是将波斯骑士的大队死死的拖在雷音寺的大门前。   被天神统御头脑的杂牌军的好处就是一开始有着旺盛的斗志,如果战事顺利,他们甚至能够做到他们平日里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一旦战事陷入僵局,对生命的珍惜,迟早会战胜对天神的敬仰。   波斯骑士的进攻已经不如刚开始那样犀利了,而冲杀在最前面,没有战友护佑后背的奴隶骑士也纷纷陨落。   穆辛的脸色一点都不好看,他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坚决的抵抗。   波斯骑士已经伤亡过半。   奴隶骑士的弯刀已经出现了裂纹,再一次抵挡过狼牙棒的袭击之后,大马士革终于断裂成两截,一柄长枪从侧面飞过来,穿透了他的铠甲和身体,同时也穿透了他身下的战马,在一瞬间就将他凝结成一座雕像。   眼见强敌身死,西夏武士忽然停下战斗的脚步,不约而同的用长刀,用拳头,捶击着自己的胸甲,或者胸膛,嘴里发出狼一般的嚎叫。   也不知是谁怒吼了一句“死吧!”方阵就立刻变成了锋矢阵。   穆辛的瞳孔猛地一缩,西夏人要反守为攻了,他才要调动波斯骑士结阵,准备用长弓消耗掉西夏人最后的力量。   却发现勇猛的阿玛尔挥舞着弯刀向锋矢阵的尖头撞了过去。   领头的西夏武士是一个壮硕的如同大山一样的壮汉,眼见阿玛尔冲杀过来,狞笑着抢前五步,将手中六尺长的斩马刀横放在胸前。   斩马刀的刀环系在宽大的皮护腰上,身子旋转起来,用腰身发力的斩马刀如同一道白色的匹练横扫而出。   阿玛尔大叫一声,身体紧紧地贴在马背上,这一刀有石破天惊之威,根本就非人力所能阻挡。   战马的脑袋飞了起来,同时带走的还有阿玛尔的头盔和一层头皮。   他的身子如同秤砣一般沉重的砸在地上,不等他起身,两支长矛就刺进了他的肩胛,两声暴喝之后,他沉重的身体被长矛挑了起来,然后重重的砸向他身后的波斯骑兵。   穆辛亲眼目睹了阿玛尔战死的全部过程,也发现阿玛尔统带的沙盗出现了一丝混乱。   他在第一时间,就向残存的奴隶骑士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命令发布之后,他就跨上战马,毫不犹豫的转身向黑漆漆的戈壁滩奔驰而去。   天边已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穆辛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自己的布置,他发现自己的布置没有什么错误。   三千余波斯人,偷袭只有一千多军人的西夏人,而且还偷袭成功了,从军略上来讲,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没有选错。   不论是奴隶骑士还是波斯骑士都在战场上奋勇作战了,穆辛也亲眼目睹了那些波斯人的英勇。   这场仗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却没有达到完全的胜利。   沙州城毁掉了,雷音寺毁掉了,西夏人也被屠杀的只剩下七八百人。   然而,逃跑的却是自己……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穆辛面向圣城,虔诚的祈祷。   这一次他比任何一次都要虔诚。   他想证明自己这个智慧长老确实是所有族人中最有智慧的人,却在沙州收获了一场没有完全胜利的战争。   难道说霍桑的理论才是对的?   难道说征服一个种族必须从他们灵魂开始征服?   而灵魂,是神才能涉足的领域。   祈祷完成之后,穆辛不但没有获得启示,反而更加的迷惑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怒吼声,回过头看去,发现自己的亲卫居鲁士正在呵斥三个奴隶骑士。   穆辛不想理睬,战无不胜的奴隶骑士才配获得无上的尊敬,失败的奴隶骑士什么都不是,尤其是受伤之后的奴隶骑士,更是一文不值。   穆辛上了战马,继续向阳关方向奔驰,最晚到明天,自己必须离开西夏人的地界,否则瓜州的西平军会把所有的波斯人和阿族人全部杀死这里,并且将尸体串在杠子上示众。   随行的军队越来越少,当穆辛在烽火墩子见到自己的驼队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一百人。   其余的骑士也回到了自己的驼队,沙盗在战场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穆辛没有在第一时间下令撤退,驼队里的骑士恐怕就会被沙盗们无情的抛弃。   在得知许东升和铁心源已经去了阳关探路,穆辛终于放下心来。   铁心源不过是霍桑要的一个实验人选,在这场战争之前,穆辛并不是很看重这个人,虽然这个少年表现出来了与年龄一点都不相称的老练和智慧,这样的人虽然少,在波斯和圣城还是能找到的。   而霍桑布教天下的计划中,却少不了这个黄皮肤黑眼珠黑头发的宋国少年。   受伤的波斯人阿族人被送上了骆驼,没有人理睬受伤很重的三个奴隶骑士。   他们好像也没有怨言,默默地帮助自己的同伴裹好伤,然后就用绳子把他们背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上马随着驼队缓缓前行。   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奴隶骑士只有七个人,其中包括三个受了重伤的骑士,其余十一个骑士全部折损在了雷音寺前。   穆辛皱着眉头听居鲁士禀报刚刚获悉的消息。   雷音寺遇袭之后,有一个烽火墩子上曾经燃起了狼烟,虽然不知道狼烟到底有没有传到瓜州,他也不得不防备。   驼队加快了行程,所有不需要的货物全部丢弃,穆辛要求每一个部下都必须轻装上阵。   奴隶骑士宁愿丢弃水囊也不愿意丢弃自己的伙伴,他们和同伴之间用绳子捆的非常结实,不论那些驼队伙计如何怒骂,也毫不妥协。   穆辛冷冷的看看伤痕累累的奴隶武士和他们疲惫不堪的战马,对居鲁士道:“出发,如果他们不能跟上来,那就是天神的旨意。” 第一一七章 被丢弃的武器   铁心源和许东升在阳关等候的胆战心惊。   昨晚依稀看到了烽火墩子在着火,一明一暗的这是在向远方发布讯号。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许东升都不会认为这是在向荒芜的阳关求援。   讯号应该是发给瓜州的……   烽火一旦发出就没有什么方向感,只要别的烽火台白日看见狼烟,夜晚看见火光,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自己所在地方的烽火点着,至于烽火传递的消息最后的接收者是谁,就和烽火墩子上的军卒无关了。   边关的烽火墩子就是一条线,有的荒废了,有的还在发挥着作用。   既然荒废的阳关都能看见烽火,没道理瓜州会看不见。   杨怀玉说过,只要是边军,就离不开杀人,而且是不管良善都杀,这在军中根本就不是一个秘密。   大宋军法对边军的约束条令中根本就没有杀良冒功这一条。   只要是异族人,杀掉了,就是功劳。   大宋的边军都是如此,西夏人的边军就可想而知了,他们走一趟,如果不把地皮都刮走一层,就算是良善了。   身为这场战争中最无辜的铁心源,自然没有继续留在危险的阳关接应穆辛的想法。   他在看到烽火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收拾好自己的三匹母马,准备骑着先跑到伊吾州再说,只可惜,许东升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在吵闹了一阵子之后,同样惴惴不安的许东升按照铁心源的吩咐,把自己的五个仆役天一亮就派到了瓜州到阳关之间的废弃烽火墩子上。   只要见到西夏人的斥候,就立刻点着烽火所有人齐齐的向伊吾州逃命。   铁心源愤怒的用勺子舀着铁盒子里的米粥塞进嘴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危险性就增大一分。   “穆辛不会舍不得驼队里的那点货物吧?如果为了那点钱财就把所有人的命搭上,他还配称之为什么狗屁的智慧长老吗?”   许东升叹息一声道:“要装乖孙子,乖学生,你就好好的装到底,不要这样在半路上就原形毕露成吗?   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我们两个根本就是为家人活着。   你不要以为穆辛人在沙州,他就拿我们的家人没法子。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只要把他熬死了,我们也就解脱了。”   铁心源丢下铁盒子怒道:“我觉得咱们死了,那个非常注意养生的老家伙也死不掉。几个月下来,穆辛每天只喝清水,吃面饼子,想找个下毒的机会都找不到。”   许东升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找了几个月算个屁啊,老子找了六年都没机会。”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只有指头大小的葫芦状瓷瓶子丢给铁心源道:“你的机会比我多,这份牵机药拿好了,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不要动手。你包袱里的砒霜,毒死老鼠还差不多,想要毒死穆辛差的太远。牵机药有个好处是,只要中毒,浑身就会缩成一团,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即便是知道是你下的毒,他也没办法对付你了。”   铁心源取过那个瓷葫芦。握在手中把玩了一会笑道:“你为什么不敢毒死穆辛啊?六年时间,足够毒死穆辛十次了。说实话,别拿没机会来这三个字来搪塞我。”   许东升苦笑道:“如果我说是我舍不得毒死穆辛,这话你信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信啊,如果非要给自己找一个上司的话,穆辛这种聪明,又懂得人情世故,还位高权重的人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许东升苦笑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可能天生就适合当首领,有的人呢,天生只能被首领统领。这些年如果没有穆辛,我许东升估计还是一个苦哈哈的骆驼客。说实话,如果这群人不总是拿我家人的生命来要挟我,和他们在一起其实挺不错的。”铁心源笑道:“知道你的事情,穆辛回国不就是要求你出一个儿子去他那里做人质吗?你老婆给你生了七个,给一个无损大局。”许东升冷笑道:“去做人质的只有你这种和大宋高官没有任何关系,还心思特别多的人才合适。老子虽然有七个儿子,却还没有一个多余的拿去让穆辛糟践。老子的儿子没你这份心思,一个个傻不愣登的,如果把儿子轮着送去穆辛那里,没过几年,穆辛要是不把我的儿子全部都给我教成吃父母的狼崽子老子跟你姓。”   铁心源正要说话,许东升猛地站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沙州方向,连声催促铁心源道:“做好准备,穆辛他们应该来了。”   随着许东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地平线上升起一股烟尘。   已经学会看烟尘辨识人数的铁心源立刻就知道,来了一百余骑兵。   算算时间,穆辛确实应该已经到了。   不过,铁心源还是把自己的三匹母马牵到一个很适合快速逃跑的位置上,然后就重新爬上城头,看看来人到底是不是穆辛,万一是西夏人,自己也好快跑。   许东升已经骑上马去迎接穆辛去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远远地看见许东升好像没被那群人杀掉,铁心源就下了城墙,考虑该怎么拍拍穆辛的马屁。   仆役们已经在空地上,支起来了五口巨大的锅,这是昨晚就已经熬好的羊肉汤,现在只需要重新煮沸之后,就是对穆辛他们最好的犒赏。   当然,一巨碗带肉快的肉汤,再加上那个一个温暖舒适的床铺,即便穆辛知道这是在拍他的马屁,他也会欣喜的接纳。   相信经过一夜鏖战,又骑着马奔跑了一百五十里路的老人,在这个时候,身体一定需要好好地休整一下了。   铁心源即便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看瓜州方向的天空,他非常的担心那片蓝蓝的天空中出现浓浓的烟柱。   肉汤煮沸,馕饼烤软的时候,穆辛挪动着无力的双腿走进了屋子。   一条冒着热气的布巾子被铁心源倒着手送了过来。   穆辛探手捉住,先是用布巾子捂住自己冰凉的双手,然后就坐在一张破旧的凳子上,把布巾子捂在脸上。   “长老,先吃点东西,然后休憩一会,我们昨夜看见烽火了,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   穆辛点点头,从脸上取下布巾子,揉揉自己被热气蒸腾的有些发红的脸膛,看着铁心源从火堆上取下一个吊着的瓦罐,把馕饼撕碎了丢进瓦罐,然后就把瓦罐里的肉汤,肉块分到两个巨大的碗里。   把其中的一只碗端到穆辛的身边,自己就端起另外一只碗,不等穆辛说话,就唏哩呼噜的开吃。   穆辛微微一笑,也不点破铁心源的小心思,他确实感到饥饿了。   从昨晚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这一碗肉汤来的非常及时。   羊肉汤泡饼确实美味,早就会用筷子的穆辛吃了一口之后,就眼睛一亮,很快,一巨碗羊肉泡饼就下了肚子。   丢下饭碗之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很久没有吃的这样饱了。”   “长老喜欢,您以后的饮食就交给学生去办吧,家中老母就是开食肆的,对于饮食一道,学生还是有些心得的。”   “不用了,你的得在学问,而不是在饮食,精美的饮食是腐蚀意志的毒药,也就是因为如此,东京繁盛,在老夫看来不过是一场烟云罢了。”   铁心源连忙施礼感谢老师的教诲。   看到铁心源谄媚的样子,以及穆辛慈祥的模样,刚刚走进来的许东升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一只苍蝇。   来到穆辛的身边道:“除马木留克之外,余者都已经进了阳关,听落在后面的赛义德兄弟说,他们如今还在二十里以外。”   穆辛的脸上浮现一丝怒意,而后平静的道:“休整一个时辰,而后继续赶路。”   许东升答应一声,就重新出去安排行程。铁心源小声的道:“老师,这些马木留克都是最精锐的战士,舍弃不得,不如让学生去迎接一下。”   穆辛摇摇头道:“自我阉割过的马木留克骑兵,最辉煌的年纪是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超过这个年龄之后,他们的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等到了三十岁之后,就会骤然衰老,这次来沙州的十八个骑士,年岁最轻的已经二十八岁了。身为武器,他们已经有了裂纹,不堪使用了,这一次,他们连小小的五百人军阵都无法突破,马木留克的颜面已经被丢失殆尽,他们只会打仗,当他们已经无法作战了,就已经没有存留的必要了。不过,你如果想要通过他们了解马木留克还是可行的,毕竟阉割过的骑士,如果没有步入暮年,要比没有阉割过的骑士强大的太多了,帮与不帮,在你一心。”   铁心源帮助穆辛铺好床铺,等他躺下之后,就立刻带着自己的三匹母马,又找许东升要来两峰骆驼,和四个仆役,就匆匆的冲向穆辛他们来的方向。   六个奴隶骑士啊,即便是已经过了巅峰期的骑士,这时候不招揽过来,什么时候去招揽? 第一一八章 太监的潜力   铁心源骑在马上向沙州方向狂奔的时候,心情愉悦的几乎要飞起来了。   穆辛口中的废物,在他看来那绝对是大宝贝。   天啊,武器使用前是要保养的,使用后也是要保养的,整天往他们的嘴里塞点五颜六色的糊糊,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   穷文富武,这句话绝对是有道理的,给文人灌点糊糊没关系,只要还有一口气,大脑总会运转的。   可是给武人整日里吃素,一连轮着刀子砍了十年的敌人,最后能拿起的刀子的绝对是汉子中的汉子。   按照杨怀玉家的那几个供奉的话,武将其实就是靠肉撑着的,铁狮子那样的汉子都说过,即便是家里最穷困的时候,他老婆宁愿自己和孩子喝稀饭,也没有少过他的一口肉吃。   什么叫做阉人三十岁之后就会完蛋?   王渐今年四十三岁了,据他说,一拳打死一头牛一点问题都没有,看他油光水滑的皮肤,再活八十年都有可能。   皇宫里多得是开国时期就进宫的太监,八九十岁了还有对食的宫女,活的不要太开心。   这群被阉割的奴隶骑士,说实话就是一个一次性的武器,用上十年之后再换一批,对穆辛这些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所以用不着花更大的力气去维护渐渐老迈的奴隶骑士。   铁心源摸摸怀里剩下的三颗大琉璃珠子,再捏捏被母亲缝进衣服里的金叶子,觉得把这六个人用肉和骨头汤催成壮汉,应该不成问题,才二十八岁啊,正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   跟在铁心源身后的四个仆役胆战心惊的看着时不时发出怪笑的铁心源,他们很是担心西夏人突然从那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   仅仅跑了不到十五里地,铁心源就看到三个没有战马的奴隶骑士正艰难的背着自己的三个兄弟在戈壁上跋涉。   与其说他们是在寻找会去的路,不如说是在寻找自己葬身的坟墓。   他们看到了铁心源,却不认为是来帮助自己的,三个还能站立的骑士放下自己的兄弟,抽出自己的弯刀,笔直的指向铁心源。   而那三个躺在地上的骑士,也挣扎着相互支撑着站立起来,同样用能找到的武器做好了战斗准备。   铁心源远远的就从马上跳下来,随手把自己腰上的葡萄酿袋子就丢给了那个会念书的奴隶武士。   大声的用波斯话吩咐四个奴仆赶紧扎爬犁,好把伤号送到上面去。   仆役们按照铁心源的吩咐迅速的从骆驼背上取下早就准好的树枝,树干,随便用绳子捆扎几下,一个一张床一般大的爬犁就已经扎好了。   铁心源推开奴隶骑士手上犹豫不定的弯刀,焦急地吼道:“赶紧喝点酒提提神,然后快跑,西夏人就要来了。”   看到那个奴隶武士还在犹豫,铁心源上前解开酒囊,把酒囊上的木管子塞进奴隶武士的嘴里就往进灌。   这群人从来就没有喝过酒,眼看着一大团红晕从他的脖子上升起,铁心源拔出木管子,给旁边两个不知所措的奴隶骑士灌酒。   许东升的仆役是不敢过来的,他们觉得奴隶骑士就不是人,要是因为误会给自己来一刀那就太冤枉了。   六个人喝了一袋子葡萄酿,神情有些亢奋,那个会念书的奴隶骑士啊啊的叫唤着,似乎要铁心源给他一个解释。   铁心源这时候自然是没工夫多说话,指挥着另外两个比较傻的奴隶骑士将三个伤号送到铺了毯子的爬犁上。   朝那个聪明的骑士指指多余出来的三匹马,自己爬上骆驼背,抽了骆驼几鞭子就烟尘滚滚的向阳关狂奔。   高大的骆驼拖着一个爬犁一点都不算事情,迈开步子跑的飞快,尤其是在戈壁上,它们肥厚的脚丫子要比战马的硬蹄子管用的多。   铁心源偷偷的看了一眼落后的三个骑士,见他们骑到战马的背上,开始追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从一开始,铁心源就不打算给他们思考的空间,忽悠人的时候一定要一气呵成,做事情永远都比用嘴巴说管用的多。   尤其是奴隶骑士这种过着清教徒生活一般的人,当一个貌似上位者发出指令之后,他们就会习惯性的遵从。   尤其是当这个上位者发出的命令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更是如此。   葡萄酿喝过之后对一个受伤失血过多的人来说只会更加的口渴,所以那三个半死的受伤骑士这时候只能张着嘴大口的吞咽多少还带着一点冰冷水汽的空气。   一个水囊从骆驼背上飞到爬犁上,其中一个双臂还能活动的骑士接住水囊,被骆驼体温加热的温水灌进同伴焦渴的口中,等他们喝饱之后,自己才痛饮起来。   一摞子馕饼又从骆驼背上飞过来,饥肠辘辘的三人,那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就着水大口的撕咬起面饼。   既然自己会吃饭,那么,之前在客栈里的时候,这些人被舞姬喂饭,估计就是一种身份和福利的象征。   说起来很怪,他们的教义里面把所有的人都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可是,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最严重的还是他们。   即便是神,也不能完全把阶级这个镌刻在人类骨子里面的东西完全净化掉。   铁心源跑的是如此之快,来回也就用了半个时辰,即便他的速度很快,当他们刚刚走进阳关的时候,穆辛统领的大队人马再一次准备出发了。就在阳关的西面,大股的狼烟已经燃烧起来了。   西夏人终于追过来了,而且还是从沙州方向追杀过来的。   铁心源甚至没有下骆驼,就带着属于自己的六个残兵败将勇猛的跟在许东升后面向伊吾州进发。   穆辛对铁心源一心要打头阵的做法不是很欣赏,他清楚铁心源不过是想要离西夏人远一点才做的选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就是铁心源对他的解释。   穆辛虽然算得上是一位学问大家,但是要他全盘的理解儒家的要义,他还是力所不逮。   因此他简单的把这句话理解成遇到危险,首领可以先跑。   而这句话的前因和后果,铁心源打死都不会告诉他的。   用儒家的车轱辘话来忽悠异族的大学者,并且让他无话可说,这让铁心源非常的得意。   拉在骆驼后面的爬犁已经散架了,铁心源不忍心看到自己的部下被悲惨的绑在颠簸的骆驼上。   就找许东升要来了四个巨大的装食物的筐子,挂在骆驼身体的两边,这样一来,只要铺上厚厚的裘皮,就像睡在摇篮里一样安稳。   至于另外三个人,铁心源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可以在战马的背上睡觉而不会掉下马。   因为有三个受伤的奴隶骑士,这三个还有战斗力的骑士则紧紧地围在他们身边,自然把没有多少战斗力的铁心源也包裹了进来。   天气很冷,露在外面的皮肤却被阳光蜇得生疼,铁心源不得不向那些阿族人和波斯人学习,用稍微有点潮湿的麻布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驼队一刻都不停息,只要还在戈壁滩上,就没有什么安全可言,西夏人的军队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就是在戈壁滩上作战。   就在去年,野利都兰率领的西平军,就在黑山口一战就将契丹都平将军韩延寿率领的三万契丹铁骑击溃,韩延寿拼死逃回契丹之后,他的属下只剩下不足八千人。   为此,契丹不得不让出水草丰茂的黑山给西夏人牧马。   很显然,穆辛对西夏人的战斗力也是有深刻认识的,他集结了一支骑士队伍,想要把他们编练成军,然后用来和突然出现的小股西夏人作战。从而保证驼队能够安然的脱身。   铁心源不想让明显已经极度需要休息的奴隶骑士去作战,就试探性的塞给了前来要人的赛义德兄弟一枚金叶子。   金叶子在铁面无私的赛义德兄弟的手上转了一下就消失了,然后他就看都没看眼中已经有绝望之色的奴隶骑士,怒冲冲的去找更前面的许东升去了。   铁心源瞅瞅那个会读书的奴隶骑士道:“以后就跟着我吧。”   那个奴隶骑士无声的惨笑一声,在一块麻布上蘸着自己没有愈合的伤口上的血写下了“骑士墓地”四个字就递给了铁心源。   铁心源不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而那个奴隶骑士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愿意再说话,铁心源就拉住刚刚从许东升那里弄来六个仆役的赛义德兄弟小声的请教关于这四个字的含义。   赛义德不屑的瞅了一眼三个死气沉沉的奴隶骑士道:“武器如果已经废掉了,就只能去墓地等死,什么骑士墓地,不过是一群灵魂进不了乐园的卑贱人的埋骨之地。”   铁心源终于弄明白了,就像大象墓地一样,当一头大象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就会离开象群,独自踏上寻找大象墓地的道路,听说那里是所有大象的最终归宿。 第一一九章 伟大的宦官群体   一个年老体衰的骑士,骑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老马,背着已经不再锋利的骑枪,以及满是裂纹的战刀,带着往昔无敌的荣光,在落日下走进一个荒芜的骑士墓园。   这样的场景想想就让人觉得凄凉。   如果在画面上再配上乌鸦,秃鹫,模样古怪的枯树,漫漫的黄沙,就更加的让人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铁心源却从这些画面里硬是读出了喜剧的感觉。   很明显,自己就是扭转这凄凉一幕的天使。   事情的跟脚来自于王渐。   来自哪个看起来胖胖的,永远和眉悦目似乎人畜无害的大宋首领太监。   大家只知道这家伙在皇宫里可以一手遮天,却不知道这家伙在养生一道上已经堪称一代宗师。   能把自己残缺的身体疗养成和普通人没有多少区别,这就很说明问题,别的太监说话总是慢声细气的,即便是再努力加粗嗓门,那股子阴柔气还是去不掉的。   王渐不知为什么说起话来,竟然带着一股子金属气息,不但铿锵有力,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   如果这家伙嘴唇上有胡子的话……铁心源觉得赵祯就该一刀砍掉他脑袋,或者重新让敬事房的人仔细检查一下他。   被阉割掉的男人,最缺的就是雄性荷尔蒙,这一点对铁心源来说是常识,在没有成品雄性荷尔蒙的时代,吃动物的生殖器就成了首选。   事实上王渐的小库房里的各种动物的家伙堪称琳琅满目……   躺在食品筐子里的铁心源只露出双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听着悠扬的驼铃,天上的那团白云仿佛都变成了王渐的那张胖脸。   那个会读书的奴隶骑士就守在铁心源的身边,按照他通过双手表达出来的含义,护卫铁心源平安的抵达目的地,将是他们骑士生涯的最后一次作战,如果有幸战死在疆场,也好过去骑士墓地等死。   “身体残缺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在宋国见过很多你们这样的人,他们有的是位高权重的侍者,有的还能统领军队与外敌作战。你们可能不知道,宋国有一位和你们一样的身体残缺者,甚至写出来了一本光耀千古的史书,名叫《史记》。是我这样的宋国勋贵,一生中必读的一本名篇。”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晃晃又说:“你看看,这些纸张,这东西也是一位身体残缺的圣人制造出来的东西。很久以前,我们宋人的书本都是用小刀子刻在竹子或者木头上的,有了这东西,学问才能大面积的传播,造福世人。”   “什么?你们没有时间了?”   “胡说八道,我就见过一个八十岁的宦官徒手撕裂了一头豹子,还把嘴巴凑在豹子的脖子上饮血,模样生猛的简直能够再弄死一头狮子。”   “别撇嘴,我还真不是在胡说八道,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前面那个胖子,看看我说的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人家可没有三十岁就死掉,我就不信你们那里得身体残缺者没有活过八十岁的?”   “什么?没有?你的意思是即便是那些神使过了三十岁也会被杀掉?天啊,他们死的好冤枉啊。”   “你们既然已经被抛弃了,那就跟着我再活上三五十年,你们的前半辈子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啊,这样悲惨的死掉,实在是太亏了。   你们曾经认真的看过花开吗?   你们曾经仔细的听过风从远山吹过来的声音吗?   你们曾经往土地里丢过种子然后亲眼看着它生根发芽,然后开花结果吗?   看你们吃的那些恶心的糊糊就知道,你们一定没有品尝过人世间食物的美味吧?   哦,我忘记了你们没了舌头,即便是没了舌头,也要吃真正的食物,那些绿了吧唧的东西能称之为食物吗?”   许东升不知何时来到了铁心源的身边,他从头到尾的听到了铁心源忽悠那几个奴隶骑士的话。   开始的时候他还暗暗发笑,觉得铁心源能把卑贱的宦官一下子拔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简直就是胡扯。   可是,当他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之后,发现铁心源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不论是有史家绝唱,无韵离骚之称的《史记》还是造福千古的造纸术,确实都出自于宦官。   因此他就把自己的马跟在铁心源乘坐的骆驼边上,想要看看躺在篮子里看着蓝天的铁心源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语。   “只有编号,没名字啊,这很为难,不如我把我的姓送给你们好不好?我姓铁,这个姓有刚强,坚固的意思,算是一个不错的姓氏。你们就从铁一,一直排到铁六好不好?”   许东升见铁心源已经开始正式招揽这几个已经被抛弃的奴隶骑士了,就在边上敲边鼓道:“他是宋国的男爵,又是宋国著名的学问家,家里的财富多得数不清,只可惜家里的人丁太单薄了,只有一个母亲。如果你们追随了他,算是找了一个不错的主人。”   铁心源从篮子里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许东升笑道:“最重要的是你们追随了我,就不用去骑士墓地了,可以好好地活下去,重新活一遍,把这些失去的东西找回来。至于你们的身体,根本就不用担心,我会把它修补好的,你们只是身体受损,还远远没有到自暴自弃的时候。”   见那些骑士,包括睡在篮子里的骑士全部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铁心源把胸口敲得梆梆作响,几乎大吼着道:“从今天起,只要你们认真的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年之后,你们的身体一定会恢复的,而且比以前还要强壮。”   许东升知道铁心源为这些奴隶骑士定制的饮食计划,不由得叹息一声对那些奴隶骑士道:“如果你们变成了卡菲勒,他确实能够帮助你们重新活一次。”   (注,卡菲勒为不信神的人)   奴隶骑士看看满脸期待的铁心源看看圣城的方向,坚决的摇摇头,正因为对神的虔诚,才让他们自毁身体,甘愿成为一件武器,如果要让他们背弃神,不如杀了他们。   在这件事情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铁心源笑道:“其实你信仰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不论是那一个神灵,都鼓励我们坚强的活下去。放弃自己的生命,其实才是对神灵的最大藐视。”   奴隶骑士激烈的摇着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坚持自然死亡,或者战死沙场,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都不会自杀,背弃神灵的恩典。   铁心源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经非常的不错了。   现在他只是在发愁如何让这些人把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生殖期吃下去,毕竟他们连形状丑陋的甲鱼和螃蟹都不吃。   而补充荷尔蒙应该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不过铁心源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没舌头的人还是需要吃大量的糊糊的,比如肉糜。   人在吃饭的时候,舌头除了辨别味道之外,剩下的功能就是用来在嘴里搅拌食物,将牙齿嚼碎的东西搅拌均匀了,才好送进胃里消化。   一个没了舌头的人,是没有办法辨别食物味道的,即便是那些食物的味道很怪,他们吃不出异味来的。   驼队依旧一路向南疾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避开瓜州的西夏守军,就只能折向内地,然后从契丹人的领地上绕一个圈子最后抵达伊吾州。   沙州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野利都兰的大军应该已经封锁了瓜州沙州一线,想要轻松的抵达伊吾州,可能性不是很大。   好在出了阳关不久,就是沙漠地区,穿过这片不大的沙漠之后,就会抵达契丹,那时候,应该会安全一些。   驼队和西夏人的斥候一直都在交战,仅仅是一天的功夫,许东升的六个仆役就战死了两个。   全是被弓箭射死的,尸体被同伴带回来了,许东升不得不在宿营的时候找来干柴,将两具尸体烧成骨灰,然后装在坛子里,最后带回大宋,这是那些战死的人,唯一的要求。   日落之前,驼队终于有惊无险的进入了沙漠。   铁心源趁着还有天边还有一丝阳光,帮助六个奴隶骑士治疗伤口,他们身上的伤口是如此之多。   以至于铁心源为了缝合伤口,用了足足半卷子丝线,这种神奇的治疗方式自然引起了穆辛的好奇心。   当他从铁心源的口中知道,这是一次伟大的试验之后,他就非常满意的从头观察到尾,甚至还亲自动手缝制了两个很大的伤口,最后吩咐铁心源他要看最后的结果。   如果这六个奴隶骑士的恢复情况比较好的话,他会亲自将这种神奇的治疗方法,传播开来,造福整个波斯。   被治疗过后的奴隶骑士,立刻就每人得到一大碗骆驼奶和马奶的混合物。   “喝,大量的喝这些骆驼奶和马奶,从今天起,你们只能喝它……”铁心源被篝火映红的脸庞似乎有那么一丝狰狞。 第一二零章 美丽的神化   铁心源的手艺不太好,奴隶骑士伤口被缝的歪歪扭扭的,好在现如今是数九寒冬,不用过多的担心伤口感染,如果是夏日,就铁心源这样处置伤口,发炎化脓就是唯一的下场。   穆辛想要学,铁心源是无所谓的,这法子在冬天还能用用,在夏天,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消炎手段,治多少可能就会死多少。   事实上用线来缝合伤口的法子,本就是埃及人的发明,不过他们一般这种技术用在缝合木乃伊上,民间或许有医生也把这项技术用在活人身上,考虑到现在埃及以及中亚,全都处在神威的笼罩之下,但凡是有人发明点有用的东西,一般都会被当成异端,插在杠子上,或者丢进火堆里活活的烧死。   奴隶骑士喝掉了骆驼奶和马奶,却对铁心源刚刚煮出来的羊肉有点抗拒,而且铁心源给他们的羊肉上面还带着大块的骨头。   铁心源已经非常照顾他们脆弱的肠胃了,为此满满一锅肉几乎被他熬成了肉粥。   “铁一啊,吃肉就是你们修补身体的第一步,你们这些年吃着各种糊糊,却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去作战,那些糊糊是没有办法满足你身体消耗的,想要强壮起来,就先从吃肉开始。”   铁一点点头,吃肉修补身体的话他算是听明白了,虽然这样做会违背马木留克吃素食的传统,现在他们已经被剥夺了骑士的资格,吃点普通食物也无所谓。   铁心源早就告诉过他们,马木留克骑士之所以只能吃素,完全是那些骑士贵族老爷们不想耗费过多的军费而已。   这一点让铁一他们非常的伤心,六个人沉默着把满满一锅肉糜一样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   吃饱了就休息,铁心源甚至亲自把锅碗收拾掉,用清水洗了一遍之后,有烧了满满一锅开水,一方面为自己储备干净的水,另一方面也是给锅子好好地消消毒。   铁一看见了铁心源在做什么,一个贵族放低身段去做仆役才做的事情,而且做得似乎很开心……   许东升也看到了铁心源在做什么,他觉得这家伙就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身份吗,也不在乎手段的人。   沙漠里能找到一眼泉水非常的难。   虽然泉水的口感一点都不好,只要看看泉眼边上那层厚厚的盐碱就知道这里的水味道如何了。   在泉眼不远处,铁心源甚至找到了一小块满是芒硝的盐碱地,他小心地用蓬蓬草扎成的扫把,将芒硝收集到一起,最后找了一个石窝子将收集到的芒硝全部倒进去,一连运了十几桶水才把石窝子里的芒硝全部湮没,只要不停地搅动石窝子里的水不让他结冰,明天日出之后,他就能得到好大一包解析出来的纯净芒硝。   火堆里烧着石头,每隔一个时辰铁心源就会从火堆里把一块石头拨进石窝子,再搅拌几下,唯有如此石窝子里的水才不会结冰。   铁一就坐在铁心源的对面,他的面前有一小块平平的沙地,铁一在沙地上写字,铁心源用嘴说,俩人已经说了很久的话。   “我来西域,就是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不是我自己选择的,而是被人强迫来的,如今,我想改正这个错误。唯一的法子就是从错误的出发点,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不,不,铁一,我们的处境都不好,你们已经走到了绝境,我好像也快走到绝境了。所以我就想我们这些已经到达绝境,或者马上就要到绝境的人,应该抱团取暖,看看有没有走出绝境的可能。”   “铁一,你说错了,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如果有什么神谕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你们天生就是奴隶的话,我倒是很想看看这张神谕。”   “你们之所以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主要是因为你们是孤儿,一个孩子没有了父母的保护,在西域这片没有人性的土地上,能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   “对啊,确实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今天的肉味不对?你弄错了吧,难道说你们以前吃过肉?人肉?敌人身上的?烤的?忘了它吧,你今天吃的是羊肉……”   铁心源再一次往水坑里丢了一块烧的炙热的石头,水面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芒硝,尖刺状的芒硝结晶,在火光下看起来美极了。   铁心源自然不会告诉铁一他们自己今天把两根羊鞭还有四五只羊睾丸煮成糊糊之后倒进了肉锅里面,只要是可以增加雄性荷尔蒙的东西他都不会放过。   至于信仰,铁心源觉得这东西应该排在生命的后面。   铁心源动手收集芒硝,这里的芒硝纯度很高,解析出来的芒硝纯度更高,自己很需要这些东西。   在生命都朝不保夕的时候,如果不拿出最大的砝码来保命,那才是最愚蠢的人。   毒药可以杀人,许东升的牵机药确实算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毒药,只可惜,穆辛对于毒药的提防心很重,轻易不会吃别人拿来的东西,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用毒的大行家。   他一生被人下过无数次毒,没有一次可以伤害到他,这也是许东升追随了他六年,却不敢下手的真正原因,什么舍不得都不过时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   在铁一的帮助下,芒硝解析出来一层,他们就刮去一层,太阳出来的时候,芒硝虽然还在不断地解析出来,他们却没有时间继续收取了。   悠长的诵经声在沙漠上响起,铁心源肃手站立在沙漠上,虽然他不信神,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不尊敬神,尊敬神,就是尊敬这些向神礼拜的人,这一点他分的极为清楚。   许东升站在高高的沙丘上大声的嘶喊着“敌袭!”   那些正在礼拜的人却没有人理会,继续严格的按照往日的节奏,继续自己的敬神仪式。   许东升带着仆役从高高的沙丘上滚下来,从队伍的最前面冲向驼队的尾巴处,跑在最前面的仆役,腿一软倒在地上,他的胸口处露出半截羽箭,波浪一般的沙丘低谷中突然钻出一队西夏武士,极具代表性的长弓已经拉满。   箭如飞蝗。   铁心源大吼一声裹着厚重的皮裘将依旧在做礼拜的穆辛扑倒,一支羽箭就插在距离铁心源肋下不足一尺之处。   穆辛念完最后一个音节之后,就笑着推开铁心源,握着一柄弯刀站立起来,朝他攒射的羽箭被他轻易地避开。   手指那些西夏斥候道:“都是不可饶恕的罪人,杀之!”   同样做完礼拜的同伴,似乎比往日多了很多的勇气,在沙漠里冒着箭雨跳跃着就扑向了西夏人。   有的如同鸟一般的被羽箭射死,有的却避开了羽箭,和西夏斥候厮杀起来。   直到此刻,铁心源才发现穆辛的武力值非常的高,他手上的弯刀已经换成了一张巨弓,每一箭出手,正在和驼队伙计作战的西夏人就会被羽箭射穿。   角度刁钻而凶狠。   三十几人的战斗来的突然,去的也快,铁一杀死最后一个敌人之后,就悄悄地来到铁心源的身后,态度非常的明确。   穆辛笑道:“无论如何,你播下种子,现在已经发芽了,虽然这六个奴隶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安全的保护你回到波斯,还是可行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老师,他们不是即将报废的武器,他们的骑士之路才刚刚开始。”   穆辛盘腿坐在沙丘上笑道:“我期待你能创造奇迹,那将是我最大的欣慰。”   铁心源向前一步,也盘膝坐在沙丘上疑惑的道:“老师,为什么从我加入驼队以来,您没有对我进行任何形式的约束,任由我无所事事的在驼队中混日子?”   穆辛哈哈大笑道:“我的孩子,人心就是一只鸟儿,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只会长出一身美丽的皮毛。只有飞在蓝天上的鸟儿,才能拥有神赐的各种美德。布洛尔就是随着一只雄鹰最终领悟了坚强的意义,你也因该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你的精神寄托,最终将他神化。”   “神化?”   “是的,我的孩子,唯有神化之后的孩子,才有机会触摸天堂的门环,这也是霍桑想要的。”   “什么是神化,是由人变成神吗?”   “哈哈,那是渎神者,渎神者只有上火刑架一条路可走,孩子,你将要用自己的脚步踏遍大地,来传播神的旨意,当有人开始自发的认为你是神使的时候,你就已经神化了,可以在大地上代替神来掌握神罚。”   铁心源再次问道:“神使会有多少个呢?一个,还是无数个?”   穆辛欣赏的看着铁心源点头道:“世界足够大,一个神使的脚步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那时候,就需要别的神使来接力。”   “我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神化之路呢?”   穆辛探手拍拍铁心源的肩膀,再指指那几个奴隶骑士笑道:“你已经开始踏上自己的神化之路了……” 第一二一章 人是怎么变成神的   铁心源听明白了穆辛的话。   用最简单的一句话说出来就是——只要你能找到尽量多的信徒,只要你的信徒多到一定的数量,你就从人变成神了。   对于穆辛来说,神其实是一个大而化之的符号。   我们可以幻想神坐在九天之上,手握权杖,威严而不可侵犯。   如果神要在人间行使自己的权利,那么就要通过一系列的人,有先知,有神使,有代言人。   也就是说一个人的随处越多,他宣称的神谕就有更多人听。   铁心源认为,这是权利的另外一种巧妙地表达方式。   好像也更加的公平了!   沙漠里倒着很多尸体吗,至少有五十具之多,西夏人的尸体占据了大多数,从他们身体上的残留的铠甲就能看出来,追过来的都是精锐。   不过,他们的水囊都是瘪瘪的,嘴唇也大多干裂了,手上的冻疮还在流着黄水。箭囊里的弓箭也似乎只有一个基数,也就是三十六支。   这不是一支专门为了追杀他们而专门派出来的军队,他们应该是在边境巡逻的斥候,零时领命追杀穆辛一行的。   装备补给不齐整,就敢冲进沙漠,铁心源都佩服这些人的胆量。   “西夏人已经把我们恨到骨子里去了,那边还有一个没死的,根据他的口供说,长老在那一夜杀了三千六百多西夏人,还包括一百多名僧侣,其中十二名僧侣是刚刚开悟的高僧。”   许东升蹲在铁心源的身边,一面往嘴里塞着乳酪,一面小声的嘀咕。   “那个老头子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发起狠来屠城的事情都能干出来啊,以前只听说他是十二位长老中最仁慈的,天啊,最仁慈的都是这个样子,最狠的岂不是要吃人肉了?我们兄弟这次去波斯岂不是羊入虎口?”   铁心源笑着把摊开的芒硝全部收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大宋的时候,这位坐地分赃的大盗商贾,恐怕从来都没有怕过谁,没想到从繁华的都市来到荒原上之后就变成一个畏手畏脚的人了。   “家养的狗再厉害也斗不过野狼,而野狼在东京也不过是一盘子端上饭桌的野味而已……”   许东升絮絮叨叨的话让铁心源实在是受不了了,就靠在许东升的身上,探手取过他手里的奶渣道:“你去过西域,怎么会如此的害怕那些人呢?你以为夏竦不可怕?还是包拯不可怕?更不要庞籍和文彦博那群人了,老许,你在东京停留的时间不够长。   如果你在东京多停留些时间,你就会发现,那群人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论到耍手段和阴人,西域的这些喜欢杀人的家伙给他们提鞋都不配,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大盗,难就认为喜欢杀人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吗?那也太浅薄了。   在东京,有些人是用来护卫国家的,有些人是用来治理国家的,有些人是可以拿来当棋子交换的,有些人是可以拿出来牺牲掉的,更有一些人是专门拿来利用的。   你知道夏竦说过最恐怖的一句话是什么话吗?”   许东升摇摇头,表示不知。   铁心源有些痛苦地咆哮道:“那个王八蛋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毫无用处的人,哪怕是一个废物,一个无赖,只要用得好了,也能起到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   当我们还在捣鼓阴谋诡计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始操弄人心了,当我们还在拿刀子四处砍杀的时候,人家早就做到杀人不见血了。   这他娘的比我们高级了不止一个等级。   如果这群混蛋自己不内耗的话,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西夏人,契丹人蛮横的道理。”   许东升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太高看他们了,老子从西京一直混到东京,堪称一路顺风,一路上钱财开路,利诱威胁那些官员哪一个不是为老子大开方便之门?即便是有几个不识相的,一柄飞刀传书,还不是老老实实地?”   铁心源把装着芒硝的羊皮包裹挂在骆驼上,回头看着许东升笑道:“你以后会见识到他们的厉害的,假如你能从西域回家的话。”   关于许东升说自己所向无敌的笑话,铁心源是不会在意的,东京城里多得是养猪人。   很多世家和勋贵最喜欢豢养许东升这样的家伙了,尤其是身上带着斑斑劣迹的家伙,他们最喜欢了。   世家大族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等自己养的猪变肥之后,挑一个吉祥的日子开宰,一来可以让平日里受尽许东升这种恶霸欺凌的百姓叫好,收敛声望,一面可以把类似许东升这样的肥猪拨皮拆骨的分割干净。   猪头,猪肠,猪血,猪肉,猪骨头,亲朋好友一起分一点,大家一起过一个肥年,然后继续培养,招揽新的猪,养肥之后周而复始。   铁心源以前认识一个真正的养猪的,最后还不是被大家拆分了一个痛快,如果不是铁心源帮忙,他想在临死前闭上眼睛都不可能。   这种可怕的事情铁心源不打算告诉徐东升了,免得让这家伙以为铁心源现在和他交好,目的是为了最后吃肉。   朋友之间就是这么微妙,不要以为你有时候是在为他考虑,人脑袋里面的念头千差万别,天知道他会理解成什么样子。   点到为止最好。   西夏人的斥候出现了,就说明留在沙漠的边缘依旧不够安全,穆辛下令,连夜走,今晚是月圆时分,不担心看不见路。   圆月下的沙漠是蓝色的,这种有些发暗的蓝色曾经让铁心源魂牵梦萦了好久,今晚可以躺在食品篮子里继续欣赏沙漠的美景。   只是没了驼铃,让这绝美的环境多了一分诡异。   在这个空旷的环境里,头上顶着一轮明月,铁心源发现自己再一次有了想要嚎叫的冲动。   理智告诉他,这是自己最近的压力太大了,身体自然而然的想要通过嚎叫来发泄一下压力。   沙漠里是听不到狼嚎的,如果有那就一定是西夏人牵引的狼,西夏军队中经常饲养一些小狼崽子,等狼长大之后,就会成为他们行军作战的最好帮手,杨怀玉的一匹坐骑就是被西夏人养的狼给咬死了。   如今,狼嚎声就在不远的地方,老道的许东升甚至能够辨别出,西夏人已经到了驼队白日里休整的营地了。   在沙漠中,如果相距十里,前面的队伍在不缺少补给没有迷路的情形下,后面的队伍永远都追不上。   而此时的驼队,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前进了。   西夏人那些受过训练的狼,之所以会放弃让狼保持沉默,让它率性的对着圆月嚎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西夏人已经放弃了追击。   寒冬里的圆月,并不会维持很长的时间,随着月亮落山,沙漠沉入黑暗,骆驼背上的货物没有卸下来,因此铁心源也没有离开食品篮子,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已经爱上了被裘皮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窝。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敏锐的发现,穆辛不见了,赛义德也不见了,驼队里的其它人却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铁心源看得出来,许东升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应该也不知道。   驼队只留下了一点祷告的时间,没有做饭,就匆匆上路了,驼队攀上沙丘脊背的时候,铁心源特意站在骆驼背上,也没有看到穆辛和赛义德的任何踪迹。   故意落后的许东升小声道:“除了长老和赛义德之外,不见了十二个人。”   铁心源皱着眉头问道:“漆黑的夜里在沙漠中行走有这个可能吗?”许东升嘿嘿笑道:“神可以做到。”   铁心源大笑道:“看样子穆辛长老已经成神了。”   许东升笑道:“有什么发现?”   铁心源摇摇头道:“发现不大,估计穆辛长老钻到地下去了。老许,记住这个地方,回来的时候有机会就好好地探查一下。说不定会有一个大发现。” 第三卷 飞狐啸月 第一章 新生活   王柔花站在山巅上,身边只有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娃。   她不知何时开始有了爬山的喜好,好在,山谷边上就有一座山,很高,所以能看的极远。   不过,即便是最晴朗的日子里,她也只能看见一座座的山头,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寂寞。   刚开始的时候,只要爬到山顶,她就会哭泣,到了现在,她已经不再哭泣了,只剩下满怀的希望。   冬日的山巅依旧很冷,有孩子在,王柔花就没有多加停留,坐上一个竹筐,顺手扯扯一根绳子,很快,竹筐就沿着一条索道缓缓地向山下滑去,山涧里的景色极美,只是王柔花无心欣赏。   刚开始来到这个山谷的时候,王柔花还有几分惊惧。   阿大,阿二带领的队伍没有按照自己想法去金城县,而是直接越过横山关头,进了莽莽横山。   当阿大将铁心源的手信拿给王柔花看了之后,她才安心下来。   其实去那里,王柔花是不在乎的,她只害怕自己跑的没影了,儿子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自己。   如果儿子不见了,那里对她来说都是地狱。   横山里的人其实很多,这里堪称世外桃源,无数在大宋或者在西夏,亦或是在契丹活不下去的人都会逃进横山,在这里安家落户,最后形成一个个的自然村落。   这座山谷其实就是阿大和阿二的家,远比别的村寨隐秘,如果走到山谷的尽头,还会发现百十道泉水汩汩的从石缝里流出来,最后在山谷里汇聚成一条小河,最后组成河流汇入湟水。   十几座坚固的茅屋就矗立在小河的旁边,山谷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建设山谷的人。   竹筐缓缓地下降到山谷里,正在摇绞盘的火儿抓住竹筐,把王柔花和铁妞妞扶下来。   “婶婶,源哥儿有信来了,是从东京转过来,铁蛋咱们请了急脚快递送到了金城县咱们的店铺里,又辗转到了横山,现在就放在您的房间里。”   火儿不等王柔花站稳,就火急火燎的把好消息告诉了她。   王柔花抱起铁妞妞就快速的回到房间。   果然一封被火漆密封的信笺放在她的桌子上。   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拆封的痕迹。   双手哆嗦着撕开信笺之后,就看到儿子那熟悉的笔迹……   王柔花没有着急看信笺的内容,而是先看了最后的署名,心源儿敬上这五个字。   心字的最后一笔和源字的第三笔有一丝所有若无的连接,至此,王柔花才真的相信这是儿子的亲笔信。   这封信是儿子走到长安的时候写给自己的,从信里面看,儿子过的还不错,那个叫做穆辛的西域人似乎真的想要收他当学生。   不过他对自己的事情说的很少,剩下的就全部是如何在横山扎根的问题……   王柔花用了很长时间看完了信,就把信笺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然后就抱着铁妞妞去找正字督造房子的阿大。   学富五车的阿大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因此对于山谷的建设堪称极为上心。   山谷里如今有上百户人家供他驱使,又有火儿,水儿一干工匠的帮助,短短的两个月的时间,山谷已经初具规模。   阿大正准备在小河上修建一座木桥,这样一来人在小河的北面居住,小河南边的宽阔土地就可以改造成良田,每天晚上点火焚烧小河南边的杂草和灌木,天亮之前扑灭。   经过十天的焚烧,小河的南边的土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烬,只要将这些灰烬埋进土壤里,开春的时候,那里的生地就会变成熟地,并且长出这里的第一茬庄稼。   阿二远远地就看见了王柔花,招呼大哥一声,就淌过小河迎了上去,对于这位主母,不论是阿大,还是阿二都极为佩服。   就因为有了这位仗义疏财的主母,他们才能在一路上收留无数的流民,虽然经过铁蛋管事的挑拣去掉了很多人,剩下来的却还是有很多。   最让阿大阿二佩服的是,铁蛋留下来的这些人各个都是善良之辈,刁滑之徒一个都没有。   王柔花和铁心源不一样,儿子可以无所顾忌的相信阿大阿二,王柔花却不这么认为,她固执的认为,不论在山谷里出现了一个村子还是国家,最后的主宰着只能是自己的儿子。   见阿大阿二过来了,就笑着施礼道:“辛苦先生了。”   阿大笑道:“谈不到辛苦,我们在建造自己的家园,不论多辛苦都是值得的。”   王柔花将伸出手要这个两头伯伯抱抱的铁妞妞放进阿大的怀里道:“心源儿来信了。”   阿大笑道:“爵爷可找到脱身之策?”   王柔花伤感的摇摇头道:“他说走一遭西域恐怕是无法避免的了,最迟两年,他说一定会回来。”   阿大笑道:“爵爷在信中可曾有什么心得吩咐?”   王柔花笑道:“那孩子要我们多多聚拢一些流民,还说,只有流民多了,我们的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阿大皱眉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招收的流民多了,我们的粮食将会成大问题。”   王柔花再一次施礼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请大先生和二先生带着铁蛋走一遭延安府,在那里筹办足够的粮食,而后再招收一些可用的人手,没有大先生和二先生,铁蛋到不了延安府。”   阿大笑道:“夫人不准备动用一下爵爷在折家军的关系吗?相比延安府,府州应该能够弄到更多的粮食。”   王柔花坚决的摇摇头道:“不成,源儿说了,等我们强大之后再向折家军靠拢,现在,我们还非常的弱小,找折家只会被他们一口吞掉。”   阿大大笑道:“夫人有这个顾虑老夫就放心了,等这座小桥修建好,我就立刻和铁蛋出发。”   正在修建水车的水儿见王柔花和阿大交谈的很是愉快,就小声的对站在水车下面的玲儿道:“你没把源哥儿留给婶婶的信给弄错时间吧?”   玲儿朝水儿翻了一个白眼道:“我认识字。”   水儿放心的吁了一口气道:“这就好,六封信要坚持到源哥儿回来,半年一封信,万万不敢拿错了。”   玲儿放下手里的锤子,一拳头砸在粗大的木头上恨恨的道:“东京城里就没有好人。”   水儿笑道:“所以我们才要建立自己的家,在这里我们自己说了算,就算是没有东京繁华,可这里,毕竟是老子们的天地,可以活的堂堂正正,哪怕是死了也心甘。”   玲儿皱眉道:“源哥儿如今不得已之下去了西域,巧哥为什么不会来?你不是说去青塘的商队已经找到巧哥了吗?”   水儿冷笑道:“人家现在当驸马当得风生水起,那里还记得我们,传话的商贾要他回来,人家说不会来,还给了两锭金子让走青塘的崔三爷给捎回来。我们缺他那两锭金子吗?”   玲儿重新拿起锤子梆梆梆的几下子就把铁钉钉进了木头里,然后站起身子道:“人各有志莫要勉强,他从小就喜欢偷看女人洗澡,长大了更是不堪。他既然吃不了苦,我们就自己来,就不信在源哥儿回来之前,我们在这里弄不出个样子出来,到时候让他后悔去吧。”   水儿大笑道:“他到时候要是真的后悔了,跑回来你会不会赶他走?”   玲儿抽抽鼻子笑道:“只要他回来,即便是成了王八蛋我也要他,我只怕他在外面玩耍野了,不想回来。”   玲儿的一番话,说的水儿鼻子酸酸的,迅速的订好水车上面的桁架,仰天嚎叫了一声,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在兄弟里面,除了巧哥之外,他和火儿,玲儿的年纪最大,经受的压力也是最大的。   只要想到铁心源离开的那一天,像交代后事一般的安排好了一且,他就恨不得立刻冲进夏竦的家里,把那个卑鄙的家伙乱刀砍死。 第二章 新视野   从繁华的都市来到荒山野林,每一个人的心中头不是很舒坦,如果不是因为铁心源下了严令,他们不会舍弃东京舒适的生活来到这片野人出没的地方自力更生。   只要是人群生活的地方,就离不开和外界的交往,桃花源一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从原始世界开始,人们就发现部族和部族之间必须有交欢,和通婚,否则,部族就会因为各种各样所料不及的问题灭亡。   所以铁蛋就成了山谷里专门和外面接洽的人,山谷里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是铁蛋带着马队一点一点从外面运进来的。   这个活计不轻松,幸好包子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不但能帮着他从外面带马队,还能帮他清理手尾。   尤其是马队进山的痕迹。   当这座山里出现了一支有饭吃的队伍的时候,横山里所有的人都想知道这群人在那里,他们认为既然在横山,那就该有饭一起吃。   铁蛋避开了那群人,从阿大阿二发现的秘密小路中避开了他们,目的直指斧劈涧。   横山太大了,绵延四百余里,不过这座山却像是受过神罚一般,在山脊的最高处突兀的出现了一道峡谷,这道峡谷像是被巨斧劈过一般,笔直而深邃。   这就是横山路上最有名的斧劈涧,关于这座峡谷有无数的传说,有些还非常的美丽。   只可惜对大宋和西夏来说,这里就是一个伤心地,自从西夏二十年前建国以来,这道峡谷里就伏尸无数,即便是别的地方已经风平浪静了,这里的战斗依旧在继续。   好在西夏人和大宋人都发现这里对两国来说都是一道巨大的伤疤,不论两国如何的强壮,总是从这个伤疤里往外流血谁都受不了。因此,才一致决定,将两国的军队各自向后撤退一百里。   宋人还创造性的将西夏和大宋缔结的合约里面的银星和市放在这里,用商业的繁荣来代替流血的厮杀,在所有人的眼中,这都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铁心源却在银星和市建立之初,就曾经说过,银星和市里的商人比大宋的军队更加的具有侵略性。   铁蛋在和这里的商贾交易过几次之后,就对源哥儿的论断佩服的五体投地。   西夏的铁矿,铜矿,毛皮,药材,麻布,棉布,甚至还有粮食,都从这里源源不断的运往大宋。   而大宋在这里最受欢迎的货物却是丝绸,金银首饰,精美的雕像,和铁锅,甚至连大宋境内都属于稀罕物的香料,在这里也非常的有市场。   按照铁蛋的计算,这样的交易再来上一半年,物资匮乏的西夏人就应该开始出卖自己的战马了。   而这东西,应该才是大宋在这里开银星和市的最大目的。   斧劈涧里的道路非常的不好走,刚刚把骡车从坑里面抬出来的包子,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一个风干的骷髅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朝铁蛋吼道:“歇歇再走,一会会已经损坏了三个车轮了。”   铁蛋把目光转向阿大。   肩膀上扛着一个褡裢的阿大点点头。   铁蛋就大吼一声,要整个驮队的人都停下来,休息半个时辰再上路。   “大先生,出了斧劈涧,就算是进了大宋地界,咱们真的不去银星和市?那里也有粮食。”   胖胖的小水珠儿,如今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之中,自从大队人马开始向横山进发以后,他满身的肥肉很快就被西北的风沙给磨砺光了,即便是铁心源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也认不出这个黧黑的英武少年就是小水珠儿,短短的半年多光阴,将一个喜欢哭鼻子的小水珠儿硬是给熬成了铁蛋。   阿大笑道:“夫人交代了,咱们这一次出山最重要的任务不是买粮食,而是获得一个稳定的粮食供应渠道。不仅仅如此,我们还需要一个可靠地盟友,在折家军帮助我们之前,我们首先要做到自己的强大。铁蛋啊,你一定要记住,老虎和狐狸从来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更不可能平等的去分配食物。”   铁蛋笑道:“您觉得银星和市不可能永久的存在下去?”   阿大大笑道:“如果在棋盘上,银星和市不过是一枚放在对手面前的棋子。这枚棋子极具欺骗性,不过,这样的欺骗是维持不了多久的,西夏人很快就会发现,银星和市是宋人让他们不断流血的一道伤口。”   铁蛋见从人们升起火堆,就和阿大挪到火堆边上,烤着自己带来的干粮,继续他们之间的谈话。   “从延安府运粮回横山,这中间危险重重,这里遍地都是灾民,且不说延安府的粮价如何,就是这些灾民就会让我们寸步难行。”   阿大将刚刚烤热的炊饼塞进褡裢里,让阿二先吃,自己继续烤另外一只,等阿二吃完了炊饼,这才道:“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钱多,琉璃这种东西在我看来没有任何的用途,却让世上这些蝇营狗苟的人追逐不息,这个情况也不会维持太久。   现如今,能造出琉璃来的人不仅仅只有我们,大宋朝廷也能制造,迟早琉璃的价格就会降到它自己本身真正的价值上来。   我们现在需要趁着琉璃的价格还好的时候,尽量多的把它花出去,换成我们需要的各种物资,然后再储存起来。   至于你说的流民,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只要给口吃的,他们就会追随我们进山,这是好事,而不是你说的坏事。”   铁蛋皱眉道:“您的意思是还要招收流民,可是流民中的好人实在是太少了,百不遇一。”   阿大摇头道:“铁蛋啊,要看一个人的好坏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绝对不是你用鼻子嗅嗅就能分辨出来的。   你闻出来的好人,其实是一群对我们没有攻击性的人,在山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群人很听话,与其说他们是一群人,你不如说他们是一群会说话的工具。   这一次招收流民的时候,铁蛋,不要用你的鼻子去闻,而是要用你的眼睛去看。   以前招收的那群人对我们唯唯诺诺,那么,他们也会对别人唯唯诺诺的,忠诚之心不会生长在这群人的胸腔里。”   铁蛋皱眉瞅瞅缩在远处叽叽喳喳说话的那群部下,摇摇头道:“听话不好吗?”   阿大笑道:“如果我们只想要一群奴仆,自然是听话的比较好,如果我们想要自己的寨子兴旺发达,就必须什么人都要,好的,坏的,阴险的,卑鄙的,高尚的,仁慈的,如此才是一个完整的寨子。有了各种各样的人,寨子才不会是一潭死水。”   铁蛋有些生气,不过,他还是承认大先生说的很有道理,遂笑嘻嘻的看着大先生道:“您和二先生用的是一个身体,也就是说他吃进去的东西,可以填饱这具身躯,同样的,您吃进去的东西也可以喂饱身躯,为什么您和二先生一定要分开进食呢?”   二先生的头颅从褡裢里钻了出来,恶狠狠地道:“小子,吃东西是老子的权力!”   “每颗脑袋都有吃饭的权力,铁蛋,上苍不公,少给了我们兄弟一具身体,既然错误已经铸成,我们就要尽量活的精彩,不负上苍给的这颗大好头颅。”   铁蛋沉重的点点头道:“知道了,您这是要我不要埋怨现在的处境,我会尽量做到这一点。”   大先生探手摸摸铁蛋圆圆的脑袋笑道:“源哥儿有你们这群聪慧能干的兄弟,真是他的福气啊。”   铁蛋骄傲的挺起胸膛笑道:“那是自然,源哥儿从未让我们失望过,我们也不会让他失望的。   等他回来,我很想看看他吃惊的样子。   大先生您知道吗?我最讨厌源哥儿那副什么事情都好像在掌握中的臭脸了。   明明心里没底,却非要装出那副样子来,如果,他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能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避免他远走西域的。”   大先生额首称赞铁蛋的勇气,二先生却探手捉过身边的铁剑,长啸一声道:“全部靠边,有骑兵过来了。”   褡裢扣在了大先生的脑袋上,二先生握着铁剑站立在路边,双眼眯缝着注视着峡谷的前方。   包子从骡车底板下面抽出一柄丈二长的斩马刀,脸上不但没有畏惧之色,反倒极为渴盼将要到来的战斗。   一百多匹战马缓缓地从峡谷对面奔驰过来,战马的脚步很轻,那些乱石一点都没有影响他们的步伐。   二先生转身对铁蛋道:“他们没有战意。”   于是,铁蛋就从后面出来,双手抱拳笑呵呵的对已经到了眼前的为首骑兵笑道:“不知是那里的军爷,巡边辛苦了,这里有烤好的炊饼,不如下来烤烤火,休憩一下如何?”   为首的骑兵冷冷的看了铁蛋一眼道:“你们是从横山出来的?”   铁蛋笑道:“看军爷说的,我们可是在银星和市备过案底的商队,来自东京城。”   为首的骑兵闻言一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垂在铁蛋的面前道:“你们可曾见过这个妇人!”   铁蛋看着那张把王柔花画的神韵入骨的画像,皱着眉头道:“这可是贵人啊,我们哪里会得见?” 第三章 从绝望中看到希望   从长安转道横山路的时候,铁蛋就知道这样的麻烦一定会出现,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迅速。   按照所有人的计算,吏部的官员如果知道铁心源一家没有去金城县,而是转道去了横山,至少需要等到明年开春,没想到他们现在就已经知晓了。   自从张元投西夏,给大宋带来无穷的灾难之后,大宋的科举就多了一条规定,连考五次不中的士子,可以享受同进士出身。   虽然这里面还是要挑挑拣拣的,却还是给了大宋读书人多了一点晋升的渠道,聊胜于无。   大宋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先皇那首劝学诗,造成的后果就是——天下文风大盛。   读书人过于多了也不是好事,每年科考的时候能够吃到千锺粟,和抱得颜如玉的人只有区区的百十个,加上制科也不过三百人,这相对几十万已经饱学诗书的人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铁心源被逼离开东京的时候,不论是夏竦,还是包拯,亦或是庞籍,最担心的就是铁心源一怒之下投身西夏。   在他们看来,铁心源如果去了西夏,对大宋造成的危害要远远地大于张元。   张元不过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举子,而铁心源却是大宋国子监中的佼佼者,并且通晓时务,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铁蛋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画像,画像上的铁蛋胖墩墩的,总是有一副弥勒佛般的笑脸,这让他有些怀念在东京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没见过,这些画像里面,就这个看着和善些,军爷,能把这幅画像留给在下吗?如果看到小人一定会第一时间上报。”   为首的统制官冷哼了一声,就打马继续前行。   铁蛋对抗在二先生肩膀上的大先生道:“我们这就算是叛出大宋了?”   大先生瓮声瓮气的回答道:“不算,我们不过是一直在路上而已,叛出大宋?源哥儿可不会答应。我们即便是自立为王也不会投身西夏,不论是源哥儿还是巧哥,他们两个才从鸟笼子里飞出来,再入虎狼窝,恐怕不合他们的心意。”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走一趟青塘,把巧哥找回来?他委委屈屈的在那个风骚女人的身边受辱,不如回来和我们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大先生眼见那群骑兵走远了,就把脑袋探出来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巧哥,可是从你们嘴里也知道了不少他的事情,那样一条没遮拦的好汉,绝对不可能拜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不出来的。”   铁蛋抽抽鼻子,似乎不愿意多讨论巧哥,自己兄弟可以说巧哥的不是,别人根本就没资格说巧哥一句话,哪怕他说的是好话。   休整了半个时辰之后,铁蛋下令重新启程,这一次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自己挑选的这些没有恶迹的流民。   正如大先生说的那样,这群人好像没有脑子,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质疑一下都不会。   自己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最安静的时候,也比这群人活泼的太多了。   不过他的眼光很快就从那些人的身上挪开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发现自己兄弟们好像真的要占山为王当山大王了。   猛猛的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铁蛋大吼道:“走咧!”   铁心源的鼻子很不舒服。   这和他昨晚睡觉没有洗澡有关系,本来在沙漠里钻了一天之后,用炒热的沙子洗个沙土浴,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光。   可是在昨天晚上,能找到的柴火实在是太少了,勉强给驼队里的人烧了一点热水,就没有多余的柴火来炒热沙子了。   于是,有洁癖的铁心源就赤裸着站在沙堆上,用冰凉的沙子把全身上下狠狠地搓洗了一遍,想来就是那时候受凉了。   在沙漠里面感冒可不是一个好现象,铁心源暗暗有些发急,脑袋却逐渐变得迷糊起来,这是要发烧的前期症状。   行军散吞食了两包,葡萄酿也喝了两碗,甚至连蘑菇粉也小心的用了一丁点,铁心源就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在皮毛里,准备好好地出一身汗,但愿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能够好一点。   “啊啾!”   铁一担忧的瞅瞅缩在皮毛里的铁心源,他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打了无数个喷嚏。   自从稀里糊涂的追随了铁心源之后,铁一真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正在恢复,虽然非常的缓慢,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缓慢的进步。   受伤的三位兄弟,已经可以慢慢走动了,这在以前,这样的伤势很可能就会把他的三个兄弟送进骑士墓地。   自己的身体在恢复,但是主人的身体却好像出了很大的麻烦,这让他的心都要揪在一起了。   傍晚宿营的时候,铁心源发现自己的病症似乎加重了,四肢酸软无力,不过脑袋却变得清明了,不时有一些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不用说,这是蘑菇粉的力量。   许东升那里的药丸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论是小柴胡,还是连翘,铁心源吃了快一锅了,症状依旧没有丝毫的减退。   穆辛依旧没有回来,自从那一天晚上他离奇的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而他,是整个驼队里最好的医生。   今天宿营的地方有一大片干死的胡杨林,所以柴火是不缺少的,许东升再一次祭出他的热沙大法。   先是用皮裘把铁心源小心的包裹起来,然后就派人去找柴火,这里的有胡杨林,就说明这里有过河道。   因此,他从河道上挖出来一些坚硬的沙子,这些沙子之所以坚硬,就是因为沙子里有很高的水分。   刚刚炒热了沙子,那些坚硬的沙子就变成了热气腾腾的湿沙子,他毫不含糊的在铁一他们的帮助下脱光了铁心源的衣衫,然后就把他的身体用潮湿的热沙子给覆盖了起来。   他甚至在铁心源的身下的硬土上挖出一个行军灶。在他的身下点燃了柴火,这样一来,沙子永远都是热的,当然,铁心源也是热的。   “老许,你不会准备把我焖熟了吃掉吧。”铁心源全身都被热气蒸腾着,虽然很热,他还是张嘴调笑一脸严肃的许东升。   “没心情吃你,你这病其实不是偶感风寒,而是水土不服,你一介书生能坚持到这里才生病,其实我已经很佩服了。等到你身上的沙子慢慢的变干了,你身体里的寒气也就拔光了,你又亲近了这里的泥土,水土不服的毛病也会消失。要是太热的话,你就吭声,免得我真的把你给烤熟了。”   铁心源笑笑就闭上了眼睛,白日里那种冷热交集的症状似乎正在减退,他的身体正在往外冒汗,不一会他就感到口干舌燥。   铁一往他的嘴里灌着葡萄酿,他一点都不愿意再喝沙漠里的苦水了,宁愿醉死,也不想让自己的胃口受罪。   事实上喝酒是不解渴的,即便是冰凉的葡萄酿也是如此,在他醉死之前,许东升咒骂了给铁心源不断灌酒的铁一,找来了半桶骆驼奶,也不知道有没有烧热消毒,就一木勺,一木勺的往铁心源的嘴里面狂灌。   半夜的时候,铁心源从醉酒状态里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绚烂的星空。   今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星座的流星雨,漫天都是流星在飞舞,真是美不胜收。   一阵低沉的祈祷声吸引了铁心源,转过头去,发现铁一正匍匐在地上祈祷。在铁一的不远处,其余五位奴隶骑士也在祈祷,神情极为虔诚。   坐在铁心源脑袋边上的许东升羡慕的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铁心源道:“你真的有了六个不错的帮手。”   铁心源叹口气道:“原本应该有十八个的。”   许东升笑道:“你不但会有十八个,将来还会有一百八十个,碎叶城一带有的是征战失败后,因为年纪或者受伤被抛弃的阉割过后的奴隶骑士,你能获取这六个人的心,也一定能获得别的奴隶骑士的心。   这群人在辉煌的时候能够享尽人间富贵,当他们开始衰败之后,也会受尽人间苦楚。   说实话,这群人在西域人的眼中,要嘛是高不可攀的,要嘛是低贱的和泥土一样的人。   很多人说他们是受到魔鬼诅咒过的人,从不会轻易地接近他们,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主动和他们接近的人。   说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奴隶骑士的事情?”   铁心源舔舔干涩的嘴唇摇头道:“在大宋的时候,我有很多宦官朋友,和他们接触的时间久了,我就不会在意他们身体的残缺了。在大宋,宦官也没有几个知心的朋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认为他们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当所有都排斥一种人的时候,你如果和他交好,一定能够获得最大的回报。”   许东升苦笑道:“果然是世事练达即文章啊,这是你当初夸赞我的话,如今我把他还给你,你刚才说的道理不是没有人知道,能俯下身子去验证,去做的人,大概只有你一个。如今和将来,如果我发现你有一支强大的奴隶骑士队伍,我将会毫不惊讶地接受。因为,那是你该得的。” 第四章 孟元直   奴隶骑士心中只有战争和伙伴!   这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先知说的话,这位先知的名声是如此的大,以至于许东升这样的外人都听说过这句话。   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将所有的奴隶武士囚禁在里面,不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已经慢慢的被禁锢了。   别人越是排斥他们,他们之间就越是喜欢抱团取暖。   如果有人对他们代开心扉,很自然的,渴望与外界交流的奴隶骑士自然也会接纳他们,铁心源就是这么做的。   和大宋的历史不同,西域人的历史更多的是通过游吟诗人的嘴,和撒伴儿的舞蹈来继承的。   当历史变成艺术之后,各种各样的夸张,升华,凝练,删减就会同时出现,毫不留情的将严谨的历史变成一个万花筒。   羊皮卷上记载的东西很多时候会被虫子吃掉的,而写在棕榈叶子和骆驼锁骨上的记载,会消失的更快,即便是加持了神谕的经书也是如此。   这就让人们对远古的历史可以肆意的修改,在这个过程中,神魔就出现了,人们所不能理解的无数自然现象,也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神迹,最后神魔从虚无中走出,渗入到每一个人的生活中。   被许东升用沙子烤过的铁心源终于感到舒服了许多,在不吃不喝的饱睡了三天之后,他挣扎着从篮子里爬了出来,抱着一锅温度刚刚好的小米粥,吃的让人心酸落泪。   铁心源觉得全身就像是一个空乏的皮口袋,一锅浓稠的小米粥下肚之后,他的目光依旧在许东升手上的羊腿打转。   许东升将羊腿放到背后笑道:“你现在不能吃这东西。”   铁心源自然是知道羊腿现在不是自己合适的食物,就忍着馋涎躺在皮裘上幽幽地道:“我到底睡了几天?”   许东升指指头上的太阳道:“两天多一点,你看起来瘦了很多,人却变得精神了,多少有点在沙漠中讨生活的模样了。你这场病可没有白生啊,只要是进了沙漠的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你比我强多了,我当初进沙漠腹泻了整整半个月,全身的肉掉了快二十斤,才慢慢适应。”   “你睡了三天,你的部下就陪了你三天,不论昼夜你的身边总是有两个人看守你,这样的部下我也想有。”   铁心源吃东西吃的太快,现在才感觉到自己吃的实在是太多了,满意的拍着肚皮笑道:“你弄明白穆辛去那里了吗?”   许东升笑道:“仆役们说那一带有一座古城,被沙子给埋掉了,每年冬春交集之时会有大风吹开古城上的沙子,夏秋之时又会被流沙覆盖,穆辛应该在等待古城重现人间。”   铁心源惊讶的道:“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何你家的仆役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许东升嘎嘎笑道:“我没了一颗琉璃珠。”   铁心源朝许东升挑挑拇指,无声的夸奖了一下,就要过地图,用手指比量距离。   据许东升说,上一次穆辛就是从沙漠边缘莫名其妙的钻出来的,难道说这一次也是一样?   不过,通过比量沙漠的距离,他发现从穆辛消失的那个地方到沙漠边缘,至少还有两百多里路,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长的地下通道。   如果有,大家都会喜欢在地下通道里行走,谁愿意在漫天的黄沙里跋涉?   这其中必有古怪。   许东升取过地图笑道:“再有两天,我们就能走出沙漠了,到时候再探查一下穆辛的秘密,说实话,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条不为人所知的通道,我们就发财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沙漠,径直出现在甘州边上,不用经过守卫森严的酒泉。也不用缴纳沉重的赋税。”   “如果那条路能让军队穿过的话,河西走廊就应该可以唾手可得。穆辛之所以会神秘的失踪,恐怕考察行军路线才是他的首要目的。”   铁心源不等许东升把话说完就截断了他的妄想。   “那是军国大事……”   “我说的就是军国大事,穆辛图谋的也一定是军国大事,当沙漠不能成为阻碍的时候,河西走廊也就不能再称之为兵家绝地了。西夏人的防卫手段整体就像是一颗鸡蛋,外围坚硬,里面稀松,一旦人家避开他们屯有重兵的瓜州,酒泉,兵锋直指甘州,断绝酒泉,瓜州的粮草供应,那里的大军很可能就会不战而溃。一旦瓜州,和酒泉失守,河西一带将再无应对之力……”   许东升瞅着铁心源笑道:“那也该是西夏人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即便是穆辛的大军到了兰州,那也是朝廷里那些人考虑的事情,还是与你我无关,不论是你,还是我可没有带着那群人屠戮中原的意思。我们兄弟不过是两个可怜的倒霉蛋。”   铁心源笑而不语,见铁一正在手忙脚乱的正理驮架,就上前去帮助他,自己的六个手下,在战场上是绝对的好汉,只可惜对别的事情,他们就像是婴儿一般无能。   好在,他们已经开始学习了,铁心源觉得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只要身体能够允许,铁心源就会主动地帮着他们做饭,事实上,这六个部下,很快就被铁心源的厨艺给折服了,虽然他们无法品尝出味道,却能通过别人的神色,知道自己如今吃的是怎样的美味。   眼看着铁一将半截羊鞭咬碎之后快活的吞了下去,铁心源也非常的高兴,给他的盘子里又添加了一大勺子胡萝卜炖羊肉,这六个人普遍的来说还是太瘦了。   虽说骑兵需要控制体重,可是没有体重就没有力量,在这个还是仰仗冷兵器的时代,力量就代表着胜利。   这些东西铁心源是不会吃的,自己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汉,自然不会缺少什么雄性激素,相反,在前一段时间自己还有好几次到了精满自溢的程度。   这是属于少年人的尴尬。   眼看着三个本来如同死狗一样的伙计如今慢慢的恢复,这样的感觉很好,就像农夫看到自己的庄稼成熟一般喜悦。   就是想要教会他们发笑,这很难,铁一虽然张开了自己没有了舌头的嘴巴,还发出黄狗喘气一般的声音,可是不管是谁,都不能从他们的脸上辨别出那是在发笑。   铁心源一直都认为,一个人脸上带着笑容去面对所有事情的时候,比带着苦大仇深的模样去办事的效果好的太多了。   这世上还有很多傻瓜以为,笑容就代表忙着和善,这种亏铁心源吃的实在是太多了,他现在宁愿面对一张张苦脸,也不愿意看见别人笑着面对自己,尤其是夏竦,包拯他们这一类人。   铁心源自己也需要学习一点武技,他觉得将来可能用得上,未来毕竟是未知的,能够多准备一点,就多准备一点,免得到时候败在准备不足上,那样的话,即便是失败了,他也不会甘心的。   沙漠的边缘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这一切其实都是风造的孽,他们先是山峦变成巨石,然后再把巨石变成碎石,当碎石成为砂砾的时候,沙漠就出现了。   驼队绕了一个很大圈子终于来到了契丹人的土地上。   和铁心源想的不一样,边境上空荡荡的,既没有绵延不断的长城,也没有星罗棋布的烽火台,甚至连巡逻的骑兵都看不见一个。   只有蓝天下的白色乱石,在阳光下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这就是著名的白石滩!   铁心源从骆驼上跳下来,从地面上抓起一把有些咯手的白色砂砾,缓缓地松开一条缝隙,白色的细砂就从手中滑落下来,不见半点尘埃。   白石滩上有一眼泉水,叫做白石泉,这是一眼真正的泉水,水质清冽,含一口有一点微微的甘甜。   泉水喷涌的很高,因为寒冷的天气的缘故,泉水外围的水被冻成了坚冰,而喷涌的泉水却从不停歇,因此,就出现了一个奇观——地上井,坚冰形成的井壁,盛着一汪泉水,泉水从上面倾泻下来,如同瀑布。   穆辛就坐在这座微型瀑布的边上,不论是身上的衣物,还是头上的裹布,都一尘不染,洁白的如同身边的白石。   炊烟袅袅,他正在喝茶,在他的对面,盘腿坐着一个文士打扮的宋人,虽然只看见侧脸,铁心源的瞳孔就已经在收缩。   见穆辛招呼自己过去,就乖乖地靠了过去,跪坐在厚厚的毯子上,很自然的往小小的红泥炉子里投了一颗干透的松果,目不转睛的开始为穆辛和客人烹茶。   “小徒也是东京人氏,不知元直先生可曾见过。”   孟元直瞅瞅铁心源,也有些意外,不过他不露声色地笑道:“东京有人百万,某家没有见过令高徒也不稀奇。”   穆辛笑道:“如此更好,元直先生一身武艺功参造化,只是不容于宋庭,如果去我波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铁心源行云流水一般的为穆辛和孟元直布好了茶水,做了一个请喝的动作,就继续跪坐在边上很有礼貌的听两位长者的谈话。 第五章 做一个洒脱的人   穆辛对与铁心源表现出来的茶道极为喜欢。   他本身就极为喜欢喝茶,虽然他喜欢的只是长安产的那种粗糙的茯苓茶砖,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喝铁心源从家里拿来的炒制的绿茶。   在拜穆辛为师的时候,就有这一道礼物,包括茶具和炉子,没想到穆辛竟然不远万里的把这些东西带到了这里。   铁心源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茶道上,不去听穆辛和孟元直之间的谈话,这是一个好的茶艺师必备的素质。   孟元直也会说一点波斯话,不过说的不好,很多时候都磕磕巴巴的,他们的谈话只针对这大漠的严酷和波斯的遥远,对于之前的话题一句都不提起。   享受茶道的时间很短,因为穆辛希望铁心源能为他煮一壶砖茶,唯有这样才能让他过足茶瘾。   茯苓砖茶掰下来一块之后在小小的茶罐子里熬煮,很快,茶汤就变得发红,发亮。   趁着煮茶的功夫,铁心源从旁边的一个漆盒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银罐,这里面放着糖霜压制成的糖块。   穆辛取过一颗糖,满意的闭上眼睛,感受糖块带来的清甜,茶水好了,他就慢慢的啜饮,茶水喝完,口中的糖块也融化殆尽。   而后,就挥挥手,铁心源施礼之后告退。   走的非常干脆,他相信,接下来穆辛和孟元直之间的谈话一定非常的重要,以至于穆辛需要喝足了茶,提起了全身的精力来应对这一次的谈话,或许是谈判!   “那个宋人是谁?你认识吗?”许东升见铁心源回来了,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认识,不过,在穆辛面前,我装作不认识。”   许东升立刻闭上嘴巴不问了,转而问道:“我帮你武装一下你的六个随从怎么样?”   铁心源点点头道:“好啊,多少钱?”   “不要钱!”   铁心源认真的瞅瞅许东升笑道:“武装六个骑士的费用不菲,你这样做让我非常的意外。”   “不意外,你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已经成了波斯人的使徒,你迟早会带给我更大的利润。”   这就是铁心源为什么会喜欢和许东升成为朋友的原因。   一个人不怕别人利用,这个世界的人类关系就是依靠相互利用构建起来,而且,这种利用是相互的,如果一个人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才是一桩惨事。   能够无偿一直替你付出的除了爹妈之外,铁心源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够做到这一定。   所以当许东升说出自己将来必将从自己身上收获利润的时候,他不但不反感,反而非常的安心。   孟元直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跟许东升说清楚的。   告诉他这是一位带御器械?   还是告诉他,这家伙睡了皇帝的女人,大宋待不成了才跑到这里来的?估计这两件事情中任何一件都是许东升没办法接受的事实。   当然,如果许东升一定要问,铁心源会告诉他的,他和孟元直无亲无故,没有替他保守秘密的义务。   如今变成水塔一般的喷泉,为驼队提供了足够的水源,驼队倒掉从沙漠泉眼里收集的苦涩泉水,洗涮了羊皮口袋之后,重新装满了清水,保证驼队有足够的清水,这是驼队能够活着走出沙漠的第一要素。   泉眼的边上有一片密密匝匝的胡杨林,如今还是冬季,那些胡杨林的树叶已经脱光,只剩下古怪的枝干一根根的刺向晴空。   铁一铁二,铁三他们正在收集胡杨的枯枝,却不会去动任何一枝还有水份的活着的胡杨树枝。即便是收集枯草,也是从地面上割断,而不是连根拔起。   这中保护树木的行为方式似乎已经渗进了他们的血脉。   夕阳的沙漠壮美无比,却不会有人希望沙漠有朝一日铺遍大地。   铁心源躺在一个巨大的牛皮兜子里面,舒坦的呻吟出声,他感觉自己的无数毛孔似乎正在滋滋的痛饮着牛皮兜子里的温水。   “不许在水里搓澡,不许在兜子里用澡豆。”   许东升眼巴巴的看着躺在水里的铁心源不断地大喊大叫。   铁心源正在奋力的和自己的长头发较劲,澡豆涂抹到头发上,让头发又涩又黏,想要清爽的分开,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出于对虱子的恐怖,铁心源不断地吆喝铁一他们继续往牛皮兜子里倒热水,直到自己忍无可忍的时候才停止。   “老许,有空等我洗澡,你不如自己再去烧水,我今天晚上不打算从这里面出来了。”   许东升苦笑道:“没关系,哥哥我等得起,那些波斯人用完的牛皮兜子哥哥我根本就不敢用。天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腥膻,洗完澡之后的牛皮兜子,要是再用热水一烫,我的天啊,会把我活活熏死的。”   铁心源笑道:“你怎么会不准备这东西呢?你也不缺这两钱啊。”   许东升苦笑道:“哥哥当然有自己的澡盆,可是我的澡盆被穆辛长老送给那个宋人了。”   “你的伙计……”   “他们就不洗澡!”   见许东升如此可怜,铁心源也不好意思继续享受,勉强洗干净之后,就跳出了澡桶。   许东升看看澡桶里黑糊糊,油腻腻的洗澡水,哗啦一声就把里面的脏水全部倒掉,指挥自己的仆役赶紧把皮兜子洗干净之后继续装水……   洗澡在出了沙漠之后是头等大事。   铁一他们洗澡方式非常的壮观,或者说是非常的悲壮,他们从来都不洗热水澡,在冰柱子边上用钻子钻出一个孔洞之后,一根白亮亮的水柱就喷涌而出,飞溅出去至少十米开外,铁一在出水口不远的地方放了一个装水的羊皮口袋,激射的水流经过羊皮口袋卸力之后,一个现成的淋浴喷头就出现了。   他们非常注重自己的隐私,用几张牛皮把洗澡的地方围起来,就赤条条的站在冰点以下的水里面,痛快的洗澡。   即便是没有舌头,他们单纯依靠嗓子发出来的怪叫就足够吓跑戈壁滩上的狼群。   这样洗澡虽然痛苦,他们好像乐在其中……   许东升用一块大麻布把自己的要害部位遮起来,躺在皮兜子里和刚刚洗过澡的铁心源品酒闲谈。   身边的火堆上吊着一口铁锅,肥美的羊肉在铁锅里上下浮沉,这是驼队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孟元直已经无意中路过铁心源身边两次了……   许东升喝了一口酒,见孟元直已经是第三次路过,就朝孟元直所在的方向对铁心源努努嘴道:“又来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不想再招惹麻烦。”   许东升笑道:“有些麻烦你是避不开的,还不如早点知道,想想怎么自保才是上策。”   铁心源觉得许东升说的有理,就拎了半坛子葡萄酿,来到坐在枯树上看远处沙漠的孟元直身边。   “你似乎不情愿理我,是因为我睡了皇帝的女人?”   “你只要不睡兖国的母亲,你睡哪一个都和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孟元直笑道:“如果我愿意的话,不是睡不到淑妃。怎么?你对兖国有意思?”   铁心源笑道:“兖国是我的女人。”   孟元直挑挑大拇指道:“好眼光,满皇宫里面就这么一个好女娃,你如今不在东京,皇帝把她嫁给别人怎么办?”   “那个想当驸马的人一定会死掉。”   “你留了后手?”   “你以为我凄凄惨惨的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交换条件?”   “你只要兖国?”   “我又不是龙阳,要皇帝做什么。”   “哈哈哈……”孟元直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甚至抱着肚子从枯树上掉了下去,摔得那么重,却不理不睬继续在地上翻滚。   铁心源很纳闷,自己说的话有那么可笑吗?   “酒来!”喘均匀了气的孟元直躺在乱石堆里问铁心源要酒。   半坛子葡萄酿扔了过去,孟元直两根手指钳子一般的捉住酒坛子,一口葡萄酿入口,皱皱眉头,似乎不喜欢这种寡淡的酒。   “来西域为何不喝三勒浆?”   “葡萄美酒夜光杯……”   “闭嘴,老子在东京受够了你们这些大头巾的鸟气,现在就让老子的耳根子清静一些。”   铁心源探长了脖子看着喝酒的孟元直道:“你真的把皇帝的后宫当成自己的后宫了?”   孟元直看着头顶上的铁心源有些伤感的摇摇头道:“没有,只是遇到了一个好女子。我一时冲动,害了我,也毁了她。”   看着痛苦地孟元直铁心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元直大怒,躺倒的身体猛地倒立而起,重重的一脚就把那根上千斤的枯木,连带着铁心源一起踹到了空中。   不等铁心源惨叫出声,就被飞起来的孟元直从半空中捉到,提着脖领子拎到一边,而那根粗大的枯树轰然一声砸在乱石中断裂成了两截。   “今天你如果给老子说不出哪里可笑,老子就拗断你的脖子。”   铁心源一张脸都吓白了,看着断裂成两截的枯木吞一口唾沫道:“如果你是为了别的女子,我一定笑不出来,还回夸赞你一声好汉子,如果是为了卓玛那个女人,我现在还是想笑。”   “你见过卓玛?”   “他是我兄弟的女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算算日子,她该给我兄弟生孩子了!” 第六章 可怜的孟元直   “你胡说!”   孟元直似乎安静了下来,他对自己和卓玛之间的感情非常的肯定。   “你说的那个卓玛不可能是我的卓玛,她是那么的天真,善良,柔弱,内心却又是那么的刚强和倔强。知道吗,小子,她宁愿去紫宸观,也不愿意继续留在皇宫,紫宸观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   铁心源用力的抓抓头发,觉得刚刚清洗过的头发头皮又开始发痒。   孟元直说的没错,女子去了紫宸观就和下地狱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啊,孟元直那里来的信心相信卓玛那种女人有辨别好坏的本事?   那个一心想去草原上胡晃荡的女人,哪里会知晓紫宸观是一个什么地方,她那时候估计一心只想着离开皇宫这个大牢笼吧?   “她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又如何能够负她……”   可能这段时间孟元直被陌生的环境逼得够呛,他竟然絮絮叨叨的说了足足半个时辰关于卓玛的事情。   如果铁心源不知道卓玛那个女人是个什么货色的话,他一定会为孟元直的痴心,卓玛的痴情所打动。   可是现在,孟元直说的越是深情,铁心源就越是想发笑,为了不被孟元直再次用脚给踢到天上去,他忍的非常辛苦,以至于肚子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孟元直原以为自己已经堪破世情,此生以武为伴,没想到在那个春草萌生的春日里,我竟然被那双无瑕的眸子所吸引,那一刻,我忘记了我的武功,只记得那张笑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孟元直感慨的鼓掌道:“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你们这些大头巾,却不得不佩服你们说过的那些极为入心的话语。   比如你刚才说的这两句,就堪称绝品。   确实如你所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时她的小羊掉进了荷花池,我跳进去帮她把羊羔捞上来,她竟然在荷花池边上生了一堆火,想要把小羊放在火上烤干……还是我用麻布帮她擦干了小羊羔……”   铁心源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敢肯定,卓玛的想法其实真的是要把那只小羊羔烤熟吃掉的,之前小羊羔掉进荷花池,很可能是那个没脑子的女人打算把羊羔洗干净了再烤熟。   他忽然觉得没必要告诉孟元直卓玛那个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了,不管怎么样,这家伙已经陷入了情网,估计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会认为是在说卓玛的坏话。   “她去了紫宸观,你为何不去救她?以你的能力,我相信区区紫宸观是挡不住你的。”   “我不能去啊,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一大家子,我孟元直就算是武力通天,也不能为了卓玛让我的全家老少去死,只能对不起她了。”   铁心源撇撇嘴道:“你弄大了皇帝妃子的肚皮,你的家人还有活路吗?别自欺欺人了,你是害怕送命,才躲到这里来的。”   孟元直瞟了铁心源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带御器械是有免死铁券的,虽然只能用一次,我把机会给了妻儿老小,自己是逃出来的,如果我再去把卓玛弄走,恼羞成怒的皇帝一定会灭我满门的。”   铁心源大笑道:“铁狮子那群人就是废物,几十个带御器械拦不住你一个人?别是他们那群人在故意放你离开吧。”   孟元直有些落寞的道:“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后来夏竦告诉我实情的时候,我才知道,当时只是红着眼睛往外冲……可能还打伤了一些故意放我走的兄弟。”   事情到了夏竦这里,铁心源就非常熟悉接下来的套路了,那个家伙一定是告诉孟元直,只要干成什么事情,他们就会把卓玛放出来,和孟元直终生厮守……   武将果然是没脑子啊!   一个个都蠢成这个样子,难怪在朝堂上根本就没有发言的余地,难怪强大如狄青都会被那些文官们给活活吓死。   孟元直不说自己的任务是什么,铁心源倒是觉得这家伙的任务一定和自己要干的事情有关,否则他一个绝顶高手来鸟不拉屎的西域干什么。   铁心源没有招揽孟元直的意思。   即便是要招揽,也招揽铁一他们那种心智单纯的人,像孟元直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招揽进来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天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给皇帝当过奴才之后,再给别人当奴才,他的心中一定是排斥的。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铁心源早就听厌烦了孟元直的倾诉,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孟元直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你在短时间内别死掉,帮助你继承霍桑的位置。”   铁心源皱眉道:“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孟元直笑道:“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铁心源点点头,夏竦这家伙的安排还是很靠谱的,知道孟元直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在西域干点大事的能力,所以只能把赌注压在自己的身上。   不得不说,夏竦对于于阗国的那些人算是尽力了,李圣天百年前就在于阗苦苦挣扎,而今终于败亡了,也终于盼来了大宋的援军。   “我成功就代表着你也成功了是不是?”   “没错,所以你一定要努力一些,如果失败,卓玛会死,老子也会弄死你。”   铁心源舔舔有点发干的嘴唇问道:“你和穆辛不会也有别的打算把?还是说夏竦和穆辛有什么奇怪的合约?”   “有啊,霍桑的权力归穆辛,穆辛保证鼓动西域十四国拖拉西夏人的后腿,尤其是在大宋开始征伐西夏的时候。”   “我算什么啊?”   “傀儡,儿皇帝,传声筒,不过和历史上的那些可怜虫相比,你没有杀身之祸,还可以享受无边的富贵荣华,夏竦说他对不起你们母子,这就算是给你们母子的一点补偿。”   揭开了所有谜底的铁心源,心胸一下子宽阔了很多,他至少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了。   夏竦的计划不外乎想借助于阗余孽的力量来做本源,然后再借助穆辛的力量,来掌握西域十四国,最后达到前后夹击西夏的目的。   事情说起来简单,世界上操作起来很难,甚至没有什么可操作性,夏竦那个蠢货根本就不知道于阗国早就灭亡了,如今剩下的人手就是一些女人和孩子,靠这些人来当力量的本源,开什么玩笑。   难道说他们真的以为铁心源可以效法班超控制偌大的西域?可以像班超一般随意的废立这里的王?   人家班超当年仰仗的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大汉军队,自己有什么东西好仰仗的?难道说要依靠西夏人不成?   反正,如果拿大宋军队去威胁西域的那些王的话,被砍头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臣服的可能性。   “卓玛给你生了一个女儿!”   铁心源考虑再三,还是告诉了孟元直这个消息。   孟元直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咬着牙道:“我女儿如今在你母亲手里是吗?”   “你知道?”铁心源有点惊讶。   孟元直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捏紧了拳头道:“听说这是你特意问夏竦要来的,如果夏竦不把我女儿给你,你就不来西域是吗?好样的,你们这些大头巾确实是世上最卑鄙的人,一个用卓玛逼我就范,一个用我女儿来逼我为你效劳。我孟元直好汉做事好汉当,有什么阴谋尽管冲着我来,你们何苦拆散卓玛母女,有了孩子卓玛在紫宸观的日子还好过一些,没了孩子,卓玛会疯掉的。”   看到痛苦而又愤怒的孟元直,铁心源一时没了话说,夏竦这个王八蛋早就在千里之外把自己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   方法很巧妙,利用地域空间,生生的把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话,说的真实无比,让铁心源无话可说。   铁心源苦笑一声,看着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孟元直道:“这世间的真真假假,对对错错真他娘的太难区分了。我如果告诉你我对你能出现在西域一点都不知道,你信不信?”   见孟元直鄙视的看着自己。   铁心源举起双手道:“好吧,就这样的,反正你我相互监视着要把事情完成。那就好好的做事吧。”   孟元直放松了紧绷着的肌肉,缓缓地点头道:“事成之后,你去做你的侯爷,我带着卓玛和孩子去当我的田舍翁,从此两不相干。”   许东升皮兜子里的水到底还是变凉了,他费力的从皮兜子里跳出来,赤裸裸的站在沙地上,用麻布擦干身体。   对于站在对面的铁心源视而不见,还非常恶心的把自己硕大的家伙甩打两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觉得铁心源总是想看他的隐私,这可能和自己一夜睡了七八个女人有关,既然躲不过,那就干脆让铁心源一次看个够。   没经过人事的少年人,总是对这些东西充满了憧憬……等以后到了龟兹国,自己一定带着这个少年去见识一下真正的西域歌舞,顺便让他见识一下美绝天下的龟兹歌妓。 第七章 穆辛失败的后果   为了避开西夏人的追捕,驼队这一次算是绕着瓜州兜了一个好大的圈子,有时候人为制造的障碍要比大自然制造的障碍可怕的太多了。   穆辛不愿意走契丹人开辟的那条去伊吾州的道路,反而带着驼队沿着戈壁再一次非常的靠近了阳关。   铁心源站在骆驼的背上,甚至能够看到围绕着阳关修建的那些残破的烽火台。   这一次绕圈子来到阳关附近,驼队上下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怕西夏人的大军突然出现在这里。   许东升和铁心源各自躺在骆驼的身体两侧,这是一头高大的双峰驼,驮着他们两人在戈壁上行走,如履平地。   铁心源咬了一口已经变得极为松软的苹婆果,隔着骆驼对许东升道:“这里距离阳关不到二十里地,当初绕着圈子跑了三五百里路,还穿越了一个沙漠,我们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许东升在骆驼的另一边笑道:“不把野利都兰的注意力引走,这二十里地就是我们的埋骨之所。我知道你想问别的,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铁心源丢掉手里的苹婆果核笑道:“看不出来穆辛长老还会关心那些随着他一起突袭沙州的人,你说那些人跑掉了没有?”   许东升从篮子里站起来,趴在骆驼背上幽幽地道:“他们本身就是被抛弃的一群人,怎么可能跑得掉?”   “我觉得这里到处都是道路,只要有几匹马,想要逃跑似乎不是很难啊。”   许东升苦笑一声,指着无边无际的戈壁道:“小股人马走戈壁,速度绝对比不上大队人马,这句话说起来像是一句胡话,可是在这里确实是这样的。   戈壁滩上野狼成群,如果队伍不够庞大,十几个人的队伍,一夜之间就会被狼群吞噬个干干净净。   更何况沙州尸骸遍地,血腥味随风飘散,会把戈壁上所有的狼群都吸引过来的。情况会更糟。   现在啊,你有担心野利都兰的功夫,不如多想想如何应对狼群吧,我刚才就已经看见两匹孤狼在那边看着我们,已经尾随我们十里地了。”   铁心源吃了一惊,连忙从篮子里站起来,手搭凉棚向后看,果然,在远远地地平线上,有两个黑点远远地缀在后面。   “为什么不派人干掉他们,这两匹狼不会是狼群中的斥候吧?”   许东升摇头道:“那倒不是,不过这两匹狼如果发现对付不了我们,他们就会通过嚎叫来招揽更多野狼,最后还是会把大狼群招来,你说他们是斥候也说得过去。”   铁心源还没有见过大宋的野狼,后世的野狼见到人就跑,哪里会有这种缀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道理。   还以为来到大宋自己将会享受一辈子的清福,如今连野狼都遇到了,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傍晚歇息的时候你还是找件铠甲穿上吧,就你这身板,野狼一口就能把你的骨头咬断。”   铁心源虚心的接受了许东升的建议,事实上只要是别人善意的规劝,铁心源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你那里还有没有盾牌给我来六面,我手下的六个伤兵很需要那东西来保护一下。”   许东升冷哼一声道:“没有,之前给你三把百炼刀已经快让我成为穷鬼了,那东西即便是东京也没有多少。”   铁心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徐东升哥道:“老许,和我说这些怪话做什么,从中原运兵刃去波斯,你脑袋被驴子踢了?百炼钢比不上人家的乌兹钢,只要是有点常识的铁匠都明白,你的三把刀子不会是你死掉的手下留下的兵刃吧?”   许东升不再接话,身在沙漠中,多一件可以防身的兵刃有多重要,这个才进沙漠的家伙是不会懂的。   抱着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态度许东升重新躺回篮子里,只是看着不远处巡梭的野狼,叹一口气,这些东西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去别处狩猎呢。   太阳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在光线的照射下会感到疼痛,许东升再一次把身子蜷缩一下,这样的食品篮子对他这个大汉来说还是有些狭窄。   穆辛也发现了狼,所以他派出了武士去驱逐那两只狼,两匹孤狼嗷嗷的叫着消失在地平线上。   情形没有好转,这片戈壁上有更多的狼,出现了,天上还有成群的座山雕在低低的盘旋,有些座山雕就落在枯死的黄杨树上。   它的外貌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光秃秃的小头,顶着短短的红褐色的绒羽,细细的颈,光秃秃的,皮肤颜色呈怪异的铅蓝色,它们的头与庞大的身体相比小的不成比例。   硕大的勾嘴上仿佛是钻孔似的两个圆圆的鼻孔,一对凶狠的眼睛总是不知疲倦地瞪视着躺在篮子里如同死尸一般的铁心源。   铁心源为了确定自己不是死尸,就从篮子里坐起来,这让那些座山雕非常的不满,呼扇着翅膀怪叫起来。   这都是些食腐动物,但凡有他们大规模集结的地方一定会有腐烂的尸体,而这里不下一千只座山雕,就说明这里的腐肉有很多,非常多。   很久以前,铁心源曾经参观过藏人的天葬仪式,一柱不知名的信香点燃之后,这种被藏人誉为神鹰的家伙们就会从几百里地之外赶来,嗅觉之敏锐,让他赞叹不已。   腐肉的臭味铁心源也闻到了,许东升更是如同狗一般的抬起头抽着鼻子寻找腐臭气息的来源。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的翻身睡倒,傻子都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穆辛激怒西夏人的后果终于显现出来了。   一具尸体吊在枯死的胡杨林上,多少还能找到一点喜剧因素,十具尸体吊在枯树上,即便是最乐观的人也笑不出来。   当成千上万具破破烂烂的尸体挂满了整个胡杨林,即便是头顶上还有红日,驼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地狱。   穆辛站在骆驼的背上,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这成千上万具尸体,悲怆的诵经声蓦然响起,声音悠长的似乎永远都听不到结尾。   铁心源这时才明白,自己刚才遇见的那些座山雕并不是在偷懒,而是吃饱了食物之后,在那里休憩,再度等待饥饿的降临,好继续去吃。   野狼在树下仰着头盘旋不去,流着口水耐心的等待勒在人脖子上的绳索腐烂,或者等待人的筋肉腐烂,这两者有一个共同的效果,那就是尸体会掉下来。   穆辛老泪纵横,跪在沙地上哭的像一个孩子,两个健壮的波斯人搀扶着穆辛,拖着他向后退,那些吃人肉已经吃的眼睛通红的野狼已经停下转动的步伐,齐齐的转过头看着沙坡上这些新鲜的肉食。   穆辛什么都做不了,狼群实在是太大了,铁心源和许东升已经看得浑身发抖,他们相信,只要这些狼群舍弃尸体,只需一个冲锋,自己这个三百余人的驼队就会立刻被狼群湮没掉。   孟元直骑着马站在上风位上,一张巨弓被他拉成了满月,一支已经点燃的火箭,被他嗖的一声就给射了出去,其余的波斯人也同时拉动了长弓,密集的火箭就飞进了胡杨林。   铁心源大骇,从篮子里嗖的一声就跳出来,大喊着腰铁一他们把自己的战马牵过来……   一旦胡杨林着火,傻子都知道西夏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过来。   穆辛已经跑了……   铁心源和许东升紧紧地跟随在后面,那些悲伤的波斯人似乎也明白这样做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之后,骑着各种各样的坐骑,紧紧地追随已经跑路的人跑的忘乎所以。   冬日里的胡杨树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见到火星之后就迅速的爆燃,当一棵树变成火炬之后,强劲的北风就把火焰带给另外一棵树,而那些被风带走了水份的尸体,就像一根根蜡烛一般跟着燃烧起来。   正在进食的座山雕,乌鸦一类的鸟,乌泱泱的飞上半空,如同乌云一般整天蔽日。   那些野狼看到自己的食物被烧毁,齐齐的发出一阵长长的嚎叫,而浓浓的黑烟,已经随风拉出一条长长的,高高的,粗粗的黑线,在碧蓝色的天空中是如此的醒目。   孟元直的骑术不错,很快就追上了铁心源,而铁心源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理睬这个蠢货,放低自己的身体,抱着马鞍子只是全力的狂奔。   “入土为安。”孟元直有些感慨的朝铁心源说话。   这一次连许东升都小心的避开这个蠢货,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一鞭子,让自己跑的更快一些。   孟元直见铁心源和许东升似乎都不愿意理睬自己,干笑一声,也闭上嘴巴跟着狂奔。   后面的驼队已经被甩出好远,穆辛已经爬上一座高坡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胡杨林烧的如火如荼,黑色的浓烟已经覆盖了好大一片天空,刚刚还在天空盘旋的座山雕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透过浓淡不一的黑烟,在遥远的地方,一支骑兵正在快速的向胡杨林逼近。 第八章 满世界都是猪队友   对孟元直失望透顶的铁心源这时候有些想念尉迟灼灼了,不知那个小姑娘有没有平安的越过这片戈壁回到自己的老巢里。   如果连她都完蛋了,自己在西域可真的是要白手起家了。   看着慌乱一片的驼队,铁心源再次叹息一声,这一次,恐怕要把所有的骆驼丢掉才能摆脱那些西夏人。   穆辛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在胡杨林的时候只想给那些死去的同伴诵经超度他们去神的天国而已。   绝对没有要把所有的同伴都安葬掉,或者火化掉的意思,孟元直的自以为聪明的举动,恰恰让自己不得不狼狈逃窜。   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在白天焚烧那些尸体,点燃了火堆,就表示告诉西夏人,这里还有敌人……   这群人里面,只有铁心源给了他一丝丝的安慰,至少这个少年人在自己离开的第一时间知道跟上,就说明他也知道这样做非常的不妥。   死者和活人孰轻孰重他分的很是清楚。   于是他朝铁心源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铁心源跳下战马,走到穆辛的身边道:“老师,我们不宜在这里久留,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伊吾州,否则我们熬不过这里的寒风。”   穆辛指着依旧在燃烧的胡杨林道:“他们还在那里。”   “死去的终究是已经死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跋涉,他们的路走完了,我们的漫漫长路才刚刚开始。”   穆辛点点头,对周围的部下道:“带上他们的灵魂,我们回家,当椰枣树结出硕果的时候,比蜜还要甜的椰枣中,必定能品味出他们的存在,因为那是神的安排。”   铁心源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并不妨碍他崇拜的看着穆辛,并且把他的话重复一遍,然后告诉许东升。   “如果我死了,你答应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我的尸体带回去,哪怕是用盐腌制成腊肉也要带回去,如果实在没法子带我的全尸回去,一定要记得把我的骨灰带回去,而不是在你吃甜瓜的时候想起我。”   许东升说的很认真。   “波斯人和阿族人有吃东西怀念同伴和祖先的习惯吗?”   许东升摇摇头道:“不知道,我没听说。”   铁心源指指走在最前面的穆辛道:“马上就会有了。”   “这不过是一句遮羞的屁话,你以后会经常听到,不要太在意。倒是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孟元直怎么看起来像个蠢货?他以前就是这样的吗?做事根本就不考虑后果?”   对于失去了骆驼和舒适的食品篮子的许东升来说,孟元直就是自己目前最大的敌人。   铁心源笑道:“以前在皇宫的时候,这种人只知道去执行别人的命令,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主,一旦放开来让他们自己做主,就会弄成这个样子。在大宋的武将都是这样,文官来替他们做好一切,甚至连阵图都帮他们画好,他们只负责冲锋陷阵,没脑子一点你要理解。”   许东升吐一口唾沫道:“这是大宋的最高机密啊,你以后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我老婆孩字还指望他们保护呢。”   说着话看看孟元直,失望的摇摇头。   孟元直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见铁心源和许东升都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就骑在马上仰着头看着蓝天一言不发。   铁一,铁二他们紧紧地将铁心源和许东升围在圈子里,不论战马如何的奔跑,这种阵势都不会改变,他们对战马的控制确实已经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   不过这样一来,整只驼队立刻就被分化成了三个圈子,第一个圈子是以穆辛为核心的圈子,人数最多,力量也最是雄厚。   第二个圈子就是以铁心源和许东升为核心的宋人圈子,人数虽人少,他们的实力却很强大,只是不显山不露水。   而第三个圈子,就是以孟元直为首的圈子,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数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一路上收集的散兵游勇,侥幸没死在西夏人的手中,如今如同惊弓之鸟,毫无战斗力。   人数多了,补给全丢了,吃饭立刻就成了问题,当日暮时分三个圈子各自扎营的时候,很多人别说帐篷了,连饭都没有。   包括穆辛都没有帐篷,眼看着穆辛盘腿坐在一张毯子上,准备硬生生的熬过这个寒夜,铁心源把自己的帐篷送到了穆辛的身边,一声不吭的在他身边安置好帐篷,朝默默诵经的穆辛施礼之后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穆辛严肃的脸上多少有了一点笑意。   他不在乎一顶帐篷,更不在乎野地宿营,他在乎的是铁心源终于表现出来的温顺和依靠。   “你把帐篷送过去有个屁用,有本事把你的羊皮睡袋送过去啊。”许东升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表现的很正直。   篝火上架着铁锅,铁锅里煮着小米粥,铁心源往米粥里面丢了一块盐巴笑道:“我还正长身体呢,晚上受凉怎么办?你没见那些人已经把穆辛的帐篷铺满了毯子吗?冻不着。”   “那就看好你的米粥,这时候别人连馕饼都没得吃,你还要喝粥,小心被人家群起而攻之。”   “攻个屁啊,这是给穆辛熬制的。”   “穆辛喝不了这么大一锅。”   “谁告诉你要全部给他了?给他一碗就不错了,这个敬神是一个道理,别看我们大鱼大肉的进贡上去,最后吃贡品的人是谁?”   许东升哈哈笑道:“老子喜欢吃贡品里的猪头……”   一大碗加了盐的浓稠米粥被铁心源端给穆辛之后,穆辛笑着接过来,却从碗里舀出来一勺子,放在一个年轻的波斯少年的碗中,鼓励这孩子先吃,多吃,希望他能长成一个勇猛的武士。   这一幕都被铁心源和许东升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摇摇头,然后就端着自己的粥碗西里呼噜的喝了起来。   因为胆小,所以他们的准备非常的充分,不但携带了大量的小米,肉干馕饼更是非常的充盈。   孟元直正在吃的东西就是铁心源给的,腊羊肉配上烤热的馕饼味道非常不错,他吃的很香甜,丝毫不顾身边那些散兵游勇饥渴的目光。   进了沙漠之后,每个人就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在沙漠中互助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事情,而且这不会增加情义,只会把你陷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   如果按照以往的驼队规矩,没有补给的人,而驼队中的补给不足以满足所有人的时候,就会有一些人被放弃。   而这一次,因为穆辛的缘故,驼队不得不收留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即便是穆辛身边的亲卫和驮夫们都愿意和那些人分享自己的食物,自然的,许东升和铁心源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羊皮睡袋是铁心源发明的一个好东西,光板的皮子在外面,暖和的羊毛在里面,外面再缝上一层软牛皮,只要钻进去,即便是再寒冷的天气,只要把口鼻露在外面,睡袋里面就暖和的如同春日。   不过这样的东西不多,当初铁心源缝制这东西的时候许东升还在嘲笑,说这是孩子才用的东西,用过之后,就开始惊呼这确实是一个好东西,结果,只制作了四个,就遇到孟元直这个蠢货火烧胡杨林。   铁一他们自然也是有的,即便是抱着长剑在火边守夜的铁六,也把自己裹在睡袋里,靠在一个半坡上,慵懒的守卫着已经熟睡的铁心源。   孟元直盘腿坐在火边,屁股底下坐着一张老羊皮,听说是在练气,铁心源缩在睡袋里侧着脑袋看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就在他刚刚睡着的时候,孟元直蓦然张嘴,一口白气匹练般的从他嘴里喷出,直冲冲的喷到五尺开外。一声类似龙吟一般的长啸在营地中响起,惊得铁心源第一个从睡袋里钻出来,就在他准备搬鞍上马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场虚惊。   穆辛从帐篷里钻出来,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孟元直半晌,才钦佩的道:“中原练气士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铁心源准备重新回到睡袋里睡觉的时候,穆辛叹了一口气瞅瞅天上的明月道:“准备出发吧。”   铁一将铁心源的睡袋折叠起来捆扎在马屁股上,在铁心源的腰上一发力,铁心源就跨上了战马。   许东升咆哮着从睡袋里钻出来,用自己的家乡土话咒骂着某一个人,急匆匆的在仆役的帮助下收拾行囊。   孟元直的一口气足足响了一盏茶的功夫,等他从老羊皮上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整支队伍又要开始出发了。   因为这一声长啸的关系,四野狼嚎声不绝于耳。   既然野狼能够听见,那么,西夏人那里有听不见的道理……   孟元直见铁心源还在那里等候自己,心中一暖,捡起羊皮跨上战马,来到铁心源的身边道:“没想到今夜练气有了突破,本该庆贺的,没想到却又造成困扰。”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口的铜瓶子,拔出塞子自己喝了一大口里面的葡萄酿,然后递给孟元直道:“自然是应该庆贺,现在先将就一下,等我们安定了再大庆不迟。” 第九章 再一次沦落   许东升见孟元直满意的骑着马去找穆辛显摆自己的突破,他很不习惯一个大高手的行为像一个孩子,更不能理解,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会非常满意铁心源这种近乎儿戏的庆祝方式。   “太势利了。”搞不懂形势的许东升对铁心源今天做的事情充满了嫉妒,然后开始批判。   “你拍穆辛的马屁我能想通,你讨好孟元直我也能想通,为何你不去满足所有的人呢?我知道你和你的六个部下驮马上带的全是食物,就算是不够所有人吃的,也能保证所有人在抵达伊吾州之前不会饿死。”   铁心源无奈的道:“给穆辛的东西属于上贡,给孟元直东西属于结交,给别人?你想多了,他们这时候还没到绝境,现在给了没人领情,我打算把这些东西的作用最大化。”   许东升瞅着远处的穆辛笑道:“你真的就那么确定穆辛允许你公然在这里的收买人心?”   “考验从一开始就已经展开了,不管是铁一他们,还是目前的状况,我觉得都是穆辛故意为之的。   我冒险收拢了铁一他们,穆辛一句话都不说,其实谁都明白,铁一他们即便是再没用,至少还能用两年的,他们的战力还是要强过很多的波斯人和阿族人。   还没有到可以随意丢弃的地步。   穆辛要我收拢他们,又防备着我,看来我的舒坦日子只有两年,或者说我有用的时间就是两年。”   许东升拍拍铁心源的肩膀笑道:“我帮助你也就仅限这两年,还以为你没有看透,谁知道你比我想的要聪明的多,也务实的多。哥哥给你一个保证,不论如何,哥哥我将是最后一个离开你的人。”   铁心源知道这个保证很是难得,许东升能够帮助自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能帮助两年,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生到这个世上,谁都不欠谁的,大部分时间都需要自己独立奋斗,只有自己的能力大到一定程度,才可以或者说有资格借助外力。   而所有的外力,其实都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能获得的,绝对没有平白无故得到的道理。   而有些外力是有毒的,有些甚至是带着刀子的,一旦自身不够强大,这些外力会在一瞬间变成致命的因素。   也就是古语所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所有的力量都要辩证的来看,好坏不定。   小恩小惠看起来不起眼,其实是拉近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最佳手段。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救命之恩让你去获得,也没有那么多的一见倾心,小恩小惠才是人和人相处的最重要的手段,毕竟,从一开始对你有好感的话,只要你小心的维护这种好感,时间长了之后,感情自然会得到升华。   走在沙漠上看日出绝对是震撼人心的。   驼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从太阳里面出来一路西行。   这一次穆辛没有礼拜,而是在战马的背上唱起了一首有些凄凉的歌谣,声音依旧拖得很长,像是在诵经,又像是歌唱,多少有些凄凉。   骑在马上没有躺在食品篮子里舒服,铁心源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离开东京的时候就答应过母亲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他执行的非常彻底。   后面有骑士高兴的来回报,说西夏人撤退了,并没有继续追赶这支已经没有了骆驼的驼队。   为此,穆辛下令休息,在黑暗中走了大半夜的路,不论是战马,还是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铁心源依旧熬好了米粥,这一次,米粥里面甚至还有风干的咸羊肉。   这时候有一碗粥喝绝对是一种非常奢侈的享受,他没有理会那些不但没有水喝,也没有粮食吃的波斯人,依旧按照昨日傍晚的规矩,送给了穆辛,送给了孟元直,剩下的自己这一群人喝掉,没有分给别人的意思。   许东升喝了一口米粥笑道:“那些人已经准备开抢了,你做好杀人的准备了没有?”   铁心源回头看看后面那群已经慢慢围拢过来的波斯人笑道:“他们不是割开战马的皮肤喝过马血了吗?怎们还会觉得很饿?这才一天一夜而已。”   一个壮汉似乎是这群人临时选出来的头领,粗暴的掀开等待装饭的仆役,探出手准备把整整一锅饭都要搬走。   不等他的手碰到铁锅,铁一的弯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刀锋上已经隐隐有了血迹。   大汉并不畏惧刀锋,抬头看着铁一道:“我们很饿,你们的粮食多……”   铁一并不认同这样的解释,铁心源说过只有自己人能够吃饭,那么,外人就不能吃。   大汉大吼大叫着神情激动,伸长了脖子准备继续往刀锋上撞,他不认为铁一敢杀掉他。   铁一确实不敢,铁心源也不敢,于是铁一飞起一脚将大汉踹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许东升的仆役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铁锅里的米粥一抢而空。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饭碗,指着穆辛他们所在的地方对依旧在咆哮的大汉道:“没吃的,你们应该去找他们,只要长老同意了,我就给你们吃的。”   大汉恨恨地看了铁心源一眼,回到自己那群饥饿的兄弟中去了,他好歹还知道铁心源是穆辛长老的学生。   铁心源叹一口气对许东升道:“穆辛积威甚重,这些人连讨口饭吃的胆量都没有。”   “那是他们还不够饿,真正快要饿死了,不要说穆辛,就算是他们的父母也照抢不误。”   铁心源咬咬牙道:“从这里到伊吾州还有十五天的路程,我就不信他们能扛得住。”   许东升摇头道:“穆辛会要求你给他们粮食的。”   铁心源摇头道:“穆辛不会这样做的,他已经准备离开了,这个烂摊子他准备甩给我了。”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给穆辛端饭过去,他告诉我的,还要我保持一颗慈悲的心,还说神即是太阳,不论善恶,遍洒阳光。”   许东升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皱眉道:“驼队里一旦出现粮食不够吃的情形,分成几队走是一种常用策略,看看能不能找到足够的食物。”   铁心源的脸色也变了,在戈壁上找到足够食物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劫,没想到穆辛竟然会出此下策,丝毫不顾自己智慧长老的名声,不过一想到他准备离开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   回头看着许东升淡淡的道:“你的意思是说穆辛准备要我们去抢劫?”   许东升吐了一口浓痰恨恨地道:“你以为呢?沙漠上多的是把脸蒙住去当盗匪的驼队,老子也干过几回。”   “我不介意当一回沙盗,问题是我们如今身在戈壁滩,抢谁去啊?”   许东升大笑道:“你真的以为戈壁滩上就没有人烟吗?告诉你吧,人是一种比骆驼还要有忍耐力的东西,只要有水他们就能活,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找到食物的。”   铁心源拍拍许东升的肩膀就朝穆辛那边走了过去,还要铁一扛了一袋子小米,这是铁心源这时候唯一能够贡献给穆辛的东西。   已经收拾好行囊的穆辛见铁心源送来了小米,摇摇头表示不要,抱着铁心源的脑袋在他的眉心亲吻了一下,小声道:“把他们完整的带回伊吾州,我在那里等你。”   铁心源低声道:“为了生存,弟子如果做了一些不符合教义,不符合人情的事情,天神能够原谅我么?”   穆辛笑道:“神会看见的,一定会看见的,只是神在我们的心中。”   孟元直并没有被穆辛带走,他有些不愉快,还好,现在,驼队里面是铁心源说了算。   穆辛走后,铁心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馕饼分给了那群一天一夜没有吃饭的波斯人,然后告诉他们,从现在,想要吃饭,就要靠自己去获取。   那个不死心的波斯大汉首先想到的就是抢劫铁心源,在他的眼中,铁心源到底是异族人,不应该享受那么多的粮食配额。   当孟元直生生的捏碎了一块鹅卵石之后,他们汹涌的怒潮就缓缓地退散了。   铁心源根本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也收拾好了行囊,离开这个宿营地,一支庞大的驼队,终于分成了三份。   穆辛不愿意看到自己人死去,也不愿意亲自带着人去抢劫可怜的戈壁牧人,把难题丢给了铁心源。   前面有车,后面就有辄,铁心源当然也不愿意看那群人死去,更不愿意去抢劫,所以他就把最后的选择权留给了那群饿肚子的波斯兄弟。   而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去抢劫。   戈壁的边缘有很多的背风坡,在那里应该有牧人的冬季牧场,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一场战斗之后找到足够的吃的。   在那些波斯人近乎绝望的目光中,铁心源一声唿哨,带着这支纯属宋人的队伍,沿着穆辛快速离去的方向,缓缓而行。   “我已经放弃了很多的东西,不想连宋人最后的骄傲都失去,我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强盗。”   听着铁心源义正言辞的说法,许东升大笑道:“戈壁和大漠会教会你它特有的生存法则的。” 第十章 不一样的狩猎   许东升不知道的是,铁心源的底线远比他想象的要低的多,很久以前,这家伙就做过许多非常过分的事情,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这也是铁心源自己的保护色,毕竟让别人把自己想的天真一些,纯洁一些没有坏处。   既然已经成了穆辛这个备受人们尊敬的长者的弟子,至少在品德上也做到无懈可击。   为了这个名声,铁心源一连三次打劫都宣告失败了,不但没有抢到一只羊,还赔上了两袋子粮食。   大宋时代的赤贫是个什么样子他终于算是见识到了。   黑山的边角处,确实如同许东升说的那样,有来这里过冬的牧人。   与其说这些人是牧人,不如说他们是一群一无所有的野人,为了六只瘦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以及一个孩子,就敢向铁心源所在的骑兵队伍发起冲锋。   在这样彪悍的牧人面前,铁心源选择了后退,即便是他的胸口挨了一记小孩子的飞石,也不打算去追究了。   三个人只有那个女人身上裹着一件老羊皮,剩下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浑身上下几乎是赤裸的。   他只要抬抬手就能用弩弓射杀这三个人,不知为什么,他死活扣动不了弩机。   以至于身上的披风滑落都不知晓,远远地退开之后,他看到那个小小的牧人举着自己猩红色的披风站在高高的土丘上呐喊,宣示自己的胜利,铁心源心底却生不出半点的郁闷之气来。   许东升瞅着一身尘土的铁心源大笑道:“上一次你为了在两个老女人的威胁之下逃生,丢掉了半袋子粮食,上上次你被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打得狼狈而逃,丢掉了半袋子粮食,上上上次,一个白发老翁用棍子抽打了你的马腿,害的你从马上跌下来,最后还丢了一大摞子馕饼。这回倒好,你被两个手持木棒,赤身裸体的野人连披风都缴获过去了。以哥哥看来啊,咱们还是不要去打劫了,这样的打劫对我们半点好处都没有,我担心再打劫下去,我们本来能够支撑到伊吾州的粮食很可能会不够用。”   铁心源用力的揉揉自己被寒风吹得生疼的脸孔道:“这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无恶不作,为富不仁的家伙吗?”   许东升指指远处还在咆哮的野人道:“他们一家三口就是,三个人有六只羊,堪称巨富。”   铁心源长叹一口气道:“怎么会这么穷啊?”   许东升摇头道:“兵灾,风灾,雪灾,再加上强盗和驼队的劫掠,你还指望这里能有多富裕?”   “这样的人多么?”   许东升指一下茫茫戈壁滩道:“都是这样的。”   铁心源苦笑着摇摇头对孟元直道:“我们还是省着点吃,快点去伊吾州吧。”   正要含笑点头的孟元直忽然怒啸一声,催动战马就向野人所在的山坡冲了过去。   铁心源回头一看,一脸的惨然,刚刚还在庆祝胜利的那个小野人,已经被人穿在长枪上,高高的被挑起来之后,再重重的摔在坚硬的岩石上。   那两个成年野人的头颅也被弯刀砍掉了,大股的鲜血从胸腔里喷涌出来,血柱窜起来足足有两尺高。   那个刚刚将小野人摔死在石块上的波斯壮汉,单手捉住大野人飞在半空的头颅,示威性的将人头朝铁心源所在的方向晃晃。   铁心源脸上的惨笑很快就变成了狞笑,面对许东升道:“我们终于找到了无恶不作的家伙,这一次可以抢个痛快。”   许东升抽出自己的长刀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说完话就拍马冲了过去。   铁一按照铁心源的示意,带着许东升的仆役们沿着土丘开始包抄,他好像也非常的愤怒,手里的弯刀已经绰在手中,胯下的战马跑的飞快。   铁心源催动战马缓缓地跟在后面,孟元直和许东升已经上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再冲锋陷阵了。   孟元直手里的铁枪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的穿过皮盾再刺进了波斯壮汉的胸膛。   和刚才那残忍的一幕极为相像,壮汉的身体被铁枪挑了起来,然后再重重的掼在坚硬的岩石上,脑浆迸裂。   这是一支十人的骑兵队伍,为首的壮汉就是被铁心源抛弃的那些波斯人中的一个。   他们马背上的粮食很多,大部分都是肉干,其中一个人肉干中有一条不像羊腿的肉腿。   不等这些波斯人求饶,许东升和孟元直以及刚刚从侧面包抄过来的铁一他们就对那些波斯人展开了屠杀……   这一切都是在无言中进行的,杀戮过后,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加停留,甚至连那些波斯人胯下的战马都没有心思带走。   就在铁心源的带领下离开了这片杀戮场。   孟元直打马窜到铁心源的身边道:“我们宋人还是自己成一队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因为身边有你们,说句实话,我连睡觉都需要睁开一只眼睛。”   一柄很短的刀子被孟元直当作礼物送给了铁心源,这把刀子非常的精美,只要按动刀柄上的机关,刀刃就会被轻轻地推进刀柄,非常的神奇。   不过这样的刀子铁心源在很久以前见过不少,但是在大宋出现这样的弹簧刀就非常的有趣了。   对于刀子铁心源不是很在乎,那只不过是一个便于携带的餐刀,或者玩具而已。   他在乎的是孟元直终于表现出的合群表现,而这柄刀子就是投名状,当然,还有今天杀掉的那些波斯人。   在很多时候,宋人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开化程度最高的种族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许东升,或者孟元直他们对那些已经活在地狱中的人,是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的,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甚至都达不到被抢劫的高度。   即便是不抢劫,这些人或者会被这个严寒的冬天夺走生命,或者被戈壁滩上的野兽吃掉,抢劫这样的人,会让他们彻底觉得丢脸。   很显然,波斯人不是这么看的,他们虽然已经没有了食物,但是他们的武装和战马依旧存在,只要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奔跑的黄羊,或者野驴,野骆驼上面,总会获得足够的食物的。   这也是为什么穆辛会把队伍拆散,毕竟,仅仅依靠打猎,是养不活这么大的一支驼队的。   只可惜,他们把目标放在了更容易得手的野人上,抢走他们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夺走他们最后的一口食物,顺便再把他们也变成食物。   这就是野兽行径了。   通过这一次小小的同仇敌忾的杀戮,铁心源发现这支小小的宋人队伍变得更加的团结了,在即将要面对的波斯人世界中,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不管以前自己的主人是谁,在波斯,这样的关系不足以为自己带来足够的安全保证,这不是谁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大环境使然。   铁一六人现在彻底的喜欢上了肉食,他们欢快的在戈壁滩上奔驰,积极地寻找戈壁滩上特有的各种野羊,在路过一片风蚀城堡的时候,铁一他们幸运的找到了一支野驴群。   那些美丽的生物在啃食干草的时候,遭遇了很大的不幸,一支铁箭刺穿了它的脑袋,然后欢快的铁一就从战马上跳下来,趁着这头野驴还在挣扎的时候隔断了他的脖子,对于铁一来说,他们是不吃没有放干血的牲畜的。   孟元直用石头砸倒了另外一头野驴,赢得了所有人的欢呼,就连一向冷冰冰的铁一他们也举起手为这样的壮举嚎叫不止。   在明日就要走进大风口的紧要关头,能有这样的丰厚的狩猎成果,对所有人都是一种鼓舞。 第十一章 走在大风里   在吃了一顿美味的野驴肉之后,铁心源莫名其妙的第一次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   他知道这些信心不是来自野驴肉,更不是因为吃了混在驴肉汤里面的那些被切成片的驴鞭。   就算是世上最猛烈的壮阳之物也无法让一个近乎于绝望的人变得信心百倍。   回头看了一眼南方,铁心源暗暗地为自己所有的亲人祝福之后,就跟随在铁一的身后,走进了大风口。   这是一道狭窄的山谷,而两边的低矮的山丘绵延到了十里之外以后,就变得高耸入云。   山谷里的朔风极为猛烈,鸡蛋大小的扁平石块,被风吹拂的不断翻转,就像是忽然间有了灵性。   铁心源的面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石片海洋,他相信,只要再过数百年,这个山谷一定会被这些扁平的石片给掩埋掉。从山谷变成一片平地,最后成为戈壁滩的一部分。   能从历史的源头看到真实的地理变迁,铁心源胸中满是激动,这样的经历,除了自己之外,恐怕没有人有机会看到。   生命最美妙的部分就是嬗变,从一种形式变换成另外一种形式的时候,就像多彩的光,让人无法捉摸。   铁心源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就像是一块被回炉锻炼过的铁,经历千锤百炼之后,也就成了一个新的自我。   遥远的记忆在经过大宋这架磨盘碾磨之后,变得粉碎和遥远。   听说但凡是有了这种和过往割裂的想法之后,一个人也就到了干大事的时候了。   进了大风口才知道真正的大风是个什么样子。   被绳子捆扎好的裤管,很快就像被充满气之后的泡泡服鼓了起来,全身冰冷!   他甚至能感受到细密的沙尘在裤管里不断地堆积,脸上蒙着厚厚的棉布,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即便是如此,嘴里面依旧满是土腥味。   战马的脑袋垂的低低的,它们没有骆驼的本事可以高高的扬起头,按照许东升的说法,战马走一遭大风口,至少会少活三年。   铁心源顶着大风,艰难的给自己的坐骑的长脸上绑好棉布,它们大大的鼻孔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泥土,那是鼻涕和沙尘混合之后的产物。   大风把戈壁滩上的细沙带去了沙漠,留下来的都是它无力带走用的石块,因此,天是昏黄色的,太阳则是一张惨白的大饼。   每一匹马,每一个人都被一条绳子紧紧地连在一起,在这样能见度不到十米的大风天里,一旦走失,结果就是死亡,即便是走出一两百米,也是如此。   打头的是一匹老马,而不是人,许东升亲自掌控着这匹老马,老马识途的本能,将是这些人能不能走出大风口的唯一希望。   这样走路是在考验一个人的忍耐力,逼迫所有的人必须无条件的相信一匹马,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阵似有似无的鬼哭声传了过来,许东升掀掉自己脸上的棉布,侧耳倾听,然后就狂喜的抱着那匹老马的长脸不断地亲吻,就像是亲吻自己的恋人。   一些跟随许东升走过这条路的仆役,也在大风中狂欢起来,丝毫不管大风把沙子送进他们的嘴里。   老马加快了步伐,许东升也加快了步伐,铁心源发现他们行走的方向并非发出怪声的方向,孟元直已经想要纠正许东升错误的方向,被明白过来的铁心源紧紧地拉着随着老马行走的方向继续前行。   风会带走声音,这是铁心源刚刚明白过来的道理,所以,声音传来的方向不会是声音的原始发生地,老马是对的,孟元直和自己是错的。   走了半个时辰之后,铁心源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怪石嶙峋的环境里。   风变得小多了,噪音却变得更大,震耳欲聋,这哪里是鬼哭,堪称真正的狼嚎!   手摸到了暗青色的岩石上,没有任何的粗糙感,这里的石头就像是被最高明的工匠琢磨过一样,非常的光滑。   在狭窄的巷道里顶着风前行了一里地,肆虐的风沙好像一下子就不见了。   只有砂砾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如同绵绵的春雨。   篝火燃烧了起来,不过,没有柴火,所以燃烧的是仆役们找来的枯骨,这里最多的就是这东西,许东升的屁股下面甚至垫着一个阴森的骷髅头。   那不是牛马或者骆驼的,而是一颗货真价实的人的骷髅。   人的肋骨在火堆里噼噼啪啪的燃烧着,火焰是黄色的,如果在晚上的时候,会是淡蓝色的,偶尔还会爆出一两朵明亮的紫色。   头顶的帐篷遮挡住了往下掉的灰尘,即便是如此,吊锅里的米汤上,依旧有一层褐色的尘土。   经历了恐怖的一天之后,铁心源很想喝一碗热乎乎的汤,即便是汤里面有尘土他也不在乎,全身似乎已经冻透了,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喷着寒气,他非常的希望能够填补一点热量。   汤已经滚开了,就在铁心源端上饭碗,准备以朝圣一般的姿态去面对这碗汤的时候,一个仆役的惨叫声,毁了这一切。   沙盗来了。   铁心源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报应,在大风口的外面,自己是强盗,来到大风口里面自己又成了被抢劫的对象。   这里的沙盗要比自己当劫匪的时候幸运的太多了,至少沙盗们不用担心自己抢不到东西,不用面对光屁股男女绝望的反抗,更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因为这是真正的劫富济贫!   不论是富裕的许东升,还是富裕的铁心源,只要抢劫到一个,对于戈壁滩上的沙盗来说,那就发了。   因为有手弩,所以铁心源主要关注的对象是头顶的砂岩,只要上面出现人影,尽管扣发弩箭就是了,许东升已经说过自己人不会爬到顶上去的。   孟元直大笑着走了,铁一他们好像也非常兴奋的走了,许东升从自己的行囊里面抽出一柄连枷狞笑着,也走了,在这样的天气里,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能有人过来让他们发泄一下,对许东升他们来说是一项不错的饭前运动。   铁心源抱着弩弓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身边帐篷里的骨头火堆依旧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不时地爆燃的磷火飘进冒泡的米粥里面,不远的地方总有人临死前的惨叫声传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有一个人愿意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都喜欢在临死前叫上一嗓子,好像在告诉这个世界,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生存过。   一张蒙着棉布的脸出现在铁心源的头顶,充满好奇的看着坐在沙地上的铁心源,两人相距不到两米,铁心源下意识的扣动了弩机,一支弩箭准确的钻进了那个杀盗的眼窝。   看样子那家伙已经准备要跳下来了,中箭之后身体没有后仰,而是沉重的掉在地上,就掉在铁心源的面前。   弩箭从后脑位置钻出来,血很快的就浸湿了好大一片沙地,他死的不能再死了,即便他的手脚还在抽搐,铁心源在第一时间就回收了自己的弩箭。   许东升很快就回来了,瞅瞅地上的尸体,然后就把自己肥硕的屁股狠狠地放到那个沙盗的后背上,在重力的作用下,那个沙盗后脑上的箭孔滋的一声就冒出好大一股子红白相间的东西。   铁心源看看尸体,再看看许东升还是没说话。   许东升似乎有些疲倦,沉声安慰铁心源道:“这里是大漠,杀了人,就杀了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拿出你当初对付易普拉辛的狠劲来,在这里心不狠,就活不下去。”   “是不是可以喝粥了?”   许东升被铁心源的这句话说的愣住了,马上就大笑起来拍拍满身尘土的铁心源道:“你一定杀过人,一定杀过人,肯定不止一两个。”   说完这句话之后,许东升似乎很高兴,一面从吊锅里舀粥,一面笑道:“来了一小股沙盗,看样子斧子山上的沙盗,这里人烟稀少,养不活大股的沙盗。孟元直和铁一他们追着残存的沙盗跑了,看样子是要把人家的老巢给端了。我们兄弟不差那点钱,就不去了。”   终于能够喝上米粥了,不敢拿牙齿咬粥里的肉糜,那样的话粥里的沙子会咯到牙齿,大口的吞咽最好,在沙漠里不吃两斤土,哪里配称自己去过大漠?   喝过粥之后的铁心源才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复苏,而许东升已经拿着一柄匕首,在一个孤独的低矮石柱下面像一个土拨鼠一般的刨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很快,他就从沙子里面刨出一个小小的挂釉的密封坛子,显摆的朝铁心源晃晃,打开之后,铁心源才发现坛子装的都是看起来非常好的葡萄干。   “这是你自己埋得?”吃着葡萄干的铁心源瞅瞅那个坑,他觉得那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告诉你小子,别看这点葡萄干,在你没吃的时候,有这一罐子葡萄干,至少能让你有力气多活三天!”   铁心源当然知道在绝望的时候能够补充一点果糖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他现在就想知道许东升是不是在这一路上埋过很多东西,他非常的想知道。 第十二章 替罪羊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弄清楚许东升存粮地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将来逃跑的时候方便。   而许东升之所以会满世界的存放这些不易腐烂的食物,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也时刻准备着跑路。   留有后路的人一般是办不成大事情的。   这一点铁心源很清楚。   他的学识远远超过了他的行动,这就造成一种可怕的后果,那就是眼高手低。   这个缺陷几乎是无解的。   一头藏羚羊敏捷地从石缝里跳跃了过来,刚才的激战很明显影响到了它。   它跳跃的身姿非常优美,跳跃的步伐也非常的有力,强大的冲力让他从铁心源和许东升的头顶滑过。   扣动了弩机之后,铁心源才有些后悔,他相信刚才自己随意的抬手一箭已经伤到了这头美丽的生灵。   许东升身为武人,他的动作要比铁心源刚猛的多,垂在身边的连枷飞舞起来,带着尖刺的锤头狠狠地砸在藏羚羊柔软的脖子上。   “吧嗒”一声响,藏羚羊如同一只没有生命的口袋一样,先是撞在石笋上,接着就掉在地上。   它的脖子被连枷上的尖刺撕破了好大一片,脑袋奇怪的扭曲着,它雪白的肚皮上还插着一支弩箭,入肉半尺。   铁心源亲眼看着这头藏羚羊双眼中的生命华彩慢慢地褪去了,眼睛不再灵动,微微卷曲的睫毛不再妩媚,被风一吹还沾染上了一丝灰尘。   “有肉吃了。”   许东升笑的极为开心,先是拔出弩箭丢给了铁心源,然后就非常利索的将绳子拴在藏羚羊的后腿上,把它倒吊在石笋上,手里的刀子非常熟练的环着羊脖子环切一周,然后剥下来一点点的羊皮,用小绳子拴住,而后抓着绳子用力的一撕,一种撕破张纸的声音缓缓响起,铁心源不由得低下头颅,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石笋上只悬挂着一块满是红色的肌肉和白色脂肪的食物。   藏羚羊的生命似乎也随着那身美丽的皮毛消失了。   感念生命是一回事,吃肉又是一回事,铁心源发现自己吃肉的本能非常的强大,刚刚还在为一个美丽生命的消失难过,在下一刻,他已经开始考虑这只藏羚羊的人哪一个不为比较好吃。   孟元直和铁一他们回来的时候,许东升喝铁心源正在大口的吃着烤肉。   许东升见铁三的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口袋就笑道:“收获不错?”   孟元直坐下来取过一块烤肉笑道:“没想到小小的沙盗窝子里竟然能找出这么多的好东西来。”   铁三解开口袋上的绳子,哗啦一下就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沙土上。   金锭,银锭,玛瑙玉石甚至还有一套非常漂亮的掐丝长嘴银壶,被麻布包裹着,铁心源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还有四只漂亮的银杯。   孟元直非常大方的将银壶送给了铁心源,然后随意的把里面的东西分成两堆,铁一点点头,把靠近自己的那一堆重新用口袋装起来。   而属于孟元直的那一堆却被许东升的仆役上前收拾了起来,孟元直继续大吃大喝,毫不理睬。   他和许东升这个奸商应该达成了一些什么条件,铁心源不得而知。   相信是一种信念,永远都是相对的铁心源对此知之甚深。   孟元直和铁一他们都希望能够在路上顺便绞杀一下沙盗,当然,必须是那种人数比较少的沙盗,面对大型沙盗,他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日落之后,风更大了,凛冽的寒风灌进岩石的缝隙,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声音。   靠近铁心源脑袋的这块岩石,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女人的喃喃细语,在这样香艳的低语声中,铁心源睡得非常香甜。   在梦中,和赵婉说了一晚上的话,早上起来的时候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些什么,只记得赵婉的笑容非常的甜美。   天空阴沉沉的,昨日的大风带来了一片浓厚的阴云,骑上马继续向伊吾州进发的时候,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下雪唯一的好处就是压制了空气中的尘土,以至于落在铁心源手上的雪花有些脏。   匆匆的戴上手套,铁心源把昨日剥下来的皮子严严实实的包在自己的马肚子上,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战马出什么问题。   雪下的很大,天知道荒凉的戈壁上为什么会下这么大的雪,铁心源想起燕山雪花大如席的传说,却没有了吟诗的冲动,那东西在吃饱喝足之后,依偎着火炉才能写出来,或者回到一个安稳的所在,喝着酒回忆自己的遭遇之后,才能发出来的一些感慨。   不一会人和战马身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一个个都已经冻成狗了,嘴皮子已经僵硬的像石头,在这样的大雪中没有哪位诗人会想到写诗。   许东升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于是队伍只好继续前进。   荒原上到处都是被风蚕食成奇形怪状的石柱,有的像老鹰,有的像骆驼,有的像猿猴,但是更多的石柱都非常的像男人的胯下之物。   而且非常的形象。   或许这里才是男人应该来,应该奋斗的地方。   大宋的国土过于靠南了,那里的女人溪,女儿河,宛如黛眉的群山,很难孕育出真正的男人。   不过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铁心源甘愿死在那片温柔的土地上,直到地老天荒。   马蹄子踩在坚冰上面的声音极为清脆,就像是在敲一面鼓,蹄声特特,鼓声咚咚。   已经靠近黑山了,据许东升说在前面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个小部落,哪里有温暖的房子,和滚烫的饭食,而最让铁心源激动的是在那里,自己可以好好的洗个澡。   整支队伍里,除了铁心源之外,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虱子,这东西来的很是没有道理。   许东升身上的虱子甚至不断的从皮帽子里面爬出来,似乎在喝了一口冰凉的雪水之后又匆匆的回去了。   从发现第一只虱子开始,铁心源就要求许东升必须距离自己三尺之外说话,往日常有的肢体互动,这时候全部取消,这让许东升非常的不满。   打头的仆役匆匆的回来了,神情很不对劲。   许东升在听了手下的汇报之后对铁心源和孟元直道:“那个小部族的人已经死光了。根据斥候回报,那些人死了不过两天时间,粮食和牛羊全部都不见踪影。”   “穆辛下的手?”铁心源皱皱眉头。   许东升笑道:“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没关系,人死光了,那里的房子应该还在,我们只需要房子不需要人。”   孟元直笑道:“今晚给我一个单间,我需要好好的静坐一晚,半夜里如果发声,诸位海涵。”   来到那个山坳之后,铁心源在第一时间就选择睡在帐篷里,他发誓绝不走进那个满是死人的小小聚居地。   他宁可用铲子在干燥的土包上挖出一个能供他一个人睡觉的洞,也不接受许东升的邀请,睡进有火炕的温暖房间里去。   铁心源不进去,铁一他们自然也不进去,于是那个土包上就多了一小三大的四个洞,他们把洞挖在背风处,再往里面丢一些烧红的炭火,天黑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暂时居住地就完成了。   背风处的积雪非常的厚,铁心源就利用这难得的水源,烧了很多的热水,痛快的洗了一个澡,又吃了一顿许东升送来的羊肉汤,然后就钻进自己温暖的山洞里点亮了蜡烛,准备继续给母亲写一封信。   这样的信件他已经写了很多,不光是有给母亲的,还有给巧歌的,赵婉的,水儿和火儿也有几封,已经攒了厚厚的一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送到他们的手中。   橘黄色的烛火穿过麻布帘子从洞窟里透出来,铁心源的背影也印在麻布上,守夜的铁一看这一幕已经看了很久。   想起这个少年人被手无寸铁的野人撵的狼狈逃窜的样子,铁一就张着自己的嘴巴,无声的笑了两声。   尤其是那个野人孩子举着他的衣衫耀武扬威时,铁心源脸上的那一丝笑容,让铁一怎么都忘不掉。   这是一个不畏惧杀人的少年,也是一个见不得死尸的少年,这很矛盾,却让铁一感到莫名的安心。   写完信件的铁心源舒坦的长嘘了一口气,在信中,他对母亲说了很多歉疚的话,而脑海中的母亲好像也原谅了他,所以他就对着南方说了一句晚安,就钻进睡袋里面,吹熄了蜡烛香甜的睡去。   半夜里孟元直没有发出怪叫,只有大雪在簌簌的落下,这里的雪比东京的雪要沉,落地有声。   在铁心源睡得舒坦的时候,铁一冲进了铁心源的洞窟,一把将他从睡袋里拖出来,摸着黑给他穿盔甲,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铁心源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铁一就已经把他抱上了马背。   山坳里火光冲天,许东升的咆哮声,兵器碰撞的铮鸣声,大火吞噬房屋的爆燃声不绝于耳。   很明显许东升他们遭到了突袭。   还有沉重的脚步声从山坡上往下冲,脚步密集,人数很多。   孟元直的怪叫声给了所有人一个心理安慰,只要是怪叫声传来的地方,就会有密集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铁一和铁二留在铁心源的身边,剩下的铁三铁六他们跨上战马,挺着骑士长枪,凶狠的向山坳里冲了过去。   在火光中,铁心源看清楚了来袭的敌人。   这是一群挥舞着木棒的野人。   站在黑暗里,铁心源的弩箭不断地飞出去,在这个距离上,弩箭的威力甚至超越了铁一和铁二手上的强弓。   那些野人似乎疯了,对于暗地里飞过来的暗箭不管不顾,一个个嗷嗷大叫着前赴后继的杀向山坳…… 第十三章 黄金地   杀人与被杀,这对铁心源来说不是一个难以选择的问题,他知道哪些疯狂的野人才是正义的一方,自己和许东升才是需要被审判的一方。   如果让东京的包拯来开堂问这个案子,自己估计会被虎头铡咔嚓一下一刀两断,然后遗臭万年。   至于许东升就需要挨上八十大板,被押在囚车之上游街示众之后,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被狗头铡断成两截。   至于孟元直,他根本就不可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在牢里面,就会被狱卒们将他捆起来,然后往他的身放装满了泥土的麻袋,最后一命呜呼,尸体丢到乱葬岗喂野狗。   需要给皇家留颜面的时候,开封府都是这么干的。   好在这里没有老包,铁心源就可以不停的用弩箭杀人,有几个野人发现了铁一和铁二,呼喊着冲了过来,他们精赤着的脚丫子踩在半尺深的积雪踉踉跄跄的爬上高坡,刚刚露头,就被铁一,铁二的弯刀一一的给砍了下去。   当铁心源的视野之内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山坳里只剩下许东升怒骂的声音,看样子他今天晚上的损失很大。   铁心源忽然听到自己的战马嘶鸣一声,回头看过去才发现战马的背上坐着一个黑黑的小野孩子,他拼命的驱赶战马,那匹马却在原地转着圈子,不愿意离去。   铁心源手里的弩弓铮的响了一声,却没有弩箭飞出去,刚才匆忙之间,并没有给弩弓上满三支弩箭,第三发的箭槽上没有弩箭。   挥手制止了铁一要射出去的长箭,三两步来到战马跟前,抓住战马的缰绳怒道:“滚下来!”   那个野孩子眼见偷战马的希望落空,就像猴子一般的站在马背上,纵身一跃,就要跳上土包逃走。   铁一的长弓横击过来,那个孩子惨叫一声就像折翼的鸟儿从半空里掉了下来。   铁二凶猛地扑了上去,死死的将那个还准备爬走的野孩子按在雪地里,那个野孩子张嘴就咬在铁二的盔甲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铁心源听着牙齿都发酸。   被铁二用绳子捆起来的野孩子脑袋杵在雪地上,发出狼一样的嚎叫,而不是铁心源预料中的哭泣。   许东升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铁心源示意铁二把那个野孩子丢进自己睡觉的洞里,免得被马上就要走过来的许东升给一锤子敲死。   许东升看到高坡下面乱七八糟的尸体,来到铁一重新点燃的篝火前面,将自己的大脚放在火堆边上烘烤。   直到这时候,铁心源才发现这家伙迎战迎的太匆忙,连鞋子都没有来得及穿上。   他上前把许东升的脚丫子扒拉开,跪在地上捧起一捧雪用力的揉搓许东升的脚丫子。   这家伙的脚已经冻伤了,如果再用火烘烤,这双脚就会烂掉。   在许东升的惨叫声里,铁心源整整揉搓了一炷香的功夫,眼见他的两只脚已经被自己搓的通红,这才让铁一找来干净的麻布,把他的一双脚紧紧地包裹住。   “死了七个!”许东升撕心裂肺的道。   “我说了不让你进山坳的。”   “狗日的穆辛杀人也不杀光,留下我们当替罪羊。”   “人家进山坳,只是为了抢粮食,你进山坳是为了睡个好觉,这一觉睡掉了你的七个兄弟,太亏了。”   许东升伤感的瞅着依旧在燃烧的草房子,忽然站立起来,指着山坳对铁心源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古怪?”   正在专心致志的用雪清洗许东升脚上臭味的铁心源闻言看了许东升一眼道:“人家来报复啊,不难理解。”   “野人满脑子都是食物,今天死,明天活的根本就不在乎死亡,如果没有天大的好处,那些野人绝对不可能来到山坳里里的,复仇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毕竟是人……狼都有报复心!”   “这些人活的连狼都不如!这座山坳里绝对有古怪,我们天亮之后在这里多留一天,查找一下。”   既然许东升说的这么肯定,铁心源也就不发表意见了,那些前来偷袭的野人有些还没有死,相信许东升能够问出来,自己也就不多事了。   回到自己的洞里面,铁心源发现那个小野孩子已经睡着了,或许是温暖的缘故吧。   铁二找来一张不用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所以那个瘦弱的野孩子缩成一团。   瞅瞅那些在野孩子毡片子一般的头发低下成群结队出没的虱子,铁心源小心的把自己的睡袋拿了出来,然后就掏出匕首割断了那个野孩子身上的绳子,两张很大的馕饼放在他的脑袋边上,至于会不会有虱子爬上去,他是不管的。   天亮之后就要去山坳里和许东升汇合,这个野孩子醒来之后吃饱了饭,或许就会跑掉吧,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四周都是黑越越的群山,只有山谷里面才长着一些稀稀疏疏的野树。   嶙峋的岩石布满山隘,即便是如此的大雪也不能把他们掩盖住。   火光明灭中那些岩石仿佛有了灵韵,发出一些微弱的光芒,一闪即逝。   铁心源心头一动,仔细的观察了那片山壁很久,那些微弱的光芒总是随着篝火的摇曳闪耀不定,他决定去看看。   铁心源在铁一的帮助下爬上了那块岩石,用短剑小心的撬下来一块曾经闪耀过光芒的岩石。   铁一按照铁心源的吩咐小心的把那块岩石在石板上砸成小块,最后用一柄小铁锤把小块的岩石全部砸成粉末,才被铁心源小心的收集在自己吃饭的木碗里面。   倒了一些温水进去,他就轻微的晃动着木碗,很快,一些黑色的石屑被甩了出去,碗底留下了厚厚的一层闪烁着黄色光芒的淤泥。   里面甚至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饼子,这该是被铁一用锤子敲扁的自然金。   铁心源把碗递给了满脸好奇的铁一笑道:“这里的古怪可能就是因为这东西!”   铁一从碗里把那块金饼子拣出来,放在火堆前面,看了又看,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铁二一群人也围拢过来,那块小小的金饼子就在六个人的手里转来转去,最后回到了铁心源的手里,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希望之光。   这世上没有比发现金矿更加让人欢喜的了。   铁心源指着那些被风化的破破烂烂的岩石道:“这里有一条金矿,含量非常的出色,脑袋大小的一块石头里就出来了这么多的金子,简直闻所未闻。”   说这话又俯身从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泥又到:“我敢说这些土里的金子可能更多。千百年来,严寒酷暑,风霜雨雪把这里的石头弄碎,最后变成砂砾,大风吹走了比较轻的尘土,一定会把金子留下来的,所以说啊,这里应该是一座金山,金土地。”   铁一站起来凶狠的指指山坳,看他的意思是要把山坳里的许东升和孟元直他们全部干掉,然后独霸金山。   这当然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很多时候,在发现金矿之后,互相厮杀必定是最后的也是最正常的结果。   因此在很多的典籍里面都把黄金喻为罪恶之源泉。   现在杀掉许东升和孟元直他们很容易,不论是蘑菇汤,还是牵机药,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沉思了一会,铁心源笑着摇头拒绝了铁一的建议,拍着他的肩膀道:“家人和朋友比金子更值钱,你如果喜欢金子,可以带着人回头来拿,毕竟金山就在这里,谁都拿不走,迟早会是我的,也会是你们的。”   铁一的表情变得愤怒,看他在地上写的字,铁心源胸口暖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   铁一说的很清楚,只有完全保有了这座神赐给铁心源的金山,他才有资格和其余的人竞争山中老人的位置,否则,铁心源将是所有竞争者中最弱的一个,最没有希望的一个,他们指望通过铁心源来获得自己昔日的荣光,不是仅仅为了黄金,没有后代,孤身一人的他们,钱财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作用。   铁心源将碗里的金沙全部倒掉,用雪水洗干净了自己的木碗,最后把那块金饼子装进了荷包,拍拍胸口对铁一他们道:“不说,不做,不问,看他们的造化。”   铁一笑着点点头,七个人围着篝火继续喝茶,每一个人都非常的兴奋,尽管只有铁心源一个人在说话,可是铁一他们表达出来的话语,远比他说的多的太多了。   穆辛没有发现金矿,他杀了那么多的人也没有知道金矿的秘密,他甚至没有发现山坳部落的藏金。   许东升一定会发现这个部落的秘密,很可能就是这里的藏金,他可能会获得这里的藏金,却要面对那些虎视眈眈的野人。   野人或许也知道这里有金子,但是他们绝对不会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矿。   否则他们根本就用不着去突袭许东升,只要挖泥土洗金子就能获得大量的黄金。   铁心源的推测,这条山谷都应该是富含黄金的宝地,这么大的一片区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山坳部族所能控制的,只要是黄金地,那里就会出现一座繁华的城市,哪怕这里是最荒僻的所在。 第十四章 财富和灾难   黄金地造就一座城一点都不稀奇,至少铁心源看来一点都不稀奇,这样的城市全世界有很多。   当然,死的人也是最多的。   天亮之后,大雪还是没有停,下的越发的大了,远处的山峦早就被白雪覆盖了,天地苍茫一片。   铁心源没有去山坳里,因为许东升没有叫,孟元直也没有过来,山坳里非常的热闹,不断地有墙倒屋塌的声响,看样子许东升和孟元直他们已经开始寻找宝藏了。   那个孩子裹着毯子老鼠一样的从洞里钻出来,铁心源和铁一几人权当没看见,自顾自的熬着肉汤。   干肉,干菜,再加上一点米,一点盐巴,就是一顿非常不错的早餐。   或许是闻到肉粥的香味了,那个野孩子爬了半截子,忽然站起身不爬了,三两步走到篝火边上,裹着毛毯,抱着脏乎乎的膝盖,等着吃东西。   如果是一个大人,铁心源保证他不会这样轻易的过来,即便是自己正在煮龙肝凤髓他也不会过来。   小孩子就不一样了,他凭借直觉认为这几个人不会伤害他,天大地大,肚皮最大,所以他就凑了过来。   只是眼睛永远都在盯着吊锅里面沸腾的肉粥,看都不看铁心源一眼。   “想吃饭就把自己涮洗干净!”铁心源说了一句西羌话,这一带的人都应该属于西羌族。   小孩子用最快的语速说了一段铁心源听不懂的话语,依旧守在篝火旁不愿意离去。   铁一一把抓起那个野孩子挥爪如勾,三两下就把那个野孩子身上的光板羊皮扒了下来,拎着他来到已经准备好热水的羊皮筒子跟前,随手就给丢了进去。   羊皮筒子里面的水非常的热,那个小野人被烫的惨叫一声就要蹦跶出来,却被铁一死死的按在热水里面动弹不得。   在热水里待了一会的野孩子终于适应水温了,流着眼泪看着铁心源把他的烂羊皮丢进了另外的一个火堆,他觉得这群人可能要把他煮着吃掉。   估计这个小野孩子被热水泡的差不多了,铁三就狞笑着走过来,提着一柄给战马刷毛的刷子,就狠命的给这个小家伙洗涮了起来。   这样的脏孩子,一皮桶子热水明显不够,铁三倒掉里面如同墨汁一样的脏水,用那块毯子裹住那家伙,重新换了一桶子水之后,继续洗涮。   硬鬃毛刷子刷在身上当然不舒服,小野人再一次惨叫起来,铁三仿佛没有听见,巨大的刷子将这个小子彻底的清洗了一遍,第二桶水依旧脏的没样子了。   铁心源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家伙,就捏着鼻子远远地跳开,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脏的孩子。   丢进第三桶水里的时候,这个野孩子好像知道这几个不是要煮着吃他,多少有些配合的意思了。   铁三帮这个孩子把头发洗干净之后才发现这个家伙长得其实还算可爱,一张黑脸蛋上镶嵌着一双乌溜溜的人大眼睛很耐看,就是头发有些微微的卷曲。   这是西羌人特有的相貌。   山坳里有还欢呼声传过来,铁心源这里的七个人相视一笑,就开始吃饭了,那个被泡在第四桶水里的小黑孩也分到了一大碗肉粥,坐在皮桶子里面吃的极为开心。   洋洋得意的许东升和孟元直走了过来,看见坐在皮桶子里面吃饭的小黑孩,也是相视一笑,他们认为铁心源是迂腐之气大发,为了一个小黑孩子,连好事都错过了,真是大大的不该。   “你们那里有粮食,二位兄台为何非要来小弟这里蹭饭呢?”   许东升得意的打了一个哈哈道:“哥哥我花钱买还不成吗?”   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枚粗糙的金锭,丢给了铁心源,铁心源用力的抓住,手还是不由自主的下沉了一下。   “嚯,好大一块金锭,老许难道说你找到宝藏了?”   许东升喝孟元直相视一笑,转而哈哈大笑道:“小子,谁让你大发善心的去救这个野人的,就在这会功夫,老子们找到了一个藏金窖,里面全是这东西!”   铁心源把玩着这块没有任何标记的粗糙金块,张嘴问道:“你就没有问问那些被你抓到的野人,这些金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许东升狞笑道:“老子才不管他们是从那里得到的,只知道现在金子是属于老子的,谁和老子抢,老子就和谁拼命。”   孟元直从身后提过来一个沉重的木箱子,往铁心源的身边一放,眼看着木箱子就把底下的积雪压得塌下去厚厚一层,这一箱子黄金,至少有百十斤重。   “这是你的那份。”   铁心源也不拒绝,拱手笑道:“小弟不客气了。”   许东升和孟元直吃过早饭之后,看着被茫茫白雪覆盖的戈壁滩愣愣的有些出神。   铁心源笑道:“白拿两位哥哥的黄金,小弟惶恐之至,不如就由小弟来解决黄金运送问题吧。”   许东升大喜道:“有何良策?我们的驮马不够。”   孟元直也皱眉道:“如果我们步行去伊吾州,不但粮食不够,人也会累垮,如果没有战马,我们很难和沙漠里的沙盗周旋。”   铁心源指着地上厚厚的白雪道:“如果没有下雪,我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如今有了大雪,我们就能制作爬犁,让爬犁在雪地上滑动,带走你们的那一窖金子还是没有问题的。相信我,那东西很好制作,山谷里的野树就能担当大任。”   “现在就去!”   许东升坐起立行,一刻都等不及了。   铁心源却不动弹,让许东升他们去砍树,自己则来到坐在逐渐冰凉的洗澡水里的小野人身边,从自己的行囊里找出来一套自己的衣服,递给了小野人,最后还找出来一双旧靴子一起放在了小野人的身边。   见小野人笨拙的穿衣,就上前帮助他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好,最后给他套上一双棉袜子,穿上了鞋子。   低头打量了一下摇摇头,自己的衣服这个小子穿上还是有些大,倒是靴子好像很合脚。   这可能是小野人第一次穿靴子,他的两只脚交替着站在地上,还特意避开了那些白雪,对于靴子非常的珍惜。   帮着小野人把衣服扎在腰带上,铁心源就起身去忙碌了,许东升那里的事情非常的重要。   到了山坳之后,铁心源才发现黄金真的很多,为了把这些黄金全部都装进箱子里,许东升的付出很多,他甚至丢掉了很多珍贵的货物。   这些货物本身就已经是千挑万选之后留下来的,如今,在黄金面前,全部都像垃圾一样轻易地丢弃了。   铁心源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茶砖,就找来麻布,全部收集起来,他相信,这些东西在某些时候比黄金要珍贵的太多了,真不知道许东升为什么会被黄金迷昏了头脑。   “只要你需要的,全部拿走,哥哥我一样都不要,哥哥我如今只要食物,水和黄金。”   铁心源指指随意散落在地上的丝绸道:“这根本就是在造孽。”   许东升摇摇头道:“对老子来说,攫取最大的利润才是根本,如果有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货物,老子也会把黄金随意丢弃的。”   铁心源摇摇头不再说话。   戈壁滩上的野树虽然长不大,木质却极为坚硬,这就是制造爬犁最好的材料。   傍晚的时候,铁心源帮助许东升做好了四架爬犁,他们把黄金放上去之后试验了一下,发现爬犁果然在冰雪上行走如飞,这让许东升和孟元直都非常的高兴。   铁心源根本就高兴不起来,两百人带着这么多黄金走在戈壁上,这和一个小孩子抱着一块金子走在闹市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许东升和孟元直已经铁了心要和黄金共生死了。   铁心源自己也有一个爬犁,匀出来两匹战马拖拉着,他建议大家明日里再走,许东升和孟元直却坚持要立刻出发,今夜万里无云,月亮照在皑皑的白雪上,戈壁如同白昼。   铁心源将自己的那一箱子金子均匀的分成七份,他和铁一他们每人一份,一箱子金子分到七个人身上之后,就不显山不露水了。   那个野孩子不愿意离开铁心源了,守在驮马的边上一刻都不离开,生怕铁心源他们不带走自己。   铁心源很想和许东升他们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可是他还是做不到这样的事情,长叹一声,把野孩子丢上了爬犁,自己骑上战马,随着许东升的马队缓缓前行。   爬犁所到之处,在雪地上留下两条非常深的雪沟,那些金子也太沉重了。   不仅如此,每一个仆役的马背上都驮着重重的金子,负重这样多的战马,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作战。   有了黄金之后,驼队的性质一下子就变了,麻烦事一瞬间就多了一百倍。   即便是天神庇佑,沙盗忽视了这支马队,到了伊吾州之后,穆辛这一关根本就没法子过。   许东升选择不告诉穆辛,但是,这里足足有两百人,想要这么多的人一起来保密,这好似一件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这一切都让铁心源非常的担忧。 第十五章 愿景   黄金的魅力果然是无穷的。   装载黄金的四辆爬犁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深了,只要是一个稍微有点经验的沙盗,看一眼痕迹,立刻就知道爬犁上装载的是什么东西。   铁心源灰头土脸的,铁一和铁二他们伤痕累累,即便是小野人也只能趴在爬犁上睡觉,他的屁股上中了流矢……   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敌人忽然钻出来扑向马队,甚至有孤身的强盗,猛地从沙子里钻出来,一刀子砍断绳索,抱着一箱子黄金就跑……   三天了,整整三天,铁心源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最危险的一次,如果不是铁一把自己从悬崖跟脚处拉出来,自己很可能就会被乱石砸死。   许东升的两颗眼珠子红的像炭火,不断地用沙哑的嗓子唤醒那些不小心睡着的部下。   至于孟元直,更是狼狈不堪,嘴角已经上火的化脓了,每回说话都需要用水润湿嘴唇之后,才能张嘴,只要一张嘴,鲜血就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中午的时候,马队终于停了下来。   许东升发现了很多不好的苗头,必须要和铁心源以及孟元直好好的商量一下。   “昨夜来袭的马贼,已经有五十人了,估计这些马贼正在集结,要不了两天,就会有大股的马贼出现,那时候,我们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   孟元直怒道:“来多少老子杀多少。”   铁心源见孟元直的嘴角又开始流血,把自己手里的麻布递给他道:“这样下去是不成的,我们有这么多的黄金,能把沙漠上所有的马贼都给吸引过来。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野人,后来就变成了一些独行大盗,再后来就成了成群结队的马贼。老许说的没错,继续下去,就该是大股大股的马贼出现了,那时候,我们一定是打不过的。”   许东升盯着远远盯着马队的几个马贼苦笑道:“以前的听他们说,戈壁沙漠的消息是随着风走的,我那时候还以为是胡说八道,现在信了,真是这样的。源哥儿,你说山坳里的那个部族是怎么运金子的?他们怎么就能相安无事?”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笑道:“就像我们这样,七个人拿走一箱金子,一点点的往外运。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存储这么多的金子,也就是如此你们才能一次弄到这么多的藏金。”   许东升看看铁心源沉声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许东升长叹一声道:“知道真话不好听,可是老子还是想听听真话。”   铁心源瞅瞅许东升,和孟元直道:“晚上在你们的饭碗里下蒙汗药,把你们弄倒之后,立刻带着你们跑路!”   孟元直吃了一惊,许东升却在铁心源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道:“你确实是我的兄弟!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是老子醒过来之后,还是要找你拼命。奶奶的,老子这一辈子难得发了这么大的一笔横财,就算是没了命也要去争一下的。”   铁心源的心颤抖一下,小心的道:“没了命,你要钱做什么?”   许东升狞笑道:“该死的人躺在床上也会死掉,不该死的人就算是丢进悬崖一样会爬上来。老子的这条命就是为钱而生的,为了钱丢掉老命,难道不是很自然地事情吗?”   这个人基本上没救了,铁心源又把目光盯在孟元直的身上。   孟元直为了不扯破嘴巴,撅着嘴古怪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奇怪,不奇怪,老子也要守护自己的金子,至死方休。”   这就没话说了,铁心源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你小子不会真的在晚上的时候逃跑吧?我劝你早早的熄灭了这个念头为好。现在的戈壁上,估计全是沙盗,尤其是我们已经被人家盯住了,你们七个人半夜跑掉,正好适合被人家打埋伏,到时候死的比我们还快。别忘了,你还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藏在爬犁上,你们七个人带不走的。”   铁心源瞅瞅身边的爬犁,哀叹一声道:“别把爬犁弄得离火堆这么近。”   许东升抱住装金子的箱子深深地嗅了一下,迷醉的道:“你们这些假道学都说铜臭,可是老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味道,一辈子都闻不够啊。”   铁心源摇摇头,带着铁一和一瘸一拐的小野人就去了铁三他们烧好的火堆。   孟元直见铁心源走远了,看着许东升道:“他会不会真的在半夜时分逃走?”   许东升摇摇头道:“源哥儿虽然是士子,他和老夫认识的所有士子不一样,如果他和老子一样都当坐地分赃的强盗,老子一定没有他狠。放心吧,他不会走的,像他这种人,看局势看的是极准的,只要局势看对,他不会有半分动摇的。从大宋到这里,何止千里之地,他有无数次逃亡的机会,可是他没有,一直走到了这里,他是看准了这一次的机会,是要大干一场的。”   孟元直摇摇头道:“看来夏竦那些人都想错了,不该这样去逼他的。如果把前因后果给他说清楚,他可能会自愿来到这里做这件事。”   “傻子都知道帮助于阗复国就是一个玩笑,夏竦那些人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铁心源不过是他们随手下的一着闲棋,有了收获他们一定会开心,落下一个慧眼识人的名声,没有收获也无所谓,好赖不过是死一个人而已。”   “你觉得他能成?”孟元直对许东升说出这番话很是惊讶。   许东升摇摇头道:“没有成功的可能,铁心源不过是我见过最靠谱的人。只可惜一个最靠谱的人却要去办一件最不靠谱的事情,这难免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看开一点,老子在皇宫里见过太多的隐私事情,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事情是公平的。狡兔死,走狗烹为家常事耳,其实啊,每一个人的命都是有价值的。比如老子的命在这三成黄金面前就是对等的,为了这些黄金,老子就算是力战而死也死而无憾!”   人在黄金面前根本就没有多少自制力。   铁心源的面前就放着一块黄金,他想用这块黄金来换取小野人手里的面饼,被小野人无情的拒绝了。   就这还担心铁心源扑上来抢他的面饼,竟然在面饼上狠狠的吐了两口唾沫,然后才心安理得撕咬起来。   虽然他和铁心源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对铁心源的洁癖印象太深了,从第一次被铁三那刷子狠狠地刷过之后,他对洗澡就充满了恐惧,虽然进了戈壁之后不用洗澡了,可是每次想要吃饭,就必须保证手脸全部干净。   最重要的是不能流鼻涕,他还发现,只要别人碰过的食物,铁心源是绝对不会吃的。   至于金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块漂亮的铁块而已,比这漂亮的石头,他都见过。   肚子饿的时候,什么漂亮石头都不如一块面饼来的实在,这个道理在他懂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铁一,你们记住,一旦我们被人家包围了,你们一定要用火把点燃我放在金锭里面的箱子,那些箱子已经被我泼过油了,很好点燃。记住啊,一旦点燃之后,就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果没机会跑远,那就趴在地上,胸膛千万不要紧贴地面,一定要留出空隙,否则你们必死无疑。”   铁一见铁心源极为严肃的和自己兄弟说话,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而这些话,他们已经听了不下三遍了,每一次铁心源都是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这让铁一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铁心源看着远处的逐渐变多的盯梢马贼忧心忡忡,抬头看看天空,不见一只飞鸟。   他已经学着小野人的样子向远处的雪山许过无数次愿,每一次都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求雪山之神保佑自己粗制滥造的火药能够一次炸开。   自从出关之后,铁心源就一直在积极地寻找制作火药的材料。   老天保佑,他在沙洲找到了硫磺,又在沙漠里奇迹般地找到了硝石,在铁一他们的帮助下又凑齐了自己需要的木炭,这些木炭都是自己烧制的红柳炭,研碎之后成色比起东京制造的柳枝炭还要强上几分,助燃的效果也要好上许多。   在山坳里往爬犁上装金子的时候,铁心源就逼着许东升和孟元直一定要把自己的宝贝放在爬犁的最中心位置,那两人拗不过铁心源只好答应,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那些被木板条子束缚的严严实实的大箱子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样的宝贝,以至于要放在最安全的位置上。   黄金对铁心源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命,如果需要黄金,自己以后可以去山坳哪里找人去挖金子,或者用这个黄金矿藏来聚拢一些人气,最后形成一个聚居地,最后慢慢的演化成一个城池,或者一个国度。   如今,他只想脱身,脱离这些黄金带来的危机,为了能够顺利的离开,他不惜亲手炸掉这些黄金,用它来伤人。 第十六章 黄金血   小野人似乎永远都处在饥饿之中,不论给他多少食物,他都能用最快的速度装进肚子。   看到他肚脐都快要翻出来了,铁心源才制止了他继续吃饭的自杀行为。   欢喜的小野人注意力都在自己手里的食物上,对于铁心源眼中那一丝丝沉痛毫不在意。   铁心源先前自以为救助了小野人,现在看起来不是那样的,这一趟旅程,可能会要了小野人的性命。   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离开许东升他们的,即便是自己和铁一能够逃出生天,这不能这样做。   抱成团才能活下去,这是戈壁沙漠的法则。   许东升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马队刚刚停下来,在铁心源的建议下,所有人就发疯一般的开始构建自己的防御工事。   说是工事,不过是把一些乱石堆砌起来,堵住通往这片凹地的两条出口而已。   在红砂岩地带,有这样一块能够暂时容身的地方,铁心源非常满意,至少,这里半封闭的地形非常适合爆破。   坐在砂岩上监视那些沙盗的许东升回来了,吐掉嘴里的茅草有些丧气的对铁心源道:“人数很多,而且还在继续汇聚,到了晚上,至少会有上千人。”   铁心源笑道:“如果我们现在开始突围,只要不携带黄金,你觉得有几成把握突出去?”   “八成!”   同样去看了敌我局势的孟元直插嘴道。   铁心源看看许东升又瞅瞅孟元直道:“我的这个建议你们两个不会同意是吧?”   许东升摇摇头,孟元直干脆垂首不语。   铁心源就知道是这个样子,让这两个把钱看的比命还要重得家伙就这样空手离去,不如一刀子砍死他们。   他现在就想一刀子砍死这两人。   强忍了半天才沉声道:“我答应你们,在这里试着守卫一次,如果发现真的打不过,我们就该立刻撤退,如果你们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我宁愿现在就带着铁一他们离开。你们的目标是发财,而我的目标不是!”   孟元直闷哼一声不答应,许东升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艰难的道:“好吧,如果实在是保不住,还是老命要紧。”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我原本以为在生命和钱财之间,我们用不着花费太多的心思去分辨孰轻孰重。两位好自为之吧,如果我走的时候,你们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保护你们的金子,后果自己承担就好。”   对铁心源极为熟悉的许东升连忙问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铁心源冷冷的看了许东升一眼之后道:“天罚!”   “因为我喜欢金子?”   “这一点足够了。”   见铁心源离开,孟元直无奈的摇着头对许东升道:“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子,如何能够知晓钱对世人的意义。老子五岁起开始练武,风雨无阻的修炼了三十八年,货与帝王家之后,才勉强家道小康……”   许东升没有时间和孟元直讨论以前困顿的生活,打断了他的感慨道:“老孟,两条通道,我们各守一边,外面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正如铁心源所说,我们只能守卫一次,如果不能在这一次把那些沙盗打残,我们接下来只能撤退了,不管我们心里有多不愿意,也必须撤退。这里的人没有应付第二波攻击的能力。”   孟元直喟叹一声,就带着胆战心惊的手下就去了左面,戈壁上的沙盗已经开始向这里聚拢了。   铁心源坐在砂岩顶上,小野人就跟在他的身边,即便是再愚钝,小野人自从看到戈壁上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沙盗骑兵,也知道大事不妙。   铁心源看着小野人乌溜溜的大眼睛苦笑道:“别看我,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情,有人把钱看的比命重要,这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还以为来到戈壁上之后,他们可能会认识到我们这点人没有办法把金子运回去,会选择把金子就地掩埋。   天知道他们能坚持到现在,死了快三十人了依旧不想放弃。   那些金子有可能害死我们所有人。”   小野人听不懂铁心源在说什么,他只是焦急的指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沙盗啊啊的大叫,还多次拽着铁心源的衣袖想要他和自己一起逃跑。   一把匕首被铁心源放在小野人的手里,他指着砂岩上的一些缝隙小声的道:“赶紧藏起来。”   这一回小野人似乎听明白了,从高大的砂岩上溜下去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缝隙,小心的把身子藏在里面。   铁心源把一个装食物的包袱放进小野人的怀里,就找来一些风滚草,小心的遮挡在缝隙上。   小野人却将那些风滚草给扒拉开,焦急的指着还有位置的空隙,希望铁心源也能钻进去。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重新把风滚草挡在缝隙里,透过风滚草小声道:“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就下了砂岩,开始准备自己的武器。   这一次没有什么花招好用了,只剩下拼命这一条路好走了。   直到此刻,铁心源心中才有了一丝悔意,自己确实不该在发现黄金之后,依旧和许东升他们走在一起的。   黄金或许可以让人疯狂,可是为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黄金拼命那就太愚蠢了。   马队里的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许东升还不算太蠢,他在第一时间就告诉所有的部下,如果黄金能够保住,这里的黄金每人都有份,这样做极大地提高了这些人的作战意志。   许东升没有把黄金分发给这群人,一旦分发了,那群人就会想着如何带着自己的金子离开,而不是保护别人的金子,毕竟生命和黄金对他们来说都是同样的重要。   铁心源小心的检验自己的弩弓,还给弩弓换上了新的弩弦,三枚弩矢被扣在机架上,每一枝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能保证他在第一轮的发射中,可以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   短剑需要绑在手上,他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如那些沙盗大,能够借助的唯有短剑的锋刃。   铁一他们好像并不着急,抱着自己的武器靠在砂岩上假寐,他们面前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的插着一些羽箭。   铁心源数过,每人面前足足有二十枝,这是能有效开弓的最大数量,再多的话,手就会发抖,射出去的箭会失去准头。   孟元直骑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柄铁枪,锁子甲穿在他的身上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个猿臂蜂腰的家伙戴上头盔之后,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员真正的猛将。   许东升穿着一身步人甲,丈二的斩马刀握在手中如同杀神降临,铁心源甚至能够看到那个家伙被怒火烧红的眼睛。   自己穿盔甲很没样子,最小号的铁甲穿在他身上都大,备用的软甲给了尉迟灼灼,自己身上就只有一件软甲了,这个时候本该穿上两件的。   铁心源是清楚的,这一场仗,恐怕不是三两下就能结束的。   沙盗就是沙盗,先来的这群人在人数足够多之后,就向这座孤零零的砂岩发起了攻击。   先是一个,紧接着就是两个,最后,就是从四面八方向砂岩方向扑过来。   最难对付的其实是第一个,敢第一个冲上的家伙对自己的身手是有足够的信心的。   只是看看这家伙在马上躲避箭矢的模样,就清楚,这是一个很难缠的人。   孟元直也没有留在砂岩堆里,纵马从高坡上跳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和那个孤身沙盗碰撞了一起。   铁枪和弯刀毫无花巧的碰撞了一下,沙盗的弯刀被铁枪敲击的向下沉了几寸,孟元直的铁枪就顺着这个狭小的空隙直塞了过去,铁枪架在弯刀上,发出刺耳的鸣叫,沙盗想要躲避却已经晚了,粗大的铁枪狠狠地捅进他的嘴巴里直透后脑。   弯刀无力地跌落,孟元直依仗着马速轻易地用铁枪扭断了沙盗的脖子,他的面前还有两个沙盗正在冲锋。   铁心源不觉得孟元直会死在沙盗手里,如果说这支队伍里有谁能够脱身的话,铁心源认为一定会是孟元直。   高强的武功,扎实的马术,都是他能够活下去的资本。   铁心源将一股股的细绳子拴在自己身边的岩石上,他把绳子绷得很紧。   这些来自藤原一味香的细绳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筋制作成的,闻着有一股海鲜的腥味,估计是某一种海兽的筋晒干之后扭成的,结实的不像话,刀子都割不断。铁心源得到之后就没有拿出来过,这一次想不拿出来都不成了。   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一点空旷,敌人只要快跑几步就能窜上砂岩,有了这些绷紧的细绳子之后,快速奔跑的敌人只会把脑袋留在这里。   砂岩上响起欢呼声,这应该是孟元直杀敌之后大家给他的欢呼。   那些冲锋到了半路的沙盗又停了下来,有人吹响了牛角号。   这让铁心源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有纪律的沙盗要比没纪律的沙盗可怕十倍不止。   孟元直回来了,这家伙的铠甲上满是血迹。   这是他的一点私人爱好,如果敌人的血没有喷到他的身上,他就觉得没有杀死那个家伙。   前几天的时候,他这个恶心的私人爱好就传遍马队了。   他脸上没有刚刚杀掉强敌之后的喜悦,而是阴沉着脸对守卫着山谷出口的许东升道:“这一次的敌人很强,很麻烦,我们的想要赢很难啊。”   许东升点点头道:“你作战的时候我仔细看了,害的我对黄金的心思都有些淡了。保命吧!” 第十七章 惊天一爆   收拾好武器的铁心源趴在一块岩石后面,脖领子忽然一紧,转头过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铁一拎在手里,不等他叫出来,铁一就把他给塞进一个刚刚挖好的洞里面去了,整个过程和自己对待野孩子别无二致。   铁一趴在洞口笑着对铁心源捶捶自己的胸口,然后就和铁三合力抱过来一块砂岩堵在洞口,还非常细心的给他留下了一个通气孔,免得他被闷死。   不知为何铁心源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淌了下来,这时候他终于体会到了刚才野孩子是一个什么心情啦。   不过这两个王八蛋还是弄错了,好几百斤炸药就要在不远处的爬犁上炸响,百十步的距离,自己如果继续留在洞里,不是被爆炸的声波震死,就会被掀飞的岩石活埋掉。   这六个混蛋即便是要掩护自己,至少也应该把自己放到小野人待的地方才对。   趴在岩石上,能清晰的感受到外面马蹄子践踏在大地上的动静,也能听见许东升声嘶力竭的大吼防御阵型的声音,至于孟元直的嘶吼,高亢的就像是一枝利箭正在穿云破月,这一切动静都说明,战争已经开始了。   铁心源觉得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先从这个该死的洞里面爬出来,在外面的话,自己不一定会被沙盗干掉,如果缩在洞里面,百分百会被自己的火药给弄死。   自己制作的火药是按照黄金配方制作成的,火药里用到的各种材料,尤其是硝石,更是撷取了硝池凝结出来的精华,水面以下含有杂质的硝石一点都没用。   因此,他对这一次的大爆炸充满了信心,这必将是火药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宣言。   堵在洞口的石头实在是太沉重了,铁心源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把石头推开,那两个缺心眼的家伙,一定是按照他们的力气来设定的这个堵门石头,如果不是自己身边还有短剑,说不定就会被这块石头堵在门口活活得饿死,想必千年之后的考古学家们会非常奇怪,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具穿着华丽衣衫的干尸。   短剑切削砂岩非常的给力,不大一会,铁心源就弄开了人头大小的一个洞。   努力的把脑袋探出去,看到战况之后,他的心中一片冰凉。   铁一他们就守在这个小小的凹地里不愿离去,身上早已是血迹斑斑,而地上的伏尸铺了厚厚一层。   铁心源看不见别人,只能看见铁一铁六他们的双腿走马灯一样的在自己的面前晃动。   透过人腿的间隙,一个黄须大汉正狞笑着松开了自己手上的弓弦。   铁一闷哼一声,那一枝长箭才离开弓弦就牢牢的钉在铁一的大腿上,铁一的左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手里的弯刀横扫劈断了一条人腿,那个受伤的沙盗就直挺挺的倒在铁一的身后,和铁心源的眼睛相距不到一尺。   沙盗张大了嘴巴惨叫,铁心源忍着他吐出来的恶臭,狠狠地一剑就从他的嘴巴里刺了进去,锋利的短剑几乎没有阻碍的就直透后脑。   铁心源不打算搬开这具尸体,见那个黄须大汉又拉开了长弓,匆忙间就扣动了弩机,强劲的弩箭,带着风声钻进了大汉的脐下三寸之地。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在战场上响起,正在准备防御的铁一被吓了一跳,他不相信这个声音是人能够发出来的。   铁心源不管铁一会怎么处理那个黄须大汉,自己小心的把脑袋缩了回来,那个大汉在地上翻滚的时候,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等外面稍微安静一点了之后,铁心源重新偷偷地往外看,只见那个大汉竟然跳跃着离开了战场,地上只有一枝染血的弩箭。   铁一就趴在洞口和铁心源四目相对,脸上的神情并不是很高兴。   铁心源笑道:“帮我把石头搬开,如果你们都死光了,我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了,我和沙漠和戈壁不熟。”   铁一仰头嚎叫了一嗓子,声音难听之极,单手发力就把石头扒拉到一边去了。   将铁心源从洞里提出来,而后就站在他的身前,冲着自己的五个兄弟又嚎叫一声,六人组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阵,将铁心源围在里面,就大步的跨向战场。   爬犁上的金子散落了一地,到处都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而金子的下面则是大滩大滩的鲜血,砂岩吸收不掉,很多就那样胡乱的喷溅在金锭上面。   孟元直头发散乱,浑身浴血,一杆铁枪在人群中如毒龙般穿梭,所到之地所向披靡。   许东升的脸上皮肉翻卷,眉际致下颚有一道恐怖的伤口,白色的颧骨都暴露在阳光下,手中的斩马刀却毫不松懈,与孟元直两人在沙盗群里掀起阵阵血浪。   很奇怪,所有人都围着黄金在作战,爬犁的边上却一个人都没有,铁心源只看了片刻,就明白哪里为何没有人去了。   一个沙盗被孟元直的铁枪抽到了腰肋上,喷着血重重的跌落在黄金上,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在第一时间就抓着地上的黄金往怀里塞,就在他装了第一把的时候,一枝羽箭就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而出手的人却是一个骑在马上的蒙面大汉,很显然,他就是沙盗的头领。   孟元直数次冲杀目的就是此人,却总是被蜂拥而上的沙盗缠死在凹地里。   许东升手提巨盾,怒吼一声合身冲进沙盗群,依仗自己粗壮的身子生生的为孟元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而后把身子躬起来,孟元直快走两步踩在许东升的身体上,越过沙盗群,将手里的铁枪奋力的刺向沙盗首领。   铁一按照铁心源的吩咐,开始向爬犁攻杀,马队中那些已经被沙盗冲击的七零八落的人,见铁一他们已经组成了战阵,就死命的向他们靠拢,等铁一前进百十步之后,他身后的跟着的自己人已经有六十人之多。   孟元直的长枪刺空了,那个骑在马上的沙盗头领轻易地用长刀格开了这几乎是强弩之末的一枪。   沙盗头领长弓再次举起,目标却不是被部下缠住的孟元直,而是已经靠近了爬犁的铁一等人。   随时随地都在观察头领动静的铁心源大叫一声,立刻就有三面盾牌护住了为首的铁一。   “笃笃”两声,两支羽箭呼啸着飞向盾牌,巨大的力道震碎了木盾余力不减钉在一个仆役的胸膛上。   “点火!”   铁心源眼看着已经靠近了爬犁,嘶声大叫起来,他一刻都不愿意在这个地狱里面多停留。   四只火把丢在满是木头箱子的爬犁上,眼看大火已经燃起,铁心源带着铁一他们一刻都不停留的就向外跑。   天知道密封的木箱子能够保护里面的火药多久,铁心源一点把握都没有。   看到铁心源只是点燃了爬犁,沙盗首领不由得大笑起来,他不认为这点火能把金子烧掉。   路过已经有些呆傻的许东升的时候,两个仆役拖着脚步阑珊的他就走,金子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能活着回去,才是大事。   “我的金子!”   孟元直大叫一声,神情狰狞的就像是一只厉鬼,踉跄的向爬犁方向冲杀两步,见金子在大火中熊熊燃烧,血红的眼珠子多多少少恢复了一点清明。   毒龙般的铁枪刺穿了一个沙盗的咽喉,将他的尸体砸向金子,爬犁轰然一声响,箱子里面的金锭散落出来,被烈火一烧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沙盗头领对开始跑路的铁心源没有多少兴趣,那些围攻过来的沙盗也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孟元直和许东升,以及铁一他们的战斗力给了沙盗很深的印象,能够留下金子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不大功夫,攻守易位!   兴奋地沙盗们已经在砂岩上狂欢起来,而徐东升和孟元直一屁股坐在戈壁上,欲哭无泪。   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撤离是已经预先安排好的,躲在后山的仆役们牵着马走过来的时候,除了铁心源之外没人愿意上马。   偌大的四车金子没了,谁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铁心源预料到的爆炸没有出现,可能是那些沙盗们已经扑灭了火焰,或者是火药出了问题。   这一切铁心源都不是很在乎,至少自己已经活下来了,虽然队伍短了一大截,超过一百人在这场金子保卫战中死无葬身之地。   回到原点的马队才是自己喜欢的马队,少了金子的带来的癫狂,许东升和孟元直也逐渐回归了本性。   看着砂岩上站满了的沙盗,这样的局面连失落至极的孟元直都没有提出反攻的说法。   铁心源叼在嘴边的白草猛地被一股气浪吹跑,紧接着一声巨响就从砂岩山的位置上传来,铁心源载倒马下。   大地都在颤抖,巨响在极短的时间里响了三次,除了抱着脑袋藏在一个沙窝子里的铁心源,其余的人全部傻傻的站在戈壁上,眼看着砂岩山那里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喷出来七八丈高的黑红色火焰,强壮的沙盗连人带马像是纸片制作的一般被狂风吹落山下,无数黑色的块状物随着爆炸波飞上天空,即便是在天上盘旋,准备啄食死尸的秃鹫也纷纷的从天空跌落下来。   爆炸过后,砂岩山方向寂静无声,只有冲天的黑烟笔直的升上天空,表示那里刚刚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脖颈如同生锈一般,许东升缓缓地将头转向趴在沙窝子里屁股朝天的铁心源。   他不相信铁心源真的可以召唤来天罚。   铁心源狼狈的抬起头朝许东升他们怒吼道:“快趴下,还有一下子!”   吃了一惊的许东升和反应最灵敏的孟元直立刻就飞进沙窝子,学着铁心源的模样屁股朝天趴在地上。 第十八章 黄金与心魔   所有的人都是这副模样,以至于他们的战马都担忧的拿嘴拱拱自己的主人,以为他们出了什么问题。   等待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铁心源疑惑的从沙窝子里爬了起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第四声响。   砂岩山哪里有人走出来,而且不止一人,他们的模样非常的奇怪,就像没有灵魂的僵尸一般,摇摇晃晃的从那个山口走了出来。   明明面前就是七八丈高的深沟,他们却睁着眼睛迈出了步子,身子就像装满水的皮口袋一般砰的一声掉在沟底。   侥幸没有掉进深沟的家伙沿着山路走了下来,然后就像孤魂野鬼一般的在戈壁上游荡。   铁心源从不远处的乱石上捡起一个金锭,这枚金锭还散发着淡淡的热量,铁心源笑着把金锭拍在惊魂不定的许东升手上。   没想到这个动作吓坏了许东升,他像是被烫了手一般的,打了一个哆嗦就把金子抛得远远地。   铁心源也不解释,从战马背上找到一个篮子,就开始满戈壁的到处寻找金锭。   在烈日的照耀下,戈壁滩上满是黄灿灿的金锭……   孟元直小心的用长枪把一枚金锭挑进铁心源手上的篮子问道:“为什么?”   铁心源丢下沉重的篮子,像个收割完庄稼的老农一般捶捶自己的后腰道:“天下重宝,有德者居之!”   许东升在后面小声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有德者?”   铁心源呲着白牙笑道:“怎们?不像?”   “没看出来,真的!”   “那就慢慢看,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   铁心源将装满金子的篮子放在战马的跟前,找了一个口袋继续带着极为兴奋地铁一他们满世界的捡拾黄金,大火毁不掉金子,同样的,爆炸也毁不掉金子。   直到现在,铁心源唯一担忧的就是那个被自己藏起来的小野人,直到现在,都看不到小野人,但愿他能安全的活下来。   第四声爆炸迟迟不来,铁心源就不敢轻易的走进那座砂岩山,如果第四声爆炸在自己走进山里之后炸响,自己将步沙盗们的后尘。   许东升抓着了一个胡游乱逛的沙盗,等他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之后,他就松手放走了他。   这是一个七窍流血的沙盗……许东升不觉得这个家伙能够活到太阳落山。   铁心源不进砂岩山,许东升打定了主意也不进去,那座砂岩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大恐怖的存在。   不一会,铁心源就把那些被爆炸波击飞的黄金基本上都找了回来,虽然还有许多砸进沙土里的黄金,他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搜寻那些。   或许在很多年之后,戈壁里的旅人忽然从沙子里拣出来一块黄金,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战斗是从早晨开始的,如今,日头已经偏西了,山谷里面已经没有青烟冒起,这么长的时间最后一箱火药也没有爆炸,估计应该是安全了。   铁心源放低了身姿,几乎是爬上了那个低矮的砂岩山,脑袋从一个缝隙里偷偷地看那块凹地,紧接着就缩回脑袋,一股烦恶的感觉涌上胸口,趴在一块稍微凸起的砂岩呕吐了起来。   铁一非常紧张的抱着铁心源就下了山坡,看到铁心源涕泪交流的惨状,即便是最大胆的孟元直都寒毛直竖。   刚才经历的那场爆炸,完全出乎了他的认知之外,大宋不是没有火药,但是那些火药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恐怖的爆炸声。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药发傀儡里的焰火和这场惨烈的爆炸联系在一起。   “天罚!”   这是孟元直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说法。   铁心源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面色惨白的指着以前爬犁所在的地方对许东升道:“好了,里面安全了,可以去散落的金子都捡回来了。”   许东升没动弹,把身子靠在一块岩壁上道:“不着急,这片戈壁上的沙盗应该都在这里了,金子也在这里,早一点晚一点去捡都不成问题。”   铁心源摇摇头,扯出自己的手帕紧紧地勒在口鼻上,想要去救小野人,自己就必须经过那片血肉屠场。   铁一咬着牙抢在铁心源的前面进了山口,铁二他们则抱着送命的想法跟在铁心源的身后。   山谷里已经没有了爬犁的存在,一丝一毫的影子都看不见,倒是那些岩壁上,镶嵌着一个个金锭。   铁一的脸色非常的难看,见识过无数惨烈战场的他,在一瞬间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地狱,即便是头顶还有一轮白日,这里依旧阴风惨惨。   他用弯刀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残肢断臂,没想到这导致半截没了内脏的尸体从砂岩上滑落下来,他急忙闪开,眼看着那半截尸体掉进了一堆滑腻腻的肠肚之中。   这样的肠肚几乎遍地都是,这样的残肢几乎也到处都是,山谷里的岩壁上,不但镶嵌着黄金,还镶嵌着无数破碎的颅骨。   铁心源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凹地里的状况,而是高昂着头,只是浓烈的腥臭味还是穿过那块手帕往他的鼻子里钻,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脚下踩着不知道是什么滑腻腻的东西,磕磕绊绊的走进了山谷的深处。   山谷深处的状况要好一点,只是倒毙的战马和人把狭窄的通道堵的严严实实,这些人和马的身上没有多少破损的地方,只是皮肤下面有无数的红斑,火药爆炸之后产生的声波将他们活活的给震死了。   这里本来就非常适合火药爆炸,地形密闭,而且还回产生回音,这样一来火药产生的能量,几乎没有浪费多少全部都倾泻在他们的身上。   不知为何,铁心源在看到这些尸体之后,并没有多少悲哀之意,脑子里升起一个很古怪的念头。   戈壁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人烟,这么些青壮死后,也不知道这里会有多少部族会神秘的消失掉。   翻过战马和人尸体组成的障碍,他终于来到了小野人所在的缝隙。   这道缝隙背靠爆炸点,除了堵在缝隙口的风滚草消失不见了,其它的一切都好。   小野人躺在缝隙里,面色平静,似乎睡着了一般。   铁一把小野人从缝隙里拉出来,把守贴在小野人的脖颈上,然后朝铁心源打了一个手势,铁心源顿时就坐在乱石堆里,小家伙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一桩。   铁一他们不明白铁心源为何会将这个小野人看的如此重要,只有铁心源自己清楚,在屠杀了几百人之后,小野人是唯一能够安慰他那颗彷徨之心的灵药。   铁一抱着小野人从山坡的另一端滑落下去,这样离开砂岩山很不舒服,即便是再不舒服,他们也不想再次穿越那块死亡之地了。   那些在戈壁上游荡的沙盗已经看不见踪影了,他们的灵魂可能真的已经被那场大爆炸夺走了,剩下的只有躯壳,在本能的驱动下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许东升和孟元直的大笑在山谷里回荡,山谷里即便是有地狱一般的场景,也不妨碍他们发泄一下自己失而复得的狂喜。   巨大的落日下,铁心源和铁一他们点起来了一堆篝火,篝火上吊着一只黑铁锅,里面依旧熬着黄黄的小米粥,不论是铁心源还是铁一他们都没有了吃肉食的想法。   每人抱着一个小小的罐子啜饮着罐子里面熬好的浓茶,而小野人则躺在一个羊皮睡袋里皱着眉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雄壮的许东升带着仆役们一趟趟的出没于那个山谷,在孟元直的大力协助下,他们终于把遗留在山谷里的金锭都找了回来。   疲惫的许东升大字型躺在冰冷的戈壁上,嘴里喷吐着白气朝铁心源笑着道:“源哥儿,金子少了四成!”   躺在另一边的孟元直捶着发痛的胸口道:“天罚,天罚,总要收些好处的,能保住这些金子,老子已经很满意了,很满意了。”   铁心源把两碗米粥递给他们道:“此地不宜久留,这么些金子我们这点人是带不走的,我建议你们随身带一些金子,剩下的藏起来,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许东升看不看四周不足六十人的部下,抽抽鼻子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办,老子再也损失不起人手了。”   铁心源见目的达成,就拖过自己的睡袋钻了进去,头枕着自己的小包袱,抬头就看见刚刚升起来的寒星。   “不能在这里睡觉,会被狼群吞掉的。”   铁心源闭着眼睛对提出建议的许东升道:“不要紧,有了那声巨响,方圆百里的狼都应该跑的远远的了。”   “天罚降世,百兽避易,乃是正理……”   懒得听孟元直胡说八道,铁心源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他不想理睬许东升和孟元直到底会把金子埋在哪里,也不想知道,那些金子已经成了这两人的禁脔,不管谁碰都会遭受他们迎头痛击的。   他们对那些金子付出的越多,珍惜的程度就越重,铁心源很担心如果让他们两人对这些金子继续付出下去,这些金子将不会有机会花出去一个金锭,金子最后的下场很可能就是随着他们一起进坟墓。 第十九章 来自穆辛的威胁   小野人的脑袋总是疼,即便是他最喜欢的干肉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对这一点铁心源是清楚的,在那样的一场大爆炸中活下来的人,要是没点脑震荡之类的小毛病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种脑仁似乎离开头皮的可怕感觉铁心源尝试过,所以他只是让那个小野人尽量多的保持足够的睡眠,只有这样才能尽快的回复他的体力。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铁心源就率领着队伍出发了,这一次,做决定的不再是许东升,而是铁心源自己。   自从亲眼目睹了天罚之候,铁心源说的话有多人愿意听,包括许东升手下仅有的六十一个人。   不丢下同伴,这是铁心源的心理底线,因此,还有六个马上就要死掉的重伤员,也被铁心源安置在枪杆子和毯子制作成的担架上,被两匹马架着同行。   死掉的人多,就多出来很多的空闲战马,两匹马带走一个人这还是可行的。   看着那些重伤员死灰色的脸庞,不论是谁都清楚这些家伙根本就活不了几天,即便是现在做的再多,最后依旧没有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许东升一次又一次的在他们的耳边承诺回去之后一定要让他们的家人享受最好的安排。   那些伤员感激的看着自己的老大,他们相信老大一定会做到这一点的,事实上,许东升以前在这一点上就做的毫无瑕疵,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会心甘情愿的随他远走西域。   “你这样做其实是希望他们早点死。”铁心源咬着面饼悠悠的对许东升道。   “你说什么?”许东升包着纱布的丑脸一下子变得更加狰狞,眼睛又开始泛红。   如果说谁对这场战争最痛心的话,应该就是许东升,直到现在,损耗的都是他的物资,他的人,铁心源两只肩膀抗一个脑袋来到了沙漠,如今不但没有变的倒霉,反而多了六个实力强大的打手。   至于孟元直更是干指头沾盐的货色……   “我是说你把你部下最后的顾虑都打消掉了,这会让他们没有求生的意志力,最后死亡。”   “难道说你还有办法救活他们?”许东升不生气了,他清楚地知道,铁心源这个人从来都不说空话。   “如果是春天夏天,秋天,你的这些人死定了,好在如今还是冬天,他们只要自己不愿意死,说不定就能活。”铁心源把手里的饼子小心的塞进怀里,然后朝许东升伸出手掌。   “你想要什么?”   “金子!”   “你要我的金子做什么?”   “救人!”   “我们是一伙的,你不能这样做,救人是你该做的事情,他们也保护了你。”   “废话,我问你要的金子是当药材用的,我会稀罕你的那点破金子?”   许东升很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给了铁心源,铁心源又毫不客气的从他的怀里再次掏出几锭金子。   在许东升难以理解的目光中来到伤兵的跟前,先是把金子在他的眼前晃晃,然后小声的道:“看到金子了吧?就这一锭金子足够你盖一院房子的,你想不想要?”   伤兵艰难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老子来沙漠就是为了金子,谁不想要啊。”   铁心源哈哈大笑道:“都是没遮拦的好汉子,老子现在就告诉你,只要你活下去,这锭金子就是你的。”   铁心源说完话就把金子揣进伤员的怀里,狞笑一声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来舔舔,为了这锭金子你一定会活下去的,老许给你的安家费能有几个钱,只有活下去,你才能拿到更多的金子。”   伤员原本带着死灰色的面孔,忽然多了一丝红晕,却把目光转向守在自己身边的许东升。   许东升嘿嘿笑倒:“张黑娃,你小子要是能活到伊吾州,这锭金子就是你的。”   这个黑脸膛的仆役,吃力的从怀里掏出那枚金锭,死死的攥在手里,连呼吸都变得有力起来。   许东升从铁心源的手里抢走了所有的金锭,亲自去用金子来鼓动这些伤员活下去的勇气。   铁心源不知道这样做能让多少人活下来,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些人至少有了对抗死亡的勇气。   能随着许东升来到沙漠的人基本上都想用命来博一生的衣食无忧,他们对钱财的渴望,绝对不下于许东升和孟元直。   金子可以杀人,同样能够救人,尤其是用在这些人的身上,应该会很有效果。   冬日的戈壁滩上,寒冷异常,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给那些伤员做好保温,就不担心会有细菌感染,只要熬过最难熬的头三天,它们活下来的概率真的很高。   在戈壁上走了整整三天,铁心源没有遇到一个活人,也没有遇见一匹野狼。   似乎在那场大爆炸中,所有的沙盗都被炸死了,野狼也被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给撵的远远的。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当日逃走的沙盗还有很多,那场天罚一般的爆炸吓破了他们的胆子,经过他们的嘴四处宣扬之后,其余的人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金子已经被天罚击打成了飞灰。   说起来可笑,沙盗们干着人类最血腥的生意,却也是沙漠之神最忠诚的信徒。   既然神不允许他们获得那批黄金,那么,忘掉黄金就是最正确的事情。   这是铁心源来到伊吾州之后才知晓的事实。   第六天的时候,马队到了伊吾州,六个伤员到底活下来了四个,两个内脏受伤的伤员终于因为内脏出血的原因死在了沙漠上。   即便是死亡,他们手里都紧紧的攥着那锭金子,许东升收回了那两锭金子,然后就把他们的尸体化成灰烬装在坛子里准备找机会带回大宋。   “我们无意中获得了四车金子,只可惜遇到了沙盗,结果我们人少,打不过沙盗,只能丢下金子自己逃亡,结果,沙漠之神不允许我们或者沙盗带走他的财富,降下天雷,沙盗死了,金子也没有了……”   穆辛听到许东升这一番胡诌之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铁心源道:“你看见了?”   铁心源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锭放在穆辛的面前,一言不发。   穆辛拿起那枚金锭瞅了一眼之后,又看着铁心源道:“神罚?”   铁心源再次摇摇头道:“狂风,巨响,黑红色的火焰,然后就有无数的沙盗成为肉泥,学生在神罚之后去过那片土地,哪里,惨不忍睹!”   “金子呢?”穆辛好像没有理睬什么神罚,而是执着的问铁心源金子去哪里了。   这一声,不但是在问铁心源,也是在问跪倒在地上的徐东升。   三个装满金锭的柳筐被仆役们摆在穆辛的面前。   “这是我们在神罚之后从戈壁上捡回来的金子,其余的没有找到。”   穆辛看着眼前的金子叹息一声道:“这是灾祸之源,在智慧面前,再多的金子也不过是一堆粪土而已。   金子的光芒,遮蔽了世人的双眼,让他们只能看到金子的价值,却看不到隐藏在阴影里的灾难。   穆哥拉的权杖就是黄金铸就,黄金城的城墙都是金砖垒砌,然而,不论是穆哥拉还是黄金城都在一场大火之中消失无踪。   世人起了贪婪之心,那么,神罚就会降临,是要告诫我们莫要去占有不属于自己的财富。”   穆辛说完这通狗屁不通的道理,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许东升都离开了他的房间,房间里只剩下穆辛一人在为死去的灵魂诵经。   “穆哥拉是谁?”许东升小声的问铁心源。   “埃及的王,因为喜欢黄金就向神祈求得到更多的黄金,然后神给了他金手指,只要是他的手指触碰到的东西就会变成黄金,后来他把自己的皇后变成了黄金,他最喜欢的孩子也变成了黄金,他的宫殿也成了黄金,到了最后,他的食物也变成了黄金,最后活活的饿死了。”   “这人实在是太蠢了,难道就不能找人喂饭?”   铁心源看看许东升纠结的道:“你没有听出穆辛话里面的意思?”   许东升冷哼一声道:“傻子都听得出来,他是在警告我们,如果暗藏黄金不交出来,我们就会因为黄金而死。哪怕是躲在黄金城里,也会被他杀死。”   “你的部下?”   “他们不知道,还以为我把所有的金子都交给了穆辛,藏金子是我和孟元直亲自干的。”   “那就好,看样子穆辛不信神罚的说法,他可能会派人去求证。”   “去了最好……”   诵经完毕的穆辛,探手取过一锭金子,灰色的眸子里有一丝华彩闪过,然后就拍拍手。   一个瘦俏的大食人就从里屋钻了出来,躬身等候穆辛的命令。   “阿拉丁,去查一下,我要所有的金子!如果真的发生了天罚,就去那里看看,同时,派人盯着许东升,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我不相信他说的话,一句都不相信,他们丢弃了那些为我们战斗过的人,形成了一个非常私密的宋人圈子,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二十章 故地重游   伊吾州,也就是现代的哈密,对这片土地铁心源并不陌生,很早以前,他就是在这片土地上的讨生活。   虽然时空相距千年,那座雄伟的天山没有多少变化,紧紧地将哈密盆地抱在怀中。   只是山头上的白雪比后世多了很多,天上盘旋的苍鹰,兀鹫的数量更不是后世所能比拟的。   伊吾州算不上大,连城池都没有,唯有那条汹涌的哈密河从聚居地边上流淌而过。   铁心源离开了穆辛的房子之后,就抱着膝盖坐在哈密河边,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   小野人就陪伴在身边,这家伙现在已经不再把食物当命一样的吃了,刚才路过巴扎的时候给他买了一些葡萄干,足足一大袋子葡萄干,在陪伴了铁心源半个时辰之后,就已经剩下不多了。   “吃!”   铁心源的视线从河水上收回来,看着小野人的脏手里抓着的葡萄干,皱起了眉头。   聪明的小野人立刻就跑到河边,就着刺骨的雪水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脏手洗干净,还趁机用水把自己的小脏脸也秃噜了一下,然后就看着铁心源傻笑。   可能被火药炸了一下,这个家伙的榆木疙瘩脑袋似乎开窍了,短短的几天功夫,就学会了好几句汉话,不过,这些话都和吃有关。   葡萄干吃多了牙齿就会酸,会酸到连奶豆腐都咬不动的地步,为了治一下这家伙贪吃的毛病,铁心源决定不阻止他吃多多的葡萄干。   巴扎上传来一阵喧闹声,马上就有契丹人出来维持秩序,当铁心源听到许东升的咆哮声,就只好站起来,拖着小野人去看个究竟。   许东升的铁拳飞舞,打得三个契丹人狼狈不堪,这家伙因为手下伤亡惨重的事情,来到伊吾州之后,立刻就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灌醉了。   不过有同样醉醺醺的孟元直压阵,铁心源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掺和进去。   见前面有一家汉人开的食肆,就带着小野人走了进去,坐在一张乌黑发亮的桌子跟前。   柜台的前面挂着食牌,除了羊肉汤饼之外,就剩下牛羊肉了。   铁心源不想说话,指指羊肉汤饼的食牌,就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的趴在桌子上。   小野人愣愣的看着别人正在吃的热腾腾的汤饼,亮晶晶的口水流了好长。   能在伊吾州开食肆的当然不会是普通人,连跑堂的伙计都是凶神恶煞一般的粗汉,至于那个像沙盗多过像掌柜的店家,铁心源根本就不想招惹。   咣当一声,两个比脸盆还要大的粗瓷大碗就被撂在桌子上,那个伙计也是妙人,饭碗丢下之后,就摊开大手问铁心源要饭钱。   铁心源往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枚银币,无论如何也够吃两碗饭的了。   那个粗壮的伙计却似乎很不满意,把手抖抖,烦躁的要铁心源继续。   皱着眉头的铁心源往他的手里又放了一枚银币,决定忍气吞声算了。   那个伙计却似乎觉得铁心源很好欺负,手继续抖动的像是风中的树叶。   “两枚银币不够我们吃两碗面条?”   伙计嘿嘿笑道:“有人说你很有钱!”   铁心源回头看看还在打架的许东升,又看看距离自己很近的孟元直,打算不吃饭了,先把肚子里面的火气泄掉再说,不等他动手,那个伙计却猛地抱着自己的大脚惨叫起来,眼看着鲜血就从他的破鞋子里渗出来。   铁心源低头一看,原来是小野人拿着自己敲核桃吃的小铁锤,正在用力的砸向伙计的另外一只脚。   铁心源笑了起来,眼看着伙计再一次惨叫起来,端起桌子上的滚烫的面条就扣在伙计的脑袋上。   眼看着那个彪悍的掌柜就要从条桌后面跳过来了,铁心源一把拖起小野人准备跑路。   小野人却挣开了铁心源的手,重新跑回去,趁着掌柜的还没有冲到门口的功夫,端起那碗面条就跑。   铁心源跑到孟元直的跟前就不跑了,小野人也停下了脚步,孟元直狞笑着迎着那个掌柜的踏前一步,同一时间他的拳头就像是流星一般冲着掌柜的那张脸砸了过去。   在戈壁滩上受到的鸟气似乎都在这一拳上发泄了出去,铁心源疵着牙绷紧了神经,做好了接受一个残酷画面的准备。   “砰”的一声响,这一声似乎并不是很清脆,而是发闷,然后铁心源就看到那个急冲过来的掌柜倒飞了回去,吧唧一声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铁心源已经看不见那个掌柜的脸了,或者说那个掌柜的脸已经不见了。   上前将手搭在掌柜的脖颈上,没有找到脉搏。   铁心源笑着站起来指着掌柜的道:“一拳就打晕了,躺在地上装死狗算得什么好汉。”   那个两只脚全部都受到重击的伙计趴着从店铺里探出脑袋,只是看了一眼自家躺在地上的掌柜的,就嘶声裂肺地吼道:“厨子,快出来啊,掌柜的被人打死了。”   一群提着刀子从店铺里出来的壮汉,左右巡梭只看到自家的掌柜的倒在地上,行凶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斗殴在伊吾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只是死了人,这才引来了,本地的都头,带着兵丁按照伙计指引的方向追了过去。   回到穆辛营地的四人,除了许东升还在发酒疯之外,铁心源和孟元直都坐在毯子上,对视一眼之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小野人抱着大碗瞅瞅铁心源再看看孟元直没有觉得那里可笑,就重新低下头抱着大碗猛吃。   孟元直笑罢叹口气道:“契丹人欺负我们也就罢了,怎们那些宋人也欺负我们?出门在外的,难道不该守望相助吗?”   铁心源晃动一根手指道:“他们可不是什么宋人,准确的说他们应该叫汉人!”   孟元直愣了一下道:“燕云十六州?”   铁心源点点头道:“他们是辽人,不是宋人,平日里在大宋边境打草谷都成习惯了,如何会看得起我们,见我们一个个衣着华美,不把我们当肥羊宰,还宰谁去?”   “刚才那人死了!”孟元直淡淡的道:“某家那一拳很重,力透后脑,他的脑浆已经被震散了,断然没有活着的道理,不是你说的打晕了。”   “当然死了,我就没有摸到脉搏,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争取点时间跑路而已。”   孟元直看看依旧呼喝不休的许东升道:“你觉得我们这么干穆辛会解除怀疑吗?”   铁心源嗤的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不可能,老许这主意一点用处都没有,没有看到证据之前,穆辛绝对不会解除怀疑的。就算是找到了天罚的证据,他也不会相信你们会把所有的黄金都交出来。人家不过是看在我们还有用的份上,才隐忍不动的,要不然你以为严刑峻法之下,我们这么大一群人没有一个招供的?”   满嘴酒气,双目清明的许东升坐了下来,劈手夺过小野人的饭碗,喝了一大口酸浆,把饭碗重新还给了小野人道:“谁和老子的金子过不去,老子就和谁过不去。”   铁心源笑道:“穆辛的人手损失严重,如今又是在契丹人的地盘上,借助你们的地方还多,他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我还觉得穆辛这人一定还有另外的企图,问题是这人的口风太紧,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啊,他身边的人总是换来换去的,从易普拉辛到接我们回营地的阿拉丁,一个人似乎只负责一段路程,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觉得应该从哪些人身上下手。”   孟元直急忙道:“怎么下手?”   “弄死阿拉丁,看看还有没有人接手!”   许东升用力的搓搓自己的脸颊道:“阿拉丁出营去了,看样子是打算走远途,马背上的马包不轻。”   铁心源小心的看看房子外面小声道:“那就说明我们的时间还多,阿拉丁有八成的可能去了砂岩山,神罚这种事情,不是亲眼目睹,没人会相信的。” 第二十一章 准备战斗的铁心源   哈密这地方不光只有哈密瓜。   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个睿智的老人这样对铁心源说过,那时候,那个老人坐在一张藤椅上,穿着一身洁白的伊斯兰长袍,却叼着明显违反教义的雪茄。   自从知道这句话之后不久,铁心源就来到了大宋。   因为这句话,他曾经将整个哈密翻过一遍,最后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被人家送到大宋来了。   一千年的时间,虽然不能说沧海变桑田,物是人非绝对能够算的上的。   虽然这里除了敌意之外什么都没有,铁心源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可以安置灵魂的所在。   这里是东天山,也是真正进入新疆的门户,穿过这座天山,后面还有广阔无垠的土地。   那是一片属于英雄的土地,唯英雄方能成就大业。   怀里的征西大将军印,似乎都在发烫,它本来就是属于这里,并且是这里的王。   铁心源举着赵祯给的诏书,对着哈密河宣读了一遍,然后又对天山宣读了一遍。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在礼法,道义上全部站稳了脚跟。   至于居住在这里的人,他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告诉他们。   观礼的人不算多,只有七个,铁一,铁二,铁三,铁四,铁五和铁六,再加上小野人就足够了。   能够让铁心源相信的也只有这七个人。   冬日里的哈密到处都充斥着烦躁的气息,到了冬天,戈壁上无所事事的人,都会来到哈密这块稍微温暖一些的地方来过冬,等到春天的沙尘暴开始之后,他们就会离开哈密,或者成为商队的护卫,或者成为抢劫商队的沙盗。   只要有任何能够赚钱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这就是他们的谋生之道。   许东升遗留在砂岩山上的黄金还有很多,事实上如果铁心源和铁一他们竭尽全力的帮助许东升寻找黄金的话,他们能够找到更多,绝对不至于损失四成。   那些失散掉的黄金,如今还在砂岩山,如果稍微用点心总能找到一个两个的。   虽然这些黄金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支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寻金狂潮,但是,只要有一个人找到了金子,那么,砂岩山那块地方,就会被找金子的挤得满满的。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让所有人都知道砂岩山有金子。   这个问题难不倒铁心源,他找来十几张烂羊皮,小心的在上面绘制了去砂岩山的地图,地图非常的粗糙,他甚至找来铁一,要铁一歪歪扭扭的用波斯文字写上注释,这才算是完成了黄金图的制作。   剩下的就是如何将这些图散出去,这件事情铁心源交给了小野人,自己总共有八个人,自己一身汉服,即便是脸蛋已经被大漠摧残的黑了吧唧的,但是和这里的人相比,自己依旧是一个小白脸。   至于铁一他们,天生就有生人勿近的气质,一套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铁甲,不论谁看了都觉得不好对付。   自己和铁一去散发黄金图,没人会当真的,唯有小野人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小野人上午出去了,不到中午他就回来了,通过比划,铁心源才知道这家伙不敢把羊皮给活人,在巴扎上转悠了一个上午都不敢。   结果看到距离巴札不远的地方有一具快要腐烂的尸体,他就把一张黄金图塞进了尸体的怀里,还是贴身存放。   铁心源苦笑一声,拍拍小野人的脑袋,计划失败,他准备另想办法。   “死人穿着衣服!”小野人不服气的一字一句的对铁心源道。   “死人有衣服这不……”   铁心源把话说了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把目光放在铁一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说,会有人去扒掉死人的衣服?”   铁一点点头,笑着在沙盘上写道:“有人会扒掉死人的衣服,然后拿去卖钱,羊皮图也是一样。”   “这么说,小野人做的没错?”   铁一笑了一下,然后又在沙盘上写道:“小野人出身荒野,和您这样的贵公子无法相比,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去做符合他身份的事情。”   铁心源指指桌子上剩余的羊皮道:“一张太少了,这些也需要送出去。”   铁一微微一笑,就从桌子上取过三张黄金图,然后就走出了大门。   铁心源见铁一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也就听之任之,种子埋进土地,需要时间来慢慢的孕育。   穆辛既然在这里,每日晨昏省定还是不能缺少的,不是铁心源想要尊师重道,而是穆辛非常的吃这一套。   每日里,铁心源都要给穆辛烹茶,每日的烹茶时间,也是穆辛对他讲道的时候。   看着经卷,听完穆辛的讲述之后,铁心源就把经卷,小心的摊开,按照穆辛读书的习惯放在一个小小的黄金架子上,然后才开始动手洗涮茶具。   “真有天罚吗?”穆辛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问铁心源。   铁心源摇摇头道:“弟子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见到的场景到底是不是天罚,只知道当时大地震动,狂风四起,火光冲天,所有生灵都在一瞬间成了齑粉,包括数百沙盗和几乎同样数量的战马。”   “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这句话穆辛不是在问铁心源,更像是在问自己。   “老师,这一场景为弟子亲眼所见,不过,老师也不用在它身上多费精神,天地之威本身就不是我们凡人所能抵挡的,不论是地龙翻身,还是洪水泛滥,亦或是火山喷发,包括电闪雷鸣,都是天地之威的各种表现形式。弟子在中原的时候学的就是儒家之道,至圣先师曾有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学生以为这句话很能说明问题,我们现在不去解释自己不能解释的事情,等到我们的学问有一天达到了可以解释这一切的时候,再去探讨不迟。”   穆辛抬起头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铁心源笑道:“所有的荣耀都将归于天神,所有的威严也都归于天神,不论是山川河岳,还是戈壁沙漠,星空下只有一位真神,那就是至大的天神。铁心源你如何解决真神和异端之间的问题?”   铁心源躬身道:“学生会在出现神迹的砂岩山修建一座属于天神的寺庙,一切荣耀都将归于真神,一切威严也将归于真神!”   穆辛笑道:“你还真有我智慧一门的样子,当别人都在以血和火守卫神的威严的时候,你却想着从心里让那些无知的人回归神的怀抱。这个想法很好,只可惜你还没有出师,当不了伊玛目,也讲不了经文,成不了神的代言人。”   铁心源惭愧的道:“都是第一愚昧,没能在经学一道上勇猛精进,让老师的盛名受损。”   穆辛叹息一声道:“为师此次东游,原本抱着向东方贤者求教的目的去的。哪里知道,来到东方,才发现学问已经不在东方,朝阳初升的地方,放眼望去已经是铜臭遍地,那些高雅的学问,奇妙的神思全部被束之高阁,人们以填词造句为荣,以皓首穷经为耻。唯有来一场大洪水,才能扫清那里的污秽,让太阳升起的地方重新成为学问的乐园。”   铁心源皱眉道:“老师在沙洲的所作所为,难道就是为了掘开河堤?”   穆辛伤感的点点头:“数千勇士血洒疆场,换回来的只有无穷的悲伤,那些愚者不知天外天的变化,抱残守缺不肯进步,愚顽至此令人悲伤。”   铁心源长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不能掘开长堤,不如就听之任之。”   穆辛喟叹一声道:“站在河堤看人溺水而亡,非人哉!”   铁心源再次躬身道:“老师怀里的珠玉,他们以为是泥土,使他们有眼无珠,老师何必伤悲,总有一天老师的智慧之光,将受到万民的拥拜。”   穆辛笑道:“远山自然在远方,你不走,他就不会亲近你。”   铁心源心中一动,躬身道:“弟子愿意远足一次!”   穆辛玩味的道:“阿拉穆特你不想去了吗?雄鹰之王的名号对你没有吸引力?”   铁心源正色道:“阿拉穆特城在群山之巅,铁心源没有阶梯,爬不上雄鹰才能抵达的山顶。”   “老夫虽然老弱,依旧能够送你一程!”   “雏鹰攀附在老鹰的背上自然哪里都能去,学生只愿一步步走上山巅。”   “从哪里开始你的第一步呢?”   “脚下!”   “哈哈哈哈……”穆辛大笑起来,朝铁心源探出自己的手。   铁心源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副黄金图,放在穆辛的手上道:“请老师指点!”   穆辛打开了黄金图,看了一眼就合上羊皮,把黄金图还给铁心源闭目沉思一阵,然后道:“青草遍布山脚,自然能够引来牛羊,腐肉放在山脚,自然能够引来虎狼,你把黄金洒在山脚,那里只会血浪涛天。”   铁心源小声道:“三日前,弟子准备吃两碗面条,付给店家两枚银币,店家奢望获得更多。这里是一片贪婪的土地,唯有去掉贪婪,大地上才能长出甘美的果子!”   穆辛笑道:“那就去做吧,小心契丹人,他们不但贪婪,而且凶残!” 第二十二章 黄金就是魔鬼善变的眼睛   和穆辛对话让铁心源非常的难受。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个只要想到了就会去做的疯子。   他不在乎因为自己古怪的想法会死多少人,也不理睬因自己古怪的想法给别人造成的困惑。   铁心源现在就非常的困惑,他发现自己对于穆辛的所有推断好像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学者,智者,狂信徒,篡权夺位的野心家,现在终于有多了一个疯子的标签。   这家伙对于大宋学问人的看法是正确的,不过不仅仅是他这个外人看出来了,很早以前,范仲淹就看出来了,后面,王安石也会看出来,所以,他自以为聪明的地方,在大宋文人中并不稀罕。   穆辛也有改变,那就是这人忽然增添了熏香的恶习,而且把香味熏得非常浓。   铁心源低头嗅嗅自己的衣衫,衣衫上沾染的香气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褪掉。   这种从安息香树上割下来的汁液,风干之后得到的香料,在大宋一向是当成药物来用的。   穆辛突如其来的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烤安息香,难道说这个老家伙生病了?   铁心源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安息香的主治范围,发现这东西只对突然昏厥有一点疗效,以穆辛的健康状况,不可能会到需要安息香来提神的地步。   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的,这种事情交给孟元直去做最好不过了,这家伙长期在皇帝身边,对于大人物的身体变化,有着非常敏锐的感觉,这本身就是他以前的工作来着。   许东升发现自己的小技俩骗不过穆辛,也就不喝酒了,整日里提心吊胆的防备着穆辛突然发作。   这样的形式维持不了多久的,一旦进了波斯境内,穆辛像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如果可能,许东升希望自己就在伊吾州逗留到天荒地老。   前几日的杀人案子已经了结了,出面的人是穆辛,他在荒漠戈壁上似乎有无尽的威望。   契丹人处理这事的办法就是抡刀子砍死了那个伤了脚的汤饼店伙计,然后就没有人再记得这两个人的存在。   汤饼店里的汤饼味道确实不错,这一次一枚银币就获得了两碗加肉的汤饼,不管是铁心源还是小野人都吃的汗水涔涔而下。   汤里面不知道加了多少胡椒,在冬日里有这样一碗羊肉汤饼,确实会让人生出不辞长作哈密人的想法来。   铁一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进餐,在这个汤饼店也是一样的,笔直的站在铁心源的身后,呈包围状将铁心源和小野人护在里面。   那一夜铁一,铁六他们在哈密杀了很多人,然后把那些人的尸体摆成互相残杀的模样,每一组人的身上,都会带着一张沾血的羊皮黄金图。   按理说死了这么多的人,哈密应该是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可是,事实是哈密反而变得更加热闹了,无数雄壮的汉子带着武器,不断地在巴扎上转悠,眼睛没有盯在货物上,反而盯在任何引起他们好奇的人的身上。   已经有三队骑手离开了哈密,而目标就是铁心源来的方向,这也是他这些天来一直期待的,唯一可惜的就是契丹人好像比较聪明,他们没有出动。   有人不相信这张图,自然也有人选择了相信,铁心源现在等待的,就是有人从砂岩山带回金子,到了那时候,寻找金子的浪潮会席卷整个伊吾州。   契丹的置治防御使候通的桌案上也放着一张黄金图,他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张图上,第一眼看到这张图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假的。   羊皮虽然是老羊皮,上面的字迹却很新,制图的人甚至舍不得把这张图烟熏火燎一下增加一点古意,就这样赤裸裸的拿出来准备蛊惑人心。   他只想找到这个制作图纸的人,想亲口问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哈密乃是契丹境内不多的米粮川,这里盛产的瓜果,每年都要向临潢府进贡,尤其是流着蜜汁的哈密瓜,更是契丹勋贵们的珍爱之物,他们不惜派出快马,往来于临潢府和哈密之间,就为了能尽快品尝到这种令人心醉的甜蜜。   而哈密盛产的粮食,更是保证契丹大军能否在边陲之地存在的保障。   候通不允许伊吾州出任何的差错,尤其是在契丹公主被西夏皇帝折磨死之后。   用不了多久,大辽的大军就要北上,去教训一下那个不把大辽放在眼里的国度。   这张图放在他的案头已经三天了,这是从两伙人火并的现场找到的,现场没有一个活口,唯一能够解释火并原因的就是这张黄金图。   “备马,我们去请教一下西方来的智者,希望他能够给我们解释一下,这张图上为什么会使用波斯文字。”   吩咐过后的候通,见副将还在盯着黄金图在看,就叹息一声道:“如果你喜欢,等我问过智慧长老之后,就把他送给你。我们兄弟身经百战,没理由栽在这张小孩子的玩意上。”   副将嘿嘿一笑,就把目光艰难的从黄金图上收回来,伴随着候通出了军营,他也很想知道这张图纸上的东西是否是真的。   当这张图放在穆辛的桌面上的时候,穆辛呵呵笑了一下,也从桌子底下的盒子里取出一张图,放在第一张图的旁边笑道:“将军,这样的图我也有一张。”   候通皱眉道:“以智慧长老的睿智,当看出这是一张伪造的黄金图,伪造者用心非常险恶。”   穆辛摇摇头道:“将军有所不知,我的随从曾经在这座砂岩山上看到过神罚,哪里有没有黄金老夫不得而知,他们的确从哪里找到了一些金子。”   穆辛说着话,就拍拍手,铁心源提着一个沉重的篮子走了进来,将篮子放在穆辛的身前,就垂首伺立一边。   穆辛掀开篮子上的蒙布露出里面的黄金笑道:“这就是我这个不成材的学生,从神罚之地外面的戈壁上,捡拾到的黄金,请将军过目。”   候通疑惑的从篮子里取过一枚金锭,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番,没有找到黄金上的铭文,这是一枚非常粗糙的金锭,表面一点都不光滑,布满了气孔和沙眼,随手磕一下,那些沙眼里面还会有沙子流淌出来。   “长老,这枚金锭上面没有任何的标记,这不符合官府制造金锭的习惯。”   穆辛大笑道:“不论是宋国,还是大辽,亦或是西夏国,你们对金子的管理方式都是一致的,金子,在民间并不通用,只要在民间发现了赤金,你们都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收归国库。但是啊,这些金锭铸造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这明显不是出自官府,很符合宝藏的定义。因此,老夫已经派人去砂岩山求证了,这几日也该有消息传过来了。”   候通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长老说,在戈壁上出现了神罚?什么样的神罚?谁遭受了神罚?”   铁心源见穆辛朝自己摆摆手,就上前一步拱手道:“将军,遭受神罚的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沙盗,我只看到了巨响,火光,浓烟,和突如其来的飓风。神罚过后,我们冒死爬上了砂岩山,见到了一片血肉模糊的场地,不论是战马,还是沙盗,都成了齑粉,惨不忍睹。”   候通看了铁心源好长时间才问道:“既然你们是黄金地的发现者,你知道这两幅图是谁画的吗?”   铁心源出乎候通预料的点点头道:“知道,这些图应该是侥幸活下来的某一个沙盗画的。”   候通霍然起身看着铁心源道:“你的意思是说,除了你们还有人看到了神罚,也找到了金子?”   穆辛笑道:“将军稍安勿躁,阿拉丁已经去了砂岩山,等他回来,一切都将真相大白。神罚降世,我们不可不慎重。”   送走了候通,铁心源小心的问穆辛:“老师,接下来该怎么做?”   穆辛呵呵笑道:“不用去管他孩子,人心都是趋利的,再坚贞的人也架不住流言的侵袭。如果你真的在砂岩山看到了神罚,候通一定会去砂岩山看个究竟的。接下来,你只需要等待我的孩子,这些心中没有天神的人,是经不起黄金诱惑的,你一定要记住,黄金,就是魔鬼善变的眼睛。”   铁心源对穆辛精辟的总结感慨良久,这才离开了穆辛的房间,现在,他比谁都期望阿拉丁能够早日归来。 第二十三章 平衡   许东升如今活的就像是一只鼹鼠,胆小而且易怒,如果他也有鼹鼠一样的两只强壮有力的臂膀,他现在一定开始准备挖洞了。   想要在穆辛这样凶猛地老鹰爪下求活,很明显,一个藏身的洞窟是不够的。   汉人大官候通走了之后,营地里就不断的有波斯人开始走进来,其中就有好几个被自己遗弃在戈壁上的第三波波斯人。   他们的健康状况很差,有些甚至受了很重的伤,虚弱的几乎站不起来,不过,这群人都用最恶毒的眼神看着他。   许东升很想说抛弃他们的主义其实是铁心源的,这句话到了嘴边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没人会相信在那个全是许东升属下的马队里,孤身一人的铁心源才是决策者。   和许东升处在恐怖之中不同,铁心源很忙碌,他就像一个镇定的外科医生一样,正在为那些找回来的波斯人治伤。   该截肢的截肢,该重新割开伤口引流的割开伤口引流,对此他没有半分的犹豫。   忙碌了整整一天才处理完所有的伤员,回来的十六个伤员,被他锯掉了三十几个脚趾头,再加十二根手指装了一小筐子,就这,还不包括两条小腿。   这一切都是在穆辛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这师徒二人没人在乎那些截肢的人在被烧红的烙铁灼烫伤口发出的焦臭味道,更没有在乎那些人因为疼痛从昏迷状态醒过来之后发出的惨叫。   穆辛只对疗效感兴趣。   铁心源不会医术,除了会一点基本的抢救手法之外,就是在上辈子因为自己受伤琢磨出来的一点战地救援手法。   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直接在这些波斯人的身上试验自己是是而非的医术。   这不是不负责任,而是因为太负责任了,才会这样做,经过自己野蛮救治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四成。   那么,不理不睬,那些被严重冻伤的人,将会面临严重的感染,活着的概率更低。   事实上,波斯人现在治疗外伤的方式很不错,那就是把伤员放在一边,然后期望神迹降临!   至于拿烙铁来熨烫截肢的创口,更是现在最流行的一种治疗方式。   唯一不同的就是铁心源还知道用煮沸的盐水清洗一下伤口……   穆辛摸摸那个刚刚被烙铁烫过伤口的波斯人鼻子,从哪里他感受到了一丝丝微弱的呼吸,这说明这个人还活着。   治疗了十六个人,没有一个人当场死去,穆辛非常的满意。   铁心源清洗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对穆辛道:“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些伤病吃药,如果在药物齐全的大宋,这些人有八成的可能活下来,如果没有后续的药物治疗,他们能活一半就不错了。”   穆辛笑道:“天神无所不在,会庇佑他们脆弱的灵魂,即便是蒙天神宠招,也有天堂在等着他们,你不用太紧张,他们不论生死都会活在荣耀之中,更何况,你已经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大夫。”   “我最后悔的就是只挑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就离开了东京,我应该带上七八车药材的。我发现在这里,药材比黄金要贵重的多。”   穆辛哈哈大笑起来,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抚摸着铁心源的后脑勺道:“很高兴你终于把自己融进这个大家庭里面来了,放心吧,你需要的药材会有的,伊吾州有的是贩运药材的商队,而所有的商队都必须臣服在我的权杖之下。”   铁心源高兴的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的牵着穆辛的袍子连声道:“我现在就要,现在就要,早一点给他们服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就会更大一点。”   穆辛呵呵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面雕刻着一面山峰的金牌放在铁心源的手上道:“拿着这枚智慧之山的令牌,你可以在所有波斯人的商队中寻找你需要的东西。”   铁心源大喜,拿着令牌就跑出了那间满是残肢的房间,不过,他又很快的就跑回来了,朝穆辛深深地施礼之后,又一次跑了出去。   这一次不但穆辛笑了起来,那些刚刚被铁心源切掉指头,小腿的波斯人也难得的笑了起来。   穆辛对那些躺在大炕上的波斯人道:“善信者总是能让乌云密布的天空有一束光芒落下。”   所有在屋子里的波斯人一起称善。   走出屋子的铁心源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许东升,这家伙又开始喝酒了,而且他的屋子里没有女人的存在,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见铁心源在看着自己,许东升就把手里的酒壶扬一下就当打过招呼。   他现在非常的后悔,如果当初不是被黄金刺激的脑子发热的话,他如今根本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如果在一开始就把黄金掩藏起来,马队就能轻骑而行,在戈壁上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沙盗包围。   铁心源从他的手里夺过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道:“穆辛不在乎你收起来的那点黄金,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有些贪婪的手下而已。他这样的手下应该有很多,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你的身上,这对他来说没有必要。”   许东升苦笑一声道:“那拿走了黄金!”   “那不过是一个警告,如果阿拉丁能够回来告诉他真的有过天罚,那么,代表神迹的天罚,对他来说要比黄金重要得太多了。”   许东升摇头道:“阿拉丁回不来了,孟元直不想让他回来,我们商量过,要剪除穆辛羽翼的。”   铁心源笑道:“只是没想到穆辛的羽翼越剪越多?我也没想到。孟元直这样做也不错啊,剪除一点是一点,就算是大海也总是有底的。”   “我就担心孟元直会出什么岔子。”   “你想多了,你让那个孟元直去统领一支军队,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因为他没有哪个脑子和经历。可是,你让他去暗杀一个人,那就算是找对人了,这家伙在皇帝身边干的最多的活计就是暗杀。这方面,他才是行家里手,我相信那个家伙一定能够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孟元直趴在一座巨石的后面,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两只耳朵却竖得很高,聚精会神的听着下面峡谷的动静。   他身边的巨石有一个名字叫做风动石。   就是说只要风一吹,这块石头就会随风晃动,似乎只要风力再大一点,这块石头就会从山顶掉下来。   可是,这块石头被风吹了很多年,也摇晃了很多年,却一直站在那里,似乎会这样永远的摇晃下去。   孟元直清楚的知道这块石头能留在山顶上的时间非常的有限,只要有人从峡谷的那一头出来,这块石头就会很自然地从山顶滚落,像滚木檑石一般的从山谷的这头碾压到山谷的另外一头。   为了谋算阿拉丁,孟元直做了很多的功课,就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就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个昏迷不醒的契丹人,这些人是他能够脱身的重要后手。   这种李代桃僵的把戏他曾经干过无数次,所有的步骤都极其的熟悉。   风动石的前面的碎石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巨石的后面底座部分却插着一根碗口粗的坚实的树干,只要用力撬动巨石,这颗已经在风中摇晃了很多年的风动石将会离开山顶,雷霆万钧的砸落下去。   风中传来特特的马蹄声,孟元直吐掉嘴里的草茎,从后面的深坑里提出两个昏迷的契丹人,放在巨石的边上,然后就双手攀上树干,用力的把身子一沉,那块巨石摇晃了两下却没有离开山顶。   孟元直摇摇头,就抓过来一个昏迷的契丹人挂在树干上,然后再加上自己的力量,那块巨石终于离开了原地,慢慢地向峡谷倾倒,而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一支马队刚刚从峡谷里露头,第一眼就看到了滚落的巨石,原本整齐的队伍在一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战马掉过头就向来路狂奔。   在马队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孟元直手持一张巨弓,像猴子一样的在乱石上跳跃,在他的前面,那个巨石已经被坚硬的岩层撞击成数百块,暴雨一般的砸向脚下的马队。   轰隆隆的巨响在山谷里发出很大的回响。   马队里所有的人都在躲避从天而降的巨石,没有人注意到随在巨石后面的孟元直,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飞了出去,落在一个惊恐万分的波斯人脑袋上,一下子就让他安静了下来。   当巨石搅动的尘埃落地之后,峡谷里只剩下一片哀鸣之声,孟元直的长箭嗖嗖的离开弓弦,很快,峡谷里就没有了任何的动静。   孟元直就像是一只勤奋的蜜蜂,一遍遍的从山上将昏迷的契丹人抗下山,然后让那些已经死掉的人杀死这些契丹人,顺便摆出一个合理的战斗姿态。   孟元直站在高处,满意的看着面前的战场,不放心的摸摸那个被自己用石头敲昏的波斯人,发现他还活着,就放心的离开了峡谷。   站在最高的地方瞭望了很久,没有发现有外人,就从山坳里找到自己的三匹战马,一溜烟的向伊吾州赶去,他清楚地知道,许东升能给他创造的杀人时间不会太多。 第二十四章 有条件的信任   铁心源从一个热情招待自己的西域商队得到了一大盒子人参和一车各种各样炮制好的草药,而得到最多的则是各种膏丸丹散。   尤其是金创药最多。   对于药材,铁心源也不是很懂,不过对于炮制好的人参,他有很大的兴趣。   铁一这些人虽然通过饮食调养,已经有了一点起色,不过,他们的身体依旧非常的虚弱。   如果是别人把人参当萝卜啃一定会出问题,铁一他们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一个睡一晚上觉也把被子依旧冰凉的人,需要最多的就该是这种大补的好东西。   穆辛的令牌非常的好使,铁心源即便是拿走了这个商队中最值钱的人参,一根也没有留给商队,他们依旧笑的非常开心,商队的主人还抱歉的告诉铁心源,下一次他去宋国,一定会多带一些人参回来的。   铁心源见商队所在的院子里,放了十几具被麻布紧紧包裹的尸体,出于礼貌随口问了一句,就让那个商队的主人流泪不止。   抽抽噎噎的告诉铁心源他们在山口的遭遇……契丹人埋伏在山口,从山顶滚落巨石杀死了自己商队的大部分护卫,那些护卫在遭受袭击之后奋勇作战,也杀死了八个契丹人,如果不是跟在商队后面的阿拉丁帮助,自己恐怕还会遭受更加严重的损失……   听了商队首领的话之后,铁心源就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怪赵祯会对孟元直这样一个绝顶高手痛下杀手,这样的人就是千斤肥马,一点屁用都没有。   带着药材回到营地的时候,阿拉丁就站在营地口子上,抱着胳膊兀鹫一样的看着铁心源。   “看到神罚之地了?”铁心源把怀里抱着的人参交给了小野人笑着问阿拉丁。   阿拉丁点点头道:“长老找你。”   铁心源笑嘻嘻的就往穆辛的房间走,走了一半转过身来冲着阿拉丁道:“阿拉丁,你如果不板着脸,多笑笑,一定会是一个英俊的穆萨。”   阿拉丁愣了一下,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铁心源已然钻进穆辛的屋子里去了。   “穆萨?圣者?先知?”阿拉丁摇摇头,还是跟着走进了穆辛的房间。   穆辛笑的很开心,自从阿拉丁将神罚真实存在的消息带回来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褪去过。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把神罚这件事写入神迹显示录中,唯有如此,才能让世人知晓神威的厉害。   神威一击之下,无数沙盗全成齑粉,这是何等的威能啊,一时间,穆辛心驰神思,双手都有些颤抖,难道说自己在西夏的努力天神全都看在眼里了?通过救助许东升他们来向自己昭显神威如狱?   见铁心源进来了,穆辛的想法立刻就变了,许东升不过是一个贪财的商人而已,根本就不值得天神眷顾,如果真神真的想要向自己昭示什么,应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还差不多,于是,他看铁心源的眼神就更加的宠溺。   一点黄金对于穆辛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他需要钱,一声令下,会有无数信徒争先恐后的把钱送到自己的面前,到了他这个地位,钱对他只是一个达成目标的工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按照阿拉丁描述的,山石崩裂,地陷大坑,人马都成齑粉,这不算神威,什么是神威?   铁心源能清楚的感受到穆辛对自己的好感在直线上升,只是疑惑了片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穆辛是一个智者,这几乎不用考证,同时他也是一个神棍,这也不用考证。   大威力火药爆炸的痕迹这明显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因此,当他都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之后,自大的穆辛就会固执的认为自己遇到的确实是天神的威能。   一旦像他这种智者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再去怀疑,只会通过自己用自己浩如烟海的学问中找到对应的知识,去完善,巩固这个论点。   后世的很多科学家也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比如牛顿就用自己最好的后半生时光去追寻上帝存在的证据。   “你看到了神迹,我的孩子,你将是一个幸福的人,天神就在你的身边,当你在困苦中向天神祈求,他就能听见,并施以援手……”   每次穆辛开始给铁心源灌输这些事情的时候,铁心源就会自动的把自己分成两个人,一个跪坐在穆辛的边上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如饥似渴的学习着宗教的各种要义,另一个则在脑海里盘算着目前的局势,想要从犬牙交错的人际关系中找到一个自由的通道,好完成自己的梦想。   或许是聪慧的缘故,穆辛的讲义铁心源居然能够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记得牢牢的,不过,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些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文字。晦涩而且难懂。   铁心源从来没有要去研究经义的想法,就像以前他把韩愈的文章当成自己的本经一样,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工具,或者是敲门砖,目的达到之后就该丢弃了。   铁心源诵经的声音很是悠扬,甚至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味,如果有人知道“花儿”这种艺术形式的话,就能听出来,他诵经的语调,和“花儿”的歌唱腔调极为相似。   不得不说,只要是艺术就会有感染力,穆辛对铁心源认真的态度极为满意,每当铁心源诵经的时候,他就微微的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全身心的沉浸在那婉转的音律之中。   天神的经义是神赐的,对这一点穆辛从不怀疑,他甚至认为,只要沉浸在神的旨意中,即便是顽石,也会三点头。   看着学习之后显得更加肃穆的铁心源离开房间,穆辛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加灿烂。   即便是阿拉丁向他禀报铁心源很可能和那场袭击脱离不了干系,穆辛也毫不在意。   他轻轻地抚摸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阿拉丁的头顶轻声道:“忘记这件事吧,他现在和天神的距离很近,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正在跳动,终有一天,天神一定会接纳他的。”   阿拉丁犹豫了一下,还是沉声道:“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我的长老。”   穆辛笑着拍拍阿拉丁的脑袋道:“把你的怀疑放在心底,不要显露出来,如果有一天这个孩子成长为真神的使者,他将是无所不能的,而你,也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怀疑被他的怒火烧成灰烬。”   阿拉丁惊愕的抬头看着穆辛,他不明白无所不知的智慧长老为何会如此偏爱这个少年。   穆辛笑道:“他这些天都在营地里治疗伤者,他的六个奴隶也追随在他的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如果你真的有所怀疑,那就去看看那几个宋人,不论是许东升还是孟元直都有这样的能力。”   “长老,您从不怀疑契丹人吗?”   穆辛看着阿拉丁笑了:“我从不怀疑!”   阿拉丁应诺一声,就倒退着离开了穆辛的房间。   人都走了,房间里就变得很是安静,穆辛坐在房间最阴暗的地方自言自语的道:“这是多么傻的人才能把事情干成这个样子啊,如果我的弟子只能把事情干成这样,我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铁心源现在非常的愉快,尤其是在和伤者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加的愉快。   宽大的房间里充斥着药草的味道,虽然波斯人对有怪异味道的食物从不吃,但是,药材很明显不在此列。   被砍掉了四根脚趾头的马希姆强忍着喝下去了一晚粘稠,苦涩的药汁之后,立刻就用清水漱口,那种带着土腥味的药材是他这一生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   炉子上还有一个很大的陶土锅,这个过里面的药材味道却非常的好闻,上面还有红红的枸杞果子,枸杞果子很多,想必这锅汤药一定很好喝。   “塔利班(波斯语,神学士),我下回能喝那种药吗?您知道的,我现在喝的东西就像马尿。”   正在火炉边上煎药的铁心源闻声笑道:“马希姆,这是给马木留克神骑士喝的,你确定要喝?”   躺在炕上的其余波斯人顿时就大笑起来,一个没了半截胳膊的波斯大汉笑道:“马希姆,我宁愿喝马尿,也不愿意去喝那碗甜汤,或许你有这个需要?这不是很难,请塔利班帮你小小的切一刀你就能得偿所愿。”   铁心源笑道:“看样子你们都活过来了,现在有精神说笑了,不过不要笑得太厉害,挣开伤口你们就惨了。”   那群波斯人立刻闭上了嘴巴,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快速的恢复,十六个伤者,只有一个被锯掉两条腿的人死掉了,其余的人都在复原,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奇迹。   以前的时候,很多伤势比他们轻微的人在亲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伤口依旧化脓,最后死掉了,自己这群人能够活下来,是天神的恩赐。   鱼腥草熬制的汤当然难喝,铁心源能给他们喝的就是鱼腥草汤,这东西有消毒,解除炎症的功效。   当然,这都是医书上说的,铁心源是很不确定的,天知道熬制出来能不能管用,不过,这群人只死掉一个还是很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他对波斯人蟑螂一样的生命力非常的羡慕。   六根指头粗细的野山参加上枸杞熬制的补汤。当然是铁一他们喝的,铁心源从来没有想过把这锅珍贵的补汤给那些非常需要的伤员喝。 第二十五章 小小的试探   这锅汤还只是半成品,现在还需要在里面添加两只肥硕的母鸡,吃肉喝汤,才能保证药效全部被他们吸收掉。   黄澄澄的两只母鸡在汤锅里浮沉,药草的味道被浓烈的肉香味给掩盖掉了。   铁心源已经无数次的拍打掉小野人探向汤锅的爪子,他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小野人,这锅汤没有他的份。   大锅的边上还有一只小锅,里面同样炖着一只鸡,里面放了很多的枸杞,红红的枸杞和黄黄的肥鸡不停的翻滚,非常的好看。   小野人对小锅里面的肥鸡看都不看,就在刚才,他看见铁心源在往汤锅里面吐口水。   其实吐不吐口水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吃过无数沾有别人口水的东西,问题是铁心源告诉他,吃了那锅汤会被那个白胡子老头砍头。   白胡子老头没有一个好东西,小野人知道,在戈壁上能活到胡子都白了的人一定杀过非常多的人。   许东升走了进来,见铁心源在给铁一他们装鸡汤,劈手夺过来一碗,自顾自的大吃起来。   铁心源叹口气道:“里面加了很重的人参,别把自己吃坏了。”   许东升抽抽鼻子把一只鸡腿塞嘴里稍微咬了两口,就抽出一根完整的鸡骨头,再一口气把热汤喝干之后丢下饭碗道:“现在最需要大补的是哥哥我。”   把一大块牛肉塞给小野人,铁心源笑着对许东升道:“我听到流言了,契丹人不许别人进戈壁寻找金子,还会在半路劫杀那些寻找金子的人。目的达到了,你们干的不错。”   “我被阿拉丁盯上了。”   “如果我们当初干掉阿拉丁的话,现在会被穆辛盯上,孟元直错有错着,后果不算坏。”   “狗屁的错有错着,他根本就是杀错了人!布置的倒是不错,没有人看见他杀人,回来的也是时候,穆辛找他的时候他正好回来。费了好大的力气,事情办的天差地别,老夫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铁心源端起那锅有口水的鸡汤,仔细的检查了一下,确认没人能够看出这锅汤里面曾经有过口水,这才准备出门。   “又去拍马屁啊?”许东升有些挠头,“人家都怀疑我们了,拍马屁没用处的。”   “你知道什么,拍马屁这种事是一个持之以恒的活计,绝对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因为我们现在被人家怀疑,所以马屁不能停。”   “你口水喷进汤锅里了。”许东升乐不可支,铁心源就这点不好,话说多了,口水就会飞溅出来。   “没关系,他尝不出来。”   说完话就端着汤锅去了穆辛的房间。   给汤锅里吐口水这种事情是跟巧哥学来的坏毛病,以前的时候吃饭的人多,人多了抢饭吃这种事情就没法子避免,别看巧哥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吃起饭来却是一个细嚼慢咽的主,每回都会有弟妹去抢他的饭吃,于是,巧哥就会在自己的饭碗里吐口水,然后再慢慢的吃,这样就没人跟他抢了。   铁心源自从来到伊吾州之后,总是变着法子的做好吃的孝敬穆辛,他希望能够改变穆辛的胃口,让他习惯自己做的饭菜,那样的话,才有机会在穆辛的饭菜里添加一点别的东西。   在这里不得不说穆辛是个奇人,他有一个非常灵敏的舌头,每一次都能准确的尝出来饭菜是由什么材料做出来的,每一次都会告诉铁心源,就好像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一个小游戏。   铁心源自己清楚,穆辛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告诉自己,没人能够利用吃饭的机会毒死他。   穆辛的房间有客人,是一个大胡子波斯人,他的胡子非常的浓密,几乎遮盖了他整个脸庞,依稀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和一个粗糙的大鼻头。   铁心源没有理睬那个人,他坐在穆辛的下首,一看就知道他是穆辛的属下,而不是平等的客人。   “老师,学生今天又做了一道菜,您还能品尝出使用材料制作的吗?”   穆辛笑眯眯的看着铁心源把汤锅放在自己的面前,嗅了一下笑道:“鸡?嗯?还有人参,枸杞,剩下的需要品尝之后才能知道。”   铁心源满怀希望的掀开盖子,用勺子装出来一小碗鸡汤,然后给自己也装了一碗,见穆辛微微点头,就给那个大胡子也装了一碗。   馋涎欲滴的铁心源用最快的速度喝掉了自己的那碗汤,然后就满是渴望的瞅着穆辛,等待他尝出自己做这道菜所有的全部材料。   “有一点干姜,盐巴,还有干沙葱,不对,里面还有一味东西,味道很不错,我以前没有吃过,不过啊,就因为添加了这东西,让这碗汤的味道变得更鲜美啦。铁心源,你放了什么东西?”   穆辛放下饭碗,皱着眉头瞅着得意非凡地铁心源。   铁心源高兴的快要把持不住自己了,笑的八颗牙齿都露了出来。   穆辛稍微思考了一下,重新端起碗尝了一口,把汤在嘴里砸吧一下然后笑道:“你把干蘑菇给磨成粉放在汤里面了?”   铁心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从怀里掏出一把干蘑菇垂头丧气的道:“还是被您给尝出来了,汤里面原本要放整朵干蘑菇的,为了增加难度,学生就把蘑菇给磨成了粉,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你。”   穆辛取过铁心源手上的干蘑菇,掰了一点品尝一下点点头道:“下回炖汤放整朵的比较好,放蘑菇粉会让这碗汤的品质下降。好了,为师这里有客人,没时间和你玩闹,你下去吧。”   穆辛没有给铁心源介绍客人,这是他们的习惯,晚辈没有任何资格参与到长辈的事情中来,除非是长辈同意。   现在,穆辛不认为铁心源有这个资格。   铁心源对此没有任何的想法。   准确的说,他的竭尽全力的控制自己的肌肉不要跳动起来,今天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自己可以给穆辛的汤里面添加蘑菇了,这实在是太重要了。   为此,他出了屋子之后,就一个虎跳,攀上了阿拉丁的后背,朝天怒号道:“我是万山之王!”   对于铁心源莫名其妙的热情,阿拉丁强忍着接受了,驮着他在院子里转了几步,铁心源才从他的背上跳下来。   “阿拉丁,我发现了一种非常好的草药,这种草药对伤者的外伤复原有极大的好处。知道吗?这是我自己发现的,就像圣徒发现圣光一样的重要,有了这个东西,我就能在游吟诗人的口中成为主角,能在世上最强大的王面前,要他给我足够的礼遇,我要那些往邀请最美丽的舞姬为我跳舞,要歌喉像夜莺一样的歌姬为我歌唱,要……”   阿拉丁目瞪口呆的瞅着发疯的铁心源,却发现他已经打开了伤员们居住的房门冲着里面大喊:“我的新药有没有用处?大声点,告诉傻傻的阿拉丁,要他帮我传扬名声!”   “奥哈!”   屋子里无所事事的伤员们很给铁心源面子,一起为他喝彩,多嘴的马希姆甚至大笑道:“塔利班,你会成为沙漠上最有名的阿维(阿维森纳,波斯最著名的医生,后来成为医生的代称。),我可以用神的名义发誓!”   铁心源哈哈大笑,指着马希姆道:“为了奖励你的诚实,明天中午你的午餐会多一只肥鸡!”   “塔利班我相信你……”   “塔利班,你将是……”   “哦,万能的塔利班……”   在滚滚如潮的阿谀奉承中铁心源洋洋得意的从已经傻掉的阿拉丁面前走过,然后推开嘴里咬着一根鸡腿,却目瞪口呆的许东升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准备好好的考虑一下什么时候给穆辛的汤里面添加蘑菇粉最有效果。   一连四五天,铁心源除了跟着好为人师之心大发的穆辛学习各种宗教典章,顺便照看那些被他当作试验品的伤员,剩下的时间就是努力的创造新的菜式,准备用东方从未有过的美食来征服穆辛,最后达到让他明知是毒药也会心甘情愿吃下去的程度。   戈壁滩上的黄金,经过一小段时间的酝酿之后,终于形成了找金子的风潮。   当一个契丹人用一锭古朴的金子换到五峰骆驼,十二匹马之后,现实的发财例子,让哈密所有的人都为之心动,大群大群的契丹人离开了哈密,背着粮食和水深入到戈壁之中,打算去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城。   谣言传得已经没有边际了,从最早的一点黄金,变成了一座连墙壁都是黄金铸造的黄金城,这是铁心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契丹镇守使候通的解释没有任何一个契丹人相信,暴怒的候通卡死了道路,不许任何人走进隔壁去寻找宝贝,违者鞭挞三十。   严刑峻法之下,却更加坚定了哈密的契丹人进戈壁寻找黄金的决心,毕竟从哈密去隔壁有无数条道路,候通的封锁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作用。   契丹人通过无数血淋林的教训早就明白一件事,官府历来是贪婪的,他们阻止百姓进入戈壁,唯一的目的就是想独吞那一份庞大的财富。 第二十六章 真正的恶人   和血性男人最相配的东西就是黄金了。   尤其对戈壁大漠上的男人来说,寻找到神秘的黄金城,而后享受醇酒美人,让自己的名字一次次的出现在歌者的歌声里,那是最大的功业。   沙漠,戈壁上无数的英雄豪杰都是如此崛起的,现在,黄金城的传说再次出现,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   报着这种可笑的想法,伊吾州但凡是有些血气的男子全部离开了聚居地,骑着自己的骏马,带着自己的弯刀走进了茫茫戈壁。   契丹军营没有任何的动静,候通非常的冷静,他对戈壁滩上出现黄金的传说嗤之以鼻。   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关于黄金城的传说出现,而每一次黄金城传闻的出现,都会在伊吾州掀起一场血浪。   只是这一次和以往的黄金城传说有很小的差别,那就是破天荒的出现了真实的黄金,以前的传说往往是驼队带回来的,他们会说自己在戈壁上看到了雄伟辉煌的黄金城,能够看得到,却永远都走不到。   候通知道海市蜃楼这种自然现象,他没有办法解释这种自然现象形成的原理。   通过那些去寻找海市蜃楼最后一去不复返的惨烈例子,他知道驼队看到的那种盛景,不过是虚妄而已。   出于警惕,他给自己所属的军队下令,不得轻易妄动,守卫好秋日收上来的粮食才是军队最重要的任务。   契丹对伊吾州的统治和大宋的羁縻州非常的相似,他们只控制那些大族,然后通过大族来统御实际的地方。   那些部族首领有自己的收税权,甚至有自己的军队,他们需要对凶猛地契丹人负责的地方就是缴纳一些钱粮,战时作为仆从军出战。   除过这两样之外,契丹人一般都不会昭显自己的存在,这是契丹女皇萧燕燕的雄才大略。   她认为征服一个异族之后很难统治好,那些受到压迫的人总会觉得异族人在欺负自己,所以他们就会反抗,如果换成自己同族人来压迫和欺负自己,没这样就没有什么问题了,社会也会得到安定。   所以她从不希望自己的羁縻部落最底层的人知道真正统治他们的是契丹人,只需要哪些有权力的羁縻部落首领知道就成了。   就是这个简单的法子,让契丹人平安的奴役了北方绝大多数的部族达到了一百年之久。   铁心源在营地里就是一个和平的使者,只要他出现,不论出现在哪里,那里都会是欢声笑语一片。   忧愁的阿拉丁忽然发现,现在有很多人愿意亲近铁心源这个年轻的塔利班,尤其是当他发现铁心源开始给那些无所事事的波斯人开始写信件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想把他撕成碎片的冲动。   “阿拉丁,你家里还有老母和妻儿等着你回来吗?你难道就没有打算给他们寄去一些银币?多少改变一下他们的生活,好让她们能够坚持到你回去。你的家在拉伊(德黑兰)?你打算送回去多少银币?木萨尔的商队要回去了,听长老说他可是一个诚实的商人。”   铁心源整理好了堆在桌子上的信件,少了三根脚趾头的马希姆正在把一堆银币按照每人送回家的数量,分装在小小的麻布口袋里,铁心源很贴心的在每个麻布袋子上写好主人的名字,这样便于分发。   阿拉丁冷冷的道:“我不需要,我在拉伊的家人都很好,我有六个兄弟,他们非常的富有,会照顾好我的家人。”   铁心源碰了一个钉子,低下头“哦”了一声,就继续给那些亚麻袋子上写地址。   马希姆抬头看了一眼走远的阿拉丁安慰铁心源道:“你不该问他,他是富人,和我们这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不一样,听说他在拉伊的家里,有六十个奴隶,还有数不尽的女奴,他出来也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追随智慧长老最后成为拉伊的上层人家。”   铁心源帮着马希姆把银币都装进了一口箱子里,然后笑道:“马希姆,你没了两只大脚趾,战士的工作应该没有办法继续了吧?”   马希姆垂下头伤感的道:“所以我把所有的钱都托付木萨尔带回去,这可能是我给家人的最后一笔钱。毕竟我也没有多余的钱来行商。”   铁心源笑道:“马希姆,你是一个诚实的人,这就是你的资本。在某些行当里面,诚实比金子还要贵重,你已经有了最大的资本,为什么不好好的利用一下呢?”   马希姆苦笑道:“只有天神才会喜欢诚实,哈里发和宰相以及那些大臣们不会喜欢的。”   铁心源笑道:“智慧长老会喜欢的,你如果哀求智慧长老给你做保证,然后带着这些受伤的同伴,专门来往于戈壁,大漠和拉伊之间,不干别的,只是负责运送信件和其他人拜托你们送回家的钱财,我想,这中间一定会有很大的利益的,这些利益足够养活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的。”   马希姆愣住了,然后欢喜的把铁心源抱了起来,大声的道:“好一个塔利班,好一个塔利班,马希姆坚信你一定能够继承智慧长老的衣钵成为新的智慧长老,天啊,你是如此的聪慧……”   铁心源拍着马希姆粗壮的胳膊道:“放我下来,你这个强壮的家伙,我去看看长老那里有没有空闲,然后你们就能一起去恳求长老了。这可是你们发财的最后机会了。”   马希姆立刻就把铁心源放了下来,大吼大叫着就去把这个赚钱的好门路告诉同伴。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明白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心中最大的担忧是什么了。   “我一定要给我的小拉尔挣一份大大的家业,这样他就不用从奴隶里面挑选妻子了……”   铁心源哀愁的看着马希姆跑进了伤员们的屋子,他觉得自己刚才的选择似乎是错的,找了这样一个咋咋呼呼的家伙,也不知他能不能挑起自己想要建设的邮路。   晚饭的时候,铁心源见到了穆辛,穆辛的心情似乎很不错,铁心源端过去的面条,他吃了很多,放下饭碗对铁心源笑道:“马希姆把他们的打算完完整整的告诉我了,为什么你去找阿拉丁来做这件事呢?马希姆他们还没有能力和资格做这样的事情。”   铁心源苦笑道:“我找了,阿拉丁不感兴趣。”   穆辛摇摇头道:“这个世上多的是鼠目寸光之辈,没想到我向来看好的阿拉丁也是这样的人。   一桩生意好不好,主要是看他的前途,是不是能够做的时间够长。   你说的这个生意,很明显是个可以做无数代人的生意,如果这个生意能够做的很大,那么,这桩生意主人的权力,不会比一个小哈里发差。   阿拉丁孜孜以求的就是这样的机会,没想到机会就在眼前,他却弃之不顾。   就像是天神说过的那样,有些人躺在沙窝子里也会有椰枣落在头顶,有些人爬上了椰枣树,也只能得到空空的树枝,既然阿拉丁错过了这个机会,就说明天神不希望他去做这件事,就让马希姆去做这件事。   我已经给了他能够给他的一切,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铁心源应答一声,就乖乖的坐在门口,他看到穆辛的目光似乎一直盯在窗口上,即便是和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是关注在窗口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戈壁上的窗户一般都是开在背风的方向,所以从窗口看出去,正好能够看到东方。   那里是白雪皑皑的天山。   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戈壁上已经陷入了昏黄,而高高的山顶上,依旧沐浴着阳光,白雪被黄昏的阳光浸染之后就变成了金黄色。   外面的这幅大画,被窗户分割之后,变成了一副绝美的油画。   铁心源不知道穆辛在看什么,在等待什么,他暗自猜测,这很可能和昨日见到的那个大胡子波斯人有关。   因为在今天早上,穆辛就把驼队中武功最好的人都挑走了,包括孟元直。   虽然没有看见阿拉丁给他们准备的东西是什么,对于火油的味道,铁心源是非常熟悉的,所以他断定,穆辛这是要放火,只是不知道烧的是哪里。   屋子最后被黑暗吞没,穆辛没有像往常那样点亮蜡烛,而是带着铁心源枯坐在黑暗中。   黑暗中,穆辛略微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很早以前,我的导师就说过人心才是最难测度的。   但是人心可以通过外在的因素去感染,去引导,对这,我坚信不疑。   几十年后,我依然对此坚信不疑,只是对于结果有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导师希望我们身为一个智慧者,要以控制为目的,以怀柔为手段,他说,在智慧的光芒下,所有的阴暗都会无处遁形。   我现在忽然发现,不论是怀柔,还是控制,最后的结果并不好,不但费时而且费力。敌人就是敌人,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老师,我们今夜的敌人是谁?”   “契丹人的粮食!” 第二十七章 瘟疫一样的穆辛   铁心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计毒莫过绝粮!   虽然他知道穆辛这个人根本就看不惯敌人过上安泰的日子,但是用烧粮食来引起伊吾州的大乱,还是太过分了。   茫茫的戈壁滩上能种粮食的人地方实在是少的可怜,大戈壁上即便是有点能种粮食的土,也大半会被风吹走,成就了著名的黄土高原。   伊吾州似然被称之为绿洲,那也是相对而言,这里冬天寒冷,春天多风,夏日酷热,秋日霜冻,在很大程度上来说,这里基本上不是一个非常适合农作物生长的地方。   怪异的天气,贫瘠的土地,再加上刀耕火种,一亩地的收成连中原的下等田地都比不上,唯一能够炫耀的就是广种薄收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伊吾州还要供应契丹散布在戈壁上大军的粮食供应。   毕竟,人不是野兽,只吃肉是扛不住的,糌粑,面饼无论如何都是一日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如果穆辛把伊吾州囤积的春夏食用的粮食烧掉,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普通的百姓,而不是契丹的军队。   军队身为一个强力机关,只要自己需要,他们一定会用刀枪来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的。   不过啊,后果就会是饿殍遍地,还全是西域人的尸体。   穆辛的决定不是铁心源能够干涉了的,事实上,他也不会去干涉,乱世才是阴谋家的战场。   国泰民安的话,连野鬼都看不到几只。   如果苏秦,张仪之流的人物没有生在战国,而是生在盛世,他们的嘴巴即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有合纵连横的事情出现,该他们穷困的时候依旧会穷困,身佩六国相印的故事只能是在梦里面想想罢了。   穆辛既然已经知道了黄金图的事情,如果不推波助澜一下他就不是以传播教义为己任的穆辛了。   他敏锐的发现,铁心源如果想要在伊吾州有所作为,就一定需要一个纷乱的环境,而他传教也需要一个纷乱的环境,人们只有在绝望的时候得到救赎,才能死心塌地的相信救援他们的人,也会自然而然的相信救援他们的人所信奉的教义。   神的力量从来都是从人的身上取得的,不论哪一个教派都是如此。   当莎珊王朝失败之后,他所信奉的拜火教也就立刻输给了天神,所谓的神战,其实就是人战。   在这一点上铁心源和穆辛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一个希望掌握世俗的权力,另外一个则希望能够通过世俗的权力来巩固神的威严,从这一点上来说,不论铁心源取得了任何成就,穆辛都是乐见其成的。   在黑暗中,铁心源的心非常的浮躁,在他的感觉中,自己如今正在和一头食人的恶鬼待在一个房间里。   他甚至能够想象的到穆辛头上的长角,嘴里的尖牙,手上的利爪,脚下的蹄子。   这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不论走到哪里,那里就会发生极为悲惨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就因为他这种人太多了,才导致整个人间没有片刻的安闲。   铁心源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个干大事情的人,人家大人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计较眼前的得失,甚至不在乎杀掉多少人。   大人物的王座一般都是白骨堆砌成的,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大宋人总是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把话说的极为透彻,却很少身起力行的去改正这个错误。   谁都想成为那个成功的将啊,没人想着成为那一万具枯骨枕中的一员,只是到了最后,他们发现自己的骨头已经腐朽了,才会再次哀鸣——一将功成万骨枯!   事情就是这样奇妙。   铁心源坐在黑暗里和穆辛一起看着东方。   一起等待灾难的开始,就像是两只藏在黑暗中的野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铁心源没有任何的睡意,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黑暗中的穆辛露出了笑容,这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即便是再聪慧,也只是一个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成长的孩子。   天边忽然变得亮了一些,不是那种正大光明的太阳光,而是带着一丝妖异的玫红色光芒。   “原来粮食燃烧的时候发出的是这样颜色的火光。”铁心源自言自语了一句。   “改变的不是火光,而是你的心。”穆辛接了一句,然后又道:“计划已经成功了,你去睡吧,明天将是一个很难过的日子。”   “我们需要大量收购粮食吗?”   “不需要,阿拉丁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的存粮很多,我们在这里一直要停留到春天呢。”   铁心源摸着黑走出了大门,小心的掩好大门,见阿拉丁的窗户里还透着亮光,就敲门走了进去。   阿拉丁也没有睡觉,他盘着腿坐在一张厚厚的羊毛毯子上,向东的窗户也打开着,见铁心源进来,就转过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要粮食,我在戈壁滩里饿怕了,只要听说缺粮我就害怕的厉害。”   阿拉丁转过头重新看着东方升腾起来的火焰道:“地窖钥匙在马希姆的手上。”   铁心源站在原地没走,阿拉丁问道:“你还有事请?”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会在这件事情难为我,至少会刁难我一下。”   阿拉丁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团结,不是刁难,大事面前,我们唯有同心合力才能闯过险关。”   铁心源微微躬身道:“受教了。”   阿拉丁依旧扭过头去看那道火光,对于铁心源对他的礼遇无动于衷。   带着铁一他们找到马希姆之后,铁一他们就搬运了很多的粮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粮食几乎占据了这间大屋子的一半,连小野人的床上都堆满了食物。   小野人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一再的表示自己可以睡在粮食堆上,睡一年都不要紧。   铁心源可不愿意吃到带着尿骚味的粮食,这家伙有尿床的毛病,只要睡在暖和得房间里就会尿床。   铁一他们搬运了很多粮食之后就基本上没有了睡意,而铁心源则希望能够等到孟元直回来,听他说说这次偷袭人家粮仓的经过,更想知道穆辛凭什么能不让契丹人回头来找自己这群人的麻烦。   铁心源觉得如果自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粮食被烧掉之后,第一个怀疑的目标就是人数众多的穆辛驼队。   即便不是穆辛做的事情,也会在第一时间处理掉穆辛,然后把这个罪名安在他的头上,先应付了长官的责问之后,在慢慢的寻找元凶。   漫漫的寒夜里,最能让人心里感到舒坦的莫过于一锅热粥,谷子在这里的长势不好,倒是糜子这种很像谷子的作物在这里得到了大量的种植。   黄米熬出来的稀粥一点都粘稠,也没有谷子熬出来的粥那样柔滑。   糜子不论怎么吃,都有些扎喉咙,铁一他们在听说了这里马上就会缺粮之后,谁都不没有表达不满,喝着黄澄澄的糜子粥,等着天光大亮。   孟元直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踏进了铁心源的房间,才要说话,就看见铁心源的手指向了放在墙根的大木桶,那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   明显已经洗过一次凉水澡的孟元直嘿嘿一笑就脱光了衣衫跳进了热水。   小野人站在高高的木头凳子上伺候他洗澡。   孟元直只是把全身没在水里面,很久都没有浮上来换气,小野人在屋子里点着了烤盘,在盘子的上面放了一点安息香,安息香融化之后,整个屋子里的都充满了那种甜腻腻的香气,刚才孟元直带来的血腥气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重新洗过澡,换过衣衫的孟元直来到铁心源的身边,给自己装了一碗黄米粥,一连喝了三碗之后就放下碗看着铁心源等待他问话。   “这一次你们冒充的是谁?”   “西夏人!”   “长相是个问题啊。”   “没有问题,丢在那里的尸体一部分是真的西夏人,另一部分是回纥人,还有四五个汉人。”   听到里面有汉人,铁心源的脸抽了一下继续问道:“战死的人怎么处理?”   “都丢进粮食堆里烧掉了。”   “主持这一次偷袭的人是谁?”   “阿胡拉!”   “那个大胡子波斯人?”   “是的。”   “守卫粮仓的契丹人多吗?”   “不少,很弱,和西夏人比起来很弱,那个阿胡拉是一个作战的好手,子时三刻发动的进攻,丑时三刻大火就已经燃起,寅时一刻全军就已经全部撤退。”   “阿胡拉离开了?”   “是的,带着他的人手朝黑山方向走了,那里是西夏黑山威福军司的地盘,我带着人绕道会哈密的时候,契丹人已经沿着那条路追阿胡拉去了。”   “老许知道你要去……”   “他不知道,自从上会我弄错了目标之后,老许对我很有意见,他认为是我坏了他的很多事情。”   铁心源笑道:“你别生气,他即便是再商人习气,你还得相信他,无论如何,宋人在这里的力量太薄弱了,除了相信他,我们没有别的路好走。”   孟元直见铁心源问话完毕,就重新给自己装了一碗黄米粥,喝了两口,重重的将饭碗顿在桌子上懊恼得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第二十八章 霸王硬上弓   孟元直问的很悲凉。   这对他这个昔日的天之骄子来说,问出这句话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害的铁心源胸中也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心酸。   “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你是武人,玩弄心计本身就不是你的长处,如果你的武技足够强大,仅凭你威猛无俦的武力就能给你闯出一片天,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我听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是徒然的。”   孟元直苦笑一声道:“:为什么啊,什么话,什么理由都会被你们这群人说尽了呢?”   铁心源笑道:“两头堵的话本身就是所谓的智慧,你如果看穿智慧的本意,就不觉得奇怪了。”   “你有成为智慧长老的所有条件。”孟元直往火堆里丢了一块木柴笑道。   “何以见得?”   “我心里原本有很多的委屈,和你说了几句话之后,那些委屈忽然不见了。这说明你很会说话,很会安慰人。”   “会安慰你没什么鸟用,你我毕竟都是宋人,我们是天然的伙伴,如果能把这片大地上的人都安慰的随着我的思路走,才是大功业。”   孟元直听得都有些发愣了,把身子往铁心源的身边靠靠,然后小声地道:“如果你真的想干你以前说的那种大事,带上我。”   铁心源幽怨的叹口气道:“你本身就在我的计划里面,我的身子文弱,出点主意还成,如果要办事,没有你和铁一他们帮忙,我能干什么事情啊?”   “嗯嗯,我现在该干什么事情?”   “睡觉,时刻养足精力,到了现在,你是我们这群人最后的保命希望。我在想啊,即便是事情办不成,我们还需要跑路……”   孟元直:“……”   少年人不睡觉对思维的影响很大,天边蒙蒙亮的时候,年轻的铁心源还是经不住睡魔的诱惑,躺回自己的床上睡的人事不省。   睡眠对于穆辛这样的老人,似乎并不是很重要,他只不过用热毛巾擦过脸之后就重新变得神采奕奕。   一大早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离开了营地,听马希姆说,他是去抚慰留在伊吾州的波斯人。   候通现在就是一只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跳舞的野兽,他不会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即便是知道粮食是被西夏人给烧掉了,他也必须找出那些西夏人的内应,来减轻自己的罪责。   事情既然是西夏人他们做的,穆辛他们就没有了任何疑点,毕竟,一群刚刚在西夏沙州杀人放火之后的人,没道理再来撩拨契丹人的。   这种想法,其实就是契丹,西夏,宋国这三国人的一个基础想法。   合纵连横的故事已经深深的烙在他们的心上,对他们的思维形成了禁锢,很难跳出这个怪圈去考虑问题。   从西夏来的商贾就非常的倒霉。   数百人被脱得赤条条的,吊在高高的木头架子上,快要被冻僵的身体被鞭子一抽,就会形成一条高高的鞭痕,痛入心扉。   快中午的时候,许东升从床上把铁心源给拖起来,特意在一间契丹人的酒馆里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一起喝着酒观赏西夏人的悲惨世界。   “源哥儿,你快看,那个家伙的屎都被打出来了,这一鞭子抽的实在是太狠了……”   “源哥儿,你快看,那家伙总是朝那个西夏人的下三路招呼,哎哟,这一鞭子连那人的家伙都抽断了……”   铁心源自然是不看的。   他背对着那些西夏人,一口口的喝着温热的马奶酒,小声的和孟元直讨论契丹人到底能够从这些西夏人身上弄到多少粮食。   最后两人一致认为,契丹人就算是把这西夏人都晒成肉干,也补充不了粮库损失的万一。   这些西夏人死定了。   追凶是一方面,候通现在最迫切的使命其实是尽快的找到粮食,如果有足够的粮食供应契丹人在戈壁上的军队,他对契丹朝廷怎么解释都成,如果没有粮食供应,他即便是找到了凶手,他最后的下场也会非常的不妙。   “办事情就要这样办才成,一出手就必须击打在敌人最痛的位置上,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谓的计策,其实就是必须做到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达成这个目的的才是好计谋,如果反过来,那就是失败的计谋了。”   孟元直很会说话,这几句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不佩服都不成。   许东升嗤笑道:“这就是东京人氏的见地,你让他们去用嘴说,往往无人能敌,让他们亲自去办事,往往就变得稀松了,没有拉在裤子里的都算是西水门的好汉。”   铁心源就是从西水门出来的,闻言瞅了一眼许东升,就把身上的皮袄穿好,带着铁一他们去了显得很萧条的巴扎。   穆辛也在巴扎上转悠,白衣飘飘的自然有一股子神仙气派,他似乎对巴扎上的所有货物都非常的感兴趣,不时地拿起一件货物和货主交谈的很开心,也很认真。   铁心源就学着穆辛的模样,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巴扎上的货物,时不时的购买上一件两件的,很快,他就和穆辛一样,都成为了巴扎上最受人欢迎的客人。   发生了粮库被烧毁这样的大事,候通的权利也不足以阻止巴扎继续交易,每一个坐地商户都代表着一个部族。   那些部族们早就看习惯了戈壁上没来由的厮杀,和各种阴谋诡计,只要不是自己倒霉,生活还是一定要继续下去的,于是在尸体旁边开始新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很难以理解的事情。   穆辛今天花了很多钱,铁心源同样花了很多钱,他把口袋里的最后一枚银币都花用了出去。   才带着铁一孟元直他们欢喜的朝回走。   在营地门口遇到了同样满载而归的穆辛,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各自仰天无声的笑了一声,就各自回营地。   许东升一路上都非常的郁闷,偷袭粮库这件事他不是很清楚,因为嘲笑了孟元直,孟元直也就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不过,他一路上仔细的研究了穆辛和铁心源的行为,在他们两人都回营地之后,也开始大规模的采购自己所需的货物。   这是他千锤百炼的商贾嗅觉决定的行为。   不论是穆辛,还是铁心源都是许东升见过的难得的聪明人,既然聪明人都这样干了,自己随着跟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今天铁心源做了一锅热腾腾的汤面给穆辛送了过去。   不知何时,他们师徒开始在同一个锅里面吃饭,这个过程进行的无声无息,不论是穆辛和铁心源两人都没有刻意的去推动,直到阿拉丁发现这个情况之后,他们两人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铁心源年轻,所以吃饭很快,早早的放下饭碗,等待细嚼慢咽的穆辛吃完最后一口饭,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师,银币已经没有用出了吗?”   穆辛用一块洁白的毛巾擦拭了手脸之后笑道:“你觉得呢?”   铁心源恭敬的道:“在哈密,粮食很快就会变得比银币值钱,两者的关系倒置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戈壁里面的货币关系其实是捆绑在粮食上面的,那么,这里的粮食已经没有了,银币自然也就不值钱了,值钱的该是粮食和物资。老师我现在是一个商队的首领,我自然是要遵循商队做生意的规律……”   铁心源端着锅子从穆辛的房间出来的时候,脚步非常的轻盈,他第一次从穆辛的身上看到了人的一面。   先是大肆的收购巴扎上的货物,然后囤积一大批,等到候通下手向部族催粮。   在候通的严令下,部族只能交出自己的粮食,然后从市面上收购价格已经昂贵到极点的粮食,来养活部族里的人。   这时候,有粮食,有物资的穆辛会非常自然的介入到哈密人的日常生活,并且掌握非常重要的话语权。   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介入方式,铁心源非常的欣赏,并决心全力追随,他很想看看自己最后能够得到多少好处,也准备好好的看看穆辛掌握局面的能力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穆辛在行动,那些波斯人也很自然地在追随,短短的五天时间里,营地里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数量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和食物有关的货物。   候通杀掉了两百多西夏人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哈密见不到契丹军队的影子。   孟元直去军营窥探了几次也没有发现多少契丹人,倒是巴扎上的商户在经历了大量卖货的愉悦之后,开始皱着眉头到处回收各种物资,尤其是粮食。   听到这个消息的许东升大喊大叫,拉着铁心源和孟元直喝酒狂欢了半夜。   直到醉倒,进入梦乡的时候,都会发出一连串渗人的笑声。   孟元直端着酒杯坐在篝火旁,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瞅着醉死的许东升道:“这就是大聪明和小聪明之间的区别?一个创造发财的机会,一个等待发财机会。”   铁心源笑道:“其实我更喜欢搭顺风车发财,开辟财路的人确实应该受到尊敬。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人。” 第二十九章 狐鸣啾啾   哈密冬日的天气很好,很少刮风,天总是响晴响晴的,在这里见不到一丝云彩,至少铁心源自从来到哈密之后就没有见过云彩。   这里所有的变化都在穆辛的掌握之中,粮食的价格一天三涨,就连向来廉价的牛羊肉也变得金贵起来,往日无人问津,唯有驼队需要的肉干,也一夜之间从巴扎上消失了。   铁心源就像一只勤劳的老鼠一样不断的用自己手里的物资兑换金币,银币,或者他需要的任何物资。   立志要成为伟大商人的马希姆带着那些伤员帮助铁心源进行了最繁杂的交易。   不到五天的功夫,铁心源手上除了自己吃的粮食之外,空手套白狼的赚到了很多金币,银币。   眼看着自己一点多余的粮食都没有了,巴扎上的粮食价格已经攀升到了一个没人敢相信的地步。   赚钱最多的无疑是穆辛和阿拉丁,就连许东升赚的钱也比铁心源多。   不是铁心源储备的物资没有许东升多,而是两人选择的交易对象不一样。   大宗的交易自然是被穆辛抢占走了,许东升非常热衷和巴扎上的大商家合作。   铁心源只能选择那些拿着粮食袋子面含悲苦的底层百姓交易。   心软,没再加上零散,能赚这么多金银币,铁心源已经非常的满足了,当初,他可没有往这个生意里投进去多少钱,从阿拉丁哪里弄到的粮食帮了他很大的忙。   巴扎因为这一进一出的交易变得极为红火,很多部族趁着这个好机会,把自己为过冬准备的牛羊都赶来了,准备参与新一轮的交易。   去戈壁上找金子的人,不断有好消息传来,总有辛运儿能够在乱石滩上找到黄金,现在,人们已经可以确定,金子就在砂岩山上。   所有的金锭都是在砂岩山的周边找到的,听说砂岩山已经快要被疯狂的淘金人夷为平地了。   吃饱肚子的人是幸福的。   铁心源和小野人就躺在厚厚的皮毛堆里,懒懒的晒着哈密的冷太阳。   听着小野人不断的打着饱嗝,铁心源自己也是非常满意的。   马希姆这家伙烤出来的羊羔,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再撒上戈壁特有的小茴香,浓香扑鼻,如果加点辣椒,铁心源就彻底的对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天空忽然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有一架飞机从低空飞过。   所有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那些正在巴扎上讨价还价的本地人全部趴在地上,面朝天山方向行五体投拜大礼。   神情肃穆而又惶恐。   铁心源转头看向白雪皑皑的天山,脸色也变了,天山顶上的白雪正在莫名其妙的高高飞起……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八九。   铁心源现在就确实的感受到了这个预言的真实性。   穆辛做了很多事情。   他做的这些事情在上天的眼中就完全成了笑话。   听着窗户呼啸的狂风,铁心源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还是该指着苍天大骂。   一场在现实中完全存在却完全超出穆辛和铁心源预料的大狂风不期而至。   这就是戈壁上最著名的黑风暴,哈密之所以会有相对富饶的土地,全部都依赖这样的大风带来的黑土层,裹挟着黑土的狂风重重的撞击在高大的天山上,而后将沙尘丢在天山的迎风面上,也就是哈密平原上。   这样的大风不是每年都会有,隔上十年八年的,总会来这么一场大风,将哈密原本变得贫瘠的土地重新用肥沃的黑土再覆盖一遍。   这是哈密的生存之本。   就像尼罗河每年都会泛滥,带给那里的百姓最富饶的土层一样,把坏事变成好事。   这场大风一来,就主宰了戈壁和沙漠,在他的淫威之下,不论天与地都在这一刻停止了任何活动。   人们把自己的牛羊赶进房子里,然后就把门窗紧紧地关好,躲在黑咕隆咚的房子里扳着指头数着日子等待这场沙暴过去。   不知道穆辛从哪里得来关于候通的消息。   这个契丹赫赫有名的统制官,在沙暴刚刚起来的那一刻就抹脖子自尽了,死的干脆的一谈糊涂。   这是老天不给他任何弥补过失的时间和机会。   风吹的门窗咣当咣当的响,小野人想尽了办法,最后用加水的湿土堵住门上所有的缝隙,这才让那些令人烦躁的声音完全消失掉。   铁心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睡得昏天黑地,起沙暴的时候最安全的就是躲在屋子里,可是现在,躲在屋子里的感觉并不好,十天之后,就会有大批轮换驻地的契丹军队前来哈密就食,如果那些人发现哈密没有了粮食。   天知道饥饿的军队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铁心源再一次想到了跑路……   为此,他选择了营地最边上的一座房子当自己的营地,身后就是高大的天山。   铁心源计算过,如果自己在契丹军队开始抢粮食的时候,第一时间离开营地,至少有六成的可能逃进天山。   穆辛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似乎对大漠更加的感兴趣,所以,他的营地被安置在西面,只要有快马,就能顺利的逃进沙漠里,在沙漠中,大规模的军队很难起到作用,他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更高。   穆辛没有邀请铁心源去西面,也没有邀请别的波斯人去西面,那里是他最精锐的部下屯驻的地方,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为此,阿拉丁甚至蛮横的把多余的人再一次驱赶出了营地,冷酷的让人无法接受。   沙暴起来的第一天,许东升就不见了,当孟元直提着一箱子黄金来找铁心源的时候,铁心源似乎并不吃惊。   有了黄金的许东升和没有黄金的许东升根本就是两个人,只要有黄金,这个世上少了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铁心源在睡觉,铁一他们却没有闲着,他们冒着被沙暴吹走的风险,用绳子把十几个人连起来,一点点的往天山附近跋涉,他们期望能在靠近山根的地方,建立一个新的营地。   睡不踏实的铁心源从床上爬起来,烦躁的打开窗户看着西边的营地,他不明白,到底是天神给了穆辛什么理由,可以一次次的抛弃自己的部下,却依旧会获得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   这是一个即为诡异的秘密,铁心源很想解开这个秘密。西边的营地在黑风暴中若隐若现,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铁心源心头一动,就把绳子拴在腰上,从窗户跳了出去,他想去穆辛哪里看看,什么都不做等着最后的灾难降临,这不是穆辛的性格。   刚刚跳出去,铁心源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就仿佛身处一个密闭的喷砂机房里面,沙石从四面八方向他抽打过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摸索着向营地的西面爬去。   小野人在后面大呼小叫,声音被风吹跑,铁心源听到的小野人的声音,短促而尖厉。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在大风沙里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他抄了起来。   重新回到房间,他才知道,是孟元直把他从外面救回来了。   “穆辛的营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和许东升一样,他们都是在昨天晚上风变小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铁心源点点头,接过小野人端来的温水漱口之后道:“把所有的人都找来吧,我们好好的商议一下到底该怎么办,按照穆辛一前说的,只要风停了,躲在天山背后的契丹军队就会来到哈密。没有食物的军队会变成野兽的,我们这种不属于契丹人的商队一定是他们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这一次我们还是和上次一样,只带很少的人一起走吗?这一次咱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剩下的人我们全部带走,放弃了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弃他们了,人心会冷掉的,我前期做的事情将会付诸东流。”   “你想干什么?”   孟元直惊讶的看着眼睛闪闪发亮的铁心源。   铁心源嘿嘿笑道:“我准备在哈密开始我的事业,现在,所有的条件都已经成熟了,可以做了。”   “什么条件?”   “造反的条件!” 第三十章 被大风吹走的思绪   孟元直仔细的看了看铁心源,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好像没有开玩笑。   就站起身绕着他走了一圈子摇头笑道:“我没有从你身上看到属于帝王的异状。”   铁心源冷冷的道:“双目重瞳?我没有,大耳过肩?我没有,双手及膝,我自然没有,那些异状都是返祖,是倒退,你觉得我没有挖出石碑,没有斩掉白蛇,就成不了自己的事业?你在赵祯跟前那么多年,难不成他长了两个家伙不成?”   孟元直摇头道:“没有,否则我也对他的女人下手了,我只是觉得,你说造反,这天地没有丝毫的异状。”   “外面的这场大风难道不是?”   “我说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觉得在此时此刻你说这样的话我觉得有些儿戏。”   铁心源把孟元直按在凳子上道:“这就是一个想法而已,只不过现在是最合适的时候罢了。”   “别骗我,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合适法?穆辛跑了,许东升跑了,契丹大军马上就要来了,你手头只有不到五百的散兵游勇,这时候说大话,小心被外面的风闪了舌头。”   铁心源不上当,孟元直套话套的太直白了,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大门忽然开了,铁一从外面走了进来,就在一瞬间,狂风倒灌了进来,铁心源和小野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门关上。   铁一倒在垫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样寒冷的大风天气里,他竟然汗出如浆。   报着水瓢喝了一肚子水之后,铁一才指指外面,意思自己已经把很多粮食运送到了天山脚下,时间紧急,大家现在就该进山躲避。   “外面的风那么大,你们到底是怎们弄出一条路来的?”铁心源非常的惊讶,自己刚才出去了一会差点就被大风给吹跑了。   孟元直从窗户跳出去之后,马上又回来了,冲着铁一挑挑大拇指道:“在大风里挖出一条壕沟真有你的。”   铁心源看看外面昏黄的天空道:“这场大风不止把我们堵在门里出不去,契丹的大军也同样过不了天山,时间还是有的,告诉所有人,来我这里商议一下,等风变小了,我们就离开哈密。”   正说着话,铁心源脚下的毯子忽然突兀的鼓起了一个大包,铁心源掀开毯子,就看到马希姆那张已经快要辨认不出来的脏脸。   他们竟然从壕沟里挖了半截地道通到房间里来了。   不一会,屋子里站满了黄色的土人……   剩下的事情铁心源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这些人已经用行动告诉铁心源,他们准备跟他混了。   傍晚的时候,风,终于变小了。   铁心源把脸包起来,跳下来地道,然后就钻进了壕沟里面,一行人东倒西歪的离开了营地,留在后面的孟元直和铁一他们打开了所有的房门,狂风灌进房间,发出恐怖的轰隆声,房顶上在上下乱窜,不大一会,整座房顶就不见了踪影,过不多时,就连土坯墙都被风吹的轰然倒地。   壕沟的长度并不算长,不过这些壕沟正好能够让铁心源避开平坦的场地,从营地离开之后,天山黑色的山脊就成了最好的避风屏障。   高空的风掠过山脊,发出哨子一般的尖厉叫声,不比铁心源在魔鬼城遇到的小。   他其实觉得自己很是晦气,从来到大宋就一直在奔跑,在逃命,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真的和一只在荒原上奔跑的狐狸没有什么两样了,打不过野狼,打不过老虎,只能在依靠天生的灵觉不断地奔跑……   这一回,铁心源不打算逃跑了,准备张牙舞爪的和敌人战斗一次。   大风从哈密掠过,而后便一路南下,越过了哈密河,越过了群山,当狂风来到东京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强弩之末,微微的拂动着树上的几片残叶。   包拯卧在床上,透气的花窗就在眼前,正好能看见那几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屋子里的药味浓重的几乎让人窒息,躺在床上的保证忽然吩咐老妻,打开窗户,放走满屋子的药味。   夫人落泪道:“太医说您不宜再受风寒。”   包拯笑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一句话说的包夫人泪流满面,握住包拯枯瘦的大手道:“告退了吧,老家还有几亩菜园,足够我们嚼用的了,就当是陪陪妾身。”   包拯苦笑一声道:“能在老家挑水浇园我又何其不想啊,当年我走进东京城,参加了科考,那时候可是满肚子的雄心壮志啊。都说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谁料想,短短几日的煊赫竟然需要老夫赔上一辈子。如今身在彀中,想要脱身,难如登天。”   “走不了吗?您如今病重如此,也走不了吗?陛下一定要您死在任上才甘心吗?”   “翻修皇宫一事,事发了,有人抢先向陛下禀报了皇宫地下埋毒的事情,现在,陛下正在不依不饶的追究。”   “妾身听说陛下新收的几位贵人,已经有两位孕育成功了吗?为何还要追究此事?”   “赵家的家事谁能说的清楚?老夫也是一头的雾水,夏竦远窜江州,文彦博远窜秦州,庞籍被削掉了赵国公的爵位,韩琦赋闲在家……如今一干老臣,唯有老夫还能勉强说上几句话,如果老夫此时离开,朝堂之上就再无老臣说话的余地了。”   包夫人长叹一口气道:“怎么又折腾啊?陛下登基以来已经换了十一位宰相了,这一次又是谁?”   “还没有定下来,庞籍还在哪里顶着,事到如今,老夫宁愿当初没有遇见那个小子,没有听到他说的那些阴司事情,老夫还能活几年?两眼一闭,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包拯总觉得自己嘴里发苦,抓了一把糖霜塞进嘴里,又道:“夏竦这一次可能失算了,他把那个小子彻底的给放走了,让他彻底的离开了大宋,如果日后老夫能够听到西域有好汉崛起,老夫一定不会感到惊讶的。”   “老爷说的是金城县男?”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老夫生出愧意?”   “老爷上次说他们阖家去了金城县,如何又能去了西域?这中间可隔着西夏和契丹呢。”   “此事不说也罢……这一次算是伤透了那个孩子的心,以他不愿意受人管束的性子,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论是开封府,还是密谍,都没有找到那孩子的母亲,百十人的队伍说失踪,就失踪了,而金城县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包夫人笑道:“一个男爵,失踪了就失踪了,是他自己不要爵位的,你担心什么?”   包拯怔怔的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致,小声道:“对有些人来说,爵位不是助力,而是枷锁。这样也好,蛟龙入海,虎上山岗……”   这些话正在煎药的包夫人没有听见,包拯脸上失落的模样她也没有看见,她只想煎药治好丈夫的病痛。   皇城的北墙上,赵婉缓缓地被人从上面送下来,非常熟练的从篮子里跳出来,然后就来到那间小屋前面,探手从门廊上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从明亮的外面走进黑暗的小房子里,她的眼前一片昏暗,她没有等待眼睛适应环境。   而是极为熟练的绕过面前的凳子,取出火煤子点亮了一盏油灯,屋子中间有一个铁炉子,炉子上还有一个青灰色的铁水壶,水壶里微微的冒着热气,这里的炭火似乎从未熄灭过。   取过一个抹布,开始擦拭起这间几乎是一尘不染的屋子来。   洁白的抹布上没有沾染多少灰尘,她满意的点点头。   炉子上的水壶冒出了热气,水开了。   赵婉就从柜子底下取出一个茶壶泡了一壶茶水,微微等了片刻,就从茶壶里倒出三杯茶,自己握住一杯。   茶杯在她两只手的手心里滚来滚去,而她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相比旁边越发奢华的皇宫,这里更像是她的家。   铁心源的心口莫名其妙的疼痛了起来,他按住心脏的部位停止了脚步。   厚厚的棉布包头阻碍了他的呼吸,他张大了嘴巴就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鱼,很想一头栽倒在地上休息一会,拴在他腰间的绳子却固执的拖着他前进。   一路都在爬坡,铁心源甚至没有心情去看道路两边的环境,事实上,他的视线只能看出十米远。   骆驼鼻子上的瓣膜已经封闭了,走的懒洋洋的,同样在腰上拴着绳子的小野人却能欢快的跑前跑后,匆忙的他连骆驼走的队形不够整齐都要管一下,筋疲力竭的铁心源实在是不明白他哪来的这样充沛的体力。   牛角号吹响了,铁心源一头栽倒在地上,看着昏黄的天空,不由得想起母亲,想起巧哥,想起赵婉……   大风依旧在毫无头绪的吹着,地上的砂砾如同蜿蜒的蛇在山谷里乱窜,只要遇到一个小小的凹坑,就会把身体蜷缩进去,不过,很快又被风从凹坑里掏出来,钻进了铁心源的身下。 第三十一章 花开天山   思念,代表着软弱。   听说人在临死之前,一生中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会变成画面一一的浮现。   铁心源现在就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帧帧的画面,当王柔花的模样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心都痛的无法跳动。   好在这样的症状只出现了很短的一霎那就消失了,当他重新在狂风中站起来的时候,他就有想杀人的念头,这种念头越来越强大,以至于,钻进避风山洞的时候,孟元直都不愿意坐在他的身边。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见过飓风,不过那是在海滨,从海面上吹拂过来的飓风携带着水汽,非常的清新。   沙漠中的风暴却没有那么文艺,他们蛮横的就像是强盗,恨不得刮地三尺。   也只有天山这样伟岸的汉子才能在能在他的面前无所畏惧。   铁心源在山洞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洗鼻子,而洗鼻子比洗脸更加的紧迫。跟着许东升学会了这种奇怪的洗鼻子方法。   把鼻子浸在水中,缓缓地吸进鼻腔,然后屏住气让鼻腔里的水流进嘴巴……   嘴里吐出来的水就像泥汤。   这样往复十余次之后,铁心源才觉得自己的呼吸系统终于变得顺畅了。   “我们走了五里地,应该再走远些的。”孟元直洗过脸之后对铁心源道。   铁心源没有回答,而是大声的呼唤马希姆,他到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穆辛的去向,身为首领,他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不能只享受别人的进贡,却不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总是自己先跑。   土人一样的马希姆闻声爬过来,半躺在地上等待铁心源问话。   他的模样非常的狼狈,满是灰尘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两道明显的痕迹,眼巴巴的等待着铁心源的指令。   铁心源忽然不想问了,遇到这样的傻瓜,如果自己是穆辛,也不会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的。   抬起手,把手里的水壶倾倒,清澈的哈密河水就浇在他的脸上,他非常享受的闭上眼睛,感受清水的清爽。   胡乱用袍子擦拭了脸膛之后,他就立刻道:“塔利班,我的生意做不成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没有一个太平世界,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对了,你们难道对智慧长老自己跑路的事情没有什么想法吗?他为什么总是丢下你们自己跑路?”   马希姆嘿嘿笑道:“这是规矩,先知和伊玛目不能陷入危局,只要先知和伊玛目还在,我们就不会被天神抛弃。”   听了马希姆的话之后,铁心源第一个心思就是让自己赶紧成为先知一类的人物。   如果成了这样的人物,在波斯就会拥有无数的信徒,要什么有什么,即便是把马希姆这样的傻瓜骗的丢进火坑,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撵走了马希姆之后,铁心源恶狠狠的看着孟元直道:“你以后不准再说自己傻!”   孟元直丢下手里的铁枪,摩擦一下自己的脸庞,蹭下来很多的灰土,瞅着回到山洞口的马希姆道:“确实如此,我们现在都是聪明人。源哥儿,这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铁心源桀桀笑道:“为了过上好日子!   我曾经无数次的调高宗教对人的控制能力,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天神已经在他们的心里安家了。   我们这些外人看他们,觉得这群人很蠢,他们自己可不这样看。   我们认为吃饱穿暖,有老婆孩子,两亩地一头牛就是幸福,他们追求的更多是精神上的满足,哪怕每天吃着猪食,辛苦的像牛马一样,只要能聆听到圣音,他们就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大宋这样的人也多的是,说起来你我都是俗人……”   铁心源皱皱眉头,这种事情真的不好说,你不能说谁对谁错,也没有,甚至不可能出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这种事情还是搁置起来最妙。   波斯人只能是助力,而不能成为自己人手中的主体,现在,自己身边只有这些人,唯有等待这一次大变故之后,看看能不能有所改变。   有信仰的很难被一时的热情激励起来,除非是从信仰这里撕开一个口子。   以马希姆这些人对信仰的虔诚度来说,一旦成就了功业,那也是神赐的功业,与其他人无关。   小野人凑到铁心源的身边,把奶干袋子拿过来,铁心源笑了一下,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奶干慢慢地嚼。   如果用地域来划分人群,铁心源对小野人的亲近程度无疑要超越这些波斯人太多了。   铁心源对谁都没有说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即便是铁一他们也不知道,孟元直也仅仅知道铁心源打算干点事情,他不知道铁心源到底要从哪里开始。   对穆辛来说,饥饿的契丹大军,和这场突如其来的黑风暴,已经完全毁掉了他在哈密做的任何谋划。   经历了这场风灾,紧接着又要经历一场兵灾的哈密,已经不可能有任何的价值了。   他喜欢财富聚集的地方,也喜欢那些受到规矩约束的平民,唯独不喜欢的就是暴乱和无序。   因为黄金的缘故,穆辛很希望知道许东升获得的那些黄金来自何处。   和铁心源一样,他对得手的那点黄金并不在意,他非常的想知道黄金的产地到底在哪里。   他有一颗大心胸,强大的穆辛认为,只要自己控制了伊吾州,以及哈密地区,只要那些黄金还在这里,他就一定能够找到黄金的原始出产地。   很多地方都因为黄金而兴盛,在另外一边遥远的沙漠里,就有一座这样的黄金城——廷巴克图。   当图阿雷格人的王,带着数之不尽的黄金,去伟大庄严的克尔白朝拜的时候,随手将无数的黄金丢弃在朝拜的路上。   无数的人都被图阿雷格人的王德富庶惊呆了,不论是有野人的,还是没野心的人,都想顺着图阿雷格人的王走过的路,去见识一下想象中的那座由黄金铸造成的城市。   他不止一次的向铁心源灌输图阿雷格人建立的黄金城廷巴图克是如何的富饶。   如果能够控制哈密,找到黄金的原始产地,他就有把握将哈密打造成另外一个廷巴图克,那个时候,为了保卫这座新的廷巴图克城,不论是巴格达的王,还是雄鹰山的长老都会派出重兵来保护这里的。   那样的话,天神光辉的重心也会自然地向东方移动。   现在,哈密就要成一片废墟了,他就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留下铁心源这个喜欢收拢波斯残兵的人来收拾残局。   穆辛的离开对铁心源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他甚至认为这是老天爷看他最近吃苦太多,特意留给了他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穆辛走的不够远,因此才想从马希姆这些人的嘴里知晓穆辛到底去了哪里。   既然穆辛已经进入了沙漠,铁心源就非常的满意了,在沙漠中很少有人走回头路,回头路就意味着死亡。   穆辛离开了,铁心源的机会就到来了。   风灾过后,哈密定然是一片疮痍,饥饿的军队过后,哈密定然横尸遍野……   一场风灾,一场兵灾,会把哈密脆弱的统治基础完全摧毁掉。   饥饿的军队是没有办法在这里长期逗留的,带着自己抢劫来的粮食,然后回到自己的国家就食将是他唯一的选择。   直到哈密这里再一次变得繁荣之后,契丹人才会再一次来到这里享受自己的特权。   这个时间应该很长,铁心源认为,自己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可以利用。   山洞外面的风很大,以至于山洞里的空气都似乎被狂风吸走了。   刚刚点燃的篝火火苗子朝着洞口,呼呼地燃烧着,只有在风力减弱的间隙,火苗子才会恢复向山洞里面燃烧,那是外面的空气涌进来的结果。   马希姆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向其余波斯人介绍自己的邮局,他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人的支持,从而在一开始,就形成一个势力庞大的局面。   “我们会有钱的,虽然智慧长老已经离开了哈密,我们也不能从木萨尔那里得到帮助。可是仁慈的塔利班他也是财主,他想在哈密干点属她自己的事情,如果我们帮助了他,就会从他那里得到足够的钱财,然后就能开始我们的生意。”   “马希姆,契丹军队就要来了,我们只能像兔子一样躲在山里,有人的地方我们不敢去。”   “啊,我的塔拉夏兄弟,契丹军队没有粮食,就算是能抢来一点粮食,也不能让他们全部的人吃饱肚子,只要我们在山地躲过一阵子,等契丹人彻底离开了,我们就能下山去了。塔利班告诉我说,他需要的是人,我们需要的是钱财来开始我们的生意,各取所需就好。兄弟们,只要我们能在这里帮助塔利班一年,塔利班甚至会用自己的金子来酬谢我们……”   躺在铁心源边上的孟元直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是已经变得有些聪明的他还是感觉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筹划的事情正在悄悄的发芽。 第三十一章 革命者前期都是抢劫犯   海边的飓风往往只是一夜间就结束了,戈壁上的狂风往往会维持好几天。   即便是大风过去了,依旧会有不小的风持续下去,直到把所有的力气耗尽才会停下来。   这里其实就是风之源。   马希姆是一个非常懂沙漠的人,当他看到山洞里的火焰开始胡摇乱晃起来,就赶紧告诉铁心源,大风已经停息了,如果想跑路,现在就是好时候。   这里距离哈密实在是太近了,虽说大风携带的沙尘会把那条壕沟完全填平,如果契丹人真的想要追索的话,还是能够找到痕迹的。   铁心源咬着牙同意了马希姆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五十多头骆驼打头,所有人又一次钻进了风沙里。   马希姆说的是对的,刚刚走出洞口之后,铁心源就觉得风真的小了很多,至少,他已经没有了那种我欲乘风归去的感觉了。   他第一次发现,脚丫子能够坚实的踏在大地上,也是一种幸福。   领头的骆驼,欢快的鸣叫一声,步子迈的很大,它也知道狂风沙已经过去了。   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了两个时辰之后,铁心源看着两边熟悉的山形地貌,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用短剑砍下一根灌木枝子,放在鼻端深深地嗅了一下,那种熟悉的带着清香的草木气息,顿时充满胸臆。   就是这股熟悉的味道。   清香谷就应该在这里,这里满是木香花,是一个神奇的所在,当初,铁心源在哈密的时候,最喜欢借住在这里,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清香四溢的宝地,同时也是天山里面,最幽深,最美丽的一条山谷。   他至今还记的那些头戴羔羊皮帽,身穿彩衣的塔吉克女子曼妙的舞姿,和多情的双眸。   塔吉克人重礼节,热情好客。对来访的宾客或要求投宿的过路人,不论相识与否,都热情欢迎,竭诚款待。   通常是要选一只肥美的羊羔呈送到客人面前,若客人满意,才牵出去宰杀、烹煮。用餐时,主人先敬客人一碗羊肉汤,再端上大盘的“手扒羊肉”。   客人若先从盘中取一块献给忙碌的女主人,主人将更加高兴。   接着,主人要先将羊头献给席间最尊贵的客人,待客人割下一块肉时,再把夹着羊尾油的羊肝分别献给各位客人,以示敬重。之后,大家开始蘸盐水吃肉。   为增添席间的欢乐气氛,青年人要竞相比赛折羊骨,即用双手握住油滑的羊腿骨轮流用力折。这是技巧和力气的较量,折断者受到大家热烈地称赞。   铁心源吃过很多只他们奉送的羊肉,却从来没有折断过羊骨头。   那时候的塔吉克人可能被后世的拜金风潮影响了,虽然说羊肉不要钱,可是每一次住在山谷里,铁心源的花费都很大,如果把花费仔细的计算一下,可以买很多只羊。   当然,如果那些红脸蛋,大眼睛的少女钻进你的被窝,千万不要认为是你的英俊让少女喜欢上了你。   真正的原因是那个少女长成大人了,需要给自己聚敛羊群谋生。   如果你不在乎第二天给这个小姑娘一个包含十只羊羔的小羊群当礼物的话,自然可以尽享温柔。   否则,第二天她强壮的父兄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彪悍的山里人。   如今有机会见到塔吉克人的先祖,想必那群人一定会欢迎驼队的到来的。   翻过一座小山包,清香谷就在眼前了,此时,大风已经停歇下来了。   久违的太阳黄黄的挂在天上,天空中的灰尘如同细雨一般簌簌的飘落。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铁心源已经准备好了两匹棉布当作礼物送给这里的头人,好换取自己在这里搭帐篷借宿的目的。   马希姆心头惴惴的对铁心源道:“塔利班,你真的认为这里的人会接受我们的礼物,然后允许我们住下来?”   铁心源笑道:“只要我们不越过这道山包,献上礼物,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马希姆钦佩的看着铁心源,能把队伍带着在天山里面找到适合人聚居的地方,这非常的神奇,更不要说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一个和善的族群了,至少,他在沙漠里混了这么多年,没见到一个土著族群是友善的。   铁一碰碰铁心源,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孟元直从布囊里抽出自己的折叠长枪,三两下就连接在一起,鄙夷的对铁心源道:“准备作战吧,人家已经把我们给包围了。”   铁心源瞅瞅两边隐隐绰绰的人头,吞咽了一口口水道:“是不是他们没有看见我们要送给他们的礼物?我以前见过这群人,很和善……好吧,准备战斗!”   一枝粗糙的狼牙箭打断了铁心源的憧憬。   孟元直单手握住这枝飞来的狼牙箭,他很满意这群人的眼光,至少知道他才是这支队伍中最厉害的一个,需要第一时间除掉。   铁心源没看到带着翻边皮帽,穿着长靴的塔吉克人,只看到一群穿着光板皮袄黑乎乎的野人挥舞着奇形怪状的石头制作的兵器从山上冲下来。   没看到自己预料之中的友善,只看到那群人因为发现肥猪拱门而变得极度兴奋的面庞。   铁心源的面皮抽搐两下,直到现在才明白,这群一千年前的人,似乎还处在石器时代。   马希姆看到铁心源的臭脸,咕叽一声笑了出来,像塔利班这样长在象牙塔里的贵人,是不可能知晓沙漠里的族群是个什么样子的。   那些混账的游吟诗人,只会说最好的桥段,绝对不会说自己和野人之间的战斗。   近五百人的驼队,是不在乎这样小小的冲击的,这样庞大的驼队,本身就是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孟元直的长枪就插在地上,手里的长弓不断鸣响,每响一次,就有一个黑乎乎的野人栽倒在冲锋的路上。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杀戮。   铁心源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郁闷的用一块小石头敲击身边的大石头,铁一和铁二举着巨盾把他护卫在中间,防御根本就飞不过来的狼牙箭。   会射箭的野人,已经被孟元直和铁三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射杀了,那些剩余的野人明明已经死伤惨重了,依旧不依不饶的冲杀过来。   透过盾牌的缝隙,铁心源觉得,这群人恐怕冲杀不到自己跟前了,马希姆他们也已经加入了射箭的队伍。   好好的一场拜访变成了无情的杀戮,这确实是铁心源没有想到的,他明白,这群野人不但把他们看成了肥羊,也看成了侵略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他们死成这样了还是不愿意放弃进攻。   石器时代的军队,遇到武装到了牙齿的驼队,就像一颗鸡蛋碰到了石头上,蛋黄都会被打出来。   孟元直已经收起了自己的巨弓,拎起长枪,将最粗壮的一个野人用枪杆子拨来拨去的,那个壮汉无数次的想要站起来,却总是会被孟元直的枪杆子击打在腿弯上,跪了无数次。   即便是小野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一场毫无必要的杀戮。   叽叽喳喳的向铁心源说着废话。   刚开始铁心源还以为这家伙是在为这群野人求情,听到最后才明白,这家伙竟然打算冲上去,割下一个没死的野人头颅,来完成自己的成人礼。   在射杀了那些有威胁的野人之后,不论是孟元直还是铁三,马希姆这群人,都不再刻意杀人了。   于是在驼队的周围就多了无数抱着腿哀嚎的野人。   孟元直枪下的那个野人,应该就是这些野人的头领,在无数次的摔倒之后,就不再试图爬起来了,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气,等待自己最后的时刻来临。   铁心源来到这人的跟前,站在他的头顶上问道:“我们只是准备借你们的地方住宿一段时间,还准备了礼物,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野人首领倔强地扭过头去,似乎不愿意回答铁心源的问题。   早早的跑出去准备割人头完成成人礼的小野人跑了过来,指着山坡后面乱蹦乱跳。   这孩子现在只能说一些极为简单的汉话,只要遇到稍微复杂一点的情况,就会立刻变成猴子。   铁一去了山包后面看了一趟,回来之后皱着眉头在地上写道:“山后有更多的死人,快被沙尘给遮盖了,看样子候通的军队来过这里。”   铁心源瞅瞅四处抱着腿哀嚎的野人,再瞅瞅那些已经被箭射死的野人,知道两方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和平相处的可能,就对铁一道:“占领这座山谷,在契丹人没有离开之前,我们不出去,就在这里休养。”   马希姆命令那些被俘虏的野人,扛起那些受伤的野人,随着驼队进入了山谷。   越是进入到山谷里面,他就越是对铁心源的决定感到钦佩,不说别的,只是山谷口那几颗几人都抱不拢的无花果树,就让他非常的满意。   一道流泉从山顶跌落,冬日里的瀑布并不大,但是在荒芜的天山里,已经非常的难得了。 第三十三章 戈壁的原生态   一个胡须花白的野人老汉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不断地向马希姆哀求着什么。   走近之后才知道,那个老汉在请求驼队饶恕那些攻击他们的野人,他保证把族里所有的粮食都献上来。   不仅仅如此,他的身后还趴着十几个黑乎乎的野人女子,估计这也是献礼的一部分。   铁心源已经懒得解释目前的状况了,他不需要野人那点可怜的保命粮食,更对那些黑乎乎的女野人没什么兴趣,倒是小野人笑的嘎嘎的从女野人群里拽出来一个眼睛很的小女野人。   铁心源一脚就把小野人给踹飞了,然后不理睬哇哇大哭的小野人,直接下令在瀑布边上划了一条横线,告诉老野人,不得踏过这条线一步,想要喝水,可以去溪流的下游。   趁着别人搭帐篷,照顾骆驼和战马的时候,铁心源重新走了一遍这座山谷。   和后世比起来,这座山谷小了很多,没有了层层叠叠的田地,也没有了密密匝匝的小路。   唯一多出来的就是野树和枯黄的杂草。   天山勘称一座宝库,在这座山里,有无数气候宜人的山谷,高大的山峦,和地下的活火山给这座山带来丰富多样的气候。   有些地方堪比江南。   带着清香味的灌木,用来熏制熏肉最好,这是这座山谷的秘传,铁心源曾经吃过,味美绝伦,只可惜价格也是顶级的。   这道瀑布是后世所没有的东西,想来这时候的天山雪线,也比后世低的太多。   经历了黑风暴之后,什么都要清洗,他妈的不允许他们的身体不洁净,铁心源更是如此。   铁心源阻止了马希姆他们要烧水洗澡的举动,带着洗澡用的东西,在那个野人族长惊骇的目光中,脱光光的跳进了他们认为有毒的一道热泉里面。   这里的硫磺味道很重,水也非常的热,在很久以前,铁心源就在里洗过澡了,据说这里的温泉有无数种妙用。   温泉对于马希姆他们来说也不是稀奇事情,当一群散发着臭气的壮汉全部钻进温泉之后,那个花白头发的族长脸上露出阴险的笑意。   铁心源看到了老族长那一丝笑容,不能喝的水并不代表不能用来洗澡。   滑溜溜的硫磺浴对身体有多少好处,根本就不是他一个野人所能想象的。   洗过温泉浴的人没有死掉,这让老族长非常的惊恐。   凡是喝过这个热水坑里面水的羊,会死掉,喝了水的牛也会死掉,即便是骆驼也会死掉啊。   从很久以前这个散发着臭味的热水坑就是族群里的禁忌,现在,这些外来人把身体泡在里面,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天神啊,这是一群什么人啊。   硫磺温泉的好处铁心源如何会不知晓,在洗完硫磺温泉之后再用清水沐浴一遍很有必要。   只需要把装满清水的木盆放进温泉里,不大一会就会变成热水。   狠狠地清洗了三遍之后,铁心源才带着一大群人回到营地,换另外一半人来沐浴。   当铁心源的大吊锅里传来食物的香味之后,那些部族男女们的表情非常的奇怪。   铁心源已经对这种表情很熟悉了,自从来到西域,这种对食物有着深深渴望的表情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早就麻木了,现在即便是对着这样的表情,他也能心安理得的把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   西域广阔无垠,也是一块充满了饥饿的土地,很多时候铁心源都想不明白,明明只要自己勤劳一点,就能在有水的地方种很多粮食的人,却总是在挨饿。   不要把所有的悲剧都归结到强盗,官府,的身上,据铁心源所知,不论是沙盗还是强盗,最感兴趣的永远都是商队和驼队,相反的,对于戈壁里面的穷人,反倒仁慈的多,即便是沙盗也知道戈壁上人越多,他们的日子就越是好过。   虽然奸淫掠掳这种事常有,可都是一些低烈度的事件,不足以祸害的全戈壁上的人都一起挨饿。   这是铁心源把自己放在一个强盗的立场上有的想法。   至于官府收的税,对于大宋农夫来说就是一个笑话,你有本事种一千亩粮食,官府收一百斤粮食,你种十亩粮食官府还是收一百斤粮食。   这样的税率,如果放在大宋,那就是仁政中的仁政,百姓会抢着把粮食送给官府,从而求得一年的平安。   最大的根本其实就是懒,他们喜欢抢劫,喜欢不劳而获。   戈壁上永远被人传诵的都是那些不劳而获,或者通过抢劫来发家致富的好汉,老老实实种地,会被他们看不起的。   西域依旧处在刀耕火种的时代,初春的时候,人们烧掉大地上的枯草,然后就在黑色的灰烬里面,用木棍捣一个洞,再把种子丢进去,然后就心安理得的等待秋日收获。   汉人数次远征西域,给这里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文明,只可惜,这种文明存在的时间非常的短暂。   当一个国家通过种庄稼从而变得富庶之后,马上就会有无数不愿意种庄稼的国家前来抢劫,造成的结果就是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农业。   历史上很多很多有名的富饶的会种粮食的国家都消失了,不论是大宛,大月氏,还有那个以种植棉花出名的高昌,都在历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火光之后就消失了。   在豺狼遍地的地方,以粮食为主要食物的国家,很难立足,即便是强大一时,也不得长久。   胡人无百年的国运,说的不仅仅是入侵者中原的部族,更多的,说的就是这里的现状。   这里的人会为了一只受伤的黄羊,奔跑上二十里地,会为了一朵雪莲,攀上满是冰凌子的雪山。   就是没人愿意种地。   懒惰和贫穷绝对是一对姊妹花,她们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铁心源今天已经揍了小野人三顿了。   这家伙端着满是食物的大碗,专门走过铁心源划定的那条线,去向所有人显摆他今天的食物。   他只给那个小姑娘吃了一小口……   他试图用那碗饭来换取那个小姑娘……   铁心源揍完小野人之后,就拿出来一点粮食熬粥送给了清香谷的部族。   这其实是杀死了他们山谷里的人给的一点补偿,戈壁上的人命不值钱。   山谷里的男人,女人,其实也是老族长用粮食从戈壁上招揽来的。   这样的活动已经进行了很多年,一个部族如果不从外面招收新人进来,近亲繁殖下去,部族会自然消亡的。   不种粮食,粮食却主宰着沙漠戈壁里的一切,这就是真实的戈壁状况。   有国家的野人是幸福的,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国王会给无依无靠并且赤贫的野人一点种子和一些最粗糙的农具从而让自己的国家变得富强。   历史上无数次的社会颠覆似乎对戈壁这块神秘的土地没有起到任何的促进作用,相反的,那些最古老的习俗和规矩反而流传了下来,被这些人固执的遵守着。   老族长把那些腿部受伤的人就那样丢在山谷口,他们身上中的箭矢被老族长收走了,同时收走的还有他们身上穿的衣衫,按照老族长的说法,这些东西都是部族里的财富。   而这些人,是部族专门招揽过来守护山谷的,人死掉了,再招揽一些就是了。   一夜寒风呼啸过后,很多人死掉了,还有一些强壮的人爬着回到了部族,在部族人的拳打脚踢中勉强留在了温泉的边上,他们知道,这里是整个山谷中最暖和的地方。   观察了一天之后,铁心源选择收留了这群人,人不多,也就是四十三个人。   按照孟元直的说法,能活下来的人,都应该是最强壮的男人。   铁心源即便是不救,这些人的伤口也会在温泉边上自动愈合的,他所耗费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口粮而已。   孟元直希望铁心源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多,也希望自己能够统御的部下变得多一些,那样的话,他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铁心源不认为孟元直会成为一个名将。   如果真的从自己人中间选择将领,他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铁一他们,而不是孟元直。   因此,怀柔这些野人的事情,铁心源交给了铁一去完成,在等待契丹军队离开的日子里,正好可以好好的训练一下他们,即便是身上有伤,这个过程也不能省略。   躲在山谷里日子是枯燥的,铁心源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么多事情。   就像很早以前他就知道的一句话,时间是最诚实的,他能把所有的善良和丑恶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三十四章 穆辛留下的宝藏   穷人永远是最真诚的革命者。   越穷他们的立场就越是坚定。   这是一个真理。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渴望通过革命来改变他们的生活。   为此他们不惜付出生命为代价。   只可惜这个法则只适用于大宋,适用于任何一个集权制国家,对西域人来说这一套并不适合。   西域人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们长期在恶劣的环境里求生,早就形成了他们自己的一套生存哲学。   只要活着就是他们追求的一切。   如今的西域人,很明显对于更高层次的生存理念并不认同,只要那些赤贫的野人有机会,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去奴役别人,从别人的身体里吸血,来壮大自己。   铁心源自然也是入乡随俗,对于那些野人他不用起什么怀柔想法,只要提供给他们足够的食物,他们很快就能变成最凶悍的勇士。   战斗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般必不可少。   铁心源收留的这些人明显的还处在蒙昧期,他们每日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吃到昨日里刚刚吃过的那种饭菜,为了口腹之欲拼命的人,从古至今从不罕见。   山谷里面有足够多的空地,可以让铁一他们来训练这些伤势还没有痊愈的人。   虽然战阵之类的对这些人来说为时尚早,可是,纪律就需要在这时候给他们灌输进去。   这是区分它是野人还是战士的最重要的标准。   狂风过去了,灰尘也落尽了,湛蓝的天空重新出现的之后,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也变得活泼起来。   黑风暴过后,也就预示着春天就要到来了。   铁心源几乎是掐着指头在计算时间,他信心百倍的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隔壁之春。   天上的兀鹫成群结队的从清香谷飞过的时候,经验丰富的老族长就像发情的公羊一般,命令自己的族人,沿着秃鹫飞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他没有告诉铁心源自己的族人为什么会贸然离开藏身的山谷,自从见识了铁心源他们的富庶之后,他已经不在乎铁心源想在这里干什么了。   留下一个只有老弱妇孺的山谷给铁心源照看。   “兀鹫出山,想必是哪处有腐肉了……”   铁心源也看见了成群结队的兀鹫,哪里还会不知晓那个贪财的老族长是什么心思。   孟元直随手把长枪戳进泥土里吐口唾沫道:“以前我守在官家身边的时候,断然想不出人世间还有这样一群专门捡拾死人衣衫财物的人。自从离开东京城之后,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契丹人看样子已经开始迁怒本地人了,穆辛到处,果然死尸遍地啊。”   孟元直摇摇头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很少的一些人在决定很多人的命运,当初在皇宫,我见过更多的像穆辛这种人,现在思量,老子还真是在龙潭虎穴里活了大半辈子。看来我就是一个当厮杀汉的命,源哥儿,老哥如今就是一只离群的孤雁,东京的家算是回不去了,知道你信不过我,我也不求你信,只希望你将来不要从背后杀我。我父亲就是那样死的,我不想再落一个那样的下场。”   铁心源摇摇头道:“在这片土地上宋人太少,我们抱成团努力的活吧。你看看这里的人,为了活下去使尽了浑身解数,却总是有人不愿意他们活下去,把他们当做草芥一般。与其让他们无辜的死去,不如陪我们一起闯一下,说不定能闯出一片天。”   孟元直笑道:“这里的人命贱,确实可以试探一下。”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那面征西大将军印递给孟元直道:“要不要?”   孟元直接过来看了一眼道:“这是一枚汉印,我又不喜欢古物,给我做什么。”   铁心源大笑道:“将来你千万莫要后悔,好了,不和你说了,那个老族长走了,我还要趁机笼络这些妇孺。”   “你要这些只能靡费粮草的累赘做什么?”   铁心源嘿嘿笑道:“你以为那个老族长是用什么法子来维持自己在这里的威信的?就是靠这些妇孺,有了这些人,山谷才是那些人的家,没有了这些妇孺牵绊,他手下的那些汉子早就跑光了。那个老家伙还以为他立身的根本是那些山谷里的汉子,真是不知所谓。”   孟元直拍拍铁心源的肩膀就走了,又有一群兀鹫从天山深处飞来,他很想知道那些契丹人到底造下了什么样的孽债。   站在粥锅边上的小野人非常的得意,一大群妇孺在锅边排成一条长龙。   看顺眼的他就多给一勺子粥,看不顺眼的就给一点稀粥。   铁心源看到那个当初被推出来的小姑娘的碗里装了满满一碗稠粥,笑着摇摇头,也不去处理小野人的假公济私,只是觉得非常好笑。   或许小野人收拢人心人心的方式才是对的。   孟元直野狼一般出没在哈密周边的戈壁沙漠上,不断地袭击那些落单的契丹人。   三天时间,他就弄到了十六匹战马,身上的那股子雍容富贵的气息已经完全不见了,全身上下乱蓬蓬的,胡须眉毛连成一片,如果说他以前不过是皇家饲养的一头看家狗的话,如今,他已经完成了从家犬到野狼的转变。   铁心源三次跟随孟元直去了契丹人劫掠过的哈密,曾经繁华的巴扎已经完全消失了,即便是那些干打垒的房子,都成了一堆黄土。   繁华的哈密,如今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如同废墟。   铁心源和孟元直捉了两个契丹士兵才知道这里的人哪里去了。   黑风暴来的时候,当地人就很自然地钻进了窑洞,或者山洞。   黑风暴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灾难,即便是今年的风大了一些也不要紧,毕竟,这样的大风能给哈密带来更多肥沃的土壤。   黑风暴不过是毁掉了那些干打垒房子,算不得什么大损失,现在,哈密所有的人都来到了平坦的原野上,争分夺秒的为自己圈占更多的可耕作土地。   每当黑风暴来临之后的第一年,田野上的庄稼都会疯长一次,没人愿意放过这样的天赐丰收的机会。   很可惜,就在这个时候,驻守居延海契丹军队,千里迢迢的来到哈密换防,他们在路上把自己携带的粮草吃掉了大半。   当他们来到被黑风暴摧毁掉的哈密后,领军的将军,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哈密已经没有粮草的事实之后。   大军甚至还没有扎营,筹粮的队伍就已经四散出击了。   为了筹足大军回程的军粮,他们不惜从婴儿的嘴里夺走他们最后的一口食物。   铺天盖地的兀鹫不断地在荒原上起落,这里几乎到处都有它们的食物。   铁心源趴在枯草从里,在他不远的地方,就躺着十余具尸体,其中就有那个当初给自己端面条吃的汉人。   所有的尸体都是赤裸裸的,老族长就坐在一辆勒勒车上,身子底下垫着厚厚的一层染血的衣衫。   远处的大道上,一队契丹人正押运着十几车粮食向哈密河边的军营前进。   等这队契丹人离开之后,铁心源就悄悄的和铁一回到了自己原先居住的地方。   当初穆辛手头的粮食很多,他去了沙漠,没有任何可能把那些粮食全部都带走。   铁心源以为,穆辛一定是就地掩埋在某一个地方了。   铁一,铁二他们一人手里握着一杆长枪,就在穆辛屯驻过的地方,一点点的用长枪刺探脚下的土地。   铁五手里的长枪猛地一沉,刺进了地下两尺之地,他把手腕子一扭,长枪就猛的从地下弹了出来,低头看看随着长枪一起被提出来的沙土。   只见泥土上夹杂着几颗暗黄色的青稞,他小心的挑出来,来到铁心源的身边摊开掌心,铁心源看到了青稞,轻声笑了一声,就和铁五一起重新把长枪挑出来的沟痕遮盖好,然后就朝铁一他们唿哨一声,一群人立刻就离开了这片空旷的土地,转身就向天山走去。   粮食找到了,现在,却不是一个很好的运粮时间。 第三十五章 回溯时光的玛瑙滩   百十匹战马穿过乱石坡,前面就是铁心源记忆中的一处山洞。   在后世的时候,这座山洞他进去过,里面弯弯曲曲的伸进天山不下十里之地。   山洞中不光有藏兵洞,还有密密匝匝的石头房屋,有些精致些的山洞石屋子里甚至连灶台,灯台茅房这些东西都有,如今里面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地上的灰烬,早就变得冰凉,除了一些破破烂烂的木头门还半挂在岩石上,洞里干净的几乎可以饿死老鼠。   铁心源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靠抢劫为生的好命。   这片最隐秘的地方,也不见那些传说中的富庶部族。   恶人的阴谋造成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了。   黄金图之后,大批的青壮去了砂岩山,穆辛烧掉人家契丹人的粮草之后,再加上黑风暴,和契丹人的劫掠,哈密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片荒僻之地。   吃饱了尸体肉的兀鹫不肯离去,这是一种目的性非常强的鸟儿,它们觉得这里依旧会继续出现食物。   在研究了兀鹫之后。   铁心源认为只有食物才能把那些饥饿的人从他们的藏身之地吸引出来。   孟元直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像个诗人一般站在高处遥望平原的铁心源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确定契丹人已经离开了哈密?”   孟元直笑道:“确实离开了,我追踪他们的后队近百里,没有发现他们有减灶的事情,应该是齐装满员的离开了哈密,他们的粮食不多,不可能杀我们一个回马枪的。你的抢人计划可以开始了,不过,我一路上没看见哈密还有什么人啊。”   铁心源发愁的瞅瞅无人的旷野,他总觉得这片旷野上还有人,还应该有很多人才对。   人是一种比蟑螂还要顽强的生物,如果连契丹人的扫荡都不能避过去的话,哈密早就被荒芜掉了。   等了两天,那些被粮食勾引的清香谷妇孺们,毫不犹豫地随着铁心源来到了哈密。   铁一在哈密河边支起来十六口大锅,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面的糜子上下翻滚,不长的时间,饭就熟了。   清香谷里面的妇孺,很自然地在河边排好队,端着自己的碗等待吃饭。   铁心源用夸张的动作帮她们熬粥,黄澄澄的米汤被拉成一条长线,热腾腾的流进了那些妇孺们的饭碗。   粥熬的太多了,不论铁心源他们如何的努力喝粥,也没有可能把这么粥全部喝掉。   稀粥足足剩下了一半。   在所有惋惜的那目光中,铁心源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米粥倒进了冰雪开始融化的哈密河……   孟元直在哈哈大笑,铁一铁六这群人面无表情,倒是小野人跳进河里用水桶装了一些刚刚倒进河水里面的粥,他想那那些粥全部都弄回来,却在寒冷的河水里不能久留,只能眼看着河水把原本浓稠的米粥冲淡,最后化作河水一样的颜色。   小野人哭的很伤心,那些清香谷出来的妇孺们也同样哭的很伤心。   冰雪消融的时候,万物还未曾勃发,正是粮食最珍贵的时候,却有人在糟蹋粮食……   第二天的时候,妇孺们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在喝粥了,每个人都喝的肚子溜圆,依旧剩下来了四锅浓稠的米粥,然后再一次被铁心源倒进了河里……   这样的情形进行了至少七天,不过,从第七天开始,十六锅米粥就有点不够用了,不是那些妇孺在小野人的带动下能多喝一倍的粥了,而是喝粥的人越来越多。   孟元直看了一眼那群喝粥的陌生人,笑着对铁心源道:“他们在平原上挖坑,在山里挖坑,有的甚至在河边挖坑,一群一群的住在坑里面。   怪不得那些契丹人找不到他们,不过啊,大多数都是妇孺,青壮都不见踪影。   这样的人你招纳的越多,你的负担就越重,穆辛虽然给你留下来了一些粮食,可是啊,数量还是太少了,支撑不了几天的,你要是指望这群人帮你种庄稼,等待秋天收获。   我觉得你还是跟我回大宋,我们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算了,你我的名姓,就当是为了大宋丢在戈壁沙漠里了。”   铁心源摇头道:“如果仅仅是脱身,这一路上我诈死脱身的机会太多了,但凡我有一点那种心思,在京兆府我就能这样做。”   孟元直张大了嘴巴怒道:“那你干嘛不去做?吃饱了撑的才来戈壁沙漠受苦。”   铁心源笑着掏出那枚征西大将军汉印,在嘴上呵口气润湿了印面,重重的在自己的手背上盖了一下子。   没有印泥,不过因为下力太重,本来红润的手背上立刻就被铜印压得变成了惨白色,参白色的皮肤上还有一些歪歪扭扭的红色线条,依稀还能分辨出征西两个字。   “曹操一心想要封侯做征西大将军,这个念头他一生都未曾忘记过。即便是被敕封魏王,驻九锡也叹息道:终不是征西大将军。”   “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力量,他自己封自己不就成了,这很难吗?”   “不难,就是有些丢脸。”   孟元直奇怪的看着继续给自己身上盖印的铁心源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想要干什么?”   “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想给自己多盖几次征西大将军印,说不定盖着盖着就成了征西大将军。”   “曹操都不做的事情你做?”   铁心源瞪大了眼睛看着孟元直道:“你觉得我比曹操厉害?你凭什么看不起曹操?什么叫做曹操都不干的事情我做?我比曹操无耻的太多了。”   孟元直叹息一声,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径直离开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铁心源用这样的方式招揽这些人手。   小野人很有用,只要是每天过来吃饭的人,他都有办法让他们留下来。   当铁心源开始煮第三十锅粥之后,这个数量就再也没有增加过,连续三天都没有新的人加入进吃饭的队伍,铁心源长叹一声,就停止带着一大群人在哈密河边吃饭了。   清香谷里面人很多,不过分布的非常的不均匀。   老族长趴在铁心源以前划定的那条线边上捶着大地嚎啕大哭。   就在他去戈壁上发死人财的时候,山谷里的妇孺至少有七成去了那条线的另一边和铁心源在一起。   每日快快乐乐的吃饭,快快乐乐的干活,对于那条线另一边的便宜丈夫不理不睬。   孟元直和铁一他们对铁心源的崇拜已经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是因为他能招来两百多妇孺,而是他带着人去了一趟戈壁,随随便便的就找到了那片传说中的玛瑙滩。   孟元直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第一眼看到玛瑙滩的场景。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散落着无数的玛瑙,那些透明的玛瑙被日光映照得闪闪发亮,散射出道道迷人的光彩。   在目光所及之处,玛瑙的数量之多、面积之大、质地之佳的玛瑙令人叹为观止。   颜色有红、黄、白、灰、黑,大的有十余斤左右,小的也有拳头般大小,一颗接一颗的散落在戈壁上,只要俯身捡拾,就能将这一种佛门至宝握在手中。   当时恰逢太阳西斜,大地上闪耀着珍宝的光辉,迷醉的孟元直毫不犹豫地就扑进了玛瑙滩……   铁心源没有孟元直他们那么兴奋,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兴奋过了,虽然那时候看到的玛瑙连现在的半成都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快感,让他至今都忘不掉。   也就是为了这些玛瑙,自己的生命才会终结在那片凄冷无比的戈壁上。 第三十六章 没本钱就没力量钱   亲自去过玛瑙滩(确实存在的宝地,就在西边,我去玛瑙滩的时候,那里已经见不到玛瑙了,还是有很多人在那里挖坑找残存的玛瑙……)的人只有三个人。   铁心源和铁一,以及孟元直。   铁心源去过一次之后,他就不愿意再去了,只要是去过玛瑙滩的人,回来之后就会对钱产生很大的免疫力。   当玛瑙俯首可拾的时候,他就变得不珍贵了。   这让孟元直变得愤怒起来。   铁心源已经毁了他的黄金梦,现在连珍宝梦也不放过。   美的玛瑙在那些野人妇孺手中经过剥离,打磨,水润,抛光之后,就变成了精致的玛瑙半成品,剩下的就需要高明的西域工匠来接手了。   铁心源手头没有高明的工匠,他只能出售这种半成品。   一块拳头大小的血玛瑙被孟元直握在手中,吃饭睡觉都不肯放下,按照他的说法,皇帝库藏中都找不出一块可以媲美他手头的玛瑙。   “玛瑙者,鬼血所化也,昔黄帝除蚩尤及四方群凶,并诸妖魅,填川满谷,积血成渊,聚骨如岳。数年中,血凝如石,骨白如灰,膏流成泉。”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一块玛瑙原石,给孟元直解释玛瑙的来历,希望他能够把那块血玛瑙放进箱子里。   孟元直把那块血玛瑙揣进怀里,然后笑嘻嘻的看着铁心源道:“管他是什么所化,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   “你如果喜欢,就自己去玛瑙滩捡拾,这一批玛瑙我们是要换成粮食的。”   孟元直摇头道:“不必了,我就喜欢这块石头的颜色,不是他的价值。奶奶的,从玛瑙滩回来之后,谁还在乎它的价值。如果那片玛瑙滩小一点的话,我杀人夺宝的心思都有,现在知道那里的玛瑙几乎取之不尽,连做贼的心思都淡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如果玛瑙不够多,我不会带你去的,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就是自己找死了。就因为多,我才会告知你们,一起拿那里的玛瑙出来做一些事情,即便是你想发财,去那里捡拾就是了,却比杀人夺宝强的太多了。”   孟元直又掏出那块玛瑙低头瞅瞅,苦笑道:“那里的玛瑙也只适合一点点的往回搬,如果大批量的弄回来,玛瑙也就变成豆腐价钱。源哥儿,我发现你到了哈密之后,似乎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的熟悉,清香谷也就罢了,怎们连玛瑙滩这样隐秘的地方你都了如指掌?”   铁心源古怪地笑道:“这是我魂魄所依的地方,我自然要对他熟悉,不熟悉才是见鬼了。”   孟元直笑道:“我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也罢,我不问了,现在你说说,这些玛瑙我们拿去骗那个傻瓜?”   “喀喇汗国的傻瓜。”   “为何不是大宋和契丹?玛瑙在这两个国家才能卖一个好价钱。”   “我想弄死喀喇汗国不成吗?”   孟元直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你继续抱着你的征西大将军印鉴多睡一会,我去看看那些野人,他们好像不是很安分。”   铁心源早就看到了站在那条线外面的老族长,他已经在那里站立了一上午。   铁心源想着只要他站累了,就会自己回去,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站到现在都没有回去的意思。   给他饭也不吃,之四死死的盯着铁心源看。   这和铁心源当初在东京的时候,想要用眼神来胁迫那些官员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没有什么伤害,却让人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这就是弱者的反抗,这种反抗让很多不是很强的人非常的厌恶,所以,经常有因为多看了人家一眼就被别人杀死的例子。   至于强者绝对不会在意的,不管鬣狗叫的多么大声,狮子基本上不会理睬的。   孟元直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怎们连这个老家伙的老婆都给接收过来了?”   铁心源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哪一个是他老婆?”   孟元直指着正在温泉边上清洗玛瑙的一个小姑娘道。   “就是那个,叫做伊斯玛尔的那个。”   铁心源瞅瞅这个撑死了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子,再看看老的就像是松树皮一样的老族长,强硬的摇摇头道:“那不是他老婆,他老婆应该是那个!”   孟元直看着铁心源指着的一个老婆婆笑道:“怎么,怜香惜玉的性子发了?老家伙虽然老了一点,可人家是族长,找个小老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必要时把那个老婆婆当做他老婆还给他,那个老家伙一定会发疯。”   铁心源认真的看着孟元直道:“他想要,只有那个老婆婆,那个已经害怕到极点的小姑娘,我是不会给他的。将来我还要依靠这些妇孺重新凝结一个部族呢,怎么可能把好的给他糟蹋?”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你不留着两个糟蹋一下?”   铁心源正色道:“我即便是糟蹋,也只会糟蹋赵婉,那是老天给我的老婆,至于别人还是算了。”   说完话狐疑的瞅着孟元直继续道:“莫不是你在打谁的坏主意?你是有前科的人,皇宫……算了,你在皇宫里待了几十年,眼光应该……”   孟元直松开铁心源的手腕子点点头道:“这话在理,老子如果去欺负他们吗,占便宜的不一定是我。”   孟元直其实长得很是温文儒雅,身材更是健硕的厉害,往那里一站,任谁看了都会喊一声好汉子,如果穿上铠甲,那就真正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豪杰。   皇帝就喜欢这样的人,带御器械里面皇帝最喜欢让孟元直待在他身边,像铁狮子那样的家伙,赵祯连内宫都不会让他进去的。   带御器械这需要硬桥硬马的功夫来支撑,所以相貌就不是选人的第一要素。   东京的金枪班里的侍卫,才是真正的好皮相,任何一个拉出来都能在青楼,舞懈中博一个好彩头。   “你看着我干什么?”孟元直被铁心源的眼神吓了一跳。   “看到你,就想起东京的繁盛!老哥啊,你确实有一身的好本钱。”   孟元直拍拍铁心源的脑壳,见他不是在笑话自己,苦笑着道:“东京但凡是有点脑子的女子对于好皮相的男子不是很看重,能吟诗的大头巾才能入她们的眼。我浑家不过是一个兵马都监的女儿……”   “所以你就看上了皇帝的女人?老哥啊,我到现在都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和那个没脑子的女人有什么关系。你女儿就在我家,我亲眼看过,长得粉妆玉砌的,一看就是真正的汉家孩子,没有半点吐蕃人高颧骨,卷头发的皮相。”   孟元直皱眉道:“以后回家的时候我会测测,看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   铁心源没好气的道:“滴血认亲是世上最蠢的法子,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血和猪的血混在一起?”   孟元直笑道:“我家自然有我家的法子,不劳你费心,滴血认亲不准的事情,但凡是有点地位的人都知晓。宫里的博士雷宗望也早就说过滴血认亲这事情非常的荒唐,所以啊,衙门都不用的法子,老子如何会用?”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如果你发现那个孩子不是你的,请你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她,把她留给我母亲就是了。”   “你还是觉得我被骗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如果这孩子是老包给我的,我信,可是,夏竦,皇帝,还有卓玛,这三个人你叫我怎么信?就算这三人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会问自己三遍,就这还是最少的!”   孟元直笑道:“我有三个孩子,两子一女……既然你开始问我的后路了,那就是有事情要交给我去做,说吧,你身边就我一个宋人,除了相信我,你没有别的人选。”   “老哥走一遭于阗如何?”   孟元直看着铁心源的眼睛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前面说的话都是屁话?”   “不是的,那些话迟早要说,不如早早的告诉你,我难得真诚一回,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铁心源说着话就把尉迟灼灼留给自己的一个香木配饰递给孟元直道:“去于阗东面的山里,给他们看玛瑙,再把把她们全部带过来,哈密已经没人了,正好让她们过来填补空白。我们需要自己的人手。”   “这才是你找到玛瑙滩的真正目的?”孟元直接过香木配揣进怀里问道。   铁心源落寞的瞅着那些干活的野人道:“仁义礼智信这种东西不存在于戈壁沙漠,这里有的唯有最真实的利益。没有利益招不来人的,想用大义去找人来帮忙,连野人都不帮你,于阗旧部的人也是一样的。他们虽然对我成为首领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啊,如果不能让那些人知道我有喂饱他们的本事,就没人帮我。”   孟元直仰天大笑道:“人家知道你有玛瑙矿,会第一个抓住你问地址。”   铁心源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去玛瑙滩?”   孟元直笑不出来,看着铁心源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顶缸?”   “你武功高得已经没人能够杀死你了,多一点隐秘事也没关系……” 第三十七章 好奇心   孟元直认为铁心源这样做很无耻,不过,这种无耻还在孟元直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算起来,方圆百十里之内只有他和铁心源两个宋人,即便是被他利用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当靶子的最好人选,铁心源这样想就毫不奇怪了。   背了一袋子玛瑙,牵着两头骆驼,武装了一张强弓,三袋子羽箭,一柄短刀,一枝可以折叠的铁枪,再把自己的铠甲放在骆驼背上,孟元直就一个人下了天山。   清香谷里的人太少,孟元直也不打算多带人,他预备直接穿过沙漠去于阗,这样的路径是最近的。   老族长在横线外面站了一整天,在得到一块金子之后,他就忘记了那个很丰满的女子。   来到戈壁已经一个冬天的铁心源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做事方法,知道金子在这里的价值,也对粮食的价值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铁一他们依旧在戈壁上奔忙,偶尔会去一趟那片有死亡之地称呼的玛瑙滩。   玛瑙和钻石一样,都是火山喷发的产物,只不过一个是碳物质,一个是二氧化硅。   火山爆发之后,在戈壁上形成了一道非常恐怖的环形乱石滩,乱石滩上怪石林立,人想要进去,需要非常好的身手才行。   最要命的是哪个地方的火山至今还在运行,不时地有大股的浓烟从地底喷发出来,形成蘑菇状的浓烟,在戈壁上非常的醒目,带着刺鼻味道的硫气更是会笼罩四野。   在戈壁的传说中,那里是大魔王的居所,任何人都会远远地避开。   也只有铁心源知道,这座火山在活动了百十年之后,就彻底的变成了一座休眠火山。   看到清香谷部落的老族长,铁心源就回很自然地将他和后世的那个老爷子联系在一起。   铁心源坚信,如果老族长能够再活千年的话,绝对会进化成那个人。   铁一每天都能带回来一些饥饿的男人,这些人都是进入戈壁去找金子的那群人。   在戈壁上耗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找到金子之后,这些人终于想起来回家了。   只是哈密已经是物是人非。   黑风暴赶走了附近的野兽,除了兀鹫之外,想找一个能吃的野兽都是徒劳。   因此,戈壁上和快就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   铁一找回来的都是那些吃光了自己的战马和骆驼又找不到人可以吃饿得半死的家伙。   对于这些人,铁心源从老族长那里买来了很多的镣铐,毫不客气的扣在他们的手脚上,只要给老族长金子,他就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世上最恐怖的狱卒。   不管铁一送来的人是谁,都要先过他那一关,带着尖刺的鞭子抽在身上,只要往下一拉,就会撕掉一片皮肉,凡是交到他手里的男人,都要经过这一关的。   没有人对铁心源的这个举动有什么怨言,这群人不但是刀客,同时也是强盗。   或者说戈壁上活的不错的人其实都是强盗。   铁心源不停的在给老族长金子,老族长的地盘就在急剧的减少。   每个人都知道铁心源要整个清香谷,老族长也知道。   原本用抢的就成,铁心源既然要买,老族长就有心思把清香谷卖给他。   小野人不止一次的告诉铁心源,老族长他们在笑话铁心源,他们只想把铁心源手上仅有的六块金子弄走之后,就全体带着山谷里储存的粮食跑路,找一处新的绿洲,去过自己的好日子。   转眼间,温泉边上的绿草终于吐出了新芽,铁心源手头的金子也彻底的没有了。   头一天还带着山谷里所有男人帮着清香谷修建关隘的老族长,在第二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山谷中最彪悍的八个男人。   事实上老族长的决定是对的,铁心源没有杀他们的意思,马希姆一群人却早就有这样的心思了。   对于老族长这种无师自通的眼色,铁心源非常的佩服,有这样聪明心智的一个老族长,他很快就能重新用黄金给自己重新聚敛一批人手,继续过自己土霸王的生活。   当初在戈壁上,黄金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包括这么长时间都不见踪影的许东升。   如今,玛瑙同样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包括雄心勃勃的马希姆。   一块有着美丽水纹的玛瑙,就在马希姆那双浅灰色的眼珠子边上。   铁心源不知道他通过玛瑙看见了一颗什么样颜色的太阳,看起来,他整个人都非常的愉快。   他想让自己邮局的第一笔生意,就是运送这批玛瑙。   孟元直武功高强的让这些人全部都绝望了,即便是不用铁枪,这群人也打不过孟元直,更不要说还有铁一他们六个人。   “塔利班,你们宋人为什么总能在戈壁荒漠中找到这些值钱的好东西,而我们这些沙漠的子民,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呢?”   铁心源笑着从马希姆手里取过那块被他握的紧紧地玛瑙石,丢进箱子之后笑道:“那就好好的练武,等你们有一天能够像孟元直那样可以和魔鬼作战的时候,就能从魔鬼手里抢夺这些鬼血玛瑙了。”   马希姆看着箱子里五颜六色的人玛瑙原石吞咽了一口口水道:“货物还是太少了。”   铁心源盖上箱盖,一屁股坐在上面有些哀愁的道:“马希姆,去找高手回来,如果高手足够多,我们马上就会有足够多的玛瑙原石,我保证每个人回家的时候都会成为真正的富翁。”   马希姆的眼睛依旧盯在铁心源屁股下面的箱子,好半天才道:“我们帮着贩卖这些玛瑙,能获得多少钱?”   铁心源烦躁的从箱子上站起来,狠狠地一脚踢在箱子上怒吼道:“这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钱财,什么玛瑙,这里面装的其实都是我们的工具和人手。   这一箱子能换几个银饼子?就算是你们能够卖上高价,也不过是一箱玛瑙换十箱子银饼子。   最后落到手里的利润连一只驼队的利润都不如。   如果我们能够组成一支大军,就能从魔鬼的手里抢到更多的玛瑙,数量多的可以让我们每一个人都住进城堡。   马希姆,你分出一批人带着这些玛瑙离开,把他们都换成粮食,铠甲,武器。   记住了,千万不敢喊军队过来,我们只要那些刀客和驼队护卫,你知道喊军队过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马希姆灰色的眼眸转了几圈之后摇摇头道:“不能找别人,只要有一个外人知道我们这里有数不尽的玛瑙,立刻就会有一万个人知道。然后就会有无数的军队来到这里,就像黑风暴一样,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彻底的摧毁掉,包括我们的性命。”   铁心源狐疑的瞅着马希姆道:“你的意思是不找外人,我们自己来?”   马希姆重重的点点头道:“是的,塔利班,我们只能靠自己,请你带我们去那块满是魔鬼的土地。”   铁心源的脸色变了好几次,这才点点头道:“好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出发。”   有了铁心源的这句话,马希姆似乎对那一箱子玛瑙也不是非常看中了,带着自己的一群兄弟早早的就去睡觉了,他们非常的期待自己明天的表现。   昏黄的油灯底下,铁一和铁心源正在制作防毒面具,想要走进玛瑙滩,没有防毒面具,火山喷出来的硫气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杀死那些试图靠近玛瑙滩的人和野兽。   孟元直说过,除了他这种气脉悠长,可以摒气半炷香的高手,其余人最多只能到达火山岩的所在地,浓烈的毒气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铁心源当然是不信这个邪的,浓度很高的二氧化硫气体当然很要命,如果配备了带有活性炭性质的防毒面具,就能很好的过滤一下,虽然不能有效地全部清除掉,至少能够减少一点,让人勉强能够接受。   他没有活性炭,只有一些用红柳烧制成的炭黑,再加上一件暂新的丝绸内衣,他就制作成了七件简单的自吸式防毒口罩。   铁一,试着佩戴了一下,放下之后,冲着铁心源啊啊的叫了一声。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也知道凶险,可是,不打消掉那些人的疑虑,会后患无穷的……” 第三十七章 魔鬼地杀贪心   春日的戈壁上总是有风。   这是铁心源最担心的事情。   有风,去玛瑙滩就会变得简单。   大风会把二氧化硫吹走,只要从顺风而下,在风向不变的情形下,即便是不戴防毒面具,也有机会进入玛瑙滩的。   在火山还吞吐黑烟的时期,人们就是靠这种办法进出玛瑙滩的,他们将这种法子深藏在心底,子子相传。   有时候,所谓的神秘其实一点都不神秘,解决事情的办法,永远都是最简单的办法。   只有小说家和别有用心的人才会夸大事情的难度,将解决事情的方法弄得曲折难懂。   铁心源就知道,在大风时期带着一只鸡进入火山口子,只要那只鸡不死,人就不会死,就有很大的机率抵达玛瑙滩,取得一些玛瑙顺利的返回。   当然,这样的法子并不是很保险的,戈壁滩上的风向很难把握,因为太阳照射,水蒸气上升,会引起气流紊乱的缘故,按照史书记载,进入玛瑙滩的人堪称九死一生。   大自然从来都不会把事情做绝,如果遇到黑风暴这种风向稳定,并且有足够风力吹走二氧化硫的时刻,玛瑙滩基本上是不设防的。   当初人们之所以会发现玛瑙滩,最大的原因就是黑风暴。   有一只驼队在黑风暴中迷路了,无意中进入了玛瑙滩,捡拾了整整一驼队的玛瑙回来,成为了沙漠上的传奇。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第二年的时候,他们带着更大一支驼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进入火山口。   这一次,那支近千人的驼队,不论人或者骆驼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铁心源带着驼队一路向西,离开了清香谷仅仅走了一天半的时间,就看到了那朵矗立在晴空下的蘑菇云。   即便是站的很远,那朵蘑菇云就已经给所有人带来一种压迫性的感觉。   马希姆明明才做完礼拜,看到那朵不断翻腾的蘑菇云的时候,他又想下马礼拜一番。   “塔利班,你确定玛瑙滩就在那个地方吗?”   铁心源抽抽鼻子,即便是站在这里,他都能闻到酸烟的味道。   “没错,马希姆,传说中的玛瑙滩就在那里,只要你能走进那朵黑云的下面,那里就有数不尽的玛瑙可以让我们捡拾。”   马希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铁青着脸看着这片被酸雨侵蚀过后的不毛之地发愣。   铁心源并不在乎马希姆的想法,队伍中有的是想要发财的人。   驼队继续前进。   脚下的戈壁逐渐有了变化,大片,大片的碎石逐渐变成了已经被风化的非常酥软的火山岩。   有时候骆驼的腿无意中碰到火山岩,那些青黑色的火山岩就会像沙子一般簌簌化为尘埃。   这是一块标准的酸化土地,黄色的戈壁逐渐变成了青灰色,等走到火山岩形成的圆圈状堡垒一般乱石滩的时候,即便是骆驼也不愿意再向前走一步。   一声巨响传来,大地轻微的抖动了一下,有一朵蘑菇云翻腾着从地下升起,携带着暗红色的火光直冲云霄。   一匹年轻的战马嘶鸣一声,扭头就跑,却被脚下的火山岩绊倒在地,表面风化的火山岩中间依旧藏着一根锋利的石笋,只是一瞬间,被尖刺一般的火山岩刺成了筛子。   殷红的血渗不进有一层酸壳的土地,很快就在马肚子的位置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不一会血泊中就开始冒泡,那一汪马血如同沸腾一般。   铁心源笑着看看那群面如土色的波斯勇士,重新把藏在头巾里面的防毒口罩戴上,即便是如此,自己的肺部也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马希姆等人呼吸着酸气,胸口如同针扎一般疼痛,每呼吸一口气,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不得不用自己的头巾把自己的口鼻紧紧地捂起来。   “马希姆,玛瑙滩就在前面三里远的地方。”   用头巾包着头脸的铁心源说话声音非常的古怪。   马希姆怵然一惊,看看身边惊惧的同伴,想要说话,却看见铁心源带着铁一他们已经放弃了战马和骆驼,开始翻越满是石笋尖刺的火山岩。   铁心源估算过,再戴上两层防毒口罩就是自己的极限了,天知道今天的酸气浓度会这样恐怖。   他不用理睬马希姆他们,这群人或许会看见五光十色的玛瑙滩,却没有任何可能进入到玛瑙滩去的。   自己今天过来,就是带他们看一眼而已,好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帮着自己贩卖玛瑙,收集足够多的人手。   马希姆他们会用卖玛瑙的钱去招揽一些同伴,壮大自己的实力,同样的,跟随马希姆他们去卖玛瑙的铁三,铁四,会收购大量的奴隶。   铁心源只想要纯粹的奴隶,而不是那些难以驾驭的刀客和商队护卫。   马希姆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条上了岸之后干涸的鱼,张大了嘴巴却无法呼吸。   “这就是魔王呼吸出来的毒气吗?”   马希姆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部,希望能够减轻一点那里的痛苦。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似乎都变得混乱起来。而他前面那七个人还在继续往里面走。   戈壁上的阳光极为灿烂,只有那朵不断翻腾的蘑菇云才能稍微遮挡一下太阳。   铁心源再向前走了一里地之后,终于停下了脚步,今天太阳很好,热气蒸腾着二氧化硫烟气,让它的危害性更大了,铁心源脚上的小牛皮靴子已经有点变色了,上面暗红色的漆皮已经龟裂,颜色也正在逐渐变暗。   只要越过这片乱石滩,玛瑙滩就在眼前。   马希姆在极度的痛苦中见到了玛瑙滩,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用手背揉揉眼睛,却惨叫起来,他的双眼就像着火一般疼痛,硫酸烟气入眼,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在,他还知道这里不是一个可以躺倒乱喊的地方,抓着一个同伴,就要他扶自己出去。   他看不见那些五颜六色的玛瑙,他的同伴却能看见,扶着马希姆的那个波斯大汉,松开了马希姆,用拳头在自己的胸口捶打两下,就旋风般的越过铁心源,冲向似乎近在咫尺的玛瑙滩。   刚刚用清水洗过眼睛的马希姆挣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一个同伴在玛瑙滩的边上半跪在地上,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如同鳗鱼一般的扭来扭去……   “塔利班!”   马希姆朝铁心源大喊了一声。   铁心源朝他摇摇头,开始带着铁一他们返回,在他的身后,那个波斯人逐渐安静了下来。   前进不了就退回来……这是铁心源的想法。   马希姆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不再动弹的同伴,踩着酥松的火山岩,一步一挨的跟在铁心源后。   刺痛的胸膛让他走不了太快,每走一步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走进火山口的时候,没用多长时间,退回来的时候却走了足足半日。   转过山口,翻腾不休的烟气被不高的山包遮挡住,所有人都在不断的喝水,留在原地的照顾马匹骆驼铁五细心的给同样需要大量喝水来中和烟气的马匹和骆驼饮水。   山包后面没人愿意多说一句话,每个人的喉咙都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疼痛。   即便是带着口罩,铁心源的喉咙依旧很难受,不过,比起这一路上看到的牛马,人,以及野兽酥松的枯骨就不值一提了。   今天唯一没想的就是那个死掉的波斯人。   铁心源没有想到即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那人对于财富的追求依旧是那样的狂热。   马希姆和同伴喝足了水,就一个个坐在那里发呆,他们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财富…… 第三十八章 一点都不好笑   铁心源同样的充满了失败感。   当初他来到玛瑙滩的时候,这里可没有那么多的硫酸烟气,满世界的玛瑙都老老实实的掉在地上等着他去捡。   虽然最上面的一层玛瑙已经被烟气腐蚀的发黑,但是,只要把那些玛瑙捡回来,用水清洗之后,他依旧是玛瑙,上面被烟气腐蚀出来的空洞,反而给玛瑙增添了很多妖艳的新元素。   上一次带着铁一和孟元直进入玛瑙滩的时候,火山口冒出来的烟气也不是很强,春日里强劲的东风很容易就带走了大部分的烟气。   而这一次太阳高挂,烟气蒸腾,浓烈的如同实质一般,明显是老天爷要所有人止步。   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往往都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对这一点铁心源有很好的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铁心源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玛瑙瞅了一眼,上辈子就因为这东西,兄弟没了,命也没了,没想到来到大宋之后这东西依旧不能轻易的得到。   眼看着太阳落山,凛冽的寒气又开始出现,两者之间的转换几乎连过程都没有,刚刚还热的人冒汗,这一刻就冻得让人直哆嗦。   粗糙的糜子粥下肚,全身暖和了很多,可是,已经受损的咽喉被粗糙的糜子划过,有丝丝的疼痛,这样的疼痛,铁心源一点都不反感,反倒有些享受。   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一则嗓子非常的不舒服,二则眼见遍地的财富却拿不到手,心中满满的都是不舍,谁有说话的兴趣。   寒星初升的时候,除了守夜的铁一和铁心源之外,其余的人都进入了梦乡,战马在远处打着响鼻,白天的遭遇让它的鼻子也非常的难受。   睡在羊皮睡袋里的波斯人一点都不安分,有的在低声嘶吼,有的汗出如浆,还有高兴的大笑出来的人。   铁心源和铁一举着火把绕着这群人走了一遭,就算是看遍了人间百态。   “他们怎么了?”铁一用树枝写字问道。   “有的在做噩梦,有的在做发财梦,那个呻吟的似乎在做春梦……”   “做噩梦的人似乎很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的经历对他们来说不算愉快,自然会做噩梦了。明天把那几个做发财梦,还有春梦的人都派出去吧,经历了死亡之后,还能做这样的梦,这说明这些人心中只有玛瑙,没有畏惧,他们迟早会闯出乱子来的。”   铁一挠挠耳朵继续在沙地上写道:“如果不管这些人,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进入玛瑙滩的。”   铁心源看了一眼铁一写的字,摇摇头道:“死亡会让他们止步的,如果他们运气实在是太好能够走进玛瑙滩,那也是他们的造化,没有风,进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铁一点点头,把地上的字迹抹去,没有再问什么,他其实看见铁心源在喝了一碗粥之后,就往粥锅里面添加了一点东西。   从添加了东西之后铁心源就没有喝粥,平日里他总是要喝两碗的,今晚,他只喝了一碗。   他没有喝,也没有让自己和铁二他们喝……   马希姆刚刚睡着,就看见一个满身流淌着火焰的巨人从深坑里面爬出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自己走来。   看似笨拙,缓慢的脚步,却不知为何一瞬间就带着那个巨人来到自己的面前……   铁心源听到了马希姆惊恐的叫声,也看见了他露在月光下面那张汗水涔涔的面孔。   于是,他就掏出一个已经被他把玩成黑色的羌笛,稍微试了一下音,就呜呜咽咽的吹奏起来。   笛声带起来阵阵的远思,很多人的面孔在沙漠中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即便是笛音消散在戈壁上,远处火山发出的咆哮声却像是在回应他的哀伤。   火山口的动静只是动作于一时,很快就悄悄的蛰伏了,铁心源放下羌笛,看看身后那些在梦中依旧痛苦的波斯人,迎着沙漠里的晚风缓缓吟诵道: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   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   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   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   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   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   《原道》的下半部背诵出来之后,他的心情好了很多,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他就经常吟诵自己的本经《原道》来安慰自己。   那时候虽然在吟诵,读的却是字里行间的意义,远不像今日吟诵来的有深度。   原本相对这群波斯人临之以威,可是自己除了铁一他们就再无什么武力可言。   即便是铁一他们六人,也不是这四百名彪悍的波斯人的对手。   今日的玛瑙滩一行,遭遇了罕见的自然报复,那么,不妨就借助自然之力和一点蘑菇粉来加强他们心中的恐惧感,让自己以后使唤起这些人来放心些。   蘑菇粉能把恐惧,或者喜悦这两种最基本的心态放大一些,按照铁心源自己吃蘑菇粉得来的经验,今晚的噩梦,会让这群波斯人记忆深刻。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那些波斯人才没了多余的动静,真正进入了睡眠。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自然就醒来了,那些波斯人起来的比他还要早。   大清早的这些波斯人并没有开始做早饭,而是在等待太阳升起,好做礼拜,好早点把自己的惶恐说给天神听。   铁心源不做礼拜,铁一他们自从跟随了他之后,也就不做礼拜了。   当那些人面对圣城方向礼拜的时候,他们七个人就吹旺了火堆开始煮粥。   马希姆朝拜的极为虔诚,整个过程一丝不苟,铁心源没有听见他在祷告神明些什么。   只听见他拉长的声音中有着无限的痛苦。   有痛苦的就有欢乐者,马希姆一群人在礼拜完毕之后,竟然不约而同的将四个面带笑容的波斯人围拢起来,然后乱刀砍向自己惊愕的同伴。   短促的四声惨叫从人群中传来,引得铁心源和铁一都大为惊讶,等他们组成的人墙散去之后,地上就已经多了四具烂泥一样的尸体。   “伪信者!”   马希姆重重的朝尸体吐了一口唾沫之后,就回到铁心源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探出手烤着火,脸上的神情却极为痛苦。   “塔利班,我被魔鬼侵染了,他们也一样被魔鬼侵染了,而那四个死人却是被魔鬼带走了灵魂,成为了伪信者,经书中,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驱走我心中恶魔的办法吗?”   铁心源指指自己苍白的面颊苦笑道:“我昨夜一晚没睡,只要闭上眼睛,恶魔就会出现。我连自己都没有法子救助,如何帮助你们?”   马希姆和围拢过来的波斯人听了之后,齐齐失望的低下头继续烤火。   马希姆猛地抬起头问铁心源:“塔利班,孟元直有没有我们这样的惨状?”   铁心源回头看看铁一,然后摇头道:“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马希姆长出了一口气道:“天神把他的恩惠降给他所意欲的仆人,故他们心怀嫉妒,因而不信真主所降示的经典,他们为此而出卖自己,他们所得的代价真恶劣,故他们应受加倍的谴怒不信道者将受变态的刑罚。塔利班,我执行了天神的旨意,现在,我们只要远离魔鬼,就能获得救赎,只要我们有一颗勇者之心。”   铁心源惊讶的道:“你们要放弃这里的珍宝?”   马希姆看看自己的同伴,坚决的摇摇头道:“那是魔鬼的诱惑,如果为了发财,我们接受了魔鬼的贿赂,那才是大罪,那些珍宝,我们不要!”   铁心源摇头道:“我们如果偷窃了魔鬼的宝物,然后把它换成钱来周济吃不饱饭的人,天神是乐见其成的。”   “人世间的功,换不回我的灵魂。”   “那就让孟元直去做,我们去周济吃不饱饭的人,然后你们从功德中获得利益,天神会满意你们的行为。”   平日里一个大字不识的马希姆,只要谈论到经文,他就会滔滔不绝,如同一个饱学的宿儒。   对于一个拿生命去信奉天神的人,这或者也是一个神迹。   马希姆思虑了良久,才同意帮助铁心源去贩卖这些属于魔鬼的珍宝,然后拿走属于自己的一份。   铁心源胸中没有任何的喜悦诞生,能在如此庞大的一笔财富面前选择神灵,铁心源不知道这需要多么强大的信仰之心才会克服人类与生俱来的贪婪。   一个贪婪的人在财宝和天神之间,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天神,这种表现一点都不好笑。 第三十九章 春芽生   神佛的基础从来都不是神佛本身。   就像决定建筑高度的从来都不是最上面那块砖瓦一样,有多么强大的基础,才能决定有多少高度。   马希姆就是神教最不起眼的一块砖瓦。   可就在今天,这个不起眼的砖瓦,毫不犹豫地斩杀了他眼中的伪信者同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魔鬼伸出的镶满玛瑙的臂膀。   就因为他这些无意识的举动,让铁心源明白,神教的高度到底有多么的高。   那个高坐在云端上的天神是真实存在的。   他即使不存在,马希姆这样的人也会用刀子告诉人世间所有的人,天神是一定存在的。   “孟元直一个人能取回来多少玛瑙啊,这注定我们的生意只能发点小财,没把法让我成为巨富的。   还是干邮局的买卖比较好。   塔利班,我们已经这么熟悉了,你能不能把你的玛瑙生意交给我们去贩卖?   我们只要生意的两成。”   铁心源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难道说往日里如同蠢货一样的马希姆,转眼间就变成一个睿智的高深莫测的波斯人了?   “塔利班,天神在上,我们绝对不会贪墨你的玛瑙的。”   铁心源抬头看着一脸憨厚的马希姆,确定这家伙刚才真的是被天神附体了,现在这样一脸蠢像的马希姆才该是他的本来面目。   于是点点头道:“当然可以,这是我的第一笔生意,也是你的第一笔生意,你为人憨厚,淳朴,我没理由不把生意交给你来做。   不过,我不需要钱,我只要你卖掉玛瑙之后,给我粮食和奴隶就好。   粮食这一类,不管是牛羊,还是青稞,大麦都成,即便是没有这两样,给我豌豆都可以。   至于奴隶,我只要那些战俘,如果有于阗国的战俘就再好不过了。”   马希姆挠挠后脑勺道:“为何专门要于阗国的战俘?帝国的战俘不行吗?莎珊国的俘虏一个个勇猛善战,价格不高,你为什么不要?”   铁心源怒道:“你管我要什么样的战俘干什么,除了天神的子民不要之外,别的我其实是无所谓的。”   马希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靠近铁心源奸笑道:“您不愿意把天神的子民送到魔鬼那里去,这一点我知道,好吧,我专门给你找于阗国的,实在找不到就找莎珊,或者回纥人,您觉得怎么样?这些人您拿去试探着取玛瑙,一定会有收获的。”   铁心源点点头,不说话却用手指指指火山口的方向。   马希姆的面色变得阴沉下来,对自己身边的那群兄弟吼道:“看在天神的份上我们忘记这里好吗?”   一连喊了三声之后,没听见有反对的声音,就对铁心源道:“我们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铁心源笑了一声,就握住马希姆的手道:“一言为定,以后啊,我去拿玛瑙,你负责卖出去。”   马希姆得意的哈哈大笑,一桩大生意,就在一个玩笑一般的承诺之下达成了。   诺言需要实力支撑,这一点铁心源很清楚,自己现在离开了穆辛,身边只有铁一他们以及小野人和孟元直,马希姆在拥有绝对的实力的时候,还能拿出天神来做自己的保证人,铁心源已经非常的满意了。   如果他有一天真的需要马希姆的承诺,那么马希姆就没有任何的机会反对。   他也不会给马希姆任何反对的机会……   回到清香谷之后,铁心源就下令松开了那些奴隶的脚镣,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那些受伤的奴隶,以及被捉回来的哈密人,慢慢有了一丝人气。   不再像铁心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样完全没有人形。   戈壁是暴虐的,沙漠则是残酷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其实很多余。   这种动物正在尝试着征服戈壁和沙漠,所以就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而死亡就是这些代价中最惨痛的一种。   戈壁上的孤城,雪山,乱石滩,不论是雄壮的,还是绝美的,亦或是孤凉的,都让铁心源把他爱到了骨子里。   两世人都离不开这片土地,铁心源就把这种安排认为是一种宿命,给了自己一次证明自己是好汉的机会。   有了金矿之后,铁心源就不是很在乎这片玛瑙滩上的财富了,这里的财富绝对能够让这片土地繁荣起来,就像历史已经证明过的那样。   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大规模的人群来到哈密的时候,成为这里势力最大的那个人。   玛瑙不同于黄金。   黄金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硬通货,只要铸造成金饼子,在哪里都能花用,它永远都是珍宝中最让人眼红心跳的一种存在。   玛瑙就不一样了,这东西没有办法直接拿去换粮食,换物资。   只有变成黄金,白银之后,才会有这样的作用。   玛瑙在珍稀的时候,自然是值钱的,一旦大规模的开采之后,它的价值就会飞快的缩水。   只有富有的人才会喜欢玛瑙,而西域的富人实在是太少了,铁心源甚至认为,只要经过一年的倾销,玛瑙就会如同戈壁上的石头一般廉价。   跟随驼队走南闯北一辈子的马希姆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他更喜欢拥有一支目的明确的自由商队。   铁心源打开了奴隶的镣铐,已经足足三天了,预料中的逃亡还是出现了。   不过三天只走掉了四个奴隶,这很是出乎铁心源的意外,在他的计划中,至少跑掉两成以上的奴隶才是合理的。   马希姆希望铁心源能够派他们把逃跑的奴隶捉回来,这样他就能和铁心源完成第一笔交易。   很可惜,铁心源就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反而要求马希姆他们去给自己弄来更多的奴隶。   日子平淡的令人几乎发疯,整日里就是起床,吃饭,干活,吃饭,再睡觉,这样的日子即便是过上十年,和过一天没有什么区别。   终于,在青草钻出大地的某一天,清香谷里终于出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一个奴隶喜欢上了一个野人女子!   而且和那个女子在夜晚的时候偷偷的去了温泉学着铁心源他们的样子偷偷洗了澡,好像还干了点别的。   小野人嘎嘎,向铁心源禀报了这件事,并且带着最深的恶意,请马希姆他们把那个奴隶和野人捉了起来。   在嘎嘎的意识中,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铁心源的,就像自己以前族群里面所有的女人都是族长的。   只有族长才有分配女人的权利,同时也拥有收回的权利,这样的事情在戈壁上已经绵延了数千年。   这在他看来,就像喝水,吃饭一样正常。   “马希姆,你吃饱了撑得去管这种事情?”   铁心源拍着自己的脑门,瞅着那两个被剥得一丝不挂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的事情自己是喜闻乐见的。   一群男人和一群女人住在同一座山谷里,要是不出现这种事才是怪事请,更何况,这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道德观念,只要相互看着喜欢,发生那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只有这种事情多发生,勤发生,清香谷才能回归成一个正常的社会。   铁心源为了维护马希姆和嘎嘎的权威性,还是抽了那个奴隶一鞭子。   然后就通过嘎嘎告诉他,既然他喜欢哪个女人,那么,就必须具备养活那个女人的能力,从第二天起,清香谷就不会主动供应这两个人的粮食了。   想要吃饭,就必须干更多的活才有可能。   嘎嘎一边对那个奴隶说,一边回头看铁心源,他觉得自己的主人已经疯了。   这样的惩罚和没有惩罚没有任何的区别。   奴隶就是要干活的,属于主人的女人也是一定要干活的,然后主人才给他们饭吃……   很显然,那个挨了一鞭子的奴隶非常的高兴,绳子松开之后,就拉着那个女人在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   嘎嘎没好气的看着铁心源道:“他们说要在河边那颗大柳树底下盖一间房子……还说准备生七八个孩子……孩子多了就能多活下来几个,将来老了之后就会有人照顾……”   铁心源笑道:“他们没有说离开的话?”   “傻子才会离开!”嘎嘎咆哮了一声,然后就像个大人一般背着手离开了,他很不待见铁心源这种败家子一般的行径。   马希姆从头到尾看了一场戏,除了感叹塔利班的仁慈和善良很像穆辛长老之外,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客人的位置上,剥夺了铁心源对这支波斯人的控制权。   对于这支同床异梦的队伍,铁心源早就不想要了,自从他看到马希姆他们是如何对待伪信者之后,他就对这支队伍充满了戒心。   自己虽然是穆辛的学生,但是啊,如果说这片戈壁上谁才是最大的伪信者,那一定会是铁心源自己。   改造不过来的人,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了试探了,继续试探的结果很有可能就会有弯刀落在自己的头上。   这些奴隶就好驾驭的太多了……   至少,他们已经开始贼目灼灼的偷偷看河边洗刷玛瑙的那些妇人了。   铁心源相信,只要稍微控制一下,清香谷里一定会出现一个新的族群的。   而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这支强悍族群的族长。 第四十章 千里快哉风   不同人自然会有不同的命,不过这都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能够自由的掌控自己的命才成。   整个大宋国里,能够暂时自由掌控自己命运的人不太多,而孟元直绝对是其中一个。   自从离开青山绿水,繁华绝世的大宋之后,孟元直就发觉自己的武技在不断地变强。   他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   以前吃饭,只需要坐在饭桌后面等待,马上就会有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等着自己享用。   现在不一样了,刚才为了一块干羊肉,他已经杀了足足七个人。   说是为了一块羊肉就死了这么多人,这其实是不准确的,如果不是孟元直在哈斯儿城卖掉了一些玛瑙的话,这七个盗贼是不会追上来的。   宋人的形象在大漠中非常的糟糕,糟糕到了只要是个人就想抢劫一下,被放进锅里面煮熟吃掉的也不在少数。   因此,大宋的商贾很少进入戈壁深处与这里的野人交易,而许东升则需要依靠波斯人的力量才能保证自己的商队能够安全的回来。   孟元直这一路走的艰难无比,吃饭会被下毒药,住店会被半夜暗杀,买点东西会被刁难,哪怕是在所有人共有的河里面喝点水,都会被人驱赶,或者收非常昂贵的费用。   被所有人排斥的感觉非常的糟糕,原本还想平平安安的找到尉迟灼灼那群人,然后把他们平安的带回来,一路上什么样的事情也不想惹。   只可惜这使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好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在戈壁上,拳头远比礼仪重要的太多了。   所以说,他这一路基本上是杀到这里来的。   此时的孟元直宁愿认为这七个人就是为了自己嘴里的那块羊肉才来追杀自己的。   这样感觉会古朴一些。   就像在春秋时期,类似自己这样的武者出没于荒原之间,只为一个承诺就怒而杀人,血溅五步。   一个没有束缚的武者,才是真正的武者。   不用劳心,凡事不对,只需大刀长矛递将出去,万事自然就会平息。   那些人的尸体就倒在他的身边,浓烈的血腥气一点都不妨碍他在那堆小小的篝火上煮干羊肉吃。   铁枪就戳在身边,长刀就放在面前,上满弩箭的弩弓就在探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自己的武器还在身边,孟元直就觉得自己哪里都能去得。   屁股下的那具尸体正在慢慢的冷却,他的肉汤却变得越来越滚烫。   哈斯儿城黄土夯制得城墙距离这里并不遥远,孟元直吃饭的时候还能看见那道如同细线一般的城墙。   不过,一道黄色的灰尘出现在了城墙和自己之间,刚才有一个敌人逃走了,现在过来的应该是找自己麻烦的援兵。   孟元直摇摇头,开始低头吃自己的肉汤,馕饼已经在肉汤中泡的发胀,吸满了浓郁肉汤的馕饼此时吃起来最是痛快。   一锅肉汤很快就被他吃的干干净净,孟元直满意的拍拍肚子,瞅着越来越近的黄色灰尘,用手帕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束缚起来,提起铁枪,又把长刀挂在战马的身侧,弩弓挂在另一边。   他不是很喜欢束甲,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流点血对于战力的提升很有帮助。   这一点是从铁狮子那里学来的,只有受了伤,自己的那部分身体才能学会下一次如何不受伤。   这句话他以前很是听不明白,自从来到沙漠,尤其是砂岩山一战之后,他对这句话有了很深的认知。   区区五十几个骑兵,孟元直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他解开自己的面巾,把自己非常标准的宋人面孔露在外面,立马高坡,等待敌人来临。   骑兵在五十步外停下脚步,一个类似军官一般穿着皮甲的西域人纵马向前。   义正言辞的大声向孟元直说着什么。   看到这个军官的模样,孟元直立刻就回想到了大宋的官差,即便是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能通过语气猜到几分,这让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当自己的武力高过普通人的时候,无论哪里的官差都会开始和你讲理了。   然后就期望你能在他们表现出来的强势场面下,束手就擒。   大宋皇帝或许有这个资格要孟元直束手就擒,面对这里野人一般的城主,孟元直只想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长枪一摆,孟元直就冲下了矮坡,那个喋喋不休的官差稍微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孟元直会直接冲下来,怒吼一声之后,就拔出自己的弯刀狠狠地向扑过来的孟元直劈砍了过去。   长枪蜻蜓点水一般的刺在官差的咽喉上,然后就闪电般的收回,官差的弯刀在自己的面前晃动一下什么都没有碰到,他的咽喉上多了一个血洞,从前面依稀能够看到他身后的那些骑兵。   探手从官差的战马上取过一张圆盾,单手持盾格开一枚羽箭,再顺手将圆盾抡了出去。   力量是如此之大,圆盾带着呜呜的怪叫击打在最右边的一个骑兵胸口,马上的骑兵被旋转的铁皮圆盾竟然削成两截,上半身随着圆盾一起跌落尘埃。   战马向前急窜两步,左手的铁枪就已经横扫了出去,丈二长的铁枪晃动的幅度很大,力量却不是很大,破开咽喉事实上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刚刚在做好准备的骑兵,仅仅看到了一个闪亮的枪头,就跌落尘埃。   一个人能站在狂奔的战马上挥动长枪让他们根本就无法想象,弯刀格挡的角度太低,不足以封住长枪,被近乎两尺长的枪刃划过咽喉,顿时死的不能再死了。   五十人组成的军阵非常的薄弱,当正面的两个人掉下战马之后,后面的两排骑兵面对急冲过来孟元直只能向两边避开,他的战马从军阵最中间呼啸而过。   战马奔出去至少三十余丈才停住脚步,回马过来的时候,那些从惊慌状态中清醒过来的骑兵,发一声喊,挥舞着弯刀直奔停下战马的孟元直。   孟元直收起长枪,单手举起弩弓,连续扣动了三次弩弦,三支弩箭就激鸣而出,在这个距离上,大宋弩弓非常的值得信赖。   弩弓收回,长刀就已经出鞘,这一次孟元直没有催动战马,而是直接从战马的背上飞了出去,当中箭的骑兵从狂奔的战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如同大鹏鸟一般在半空中飞舞了三丈远的孟元直脚尖踩在战马的鞍鞯上,身体再次腾空而起,闯进了骑兵最密集的中央战阵。   孟元直不愿意伤害战马,所以在战阵上都是以人为第一消灭目标。   按照铁心源的说法,尉迟灼灼她们的处境并不好,想要千里迢迢的回到清香谷,没有足够的战马是根本行不通的。   这一路上的小国家多如牛毛,强盗也多如牛毛,小规模的队伍或许还有通过的机会,由大队妇孺组成的队伍,恐怕走不出十里地,就会被这些国家,亦或盗贼侵吞的干干净净,在西域,妇孺也是财产的一种。   刀背砍在骑兵的脑袋上,孟元直的力量掌握的很好,眼看着十数个骑兵栽倒在马下,他才挑选了一匹最强壮的战马安身。   剩余的骑兵轰的一声就亡命的向哈斯儿城奔逃,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眼前的这个黑眼珠男人是一个怎样的恶魔。   孟元直并不追赶,而是先把战场上乱跑的无主战马找回来,拴成一排,然后静静的坐在一边等候地上那些被自己打昏的骑兵醒过来。   这么多的战马,自己一个人是没有法子全部赶着去于阗北部的群山里去的。   他下手很有分寸,摔在地上的骑兵共有十八个,还有三个很久都没有醒来,孟元直就用长枪送了他们一程。   十五个骑兵惊恐的看着孟元直,嘴里不断的喊着饶命。   孟元直很是奇怪,这家伙竟然喊的是回纥话,虽然他不是很懂,简单的投降一类的话语他还是能够听得懂的。   他的长枪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哀求而停下来,继续刺死了五个长相狰狞的野人,这才罢手。   指着那个会说回纥话的骑兵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马奴,不服者死!”   这一战的战利品非常的丰厚,三十二匹上好的战马,让孟元直非常的满意。   回头看看远处的哈斯儿城,那里已经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熟悉军队章程的孟元直知道这是全军防备的命令。   就奇怪的问那个会说回纥话的骑兵:“我只有一个人,这座城里的人为什么不再出来找我的麻烦?”   那个骑兵面色复杂的道:“哈斯儿城属于尊贵的毛拉·穆吉孜大人。城里总共有骑兵一百八十人,您刚刚杀死了大将军易思卡尔,所以,在没有招募到足够多的勇士之前,穆吉孜大人不会来找您的。”   孟元直听了这个骑兵的话,心头一动,想起铁心源说过的一些话,就一把提起那个骑兵道:“如果你们帮我攻下这座城池,老子就把这座城赏赐给你。” 第四十一章 一个人的战斗   一百八十个堪称精锐的骑兵,以及超过三百人的步兵,就是哈斯儿城全部的守备力量。   这些军事力量对于一个只有不到五千人的小城池来说已经有些偏多了。   喀喇汗手头的军力并不算多,如果不是因为哈斯儿城面对的就是浩瀚的戈壁,面对数之不尽的沙盗,他不会在这里放一百八十个骑兵的。   帝国强大的军队不但要应对西面自己兄弟易普拉辛汗国的威胁,也要顾及到甘州回鹘的侵袭。   两面夹击之下,喀喇汗玉素朴的军队中只有骑兵,高贵的桃花石可汗玉素朴曾经说过,只有给战士安上四条腿,帝国才能应对两面战争。   对于帝国来说,已经臣服的于阗国在经历了屠杀之后,已经没有了口诵佛号者,那里已经变成了帝国的粮仓。   因此,于阗国不需要驻守太多的帝国猛士……   孟元直不这样想。   他在日益膨胀的自信的催促下,固执的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拿下这座喀喇汗国边境的小城。   他找来一块洁白的绸布,用死去的骑兵鲜血在那块洁白的绸布上写下了——宋人孟元直五个血淋林的大字。   然后就把这面旗帜绑在一根长矛上,交给了那个会说一点点自己能听懂的话的骑兵。   眼看天色还早,孟元直就带着战战兢兢的十个马奴,驱赶着四十多匹战马向哈斯儿城进发。   从这里到哈斯儿城不过十五里,顿饭的功夫孟元直就来到了城下。   夯土制作的城墙不过一丈来高,孟元直觉得自己站在马背上,只需要纵身一跃,就能跳上城墙,只要上了城墙,这座小城里面就不应该有什么人能够阻挡自己屠杀。   整座城里不过五百人的军队规模,只要自己今天杀几十个,明天杀几十个,用不了十天,就能把这里的军队清除的干干净净。   城头原本非常严肃的守军,忽然哄堂大笑起来,孟元直回过头看去,才发现除了那个浑身发抖的掌旗人,其余的九个人已经跳上战马,开始逃跑了。   孟元直恼怒至极,摘下身畔的强弓,箭如流星,九个逃跑的骑兵还没有逃出强弓的射程,就被他一一的射杀在荒原上。   城头那些守军看到这一幕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大宋孟元直,最后一次警告你们,速速打开城门投降,否则一旦攻破城池,定将你们斩尽杀绝!”   回答孟元直的不是洞开的城门,而是暴雨一般的羽箭,他挥动铁枪挡飞了几支来势凶猛的羽箭,缓缓地退到一箭之地的外面,冷冷的看着城头的一个胖大男人。   “那个人就是毛拉,穆吉孜?”   握着大旗的骑兵嘴皮子哆嗦着道:“就是他,穆吉孜大人的弓箭可以射下飞在天上的天鹅……”   孟元直单手捉住一支朝自己飞过来的羽箭,皱眉瞅着这枝拇指粗细的羽箭回头对那个骑兵道:“我要是杀了他,他的手下会不会逃跑?”   “步兵会逃跑,因为他们是穆吉孜大人招来的人手,那些骑兵不会逃跑,一旦桃花石汗知道他们弃城而逃,捉住之后就会丢进蛇坑……桃花石可汗座下没有逃跑的勇士。”   孟元直嗤的笑了一声,之前五十位骑兵逃走了十几个,那不是逃跑是什么?   孟元直笑罢之后,一张脸就变得苦涩起来,看着满城头都是守卫的军兵根本就没有出城来和自己野战的模样,心中就对铁心源充满了愤怒。   什么叫做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如果一时间找不到尉迟灼灼,就弄点事情出来,让尉迟灼灼自己过来找,这就是铁心源的原话。   不过,当他看到那面血淋林的大旗,胸中就畅快的厉害,不论铁心源的主意有多么的可恶,至少,在竖立大旗这件事上,非常的对自己的胃口。   如今,那面大旗在春风中舞动,猎猎作响,有着说不出的威风。   孟元直穿好铠甲,把臂盾挂在胳膊上,催动战马缓缓地来到城前用铁枪指着城头的穆吉孜喝道:“穆吉孜,敢和爷爷一战吗?”   穆吉孜看着城下的这个狂人,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自己的名字还是听得很清楚的,稍微想一下就清楚,这家伙竟然要自己和他决战。   穆吉孜长弓绰在手上,缓缓地拉开弓弦,三只羽箭搭在嘎嘎作响的弓弦上。   孟元直看见了拉弓的穆吉孜,胯下的战马忽然昂斯一声,后腿猛的发力,向前窜了出去,与此同时,他手里的铁枪已经脱手,飞向城墙上的穆吉孜。   与此同时穆吉孜的羽箭带着尖锐的鸣叫向孟元直飞了过来,战马的速度自然比不上穆吉孜的羽箭,三支呈品字形飞过来的羽箭并不受战马速度的影响,依旧准确的刺向孟元直的胸膛。   长刀在孟元直的暴喝中飞起,斜斜的劈在飞来的羽箭上,两支箭跌落尘埃,第三枝速度稍微慢一些的羽箭却重重的刺在孟元直的胸甲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之后,跌落尘埃……   战马依旧在加速,城头的羽箭如同暴雨般落下。   飞向城头的铁枪并没有对穆吉孜造成任何威胁,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铁枪重重的钉在城墙上,入土两尺有余。   孟元直的臂盾护住了头脸,任凭暴雨般的羽箭落在他的身上,身下的战马哀鸣一声,四蹄一软就栽倒在地上,只是一瞬间,没有防护的战马就被城头的羽箭射成刺猬一般。   比战马更像刺猬的是孟元直,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借助战马扑倒的力量,如同一只刺球在戈壁上快速的翻滚,直到撞在城墙上,才止住翻滚的势头。   他刚刚抬起头,一块硕大的石头就迎头砸下来,不得已只好继续向右翻滚,城头乱石如雨……   臂盾格开一块避无可避的巨石,巨大的震荡让孟元直的胸口一热,嗓子眼发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孟元直野兽般怒吼一声,再一次用臂盾格开迎头砸下来的巨石,在尘土飞扬中站起身子,右手五指如勾硬生生的刺进坚硬的夯土城墙把身子彻底的拔起。   迅猛上升的左手终于握住了插在城墙上的铁枪,身体绕着铁枪迅疾的旋转一周,就头下脚上的飞上的城墙。   身体尚未落下,四根长枪就狠狠的捅过来,如同老鹰一般在空中飞翔的孟元直两只手臂在空中划一个圈子,就把四根长矛揽在怀里,双脚刚刚落地,就大吼一声,竟然连长矛带那些不想撒手的军卒一起丢下城墙。   穆吉孜听着城下的惨叫,肝胆欲裂,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不算壮硕的宋人,竟然真的敢一个人就对一座城发起攻击。   孟元直张着满是血渍的大嘴哈哈大笑,手里的长刀却没有半分的停歇,在密集的守军人群中掀起一片血浪,狞笑着笔直的冲向不停后退的穆吉孜。   “杀了他!”穆吉孜大喊,招呼手下进攻,自己却在不断地后退,他一点都不愿意和这个魔鬼一般的宋人照面。   孟元直面对汹涌的人群再一次大笑起来,一杆被他抢过来的长矛,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蛇,每吞吐一次蛇信,就会有一个守城军卒捂着咽喉软软的倒地。   嘎嘣一声,枪头终于被一柄连枷砸断,孟元直探手捉过那个手持连枷的西域大汉的脖子,手腕子一转就已经扭断了他的脖子,硕大的连枷掉在脚下,他脚尖一钩,连枷飞起,松开已经死掉的大汉,连枷已经牢牢的握在手中……   连枷到处,血肉横飞。   首先崩溃的不是小兵,而是已经不作战多年的穆吉孜,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和于阗死士作战的场景,同样是血肉横飞,同样是悍不畏死。   他知道这个人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理智,在他的眼中,只要是活着的人都在他斩杀之列,想到自己这些年收集到的财富,以及自己庞大的家眷,趁着此人还被自己的部下纠缠着,没有必要和这人死磕,穆吉孜扭身就走。   他没想着逃走,只想离那个魔鬼远点,准备招呼更多的人来围杀这个恶魔,毕竟恶魔只有一人而已。   只可惜,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已经被孟元直杀的心惊胆战的军卒,立刻就学自己的城主,发一声喊四散溃逃,有的甚至直接就跳下了城墙。   孟元直不理会四散的溃兵,拎着连枷就向穆吉孜追了下去。   连枷带刺的锤头只要敲击在脑袋上,整颗脑袋就会像熟透的西瓜一般迸裂。   穆吉孜为自己的懦弱造成的颓势后悔的要死,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连一刻时间都不给自己创造,虽然自己的亲卫不断地在拦截那个恶魔,恶魔追杀自己的脚步并未停止,只要听到身后头颅爆裂的声音,他就知道恶魔距离自己不是很远。   正在奔跑的身体忽然飞了起来,穆吉孜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冒出一截子带着枪头的枪杆。   城主死了,那些躲在屋子里偷看的百姓,亲眼看到孟元直用连枷敲碎了城主的脑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发自内心的恐惧。   打开自己的家门,随着那些已经跑远的军兵,鬼哭狼嚎的向东面的城门狂奔…… 第四十二章 低烈度的战争   孟元直没有追赶,只是站在空旷的大街上撕心裂肺的大笑,甚至笑弯了自己的腰。笑的手中的连枷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他这一生都没有这样痛快的笑过,如果早知道来到西域之后会有这样痛快的时刻,他早就来了。   根本就用不着别人安排什么陷阱,根本就用不着劳动别人拿自己的家人来威胁。   城头上传来一声惊叫,孟元直回过头去,发现那个给自己掌旗的家伙爬上了城头,那杆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说不尽的威武和好看。   他一个人夺下来一座城,虽然已经变成了空城,也让掌旗的米虫惊讶到了极点。   他出身昭武九姓中的米国,至今,族人中还有关于前唐猛士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就有一个手持唐刀的猛将一个人连克六城,想不到,自己在今日还有机会看到大汉勇士的丰功伟绩。   他慌忙从城头跑下来,打开城门之后,从城外把孟元直缴获的战马牵进来,然后就用力的把城门关好。   这座城已经属于尊贵的主人了……   在唐人面前,昭武九姓的子孙就是自然地仆人,这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即便是昭武九姓中出了安禄山这样的巅峰人物,也不影响米虫对孟元直的尊敬。   孟元直背着手走在空荡荡的街市上,前一刻,这条街市还是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现在,除了几条瘦狗在街市上跑来跑去之外,基本上看不到几个活物。   一家羊肉店的锅灶上还煮着一锅羊肉,炉灶里烧的是胡杨木柈子,火力很猛,雪白的羊汤在大锅里翻滚,阵阵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孟元直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般,找出来两个干净的大碗,装了满满两碗羊肉端到桌子上,探手招呼一下跟过来的米虫一起吃。   “我在停留几天,如果我等的人来了,这座城就属于你了。”   孟元直吃光了碗里的羊肉,又给自己装了一碗,沉吟了片刻,就对米虫说。   米虫坚决的摇摇头道:“我希望能够跟随主人。”   孟元直笑道:“我现在在流浪,你跟着我除了吃苦头什么都得不到。”   米虫吃掉自己碗里的羊肉笑道:“您是第一个给我饭吃的贵人……”   “为一口饭把自己卖掉不值得,我以前就是为了一口饭把自己卖掉了,结果不太好。”   米虫笑的越发开心,指着空荡荡的城池道:“您给了我一座城,这就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梦想。您可能会笑话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识过答剌罕城城主的威风,他有无数的牛羊,吃不光的美食,从那时候,我就发誓当一个城主,哪怕当一天也好。今天,这座城属于我,我在这里干什么都行,不会再有一个什么人站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滚开,你这个肮脏的米国人。”   孟元直嘿嘿笑了起来,拍着米虫的肩膀道:“那就去完成你城主的职责,巡视一下这座城,我要去西面的城楼休息一下,看看,我等的人会不会来。”   米虫跳起来就跑去了西面的城楼,他知道那里面很肮脏,如果主人想要在那里休息的话,需要打扫一下。   孟元直上了城楼,底下的城门大开,那些逃离城池的西域人就逗留在城外,当孟元直上了城墙之后,原本想进城的西域人再一次撒腿向戈壁上跑去。   米虫给孟元直弄了一个非常舒适的窝,他没有把窝安在屋子里,里面浓烈的腥臊气,主人一定不会喜欢的。   他的细心换来孟元直的夸奖。   于是,孟元直躺在一个由簇新的皮毛铺好的窝里,探手就能拿到装满葡萄酿的水晶瓶,在他的身后,那面大旗陪着他,猎猎作响。   刚才的那一战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点时间,可是,现在的孟元直觉得浑身都在隐隐作痛。   尤其是胸口,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烘烤,喘气粗重点都会感到疼痛。   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葡萄酿,这股燥热才慢慢褪去,抬头看一眼地平线上的雪山,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   米虫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当孟元直从睡梦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哈斯儿城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模样。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米虫半依在一张由四个大汉抬着的胡床上,胡床上堆满了食物和美酒。   胡床缓缓地在街市上穿行,所到之处,总有戴着皮帽的商人向他献上礼物,总有穿着皮袄的商贾,将一枚枚的银币丢进胡床前面的盒子。   米虫傲慢的指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随后,那个女子就欢快的跳上胡床,依偎在米虫的怀里,嘴里含着蜜饯果子往他的嘴里面送。   孟元直无声的笑了一下,重新把身体倒在温暖的皮毛窝里,探手取过一瓶葡萄酿,大口的喝了一口,他想把这瓶子酒喝完,然后再睡一会,就当做对自己辛苦工作的酬劳。   很遗憾铁心源不在这里,如果他在这里,孟元直会有说不完的话给他听。   只可惜,他不在。   铁心源很忙,他不知道孟元直这时候正在极度的思念自己,一枝羽箭钉在他的脑袋上方,让他不由自主的缩缩脖子,小心的把身体藏在高墙的后面。   铁一已经突出高墙,向山道上掩杀过去,在那里,清香谷的老族长正在声嘶力竭的要求手下继续狂攻。   天知道,短短的三个月的时间,他从哪里招揽来这么多武士。   清香谷的人抵抗的非常顽强,尤其是那几个有了老婆的家伙,更是勇猛的几乎锐不可挡。   铁心源对这场低烈度的战争其实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   自从马希姆带着半个驼队的玛瑙去龟兹贩卖之后,清香谷的老族长就开始带着人骚扰这里了。   很明显,这个老家伙对于清香谷还是念念不忘的,当日那个老家伙带着自己的财富和八个最忠心的八个部下离开之后,铁心源就知道这个老家伙一定会在某一个时间段回来的,还以为这个时间会很长,没想到仅仅隔了几个月,这个老家伙就带着四五百人的队伍重新杀回来了。   马希姆他们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只要是和自己不对付的家伙,如果有机会杀掉,就一定要杀掉,否则,等来的结果,就是现在的这个局面。   三百多奴隶,对付四五百散兵游勇,正好合适,铁心源相信,经过这一战之后,只要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奴隶一定会成为山谷里最忠诚的人。   这里有山,有水,有粮食,有妇孺,有土地,是戈壁上非常难得的栖身地,如果能通过战争,解除自己的奴隶身份,没有人会拒绝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铁三大吼着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高举着盾牌,手持弯刀冲杀了出去,就在刚才,铁一已经从中间截断了老族长的队伍,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开门追击敌人,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军官。   冲杀在敌人中间的铁三非常的失望,他在这群散兵游勇之间找不到一个可堪一战的对手,弯刀所到之处跪了一地的人……   年迈的老族长眼见后路被断了,竟然如同猿猴一般,拽着山间新生的青草,攀上了悬崖。   铁心源是随着铁五走出高墙的,他就站在悬崖底下,抬头看着努力往山崖上攀登的老族长,对于周围不断丢掉刀枪投降的流浪武士看都不看一眼。   这群人是戈壁上最没有节操的一群人,只要给钱,杀自己的老子娘都没有问题。   当然,一旦踢到铁板上,第一个投降的也是他们。   铁心源举起自己的弩弓,一枚弩箭在下一刻就钻进了老族长不断摇晃的后臀。   一声老猿泣子般的惨叫在山谷上回荡。   屁股中箭的老族长,不但没有从山崖上掉下来,反而向上攀爬的更加急速。   铁心源摇摇头,再一次扣动了弩箭,又有一枝弩箭扎在老族长露在山崖外面的屁股上。   这一次,老家伙终于没办法向上攀登了,两支弩箭已经让他的下半身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借用了。   现在,这个老家伙上不去的下不来,铁心源也就懒得理睬他,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从山谷口回来的铁二他们。   一长串俘虏被押解着从山外走进来,很血腥,铁二在他们的肩胛处刺了一个血洞,用牛筋绳子穿起来并且绑住了他们的双手。   铁一不说话,手底下却狠辣无比,当初追随老族长离开山谷的那八个人,被挑选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被铁一砍掉了脑袋。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嘎嘎,都当这事没发生过,反叛过一次的人,很难防止他们不反叛第二次。   铁一驱赶着俘虏走进了高墙,铁心源瞅瞅依旧攀附在山崖上的老族长,也跟着进了高墙。   今晚自己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要干,至少还需要宣布解除一些奴隶的身份,重新分配每一个人在山谷中的位置,没有时间耗在这个老家伙的身上。   就在铁心源走进大门后不久,老族长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绝望的大叫一声,从山崖上跌落下来…… 第四十三章 不能输给孤独   西域地域广阔,战乱频发,自然就造就了西域多种多样的人种。   不论是突厥人,回纥人,波斯人,这些外来种族,还是属于西域三十六国的乌孙、龟兹、焉耆、若羌、楼兰、且末、小宛……这些数之不尽的小种族——催开了西域的战争之花。   多一种人就多一种信仰,多一种信仰,就会多一种意见,意见多了自然就会有争论,暴脾气的西域人往往会把争论很自然地转变成战争。   铁心源很认真的认为,这片土地其实就是因为少了宋人这么一个兼容并蓄的种族才会常年战乱不断。   宋人有一种特质。   这种特质铁心源美化为改良主义。   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宋人都能拿来使用,不论是器具,还是文字,名称,服饰,发式,食物,美酒,他们统统来者不拒。   这其中还包括庄严肃穆的佛教,恐怕连佛祖都想不到,佛教在华夏扎根之后,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实在是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多说)   这个习惯起自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展现了他强大的力量之后,就没有人再对拿来主义说三道四了。   铁心源才不管自己的手下是不是又多了几个什么国家的人,只要把宽松的宋人文化加持给这些人,过不了几年,他们就能被称之为宋人了。   老祖宗说过,只要说华夏的语言,谨守华夏的礼仪,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华夏人。   这个定义给的非常的宽泛,这让铁心源想要归化这些奴隶的心没有半点负担。   事实上一个小小的山谷里面,族群太多,反倒就没有族群之分了,民族大融合这个时候最方便,也最容易。   铁心源代表的种族人数最少,却是最强悍的,最有钱,最有粮食的,于是,这群人就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习惯,随着最强大的铁心源,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宋人。   他选定的突破点非常的有宋人特点,这些天他已经制作了很多的筷子和木碗。   只要是住在清香谷的人,每人都发一套,作为宋人中的贵族,他见不得自己的奴隶总是探出黑了吧唧的爪子抓着食物直接往嘴里送,不论是那一只手都不行。   谁如果不用两只小木棍把食物塞进嘴里,他也就不用再吃东西了。   因此,在清香谷吃饭的时候,铁心源就充满了成就感,看到小小的黑孩子熟练的用筷子把面条塞进嘴里,他就会满意的给那个孩子碗里再添加一点食物。   这一点小小的奖励,就让清香谷所有的孩子争先恐后的用筷子吃饭,并且越来越熟练。   铁心源打算把这个习惯深深地印在他们的骨髓里,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离开了筷子自己没法子吃饭才算是成功。   铁一他们有一双灵活的手,因此,对于使用筷子吃饭只难为了两天,就使用的极为熟练,清炒过的豌豆他们都能用筷子熟练的夹起来下酒。   嘎嘎比较惨,他的那双手很笨拙,明明端着一大碗丰富多样的饭食却不能放进嘴里,这让他极为痛苦。   不敢拿手抓,只要抓一下,铁心源的鞭子就会毫不犹豫地抽下来……   早先的奴隶已经不能称之为奴隶了,没有谁家的奴隶可以带着弓箭跑出去打猎,跑出去打劫,更没有谁家的奴隶晚上可以钻进自己的房子里和自己的老婆胡天胡地。   每天聚在一起吃饭,已经把这群人牢牢的绑在一个战车上了。   新捉来的流浪武士的日子就过得很惨,对这些人,铁心源是不要的,没有谁可以把一群油皮训导成真正的族人,这根本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山谷里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人手,于是,这群流浪武士只能在清香谷老人的监管下,努力的干活。   马拉耕犁的出现,让耕种变得简单易行,庞大的清香谷里,只要是能够种植小麦的地方,铁心源一点都没有浪费,这里的腐殖土实在是太肥沃了,就品质而言,巧庄所谓的上等肥田,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在戈壁大漠中,粮食才是掌控种族命运的利器。   被摔死的清香谷老族长,只不过勉强维持着山谷里的人不被饿死,就盘踞在山谷里作威作福超过二十年。   每年的冬天,对于戈壁上的族群来说都是一场深重的灾难,因为粮食不足,他们会把族群里多余出来的人撵出族群,任由他们在戈壁上流浪,或者死于狼吻,或者死于饥寒。   嘎嘎和他的父亲就是被族群给驱赶出来的人。   嘎嘎的父亲连一个冬天都没有熬过去。   关于他父亲的死法,嘎嘎从来都不说,只要提起来,嘎嘎的两只眼睛就变得和野狼一模一样。   铁心源不敢细究下去,他很担心一旦嘎嘎把原因说出来,自己会感到不安。   只要这一季粮食获得丰收,铁心源就有把握在冬天来临之前,把清香谷的人数扩展到万人左右。   只有人数多到一定的程度,自己才能去拓展哈密平原上的土壤。   依靠哈密河,再加上冬日里的那场黑风暴带来的肥沃土壤,在契丹人再次来收割哈密之前,铁心源有希望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   一旦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就能把母亲以及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接到这里来,从而真正的开始掌握自己的命运。   横山虽好,地处大宋和西夏之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展起来,成为一个简单的藏身地,已经是它的极限了。   每日清晨,铁心源都会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在清冷的朝阳下读书。   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会深深的弯下腰去,然后就会按照昨夜安排好的去干自己该干的事情。   铁心源在他们的心中是仁慈的,是大公无私的,更加是睿智的,尤其是他手里的书卷,更是让这些人从心底感到敬畏。   不论是马拉耕犁,还是新的生活秩序,都给了这群人颠覆般的认知,谁能想到,折断钢刀之后,只要稍微打磨一下,就能用来破开坚硬的土地。   两匹马一个人一天就能开垦出全族人一年都开垦不出来的土地,这该是神迹才对!   只有智者才能有如此点石成金的本领。   尊敬智者,是西域人由来已久的传统。   马希姆一群人不在,铁心源就乘机让铁一他们从玛瑙滩捡回来很多玛瑙储藏起来。   在戈壁上,春日里总是有风的,一旦到了炎炎夏日,热气蒸腾之下,即便是戴上碳粉口罩都经受不住,更不要说那些找条手帕就要往进冲的人了。   一旦进去了,十死无生。   春天毕竟已经到来了,除了天山脚下的一片草原依旧是枯黄一片之外,在阳光下的土地,已经生机勃勃。   蒲公英早早就绽开了黄色的花蕾,在山脚下开的星星点点,没有蜜蜂和蝴蝶,多少有些寂寞。   妇人们带着孩子漫山遍野的挖鲜嫩的蒲公英,这东西不单是药材,同时也是最好的菜蔬。   吃了一冬天的干菜和肉干之后,铁心源开始发疯一样的吃绿色的植物。   只要是能吃的植物,他一种都没有放过。   为了能让这些绿菜吃起来可口一些,他甚至不惜用珍贵的粮食来酿造醋,用最好的豆子来晒酱油,虽然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固执的这样做了,改变这些所谓的奴隶的口味,就是在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性。   当他们已经不习惯吃白水煮肉的时候,就开始考虑教会他们说大宋话。   不过,即便是老天保佑成功了,这个过程太漫长,至少需要到秋后才有可能成功,因此,大多时候,他都随便把绿菜煮煮就吃了。   炒的绿菜很少吃,主要是油脂太难得,铁心源用羊油炒过一次,吃了一口之后,他就想到了死……   他不但自己狂吃绿菜,还逼着铁一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吃,虽然,铁一他们经过一个冬天的食补,身体明显的看着强壮了很多,没有进一步向老太太的形象发展。   身为武将,少了胡须不管咋么看,都似乎少了一股子威慑力。   铁心源的嘴唇上倒是长出来一层颜色稍微发黑的软软的绒毛,嗓子似乎也变成了成人的声音,没有了少男特有的公鸭嗓子之后,读起书来能迷死一大片怀春的女子……   很多时候,铁心源都会朝南边看,那里还有很多自己牵挂的人。   他甚至捉住过一只从南方飞过来的燕子,用手握住它说了一整夜的废话。   天明的时候,燕子死掉了,铁心源哀伤的把它厚葬在一片向阳坡上,就像是在埋葬自己的亲人。   孟元直还在的时候,铁心源多少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同时也充当孟元直的倾诉目标,两人抱团取暖,孤独这个魔鬼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很多时候铁心源看不起孟元直,当然,孟元直在很多时候也看不起铁心源,如果还有可以选择的目标,这两人无论如何都成不了好友。   没得选择之下,感情很快就越过了朋友这个程度,达到了一个类似亲人的关系。 第四十四章 和黄羊之间的生命对话   谁都知道西域在遥远的地方。   不论是典籍,还是民谣,只要是涉及到西域,都会被冠上遥远二字。   因此,时间只在骆驼的脚下,就成了一句至理名言。   在西域,离开了骆驼,即便是时间也会停下脚步。   如果距离够远,时间单位和距离单位之间的区别不是很大,就像我们很多时候都会把光年当作时间单位一样。   赵婉如今就在地图上用手来测度从东京到西域的路途。   水珠儿趴在公主的身后,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城寨,有些头昏脑胀。   “公主,源哥儿到底在哪?”   赵婉沉默了一下,拿手点点兰州,又有些犹豫的点点伊吾州小声道:“应该就在这里。”   水珠儿拿手比划一下兰州和伊吾州的距离,迷惑的瞅着公主道:“您刚才说一寸就是一百里,可是从兰州到这个地方足足有两尺多,岂不是相距两千多里?”   赵婉摇摇头道:“去掉西夏国之后,就没有多遥远了,源哥儿说过,他要给自己找一块我父皇管不着的地方,也不知道找的怎么样了。”   “西夏国官家就管不到啊。”   赵婉轻笑一声,提着裙角三两步跑到镶满玻璃的窗户边上,抱着膝盖坐下来瞅着天上的明月道:“我父皇这样的君王他都不愿意接受,西夏的野人如何能被他看在眼里?”   水珠儿轻轻地挪到赵婉的身边,轻轻地拥着自己的公主难过的道:“太远,他就不知道公主到底吃了多少苦。”   赵婉无声的笑了一下,紧紧地抱住水珠儿瘦弱的身体道:“他在吃苦,我就不能过的太安逸,要不然算什么一家人。”   “翻过年,您就十五岁了,官家和贵妃一定不会再容我们这样宽松下去的。您今年拒绝了三门亲事,每回都是以年龄小当借口,按理说,皇家女儿十四岁出嫁乃是寻常事,到了明年,这个借口就再也不管用了,听说贵妃中意郭家的小三郎……”   “郭小三啊……这还真是一个大麻烦……我看见他母亲那张大白脸就犯恶心,你说她怎么能生出那么一个儿子来?别人家最多出一个纨绔而已,他们家倒好,直接出了一个大废物……”   “可是他家出的聘礼是最多的,身份也是最高贵的,再说,郭家累世将门,官家要怀柔,第一个一定是他们家……公主,源哥儿为何要走?”   赵婉闻言沉默无语,解开长发让它披散在肩头,一言不发的瞅着窗外的明月。   明月下就是煊赫的汴梁城!   “这里有万家的灯火,源哥儿,你那里可已经建好了这样的家?”赵婉抱着双肩喃喃自语。   同一轮明月下,铁心源也在看自己的清香谷,说起来让人非常的丧气,那些该死的家伙们,跟本就没有过夜生活的习惯,假如有,也是躲在自己的房子里和老婆生孩子。   好在今天是大日子,所有人都已经出动了,这才让清冷的山谷里多了几分人气。   一道高大的墙壁矗立在山谷后口上,那里倒是火把通明,坐在半山腰上,隐约可以看见铁一高大的身形在后墙上来回巡梭,这个固执的军人,从不知道懈怠为何物。   小野人嘎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陪着铁心源在半山腰的时间太久,他已经非常的困顿了。   传说中的黄羊群并没有出现,这让他非常的丧气。   铁心源并不担忧黄羊群到底会不会来,他清楚,一种动物一旦习惯了自己的迁徙路线,永远都会按照这条路来回迁徙,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拦他们的去路。   白天的时候,就有奴隶回报说大批的黄羊群已经到了天山山口,这两天一定会经过清香谷的,这才有了全山谷的人不睡觉等待羊群经过的事情。   铁一白天带着人去看了,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十几头黄羊。   这东西在白日里奔跑速度惊人,战马都追不上,即便是追到了,它也能一跃一丈多高,从人的头顶飞过去逃之夭夭,对于骑着马的猎人,黄羊根本就不怕!   最要命的是这种黄羊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一旦有一只黄羊被弓箭射中,庞大的羊群就会受惊,十余万只黄羊从死羊的身体上踩过去,哪里还能找到可用的部分?   如果到了夜间,这些黄羊就会变的傻傻的,铁心源很早以前捕猎过这东西,只要晚上把汽车大灯打开,这群白日里的精灵,就会自动跑到有光线的地方,即便是不断的拿枪逐一射杀它们,它们也会惊慌的留在灯光中逗留不去。   清香谷以前之所以很少种地,就是因为有这种该死的黄羊,它们每年春日里会从天山的深处跑出来,来到天山外面丰茂的草地上觅食,交配,然后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再一次回到温暖的天山山谷啃食苔藓和荒草过冬。   如今清香谷里的麦苗刚刚长出来,如果让几十万头黄羊踩过去之后,今年那里会有什么收成可言。   因此,铁心源无论如何也要把黄羊迁徙群阻拦在自己的寨子之外。   铁一以为黄羊群一定会在这道高墙面前停下脚步,转而去其余的地方过路。   铁心源却是知道的,要这些黄羊改变自己的迁徙道路,除非黄羊全部死光,否则,就算是剩下一头黄羊,这家伙也会穿过清香谷去自己预定的目的地。   非洲大草原上角马的迁徙是壮烈的,这一路上不论是遇见多少头狮子,多少头鬣狗,多少条鳄鱼,这些都改变不了它们前进的方向。   而大马哈鱼的洄游产卵的过程也是极度恐怖的,它们沿江而上,日夜兼程,不辞辛劳,每昼夜可前进一百里,不管是遇到浅滩峡谷还是急流瀑布,都不退却,冲过重重阻扰,直到目的地。   黄羊的迁徙应该也是如此。   小野人嘎嘎,猛地叫唤了一声,铁心源连忙转过头去,才发现半山腰上,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只绿莹莹的眼睛,而眼睛出现的过程悄无声息。   铁二站起身,把一只火把丢下山腰,那些绿莹莹的眼睛一瞬间就胡摇乱晃起来。   火把掉在地上,通过摇曳的火光,铁心源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火光笼罩之处,挤满了耸动不安的黄羊。   七八枝火箭飞上天空,火光到处,竟然全部都是灰黄色的黄羊。   这些还黄羊几乎覆盖了山谷口,看不到尽头。   很显然,山谷上多出来的一道高墙给它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铁一早就发现了黄羊,面对数量如此多的羊群,即便是悍勇如铁一也心头惴惴。   羊群出了高山的阴影,场面就更加的壮观了,铁心源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黄羊攒动的脑袋。   就在天山的深处,无数的狼嚎声隐约传来,这让黄羊群更加的惶恐,后面的黄羊簇拥着前面的黄羊,已经来到了高墙的边上。   黄羊迁徙的时候,后面自然会跟着一支庞大的狼群,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优胜劣汰就是这么无情。   铁心源觉得自己就跟狼群一样,充当黄羊迁徙过程中的一个拦路虎。   高墙并没有让黄羊停下前进的步伐,几十头强壮的黑背公羊,猛地跳起来,踩在前面的黄羊背上,如同跳跃的弹丸,三两下就从后面蹿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虽然在羊背上奔跑,它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在马上就要撞到墙壁的时候,这些强壮的公羊竟然跳上了两边的几乎是笔直的山崖,身体借助强大的冲力,在山崖上奔行几步,就毫不费力的窜上了高墙。   铁一大吼一声,一棍子敲在一头黄羊的背上,发出擂鼓一般的声响,那头黄羊就横着飞了出去,咚的一声撞在木栅栏上,随后就掉下了高墙。   木棍击飞了一头黄羊,另外一头眼角带着黑斑的黄羊的蹄子重重的踩在猝不及防的铁一背上,同样发出了一声擂鼓一样的闷响,然后就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头也不回的就冲下近两丈高的高墙,头也不回的向山谷外面奔去,还发出“啊卡,啊卡”的叫声,在黑夜里显得极为嘹亮。   这头黄羊的叫声就像是进攻的号角,漫山遍野的黄羊全部出动了,就像一道黄色的狂潮一般向清香谷的高墙拍击了过来。   铁心源想跑……   小野人已经被一头比牛犊子小不了多少的黄羊给撞飞了,他戴着头盔的脑袋也被一只伶俐的黄羊当成借力的木头桩子狠狠地踩了一脚,脑袋到现在都在发出轰轰的巨响。   清香谷里的几百人,在一瞬间就被黄羊的浪潮给湮没了,铁一几人的怒吼还在山谷里回响,清香谷里却已经乱了,那些胆小的妇孺,发出鬼叫一般的声音,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被到处寻找出路的黄羊撵的满山谷乱跑……   铁一踹飞了一头碍事的黄羊,把全身上下都是黄羊蹄印的铁心源从地上提起来。   喘匀了气的铁心源连忙道:“在前门外点上大火,打开后门,要不然,我们的庄稼就完蛋了……快去啊!” 第四十五章 生命的意义所在   迁徙,是自然界绝大多数动物所固有的特性,甚至已经成为一部分动物一生当中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   无数的迁徙动物年复一年地离开自己生活的故土,前往遥远的异乡寻找可口的食物和温暖的阳光。   动物的迁徙可以说是一场规模异常浩大的旅行,它们在跋山涉水之中面对艰辛所表现出来的毅力令人惊讶。恶劣的环境、天敌的追杀、甚至伤病的折磨对它们来说都不在话下,勇往直前才是它们行动的唯一目标。   这是生命的本能在操纵的一种行为。   铁心源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小小的一座清香谷就能阻拦这群黄羊去追求自己的生命的历程。   不能说黄羊在攻击自己的山寨,准确的说,应该是自己阻挡了人家黄羊的大路才对。   如果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自己就该是那个让开道路的混蛋。   铁一对目前的局势也是极度的担心,自从跟随了铁心源之后,他就开始关心除了战争之外的所有事情。   寨子里的良田,是他带着人一点点开垦出来的,寨子也是他带着人一点点的修建起来的。   如今眼看着寨子被无数头黄羊肆虐,他的心痛如刀割,他忘不了青苗破土的时候他是如何的欢喜。   那些青苗不是长在土里,而是长在他的心头。   铁一把铁心源推到一个木头架子后面藏好,然后就咚的一声跳下高墙,高墙底下全是摔断腿的黄羊,还不至于会被摔伤。   看着铁一骑上马去了山谷前门,铁心源这才松了一口气,烦躁的把一头半大的黄羊踢出了架子,自己缩在墙角,看着乱糟糟的清香谷,不知道说什么好。   铁一所到之处,放置在路上的火把被留守寨子的人依次点亮,不一会,一条明晃晃的大路就出现在清香谷里,山谷里乱糟糟胡乱闯的黄羊顿时就找到了一条出路,离开了山谷的麦田,沿着大路一路狂飙。   当清香谷前门的巨大火堆被点亮之后,铁一非常及时的吹响了号角。   铁二费力的打开了清香谷的后门,顿时,潮水一般的黄羊就从大门涌了进来,然后就一刻不停的沿着大路向前门狂奔,几万只蹄子踩踏在干燥的大路上,尘土飙起七八丈高。   没有人敢站在黄羊前进的道路上,这些平日里只能成为锅里美食的动物,如今猛不可当。   不过站在边上那绳子套些黄羊还是可以的,铁心源躲在架子后面,眼看着寨子里的人,钓鱼一样的从黄羊大队里面套出一些黄羊,心情又变得好了起来。   这应该也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一部分吧,虽说捕捉到的黄羊不一定是老弱病残。   可是啊,运气也应该是黄羊生命的一部分才对,能被绳子套到的黄羊,活该他倒霉。   黄羊们非常的遵守秩序,即便是天光大亮之后,那些黄羊也不乱跑,一只跟着一只快速有序的通过清香谷。   劳碌了一夜的人们,也停止了抓羊这样的活动,铁二已经算过了,一个晚上,山谷里的人就已经捉了不下一千只黄羊,再多,就是浪费了。   保持生态平衡的观念,这些野人似乎比铁心源做的还要好,他们从不浪费一粒粮食,更加不会浪费黄羊这种上天赐给他们的食物。   “嗷!”   震耳欲聋的狼嚎声出现在高墙外面。   铁心源等待一只瘸腿的黄羊蹒跚着走进大门,就下令关闭了大门,将百十只天山灰狼关在大门外面。   这是铁心源见过的最大的一种狼,领头的大灰狼身形几乎跟一辆摩托车一般大(为了真实的描述天山灰狼,特意用了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东西做对比,孑与在天山见过这东西,一头天山灰狼干掉孑与没问题,这东西现在有很多!!)。   领头的一只大灰狼,一只耳朵短了一些,留下了刻得很深的伤疤。这伤疤不是新的,象没有食物可狩猎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   它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对一只短了些的耳朵,它们象眼睛一样灵动着,一副毅然决然不肯认输的倔强模样,隔着高墙凝视铁心源。   铁心源目光坚定的眼睛爱怜地望着它,喃喃自语:“如果你是我的同类,我一准会和你并肩作战,一起杀向远方,可是,你现在是在侵犯我的领地,你搭的是一条交上了恶运的队伍。”   铁一对铁心源和狼说话的举动很是奇怪。   提起自己的长弓,搭上一枝羽箭,吐气开声,将这张新得到的强弓拉了一个满月。   “嗖”的一声就向百十步开外的大灰狼射去。   那只大灰狼很有风度的只是向旁边走了两步,羽箭落在它刚刚所在的地方上,入土半尺有余。   铁一严肃的看着铁心源,用手语告诉他,这是一只头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狼王。   天山灰狼的队伍不像别的狼那么大,最多七八只狼组成一个族群,像这样百十头狼组成的狼群已经堪称罕见的庞大狼群了。   铁心源估计这个狼群应该是零时组建的一个狼群,否则,百十头这么大的狼组成的狼群,会对一个地方的生态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吃光了别的生物,它们自己也活不了。   铁心源没打算放这群狼过去,自己已经代替这个狼群杀了那么多的黄羊,如果再让狼群过去,疲惫的黄羊说不定会被狼群吃光。   天山狼这种东西很霸道,即便是吃不了那么多的食物,它们也会尽可能的多咬死很多黄羊。   站在高墙上的铁心源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优越感,放走黄羊,留下天山狼,全部都是出自自己的命令——这就是人人都想追求的权力!   天山狼们对于黄羊群的离开,非常的不甘心,它们可不是在迁徙,它们是在追踪自己的食物,所以,面对高墙,它们没有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拼的动力。   晚春的时候,天山里面的食草动物都会选择离开,甚至连天上飞行的兀鹫一类的东西也会离开天山。   野狼还有其它的路径离开天山。   在衡量自己的实力之后,耳朵断了半截狼王,就带着狼群转身离去了,它们每一个都长得膘肥体壮的,应该刚刚吃饱了。   高墙底下一片狼藉,被黄羊踩死的黄羊铺了一地,一只摞一只的足足有三尺高。   打开后门之后,铁心源和铁一瞅着一地的黄羊尸体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里的死掉的和没死掉的黄羊大部分都是黑尾巴的老羊。   黄尾巴的年轻黄羊一只都看不见……   铁一用刀子杀死了几只还没有死掉的老羊,皱着眉头看这里的黄羊尸体,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从今天起,寨子里一天三顿供应羊肉,不添加半点别的食物,我们储存的盐巴不多,制作不了这么多的咸羊肉,现在天气热了,还没法子做风干肉。实在是不行,就只能熏制了。”   一想到这事情,铁心源就烦。   因为干这些事情都需要自己出马才成,指望这些一年到头都吃不饱肚子的野人储存肉食,根本就是一个大笑话。   他们储存食物的唯一办法,就是全部吃进肚子……   剥羊皮,取肉,这些人倒是能够做的非常好,眼看着一车车的黄羊内脏被他们丢弃的远远的,铁心源就把牙齿咬的吱吱作响。   这如果是在东京汴梁城,一头黄羊一定会大宋人吃的干干净净,一点渣滓都不会剩下来。   大漠戈壁中食物珍贵,被浪费掉的也很可观,只要不是饿的快死了,这些人对羊内脏一口都不吃,即便是比羊大的多的牛也是如此。   麦苗到底还是遭受了一点损失,后门附近的七八亩麦田被黄羊踩踏的一塌糊涂,减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有这么多的黄羊肉作为补偿,损失一点麦子也不是不能理解。   粮食再多也不算多,一旦孟元直把尉迟灼灼他们带回来,有多少粮食都不够那群恶鬼吃的。   想到孟元直,铁心源就长叹一声,低头继续教那些妇人往晾干的羊肉上搓盐巴。   孟元直带着一群妇孺,要从千里之外赶到哈密,又何尝不是一场大迁徙呢?   虽说马希姆他们接受了自己的委托,答应帮着把人接回来,铁心源还是忧心忡忡。   在这片该死的沙漠,戈壁上,什么诡异的事情都会出现,铁心源最害怕的,就是孟元直他们碰到穆辛。   看不见的穆辛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穆辛此时在自己的身边,铁心源有一半的把握可以利用蘑菇粉干掉他。   许东升提供的牵机药虽然是很好的毒药,用这样的东西对付不论对谁都戒心重重的穆辛还是不成的。   即便是铁心源送去的食物,在铁心源没吃之前,穆辛也不会主动吃的。   牵机药这东西只要吃下去,就基本上没救了,铁心源还没有伟大到拿自己的命去换穆辛的性命。   黄羊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繁衍,为此那些老羊不惜牺牲自己。   铁心源认为自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亲人,至于别的,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值得自己拿命去换。 第四十六章 族长要干天神的事情   晴日下的清香谷充满了富足的气息,碧绿的麦苗被风一吹就起了绿色的波浪。   从山谷中吹来的风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膻味,这股味道并不浓烈,至少对于山谷里面养的狗来说,那是一种甜蜜的味道。   南山坡上的咸羊肉正在阳光下愉快的滴着油脂,盐巴已经深深的浸入黄羊肉里,过了今天就能收起来放进阴冷的山洞里储藏了。   上千只脚上带着拌绳的黄羊,被几十个半大的小子驱赶着肚满肠肥的从北坡上下来,打算归圈。   瀑布底下打磨玛瑙的妇人听见黄羊怪异的叫声,就笑着抬起头,用古怪的汉话喊着自家的孩子,要他们回家吃饭。   如果仔细地听,就能勉强听出来这群孩子全部姓铁。   每个人的名字都是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从铁柱到铁忠不一而足。   至于像父辈们那些音节又多,寓意奇怪的并且晦涩难懂的名字,在山谷里已经听不见了。   山谷中的妇人以及孩子们将这种改变称之为恩赐。   因为这些名字无论如何都比什么,花朵,石头,禽兽,天杀的,河边的,狼王,蛤蟆之类的要有学问的太多了。   尤其是姓氏,他们从来就没有过这东西,如今能跟随一位真正富有的,勇猛的,睿智的男爵大人的姓,这是他们前所未有的荣耀。   至少铁嘎嘎对于主人随意的把自己的姓赐予那些最低贱的奴隶,就有很深的怨望。   为此,铁心源不得不教训了一顿这个毫无阶级情怀的家伙一顿。   相比之下,铁一对于成年奴隶的安排就有些简单粗暴了,他直接按照一个人在队伍中的地位,来对应铁十一到铁六百五。   结果,这样的结果很好,只要知道一个奴隶的名字,就立刻知道这家伙在山谷里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按照铁一他们编制出来的条例来看,铁十一可以命令铁六百五去干任何事情,包括去送死。   如果想要命令铁一百到铁三百,就必须要铁一他们的命令。   至于铁十一到铁一百,就需要铁心源亲自来任命了,这些人,都是最早跟随铁心源一起抵抗老族长的那一批人,虽然他们归化在铁心源的手下只比铁六百五早三个月,地位却是天差万别的。   至少,这群人每人都有一个老婆……   当铁一从六百五十人中挑选出来一百五十人组成一支骑兵展现给铁心源看过之后,铁心源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群人吃了两个月的饱饭,再经过两个月的训练,竟然立刻就变成了一支铁心源眼中极为精锐的骑兵。   铁一和铁六他们不这样看,当铁心源表露出满意的表情的时候,他们看铁心源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进过城看什么都好的土包子!   这群从小就奔波在戈壁上,刚生下来就能骑在马背上的人,训练他们学习骑兵的阵型,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胯下的战马,对他们来说就是自己的双腿。   所有的事情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的。   铁心源从未说过要废除奴隶,但是,山谷里面但凡是有一点头脸的家伙,从未把自己放在一个奴隶的地位上,更加没有一个奴隶的自觉。   除了对于族长铁心源的命令遵行无虞之外,其余的事情依旧按照戈壁上的行为准则来进行。   在铁心源在一面旗帜上写下斗大的一个铁字,并且由山谷中手艺最好的妇人,用黑色的羊毛线绣成旗帜之后,骑兵的统领铁三,就带着这一百五十人的骑兵队伍去戈壁上行侠仗义去了。   铁一严肃的告诉铁心源,山谷里缺少战马和骆驼,剩余的战士之所以成不了骑兵,就是因为没有战马,而不是他们不够格成为骑兵。   铁二对马希姆他们勒索铁心源非常的不满,认为如果自己手头也有足够多的骆驼的话,山谷里能够轻易地组建出一支驼队出来,戈壁上的那一个汉子不会骑马,不会赶骆驼?   铁一甚至告诉铁心源,铁二自己很想去当一个驼队的首领去做生意,而不是选择当一个日暮西山的骑兵。   这一点铁心源是明白的,六个人中,只有铁二的身体恢复保养的很差。   当初受伤流血过多,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当一个战士了。   对于这件事铁心源从来不说,铁二自己也不说,现在,他用这种隐晦的提议来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铁心源如何能够不答应?   即便是铁二不能说话,铁心源还是非常愉快的任命铁二为山谷中的驼队首领。   满意的铁二,根本就不给刚刚带着百十匹战马回到山谷的铁三半点休憩时间,要他立刻出发去给自己搜寻组建驼队必不可少的骆驼。   铁三对于自家兄弟的要求哪里会有半点的迁延,休憩了一夜之后,就带着他的骑兵队伍重新出发,去找那些力量不是很大的驼队行侠仗义去了,只要顺利,用不了多久,铁二就会拥有一支骆驼,货物全部都非常充足的驼队。   戈壁上谁家的武器和装备最为精良?   无疑就是波斯人。   他们有着世上最锋利的弯刀,有着世上最坚固的铠甲,借穆辛的福气,他带来的波斯骑士伤亡惨重。   按照波斯骑士的守则,战士战死之后,他的铠甲和武器是一定要收回的。   穆辛高高在上如同神祇,他的部下却在遵行骑士的守则,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给战死的同伴换上柔软的亚麻衣衫,然后用亚麻布紧紧地裹好才放进坟墓里。   至于战死将士灵魂所据的兵器和铠甲,都被打好包,放在战马的背上,即便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忘记带走这些东西。   只是黑风暴来临之后,对于这种天灾有着极大恐怖的穆辛带着自己的卫队匆匆离开了哈密,丢弃了铠甲,也丢弃了粮食。   因此,铁心源在接收了穆辛的宝藏之后,兵器和铠甲一点都不缺少,他已经不只一次的为穆辛长老祈福,希望这位慷慨的老送财童子可以平安的回到波斯,永远不要再来烦自己。   唯一麻烦的就是马希姆,他认为自己那群人,同样对这些武器和铠甲有天然的继承权。   为此,铁心源付出了三百斤玛瑙,才让马希姆放弃了他那一半的继承权,并且把自己多余的武器和铠甲一起卖给了他们口中的塔利班。   铁心源从半尺高的麦田中直起身子,放下手里的锄头,铁嘎嘎连忙跑过来非常狗腿的帮着他敲打腰部。   锄地这种活计最考验人的腰椎,铁心源需要教会这群对农事堪称一无所知的家伙们,不得不亲自下地干活。   铁心源开始休息了,那些跟着锄地的奴隶们才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铁嘎嘎说了,谁敢在锄地的时候锄断一根秧苗,他就会用锄头打断那个家伙的一条腿。   铁嘎嘎不是在说笑,这家伙虽然还只是一个孩子,却是山谷中权力很大的一个存在。   当初就是他把老族长的一个儿子,吊在树上活活的给吊死了,那个人在死之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浑身上下布满鱼鳞一样的伤口……   事实上族长铁心源对山谷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即便是犯了错,也只是抽两鞭子的事情。   如果山谷中的奴隶有任何麻烦向族长哀告之后,总会得到他的帮助。   族长不像铁一那样一丝不苟,也不像铁二那样斤斤计较,更不像铁三他们那样残酷暴烈。   至于铁嘎嘎,跟本就是头上长着羚羊角,屁股后面垂着三角形尾巴,嘴里长满獠牙的口喷毒液的小恶魔。   族长的身边谁都喜欢去,不论妇孺,还是奴隶都非常喜欢,喜欢和他一起端着饭碗在柳树下吃饭,喜欢看他把碗里的肉用筷子挟给贪吃的幼童。   喜欢听他给那些孩子们教汉话,更喜欢听他用磕磕绊绊的土话给大家讲那些闻所未闻的故事和传说。   至于老族长那个年轻,丰满,美丽的小老婆总是喜欢钻进族长的屋子然后总是被族长赶出来的事情,已经成为山谷中所有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族长可能不擅长战斗,不过,这并不要紧,在这些奴隶的眼中,族长用不着会战斗。   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   他要带着铁一他们去魔鬼之地取宝石,要带着奴隶们把那些吃不完的黄羊肉处理成可以储存的干肉,要带着所有人开垦田地种粮食,要带着大家把一根根巨大的木头挖成木槽,然后从瀑布那边把水引过来浇灌土地,还要教所有的孩子学习,最重要的,他还要把战士们带回来的东西换算成功劳,然后颁发给大家。   对于饱经灾难的野人来说,族长干的每一件事情,都比战斗重要的太多了。   族长不止一次的告诉所有人,他负责来养活大家,而保护大家的事情就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   族长期望在不远的将来,每一个人都能有一个老婆,每一个人都有一间漂亮暖和的屋子,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有吃不完的粮食,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块丰饶的土地,或者一群属于自己的牛羊。   这是天神才能过的日子,这也是天神才能完成的功业! 第四十七章 战胜锁链的铁心源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厌恶和感到恶心的人正在对你指手画脚,而你却只能遵从,沿着自己最不愿意走的道路一路狂奔到底。   很不久以前,有一个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把一队蚂蚁放在一个敞口的罐子口上,于是,那队蚂蚁就沿着罐子的边沿一圈一圈的绕圈子从不停歇。   直到有一只蚂蚁发现了不妥,打算沿着罐子的立壁走一条新路的时候,却被后面的蚂蚁赶回大队,继续沿着管子口绕圈子。   铁心源就是那只想要走新路的蚂蚁,只不过他离开大队的代价有点大,被其余的蚂蚁全体抛弃了……   以前的时候,他对蚂蚁大队充满了感情,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报答自己的族群,甚至不惜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只想做事并且不求回报。   结果不太好……   不论是神臂弩,还是新式铠甲,亦或是玻璃配方,还是最新式的楼阁,都不能让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丝毫的改变。   当他见到穆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出卖的非常的彻底。   不论是去兰州力挽狂澜,还是跟随穆辛去遥远的波斯接受山中老人的考验,亦或是拿着一枚可笑的征西大将军汉印来救助于阗的遗孤,都只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远远地离开大宋政治军事中心……   很多个夜晚,铁心源其实都在沉思,最终还是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自己的每一个新的发明,或者新的观念,其实给大宋朝廷都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   神臂弩和新式铠甲出现之后,将作监的官员和工匠就成了赤裸裸的蠢货。   玻璃配方的出现,让向来要求皇帝节俭,节俭,再节俭的官员们成了蠢货,因为,皇帝发现,自己得到财富的方式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至于皇宫已经被水银污染的事情,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超稳定的大宋文官系统,不约而同的将铁心源当成了一个麻烦的制造者,他们喜欢稳定,不喜欢变革,从范仲淹的下场就能窥见一二。   最终得利的皇帝,接受了铁心源所有的好意,却把他放在一个需要打磨的平台上,任凭磨石,刀锉加在铁心源的身上不睬不理。   他喜欢圆润的珠子,不喜欢带有棱角的顽石,尽管珠子除了装饰作用之外再无用处,他依旧对更加有风骨的顽石弃之如敝履。   聪明人总是痛苦的,因为他们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事情的真相。   而真相从来都不会太美……   铁心源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新世界就一定有自己的使命。   结果他发现这个世界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荣幸,反而处处表现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排斥。   当王氏家族对自己的离开保持静默的时候,铁心源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他准备跳出蚂蚁的圈子,去更加广阔的天地去看看,去看看自己当初的那块死亡之地,看看这个世界到底给不给他一块可以自由呼吸的土地。   好在。   一场黑风暴给了他所有的自由……不论是金矿,还是玛瑙滩,这些上天的赐予,让他本来已经晦涩至极的心重新获得了新生!   当别人都在为突然来临的黑风暴感到恐慌的时候,没人知道铁心源的心中正在放声高歌。   更没有人知道,只要到了一个可以独居的场所,铁心源都在研究怎么去掉锁骨上的那条锁链。   哪怕波斯人将这条锁链当作神赐的荣耀,对铁心源来说,这是他的奇耻大辱!   只有狗才会给脖子上拴一条狗链!   他从未在人前展现这条铁链,除了许东升很多时候趁着洗澡的功夫来查看锁链的存在之外,即便是尉迟灼灼赤裸的躺在他的床上,也没有机会看到那条锁链。   如果请铁一他们帮助的话,这条乌兹钢制作的锁链一定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被清除。   可是,铁心源不想假他人之手来为自己脱困,他宁愿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法子释放自己。   解除锁链的过程,同样是一个释放自己野心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非常的美妙,他想独自品尝。   今夜,这条金色的锁链最后一个环扣只有薄薄的一层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从倭女藤原一味香那里缴获的那条坚韧的绳子如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绳子两头有两个拉环。   铁心源打开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面都是极为细碎的钻石碎屑,他极为认真的将湿润的绳子放进盒子里,绳子立刻就沾满了钻石碎屑。   屋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火盆,火盆上面有一块小铁板,他把沾满钻石碎屑的绳子放在温热的铁板上烘烤,不一会,湿润的绳子表面就结了一层黄褐色的结晶。   这是铁心源能找到的最好的胶水——皮胶。   等胶水干透之后,他就将绳子放进锁链上已经锯开的断口处,咬着牙开始一下,一下的拉动绳子,被封锁在胶水里面的钻石碎屑就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切削锁链。   这样的举动,铁心源咬着牙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在这中间,重新给绳子上沾钻石碎屑,烤绳子的过程就用了一半。   当绳子不堪重负再次断裂之后,铁心源停下手里的工作,取出一柄匕首将锋利的刀刃卡进断口处,用力的掰一下。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铁心源的鼻子里哼出来,肩胛骨上已经长好的伤口被撕开了,血如同小蛇一般从扣子上流淌出来,已经感到成功就在眼前的铁心源扭曲着脸嘿嘿笑了一声,再一次将刃口塞进断口。   锁链“嘎巴”响了一声,这条锁了铁心源整整大半年的乌兹钢制作的锁链终于断裂了……   天明的时候,铁嘎嘎很早就起床了,铁三回来的时候送给了他一匹小马驹。   这是一匹赤红色的马驹子,据铁三说,这匹马小脑袋,长脖子,很可能来自大宛。   不知为何,铁嘎嘎第一眼看到这匹马就再也拔不出来了,在经过哀求,扮可怜,撒泼打滚之后,不厌其烦的铁心源终于答应把这匹马送给他。   这是一匹只有半岁口的小马,现在想要骑乘根本就不可能,等到这匹马上鞍鞯,至少还需要等两年。   不过,从现在开始调教这匹马的步态已经是可以的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匹小马还需要跟随老马学习群居生活,铁嘎嘎恨不得和这匹小马住在一起。   天色大亮,太阳还没有出山,露水也没有消掉,这时候给马喂食带露水的青草,会让战马拉肚子的。   经过半个月的精心交往,小马已经很是认同铁嘎嘎了,见他过来了,就从栅栏缝隙里把脑袋探出来,等着铁嘎嘎给它刷毛。   铁嘎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豌豆放在手心,小马立刻就吃了起来。   小马粗糙的大嘴在帖嘎嘎的手心乱拱,弄得铁嘎嘎手心痒痒的,不由得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笑声极度的诡异,铁嘎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笑声。   “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再一次传来,铁嘎嘎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从马厩里牵出小马,就循着声音去找发笑的人。   铁心源顿在瀑布下面,正在用一根牙棍刷牙齿,牙棍沾上盐巴塞进嘴里捅两下,他就忍不住再次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主人,您怎么了?”   铁嘎嘎牵着小马在后面怯生生的问道。   铁心源吐掉嘴里的咸水,回头看了一眼铁嘎嘎,止住笑意道:“没什么,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你别管我,去给你的小马刷毛去吧。记得给我的那匹马,也把毛色料理干净,我今天要骑战马去戈壁上看看。”   “孟先生要回来了吗?他会带回来很多小孩吗?您说那些人长得和您差不多,是真的吗?”   对于帖嘎嘎的问题铁心源一点都不想回答,今天自己的心情很好,正在享受好心情的时候,谁有功夫回答一个小屁孩的问题。   “滚蛋,干你的活去,等一会我要是发现你把我的马没有收拾干净,看我怎么收拾你。”   铁嘎嘎看铁心源变脸了,嘴里咕囔着野人的土话,不情不愿的牵着小马回马厩那里去了。   铁心源的锁骨痛的厉害,那个地方多了一个血洞,昨夜,他用小刀子将锁链造成的洞里面已经长好的肉皮生生的割开了,只有这样,自己的锁骨位置才不会留下一个黑洞,那些割开的血肉慢慢地会长在一起,将来难免会留下一个很大的疤痕,不过,即便是留下疤痕,也比留下一个大洞要好的太多了。   人的不幸其实是相对的,只要一个结果好过另一个结果,就算是一个长足的进步。   铁心源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心态。   这片土地曾经埋葬过他,如今,又带着他开始新生了。   同样来这里洗漱的铁一也侧着脑袋看着铁心源,他也发现铁心源今天和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至少,那张经常挂着虚伪笑容的漂亮脸蛋上,如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这非常的不容易。 第四十七章 有道理的凤凰旗   哈斯儿城的新城主每天都往城墙上送女人,而且,一个比一个美艳。   孟元直偶尔也会接受米虫的好意,留下一两个看着顺眼的女人和他一起睡在皮毛堆里。   今天送过来的是一个黑头发的小美女。这让孟元直非常的高兴。   尤其是发现小美女竟然会说宋话之后,身体里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大股血,没头没脑的向身体的各个部位冲杀过去,为此,他都没有听清楚这个小小的美女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是从大宋来的援军吗?”   尉迟灼灼发现孟元直很不对劲,连忙提高了嗓音重新问孟元直。   “援军?救援谁?哈哈,小娘子,春和景明正是好时光,千万莫要辜负了……”   “你是从大宋来的援军吗??”   尉迟灼灼不断地后退,还把自己的声音提高到了极致。   孟元直见这个小姑娘没有像以前上城墙来的那些女人那样主动,色心稍微收敛了一下。   皱着眉头问道:“大宋会有援军来这里?”   尉迟灼灼小心的看看孟元直身后的那杆大旗道:“有一个人拿着征西大将军……”   孟元直打断尉迟灼灼的话语高兴的道:“你说的是铁心源?那么你就是那个尉迟灼灼?如果你是尉迟灼灼,我就应该是你的援兵。”   孟元直说这话就把铁心源给他的一枚玉佩丢给了尉迟灼灼继续道:“铁心源请我来接你们去哈密,全族都去,他在那里刚刚立住了脚,需要自己人过去镇守。你的人都在哪里?都叫过来,我们明天就出发。”   尉迟灼灼左右瞅瞅,没看见这里还有别的人,不由得吃惊地问道:“就你一个人?不是说宋人已经攻下哈斯儿城了吗?为何只有你一个?”   孟元直不悦的道:“谁告诉你一个人就不能攻城?哈斯儿城就是老子一个人攻下来的。”   “一个人攻下了哈斯儿城?”尉迟灼灼一脸的不信。   这幅表情让孤独的孟元直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拿手重重的拍在身后的旗杆上大笑着道:“没错,就是老子一个人攻下来的,在宋人面前,哈斯儿城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土寨而已,等日后回到大宋,你会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城池。”   尉迟灼灼的脸色变得阴暗下来,带着说不尽的嘲讽小声道:“尉迟家族为汉家守节两百年,结果就盼来了两个人援军。”   孟元直大笑道:“两个人的援军?哈哈哈,说的没错,一个铁心源,一个孟元直。不过,小丫头,有这么两个援军不远万里而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哼哼哼,有用的来一个就能救命,没用的来十万也只是土鸡瓦狗。”   尉迟灼灼流泪摇头道:“我不能把仅有的族人交给你们两个人,我们不想复国了,只想活下去。”   孟元直把铁心源写的信交给尉迟灼灼,很无所谓的道:“去不去在你,老子无所谓,估计铁心源也无所谓,之所以让我千里迢迢的来接你们,不过是想给你们一个好一点的生存环境,没打算依靠你们的力量。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的那点力量老子们还看不上,如果你们不走,我们自然不会强求。好了,你走吧,如果想走的话,就去找这里的城主,筹集粮草和车辆,马匹和骆驼,如果不想走,也去筹集,老子只等你们一天,后天我就返回哈密。”   孟元直说完话就重新倒在皮毛堆里,打着哈欠取过一瓶子血红的葡萄酿,往嘴里大大的灌了一口,准备再睡一会,养足了精神好回哈密。   在这里不能停留的太久,等了十余天,这已经是极限了,米虫这个家伙如今已然在哈斯儿城站稳了脚跟,从城里拉拢了一批武士,重新组建好了军队,听说人数还很多,足足有三百多人。   自己短时间被米虫当作神仙供起来还没有问题,时间长了,不是自己干掉米虫,就该是米虫这个家伙干掉自己。   先前说的臣服和膜拜永远只能代表米虫这家伙那时候的心态,随着时间和地位的改变,心态总是会发生新的变化的,这种事情,孟元直在皇宫里看的太多了。   尉迟灼灼枯坐在孟元直的身边,一遍遍的看铁心源写的信件,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甜蜜,一会儿宁静,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她才拿着那封信走下了城墙,和米虫交谈了很久,才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离开了哈斯儿城。   米虫抬头看着躺在城墙上的孟元直,脸色和刚才的尉迟灼灼一样有着非常精彩的变化。   自从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宁愿住在城墙上也不愿意住进温暖的城主府,米虫就明白,这个人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从来都没有。   从成为城主的那一天开始,米虫就没有想离开城主位置这一天,不论是醇酒妇人,还是金银财货,原本都该是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如今变成再真实不过的现实,他觉得为了这些,即便是赔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好在他就要走了……   那个奇怪的黑发女子要求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但是要求的数量却非常的巧妙,恰好在自己最大容忍范围之内,这让自己会心疼,心疼的程度还达不到让自己和城头的那个男人翻脸。   刚刚组建好的城卫队虽然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可是城里有些商号还有一些可以动用的骑士,如果自己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应该可以打动他们。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只出现了一霎那,就消失了,没了孟元直的庇护,自己再把城卫队损失掉,城里的那些人会像杀狗一样的杀掉自己。   他忽然想到,如果用孟元直的名义去问那些富人摊派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让那些富人们发火?   哈斯儿城十里外的一个小山谷里,密密匝匝的拥挤着很多顶破破烂烂的帐篷。   一些强壮的妇人以及一些年老或者明显带着伤残的男人,手里握着刀剑,背上背着弓箭,躲在石头后面警惕的瞅着山谷外的世界。   自从大王战死之后,山谷里近两千妇孺之所以能够活下来,靠的就是谨慎二字。   他们看见尉迟灼灼骑着马在山里兜圈子,确认她的身后没有人跟随,这才放出响箭招呼尉迟灼灼回来。   “城里的宋人多么?”   尉迟灼灼刚刚走进山谷,一个少了一条臂膀的白发男子就急忙问道。   自从听说哈斯儿城被宋人占领之后,尉迟灼灼就带着族人匆匆的从深山里出来,想要和宋人汇合。   春天到了,这片大山再也不能帮助自己这群人了,山里面已经发现了汗国侦骑的影子,也看到了很多武士的踪迹,一个想把所有于阗遗族全部杀掉,另一种人只想捉到这种黑头发的种族,砍下他们的头颅去汗国那里换银币。   尉迟一族如今就剩下仅有的两千三百四十三个人,这还包括两百多个十余岁的孩子。   族群中最小的孩子都已经八岁了,自他之后,两千多人的族群中就再也没有孩子降生。   这对一个族群来说,已经走到了末日的尽头。   “九爷,只有一个宋人来到了哈斯儿城。”   尉迟灼灼低着头有些不敢看白发老人那双充满希望的双眼。   “一个人?”   年迈的尉迟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带了多少仆从军?”   “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来到于阗,一个人攻下了哈斯儿城,一个人来救援我们……”   “是——这样啊……”   尉迟雷的话语中,有说不尽的失望。   “铁心源?”   “不是的,是一个叫做孟元直的猛将!”   尉迟灼灼忽然发现自己的脑筋不够用,干脆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一股脑的倒出来连声道:“孟元直说铁心源在哈密有一块地盘,要我们带着所有的族人去哈密。”   “铁心源那里有很多的宋人?”   “没有很多,整个西域大地上能帮助我们的宋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铁心源,一个是孟元直!”   “是——这样啊……”   刚刚提其一点精神的尉迟雷再一次变沉默了。   过了良久,尉迟雷看着山谷中的族人,这才抬起头意兴阑珊的道:“去吧!至少现在我们还能肯定的知道有一个地方欢迎我们过去,不会把我们交给汗国,不会想着把我们都杀光,用我们的首级去换银币。”   “我们敢走在大路上吗?”   尉迟灼灼担心的问道。   尉迟雷起身用自己的独臂抚摸着尉迟灼灼的长发笑道:“不管成不成,都要走,我们只要离开这座山谷,就无处可去了。死在大路上也好,至少还有人会把尉迟一族彻底覆灭的消息送去远方……”   傍晚的时候,孟元直就看见从不远处的山谷里,出来一大群人,高举着一杆簇新的凤凰旗子。   昂首鸣叫状的凤凰底下,是一片红色的火海。   据说,凤凰能够浴火重生,孟元直看到那面旗子,觉得这句话非常的有道理。 第四十八章 昂扬的心   因为人口的缘故,这就注定了西域不可能出现一座真正的大城池。   马背,骆驼背,牛皮帐篷才是他们的家,旷野才是他们的天下。   善于骑射的人进入到城池里,就像是把野狼关进了笼子,即便是尖牙利爪还在,隔着一座高墙,是伤不了别人的。   城池对于西域人来说,只是一个存放财富的堡垒罢了。   毕竟,在旷野上,银币毫无用处。   米虫很听话,他筹集到了很多的东西,粮食,布匹,盐巴,战马,骆驼,凡是走远路需要的东西,他全都准备好了,他甚至为孟元直弄到了一匹真正的汗血马。   孟元直很喜欢那匹战马,用手在战马的腰背上按了一下,这匹战马只是仰头昂嘶一声,腰背稍微塌陷一下,就把孟元直施加在背上的力道给卸掉了。   孟元直抬手捉住汗血马踢过来的蹄子,转头笑着对米虫道:“干的不错,如果你能一直当城主,那就好好的当你的城主,如果当不成了,你可以来哈密找我,为我喂马!”   “这是我的荣幸!”   米虫抚胸施礼,这个时候,不论孟元直说出什么样冒犯的话语,他都不会往心里去的。   毕竟,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就要离开哈斯儿城了,今后估计没有再相遇的机会了。   从这里到哈密,足足有上千里的路途,这一路上,他们至少要经过六个国家,七八座城池,米虫不认为这些城池和国家会允许两千多妇孺经过他们的城邦而不想着留下来。   即便是他们对妇孺不感兴趣,汗国开出来的丰厚赏赐不是所有人能够抗拒得了的。   孟元直自然能看出米虫的小心思,临走的时候,将长长的铁枪搭在脸色发白的米虫肩膀上道:“下回我来的时候,记着要开城迎接,否则我不杀你,另外一个小心眼的家伙一定会剥了你的皮。”   孟元直走了很久,米虫才慢慢的从极度的恐惧中恢复过来,转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向围在身边的城卫军干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好朋友!”   孟元直骑着汗血马愉快的在旷野上狂奔,一会儿出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会儿又出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会儿又会消失在尉迟灼灼的视野中……   惹得于阗遗族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只猴子。   坐在一头骆驼背上的尉迟雷不这样看,因为双峰驼的脊背很高,所以他看的比较远。   好几次他起身站起来,手搭凉棚向远处看的时候,都会被孟元直强悍的武力所震惊。   这个男人似乎有野兽一般的嗅觉,他每次消失的时候,前面总会发生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   一支上百人的驼队,在这个人的面前就像是土鸡瓦狗一般,几个冲锋,就能摧垮一支小小的军队。   “九爷,您在看什么?”骑在战马背上的尉迟灼灼奇怪的问道。   尉迟雷重新坐在骆驼的双峰之间呵呵笑道:“我看到一个真正的猛士在向这片戈壁宣示自己的存在!灼灼,准备一下,前面有一支驼队等着你们去接收,如果货物过于沉重,我们就舍弃,但是,骆驼,战马,牛羊一定要收集起来,我们这才上路啊。”   汗血宝马果然是一个武将不二的良伴,当他斩杀掉驼队中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不由得痛快的大吼一声,声震四野,胯下的汗血马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畅快,也跟着咆哮一声,竟然有点龙吟的意思。   远处那些追随在于阗遗族大队后面的探子,亲眼看着有百十个武士组成的驼队顷刻间就毁在孟元直的铁枪之下,见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又把视线转向自己,赶紧勒转马头远远地向相反的方向狂奔。   戈壁上难得见到一棵树木,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偏偏生长着十几棵枝叶茂密的大胡杨树。   一般情况下,胡杨是不会单独生长的,这里能出现十几颗单独的大树,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里可能有一道小小的石缝,地下水从石缝里渗出来,滋养了这些胡杨树。   不用孟元直催促,已经干热至极的汗血马自己就叫唤着扑向了胡杨林。   戈壁上就是这样,太阳地里是炼狱,树荫下就成了天堂一般的存在。   一股细细的清泉从树根底下流淌出来,清澈透明的令人心醉。   趁着大队人马还没有来,孟元直把汗血马身上的鞍鞯卸下来,自己也脱了一个精光,任由汗血马在水口饮水,自己用手帕蘸水,把全身清洗了一遍。   喝够了清水的汗血马则选择了一处满是青草的阴凉处懒懒的躺在那里。   战马一般不会这样躺着的休息的,它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只能站着睡觉,一旦一匹战马躺下之后,那就说明它要死了。   孟元直见汗血马懒懒的在抻腿,就放下心来,靠在胡杨树的树根上打盹。   休憩了半个时辰之后,于阗遗族的大队终于赶到了胡杨林,下午的阳光只会更加的猛烈,在戈壁上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赶路的。   这片树林,有水,有柴火,是最好的休憩场所。   尉迟灼灼熬好了羹汤,亲手端给已经休息好的孟元直,小声道:“将军辛苦!”   孟元直接过羹汤叹息一声道:“好久未曾吃过汉家饭菜了,铁心源那个家伙又太懒,可怜我的肠胃,见到这些羹汤竟然急不可耐了。”   尉迟灼灼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将军喜欢羹汤,妾身以后每日都为将军调羹。”   孟元直摇摇头道:“你没必要这样讨好我,我和铁心源之间有约定,既然来接你们,就一定会把你们平安的送到哈密,铁心源都没有怀疑过我的能力,你们担心什么?另外,你也别左一个妾身,右一个妾身的自称,你能不能成为铁心源内室的人还有待商榷。那家伙和大宋的公主有约,看样子那家伙暂时没有移情别恋的趋势。”   尉迟灼灼并不生气,软绵绵地笑道:“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公主啊,大宋的公主太远,我却近在眼前。”   孟元直认真的瞅瞅尉迟灼灼摇摇头道:“你长得没有赵婉好看……”   见尉迟灼灼发脾气走了,孟元直这才嘿嘿笑着喝完了碗里的羹汤,见汗血马再一次变得精神奕奕,就翻身上马,远远地对尉迟灼灼吼道:“日落时分启程,今晚无月,再走三十里宿营。”   “小心!别被狼叼了去!”   孟元直哈哈大笑着带着两匹驮着铠甲和武器以及水囊的从马,离开了胡杨林。   他一个人要充任斥候,先锋,护卫很多重身份,由不得他不谨慎。   此时虽然劳累,胸中却痛快至极,很多时候他都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就该生长在这片戈壁滩上追风逐月,而不是留在东京的红墙碧瓦之中慢慢地腐烂。   尉迟雷目送孟元直离开,欣慰的道:“这样的将军,老夫已经多年未曾见到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还是太子殿下浴血西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族内也有这样的英雄。孟元直已经是如此的威武,却不知那个铁心源又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尉迟灼灼擦擦泛红的眼睛,抽抽鼻子道:“那是一个狐狸一样狡猾的家伙。”   尉迟雷哈哈大笑道:“想来也该是如此,一文一武才是张弛之道,想不到上国华京竟然有如许多的精彩人物。”   尉迟雷口中那个精彩人物正在大发雷霆。   狡猾的天山狼昨夜突袭了山寨中的羊圈,虽然只有最靠近天山的那个羊圈受到了损失,可是啊,不管是谁看到羊圈里的惨状都会怒火高涨。   最可恶的是这些家伙把一个羊圈里的羊全部咬死也就罢了,竟然连看羊圈的奴隶也活活的咬死了两个。   狼牙有毒,所以,这百十只黄羊是要不成了,铁心源不敢冒着得狂犬病的危险,让自己的手下吃可能被病毒污染了的黄羊,喜欢吃各种腐肉的天山狼吃饭的卫生条件让铁心源一点都信不过。   奴隶的身体被咬的乱七八糟的,用来充当讯号的响箭一箭未发,弓箭甚至就被摆放在那张粗糙的木头桌子上,两具尸体却远在大门之外,那里还有一只被烤焦的黄羊,还被穿在树枝上,只是下面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事情很明显,狼群来袭的时候,这两个家伙正在偷偷地烤黄羊吃,被狼袭击之后才想起来往屋子里跑去拿弓箭,谁知被狼活生生的咬死在大门外面。   负责管理羊圈的管事跪在地上,见主人发怒,把脑袋深深地垂下去,连看一眼铁心源的勇气都没有。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主人一般不发火,一旦真的生气了,后果就非常的可怕。   牛筋制作成的马鞭在管事的背上炸响,一鞭子下去一道血痕,四五鞭子下去,管事的麻衣都被抽烂了,那个管事抱着脑袋不断地哀求。   当铁心源手里的马鞭子抽下去之后,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挨了打,就不会死人了。 第四十九章 威严   铁嘎嘎是山谷中最喜欢惩罚奴隶的人,他的惩罚无非就是不准谁吃一两顿饭。   铁一和铁六他们只对那些已经成为武士的奴隶有处罚权,他们的处罚最多就是打一顿板子,或者抽一顿鞭子。   在山谷中,想要杀谁,必须铁心源开口。   牛筋鞭子在管事的背上炸响了六次,就停止了,余怒未消的铁心源命令管事跪在死掉的奴隶尸体边上怒吼道:“因为你的失误,寨子里损失掉了两个人!”   吼出一句话的铁心源又用颤抖的手指着那些看热闹的奴隶道:“黄羊没有了,我们来年可以再捉,人没了,你拿什么来赔我?你看看,这个山谷里的人都是相信我才跟着我的,知道跟着我有好日子过。现在,好日子还没见到影子,人却死了,你这个混蛋……”   刚才还有别的奴隶幸灾乐祸的瞅着倒霉的管事嘀嘀咕咕的说闲话,还有一些觉得管事冤屈的人也在嘀嘀咕咕。现在,听了铁心源用土话训斥管事之后,所有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现在他们才听明白,主人不是因为损失了财富才殴打管事的。   而是因为山谷里死了人了,才大发雷霆。   看着铁心源一脚一脚的踹那个把脑袋杵在尘土里的管事,山谷里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个管事这顿揍挨得不冤枉。   揍完了管事,铁心源就把目光转向铁一。   铁一那拳头敲敲胸口表示明白。   山谷里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族长的意思。   天山狼祸害了山谷里的人和黄羊不能白白的祸害,很早以前族长就说过,谁打我们,我们就打谁,谁敢欺负我们,我们就打谁,一定要打到没有任何人敢来打扰我们过好日子为止。   现在天山狼祸害了山谷里的两条人命,那么这些狼就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山谷里所有的成年男人轰的一声就跑回到自己的住处拿武器,那个后背被鞭子抽的乱糟糟的管事,更是咬牙切齿的捶着胸口发誓,一定要为自己的部下报仇。   一时间,打狼成了山谷的主旋律。   铁心源对山谷目前的喧闹气氛非常的满意。   人们之所以在远古时期就结成族群一起生活,这是很有道理的,一个人,一家人的力量不足以应对大自然的时候,结成族群就成了很自然地事情。   族群的主要功能就是保护个人在大危机面前可以活下来,可以顺利的将自己的遗传基因一代代的传播下去,这个功能保护的是人的本能,因此,他不以个人思维的变化而有任何的改变。   铁心源的族群,有着天然的缺陷,那就是城里的太仓促,太迟,山谷里的人还没有来得及互通血脉。   没有血缘关系,再加上原本族群的不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相互利用和相互依存的关系,一旦利益的关系消除之后,山谷里的人就是一群散兵游勇。   现在死掉了两个懈怠的奴隶,又能利用天山狼把所有人的心凝结在一起的机会,铁心源如何会轻易的放过。   这一次对付的是伤害了族群的野狼,下一回,他准备去对付一下伤害了族群的其余人类。   由容易到复杂。   由简单到血腥最后到残酷。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打造出一个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族群。   不论将来铁心源想要干什么,一个生死相随的族群是少不了的。   于是,暴怒的铁心源在铁嘎嘎的帮助下穿上了铠甲,拿起了弩弓,短剑挂在腰上,最后骑在自己的宝马背上,跟着早就不耐烦的族人一起杀进了天山。   十几个早就习惯赤着脚在山崖上飞檐走壁的族人脱掉了鞋子,披散了头发,野人一般的嗷嗷叫着像猿猴一般在陡峭的山崖上开始寻找天山狼的踪迹。   这些人不久之前还是山里的野人,过的日子就是和天山狼战斗,夺食,那时候身单力孤的他们面对强壮的天山狼,只能悄悄的对落单的孤狼下手,如何能像今日,三百多人组成庞大的队伍向天山狼宣战。   寻找到天山狼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领头的族人在山谷里排名三百多,据说十几代人都在和天山狼较劲,使得一手好飞坨,据说百步之内例无虚发。   所谓飞坨,就是那种在两颗石头上钻两眼,然后用绳子绑起来,最后丢出去之后专门绑人双腿的那种东西。   平日里都是被当作放羊工具在使用,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今日看他一下子就把放哨的天山狼干倒,铁心源觉得回去之后有必要好好的奖励一下。   虽然这家伙品靠品尝狼粪来判定狼群的所在有点恶心,可是效果实在是太好了。   钻进天山不过二十里地,他就已经凭借自己灵敏的舌头找到了天山狼的老巢。   “族长,狼群出去了,留在洞里的都是怀了崽子的母狼和狼崽子。”   铁心源若有所思的瞅着天山狼黑乎乎的巢穴,奇怪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发现这里的狼爪印子很多。”   “母狼的狼粪是酸的……”   在已经付出如此巨大牺牲的专家部下面前,铁心源还是决定听专家的意见。   据他说,天山狼的报复心很重,如果现在就把狼巢给一把火烧了,那些在外觅食的狼群就会发疯,从此和寨子里面的人不死不休。   在偌大的天山里面,因为被天山狼偷袭最后星散的族群不在少数。   因此,一旦想要杀狼,就一定要把整个狼群一锅断掉,留下一只狼崽子都将是天大的麻烦。   “可是我们来过了,狼群一定能闻到我们的味道,他们会往包围圈里自投罗网吗?”   刚刚品尝过狼粪的铁三百多立刻道:“没见过对狼崽子不管不顾的狼王。”   相比于人,铁心源觉得野兽的亲情可能更加浓重一些,因此,立刻就把队伍的统治权暂时交给了铁三百多。   术业有专攻。   虽然调度三百多人的巨大荣耀让铁三百多激动的面孔发红,不过,他还是表现出一个老猎人的风范。   在下风位置布置了大量的人手,自己带着那群能够飞檐走壁的同伴守在上风位,据他说,如果狼群回到了洞穴,自然可以把它们一网打尽,如果狼王不回到巢穴,他会亲自把狼群引导到埋伏圈里面。   按照他的话说,野兽就是野兽,不会发现自己的,他有遮盖浑身气味的宝贝。   不知道他们靠什么来躲过天山狼灵敏的嗅觉,隐隐听说似乎还是和狼粪有关。   战马被铁二带着人牵走了,铁心源和铁一趴在冰冷的花岗岩上一刻都不敢放松的盯着远处的那座狼穴。   一头挺着大肚子的白色母狼,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嘴里发出奇怪的叫声,呼唤那些在岩石上乱窜的狼崽子回洞,她自己蹲坐在高高的岩石平台上,伸着脖子警惕的瞅着四方。   那头白的母狼,忽然仰头嚎叫了一声,声音非常的大,以至于音波撞在岩壁上,有非常大的回响。   过了一会,很远的地方,同样传来一声狼嚎,声音似乎更大,即便是铁心源都能从这一声狼嚎中听到隐藏的怒意和焦急。   铁嘎嘎缩着身子小声的对铁心源道:“狼王回来了。”   铁心源指指那头漂亮的白色母狼问道:“那头狼是狼群里的王后?”   铁嘎嘎对于铁心源的无知早就受够了,不耐烦的道:“知道还问。”   这家伙已经被惯的没样子了,铁一戴着铁手套的巴掌立刻就拍在铁嘎嘎的脑袋上,把这家伙抽的眼冒金星这才作罢。   通过铁一的比划,铁心源总算是知道狼群到底是怎么回事。   狼群的婚姻戒律十分苛刻,只有狼王和王后才具有交配权,其余成员不管是雌是雄,不管是否成年,都没有交配的权利,而且其他成员一旦有任何恋爱活动或者交配活动,就立刻被施以严厉的惩罚。   一提到狼,大家的第一反应是狼是个残忍的动物。然而,这种在童话中坏透顶的家伙确实有个温和的家庭。公狼是典型的男保姆,母狼是胆大心细的家庭主宰者。在大家庭里,除了管事的雌狼双亲之外,还有幼崽,一家子其乐融融。事实上,狼的群居生活遵循着严格的等级观念。   狼群这样做,是为了控制种群的发展。如果任其生育,狼群的食物有限,对它们本身而言就是一种灾难。   事实证明,铁三百多家族不愧是和天山狼鏖战了十几代的强悍家族。   他们对狼的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唯一失算的就是低估了狼王的智慧。   这或许就是他们家族为什么传了十几代,人数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的缘故。   身上即便是抹上狼粪也逃不过狼王的鼻子,当铁心源看到这群家伙鬼哭狼嚎的被一大群牛犊子一般大小的天山狼驱赶着从上风位沿着山壁狼狈的逃窜回来。   眼见他们已经把狼群引进了埋伏圈,铁心源冷静的瞄准了那头灰黑色的狼王扣动了弩箭的扳机。 第五十章 一切都在自然中发生   铁心源当初在阳关残破的城墙上枯坐了很久,并且在那里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羌笛。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把自己在东京汴梁城的做派收敛的极为干净,因为那些做派在这里非常的不合时宜。   相信孟元直也感受到了戈壁大漠的风采,也在校正自己做事情的方法。   一个东京城里的铁心源和戈壁上的铁心源自然会有非常大的差别。   相对的,东京城里的孟元直和戈壁沙漠里的孟元直也会有非常大的不同。   一个是刚刚长出獠牙的饿狼,另一个则是慢慢回归野性的斑斓猛虎。   此时的铁心源即便是再欣赏狼王的无畏,一点也不妨碍他射出手中的弩箭,为了救回眼看就要被狼王要死的铁三百多,弩弓里的三支弩箭被他一次发射了出去。   五十步的距离,强弩可以洞穿三层重甲!   最后撤退的铁三百多的背后就是森森的狼牙,他甚至不用回头看就明白自己目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当年,他的爷爷,他的父亲都是这样死在狼牙之下的,虽说部落里传说,打狼的人终究会被狼神安排死在狼牙之下,是一种宿命和荣耀。   铁三百多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宿命和荣耀,他在山谷里刚刚获得了一个胖大的妇人的青睐,眼看就要将猎人的血脉传播下去,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就死?   于是,在疾火流星之中,他的双腿猛地一蹬,就离开了三丈多高的山崖,身体如同苍鹰一般凌空飞起,向前面窜出两丈远之后,就像一块秤砣一般重重的掉在了地上。   一口咬空的狼王,身形一阵不稳,踩落了山崖上的碎石,等他稳住身体,一枝冰冷的弩箭就钻进了他的脊背,弩箭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身体狠狠地推向山崖。   与此同时,另外两只弩箭也赶到了,两支弩箭几乎是同时飞过来的,和第一支弩箭形成一个品字形将狼王的身体牢牢的钉在山崖上。   痛苦的狼王扭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脱离不了弩箭的羁绊,就仰头长嚎了一声。   这一声长嚎,似乎就是撤退的命令,其余从山谷里冲杀出来的巨狼听到这声嚎叫之后,立刻就止住了脚步,却为时已晚。   铁一的弓箭已经射翻一头粗壮的巨狼,其余人的羽箭如同雨点般的落在因为停下脚步而簇拥在一起的巨狼身上。   射杀了狼王之后,铁心源就不再扣动弩弓了,虽然他的弩弓已经被铁一上好了弩弦,装满了弩箭,他也没了杀戮的心思。   他从来就不喜欢打猎这种事情。   铁三百多掉在地上至今都没有回音,折让铁心源有点担心,探出头去,才发现这个如同蟑螂一般坚强的男人,正在吃力的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爬过来。   瞅瞅战场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闲人,就连铁嘎嘎都在用牛筋制作的弹弓狠狠地打击已经乱成一团的狼群。   于是铁心源就跑下山坡,吃力的架起铁三百多往山坡后面跑。   一头已经明显被羽箭射成筛子的巨狼,竟然不管不顾的追了过来,直到被铁一的强弓射穿了脑袋之后,才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鲜红色的血流淌了一地。   “杀母狼!”   被摔得很惨的铁三百多终于说出来一句话,铁心源有点犹豫,他真的认为母狼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如果把狼群连根拔起,好像不符合环保概念。   只是稍微一犹豫,狼巢那边就传来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狼嚎。   铁三百多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面如死灰的道:“完蛋了,母狼在杀小崽子!”   铁心源皱眉看着山谷里的巨狼一一的倒在羽箭之下,就回头对铁一道:“快去看看狼巢那里。”   等铁心源来到狼巢的时候,即便是已经心如铁石的他,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浑身发冷。   狼巢的口子上,全是倒地的小狼崽子,只要看看狼崽子脖子上巨大的牙齿痕迹,这不是母狼下的手又能是谁干的?   最让铁心源心惊的就是地上还有三只刚刚成型的狼胎,这该是那头母狼,刚刚生下来的。   她知道带着崽子逃不脱猎人的追捕,干脆杀死了自己还没有长成的孩子,轻身逃离了这个山谷。   “那匹母狼会化身魔狼,不吃光咱们族群里最后一个人,她是不会停下来的。”   铁三百多如丧考批!   “没关系,我们连狼群都能灭掉,逃跑的几匹狼算得了什么,你以后就叫铁三百,算是这一次杀狼的奖励。我老是记不住你到底是多少号,以后我们要把自己的编号绣在胸口才成。”   铁心源对于这样的传说自然是不放在心上,在这个满世界都是敌人的戈壁滩上,实在是没有必要在乎还有一匹狼对自己抱有敌意。   “主人,不杀死那匹狼,我们将不得安生啊!”铁三百多还是不放心,再一次向铁心源进言。   铁心源略微想了一下道:“那好,我给你二十个人,你要带着这二十个人看护好咱们的牲口群,如果见到那匹母狼能杀就杀,杀不了我再派人帮你。你现在是铁三百了,记着,咱们是铁族,世上最硬的族群,一匹狼还咬不死我们,她的牙齿没有那么坚硬。”   铁三百不顾自己满身都是伤口,单膝跪地承诺道:“我一定保护好族里的牲口,不让那头魔狼咬死一头。即便是我死了,牲口也不能死!”   铁心源没好气的轻轻踢了铁三百一脚道:“记住了,人比牲口重要,牲口没了我们可以去抢,去拿钱买,人死了,我们要那么多的牲口干什么。一个个蠢得要死,这点道理都弄不明白!”   处理完了铁三百的事情,出于好奇,在铁一的陪同下,铁心源用手帕包着鼻子,走进了这个阴森森的狼巢。   狼巢里面比铁心源想象的干净。   只是一些石头上挂满了灰色的狼毛,这是春日里狼换毛之后留下的。   那些猎人们对于狼毛一点都放过,哪怕是一小撮都要收集起来。   狼毛在戈壁上是很值钱的货物,尤其是草原上的萨满,最喜欢通过燃烧狼毛来请下神灵来保佑草原牧草丰盛,牛羊无病无灾。   越往里走,里面的空间就越大,转过一个弯,一座有着高大穹顶的空间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铁一带着人将火把插满这个大厅之后,整个山洞这才映入众人的眼帘。   虽然这里充满了狼骚味,铁心源对于这里的环境满意至极。   这里阴冷,干燥,只要彻底的清洗一遍,再用清香木篝火去去味道,就是最好的粮仓所在地。   直到现在,铁心源才弄明白,上辈子那个弄死自己的老家伙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现在知道,不能说太晚了,而是实在太早了。   有了这个山洞,自己就多了一处巢穴,如果这个山洞能够再多一条出路就好了。   铁心源拍拍身边的花岗岩,苦笑着摇摇头,就现在的技术条件,根本就不足矣在这里开路。   每当铁心源需要技术人才的时候,他就无比的想念身在青塘的巧哥。   按理说西域从不缺少高明的工匠,技艺高超的手艺人,可是,铁心源直到现在都没找出几个聪明到可堪一用的人才,就连铁三百也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凑活出来的。   这里的人为了吃饱肚子,根本就顾不上享受任何精美的东西。   或许,于阗的遗族中间能有几个可以用的人才。   铁心源不知道的是,于阗的遗族被高昌回鹘给挡在鄯善城外了。   数千人的流动,在西域已经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了,只要是妇孺,这里的每一个城池都缺少。   人口在西域之地乃是一个国家的命脉。   这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矛盾,他们一面绞杀那些不臣服的野人,一面又大开方便之门招纳流民。   鄯善城主在得知有两千多妇孺准备通过自己的城关,那里还会放过这群人,两千多妇孺即便是卖掉也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   椅子六百人的骑兵就守在鄯善城外,等候那群人的到来,这里地势险要,只要卡死关口,除非是进入满是流沙的死人滩沙漠,否则一定绕不开鄯善城关。   孟元直就坐在城主府的房顶上,听城主和奴隶贩子们一个子一个子的商讨成交的价格,就在刚才,他用一双手就无声无息的掐死了散落在城主府里的十二个护卫,并且找到了自己早就想要找的猛火油。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孟元直不认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毫发无伤的干掉六百个训练有素的骑兵,他只想通过点燃整座鄯善城,从而达到让于阗遗族那群可怜人不受干扰的通过鄯善城……   城主和奴隶贩子们交谈的很是热烈,他们已经打探好了,那支队伍里只有一些女人拿着弓箭在保护队伍,这些武力对城主来说,算不到麻烦,肥胖的城主甚至在拿那些女护卫和奴隶贩子们开玩笑。   孟元直拔下一根头发,试验了一下风向,确定自己已经洒落的猛火油浸透了屋顶,就点燃了猛火油,见红色的火苗迅猛的向四周蔓延之后。   就一个大翻身,握着长长的铁枪站在城主府大厅的大门之外,等着里面的肥老鼠们一个个的跑出来受死。 第五十一章 血染的原始积累   铁枪刺进了鄯善城主的肚皮。   孟元直对这个喋喋不休的城主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自己杀死第一个努力贩子的时候,这个该死的城主似乎在威胁自己。   当自己杀死第二个敢于反抗的奴隶贩子的时候,这个该死的胖城主在好像在和自己商量能不能用钱买他一条命。   当自己明显不打算留活口,干掉第四,第五个奴隶贩子的时候,这家伙竟然把怀里美艳的女奴给推出来了。   即便是自己的长枪已经捅进这家伙的肥肚皮的时候,这个家伙依旧喋喋不休的求饶,语速快的如同决口的洪水。   手中的长枪抖动一下,肥胖的城主就如同皮球一般被他丢进了火海。   有他这一肚子的肥油,城里的鄯善人想要扑灭火势就更加艰难了。   那个美丽的女奴跌坐在院子里,恐惧的浑身发抖,却不敢走动一步。   孟元直不忍心这样的美女被火烧死,就单臂携着她跳上了围墙,直到此刻,那些鄯善人还在猛烈的撞击城主府结实的大门。   女奴丰满的身体贴在身上,让孟元直有些意乱神迷,跑进一个无人的巷子之后,就抱着这个女奴狠狠地吻了下去,好在他还知道城外的于阗遗族还在苦苦的等候自己。   随意的在女奴的身上揉捏两下,就丢下一大把金币,恋恋不舍的去别的地方放火去了。   这一夜,鄯善人终于见识到了魔鬼的恐怖,一道黑色的人影在鄯善人的房屋上如同弹丸一般跳跃。   弹丸到了那里,那里就会腾起大火……   戈壁上的夜风吹来,由干打垒和柴草修建成的鄯善城很容易就被大火覆盖了。   月初的上弦残月升起的时候,小小的鄯善城郭就变成了一个燃烧的很旺的火盆。   眼见城里大火蔓延,城主派出去的六百名武士,顾不得马上就要到手的两千妇孺,如同受惊的驴子一般,死命的向城里狂飙。   他们的家人,以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都在这里,哪里会忍心放弃。   于阗遗族的斥候发现拦路的鄯善人已经离开,大队的人马就踏着暗淡的月光,全速从鄯善城边通过。   鄯善城中冲天的火光,让每一个于阗遗族都咂舌不已,富庶的鄯善城就这样被一把大火给吞噬了?   尉迟雷和尉迟灼灼留在最后等候孟元直归来,两个人看着眼前的大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当年班超横行西域的时候也是这样肆无忌惮吗?”尉迟灼灼不忍心听从城里传来的喊叫声,想通过谈话来缓解一下目前死一样沉寂的气氛。   “汉人太多,如果是真豪杰,自然可以在这片荒蛮之地横行无忌。汉人的武勇我们已经见识到了,九爷现在就想知道那个叫做铁心源的少年如何在这里展开文治。”   尉迟雷叹息一声,从孟元直极度强硬的对待敌人的手段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族人的未来。   想要依仗两千多人在新的地方取得话语权恐怕是一个非常的艰难的事情。   汉人的手段,尉迟雷知道的太清楚了,只是那句——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就知晓那个伟大种族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屈居他人之下。   荒原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不一刻,孟元直的身影就出现在尉迟雷和尉迟灼灼的面前。   手里拎着一个葡萄酿酒瓶的孟元直看到尉迟雷和尉迟灼灼之后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是告诉你,带着族人快速通过这里吗,为何还留在这里?”   “我们在等你!”尉迟灼灼有些生气。   “用不着,你们多死掉一个人,老子在铁心源那里就多丢一分脸面。只有让你们全须全影的回到哈密,老子才有面子和那个家伙谈条件。”   孟元直说完话就丢下已经空了的酒瓶子,随手丢在地上,双腿轻轻地磕一下汗血马的肚子,一溜烟的去追赶于阗遗族的大队。   尉迟灼灼恨恨地在马屁股上抽一鞭子,和尉迟雷一起追着汗血马的影子在月光下奔驰。   孟元直刚才的一番话,尉迟灼灼只听到了强硬和蛮横,这番话落在老奸巨猾的尉迟雷耳中,让他跟挨了一鞭子似的难受。   强横如孟元直者,还需要通过帮铁心源干活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此说来,那个在哈密等候自己的铁心源岂不是比这个魔神一般的男子还要可怕?   一夜急行军,到了天亮的时候,绵延的雪山已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只要翻越过这座雪山,哈密就近在眼前。   孟元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有些发愣,这里的青草已经可以浅浅的没过马蹄,一些淡黄色的蒲公英已经热烈的绽放了。   对一路匆匆的他来说,春天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到来了。   清澈见底的小溪就在马蹄下流淌,不见游鱼。   一汪潭水倒映着雪山白云,以及一只展翅而过的苍鹰,然他的心似乎都要飞翔起来了。   纵马走上高坡,地平线上还有大股的黑烟隐约可见,鄯善城的大火燃烧了一夜,依旧没有熄灭。   “将军,走了一夜,孩子们实在是熬不住了,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宿营做饭?”   孟元直点点头,对于尉迟雷过分的尊敬并没有感到意外,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昨夜的功绩对得起这份尊敬。   尉迟雷拱拱手,转身开始安排族人宿营,做饭,那些睡眼惺忪的孩子快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山坡上有一颗高耸入云的松树。   孟元直把自己的栖息地选择在松树下,卸掉身上的短甲,松开铁护腕,脱掉靴子,就背靠着松树,四仰八叉的躺坐在松树下。   精神松懈之后,疲惫就如同潮水一般的掩盖过来,全身上下都一阵阵的发痛,不过,几个呼吸之后,这种疼痛就消失了。   仰头瞅着那几只被困在松树上不敢离去的松鼠,孟元直想要大笑几声,身体却懒洋洋的提不起任何劲头。   重新调匀了呼吸之后,猛地一捏拳头,骨节嘎巴嘎巴作响,手一抖,这股响声就从手腕上一直响到肩头。   看着有力的拳头,孟元直想起铁狮子这个家伙,如果他现在在这里,一定会被自己打成猪头吧?   回到哈密之后,自己一定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闭关才好,好好的把这一次的经历好好的捋一遍,将散乱的思绪重新整理一下,唯有如此,才不会辜负这一次血战连场的苦功。   就是不知道铁心源那个家伙现在有没有把清香谷整理好,如果这一次,这个家伙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休怪自己不给他好脸色看……   铁心源笑的非常开心,一大碗雪白的面条端给了铁三,面条上卧着一个溏心鸡蛋,在绿菜的印衬下显得极为显眼。   铁三大马金刀的坐在木头桌子前面,单手接过面条,筷子把溏心鸡蛋一扒拉,面条裹着鸡蛋就进了大嘴,吃的酣畅淋漓。   同样在猛吃面条的还有铁四和铁五,铁六,每人端着一个比他们脑袋还要大的粗瓷大碗,吃面条吃的山响。   “真是好样的啊,山寨里缺什么,几位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就能把什么东西弄来。这一次弄来的成药,茶叶,盐巴,香料,全都是最好的货色。佩服,佩服。”   见铁心源笑的一张脸都开了花,铁三把空碗往桌子上一丢,神色却有些黯然。   铁心源笑道:“战损了二十六个人,听起来似乎损失惨重,可是,通过这一次练兵,我相信,和伤亡相比,我们的收获更大。   回来的战士我都见了,已经有了战士的影子,一旦再经过几次历练,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带出一支战无不胜的精锐骑兵出来。   损失掉的人,我会择优补充给你们,这一次,我们要把自己的骑兵队伍扩充到五百人。   这段时间,来投奔我们的野人很多,山寨里的事情将由他们来打理。   早先进入山寨的人会全部进入骑兵营。”   听铁心源这样说,铁三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一些,重新拿起自己的饭碗递给铁嘎嘎,示意给他再来一碗。   铁三他们这一次算是立下了大功劳,一口气抢劫七八个商队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一百五十个马贼,但凡是有点规模的驼队都不会在乎的,可是,一百五十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就不是驼队里面的护卫所能对付得了的。   尤其是多了铁三,铁四,铁五,铁六他们四个经验极其丰富的骑兵军官,更是如虎添翼。   这一次,面对四百多人的大型驼队,他们一样战而胜之,杀光了驼队的人,夺走了所有的货物。   铁心源对于这种无耻的抢劫并没有多少的心理负担,原始积累时期,想要做到彻底的干净,那是在痴人说梦,至少,他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家族开始的时候,会白璧无瑕。   自己没有必要为了一点虚名就在自己最弱小的时候表露出自己的慷慨善良。   这东西是发家之后,才必须拥有的一种诱惑人的特质。 第五十二章 血染的财富之路   春和景明的时候,也是马贼一年中最关键的时间。   每年的这个时候,戈壁上就充满了财富的气息。   从西域去中原的驼队。   从中原去西域的驼队。   他们带着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货物穿梭于中原和西域之间。   从遥远的君士坦丁堡到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东京汴梁城之间,商队从未断绝过。   这里有契丹人的商队,有西夏人的商队,波斯人的商队,回鹘人的商队,大食人的商队,唯独没有大宋的商队往来于西域和东京之间。   铁心源立马在高高的山坡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财富的味道。   在他身后的山坡下面,隐藏着五百多名极度凶悍的马贼,正在摩拳擦掌的准备开始自己的发财之旅。   铁心源从不在哈密这片刚刚开始复苏的土地上抢劫,在哈密这个地方,他是人世间最好客的地主,不论是哪一国的商队抵达了哈密,都会得到最好的招待。   虽然收费昂贵了一些,商队的首领们也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两天,把哈密作为自己翻越白雪皑皑的天山路的最后一个补给场所。   最早以前,铁心源对于马贼是彻底鄙弃的,跟着许东升在戈壁上旅行的时候,自己尽被马贼抢劫了。   慢慢地,他发现马贼并不是那么的可恶,毕竟,戈壁滩上的人要生存,而这里适合种庄稼的土地实在是太少。   当他自己成为一个大马贼之后,他就认为马贼这类人群在戈壁上是必可少的。   就像狼群对于羊群一样。   如果每一个商队都能平安的把货物带回目的地,一旦大量的货物进入当地市场,市场上的那些舶来品货物还能那么值钱吗?   为此,他给自己定下来一个规矩,每天只抢劫两支商队,即便是发现第三支商队,也绝对不会下手。   为了完成自己的誓言,他今天已经放过了两支小小的商队,面前这支三百多人组成的大商队,就成了他今天开张的第一笔买卖。   铁三对于铁心源喜欢蒙面抢劫的习惯非常的讨厌,战斗的时候在脸上蒙上一块麻布,非常的影响呼吸。   一百二十匹骆驼和几百匹战马组成的驼队,已经发现了铁心源的存在,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指挥骆驼跪在地上,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组成了驼城,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瞪着眼睛应对即将到来的马贼。   “我们是伟大的,英明的,光明的万王之王喀喇汗的御用驼队,如果不想被吾王把你们全部吊死在胡杨树上,就快快的走开。”   驼队中的一个大嗓门声嘶力竭的朝冲过来的铁心源大吼大叫。   冲了一半的时候,铁心源的马速就降下来了,慢慢地落在后面,被无数的部下超越了过去,其中以铁三最为疯狂。   焦急的铁嘎嘎很想帮铁心源使劲的抽打几下战马,继续向前冲,却被铁心源一巴掌给抽的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跟在后面。   五百猛士并没有一口气冲进驼城,而是在一箭之地外就分成了两股,围着驼城快速的旋转起来。   尘土逐渐湮没了这些骑士,驼城里的人看不见骑兵,眼看着滚滚的尘土向他们笼罩过来,大吼大叫着开始毫无目的的射击。   躲在尘土圈子外面的铁心源和铁嘎嘎停下了战马的脚步,坐在马上等着风把尘土吹走。   一般情况下,等尘土消失的时候,铁三他们就会冲进驼城,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杀光商队里所有的人,然后再把骆驼和战马牵走。   果然,等驼城射出来的箭矢变得稀疏的时候,魔神一般的铁三就从尘土中钻了出来。   跃马挥刀飞过骆驼的脊背,迎着敌人闪亮的刀子就杀进了驼城。   已经武装到牙齿的他并不在乎迎面过来的弯刀和箭矢,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劈断了敌人的弯刀,再斩下他们的头颅,尸体再被雄壮的战马撞击之后,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一个,两个,三个,紧接着就是一百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猛士纵马跃进了驼城。   他们很有规律的首先清除的就是驼城里面的弓箭手,唯有先干掉这些人,后面那些没有穿铠甲的兄弟才好冲进来把所有的敌人全部干掉。   铁三他们不是没有弓箭,可是只要动用了弓箭,就会伤到驼城里面的骆驼和战马,这些都是山寨最需要的东西,不能轻易的损伤。   即便是在战无不胜的马木留克骑兵中,铁三他们也是佼佼者,如今,身体已经被铁心源恶补的差不多的他们,更是在战场上呈现了所向无敌的态势。   喀喇汗的御用商队在抵抗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就崩溃了,为了能够逃离,他们将无数的金银财宝洒在地上,希望这些凶悍的马贼下马去捡拾财宝,从而给他们让出一条可以逃走的道路。   战场上的厮杀声逐渐平息了下来,冲天的尘土也随着风缓缓地离开了战场。   商队首领绝望的发现,这群马贼依旧坐在马上,将自己仅剩的三十几个人围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   没人多看一眼地上的财宝,一个个都狞笑着把手里的长矛狠狠地刺了出去……   铁嘎嘎来到尸横遍野的战场,咳嗽一声,就带着二十几个少年跳下马捡拾地上的财宝,不论是什么都丢进一个非常大的柳条筐子里。   戴在手上的宝石戒指不好撸下来,那些少年就用锋利的刀子割下手指,这样一来戒指就很取下来了。   又死了十三个部下,还有五个受的伤很重,喀喇汗的御用商队里有两个家伙很是厉害,两军刚刚交锋,他们就给铁心源的部下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如果不是铁四,铁五接过这两个敌人,天知道还会死掉多少手下。   铁三再一次把自己杀的血淋淋的,他从那个商队首领的怀里抄出来一大包宝石,这应该是这批货物中最值钱的东西,他随手丢给铁心源,却把目光转向高坡上的斥候。   铁心源抓了一把宝石递给铁三,铁三摇摇头,就纵马上了高坡,刚才发生在商道上的一场大战,很有可能被别人看见,刚才斥候摇动了旗子,说明附近还有其余的人。   至于宝石,对铁三来说那是无用之物……   宝石袋子里的一枚印章引起了铁心源的注意,这是一枚刻着盘羊头像的印章,质地是金子,盘羊的头像之间刻着一句阿语——最坚硬的头颅!   这应该是一枚属于贵族的纹章,这东西在西域非常的少见,在遥远的西方,或者埃及一带则很常见。   如果穆辛在这里,以他渊博的学识,他能一口道出这枚印章的来历,并说出这枚印章所代表的势力到底属于哪一方。   铁心源就不成了,他对阿族的认知还处在非常表面的状态,不过,他依旧把这枚戒指状的印章带在自己的手指上。   这枚印章戒指的前任主人一定是一个彪形大汉,铁心源纤细的手指根本就挂不住这枚戒指,最后,他只好把这枚戒指当成扳指戴在大拇指上才算稳妥。   军队打劫的效率非常的惊人。   就在铁心源研究戒指纹章的时候,自己的部下已经把敌人的尸体丢进了一个大坑,在野狼和兀鹫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已经掩埋完毕。   至于自己兄弟的尸体,用麻布紧紧地裹起来放在骆驼背上,回到营地之后,才会烧成骨灰带回清香谷。   铁三来到铁心源的身边,朝西边指了指,又比划了几个动作。   铁心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西边还有一支驼队,这只驼队眼看自己抢劫了一支大型驼队,不但没有逃走,反倒在三里之外扎营了。   “那支驼队的人数很多吗?”铁心源问铁三。   “不多,大概有两百人!”铁三比划的非常肯定。   “派出斥候看一下,他们到底属于哪一方的人,如果是西夏,或者青塘人,就要小心了,这两个地方的人都悍勇无比,打劫他们即便是成功了,也会损失惨重的。”   说实话,铁心源对自己的这支队伍还不敢报太大的信心,面对波斯人,西域人,哪怕是大食人,契丹人,他都敢带着这群人冲上去。   唯独对于西夏骑兵,青塘骑兵,不敢掉以轻心,杨怀玉告诉过他,这两个地方的骑兵,堪称这个世界上最勇猛的骑兵,如果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之前,能避开他们就避开他们,不要轻易接战。   铁三不认识什么西夏人和青塘人,在他的眼中,这两种和铁心源长得很像的种族,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铁心源自然不会亲自去当斥候的,眼见自己的属下已经打扫完了战场,驼队和马队已经向砂岩山附近进发,他就放弃了查究那个商队到底是属于那一个种族的人。   反正,明天这群人一定会经过砂岩山的,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自己的部下已经收获非常丰厚了,如今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去给他们分配战利品呢。   他们至今还抱着野人的心态,视金银财宝如同粪土一般,在他们的看来,粮食,武器,房屋,女人才是真正的财富。 第五十三章 吐蕃上师的法力   大战之后的心理安慰非常的重要。   尤其是铁心源部下这种刚刚整合在一起的新兵。   在战场上有勇猛的,自然就会有怯懦的,为了奖励勇猛者,激励怯懦者,战后就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颁布奖赏。   砂岩山,如今成为了一块非常有名的地方。   天罚的传说已经传遍了草原。   就在砂岩山下,已经有来往的吐蕃人用大块的石头堆积出一个巨大的玛尼堆。   牛皮绳拉成的天锁上,绑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经幡下的每一个石头堆上都有一块刻着经文的石头坐镇。   据说这样做是为了区分人和神各自的领地。   毫无疑问,发生过天罚的砂岩山就是一块属于神的领地。   在吐蕃人的传说中,神,往往是残酷无情的。   这和他们身处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多边的天气,险恶的地形,艰难的生存,以及轻易就会失去的生命,都证明掌控这片土地的神灵是如何残酷无情。   在吐蕃,有一些上师穷其一生都在寻找神灵存在的确实证据,他们只要听说某一个地方出现了神迹,即便是那地方远在千里,万里之外,也会上前膜拜。   铁心源的军队抵达砂岩山的时候,就看见了两个枯瘦的如同骷髅一般的吐蕃上师。   他们正在做一件铁心源根本就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里死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半年时间过去了,兀鹫和野狼已经把所有的尸体都变成了白骨。   这两个吐蕃上师,正在干的事情,就是收集所有的枯骨和骷髅,在爆炸发生的那个大坑边上搭建一座由骷髅和白骨组成的王座。   王座已经有了初步的雏形,铁心源竟然从中看到了一种残酷阴森的美感。   红砂石块摩擦在骷髅的头皮上,残存的一点头发纷纷落地,直到头骨变得洁白如新,吐蕃上师才会找一个最好的地方将骷髅安放上去。   他们干的非常投入,即便是身边到来了大批的强盗,也不能让他们有半点的分心。   艺术家需要尊敬一下,真正投入到艺术天空里面的艺术家更加需要获得尊敬。   铁嘎嘎忍着猛烈的恶臭,给两位造型奇特的艺术家送去了马奶酒,面饼,以及一些补充糖类的葡萄干。   艺术家接受了强盗的好意,为此,他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用鬼火一般的眼睛看看铁心源,然后就坐在骷髅堆里,为铁心源诵经祈福。   铁心源很想建议他们,人的骷髅放在最高处是有道理的,可是地上还有两个死掉的战马骷髅,如果安放在扶手的最前面,一定更加的具有威慑力。   这个想法只存在于他的心里,忍了好久才没有说出去,不过,看那两位吐蕃上师痴迷的神态,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设计,不会听的。   听完了上师的经文之后,铁心源就带着部下去了爆炸点之外的一个宽阔的沙土地。   他的战利品分配非常的具有野人的特点。   那就是排排坐,分果果。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自己的木碗,铁嘎嘎带着半大的孩子们从缴获的总收成中拿出一半,一枚银币,一枚银币的分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如果银币不够分的,后面的人就只好自认倒霉了。   清香谷的战士对于这种分配方式非常的满意,即便是没有分到银币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接下来的赏赐是从后向前的。   最倒霉的中间部分,毫无疑问,属于铁心源和铁三,铁四,铁五,铁六,和铁嘎嘎,排名越是靠前,就越是在最中间。   已经分配了三轮了,铁心源面前的木碗里只有一小袋盐巴,已经有靠前或者靠后的人端着沉甸甸的木碗在炫耀自己的收入了。   死掉的战士也被摆了出来,战利品中最丰厚的一份就放在他们的尸体上。   如果他们有家人,这些东西就会被分配给他们的家人,如果没有家人,分配到的财宝就会随着他们的尸体一起被烧成灰烬。   之所以会被称之为值钱,就是除了金银宝石之外的财物,一具尸体上放一小袋盐,一块茶砖,一小匹棉布,就已经丰厚到了极点。   战士的奖励也是如此,英勇作战受伤的战士会额外的多分到一袋盐巴,或者半块茶砖,亦或是勉强能够制作一条裤子的布料……   钱财分到他们的手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重新回到了铁心源的手中,战士们对于钱还没有概念,即便是拿到了钱财,也会在第一时间跟族长换成生活所需的物资。   请两位吐蕃上师主持焚化了战死的将士,每个人就分到了一碗酸涩的马奶酒。   大吼一声“干”之后,一口饮下,就必须忘记掉刚刚经历的那场战争,死掉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为了生存,还需要继续抢劫。   清香谷里的麦田是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在麦田产出能够支撑山谷庞大的人口消费之前,抢劫才是山谷中最大的物资来源。   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喝过辆三轮茶水之后,铁三一声令下,所有的战士都钻进了自己的羊皮筒子里面准备睡觉了。   辛苦了一整天,很多人刚刚钻进羊皮筒子,就鼾声如雷了。   铁心源和铁三一起送走了将要出发的斥候,又检查了一遍盘踞在砂岩山高处,以及戈壁地洞里面的明暗哨,这才回到大军聚集的地方,烤着篝火小声的交谈。   准确的说,是铁心源一个人在说,铁三他们在一边听,说着,说着,铁心源就会恼火起来。   三十六计明明已经是千锤百炼的兵家要义,这几个不会说话的混蛋竟然挑三拣四的,还不大愿意听。   最可恶的就是铁三,连假痴不癫的含义都弄不明白,就敢在地上用树枝子写下无耻两个字……   和一群蛮子讲这么高深的道理,他们是没办法理解的,如果和孟元直说起这些,那个家伙一定会洗耳恭听的。   《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这些经典铁心源早就在冬天的时候给他们讲过了,没办法,为了提高这几个家伙对大汉民族的认知,铁心源只好搜索枯肠的找自己看过的书来讲。   铁三这个已经被阉割掉的前马木留克骑兵,最喜欢听的竟然是《金瓶梅》这样的经典。   尤其对西门庆和潘金莲在秋千架上的那一段兴致浓重,打断了铁心源三次,要他重新把那段故事讲一遍,还必须用他们最熟悉的波斯话讲才行。   直到此刻,铁心源才相信一位贤人说的话——人类繁衍是本能,我们身体的每一个构造都是为了方便繁衍这个大前提而进化的,身体的残缺只会加剧对繁衍的渴望……   五月正是战马发情的时节。   两位吐蕃上师的周围全是战马,他们想要找一块清净的地方冥思苦想,又不想在入定的时候被野狼叼走,就选择整夜盘腿坐在战马群中的一块高地上。   战马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个安静的夜晚,于是,那些同样喜欢繁衍的战马一整夜都没有消停过。   铁心源偷偷地观察过,那两个吐蕃上师,似乎对于战马非常的亲切,看到一匹焦躁的公马不能得逞,有一个上师甚至取出自己省下来的面饼喂给那匹母马,好让她安静下来,方便后面的公马。   火光中,那两个吐蕃上师的面容显得非常的慈祥,白日里那种阴森的模样似乎一点都看不见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诵经,他们诵念的经文不像铁心源曾经听过的那些经文那样庄严肃穆,或者慈悲豁达。   经文从他们的嘴里诵念出来,只有一种最简单的欢喜,得见生命繁衍之后的大欢喜。   天亮之后,铁心源没有对自己的部下下令继续出去抢劫,而是留在了砂岩山,准备休整一下,然后看看戈壁上的那支驼队到底是什么人,再做决定。   昨夜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他们依旧没有弄明白那个驼队到底是什么身份。   只是说那支驼队昨晚非常的谨慎,很多人一夜都没有睡觉,握着武器在戈壁上防御了整整一夜。   两个吐蕃上师不吃早饭,大清早,他们就拿出锤子和凿子,开始在石头上錾刻经文,手法非常的熟练,不大一会石头上就出现了“玛智牟耶萨列德”,八字大光明咒。   眼看着吐蕃上师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在刻好的石头上,然后用手指均匀的涂抹。   铁心源竟然发现那块石头在朝阳的照耀下,似乎有了一种灵性,石头上的经文也似乎变得生动起来。   吐蕃上师笑呵呵的把手里的玛智石递给了铁心源。   然后就继续投入到自己枯骨神座的建设大业中去了。   铁心源接过石头之后,很快他就发现石头上的血迹变成了暗黑色,这明明是血液的一种最正常不过的变化,他的心情却莫名其妙的变得非常的差。   戈壁上的那支驼队终于来到了砂岩山,一百二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护卫在驼队的两侧。   一峰白色的高大骆驼背上安置着一个粉红色的纱帐,影影倬倬的可以看见纱帐中间坐着一个人。   “弓箭准备,以杀伤敌人为目的,不必顾忌牲口,出发!”   铁心源压下心头的烦恶之气,恶狠狠的下达了攻击令。 第五十四章 不败战神——可能有麻烦了   怒不兴兵!   铁三虽然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出处,却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出击时间。   不过,铁心源已经发布了命令,他就带着人离开了砂岩山横在路上,并且抢占了上风位置。   半月形的阵仗非常适合大军发起突然袭击,为了以防万一,铁三让铁四他们做好了控制军队的命令,第一排人马为长枪手,第二排人马为投枪手,后撤十步是已经开始挽弓的射手。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进攻的样子……   铁心源随着大队人马下了砂岩山,终于看清楚了面前这支要被抢劫的队伍到底是什么人了。   臂挂腾盾,手持直柄长刀,带着皮帽的骑兵,恐怕只有吐蕃骑兵才会如此。   第一眼看到这些被甲胄捂的严严实实的骑兵,铁心源就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上了。   铁三的决定是对的,留出足够的距离来做缓冲,并且在最快的时间内,在自己的军阵前面挖了一条浅浅的壕沟,沥青打底,猛火油已经灌进去了,只要那些吐蕃武士发起进攻,他就会立刻点燃这道火线,给自己的部下创造更多的杀敌空间。   昔日强大的吐蕃此时已经分裂成了十三个国家,因为地盘信仰之争,相互征战不休。   可以说,只要是吐蕃武士,那就一定是精锐的代名词,角厮罗凭借五万猛士,就控制了整个青塘。   对青塘草原垂涎久矣的西夏,为此发动了不下六场大战,都不能夺下青塘,反而在角厮罗的手中吃了很大的亏。   现在就是不知道这支驼队到底是属于那一个国家的驼队,毕竟,吐蕃高原上足足有十三个国家,和数不尽的独立部落。   大军摆在前面就已经是不怀好意了,只要是一支有血性的军队,断然不会低眉做小的。   吐蕃武士更是如此,他们在最快的时间里就组成了冲锋战阵,招呼也不打就冲了过来。   铁三张嘴怪叫了一声,最后的面射手已经向天射出了自己的羽箭,射出去的全是沉重的铁杆羽箭,这种箭不是依靠准确性来杀人的,而是利用沉重的羽箭在重力加速度之下来杀伤敌人的甲士。   武器买卖永远都是戈壁滩上最赚钱的买卖之一,只要在戈壁上,不论是西方的武器,还是东方的武器都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   甚至还有人专门把西方和东方的武器优点结合起来制造出新的武器来提高卖点,其中,全铁杆的羽箭就是其中的一种。   沉重的羽箭上升到极致之后,就掉头下落,每一枝羽箭都带着凄厉的呼啸,并且声音越来越大的扑向大地。   面对这样的羽箭,除了巨大的塔盾之外,任何轻便的盾牌在它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羽箭咻咻的落在吐蕃人稀疏的战阵中,虽然有一些武士被羽箭钉死在马上,也有一些战马被羽箭穿透了身体栽倒在半路上,由八十名武士组成的冲锋队伍依旧不依不饶的向前冲锋。   这些人非常的了不得,骑在狂奔的战马上依旧能够左右开弓,最夸张的一个家伙藏在马肚子下面,还有强劲的遇见从战马的前腿间隙不断地飞出来。   羽箭钻进人群,令人牙齿都些发酸的羽箭穿透肉体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些吐蕃人的箭法很准,专门避开了密密匝匝的盾牌……   敌人来到了五十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已经算不上距离了。   铁三再一次怒吼一声,十几只火把就丢进了灌满火油的壕沟,最上面那层轻质油层顿时就燃烧起来,一道三尺余高的火墙就出现在铁三的面前。   他背后的那一排投枪手,也在同一时间投出来了自己的投枪。   这种木柄铁头的短柄投枪,五十步之内可贯九层重甲!   火墙后面人嘶马叫之声不绝于耳,铁三下令长枪手向前一步,如林的铁枪就封锁了火墙。   这道火墙对于吐蕃人来说并算不上威胁,几十匹战马几乎同时越过火墙,马上的骑士顶着腾盾一步不停的杀了过来。   铁三的军阵忽然从中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吐蕃人的战马不顾主人的驾驭,按照自己躲避危险的本能绕开了如林的铁枪,冲进了那道大口子。   五百人组成的军阵,在骑兵的高速下,几乎只是一个呼吸就穿透了出去,想要作战,必须兜转马头重新开始冲锋。   骑士背对着弓箭手乃是大忌,那些扑空了的,吐蕃骑兵知道不好,齐齐的把身体紧紧地贴在战马的背上,以减小被射中的可能。   铁四眼见敌人的主力已经去了自己的后方,狞笑一声就带着自己的部下,直接冲向白骆驼所在的地方。   面对人的精锐,铁三尽量的在用远程武器对付,他发现,这些敌人和自己早先遇到的那些驼队护卫有很大的不同,这分明就是一支很小的军队。   事情非常的怪异,铁四他们冲杀过去之后,剩余的武士全部守在白骆驼的周围,对于铁四他们追着砍杀那些不是武士的随从视而不见。   从建立这支军队之初,铁心源最看重的就是远程武器的使用,能进入这支军队的西域人,每一个都是合格的射手,吐蕃骑士不敢在射程之内停下战马,只好丢下十几具尸体,跑的远远地才开始拨转马头,预备做第二次冲锋。   铁心源是跟着铁四一起冲出去的,当他们冲散那些随从之后,铁心源就下令对那些守在白骆驼边上不愿离去的武士用羽箭招呼。   “将军,手下留情!我们愿降。”   一个白衣女子掀开白骆驼上的纱帐,急急的用突厥话喊道。   铁心源不为所动,手里的弩箭已经瞄准守在白骆驼边上的一个中年武士就要扣动扳机。   “白狼原,还不丢下武器!”   那个中年武士悲愤的怒吼一声,就丢下手里的腾盾和长刀,一把撕开衣襟,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如同一头受伤的猛虎拼命的捶打。   与此同时,围拢在白骆驼边上的二十个武士也同样丢下了武器,神情悲愤至极。   铁心源小心的把脸上的麻布重新绑了一遍,自己的样貌在西域根本就骗不了人,标准的宋人脸庞,任何人都不会把他当作别的部族的人。   一个男人长着一副女人般柔和的面孔,即便是契丹境内的汉人也和他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眼见这群人放弃了抵抗,铁心源就回头看铁三他们的战况,还以为他们将面临一场苦战,谁知道,那些跑远的五十几个人吐蕃骑兵,见白骆驼上的人已经落在马贼的手里,唿哨一声,竟然向戈壁的深处跑去了。   铁心源用突厥话笑道:“我听说吐蕃武士从不逃跑,一旦有谁逃跑,其余的人就会在他的帽子后面挂上一条狐狸尾巴,嘲笑他胆小的如同狐狸一般。现在看起来,传闻不实啊,如果遇到大战,吐蕃需要多少狐狸才能在每一个人的帽子后面挂上狐狸尾巴。”   “将军是回鹘王座下的哪位世子?”   女子重新钻回纱帐,不过,她清冷的声音还是从纱帐中传了出来。   铁心源扣动了扳机,将一枝弩箭射进了那个叫做白狼原的汉子脚尖前面的土地,笑着朝他摇摇手指朝白骆驼上的那个女子道:“我是马贼!”   女子过了半晌才道:“你的突厥话说的不好,你不是回鹘王座下的世子,但是你的谈吐不是一个粗鄙的马贼该有的,你到底是谁?”   铁心源大笑道:“老子就是马贼,你管我是谁呢,你长得如此的美貌,一定能卖一个很好的价钱,这回老子算是发了。”   铁三匆匆的来到铁心源的身边比划了几下。   铁心源立刻就没了调笑那个女子的心情,铁三说的不错,砂岩山已经不是久留之地,逃走了五十几个精锐骑兵,如果他们还有后援就非常的麻烦了。   铁四同样明白了铁三的忧虑,怪叫了一声,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快速的打扫战场。   铁嘎嘎对那头白骆驼眼馋至极,刚刚走近白骆驼,想要那个女奴滚下来,他准备骑上去。   还没张嘴,就被那个叫做白狼原的家伙扯住一条胳膊,远远地抡到棉布堆上去了。   铁四大怒,倒转刀背,狠狠地砸在白狼原的背上,白狼原闷哼一声,依旧倔强地守护在白骆驼的边上。   铁心源耽搁不起时间,命自己的部下一窝蜂的冲上去,很快就在那个女人的尖叫声中砸翻了那些护卫,用牛筋绳子牢牢的绑缚起来。   冷着声音对那个梨花带雨的女子道:“你可以坐在白骆驼的背上,但是,想去哪里老子说了算。”   白衣女子痛苦的闭上眼睛,被得意洋洋地铁嘎嘎牵着白骆驼率先走进了砂岩山。   铁三打扫完了战场,警惕的瞅着四周,没看见斥候发出警讯,这才最后一个退进了砂岩山。   他有很强烈的不安,准备回去之后就和铁心源好好的谈谈,队伍最迟应该在午后,就离开砂岩山,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清香谷。   唯有回到那里,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第五十五章 敝履   外国女人很麻烦。   不管是藤原一味香还是卓玛,都让铁心源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其实很没道理,对这两个女人铁心源恨不得直接杀掉,事实上他已经亲手杀掉一个了。   有这两碗老酒垫底,铁心源看到带着强烈异族风情的美女第一反应不是色受魂飞,而是警惕。   眼前的这个女人还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铁心源却已经闻到了麻烦的味道。   美女不是浩瀚的荒漠中的特产,那是灵秀山水孕育出的精灵。   浩瀚的荒漠只适合猛士和野兽横行。   砂岩山里,两位吐蕃上师的枯骨神座已经修建好了,即便是在眼光很高,非常挑剔的铁心源看来,这个阴森恐怖的神座将暴力美学表现到了极致。   唯一不好的就是王座的对面,多了一个小小的神龛,一尊面目狰狞的小蓝人被供奉在里面。   小小的神龛和高大的枯骨神座非常的不成比例,很有一股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意味。   铁心源向两位上师完成了自己的功业表示了祝贺,并且在那尊小蓝人神像前面贡献了三甜。(两种糖一种青稞爆米花)   两位上师高兴的接受了铁心源的好意,如同主人一般邀请铁心源喝了一顿铁心源带来的茶。   两位上师说,大体的功业已经完成,只要再诵经三天,就得大圆满,最后还希望铁心源能够给他们留一点水,因为诵经的时候不能停顿,他们没有办法再去二十里外的水源地里取水了。   能帮助两位有理想的人,是铁心源非常愿意做的事情,他不但留下来了两袋子水,还留下了一袋子马奶酒,以及干肉干饼子。   这些东西足够他们两人吃十天的。   眼看着宾主就要大欢而散,那个原本骑在白骆驼上的女子,用飞快的速度从骆驼上溜下来,负责看管他的铁嘎嘎甚至来不及捉住她。   铁心源还以为这个朝自己冲过来的女人想要偷袭他,单臂已经举起了弩弓,毫不犹豫地扣发了扳机。   藤原一味香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一旦自己被挟持,天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   坐在铁心源对面的一位上师,出手如电,托高了弩弓,一枝弩箭带着尖啸飞上了天空。   心叫不好的铁心源第一时间丢掉了弩弓,因为他发现弩弓在那个上师的手中,如同被夹在铁钳子中间一样,自己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   预料中的挟持没有到来,那个白衣女子越过铁心源一头趴在地上悲切朝两位上师喊道:“辛饶米保在上,求上师救信女一命。”   那个托着弩弓的上师冲着剑拔弩张的铁心源微微一笑,就把弩弓箭头冲着自己,放在铁心源的身边,表示自己没有任何的敌意。   铁心源见状松懈了下来,挥手要铁三他们收起武器,自己重新坐在吐蕃上师边上,打算看看这两位上师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情,并想知道那个女人嘴里的辛饶米保到底是谁。   交回弩弓的萨迦上师和那个女子用语速极快的吐蕃话交谈着什么,另一位仁宝上师则笑呵呵的向铁心源解释辛饶米保到底是谁。   两位上师出身苯教,这一点铁心源是知道的。   听了仁宝上师的解释他才明白,苯教中的苯原来只是一种概念。   其核心内容包括“鬼、神、精灵、魂魄、命数、运道”等,一切与精神灵幻层面相关的东西。   原始的苯教没有独立的教义、典籍、庙堂及系统理论,其观念及内容是通过苯教巫师以占卜、祈祷、咒语、幻术以及各种特殊的仪轨加以表现,最终展现给世人的。   至于辛饶米保则是苯教的第一位凡间创始人。   和所有的大人物一样,这位苯教祖师也不是通过正常的生育过程诞生到人世间的。   据说当年,五色霞光笼罩了整个卫藏地区,三天三夜都不曾散去。   直到五色霞光全部钻进辛饶米保人间母亲的肚皮,他才诞生到了人间。   铁心源听这一段传说听得如痴如醉,他发现这位大贤者诞生的过程和自己诞生的过程非常的相似,只不过辛饶米保诞生的时候有漫天的霞光,自己诞生的时候却是漫天的大洪水……   对于辛饶米保诞生之后的大功业,铁心源就没有多少兴趣继续听下去了。   和所有的大人物一样,诞生之后就会给这个本来就规矩重重的世界再添加上一些自己的规矩。   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表现自己的伟大。   孙猴子之前大闹天宫的时候几乎无敌于天下,那是因为没有任何的规矩加注在他的身上,等到取经的时候,见一个妖怪就倒霉一次,纯属被规矩给折腾的。   白衣女子喋喋不休的向萨迦上师倾诉之后,就小心的躲在萨迦上师的背后,还故意把自己的裙子抖的肥大一些,遮住自己曼妙的身材。   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依旧遮着面孔的铁心源,好像只要她的目光离开,铁心源就会趁机扑上去强奸她。   不等尴尬的萨迦上师说出要求,铁心源就笑呵呵的道:“请上师告诉这个女人,我是一个强盗,既然是强盗,我就不能空手而归。而且,就在刚才,我的部下战死了六个人,这需要赔偿,如果这个女人愿意命令她的部下向我投降,成为我的手下,我可以放过她,给她一头骆驼,任她离开。”   铁三听到铁心源的话之后咧开嘴巴笑了一下,对于铁心源,他真是满意到了极点。   任何势力在刚刚兴起的时候,都需要专注,他们就是为了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到骑士大业之中,才割掉了自己的是非根。   如今,铁心源也有这样的觉悟,让他觉得清香谷这个小小的势力一定能够发展成起来的。   那个白衣女子一定是一个人间尤物,仅仅是刚才跑动时侯展现出来的臀背之间的风韵,就为铁三这个高级骑士所仅见,即便是在他骑士生涯最辉煌的时刻,也没有见过哪一位女子有这样的风韵。   要知道,铁三曾经就任哈里发宫殿的宿卫骑士。   铁心源对这个女人处理非常绝情,至少,铁三没有看出半点的仁慈来。   他只是把这个女人当做一个可以抢劫,可以勒索的对象而已。   “女人,对我来说,你的那个叫做白狼原的护卫远比你重要,你手下的那些武士也比你重要的太多了。我知道你是一个贵人,既然是贵人,那就要卖出高价,那些被俘的武士已经是属于我的财产。我现在用我的财产来交换你的自由,已经是我能够做到的极限。”   铁三非常应景的把白狼原他们给带过来了,铁三非常喜欢正规的骑士。   清香谷里的正规骑士实在是太少了,如果再多一些,自己就能打造出一支更加强大的军队。   铁心源说过,自己的军队将来一定是要横行大漠所向无敌的。   这个目标,也是铁三身为一个骑士的终极目标。   白狼原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昂着头看着天空的云彩一言不发,只是脸上的悲愤之情谁都能看的很是清楚。   看到白狼原这幅表情,铁心源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虽然坐在枯骨神座下的自己还蒙着面,显得鬼气森森,可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喜悦之意,谁都能看的出来。   萨迦上师回头看一眼白衣女子道:“泽玛,是你的命运让你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吃苦,还是享福,都是你不可逃避的命运。现在,你的命运正在发生变化,你愿意接受这个强盗首领的建议吗?”   泽玛似乎还没有从铁心源那番话的含义中清醒过来,自己身为后藏的第一美人儿,竟然被这个粗鄙的强盗给无视了,他竟然对自己的美貌选择了无视。   白狼原他们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愿意,挥挥手就能招揽到无数这样的人。   更何况白狼原不过是一个头人赠送过来的礼物。   “你真的会放过我?”泽玛(美女的意思)难以置信的再次问道。   铁心源有些不耐烦的道:“我老婆比你漂亮一千倍,也比你高贵一千倍。我要你做什么。你现在赶紧做出选择,你多拖延一会,都是对白狼原这种猛士的一种侮辱。你不配得到这样的好汉子的效忠。”   “你妻子比我美一千倍?比我高贵一千倍?”泽玛尖叫了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铁心源话语里的主要含义。   铁心源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了,他只想尽快的把事情处理完,然后带着自己的人马早点回到清香谷。   “白骆驼留给你,有两位仁慈的上师帮助你,你能收拢到一些逃散的奴仆,现在给我一个准话,也给白狼原这些猛士一个交代!然后,你愿意去那里就去那里。”   或许是被铁心源刺激到了,或许是因为有两位上师的庇护,泽玛的美人性子彻底的爆发了。   张牙舞爪的对铁心源吼道:“你要是喜欢,都拿走吧,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些懦夫。”   铁心源闻言仰天大笑,走到屈辱的已经低下头的白狼原身边道:“走不走?如果跟我走,我保证,这一次将是你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被抛弃!” 第五十六章 狮子王阿萨兰   白狼原抬起头瞅着铁心源慢慢地说了一句吐蕃话。   铁心源听不懂就把目光转向萨迦上师。   萨迦上师先是认真的看了白狼原一眼,然后笑着对铁心源道:“他不想走。”   铁心源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甚至以为萨迦上师故意翻译错了。   泽玛得意的道:“他不愿意离开!”   对这个愚蠢的女人铁心源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认真的瞅着白狼原用突厥话道:“你跟着我,我给你施展本领的地方。我听说吐蕃勇士一般都把自己形容成高高飞翔的雄鹰,你跟着这个女人,让同样身为武士的我感到耻辱!”   白狼原竟然也用突厥话回答道:“她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兄弟的命,所以,我的命是她的。”   铁心源对这个答案满意极了,不轻易许诺的人,才是真正遵守诺言的人。   如果给他时间,他一定会慢慢地让白狼原喜欢上清香谷,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白狼原又是他志在必得的人,所以,他就把目光转向了泽玛。   泽玛被铁心源狼一样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躲在萨迦,仁宝两位上师的背后急忙道:“是他不愿意跟随你,不是我不准许。”   铁心源冷冷的道:“我觉得你有办法让他跟随我。”   泽玛被铁心源吃人一般的神情吓坏了,连忙对白狼原道:“我不要你跟随我了,你以后就跟着这个强盗好了。”   白狼原忽然向前一步仓啷一声就从一个强盗的腰里抽出来一把长刀,横在脖子上对泽玛道:“我想战斗的时候你不允许,我想苟活的时候你也不允许,既然如此,这条命还给你罢了。”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了白狼原一眼,对他脖子上的长刀毫不在意,回头看着泽玛道:“这个人到现在都在为你着想,你看出来没有,他在帮你拖延时间。我想,这附近一定有一支强大到足以威胁到我的军队正在快速的赶过来。没法子,我不想这么干的,是你在逼我。”   泽玛连声道:“没有的事情!”   铁心源朝两位若有所思的上师道:“您不用护着这个女人了,她比你们想的要强大。”   萨迦,仁宝两位上师点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铁心源有对铁三道:“立刻做好出发的准备,我办点事情之后,立刻出发!”   铁三认真的点点头就去做准备了,三十几个强盗握着长弓守在白狼原的身边,只要他稍微有点动作,就立刻将他射杀在这里。   没了上师保护的泽玛尖叫一声就往砂岩山上跑,铁心源三两步就追上了泽玛,一个虎扑将她按在身下。   运指如勾,只听裂帛之声连连响起,泽玛的纱衣就已经化作漫天的蝴蝶。   “住手……你住手!”   泽玛的怒喝中已经带着哭腔。   铁心源骑在泽玛丰满的臀部上冷笑道:“你这种女人只要穿上了衣服,就狡计百出,我把你的衣服全部撕开,要你光着身体站在男人面前,把你的本钱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看你还有没有功夫操弄阴谋诡计!”   眼看泽玛肉光致致的后背已经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早就忘记自己准备自杀的白狼原,怒吼一声挥着刀子就要冲上去解救自己的主人。   才迈开步子,在他背后冷笑的铁四就扣动了铁心源交给他的弩弓,一丈的距离,即便是孟元直那个层次的高手也难逃被弩箭贯穿的厄运。   白狼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大腿,凶悍的白狼原并没有停下来,用长刀撑一下身体,身体就向前飞跃了好大一截子。   不等他再次飞跃,一只大脚重重的踩在他的后背上,紧接着,他手里的长刀也被别的强盗抢走了,另外一条大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一柄长矛贯穿了他的另一条腿。   两只手被人死死按住的白狼原,只能眼睁睁的瞅着铁心源不断地撕扯泽玛身上的衣衫,除了发出野狼一样哀嚎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泽玛的哭腔终于变成了痛哭,双手抱在自己的胸脯上,再次尖叫道:“白狼原,我知道你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听这个强盗的话!”   白狼原撕心裂肺地吼道:“住手,住手,我答应当强盗,我答应当强盗!”   铁心源停下自己忙碌的双手,回头瞅瞅如丧考妣的白狼原皱起了眉头。   干净利落的从泽玛的背上站起身子,冲着铁四道:“这个人已经毁了,我们不要没脊梁的男人。”   说完,又对着白狼原重重的吐了口唾沫就扬长而去。   被俘的那些武士铁心源也不要了,铁四只是扒下他们身上的铠甲,在他们每人的大腿上刺了一刀,在一片哀嚎声中一刻不停的从后面离开了砂岩山。   白狼原坐在地上,眼看着铁心源带着强盗们离开,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衣衫被铁心源撕扯的连乞丐都不如的泽玛来到他身边才清醒过来。   往日天女一样高贵的泽玛满身都是尘土,牛奶一样娇嫩的皮肤上满是红色的擦痕,头发散乱,早就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面纱下是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   白狼原刚刚有一丝松动的心,在双眼看到泽玛的第一眼就变得又软又痛,忍着强烈的疼痛站起身,脱下外袍罩在泽玛的身上,仅仅完成了这个动作,受伤的双腿就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泽玛的双眼似乎在向外喷火,一把拽下白狼原罩在自己身上的衣衫拿脚踩着怒骂道:“你不是雄鹰山的猛士吗?为什么我受到侮辱的时候你只能趴在地上嚎叫?   为什么你只能在我受到侮辱之后才能用你肮脏的破衣服来安慰我?   我需要你的保护,白狼原,你既然无法保护住雪山上最娇艳的雪莲花,那么,我不介意再换一个能保护我的真正勇士……   如果你还有一点武士的尊严,就去找到那群强盗。   大雪山的雪莲受到了玷污,只有血才能洗净她的屈辱,你们这些该死的牦牛,快点站起来,去找到那群强盗,把他们的皮扒下来,我要做成人皮鼓!”   萨迦上师和仁宝上师对视一眼,齐齐的摇摇头,就背上自己破烂的包裹,一前一后的离开了砂岩山。   他们清楚,只要泽玛的援兵到了,自己就是她下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吐蕃贵人的残暴,佛教和苯教的较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为了争夺民心,即便是最神秘残酷的黑苯,都已经放弃了用活人的人皮做法器的行为,这些吐蕃贵族却对这些残酷的事情乐此不疲。   对于铁心源和泽玛的冲突,两位上师看的非常清楚,这两位基本上没有一个是好人。   泽玛希望拖住那个强盗多一些时间,这样,等她的援兵到来之后,就能轻易的追上强盗,最后把他们全部杀死。   而铁心源看透了泽玛的布置,最后用最强悍最卑鄙的办法逼迫泽玛投降,当他发现白狼原不可能和自己是一道上的人,就立刻放弃,把这些武士全部都刺伤。   留给泽玛一地的伤患,即便是想要追赶他,也会被这些伤患束手缚脚。   自己两人不只一次的暗示那个年轻的强盗首领,泽玛是一个身份极为高贵的女人,一旦杀掉后果不堪设想,这片戈壁上所有的生灵都会倒霉。   很显然,这个年轻的强盗首领完全领会了自己的示意,只是带着抢劫到的财富离开了。   萨迦上师遗憾的远远看了一眼自己和仁宝上师两个月来的成果,齐齐的叹息一声,没有经过经文超度的魔神不会改邪归正。   那座也枯骨神座满足不了魔鬼的胃口,这个世界还需要更多的血肉献祭,才能变得平和,变得吉祥。   泽玛上身只有一条破纱衣缚住高耸的胸膛,她就站在属于魔神的枯骨神座上,踮着脚尖远远地眺望远方。   当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她才安静的坐在枯骨神座上,眼中满是仇恨,就像一个真正的魔神,随时准备吞噬整个世界。   黑线不久就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波浪,上万名回鹘武士包围了砂岩山。   坐在马上如同山一般雄壮的回鹘王子阿萨兰挥挥手,黑色的回鹘武士就纷纷走进了砂岩山。   白骆驼卧在地上,泽玛就坐在白骆驼的怀里,白玉一般的双肩不停的抽泣,裸露在外的双臂无力地垂在白骆驼的驼峰中间。   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蔚蓝的天空……   看到这一幕的阿萨兰愤怒的快要炸开了,一脚踢死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吐蕃武士。   寒声道:“找出那群该死的老鼠,我要吃了他们的头!要他们的灵魂永远不能进入天国!”   “阿萨兰,我勇猛的狮子,我没有受伤。”泽玛流着泪笑着宽慰阿萨兰。   阿萨兰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泽玛严严实实的包裹住,拿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蹭着泽玛的面庞道:“只要你活着就好,被别人伤害,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好的睡一觉,你会看到伤害你的人会变成一锅香喷喷的肉汤。” 第五十七章 不败战神——谁都想要狐狸   偌大的戈壁滩看起来一望无垠,平坦的如同一张铺平的破抹布。   实际上不然。   戈壁上的天气变化的很是没道理。   要嘛半年不下雨,要嘛下起雨来就不停,往往还会是那种瓢泼大雨。   干燥的戈壁上存不住水,于是,在大雨来临的时候,就会在平地上形成恐怖的泥石流。   从高处向低处,咆哮澎湃的泥石流如同锯子一般肆意的切割着平坦的戈壁。   因此,戈壁上有数不清的巨大壕沟,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广阔的戈壁滩上。   有些壕沟不但深,而且长,地势低有个好处,那就是水分比较充足,植被比较茂盛,时间久了之后,就会被戈壁上乱跑的野羊,野牛,野骆驼之类的牲口踩出来一条条的羊肠小径。   铁心源的部下大部分都是戈壁上的野人,他们为了狩猎曾经钻过无数条这样的壕沟。   因此,论起对这片戈壁的熟悉程度,没人能比得过他们,铁心源的队伍就在一条壕沟里面慢慢地穿行。   中午猛烈的阳光照不进壕沟,庞大的马队走在里面清凉舒适。   铁心源的心情不是很好。   斥候带来的消息让他的眉头一直未曾展开过。   阿萨兰翻译过来就是狮子的意思,这个回鹘王的二儿子以高超的武艺,残忍的心性著称于戈壁。   他也是戈壁上所有马贼的死敌!   每年这个时候,残暴的阿萨兰都会统领一支大军横扫戈壁,一来消灭一些马贼,二来可以临时保护一些商队。   这两样都是戈壁上来钱最快的买卖。   也就是因为能够赚到很多钱,阿萨兰才会每年把这样的事情做一遍,对他来说,戈壁上的马贼就像是野草一样,割掉一茬,来年春风吹拂之后又会长出一茬。   往年的时候,契丹人的军队就驻扎在哈密,阿萨兰从不越过砂岩山一带,这一次,暴怒的阿萨兰带着大军开始以砂岩山为原点,向四周搜索。   一点都不在乎越过契丹人划定的边界。   当然,主要是划定边界的契丹人已经主动放弃了哈密,这也是阿萨兰敢于向东进发的原因。   这就是戈壁上的生存法则。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铁心源最不愤的就是,自己好像就是那只小虾米。   铁五从队伍的后面赶了过来,做了一个万事大吉的手势,表示他已经把一部分山谷里用不着的东西丢在了灰狼的地盘上了,并且已经被灰狼给拿走了。   铁心源满意的点点头,铁五这样伪装成小马队的队伍,他一共派出去了四支。   围绕在商队周围的四家比较大的马贼群都会遇到一支,只要小马队的人见到了强盗,就会立刻丢下货物狼狈而逃,强盗们也会非常守规矩的只要货物不要人。   阿萨兰带来的消息,那些人应该还不知道,这时候还能用祸水东引的计策,如果,那群人知道阿萨兰已经到了戈壁,这一招就没法子用了,所有的强盗都会藏得好好的,没人敢出来抢东西。   自己这一次算是走运了,抢劫到了阿萨兰心中女神的头上,才会把这个一直在秘密行军的家伙给勾引出来。   要是等阿萨兰的包围圈形成之后,自己能不能逃出这张大网还说不定呢。   队伍从离开砂岩山之后就一路不停的走到天黑,一路上没有遇见阿萨兰的军队,所有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日里不敢点火,生怕阿萨兰的斥候看见烟柱之后追杀过来,今夜,没有月亮,在壕沟里点火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出于谨慎,铁心源还是命令部下只准点最少的篝火,够做饭照明就成,至于取暖,那是顾不上了。   走了一天的路,戈壁寒冷的晚上能有一顿热饭吃,对于强盗来说绝对是一种享受。   现在,这些强盗们对于汉家的饭食已经非常的熟悉了,并且深深的爱上了汉家美味而且容易消化的食物了。   一块块的面饼子很快就在这些野人出身的强盗手中被揉了出来。   喜欢吃汤饼的,就往汤锅里揪面片,喜欢吃饼子的,就把薄薄的面饼放进头盔里面,找热灰慢慢地煨熟,弄点羊肉汤,就是一顿不错的美食。   铁三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直到吃饭的时候才来到铁心源的身边,找了一个木碗,捞了一大碗面条,静静的吃饭。   “阿萨兰的包围圈到底有多大?我不信他能把整个戈壁围的密不透风。他有一万来人,在这个戈壁上补给饮水都是很困难的事情,不可能维持很长时间吧?”   铁三一手端着饭碗,另一手找了一根树枝,随手在地上画了一张简易地图,拿树枝指指最东面和最西面,铁心源就立刻明白了。   “你是说阿萨兰的军队是分成了两支,一支由东向西,一支由西向东,拉网一样的绞杀强盗?出现在砂岩山的那支军队,是从东到西的,还是从西到东的?”   铁三看了铁心源一眼,把树枝狠狠地扎在地图的最中间,继续吃自己的饭。   “这家伙的中军?一万多人分成三支,中军近万人,东西两面岂不是只有一两千人?离我们最近的应该是由东向西的军队,如果找机会干掉他们,铁三,你觉得如何?”   铁三猛烈的摇摇头,还把身体放低,学蛇虫一般在地上扭曲几下,然后取过自己的饭碗继续吃饭。   “你的意思是趁着从东面过来的人少,包围不严密,我们赶紧学蛇虫偷偷地从包围圈子里面跑出去,然后好好的在清香谷过自己的好日子?”   铁三满意的点点头,还咧着嘴给铁心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铁心源撇撇嘴,无奈的重新给自己装了一碗饭,自己的部下,如今只能被称之为强盗,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军队。   否则,也不会眼巴巴的希望白狼原这群人加入自己的队伍了。   军队说到底是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机构,不是凭借想象就能拉起一支强军出来的。   但愿马希姆他们能给自己带来一些真正的军官,只有铁三他们几个人,军队的规模不可能扩大起来的。   力不如人的时候,如果不是必须,就不要弄险,以少胜多这种事不是被逼的没路走了,一般人是干不出来的。   人家人数多,实力强大,损失一点无关大局,铁心源实力弱小,多死一个人都会让他痛彻心扉。   在这个相互攻伐不休的戈壁上,即便是你打赢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对手,如果自己损耗过度,马上就会有无数的饿狼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把你吞噬的连毛都不剩一根。   这个时候学蛇虫也不是不行,铁心源可没有孟元直那种迂腐的骄傲感。   白天里能骑在一个美女的屁股上撕扯人家的衣衫来逼迫她,晚上的时候,就能学蛇虫一样从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溜掉,这无关勇气,只和生存有关。   铁心源看一眼漫天的繁星,将手指放在鼻子前面嗅一下,那个该死的吐蕃女人的皮肤真是滑嫩啊,直到现在,手指上依旧留存着那种销魂的滑腻感。   就在距离铁心源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一个巨大篝火正在熊熊的燃烧,爆裂的火星随着上升的烟气,映红了天空。   雄壮的阿萨兰坐在一张巨大的毯子上,笑吟吟的看着泽玛跳着轻快的舞蹈,不时地将一碗酒倒进自己的大嘴。   跳舞的泽玛也也醉眼朦胧,在做了一个剧烈的扭动之后就倒在厚厚的毯子上,抬头看着笑吟吟的阿萨兰,如同蛇一般的爬向阿萨兰。   在阿萨兰宽阔的胸膛上终于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愉快的松了口气,探出白皙手指抚摸着阿萨兰极有立体感的面孔,嗤嗤的发笑。   阿萨兰用自己的狐皮大氅掩盖住泽玛玲珑的身体,也阻断了那些垂涎三尺的部下投射过来的炽热眼神。   泽玛轻轻地拽着阿萨兰浓密的胡须娇笑道:“大狮子,你今天可没有捉到那只狡猾的狐狸。”   “哦?方圆五十里之内的强盗,马贼都在这里,他们会说出那只狐狸到底在哪里的。”   泽玛摇摇头道:“那只狐狸给我的感觉很特殊!”   阿萨兰重重的搂抱了一下泽玛笑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好的男子汉吗?”   泽玛笑道:“你是狮子,他不过是一只狐狸,不过,这是一只非常有教养的护理。”   “包括撕扯掉你的衣服?不过啊,我还是很佩服那只狐狸的,他已经撕开了你的衣服,却依旧能保持住清明,在第一时间逃走。”   泽玛轻笑道:“我当时被吓坏了,后来才明白,这家伙撕扯我的衣服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不知为什么,那只狐狸看中了白狼原,后来却因为白狼原对我的痴迷主动放弃了他。阿萨兰,你是天上的雄鹰,地上的狮子,我希望你在捉到那只狐狸的时候,不要杀他。”   阿萨兰的目光凝结了片刻缓缓地道:“你觉得那只狐狸很重要?”   泽玛笑道:“你如果想当戈壁之王,成为最伟大的狮子王,那只狐狸对你就应该非常的重要。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阿萨兰,你这一次捉不住他,他应该已经逃走了,钻进了自己的狐狸洞。” 第五十八章 天赐良机   阿萨兰松开泽玛,走到篝火边上,摇动了一个烤肉架,将一个全身已经烤出泡来的强盗头子翻转过来,沉声问道:“蒙面马贼在哪里?”   已经被烤的半死的马贼头子立刻就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萨兰点点头,就让自己的亲卫把这个马贼头子往篝火边上又挪动了一下,然后就继续转动另外一个烤肉架,继续问道:“蒙面马贼在哪?”   这个半边身子快要被烤熟的马贼头子无力地冲着阿萨兰吐了一口口水,只可惜他的嘴里一滴唾液都没有。   阿萨兰笑道:“你到算是一条汉子,本王最喜欢的就是硬汉子,来人,给他这半边身子铺上湿布,这样能多烤一会,烤熟了之后告诉我。”   篝火边上共有六个这样的架子,下一个被绑在烤肉架上的马贼不等阿萨兰问话,就干涩的道:“我只知道他们是一伙新来的,当初为了地盘,我们起过争执,他们的铠甲和弓箭多,我们打不过,损失了百十人之后,也就承认他们在这片戈壁上有抢劫驼队的权力。”   阿萨兰满意的点点头,要亲卫把这个强盗头子挪到一边,给他灌了很多水之后问道:“他们都是那里的人?”   强盗头子连忙道:“人种很杂,什么人都有,人数最多的还是戈壁上的野人。为首的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我和他交手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他的下巴,没有胡须,眼珠子像蓝宝石一般蓝,是波斯人的可能性最高。”   阿萨兰疑惑地问道:“不是黑眼珠?”   强盗头子摇头道:“我拿生命保证,和我交手的那个首领,确实是蓝眼珠,高鼻梁的波斯人模样。”   聘聘袅袅的走过来的泽玛听了这个强盗头子的话之后轻笑了一声道:“阿萨兰,他没有骗你,和他作战的不是蒙面强盗的首领,最多是一个大头目。   他口中的蒙面首领,在那个黑眼珠的混蛋跟前连话都不敢说,表现的就像是一个奴隶。   那人的武艺不是很高,他和我纠缠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四周都是他的人,我都想反抗了,我还能保证,那个家伙不会是我的对手。   另外,他和这些肮脏的家伙不一样,当时他和我靠的很近,身上没有难闻的味道。   我还看了他的手,非常的干净,几乎和我一样干净。   阿萨兰,这家伙很可能是一个贵族。”   泽玛似乎没有看到阿萨兰越来越难看的神情,自顾自的道:“他说话带着一股奇怪的韵律,就像是游吟诗人在吟唱一般,即便是非常愤怒了,也始终保持着贵族的优雅……”   阿萨兰原本想放过这个说了实话的强盗头子,只可惜看到泽玛有些迷醉的回忆之后,就改变了主意,手上稍微用力一下,就扭断了那个强盗头子的脖子。   泽玛见强盗头子的脑袋耷拉在烤肉架上,嗤嗤地笑道:“狮子也会嫉妒狐狸吗?”   阿萨兰皱眉道:“如果需要你回去勾引他么?”   泽玛妩媚的白了阿萨兰一眼道:“如果他能表现出和他行为相匹配的智慧,勾引他一下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阿萨兰,王后的位置,你需要给我留着。”   阿萨兰拦腰抱起泽玛,大踏步的走到自己的帐幕里,将她丢在厚厚的皮毛堆里,然后就脱掉自己的袍服,如同泰山一般的压了下去……   月末,月亮半夜才回出现在天边,还只有一轮弯弯的残月,大地上多少有了一些光亮,不像前半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铁心源的队伍在月亮升起之前,就做好了开拔的准备,不论是战马还是骆驼,全部都勒上了口嚼子。   铁三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挥挥手,就率先走出了壕沟,踏上了坚实的戈壁。   按照斥候的汇报,只要在天亮之前,走出这片无遮无澜的戈壁,队伍就能跳出阿萨兰的包围圈,然后就可以沿着天山山脉平安的回到清香谷去。   铁心源的战马走在最中间,他松开了缰绳,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战马的视力要比人的视力好的太多了。   骑兵夜间行军,依靠的就是战马过人的视力。   走在广阔无垠的戈壁上,人的视力可以看见远处黑乎乎的群山,却看不清楚脚下的道路。   铁嘎嘎非常的忙碌,他要跟在三匹战马的后面,防备这帮家伙突然拉屎。   他有些生气,这些战马,傍晚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现在走几步就会有一大堆马粪留给他。   这些马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掩埋掉,否则就会暴露队伍的行踪。   和他一样干这活的人很多,走之前铁三就下达了严厉的军令,不能给阿萨兰的军队留下任何可以追击的蛛丝马迹。   在戈壁滩上,有经验的猎人,可以根据一堆马粪,一堆灰烬,甚至是尘土堆积的厚度,就能准确的判断出敌人的去向。   远远地看见了阿萨兰的军队,就那样明火执仗的守在商道上。   只是看这群兵丁的模样,铁心源就觉得自己高估了阿萨兰,已经快要四更天,军营里依旧热闹不凡。   没有立寨,也没有派出斥候,以及明暗哨,所有人就挤在一片空地上,点着了数十个巨大的篝火堆。   从黑暗中可以明显的看到那群人竟然在喝酒。   铁心源找来了铁三,指指明晃晃的阿萨兰部下的营地轻声道:“能打一下吗?”   铁三找来了几个斥候,一言不发的就慢慢的向营地潜伏过去,他要亲眼判明敌人是不是在故意布下陷阱。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铁三回来了,朝铁心源重重的点点头,就把铁四他们找来安排突袭的方式。   从铁三的手势中,铁心源发现,这里只有两千名敌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四百人的骑兵队伍足够冲散这些人了。   铁三和铁四他们很快就走进了黑暗,除了留下铁心源和五十个人看守缴获的战马和骆驼之外,其余的人全部出动,准备在天亮之前,狠狠地打击一下阿萨兰的军队。   相信打劫军队获得的利益要远远地超过打劫商队。   战马的蹄子上包了软布,走的无声无息。   五百步,这是火光能够照耀到的极限。   铁三抽出弯刀,在头顶挥舞一下,然后就催动战马一马当先的杀进了回鹘人的军营。   五百步,战马抵达军营的时候正是提速的时刻,如雷的马蹄声惊醒了那些守备的回鹘人,等他们仓皇出战的时候,排山倒海一般的战马群已经将他们冲击的七零八落。   呐喊声响起,不等醉醺醺的回鹘人站起来,就已经被马蹄子踏成了肉泥。   速度完全起来的战马,在营地里肆意的践踏,弯刀落下,无数的人头飞起。   此时根本就不需要做劈砍的动作,只需要将长刀横在要肋间从人群里冲锋过去,就会带起一道血浪。   铁三,铁五,在营地里肆意纵横践踏,铁四身为后备队,只要看到那里的回鹘人有集结的意图,就会带着自己属下的一百骑兵冲锋过去,把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冲散。   铁六冲进了战马群,在绞杀掉了那些可有可无的看守之后,驱赶着大群的战马,呼啸着奔向了漆黑的荒原。   回鹘人的将军聚集了一些亲卫,他的抵抗仅仅维持了几个呼吸,就被铁三的骑兵冲散了。   一枚沉重的连枷击打在将军的胸口,拳头大小的锤头整体陷进了将军的胸口,一口血喷起足足有两尺高。   身体刚刚倒地,就有硕大的战马蹄子踩踏在他的头上,整颗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完全爆裂开来。   冲透了敌阵的铁三,绕着营地如同旋风一般砍杀无处可逃的回鹘人……   铁心源带着剩余的五十人,将战马骆驼全部都拴好之后,也来到了营地周边。   他们没有参与进攻,只是在黑暗中不断的拉弓射箭,一支支的箭从黑暗中射出来,那些中箭的回鹘人绝望的认为黑暗中还有伏兵,那里还有丝毫的战意,无数人跪倒在地,大呼饶命。   跪倒的人不再有箭矢去招呼他们,于是,就有更多的聪明人加入到这个行列之中。   人数还是太少,一大群回鹘人逃进了对面的黑暗之中,铁五想要追击,铁心源摇摇头,冷声道:“打扫战场,此战不留降俘。”   俘虏们交出了武器和铠甲,如同羔羊一般无助的看着面前这支蒙着脸得诡异强盗。   还以为阿萨兰的名号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死,哪里知道,就在他们放下武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要死亡的命运。   无数支羽箭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每一枝羽箭都会在俘虏的身体上溅起一朵血花。   恍然大悟的俘虏们嚎哭着,怒号着想要重新战斗,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武器。   当最后一个俘虏不甘心的捂着咽喉倒在血泊中之后,聚拢在一起的铁心源部下,立刻就散开了。   从这里到阿萨兰的营地最多不超过七十里,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阿萨兰一天时间就会赶到这里。   如果得到军队被偷袭的消息后,暴怒的阿萨兰不体恤马力,催动战马也需要两个时辰才能赶到这里。   无论如何,铁心源从现在起也只有四个时辰的平安时间,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打扫战场,然后遁入天山,从山间隐秘的猎人小路赶回哈密。 第五十九章 东京城的崇拜者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战场已经打扫完毕,铁五把赶走的战马也带回来了。   战马和一般的马匹不同,它们习惯性的结成群奔跑,即便是遇到突然袭击也是如此。   被点燃的帐篷已经烧光了,火焰已经熄灭,唯有一股股的青烟在证明昨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铁嘎嘎带着铁心源来到了一个大坑前面,只是看了一眼,铁心源就把头扭了过去,要嘎嘎带着一些人把这个大坑填埋掉。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坑,坑里面都是尸体,男人女人都有,以女人的尸体为多,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遮盖,淤青的尸体上带着各种各样的痛苦记忆。   这些女人都是回鹘人从马贼的老窝里救回来的,她们可能只高兴了短短的时间,就不得不面对更加残酷的事实。   铁心源甚至看到了萨迦上师和仁宝上师的尸体,他们的尸体被几具女尸压着,眼睛闭的紧紧地,似乎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人间惨剧。   嘎嘎往坑里丢了一铁锹土,马上就惨叫起来,抱着铁心源的腰瑟瑟发抖,一个劲的说什么死人睁眼睛一类的废话。   铁心源自然是不相信这种事情的。   转过头看大坑的时候,发现萨迦上师正对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紧接着他旁边的仁宝上师也动了起来,两人掀开盖在身上的女尸,就坐在大坑里,身上已经干掉的黑色血瘕如同尘土一般簌簌的往下落。   惊恐到极点的嘎嘎和其余的少年强盗,大叫一声,很多人转身就跑。   嘎嘎算是还有点灵智,在这样恐怖的环境里,至少还知道要把铁心源给推走。   “上师准备为这些无辜冤死的女人祈福吗?”铁心源推开嘎嘎,蹲在大坑的边缘,向坑里的两位上师伸出了马鞭,准备拉他们上来。   萨迦上师苦笑道:“已经为她们诵经百遍了,只希望她们的来生莫要像这一生一般凄惨。”   仁宝上师避开了那些妇人的尸体,十指如钩插在大坑的边缘处,身体腾空飞了出来,萨迦上师拉住仁宝上师落后的那条腿借了一下力,也跟着飞了上来。   铁心源把自己的水壶递给萨迦上师道:“两位上师身手不凡,如何会被这些散兵游勇所擒?”   萨迦上师叹息一声道:“看到了这些女子,想为她们求一条生路,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慈悲心救不了人,这也是我来到西域之后才学会的一个道理。”铁心源跟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道。   萨迦上师举目四望,只见昨日偌大的一座营地如今变得空空荡荡,地上除了一摊摊的血迹之外,看不到一个活着的回鹘人。   就俯身亲吻了一下大地喃喃自语道:“都去该去的地方吧,不论是善的,还是恶的,大地会包容所有,春天来的时候,青草会长出来,你们的灵魂就会去大雪山随雄鹰一起去天国。”   苯教崇拜的是高山,草原,大地和蓝天,对他们来说生命的轮回不过是枯荣一场青草而已。   “上师,阿萨兰马上就要来了,您和仁宝上师是自己走,还是随我们一起进山?”   铁心源见大坑已经被缓过神来的嘎嘎他们埋掉了,自家的队伍也开始缓慢的向天山进发,遂张口邀请两位非常有意思的苯教上师随自己一起走。   仁宝上师想要说话,萨迦上师抢先一步道:“能和你一起走,是我们的愿望。”   铁心源不为人察觉的抽抽嘴角,吩咐嘎嘎给两位上师找来两匹马,就自顾自的打马向队伍的最前方奔去。   四百人的队伍,并没有损伤多少。   战死的人只有十一个。   这对军队的成长非常的有好处。   至少,队伍中已经没有了昨夜的惴惴不安的气氛,四百人再干掉两千人的正规军队之后,那些昔日的奴隶们,终于有了一丝丝军人的自觉和骄傲。   铁心源并不禁止自己的部下在苦战之后给自己留一点小小的战利品,顺便把自己的装备彻底的更换一遍。   没有铁甲的人如今穿上了铁甲,只有一匹战马的人如今拥有至少三匹战马。   以前那些破烂的铁刀,长矛如今也换成了锋利的弯刀和铁矛。   至于铁三他们,每人的战马上都挂着一柄长长的窄刃长柄斩马刀,这是昔日勇猛无比的吐蕃骑兵的制式兵刃,能流传至今的,无不是千锤百炼之后的神兵宝刃。   这一次出击,真正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四百人的队伍如今因为物资的缘故,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军队了,他们更像一支超级大的商队。   每一匹战马和骆驼的背上都驮着重重的物资,走在崎岖的天山路上颤巍巍的,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旁边的万丈悬崖之中。   自从进了天山,每一个人的脸上就出现了真正的笑容,开始有兵卒引吭高歌,虽然歌声非常的难听,却此起彼伏的延绵不断。   骑兵不敢进天山!   即便是阿萨兰的骑兵也不敢进天山,一旦走进茫茫天山,骑兵就再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了。   战马在天山中是一种沉重的负累,而不是行军作战的必备良品。   按照军法,敢把骑兵带进高山里的将领,就是死罪!   跌死了十几匹马,损失了一些物资之后,铁心源的队伍终于走上了猎人斥候祖传的那条隐秘小路。   天山里的野花开的烂漫,大多颜色极为绚烂,姹紫嫣红的遍布山脊,很少有白色的花朵。   融化的雪水在山涧汇集成潺潺的溪流,如果仔细寻找,就很容易在溪水中找到一些制作玉器的良好原料。   守在山口的铁六回来了,直到现在,阿萨兰的军队依旧没有出现……   看着疲惫的军队,铁心源下令全军修整,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的吃喝,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必担心会被阿萨兰的军队看到。   嘎嘎在小溪边上垒了一个小小的土灶,陶罐放在上面,里面煨着茶水,一小罐金黄色的蜂蜜,几片烤的焦黄的馕饼,就是铁心源的饭食。   萨迦上师和仁宝上师看着摘掉蒙面布巾的铁心源多少有些吃惊,他们看到了铁心源的黑头发,黑眼珠,却没有想到他还有一张清秀的宋人面孔。   煨出来的茶水非常的苦,只有等它凉一下之后再加入蜂蜜方能入口,烤的酥脆的馕饼加上蜂蜜之后更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萨迦上师和仁宝上师似乎更喜欢不加蜂蜜喝纯粹的茶水,也不喜欢给饼子上涂抹蜂蜜。   他们摒弃除了茶水之外任何的世俗享受,只想单纯的享受大自然提供的最简单,也最醇厚的自然味道。   “首领来自宋国?”萨迦小心的问道,昨日之前的铁心源给他的感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有点学识的强盗,在他以少胜多干掉两千回鹘骑兵之后,这种看法就有些改变了。   “是的,来自大宋东京!”   “啊呀,那可是一座属于天国的胜地……”   萨迦惊叫一声,然后就有些失神,这对一个修为高深的上师来说非常的罕见。   “我听说,那里是物华天宝之地……人杰地灵之所……多年来想亲眼看一眼这座被天神独宠的城池却未能成行。”   铁心源差异的看看两位已经被东京这两个字迷惑的不知所以的上师。   他在动京城居住了很多年,除了觉得这座城市很土,很落后之外,剩下的记忆就全是关于城里的那些妖魔鬼怪的了。   西域人对东京的向往,根本就铁心源这种人所不能理解的,一般的野人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一座可以供百万人居住的城市,更加不知道百万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概念。   只有那些掌握西域话语权的上层人士才会知道在大地的东方,还有一座无与伦比的巨城。   在他们的眼中,东京就是天国的代称。   在酒鬼眼中,东京有喝不完的美酒,在饿鬼眼中,东京有吃不完的美味珍馐,在色鬼眼中,东京有数不尽的人间绝色在翩翩起舞,在读书人的眼中,东京就是风华荟萃的智慧之都……   铁心源小心的给干饼子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蜂蜜,再把干饼子放进茶水里浸泡了一会这才送进了嘴里。   等两位上师消化了东京城之后笑着道:“上师想去东京其实很容易的,如果遇到一支专门走大宋京兆府的商队,我可以资助两位去东京城一游,我还有些旧友就住在东京城里,可以为两位的向导。”   萨迦笑道:“不是双脚丈量出来的路,就不算是我们走过的道路。东京城虽然美,路上的风景也同样不可错过,走一步就见一步的风景,走一步就多一步的福泽。哈哈,大地为我最亲近者,只需一瓶一钵就足以让我走遍天涯海角。”   铁心源闭着眼睛享受了甜食带来的愉悦,睁开眼睛认真的看着两位上师道:“没钱,在东京真的寸步难行,到了东京,你们就会发现,那里喝水都要用钱去买。” 第六十章 泽玛对狐狸的怨念   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阿萨兰的大队人马终于来到了那座已经被铁心源劫掠一空的营地。   戈壁上景致本就萧瑟无比,如今,再加上残破的营帐,以及焦黑的木头,被一层薄沙覆盖了一半的无处不在的血迹,更让这里的环境变得压抑无比。   看到眼前的一切,即便是泽玛这个最受阿萨兰宠爱的女人也心头发凉,一句话都不敢说。   逃回去的残兵已经被阿萨兰自己亲手斩杀殆尽。   此时看起来平静无波的阿萨兰已经疯了。   有兀鹫和野狼领路,阿萨兰的部下很快就了发现。   距离营地不远处的一个风化壕沟快要被层层叠叠的尸体填平了。   这些昔日里骄横无比的骑兵,如今带着各种各样的诡异模样被人随意的丢弃在荒野里。   从未吃过如此丰盛大餐的野狼和兀鹫并不在意带着亲卫队过来的阿萨兰。   它们以为这也是一群觅食者。   这里的食物足够所有饥饿的动物们吃的,因此,它们并未离开。   阿萨兰对于眼前的场景并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他也制造了几处这样的场景。   泽玛却被阳光蒸腾了一天的尸体散发出来的臭味熏的不停呕吐。   她非常的想离开这里,可是,阿萨兰不动,她就只好继续在这里接受煎熬。   她是一个非常懂得男人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撒娇卖弄,什么时候必须闭上嘴巴。   “他拿走了我的铠甲!”   阿萨兰回过头看着泽玛怒吼道。   泽玛眨巴眨巴眼睛,并不回答,她知道阿萨兰这时候只想找一个出气筒,她一点都不想成为阿萨兰的出气筒,据说成为阿萨兰出气筒的女人死的都非常凄惨。   果然,阿萨兰并不期望她给出答案,继续怒吼道:“他拿走了我的铁矛!”   泽玛继续努力的眨巴着自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人到底是谁?此时的戈壁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在一夜之间吞掉我的两千骑兵?”   阿萨兰的怒吼终于有了一点理智混杂在里面。   到了这个时候,必须有人来回答阿萨兰的问题,年迈的副将拔悉密沉声道:“这些将士的身体上都有伤口,这说明他们都是战死的。虽然敌人是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发起的突袭,想要把这两千猛士打垮,杀掉一千六百多人,没有三千军队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拔悉密的分析是建立在逃兵口供上的,在逃兵的口中,昨夜的敌人铺天盖地般的冲杀过来,从一开始,整座营地就被敌人给覆盖了,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在战斗,他们是在主将已经战死之后,才奋力突出重围……   战败之后,说辞很是重要,两千人败在四百人手中不可饶恕,如果在黑夜中,败在三千人的偷袭之下,想想都觉得不公平。   拔悉密的分析满足了阿萨兰那颗空虚的心,他再一次问道:“就在现在,有那一个部族可以在一夜间吞掉本王的两千精锐骑兵?”   拔悉密立刻回答道:“天山西面的巴塘,大草原上的林柔,伊吾州的契丹人,大黑山的西夏人……”   说到这里,拔悉密又看了一眼泽玛道:“再就是大雪山的布则赞普。”   阿萨兰想了一下道:“巴塘的老贡布正在和林柔的哈萨尔为了牧场打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他们不可能抽出三千人来到戈壁滩上。契丹人因为黑风暴断了粮草退出了伊吾州,大黑山的西夏人距离这里实在是太远,加之只有可怜的一千人,守卫大黑山都有力不逮,更别提远征戈壁了。”   阿萨兰说完之后就看着泽玛。   泽玛摇头道:“我家的赞普没有哪个雄心,也没有那个胆量来招惹狮子王。   他如今躲在大雪山只对美酒和美女感兴趣,我如果不离开大雪山的话,他连我这个女儿都不会放过。   阿萨兰,他没有了雄心壮志,像一匹种马,只想醉死在美女的怀里,我六个哥哥和他非常的像,如今的大雪山上没有人操练军队,只有一群穿着花衣裳到处找女人的废物。   大雪山向受统御的部族索要的美女和财宝一年比一年多,我预料,不出两年,我家的赞普和我的哥哥们就会被底下的部族头人们联合杀死。”   阿萨兰把目光从泽玛的身上收回来,他对大雪山基业的谋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那里的情形他知道的比泽玛还要清楚,刚才之所以不说,就想逼迫一下泽玛,让她明白,自己才是她最后的希望。   敌人进了天山,不知道是不是引诱自己大军进天山的诱饵,没有人会带着骑兵进山。   长久坐在马上战斗的骑兵,想要依靠两条罗圈腿在山地上作战,那是在自寻死路。   可是,除了这支进入天山的军队之外,其余的地方找不到任何大规模军队行动的痕迹。   拔悉密咳嗽一声道:“如果那支军队沿着天山一路向西,就会回到火洲(吐鲁番)。”   听到拔悉密的话,阿萨兰的眉毛跳动了两下,拳头握得很紧,良久才松开拳头道:“乌介这是在找死!”   拔悉密继续道:“乌介王子敢这样做,就说明他不在乎可汗喜欢您这个因素,属下认为,乌介王子谋反,就在近期,我王不宜久留戈壁。一旦有事就会鞭长莫及。”   泽玛听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似乎已经确定了敌人,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阿萨兰除了残暴,自大和与他智慧不相匹配的野心之外,什么都没有,拔悉密寥寥几句话,就把他分配兵力造成的恶果推的一干二净。   乌介杀了他的两千士兵?这怎么可能,难道就靠摩尼教那不足一千连武器都没有只会拼命的神兵吗?   想想都为自己伤心,身为大雪山最美的鲜花,却要委身于这个无知的莽夫。   那堆尸体上明明还有一块黑色的麻布,就那样醒目的躺在最上面那具尸体上随风晃动,阿萨兰和拔悉密这两个号称神将的人物却视而不见。   这块黑布很明显是用来遮盖面庞的,和戈壁商队,军队上的人使用的灰色蒙面布有很大的不同,戈壁上的人一般不会用黑布,那是魔鬼钟爱的颜色。   就在昨日里,就有一个戴着这种蒙面布的家伙骑在自己的身上撕扯衣服……   眼看着戈壁上的夜风开始吹拂了,泽玛举着一件厚厚的大氅贴心的给阿萨兰披上,柔声道:“你要保重身体,你是王,我才能成为王妃,你成了可汗,我才能成为你的可敦(皇后)。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阿萨兰披上大氅,再看了一眼正在被野狼吞噬的那堆尸体,瞅着远处的天山道:“想要成为可敦,光长得漂亮可不成,必须有一笔丰厚的陪嫁。”   泽玛轻笑道:“整座大雪山够吗?”   阿萨兰长笑一声,就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捶击了两下道:“可敦是你的了。”   离开了满是尸体的壕沟,泽玛终于不再难受了。   阿萨兰和拔悉密他们正在营帐里商量回去后怎们对付他那个可怜的弟弟。   他们商量的声音很大,不断地有人叫嚣着要把乌介碎尸万段,把他尸体当作美味的肉食吃下去。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样的口号泽玛已经听过无数次了,自己的六个哥哥说出来的雄心壮志远比阿萨兰说的好听。   他们说过无数次,自己也听过无数次,只是,这些雄心壮志想要完成,似乎遥不可及。   倒是那个狐狸一样的年轻男子,似乎什么都没说,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用几百人就杀掉了阿萨兰这个蠢货的两千人,还不用担任何的麻烦。   她现在对那个撕扯掉自己衣衫的男人有些怨念,自己这具能让阿萨兰忘掉祖宗是谁的身体,在那个人面前竟然没有任何的诱惑力。   那个家伙即便是在撕扯自己衣衫的时候,眼中依旧是清明的,没有一丝的欲望和疯狂……   晚上的戈壁滩上寒气逼人,泽玛把自己滚烫的身体往厚厚的皮毛堆里藏了一下,只露出一个脑袋,瞅着帐篷外面的繁星自言自语的道:“那家伙还不知道我的好。”   铁心源正在向萨迦,仁宝上师描述什么是东京八景中的开宝晨钟,什么是东京八景中的大河春浪……直到讲述到东京的开市繁盛。   “我在东京的时候,每天早上很早就会起床去学堂上学,在路上可能会吃一碗馄饨,或者用一张热热的胡饼夹上七八片切的很薄的腊羊肉,边吃边去学堂。学堂里的顾先生非常的严厉,背不出书来是要被打板子的,不过还好,我属于很聪明的那类学生,在先生门下求学,从未被打过……后来我去了一个更加严厉的学堂,这一次没有逃掉被打的命运,偷吃了先生的一个包子……”   铁心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向一群人诉说自己的过去,他甚至听的出来,自己的话语中充满了温情和怀念。   直到残月出现之后,他才停了下来,要那些听得如痴如醉的听众们去休息,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六十一章 宋人也杀人?   “高冠博带的士人,衣香染鬓的仕女,走马繁华的都市,勤劳慷慨的子民……   这是神仙地啊。   出自天赐福地的宋人,来到戈壁荒漠之后为什么也喜欢杀人呢?   听说那里的人老有所养,少有所抚,每日里晨钟一响,世间再无闲人……   寺庙里的僧人诵经之余会施舍四方,道观里的高人也会扶危济困,听说那里的人连路边的花草都不忍攀折,连流浪的野狗都能有食物。   为什么这样和善的国度出来的士子,也会喜欢杀人呢?   莫非真的是书里面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久不说话的仁宝上师听了铁心源的长篇叙述之后,长叹一声破天荒的说了一长串的话,他对铁心源的叙述极为有感触。   铁心源知道仁宝上师在说自己杀俘的事情,也知道他是在隐晦的指责自己不像别的宋人一般仁慈善良。   这位天真的神职从业者,早就看遍了人间的残酷和沧桑,在他的心中,无论如何都会有一片传说中的净土,大宋离得很远,所以,他把传说中的大宋完全完美化了。   大宋杀的人一点都不比西域少多少,只不过大宋杀人都是隐性的,不像西域如此酷烈直白,铁心源对此有着最直观的认知。   很大程度上这和经济的繁荣度以及文化的普及有关,多少还有一点是非观的宋人,至少还知道杀人是一件见不得人的隐私事。   不像西域人,杀人已经杀出成就感出来了,这里杀人用不着有任何的遮掩。   至于西域的经济,铁心源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这里有所谓的经济,有的只有抢劫。   这里的抢劫就像大宋的交易一样频繁,也有着同样的功效。   大宋的交易是通过金钱来达到互通有无这一最高目的的,而西域的强盗们通过抢劫也达到了这一目的。   这里有一套自己的诡异的生存哲学,并且效用良好的运转着,至少,铁心源目前还看不到这里的抢劫经济有任何崩塌的可能和危险。   大宋的社会已经发展到了封建主义的巅峰时代,西域至今还是半奴隶半封建的社会模式。   铁心源可以肯定的说,即便是包拯那个道德宿儒来到西域,如果手下也有上千人需要吃饭,他也会拿着刀子冲出去抢劫的,而且一定比别的强盗更加的凶残和勇猛。   无他,只因为包拯比那些残暴的强盗们更加明白责任和义务之所在。   这些话没必要对仁宝上师这个大宋崇拜者说,铁心源面对上师炯炯的目光,只能惭愧的摸摸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我是宋人中的异类,所以只能跑到西域来讨生活。”   萨迦上师不像仁宝上师那样天真淳朴,很明显,他对人性有着更加深刻的认知,他清楚,宋人一定不像仁宝上师说的那样纯良,西域人也不一定全部都是穷凶极恶的强盗。   铁心源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奇特的一个。   身为首领,他和自己的那些奴隶部下的低位等级似乎并没有那么严苛。   甚至在个人享受方面,他比那些奴隶唯一多出来的就是这一罐子金黄的蜂蜜而已。   他此时还不知道铁心源的老窝在那里,不过,他非常的希望能在铁心源的老窝里修建一座属于自己和仁宝上师的寺庙。   自从苯教上师辛饶米保创建了苯教四法门之后,原本不立文字,不立显像(佛像)的苯教,在经过与佛教的斗争失败之后,终于痛苦的认识到了自己本门教法的失误之处。   精神层面的神佛实在是过于遥远,唯有让愚昧的人们看到实质的神佛,人们才会加以信奉,哪怕只是一尊神佛投影在人间的虚影……   没有王权的庇护,苯教的发展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萨迦上师认为,王权管控人们的肉体,至于灵魂必须交给他们来引导。   “很久以来,我和仁宝很想找一块风尘不染的地方修建一座供奉普贤如来,普明大日如来的明堂,不知首领有没有什么建议?”   萨迦上师说完之后就看着火光下铁心源那张明灭不定的面孔。   苯教在三百年之前的罗些辩法大会中失败了,从此他们传经的场所都被佛教所占领,无数的苯教上师只能游走在穷山恶水中传播自己的教义,历经三百年薪火传纪代代不绝,甚至到了一千年后苯教也没有灭亡,自然有他的不凡之处。   如果让萨迦上师在清香谷建立一座苯教寺庙,无疑会让铁心源变得耳聪目明,至少,全天下的苯教信徒都会成为自己的耳目。   更重要的是,在西域这地方,你要是不信奉点什么,几乎是寸步难行。   自己的山谷里,如今有很多人,乱糟糟的什么神都拜,甚至还有一群对着火堆行五体投拜大礼的,如果不能早点统一他们的信仰,迟早会出大乱子的。   苯教其实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宗教,这个宗教的历史悠远,据说一万八千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的吐蕃人估计还住在山洞里。   有了萨迦上师和仁宝上师,他们就会带着山谷里的居民们没事转神山、拜圣湖、磕长头、撒隆达、挂五彩经幡、堆石供、火供、水供、会供、煨桑、朵玛、酥油花、擦擦、金刚结;还有学汉文、玩天珠、天铁、跳锅庄、宣舞、绘画,生活再也不会感到无聊了,至于藏文还是不要学习了。   铁心源对于汉族老祖宗创造出来的汉字非常的有信心,只要开始学难懂的汉字,就没时间去学别的什么文字了。   不过也有麻烦的地方,苯教的这些人最喜欢给神佛烧点东西,据说在苯教最新盛的某一年,他们一次给神佛烧了百万斤青稞,六千头牦牛,四千匹战马,一万只羊,五百个奴隶,五十个赞普的侍臣,以及多的数不清的皮毛和布帛,再加上引火的柴草,整整堆积了两里方圆的一个大火堆,大火燃烧了整整三个月,天上的降雨都不能让那个火堆熄灭……   如果只是烧点纸钱猪头一类的东西,铁心源非常愿意,要是把清香谷里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养殖出来的牛羊一点不剩的拿去烧掉,铁心源觉得自己会第一时间提起刀子砍死这两个老家伙。   铁心源开玩笑的道:“我家的地方很大,修建一座寺庙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我家现在很穷,恐怕没有什么好东西供奉给普贤如来和普明大日如来。”   萨迦上师笑道:“两盏酥油一瓣心香足矣供奉我佛。”   铁心源怀疑的瞅着萨迦上师道:“我听说……”   萨迦上师伯伯自己肥大的袍袖不耐烦的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好吧,山谷里有木料,也有石头,如果需要砖瓦,我那里的人也能烧,最近来了两个会烧瓷器的人,如果你需要,可以把他们派给你们。不过啊,事先说好,建造寺庙所需的费用,需要你们自筹,如果你们没有来钱的门路,戈壁上有一片属于魔鬼的土地,那里有非常多的玛瑙,你们如果能够捡到一些玛瑙,我可以派人帮你们卖掉,这样就有钱修建寺庙了。”   铁心源想的很清楚,从一开始,自己就要堵住这些神职人员向自己伸手要钱的路径。   现在不给,以后也不打算给,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才是最正确的法门。   萨迦上师笑道:“金珠宝贝我们还是不缺的,只要首领给一块能让神明安居的所在,我们就感激不敬。到现在,还不知道首领的名字,将来明堂建成之后,长生碑上一定要为首领点上一盏酥油灯。”   没想到这两位穷的只剩下一身衣裳的老僧,竟然也是两个有钱人,那句不缺少金主宝贝的话说的云谈风轻,充满了世外高人对铜臭的轻视。   和两个番僧用宋话交流,这让铁心源感到心旷神怡,虽然这两位的宋话说的奇形怪状的非常难懂,但是在遣词造句上,这两位的宋话都说的非常严谨。   “在下铁心源,见过两位上师!”   铁心源带着笑容重新和萨迦,仁宝两位上师见礼。   三人呵呵一笑之后,就各自钻进了羊皮睡袋之中,这一夜三人各有收获,仁宝上师连宋人也杀人这种想法都抛诸脑后。   宋人如何会不杀人?   文明人杀起人来才是最有效率的,毕竟,西域的这些野蛮人只晓得用刀子。   清冷的空气钻进了鼻腔,让人不得不清醒起来,铁心源没打算继续想事情,把脑袋缩进带着微微有一股子膻味的羊皮筒子里,不一会就睡过去了。   天山的风从山巅吹过,带起大片的雪花,雪花还没有飞到山下就化成了细密的雾水,雨雾落下,在光板没毛的羊皮筒子外面重新凝结成了细密的水珠,然后被铁心源起伏的胸膛抖落在大地上。   这是一个循环,万世不息。 第六十二章 月下夜话   清香谷的范围很大,在后世的时候,这里发展成了一座小型城市。   沿着山谷向里走,直到四十里之外,才会遇到陡峭的山崖完全阻挡住去路。   如果向左穿过一片因为冰川融化之后形成的乱石滩,就会来到那个庞大的狼穴。   狼穴附近极为热闹,铁二带领的奴隶施工队,日夜不停的修建着狼穴,想要把这里修建成清香谷出藏食物的大仓库,同时,这里也应该是清香谷妇孺们在战争来临之前最好的一个避难所。   一个避难所只有一条出口是不成的,两条都不一定合适,铁心源抱着狡兔三窟的原则,早就确定狼穴中必须有三条以上的出口。   能吃饱饭,就是奴隶们最大的追求。   在清香谷里,从来没有人干涉过劳动者吃饭的权利,饭食虽然不见得有多好,无论如何,数量总是满足的。   只有肉食才配得上高强度的劳动,黄羊迁徙的时候清香谷的收获非常大。   当初为了突出城关,被黄羊群踩死的老弱病残黄羊实在是太多了。   铁心源带着人处理的很是匆忙,熏制,腌制,这两种保存食物的工序进行的非常粗糙,有些肉食已经开始有味道了,原本铁心源打算把这些食物都拿去丢掉,结果,铁二把它们全部都给了这些干活的奴隶。   他自己第一个吃,吃了半个多月没看见有什么不合适,反倒养成了一种新口味,他们好像都喜欢上了这种微微散发着臭味的食物。   第一道通路已经在奴隶们的日夜赶工之下,开凿完毕了,挖通山脊之后,山脊后面的那条山谷也被联通。   只是地势要比清香谷高出很多。   天山上的生态非常的有意思,十几米的落差就能形成一个新的生态。   清香谷附近全是郁郁葱葱的灌木,这些灌木主要以清香木为主,再低一些的地方,就满是粗大的雪松,等绵延到山脚上的时候,就变成了胡杨林的世界。   狼穴后方的那条山谷里青草刚刚冒出大地两寸,很是密集,绿绿的在山谷中铺开,如同一张绿毯。   铁二查看过,这里几乎找不到多少毒草,很适合成为牧场。   清香谷最近很不安全,羊圈里的黄羊时不时的会丢上那么几只,还有一个放羊的孩子都差点被狼给叼走。   地位受到威胁的铁三百,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和那头母狼作战,半个多月下来,母狼挨了一箭,山谷里又损失了十几只黄羊。   不胜其烦的铁一只好把山谷里所有的黄羊,绵羊全部给放进了狼穴后面的那座近似封闭的山谷。   狼穴附近人多,母狼不敢靠近,每晚都能听到她凄厉的嚎叫。   铁心源回到山谷的时候,正好是半夜时分,头顶上明晃晃的月亮把大地照耀的惨白一片。   山谷的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大队的战马和骆驼依次走进了狼穴,穿过刚刚开凿出来的低矮甬道直接去了山谷。   战士们则拿到了自己渴盼已久的赏赐,悄悄的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他们闭口不言,即便是有家眷的那些武士,也只是告诉家人,自己随着商队走了一趟远路。   铁三凶神恶煞般的下达的封口令,这些人不敢不遵从,没人想把眼前难得的好日子葬送掉。   铁心源和萨迦上师,仁宝上师站在大月亮底下,瞅着影影绰绰的清香谷听着凄厉的狼嚎,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目前就这样子,您两位也看见了,清香谷中有内忧,也不缺少外患。不知您两位想在这里建造寺庙的想法改变了没有?”   萨迦上师来到路边的麦田里,抚摸了一把半尺长的麦苗,笑道:“没有,我准备再找几位师弟一起来清香谷,我原先构想的寺庙有点小了。”   铁心源笑着指指麦田道:“就因为这些麦田?”   仁宝上师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就因为这些麦田,如果你的领地中只有牛羊和宝藏,我们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就因为这里有大片的麦田,我们才决定扩大寺庙。”   铁心源点点头道:“您两位看问题看的很准,牛羊游走四方,麦田却需要固定在一个地方才能有收成。这里得天独厚,土地肥沃,是一个种植庄稼的好地方,随着土地开垦的越多,来这里的人也会越多。再加上两位准备在这里建造寺庙,信徒更是会络绎不绝的到来,两厢汇合之后,这里很快就会成为一座城池的。”   萨迦上师大笑道:“铁公子的雄心应该不只有这么点吧,在你的山脚下,就是哈密河,河边尚有更大的一片平原供你开垦,如果铁公子可以解决掉契丹人带来的威胁,这里将是一片立国的资本。”   铁心源笑道:“远景看起来不错,想要实现问题重重,契丹人有句俗话,契丹强大的时候,国土一寸不让,契丹虚弱的时候,一寸国土不让。想要从他们的口中拿走伊吾州,很难。”   萨迦上师笑道:“如果不难,这个世界上早就国家林立了。   当年的时候,我吐蕃战士将狐狸尾巴拴在脑后视为平生大辱,宁愿丢弃性命也不愿意在脑后拴一条狐狸尾巴。   如今呢?无数的头人贵族竞相把狐狸尾巴拴在帽子上以此来夸耀自己的富足。   契丹雄主说出气吞山河的话语没有半点的问题,可是,那些实力不济的昏聩之主说这些话就成笑话了。   哈密落在契丹人手上百年之久,他们除了收税之外,什么事情都不做,白白的浪费了这里的大好河山。   如今公子已经占据了清香谷,若无扩张的野心,到了最后一旦契丹人回到哈密,这里的一切都将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罢了。”   对于哈密,铁心源早就有计划,现在听两位上师说话,不过是想听一点特别的意见罢了,既然听不到更好的建议,铁心源就把注意力转向他们两人说话的方式上去了。   很奇妙,这两个老家伙说宋话说的一天比一天好,短短的六天时间,他们竟然能够引经据典了。   萨迦上师看出来了铁心源的疑惑,遂笑道:“家师龙赤哒噶避居宋国蜀郡二十六年。”   铁心源仔细的打量一下这两个家伙,他们的皮肤依旧很有弹性,虽然黑的如同煤球,眼角也只有两道浅浅的纹路,按照吐蕃人的面相来判断年龄的话,这两个家伙最多只有四十岁。   不过,对以多灾多难的吐蕃人来说,四十岁其实已经不小了。   很多吐蕃人过了三十岁,就被恶劣的气候,贫乏的食物,各种疾病折磨的如同六十岁的人。   “你们去过大宋?”   萨迦上师大笑道:“二十六年!”   铁心源痛苦的摇摇头,四十岁的人,在大宋生活了二十六年,这和大宋人还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这两个家伙对于顺杆爬这种事情干的水到渠成,让他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家师八年前圆寂在蜀中第一丛林大慈寺,圆寂前要我们回到吐蕃弘法,结果,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好,没有一家寺庙愿意接受我们,也没有一个头人愿意让出一块土地给我们盖寺庙。因此,我们行走在荒原上,在佛家的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弘法,已经七年了。”   铁心源怜悯的瞅着这两个明显被他师傅蒙骗了的家伙,老家伙在大宋第一丛林大慈寺里享福二十六年,最后在幸福中死去,却把最艰苦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两个弟子。   大慈寺是什么地方?   地处于成都,始建于魏、晋,极盛于唐,历史悠久、文化深厚、规模宏大、高僧辈出、世传为“震旦第一丛林”,玄奘就是在这里正式落发为僧的,又有蜀中第一福地之称。   成都府自真宗,赵祯两朝不闻兵戈,繁盛于一时,乃是大宋仅次于东京汴梁城的通都大邑。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二十六年,尤其是躲在与世无争的佛门,哪里会感受到人世的沧桑,回到吐蕃和西域之后,一路上的所闻所见,对过惯了神仙一样生活的他们就如同人间地狱,难怪他们对比成都府更加繁盛的东京汴梁城有那么高的期待。   “八年前我们师兄弟还雄心万丈的想要弘扬大法,谁知道,仅仅七年光阴,我们就如同过了一生。”   萨迦上师展开自己鸡爪子一般的双手,有说不尽的酸楚。   铁心源终于放心了,他不是对萨迦他们吃了七年苦感到放心,而是相信大慈寺里的高僧二十六年来对着两个家伙的潜移默化。   难怪他们听到苯教献祭的事情之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看样子大慈寺里的高僧对他们的心态影响不是一星半点。   嘎嘎带着两位上师去了客房。   铁心源激动的睡不着觉,学着山那边找机会偷袭寨子的母狼大声的嚎叫两下,然后就脱光衣衫,噗通一声跳进温泉池子里,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似乎都在呻吟。 第六十二章 两个大宋人   孟元直的双手在颤抖,铁枪艰难的从一个面目狰狞的马贼胸膛里拔了出来。   两天三夜的天山路走的艰难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少次,只知道天山里的强盗如同巨浪一般的扑过来,应付了一层巨浪,紧接着后面还有更大的浪涛等着自己。   战马已经换了不下五匹,汗血马的大腿上布满了箭孔,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扶着长枪站在尸体中间,他需要紧紧地握住湿滑的铁枪才能勉强站住。   刚刚换掉的战马头颅被一柄连枷击打的耳朵都凹陷进了头颅,就倒在他的脚下,犹自抽搐。   探手入怀,只掏出小小的一截人参,快速的丢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就把它吞咽进了肚子。   从昨天起,就靠人参提神参加战斗,只可惜自己的战斗力还是下降的厉害。   抬头看看前面漫长的天山路,孟元直很想骂一下铁心源那个王八蛋,说好的援军,至今不见踪影。   少了一条臂膀的尉迟雷须发散乱,拄着手里的九环刀单膝跪在地上,就在他的身边,十几个妇人的尸体横在车队前面,她们都是战死的……   山道上又传来驼铃声,孟元直挺直了身子,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瞅着前面,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眼前一片模糊,刚刚松懈了片刻,腰上,腿上,胳膊上,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这些痛感不但不能让他清醒一些,反而让他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汗血马瘸着腿走了过来,尉迟雷也挪到了他的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回头看一眼尉迟灼灼全力赶路的身影,孟元直就靠在汗血马的身上,眼见山道处出现了一支驼队。   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大宋孟元直在此,谁敢上来送死!”   对面的驼队一阵混乱,过了片刻,驼队才重新安定下来,一个蓝眼珠的大汉跳下战马,瞅着孟元直看了很久,才惊讶的道:“哎呀,还真的是你孟元直啊!”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就是说的是波斯话,腔调怪模怪样的,脑子早就混沌一片的孟元直根本就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剩下的路就交给你了,老子要睡觉。”   他勉强咕哝一句,就横倒在遍地的尸体上,转瞬之间,就鼾声如雷。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铁心源那张极其可恶的俊脸,甚至不用过脑子,他的拳头就挥了出去,重重的砸在铁心源那个笔挺的鼻梁上,血花四溅。   看着铁心源笔直的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孟元直满意的爬起来,就站在屋子里,对着一个净桶痛快的撒了一泡尿之后,就对缩在门口不敢进来的嘎嘎道:“给老子弄一桶饭,十斤肉过来。”   嘎嘎缩手缩脚的指指躺在地上的铁心源。   孟元直不屑的道:“没死,就是昏过去了!”   嘎嘎这才一溜烟的跑去给他弄米饭,羊肉去,只有先把这位魔神喂饱之后,他才不会吃掉自己的主人。   铁心源醒过来的时候,脑袋还在嗡嗡嗡的作响,努力的弄清明了脑袋,就朝正在胡吃海塞的孟元直道:“你睡了三天三夜,这时候吃肉食可不好。”   孟元直停下手里的木勺,探手把铁心源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继续胡吃海塞。   铁心源的鼻血流的如同瀑布一般,撕下衣襟卷成两个小卷塞进鼻腔。   然后用力把自己的已经歪掉的鼻子扶正,吐掉倒灌进嘴里的血,张着染血的牙齿笑道:“大宋孟元直威武!”   孟元直吐掉嘴里的羊骨头恶狠狠的看着铁心源道:“大宋孟元直自然是威武的,却不知大宋铁心源又如何?”   铁心源哈哈大笑,指着屋子里的一副铠甲笑道:“四百猛士三更出战,四更凯旋,两千回鹘铁骑烟消云散。”   “了不起!”孟元直拍着桌子大喊一声,丢给铁心源一坛子酒,自己抱了一坛酒,两人拎着人头大小的两坛酒碰了一下,然痛饮。   一口气喝光了坛子里的酒,铁心源阴郁的道:“你欠我一拳头,要嘛现在让我打回来,要嘛以后算账。”   孟元直点点头道:“你们这些大头巾的债欠不得,老子宁愿现在就还给你。”   铁心源捏紧了拳头在孟元直准备好的面孔上比划了一下,眼见他肩背上的伤口已经被挣开了,鲜血如同小蛇一般顺着脊梁往下流,眼睛一热,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孟元直二话不说,对着自己的鼻子就是一拳,力量很大,鼻子也歪到一边,却没有流血。   他扶正了自己的鼻子,再次低头大嚼,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道:“我们只有两个……”   铁心源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泪腺,涩声道:“大宋人一个人的时候是条龙,十个人的时候就成十条虫了。老子宁愿这样光屁股打天下,也不要和那些魑魅魍魉一起蝇营狗苟的谋天下。”   “老子虽然读了几年书,说到底还是一个粗人,怎么办你说了算,老子不和你争,你也莫要在背后拿刀子捅我!”   铁心源怒道:“就你这个德行,冲锋陷阵你可能会无敌于天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还要看老子的。你凭什么和老子争老大的位置?”   孟元直笑着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你看看,事情说开了就很好办,可笑东京那些大头巾们就是不肯把话说到明处。”   “第一茬粮食丰收之后,就把嫂夫人和孩子们都接过来,我的家眷也会一起来,这里虽然危机四伏,却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与其相信东京城里的那些人,我更相信我们自己,你说呢?”   “这有什么好说的,孟家战技唯有越挫越勇,越战越勇,留在大宋,即便是不会失传,也会沦落成花架子。对了,这时候你我都走不开谁去接?”   “你的连襟!”   “胡说八道,老子的夫人是独女,哪来的姐妹,何来连襟之说?”   “我的意思是你们曾经共用了一个女人……”   “滚!”   尉迟灼灼看着屋子里两个鼻子受伤的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鼻子上全是纱布的家伙仰着头看屋顶,似乎在搜索枯肠,另一个包着鼻子的家伙正在奋笔疾书。   嘎嘎挺胸腆肚的站在门口,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进入议事厅。   “你不成啊,怎们才能找来六个人?再想想,如果有对朝廷不满的有用之才都拉过来。”   孟元直苦笑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能有六个人可以找已经不错了。到是你那边麻烦,李巧那个混蛋愿意抛弃到手的荣华富贵跟你来这里混吗?”   “他去青塘可不是为了女人,和你我一样,都是被人捏着鼻子去的。还顺便想给自己屈死的爹娘报仇,只要我发话,这家伙一定会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孟元直诧异的道:“你说李巧去了青塘也是被逼着去的?难道说朝廷有打算谋划青塘?青塘不是我们的盟友吗?角厮罗那个家伙还领着大宋的官职呢。”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毛笔,摊摊手道:“国家总归是需要军功来振奋民心的。打不过西夏,打不过契丹,就只好拿青塘开刀了,猪肥了,不宰杀有些可惜。”   孟元直撇撇嘴道:“就怕羊肉没吃上惹一身骚。”   “他们总是这么干事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一次啊,他们的把握很大,就等着杨怀玉他们的南征队伍回来,就会下手。”   铁心源吹干了纸张上的墨迹,然后折叠起来收回袖笼,见尉迟灼灼站在院子里就招手示意她进来。   孟元直拎着嘎嘎的脖领子径直走了,他看的出来,这个女娃子和铁心源之间好像有事情。   半年不见,尉迟灼灼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渐渐的长开了,从一个青涩的少女正在向一个大姑娘转变,站在太阳地里,嘴角的黄色绒毛清晰可见。   只是见到铁心源的时候有些生涩。   “已经来了五天了,这里还过得惯吗?”   屁股勉强坐了一个凳子角的尉迟灼灼连忙站起来道:“首领安排的非常好,于阗遗族感激不尽。”   铁心源发愁的道:“只是半年不见,你怎么变得陌生了好多?”   “尉迟灼灼不敢放肆,蒙首领看重,不远千里遣来盖世猛将拯救我族于水火之中,于阗遗族今后定当以首领马首是瞻不敢有违。”   “这些话都是尉迟雷教你的吧,好好的人话不说,净说些鬼话,我就是讨厌这样的说话方式才被人家赶出东京城的,留在这里就想给自己弄一块能说话,敢说话的地盘,没打算当皇帝,你们也不用把自己定位成奴仆。能站在我清香谷人,每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人,不是谁的奴仆,你以后要记住这一点。”   尉迟灼灼连连点头称是。 第六十三章 退出历史的于阗王族   那个胆敢脱光了跑到铁心源床上的尉迟灼灼再也回不来了。   每天,铁心源的房间都会变得一尘不染。   这在灰尘很重的戈壁上是非常难得的,书桌上每天都有一束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香木树枝,让整间屋子多了一份清幽,少了一份燥热。   孟元直天下无敌堪称良将,铁一铁六他们正直忠诚堪称肱骨,山谷里的各种肤色,各种颜色头发的铁氏族人是为基础。   更不要说他们有数不尽的战马和骆驼,有大片郁郁葱葱的农田,听说戈壁上还有一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玛瑙。   这一切都给尉迟灼灼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她根本就想不到铁心源会在半年时间,就从一个偷武器的小贼,变成了一个庞大族群的首领。   不算于阗遗族的两千人,铁心源可以控制的手下此时已经超过了五千人。   五千人的规模,在戈壁上已经是一个有了自己话语权的族群。   更不要说这个族群是如此的富庶。   地位发生了变化,这自然会影响到心态,有求于人的尉迟灼灼清楚的知道,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铁心源对于阗遗族的怜爱,这种怜爱来自于浴血奋战的祖宗,来自于那些宁死对故主矢志不忘的于阗战士。   自己可能也获得了铁心源的一点好感,只是这种好感能有多少尉迟灼灼说不清楚。   于是,她不敢在骄纵,如同一个婢女一样的每日里帮助铁心源整理内务,在这一点上,山谷里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是比不上她的。   同样感到吃惊难受的还有马希姆,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清香谷就立刻变成了戈壁上的一颗绿色明珠。   每天看到奴隶们吃着自己昔日都不曾有过的饭食,住着自己昔日都不曾住过的温暖房子,他的心情就变得很怪异。   自己从一个普通的武士因缘际会之下成了一支四百多人的武士首领,更难得的是,自己通过这一次的玛瑙交易获得了非常丰厚的利润,养活这四百人不成问题。   只要赚更多的钱之后,就能打发掉现在这批人,然后重新招揽一批流浪武士,成为真正的驼队主人。   这样的事情已经堪称是天神在庇佑了,如今和塔利班比起来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走之前,波斯武士是这里的定心丸,主力军,区区的几个月过去之后,自己从主人的位置一身兼跌落到了客人的位置,连驻扎的军营都需要铁二来指定……   马希姆看了一眼铁心源身边那个漂亮的侍女,在心里准备了一下文字之后,认真的对铁心源道:“您要的莎珊奴隶在这里很难找,在碎叶城估计有很多,您是知道的,这里毕竟距离碎叶城太远了。”   铁心源点头道:“这没关系,只要是职业军人我都要,你给我找了些什么人?”   马希姆笑道:“您的运气很好,就在我们准备离开回鹘的时候,那个国家发生了一点事情,军队上的将军涉嫌叛乱,被他们的可汗和王子屠杀了一批。还有一部分被当成奴隶售卖。回鹘可汗可能是担心这些人重新聚集,特意只准许卖给我这样的外乡人,价格出奇的便宜,所以我一次购买了一百六十人。您必须相信,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每一个都是合格的武士,只是找不到您所说的高级将领,高级将领都被可汗杀光了,只有队正这一级的。”   铁心源皱眉道:“一次性的从同一支军队中购买这么多的人是有后患的,如果没有家眷做牵绊,这些人不会乖乖听命,只能作为一次性的敢死队使用,太亏了。”   马希姆嘿嘿笑道:“他们的家眷都在,是买奴隶时候的添头,只是没有美貌些的。”   “我要的粮食和火油在哪里?尤其是火油,我需要的量非常的大。”   “塔利班,您要我在回鹘筹粮这根本就不可能,去年那场黑风暴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哈密,回鹘人遭受的灾难更重,那里的粮食已经不是粮食了,而是命,没人愿意出售。您要的猛火油,我买了很多,足足有六百桶,这一次骆驼背上驮运的基本上都是猛火油。”   铁心源满意的点点头笑道:“马希姆,猛火油的生意你和我可以一直做下去,可以这么说,只要是你弄来的猛火油,只要没有问题,我全部都要,不管你弄来多少。”   “感谢天神,感谢塔利班,这一次的生意,我们还有一些剩余……”   铁心源摇摇头道:“剩余的钱都是你的利润,我不要,你给我带来了奴隶,人口,带来了猛火油已经足够了,如果不劳累的话,我希望你继续带着玛瑙出发,继续去给我换取更多的东西,哪怕是去碎叶也无所谓。我保证你的每一次旅行都不会空手而归。”   “如果您给我粮食,我明天就能带着商队出发。”   “休想,粮食你只能靠自己去筹集,清香谷的粮食只进不出,玛瑙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马希姆见自己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而铁心源也开始干自己的工作了,他不敢打扰,躬身从屋子里走出来去筹集让他非常头疼的粮食去了。   出去了一个月,清香谷里的事情积累了很多,各种文书多的数不清,铁二这家伙保持着马木留克军队里的传统,任何事情在他手里都会变成文字性的东西交到铁心源手里做最后的处置。   固然这和他不能说话有点关系,却恰恰符合了最根本的管理流程,那就是山谷里不再认口头命令,一切事情都会以书面上的东西为主。   这可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当铁心源处理完积累下的文书,松了一口气之后,旁边伺候的尉迟灼灼赶紧端过来一碗茶水,温度正好,铁心源喝了一大口之后笑道:“有什么要求现在说吧,想好了再说,这将决定你们族人的命运,每一个字都要谨慎的说,如果你没有把握,就和尉迟雷商量好之后再来找我,这种当面陈述的机会你们只有一次。”   “您什么都会答应吗?”   “基本上是这样的,这是你的先祖给你们挣来的脸面,大宋皇朝太远,就由我来先给你们一些补偿。这种补偿只能有一次!”   尉迟灼灼来到铁心源的正面,盈盈拜倒在地,沉声道:“尉迟一族不求别的,只求加入铁族,只求族长能让尉迟一族托庇于您的羽翼之下,子孙得以绵延不绝,只求族长可怜尉迟一族只剩下妇孺的份上,让他们在清香谷里耕作,纺织,牧羊,放马,莫要在上战场。”   铁心源没有把尉迟灼灼扶起来,皱眉道:“战功如今为清香谷中最重的功勋。如果你的族人没有战功,会在山谷中丧失话语权的,今后想要复国,就不再有机会了。”   尉迟灼灼笑道:“我们不复国,尉迟家族为了于阗王权,在西域战斗了整整两百年,族中子弟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不论他多么的优秀。   我们已经尽力了,于阗王权是一个无底洞,无论有多少人命都不够往里面填的。   我父亲三十二岁的时候就战死了,最疼爱我的大哥十六岁的时候就为了掩护我们逃跑战死了,我二哥受伤之后,没有药材,活生生的疼死了……   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有机会改变,尉迟家族就绝不再踏上战场一步,不是我们害怕牺牲,而是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牺牲的了。   族中除了老人之外,最大的男子只有十一岁,九爷不让他碰冰刃,只要他一心读书,今后,族中的男子只可读书不可习武。”   铁心源闭目长叹一声,重重的一拳擂在桌子上,过了一会道:“我尊重你们的意愿。从即日起,世上不再有于阗遗族,只有尉迟家族。尉迟家族从今后不再上战场,全体迁入狼穴后山,在那里应该能过几年安生的日子。”   尉迟雷站在门外,亲眼见尉迟灼灼重重的扣头下去,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笑容,与此同时,老泪也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尉迟家族的武勇光芒,终于可以褪去了,他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无奈,还有几分欢喜。   当两千妇孺随着铁一经过怪石嶙峋的乱石滩,穿过狰狞恐怖的狼穴,最后抵达那个美丽的山谷的时候,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这些年她们过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没人知晓女人上战场之后会是一个怎样的惨景,更没有人知道靠着那些死去的妇人,于阗遗族在喀喇汗的追杀下整整苟活了六年……   如今,女人不比再把自己吃的像男人一般强壮,昔日握着刀子和弓箭的手,终于可以拿起绣花针,制作一些漂亮的衣衫,纺织洁白的羊毛。   尉迟灼灼在铁心源的面前消失了,那个女人换上最漂亮的衣衫准备去后山谷参加跳月,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尉迟文的小男孩,和嘎嘎一般大,小脸白皙,写得一手好字,就是胆子小了些。   和嘎嘎站在一起,一白一黑相映成趣,他成了铁心源的书童。   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嘎嘎非常的愤怒,几次三番的找尉迟文的麻烦,都被那个胆小的家伙给避开了,好几次还因为被主人抓了现行,挨了好几脚。 第六十四章 银狐初现   铁心源最近的心情很好,总喜欢去麦田看看,大田里的麦子长势喜人,绿油油的看着就喜庆。   麦子的顶端已经鼓鼓囊囊的,禾穗正在孕育,再有五六天就该扬旗抽穗了。   麦田边上的水渠里汩汩的流淌着清澈的雪山水,一些光屁股孩子一头扎进三尺多深的水渠里嬉戏玩耍,一些水性高超些的家伙长吸一口气,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在水渠里随波逐流玩起了漂死猪的游戏。   这些孩子看起来黝黑健壮,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呆滞模样。   人呐,只有吃饱了肚子,脑子才会变得活泛,如果饿着肚子,整日里都在为一张嘴抓挠,哪里有心思去考虑别的?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给这个山谷带来了新的生机,这些孩子即便是有闲暇,也没有力气在这里的嬉戏。   这其实就是一场革命!   铁心源对革命没有经验,可是他上辈子的太祖却是一位革命界的巅峰人物。   只要从他老人家指头缝里学到点东西,就能在这个世界里所向披靡。   平易近人和威严不可侵犯看起来似乎是矛盾的,可是太祖他老人家就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一个需要在油灯下抓虱子的人,和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完美的在他身上合二为一了。   因此,铁心源也没有给自己穿什么绫罗绸缎,更没有把所有的金子都挂在身上,没有斩杀一两个奴隶取了他们的心肝来下酒。更没有整天带着百十个人招摇过市,无时无刻的炫耀自己的权利。   他带着人修建了这座清香谷,给了每一个饥饿的人一口饱饭吃,这就足矣让每一个人都对他笑脸相迎。   他带着人在戈壁上抢劫,四百人的队伍干掉了两千凶悍的回鹘人,已经让银狐的大名传遍了戈壁滩。   外人不知晓银狐是那座山头的哪位神仙,那些跟随铁心源出战的将士们却知道银狐到底是谁。   因此,即便是铁心源穿着一身已经洗的发白的澜衫,头发随意的扎起来,喜欢端着粗瓷大碗吃面条,也一点都不影响那些战士对他保持足够的崇敬。   帮着一个拉着满满一车青草的老人把车子推上高坡,又跳进小溪里帮着一个洗衣的老婆婆把漂走的衣衫捞回来,铁心源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嘎嘎和尉迟文上了半山。   山谷里有很多的杏子,其实都是些野树,结出来的杏子又酸又难吃。   除非进行嫁接,否则一百年都休想从这些树上摘下甜美的果子来。   开春的时候,铁心源来了兴致,把书上密密麻麻的野果子去掉了好多,结果,今年的野杏树上的果子个头变得很大,等到麦子收割的时候,这些杏子就该黄了。   生吃是不用想了,如果能做成果脯,味道想来会非常好,在东京的时候,他可是跟着蜜饯章学过的。   铁三带着山谷里的一半军队出门干活去了,另一半军队就需要负责保护清香谷,应付突如其来的危险。   如今正是农闲的时候,山谷里的男女都去了狼穴,那里的工程量很大,需要大量的人手。   干活吃饭已经成了山谷里所有人的习惯,只有不懂事的孩子和干不动活的老人才有资格在这个时候,躺在野杏树下纳凉。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过得如同一头猪一般。   孟元直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就那样赤裸裸的躺在一张巨大的毯子上。   在他的脑袋边上放着一个装满了冰的木盆,里面冰镇着一坛子葡萄酿。   这家伙甚至懒得抓着坛子往嘴里倒,用一根长长的空心芦苇管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喝。   去年冬天奇寒,那么,夏日里绝对会奇热,如果冬天不是很冷,那么夏日里也一定不会很热。   这就是天山的气象。   一身白皙的孟元直不见了,如今,躺在那里的是一个有着古铜色肌肉的大汉,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保养的,肌肉坟起,皮肤却细腻的如同少女。   如果不是因为满身的伤疤有碍观瞻,就这一身肉,走在东京汴梁城的大街上就能混个吃喝不愁,夜夜笙歌。   一个彪悍的如同豹子一般的黑少年,乖乖的坐在他身边为他摇着牛皮扇子,孟元直的胸膛缓慢的起伏,看起来正在酣睡。   这自然是装出来的,睡梦里的人那里会叼着芦苇杆子喝酒,就不怕呛死?   铁心源的脚步没有刻意的放轻,放轻也没用,这家伙的六识早就超过野狗了。   铁心源从水沟边上的芦苇丛里掐了一截芦苇杆子,坐在毯子上,毫不客气的把芦苇杆子塞进酒坛子里。   一股带着青草清香的冰凉酒浆下了肚子,铁心源舒坦的哈了一口气。   孟元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怒气冲冲的,铁心源一来,他就要去玛瑙滩捡玛瑙去了。   现在去玛瑙滩捡拾玛瑙是一个苦力活,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活计。   如今,危险不是来自火山喷发后的烟气,而是玛瑙滩附近的马贼和一些想要碰运气的流浪武士。   玛瑙滩上现在已经是枯骨遍地,尸积如山,好在那些倒在乱石滩上的尸体,很快就会被烟气给腐蚀成一摊黄水,否则,那里都有爆发瘟疫的可能。   大热天穿上一身贴身的皮衣,戴上特制的头套,背上一个大柳条筐,这就是孟元直进玛瑙滩的全身装备。   头套的眼睛部位还有两块水晶石磨制的透明片子,腰上缠着一个充满了空气的巨大牛尿泡。   只有孟元直这样的家伙才能依靠一个牛尿泡里的新鲜空气在玛瑙滩待上小半个时辰。   装备设计好之后铁心源实验过,他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把尿泡里的空气抽干。   因为要吸牛尿泡里的空气,孟元直一度对捡拾玛瑙这个活计非常的厌烦。   钱财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一点用处了,想要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去他和铁心源两人的小库房里拿,捡拾玛瑙就相当于捡钱,而他已经懒得弯腰了。   尉迟家族里的妇人们堪称宝贝,好些妇人都有一门好手艺,其中精于雕刻的人就不下十个。   战时这些技艺比不上拉弓射箭,可是,一旦安稳下来,绘画,歌舞,音乐,雕刻,书法,掐丝,漆器,酿酒,炼银……这些手艺就非常的值钱。   听尉迟文说他们祖上这种人才堪称车载斗量,尤其是在那个腐朽的隋帝国末年,大小尉迟的画技已经到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地步。   尉迟家族原本就不是纯粹的汉人,他们的祖上是鲜卑人,后来被李唐赐姓国姓之后,才改姓李的。   就是这支李姓,为李唐守节两百余年。   尉迟文小小年纪就能在一张桌子上把胡旋舞跳的让人热血沸腾,很有当年安禄山的几分风采。   至于尉迟灼灼,她好像什么都不会……   铁心源早就对自己只能买卖玛瑙原石非常的不满了,玛瑙这东西只有打磨雕刻出来之后才能卖上大价钱。   沙漠戈壁上交易一次本身就非常的困难,运输更是令人头疼,一块雕琢出来的美丽玛瑙卖出去的价格足足比得上一百块未曾雕刻过的玛瑙。   能让收益增涨一百倍的生意,铁心源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的。   穿过繁忙的狼穴,眼前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马群,牛群,羊群,轻轻挥鞭的牧羊女,还有一个倒映着雪山的蓝色高山湖泊,湖泊的另一边是黑色的松林,两个剃光了脑袋的和尚,正在那里忙碌不停。   踩着软绵绵的草毯,铁心源来到了好大一片帐篷群里面,少了一条臂膀的尉迟雷正在一张非常大的桌案上用铁线在纸上勾勒一个图样。   老家伙拿笔的样子比他提刀的样子要好看一百倍,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高人的模样。   不像他提着刀苦着脸好像谁都欠他钱的样子,谁都想再砍他一刀。   听见铁心源在小声的咕囔,尉迟文连忙道:“九爷爷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画师,听说当年老祖都夸赞九爷爷,说他可惜了,如果生在于阗鼎盛时期,他的名声不会比老老祖大小尉迟差多少。”   铁心源小心的凑过去,才看见尉迟雷正在用铁线绘制一副普贤坐像,已经完成了大半,铁心源看不懂这幅画好在哪里,就听尉迟雷笑道:“久不操刀,手生涩了,不过,就这副普贤如来坐像,萨迦就该付给我佰金才能拿走。”   铁心源笑道:“先生家里人口多,想要过上好日子,就不该放过那两个大金主才对。”   “首领的意思是说,那两个番僧很有钱?”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我在他们面前就是一个衣不蔽体的穷光蛋。苯教据说传承了一万八千年,虽然我知道这是在胡扯,即便是缩小十倍,人家也传承了一千八百年,这样的底蕴,一般的小国家恐怕都没有他们钱多。”   尉迟雷瞅瞅自己那顶补丁摞补丁的残破牛皮帐篷狠狠地点点头道:“少于佰金老夫不会脱手!” 第六十六章 谁都有选择的权力   看到尉迟一族开始了新的生活,铁心源就安心的离开了,尉迟雷故意说些有趣的事情来让自己相信,尉迟一族已经没了所有的野心。   这种近乎谄媚的表白,让铁心源多少有些伤感。   一个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家族,完全放下自己的心愿之后,得到的恐怕不仅仅是高兴,估计只有拜倒在他们祖宗灵位前的时候,他们才会痛哭流涕。   沉舟侧畔千帆过,枯木前头万木春。   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没有那一个家族是可以绵延万年的,更没有那一个皇朝可以永远的成为国民的首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不成,最终大厦总会腐朽吗,倾塌,最后被时间丢进历史的长河里成为一堆无用的废物。   一万年太久,活在当下就很好。   铁心源假惺惺的在狼穴帮着那些所谓的奴隶们搬运了几筐石头就在众人的规劝下离开了狼穴。   就在清香谷后门前,他见到了铁三百,这个汉子的脸上又添加了一道恐怖的疤痕。   “这是那头母狼留给你的?”铁心源阻止了铁三百的跪拜和声问道。   “是的,半个月前,月圆的时候母狼发疯了,再一次潜进寨子,被我发现了,没能杀死它,反倒被它在脸上拍了一爪子……”   铁心源点点头道:“一心要复仇的母狼很危险,需要帮助吗?”   铁三百倔强地摇摇头道:“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忙,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杀掉母狼不让它祸害寨子,是我铁三百的责任。我做了一些东西,下一次,它休想逃出我的手掌。”   铁心源那拳头在铁三百的胸口上捶一下笑道:“冬天的时候,坐在椅子上很冷,听说铺上狼皮会很暖和,我等着你送狼皮过来。”   原本腰背有些佝偻的铁三百听到这句话之后,努力的挺直了腰杆连连点头。   等铁三百走了很远之后,尉迟文小声问道:“复仇的狼都是魔狼,他一个人对付不了的,您为什么不给他更多的人手呢?”   铁心源摇头道:“一个族群在壮大之前,首先需要的就是各安其职。也只有这样才能看出哪些人可以担当大任,那些人只能做一些具体的事物,那些人只适合按照别人的命令行事。只有把每个人的能力都拓展到极限,这个族群才能长久的兴盛下去。”   “如果铁三百被母狼咬死了呢?”   “那就换一个人来继续做这个工作,直到母狼死亡为止。”   “为什么不请孟先生来清除掉母狼呢?”尉迟文一路上早就见识了孟元直的无敌雄姿,只要是他觉得无法面对的事情,在孟元直的手中一定会轻易化解的。   从于阗群山回到哈密的路上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就因为每个人都有活计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证明了这个人是有用的。   如果谁的活计没有做好,不是自己去想办法解决,而是全部推给能力比他高的人头上,那么就会影响能力高的人正在进行的更加重要的活计。   一步步推上去,你就会发现,不称职的人会越来越多,能力高的人会越来越忙碌。   他不得放下自己正在进行的很重要的活计,去干一些对他来说是鸡毛蒜皮的事情,这是得不偿失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集体会土崩瓦解,因为能力高的人最终会发现,既然我自己就能干掉所有的事情,我还要你们做什么。”   既然尉迟文想知道答案,铁心源就告诉了他答案,告诉这个将来要替自己处理一些繁杂琐事的孩子自己做事情的一个标准,以后好按照这个标准进行工作。   尉迟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让铁心源很是欣慰,回头再看看张着嘴傻笑的嘎嘎,铁心源又起了想踹他的心思。   孟元直懒洋洋的躺在一峰骆驼背上,头顶上有一个非常大的棚子,光线刺不透这个遮阳篷,他躺在一张小小的卧榻上依旧感到燥热无比。   十几个随从紧紧跟随着孟元直老爷,他们都是年纪很大的野人,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能帮着孟元直干点粗活,另外就是把孟元直老爷伺候好。   骆驼背上的卧榻实在是太小了,孟元直本身长得又高大,两只脚耷拉在卧榻下面非常的不舒服,于是,就有两个身材高大的随从,站在骆驼边上帮他托着脚。   只有让孟老爷彻底的休息好了,等一会去魔鬼地的时候,才能收获更多的玛瑙,打退更多的敌人。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一个野人,肩上扛着孟元直的大铁枪,背后插着那面“大宋孟元直”的旗子,走的昂首挺胸快活无比。   看到这面旗子,半路上窥视的强盗们把自己的身体乖乖的藏好,生怕被这位魔神看见,然后起了干掉别人的心思。   魔鬼地一如既往的荒凉,炎炎夏日里烟气最是凶猛,青蒙蒙的笼罩着方圆十里之地。   这里的玛瑙实在是太多了,好些商队会专门停在烟气范围之外,在乱石丛生的戈壁上挖一些非常大的坑,如果运气好的话,能从大坑里找到一点零散的玛瑙石。   这样的商队非常的多,以至于玛瑙滩周围都是星星点点的帐篷群。   这里有玛瑙的消息是铁心源自己放出去的,唯有这样才能给已经荒芜掉的哈密带来一点可怜的人气。   和损失掉的玛瑙相比,铁心源更看重人口。   如今的哈密旧址上,铁心源特意派人去那里建造了很多的茅草屋,开了很多的店铺,主要就是为将要去沙漠和戈壁的旅人提供一些必要的食物和水的补充。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生意,铁一带人干掉周围最嚣张的两个小部族之后,就没有什么人再来哈密胡来了。   不过,铁一的威慑力毕竟非常的有限,后来孟元直骑着马走了一圈哈密之后,凡是在戈壁,沙漠上行走的商队都知道,无论他带着什么货物,亦或是和别人有仇,只要踏进孟元直写过字的那些巨石之后,他基本上就已经是安全的。   天山一战之后,孟元直杀过的强盗多的无法计算,那一杆铁枪已经具有了非常大的威慑力。   现在,所有的强盗都在伸长了脖子等待第一个冒犯铁族领地的人出现……   想在魔鬼之地找一个阴凉的休憩场所非常的困难,别的地方至少还会有一两棵树木,这个鬼地方不要说树了,就连骆驼刺这种极度耐活的草都找不到一棵。   扛着铁枪背着旗子的野人,找到了一个阴凉的所在,只不过那里好像有人。   他径直走过去朝那些警惕的看着自己的西域人吼道:“滚开,孟老爷要在这里休息。”   年轻的西域人大怒,年长的西域人抱住冲动的年轻人,陪着笑脸对那个野人道:“好,好,我们这就离开,棚子留给尊贵的老爷。”   老野人抱着胳膊得意的看着天,铁枪就插在他的身边,也不再和这些肮脏的西域人说话,多说一句就好像是在侮辱孟老爷的威名。   驮着孟元直的骆驼走进了庞大的棚子,在牵骆驼的野人的指引下,骆驼跪在地上,孟元直伸了一个懒腰,把双脚踩在大地上。   喝了一些混合着冰块的冰水,又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孟元直彻底的清醒过来了。   瞅瞅已经西斜的太阳,就吩咐老野人把棚子四周围起来,他准备更衣,换上那套牛皮紧身衣。   两个牛尿泡被老野人用木头做的气筒充的鼓胀起来,每一个都足足有脸盆大小。   孟元直厌恶的瞅瞅这两个不再有异味的牛尿泡,还是挂在自己的胸前。   取玛瑙这种事情原本就用不着自己过来,只要把这样的衣服多做一些,一群人弄上百十个充满气的牛尿泡背去玛瑙滩,那样想弄多少玛瑙就能弄多少玛瑙。   可是那个混蛋不同意,他认为那样做的话,会让玛瑙变得一文不值,只有劳动自己这样的人,再把过程弄得复杂一些,取上一点点的玛瑙,这样才能保证玛瑙的价值。   按照他说的原话就是,无可替代的劳动,自然会有无可替代的报酬……   衣服外面再罩上一袭宽大的袍子,瞅着自己胸前两坨巨大的突起,孟元直的心情就变得更加不好了。   在那些羡慕的采玛瑙的人眼中,孟元直这就要发财去了,好多人也立刻穿上自己制作的皮衣,远远地跟在孟元直的身后向魔鬼之地走去。   对于这样的行为,孟元直是不理睬的,只要在这里不抢劫,这么干是被允许的。   一个栗色头发的年轻人硬是抢在自己父亲之前穿好了皮衣,快速的向孟元直奔去,能跟随一定可以采到玛瑙的人身后,说不定会有好运气,一心想着拯救自己家商队的年轻人对于自己父亲的呼唤声充耳不闻。   孟元直听懂了那个老西域人的喊话,回头瞅着那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道:“回去吧,你会送命的。”   年轻人倔强地摇摇头道:“贫穷和死亡,我宁愿选择死亡。”   孟元直想了一下,发现年轻人的想法很对,自己一年前也是这么想的。   他摇摇头,就继续向喷发着浓烟的魔鬼之地走去。 第六十六章 将要取之,必将与之   孟元直捡拾了很多的玛瑙,背上的柳条筐子已经装的满满的,同时他胸前两个巨大的凸起也瘪了下去。   快步向回走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状况非常的糟糕,他的脑袋杵在酸性的土壤里,那件坚韧的皮衣都被他从胸口部位撕扯开了,带血的胸膛就暴露在烟气之下。   在烟气浓度不是很高的地方,有一个白发西域人跪在地上嘶吼着往自己的脑袋上洒着尘土……   这样的场景孟元直见过很多,自己在来之前已经警告过那个小子了,现在他的死亡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越过那个年轻人的身体,继续往回走,走出去几步路之后,孟元直叹息一声,就重新回到那个年轻人的身边,用脚挑一下,那个年轻人的身体就飞到了他背后的柳条筐上。   一筐玛瑙石就足足有三百斤重,再加上一个百来斤重的年轻人,在不能换气的这个地方,孟元直每一步都走的很是费力。   孟元直取玛瑙石不过是铁心源做给所有人看的,越是人多的时候,孟元直就越是会来魔鬼之地取玛瑙。   这个行为可以掩盖铁族能够轻易取到玛瑙石这个事实,让所有人知道铁族的玛瑙石也不够多,再加上有孟元直的存在,这样不会招来贪婪的目光。   让所有人都知道与其从强大的铁族手里抢不多的玛瑙石,不如自己想办法从魔鬼之地攫取。   孟元直把年轻人还给了他的父亲,他年迈的父亲顾不上感谢孟元直,就背着自己的儿子快速的向没有烟气的旷野狂奔。   年轻人能不能救活孟元直不关心,他已经热的快要疯掉了,阳光下的铁锹能把鸡蛋摊熟的日子里自己里面穿着一套厚厚的棉布衣服,外面又套上一套厚实的紧身皮衣……   在别的商队人眼红的注视下,孟元直咣当一声,就把柳条筐丢在地上,碎裂的柳条筐里,全部都是最值钱的红玛瑙,当这些宝贝如同石头一般满地乱滚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逐渐发红。   好在,孟元直的威慑力对他们依旧有效,换一个人过来,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抢劫。   留在棚子里的老野人们熟练的脱掉孟元直身上的罩衣,罩衣和两个瘪瘪的牛尿泡脱掉之后,就被老野人小心的收在筐子里,没人发现这里面的秘密。   脱掉皮衣的时候,孟元直像是被扒掉了一层皮,即便是他千锤百炼的强壮身体,在把皮衣去掉之后,也欢快的抖动起来。   老野人从连体的皮衣里面倒出足足有一碗汗水,至于孟元直贴身穿的棉布衣衫,更是拧一下汗水就哗哗的往下淌。   只穿着一条犊鼻裤的孟元直用阴郁的目光瞅瞅那些围观的人,抬手就把身边的大铁枪投掷了出去。   “嗡”的一声,大铁枪入土足足有三尺,枪杆子发出急促的颤音。   那些围观的人齐齐的后退一大步,胆子小点的已经转身离开了。   孟元直对背着旗子的老野人道:“老子眯一会,一旦有人踏过铁枪,杀无赦!”   老野人领命站在铁枪的边上,把孟元直的话重复了一遍,就蹲在那里阴险的朝那些围观者冷笑。   一大皮囊的水从孟元直的头顶浇下来,又喝了满满一皮囊水的孟元直全身上下终于松快了。   这一次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傍晚的戈壁滩上微风轻拂,睡了一觉的孟元直正在对付一条羊腿。   老野人烤羊肉的水准很高,自从铁心源弄出来酱汁之后,孟元直吃羊肉没有酱汁连闻都不闻。   只可惜在戈壁上没有条件,只能烤熟之后再往羊腿上涂抹一层酱汁,吃完了表层,酱汁就没了。   因此老野人就守在边上,等孟元直吃掉一层之后,就拿过羊腿涂抹上酱汁再继续烘烤……   星星出来的时候,酒足饭饱的孟元直就绕着营地漫步克化一下一肚子的羊肉。   虽然白天经历了一场折磨,孟元直却没有什么怨言,自己在戈壁上能够活成现在的模样,他非常的满意。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是没了东京那么多的享受,可是这种被人从心底里尊敬的感觉还是让他非常的陶醉。   自己的营地孤零零的矗立在最好的位置上,原本在周围搭建好营地的寻宝人和驼队都离自己远远地。   “老虎也是没有什么邻居的!”孟元直自言自语一句,然后就没来由的呵呵发笑。   刚刚回到火堆边上打算看老野人们挑选玛瑙的孟元直,忽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大铁枪的方向。   老人白色的头发在有些昏暗的傍晚非常的醒目。   老野人见孟元直同意那个老人过来,就放下手里的红玛瑙把他引领了过来。   老人一过来就趴在孟元直的面前行五体投拜大礼,并且虔诚的亲吻了孟元直的脚尖。   孟元直笑道:“看样子你的儿子活过来了,呵呵,只是举手之劳,不值得什么。”   “肉孜,阿木提向仁慈的大人致意,您拯救了我的儿子,也拯救了我的灵魂。”   孟元直笑道:“我说过,这不算什么,你回去照顾你的儿子去吧。”   孟元直的突厥话说的不好,他也不喜欢和无关的人说话,所以他很少和别人说太多的话,这个西域的老人很明显将要说一大堆的感谢话语,这让他觉得非常难受,趁着这个老人才开始,他就打算结束对话。   老人再次抚胸鞠躬之后,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很大的牛皮包,恭敬地放在孟元直的脚下,转身离去了。   孟元直皱眉打开牛皮包,里面是一叠羊皮地图,只看了一眼就合上羊皮对那个老人喊道:“这是你的行商地图,送给我之后你怎么办?”   老人转过身凄惨地笑道:“我的塞塔的肺被魔鬼损伤了,这一生都不能再走商路,我已经老了,也不能走商路,这些图已经没有什么用出了。我们明天就要离开魔鬼之地,驼队也要解散,这些图是我在沙漠中四十年来的探索,虽然不够绘制的不够精美,却是最准确的地图,我想大人一定能够用得上。”   孟元直想了想,还是把地图收了起来,让老野人包了一包玛瑙丢给老人道:“既然如此,你的图我要了,这些玛瑙拿走吧,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说完话,孟元直就打了一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老人也没有拒绝孟元直的好意,抱着玛瑙包裹轻声道:“原神灵永远保佑你,仁慈的大人……”   “既然已经是人家的首领了,就一定要有首领的觉悟,既然是首领,你就不能去抢人家的玩具,更不能去抢你手下的好东西。   偷看女人洗澡这个坏毛病你是跟谁学来的?   再说了铁三百的老婆长得那么丑,偷看她很丢人的,你才十一岁,难道说你小时候没有吃过奶,就喜欢那对西瓜一样大的胸脯?   最后我来问你,既然是一群人偷看,被人家发现之后别人都跑了,你为什么不逃跑?   还被人家抓住送到我这里来?   明天铁三百回来之后他可能会揍死你,这种事我是不会帮你的。”   铁心源连珠炮一般的发问,让已经被一群女人揍了一顿的嘎嘎把脑袋快要塞到桌子底下去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能看到尉迟文那张已经憋的通红的脸,这让他更加的难堪。   铁心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轻轻地啜饮一口,拿指节轻轻地瞧着桌子又道:“从小就活在野人窝子里,原本就不指望你能长成一个守规矩的人。   想成为一条好汉,要是总这么猥琐下流可不成,我也不问你原因了。   这种事只要沾上,一条好汉子的名声就毁了,你听听,外面已经在传你喜欢偷看女人洗澡的恶名。   从明天起,你们这群人全部给我去山后的山谷里去,跟着萨迦,仁宝两位上师学点规矩,什么时候学规矩了再回来。”   嘎嘎听说铁心源要赶他走,猛地把头抬起来带着哭腔道:“您不要嘎嘎了?”   铁心源笑道:“当然要,让你去山谷,是怕你被铁三百给活活打死。”   嘎嘎拼命的摇着头道:“我不去,我不去。”一边吼叫一边指着尉迟文道:“我没有他干净,也没有他漂亮,我的头发是卷曲的,他的头发和您一样是直的,我知道您更喜欢他一些……”   铁心源等这个泪水漫天飞舞的小家伙发泄了完了,才指着尉迟文道:“他也去!”   “呃!”   嘎嘎吃惊的瞅着铁心源,再看看一脸无辜的尉迟文,讷讷的道:“那样就没人照顾你了。”   铁心源笑道:“从明天起,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了,想反,我还要去伺候别人……”   “谁敢让您去伺候他?”嘎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迸出这句话。   铁心源摸着嘎嘎的圆脑袋笑道:“我们一心想要哈密,既然想要,那就要先给,现在伺候他们,将来,他们会伺候我一辈子,这种生意能做!” 第六十八章 细雨如酥   孟元直的大棒挥舞过之后,哈密就变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新出现的铁族会颁布出一个什么样的法令。   哈密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重要。   是西域通向中国内地的要道,自古就是丝绸之路的咽喉,有“西域襟喉,中华拱卫”和“西域门户”之称。   东与西夏要地酒泉隔着茫茫戈壁遥遥相望,向南穿过三百里沙漠与、轮台、且末和若羌相连,越过天山西与古高昌唇齿相依。   铁心源喜欢这个不大的盆地,当年那个老家伙都能在这里当黑老大当得如同土皇帝一般,自己没理由在这里站不住脚跟。   直接宣布自己对哈密伊吾州具有统治权立刻颁布政令,这是急于求成的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契丹人的国土非常大的,春奈钵到冬奈钵这四季祭礼下来,足够辽国皇帝走一年的,但是,以契丹人的本性,直接从他们的身体上割肉,是绝对不成的。   也就是说,你可以实际占领,却不能说……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标杆起到榜样的作用,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铁家七哥汤饼店哈密分店就必须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了。   铁族统治哈密,那么,铁家的汤饼店能做什么,别的店铺自然也就能做什么,这样一来,铁家汤饼店就是统御哈密的一个支点。   铁一这段时间就是在哈密河边筹办铁家汤饼店,如今,店铺已经修建好了,就等着铁心源这个大掌柜入驻了。   七哥汤饼店是母亲在东京开的店铺,至今还在东京城里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   不知道母亲现在还能不能从中受益,那些店铺的归属权如何,这些信息铁心源都是一无所知的。   不过,这不要紧,自己迟早会回一趟东京的,到时候新帐旧账会一次算得干干净净。   嘎嘎和尉迟文去了萨迦上师那里,第二天就随着萨迦上师一起回来了。   听说铁心源预备经略哈密,萨迦上师非常有兴趣观摩一下。   清香谷的基础力量他已经见识了,而且相当的满意,如果铁心源能够把哈密平原也掌握在他的手里,苯教第一个可以建立寺庙的地方,就一定会出现在哈密。   萨迦上师同样知晓哈密对西域的意义所在,只要这道门户关上了,把强悍的西夏和契丹关在门外,那么,以铁心源十几岁的年龄,可以慢慢的经略整个西域。   毕竟,这是一片远比大宋本土都要辽阔的多的土地。   萨迦上师对铁心源这个人非常的感兴趣,他自付观人千万,而铁心源和他见到的所有人都有区别。   要他仔细的说这种区别,他说不上来,可是在他脑海的最深处总觉得这个人那里有些不对。   这需要长久的相处才能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从清香谷出发,两天时间就到了哈密河边。   此时的哈密河垂柳依依,只是那些大树都有些偏斜,那是黑风暴造的孽,不过奇形怪状的造型,颇有几分东京春风拂柳的意味,只是少了文人墨客,和歌姬的答和而已。   冬天的那场黑风暴把哈密摧毁的非常的彻底,残垣断壁的模样铁心源是见过的。   仅仅过了半年时间,这里简单而炽烈的繁华盛景再一次出现在了原地。   唯一的区别就是石头屋子和简单的茅屋都很新,有些墙壁上的黄泥都没有干透。   去岁被契丹人清扫掉的人群,也再一次出现在哈密广袤的平原上,就像是从土地里钻出来一般的突兀。   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有对付突发事件的本事,契丹人去岁的那场屠戮,并没有损伤哈密的元气。   开春的时候,自己带着铁一他们来这里招收过人手,成果并不是很好,即便是粮食也没能把他们从藏身之地上吸引出来。   开春发现的那座藏兵洞,如今成了铁族的库房,铁家七哥汤饼店就开在藏兵洞附近。   汤饼店是整个哈密唯一的一座木制建筑,更是哈密唯一的一座三层楼阁。   粗犷的原木建筑带着西域特有的建筑风格,尖尖的房顶,葫芦状的堆塔上面有一弯漂亮的月牙。   铁心源亲手写的招牌就挂在门楼上,如今被一匹红绸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就等铁心源来这里拉开红绸,汤饼店就可以开业迎客了。   万事俱备,唯一缺少的就是登门祝贺的贺客。   在冷冷清清的早晨,七哥汤饼店招牌上蒙着的红绸被铁心源扯下来了,这座哈密最宏伟,恐怕也是整个西域最豪华的饭店至此开始了他的千年传奇。   一碗汤饼一个银币的价格根本就注定了他不是普通西域人所能进入的场合。   不过,只要你屈尊一下,来到汤饼店的后门,坐在长条凳上看着美丽的哈密河想吃一碗汤饼,只需要三个红铜钱而已。   其实在铁心源看来,他更喜欢客人用红铜钱来付账,这种龙眼大小的红铜钱很是厚实,上面被錾子錾刻着一头牛,或者一只羊,精致些的上面还有一个拿着叉子的武士模样的家伙保护着身后的牛。   铜钱的边缘上有一个孔洞,方便人们用绳子把钱币给串起来。   所谓的红铜,就是纯铜,不像大宋的钱币青不拉唧的,那是铜里面添加了太多的铅造成的。   西域人非常的大方,铜钱的重量也不一样,大的足足有一两重,即便是小的,也有三个大宋铜钱的重量。   这样的钱币很少能够到达大宋,没人会扛着这么多的铜钱去大宋交易,只会拿着银币和金叶子这种值钱,重量轻的货币去大宋。   三个铜币一晚的面条,价格绝对是不亲民的,不过,钱币在西域很多地方是没有用处的,所以,铁心源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人会有钱不花。   他一点都不介意带着大量的红铜去大宋……   最好的政令就是没有政令。   所谓的政令也是按照民间的规矩转变过来的,只不过更加符合统治阶层的利益而已。   如今的哈密还只是一只雏鸡,不到下蛋的时候,只有把这只鸡养肥了,才有下蛋的可能。   这个培育的过程很困难,没有足够的实力只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契丹人临走时的劫掠和屠杀,就是在收割自己培育的成果,只不过他们选择收割的年份不好,遇到了黑风暴……   很多商贾在观看良久之后,发现集市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政令发布,就决定亲自走进店铺去看看。   走进七哥汤饼店,盎然的凉意就扑面而来。   一道流泉从店后流淌出来,又从店门边上管子流淌出去,有了这道流泉,燥热的塞外立刻就变成了江南水乡。   店铺里到处都有鲜花盛开,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花卉,却把饭店装扮的如同山野一般。   一个黑头发黑眼珠的素净少年笑吟吟的站在店门口,把所有的客人都迎接进去之后,就开始讲解店里的吃食。   何为汤饼,浇头如何进食,这里的汤饼与传说中的东京汤饼有何不同。   羊肉抓饭添加了洋葱和胡萝卜之后会改变颜色和味道,大异于常吃的抓饭。   一尾鲜鱼过油之后,滋味会更加的醇厚,远不是戈壁上随意拿来烧烤一番所能比拟的……   一个大夏天依旧穿着皮袄的威猛老者打断了铁心源的介绍,如果今日去不掉他们心中的疑惑,即便这里卖的是龙肝凤髓他们也无心下咽。   “老夫听说,这里是铁族的买卖?”   铁心源笑道:“您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铁族的买卖。”   “老夫打听一下,铁族如何管理哈密?”   铁心源笑道:“哈密如今是无主之地,自然不需要任何人来管理。”   “可是你们铁族勒石为记,分明已经接管了这里……”   铁心源笑道:“只是警告一下宵小之辈罢了。”   老者皱眉道:“娃娃,唤你家大人出来,老夫和所有商家有事与你家族长商议。”   铁心源面不改色地笑道:“唤我家族长出来,他老人家也是这样的回答。族长说了,如今的哈密地贫人瘠,如果贸然收税,无异于釜底抽薪,瘦羊不能吃这是戈壁上的规矩,族长大人也不会违反这一条。”   老者点点头道:“这是走远路的想法啊。你是契丹汉人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铁族那一个种族的人都有,我们是亲密的一家子,我出身宋国,不过,我也是铁族一员。”   老者和其余的商队首领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拍出一把银币笑道:“既然没有变化,那就不妨好好的品尝一下宋国美食,看看他和西域的肥美羔羊的滋味到底有何不同。”   铁心源轻轻拍拍手,就有年轻漂亮的伙计唱着迎宾曲,端着一个大红托盘,流水般的将饭食送到诸位商队首领面前,一时间,桌面上就摆满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各色美食。   老者明显是一个见过世面的,拿起伙计准备好的木筷,在桌子上顿一下,就直奔主题。   此时的哈密河上起了一层轻雾,不大时候,哈密人期盼已久的第一场雨就落了下来。 第六十九章 润物无声   淅淅沥沥的小雨有幸落在大地上,如同在春蚕在啮咬桑叶,沙沙的声音远比狂风呼啸要好听的太多。   七哥汤饼店就在一场小雨中开始了自己第一天的营业。   生意很好,不论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只要是从沙漠,或者戈壁中出来的汉子,都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在七哥汤饼店里吃一顿饭。   只有经历过沙漠的狂暴,和戈壁贫瘠之后的人物才会知晓吃一顿自己从未品尝过的美食,对自己的生命是何等的重要。   即便是最粗鲁的汉子,在进入七哥汤饼店之前,都会站在店门前接着店里流淌出来的清水洗漱一番,有些人还会用红柳枝子小心的把牙齿也清理一下。   唯有如此,才能品尝到这里食物的真正美味。   铁心源用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柜台上,如同母亲在东京趴在柜台上一样。   总有风尘仆仆的客人走进来,面对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汤饼店缩手缩脚,不知道自己满是尘土的靴子能不能踩在泛着油光的木头地板上。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几个小黑人从角落里冲出来,趴在地上帮助远来的客人擦拭干净靴子,靴子干净之后,总会有一枚到两枚红铜钱丢在他们高举着的小盒子里。   客人进店,小黑人们就重新跪坐在门边伸长了脖子等候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这些小黑人是附近那些西域人家的孩子,年纪很小,情商却很高,当第一个孩子磕磕巴巴的诉说了自己打算在门口帮着客人擦拭靴子的要求之后,很快就有三个同样的小黑人希望能够这样做。   为此,他们换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还把自己在河水里洗涮的干干净净,努力的想要自己的干净配得上七哥汤饼店的素雅。   孩子们赚到红铜钱之后,会在晚上汤饼店关门的时候找管事换成粮食,他们也能享受到一碗汤饼……   吃过汤饼店饭食的人,只要条件允许就总会来的,于阗国的御厨按照铁心源的菜谱制作出来的饭食,不是普通驼队商人或者武士能够想象的。   铁心源早早就制作的酱醋终于在于阗国御厨的重新操持下,变成了现实。   没人能够理解铁心源和孟元直吃一盘子醋拌青菜吃的泪如泉涌的心情。   铁心源之所以在留在哈密当一个饭店的掌柜,他其实是在等着有更多的人融进这家店铺里面。   那些会擦鞋子的小黑人进来了,他们在工作一天之后回去告诉父母,自己的一天过得很不错,不但能吃一顿从未吃过的美味,还能用挣到的红铜钱换回来非常多的食物。   一天无所谓,时间长了之后,那些最底层的西域人就会晓得,铁族并不是一个对人非常苛刻的种群。   这种宣扬,绝对要比铁心源扯着嗓子告诉他们自己人畜无害要有效果的太多了。   饭店的伙计还很缺,铁心源已经把饭店需要人的消息传出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前来应聘,不管他是什么来头,铁心源觉得他只要进了饭店,就一定会被同化掉。   煌煌儒家就是专门干这事的。   即便是有一个死硬的幸运家伙,非要和饭店对着干,等他干掉饭店之后,再开一家饭店,估计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儒家文化最厉害的就是在润物细无声中,一点点的侵蚀你的皮肉心肝肺。   来应聘的小伙子们一个赛一个的英俊,一个赛一个的阳光,丑陋些的小伙子,走到门口见到把门的两个蓝眼珠的英俊伙计,自己都不好意思进来了。   铁心源有目的性的招进来八个漂亮的年轻人,几乎已经囊括了哈密附近能找到的所有种族。   这样一来,只要是自己说过的话,应该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传达到哈密所有种族族长的耳朵里……   不过,即便是铁心源已经做到了对所有种族一视同仁的地步,伊赛特人的出现还是引来了不小的骚动,没有人愿意和四个美丽漂亮的伊赛特人成为伙伴,哪怕是工作上的也不成。   伊赛特人,沙漠中世代的娼妓和娈童,他们只能在贵人的帷帐里出没,一旦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会立刻被人抢走。   铁心源在打劫商队的时候抢到了几个伊赛特人,两男两女,就在这四个人以为自己就要遇到一个更加强大的主人的时候,这个主人却非常奇怪的把他们派到汤饼店里服饰饭店里的客人。   没有放进自己的帷帐里面私自享用。   铁心源认为他们会是最优秀的最高级的服务员,除非遇到肯花大价钱的贵客,否则这四个花旦一样的家伙不会出现在别人的面前。   只可惜,他们不被人认同,就连铁心源和他们多说两句话,好心的异族服务员也会请尊敬的掌柜快些去漱口。   在遭受到别人的歧视之后,伊赛特人竟然认为这是非常合理的,他们一般就躲在饭店最好的包厢里,没有必要,绝对不出来见人。   听说昆仑山里还有一种人叫做菜人,男的长的非常俊美,女的更是千娇百媚,只可惜这种人的缺陷就在脑子和胆量上,他们像麋鹿一般容易受惊,只要被别人发现行踪,他们就会推出最美丽的男女给发现他们的人,然后自己快速的逃进更加深远的群山里。   这是铁心源趴在柜台上听一个走远路的骆驼客说的,那家伙说的口沫横飞,似乎真的吃过菜人一般,还夸张的说他们身体里的脂肪如同牛奶一般滑嫩。   骆驼客中多的是靠讲一些奇闻轶事来骗酒喝的人,这个骆驼客就是其中的一位,喝多了别人送过来的酒,终于从椅子上摔倒下来,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细雨是上天对戈壁的厚赐,至于大雨那就是灾难了。   今天的雨开始变大了,哈密河也变得桀骜不驯起来,原本清澈的河水像一个疯狂的马群在河沟里咆哮着倾泻而下。   戈壁上根本就存不住雨水,小雨还能留在戈壁上,只要雨势稍微大一些,戈壁上最恐怖的时刻也就来临了。   原本干涸的可以任人行走的沟壑都会被泥石流所侵占,原本能有一点水的洼地,一场大雨就会让这个小小的洼地变成一个湖泊。   原本浸在河水里的简易水车,已经在山洪来临之前被伙计们拖上了河岸。   汤饼店里挤满了有钱的驼队商人,他们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昂贵的葡萄酿,一边等待大雨过去。   铁心源依旧趴在柜台上,他已经睡了好几觉了,每次抬起头都会看到外面密集的雨珠。   伙计们趴在栏杆上看着咆哮的哈密河不断地指指点点,从他们的话语中铁心源听到河里总是有尸体出现。   淹死的人不关他的事情,这些天以来,自己的伙计已经把铁族关于哈密的建设意见说了出去。   等事情发酵一段时间,建造哈密城的事情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这个建议一定不会被那些族长们同意的,即便是铁心源强行命令,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即便是傻子都会知道一个道理,只要哈密城出现了,喜欢捡便宜的契丹人一定会越过沙漠再次来收割这些野生财富的。   既然不能建造城池,那么,建立一支各种族联合起来的庞大军队就不该是什么问题了吧?   铁心源相信,在孟元直和铁一他们的威慑之下,不论那些其余种族的人多么的不愿意战斗,也会在庞大的利益面前殊死作战的。   只要多弄出来几个敌人,哈密的各个大族想要不团结都不可能了,在敌人的威慑之下,唯有把军队建设的更加强大,才是唯一的自保之道。   好不容易有了武士自觉地孟元直不愿意去刺杀那些有问题的族长,铁心源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铁一,许东升给的牵机药,这时候有了用处。   平静的哈密,就像身边的哈密河一般暗潮涌动,最讨厌的就是高昌国的遗族,这群人仗着人多,不论铁心源说什么,他们都会旗帜鲜明的反对,已经到了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地步了。   铁心源现在需要一个纠正自己错误的机会,过度的宽容有时候就会在别人眼中变成胆小和懦弱,润物无声的时候也需要秋风的无情。   就像这场雨一样,开始的小雨对所有的植物都有好处,一旦雨水变大,就会变成泥石流。   看着河水的伙计们开始惊叫起来,河流里的尸体变得更加密集了,有时候简直就是成群结队的被狂暴的河水席卷着滚滚而下。   萨迦上师站在二楼上也看到了这一幕,回头从楼梯位置看过去,发现铁心源正在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继续把脑袋放在胳膊上睡觉。   他隐隐有些心惊。   一两具尸体吓不倒彪悍的戈壁人,可是成群结队的尸体表明,正有一个庞大的族群正在经历最可怕的事情。   一个卷头发的高昌族少年哆嗦着嘴唇大叫了一声,就向大雨中狂奔而去。   哈密河的上游,正是高昌族的领地,他们躲过了契丹人的屠杀,却躲不过有心人的算计。 第七十章 尸体带来的消息   对于跑路的伙计铁心源不是很在乎,同时也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他还是伸着懒腰来到了栏杆边上,朝哈密河里看过去。   刚才还有点嘈杂的饭店这时候变得很安静。   拥有澎湃的狂暴河流依旧在不断地往下运送一个个泥团子一样的尸体。   看了片刻,铁心源就把头扭向哈密河的上游。   根据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阿萨兰正在清理天山路上的盗匪,这个家伙的野心不小,想通过控制天山路来控制所有通往高昌和回鹘的商道。   原本可以向最近非常嚣张的高昌族说一声的,只可惜,人家根本就不理会,认为这是铁族一次有目地的讹诈。   店里的伙计不断地在减少,发现情况不对的可不止有高昌族的那一个伙计……   迈步上了二楼,这里依旧很安静,唤来一个清香谷的武士守在门外,他就关上大门,坐在桌子前面安静的喝茶。   嘎嘎看着河水里混杂的尸体一脸的兴奋,尉迟文就差点,这孩子脸色苍白,双目呆滞,不知道眼前的场景又让他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萨迦上师来到铁心源身边,没有喝他倒得茶水,只是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强盗抢劫商贾,杀人或者被杀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这是戈壁上每一个种族的生存之道,可是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原住民,这就不是强盗的作风了。   每一个强盗团伙都是由原住民组成的,强盗们抢劫到的东西最后还是要反哺给原住民的。   因此,强盗都不愿意跟干的事情,如果铁心源干了,那就会犯了众怒,从这一刻开始,他就会成为戈壁上所有种族的死敌,也成了强盗的死敌。   “不是我干的。”铁心源摊摊手,然后就抱着温热的茶碗喝茶,他手里的瓷器很名贵,泛青的小碗上全是一丝丝黑色兔毫般的痕迹,也就是宋人常说的兔毫盏。   “我原本打算干掉高昌族那个自以为是的族长,再弄死几个食古不化的家伙,最后逼迫高昌族乖乖的低头,最后同化在清香谷中。结果,出了意外,回到回鹘的阿萨兰发疯了,不但干掉了自己的弟弟,就连天山路都想染指。所以,你明白的……”   萨迦长出了一口气,摸着自己依旧乱跳的心脏道:“不是你干的就好,阿萨兰这样做瞒不过别人的。不对啊,高昌族哪来的胆子和阿萨兰作战的?我敢说,只要阿萨兰一声令下,高昌族的族长会立刻投降。”   铁心源哈哈笑道:“没法子,霸道的人做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你是说阿萨兰是在立威?立给谁看?”   “不知道,大部分是立威给我看的,不过现在好像有点偏差,高昌族正在和我过不去,听说已经派人联系契丹人了,所以,阿萨兰这一次立威,是立给契丹人了。”   “契丹人会来?”   “当然会来,契丹人刚刚和西夏人在黑山又打了一仗,十万大军被人屠杀了一大半,连国舅这样的人物都被西夏人没藏讹庞给杀掉了,全国上下正是羞愤难忍的时候,阿萨兰忽然趁机抽了契丹人一记耳光。你说契丹人会是一个什么反应?惹不起西夏,难道连回鹘都惹不起吗?”   “这里又要打仗了……”萨迦上师面如土色“我们到时候如何自处?”   铁心源非常喜欢萨迦上师说出“我们”这两个字,安慰这个善良的和尚道:“我们自然是帮助阿萨兰啊,如果这一战能够打败契丹人,以后契丹人说不定就不来了。怒火宣泄一次就成了,如果这一次还被人家打回来了,契丹人就会收缩自己的防线,你以为契丹人要那么大的无用国土干什么,就是为了能够在危险的时候向后收缩。”   “阿萨兰能打败契丹?”   “您想多了,阿萨兰输定了,如果这家伙聪明一些,就应该坚壁清野,然后把大股的军队分成小队,不停的在沙漠里骚扰契丹人,如果让契丹人出了沙漠,阿萨兰有多少军队都不够契丹人一口吞掉的。想想看啊,我们四百人都能干掉阿萨兰的两千人,比我们还要厉害的契丹人能干掉多少回鹘人?”   萨迦上师皱眉道:“所谓回鹘指的就是,回旋轻捷如鹘,在马上纵掠如飞,一个个都是凶悍的武士……”   “那是两百年前的回鹘人,告诉你,武士就应该像狼一样,不能太富裕,不能吃的太饱,否则就没了战斗力,饿狼才是最厉害的狼。”   “明知道阿萨兰会输,我们还要帮助他吗?”   铁心源笑道:“契丹人打过来,这是大势,哈密没有哪一个族群可以躲过去作壁上观,按照一般的形式来看,哈密这里的族群,要嘛倒向契丹人,要嘛倒向阿萨兰,严守中立最后的结果就是不论哪一方胜利了,他都难逃覆灭的命运。所以说墙头草做不得。”   萨迦上师叹口气道:“两大之间难为小。除非第三方也同样的强大。”   铁心源笑道:“阿萨兰这个人实在是太蠢了,所以我们需要一位智者去帮助他。”   萨迦上师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问道:“你说的智者莫非就是和尚我?”   “大名鼎鼎的苯教上师不是智者,说出去谁信啊?更何况您和阿萨兰的那个漂亮女人有善缘,您不去谁去?”   萨迦上师连连摇头道:“我的本事在理解经文,超度亡灵,解惑人心,不在两军交战上。”   铁心源理解的点点头道:“所以我刚才把所有的打算都告诉了您,还特意给您按照各种形势写了一些应对的方略,您不用太担心。”   铁心源从桌子底下取过一本汉文写的小册子拿给了萨迦上师。   此行虽然有点危险,但是啊,对于萨迦上师弘扬苯教有很大的作用,只要萨迦上师能在这一次战争中,表现的出类拔萃,那么,苯教出智者这句话就不再是空话,同时也能把凄惨的苯教摆在上流社会的桌案上,铁心源以为,萨迦上师不会不知道这里面蕴含的玄机。   果然,萨迦一点都没有迟疑的接过小册子,郑重的对铁心源道:“把尉迟文给我,一旦我不方便的时候,他能和你联系一下。”   铁心源摇头道:“尉迟文不成,这孩子读书聪慧,却不是干这种事的好手,嘎嘎才是!”   萨迦上师回头看看因为被主人夸奖了而傻笑的嘎嘎,不放心的道:“我什么时候去见阿萨兰?”   铁心源笑道:“不用您去找他们,他们自己会来,您觉得以阿萨兰的性子,有七哥汤饼店这样华丽的地方,他会选择住进帐篷里吗?”   “铁族杀两千回鹘军队的秘密你保不住。”   铁心源嗤嗤地笑道:“您以为阿萨兰为什么会不择手段的把高昌族给灭掉了?如果我是阿萨兰,看到高昌族的武士身上装备的都是回鹘武士的铠甲,不论他认不认我也会在第一时间灭掉他。”   “你没要哪些铠甲?”   “暂新的和没有伤痕的铠甲留下来了,破烂的,有损伤的铠甲托马希姆帮我卖给了急需铠甲的高昌族,告诉他这是从回鹘收回来的淘汰铠甲……”   “哎,这些种族和你一起生活在一片土地上,是他们的罪孽。”   铁心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敲着桌子道:“这就像是制作瓷器一样,先要把泥巴不断地揉捏,摔打,直到泥巴有了韧性,可以随心所欲的捏出各种形状,最后放进锻炉里烘烤,精美的瓷器才能被制造出来。我想要打造一个精美的哈密,那么,这种揉捏,摔打,煅烧的过程就不可避免。”   萨迦上师不愿意听铁心源这些是是而非的道理,直接问道:“阿萨兰什么时候抵达哈密?”   “以尸体在水中流淌的速度来计算时间的话,最迟今日傍晚,阿萨兰的军队就会抵达哈密。他要炫耀自己的武力,哈密不可不来。”   “我去当阿萨兰的智囊,你做什么?”   “我?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流落番邦会一手非常好的伺候人手艺的宋人而已。”   萨迦咬着牙齿把铁心源推出自己的房间,准备坐下来好好得清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哈密河中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尸体继续向下漂流了,滂沱的大雨,也渐渐地变得淅淅沥沥的,眼看着太阳就要从阴云中露头。   不安的情绪却在饭店中蔓延。   铁心源背着的手,也有一些微微的颤抖,天知道那个残暴的阿萨兰会不会一过来就痛下杀手。   因此,他就站在翻板的上面,只要发现不对头,就立刻拉一下手中的绳子,就会在一瞬间掉进地道里,为此,他已经演练了不下十遍之多。   沙地上聚集的水泊慢慢地起了一层涟漪,很快,这些细微的涟漪就荡漾的更加剧烈。   当水泊里开始向外跳跃水珠的时候,一支黑甲骑兵就出现在不远处的道路上。   阿萨兰的狮子旗到来的最快,一个背着旗子的骑兵飞一样的来到七哥汤饼店前吼道:“狮子王殿下征用这间饭店,无关人等速速离开,否则,杀无赦!” 第七十一章 向往繁华   一个族群在发展的时候,应该是静悄悄的,就像禾苗悄悄的从土壤里钻出来,然后沐浴着春雨慢慢得抽枝散叶。   这个规律符合大宋的国情,和哈密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这里,战争和掠夺才是发展的主旋律。   没有人会给你慢慢发展的时间,只要你的碗里比我的碗里多一粒米,就会引来邻居的觊觎。   宋人可能还有心怀故主,不愿意背叛的可能,在哈密,你完全不用担心会遇到这么可笑的事情。   一个妇人今天刚刚嫁给了一个男人,转瞬间那个男人战死了,一点都不妨碍她在晚上另外找一个能给她提供食物和安身之处的丈夫。   没有人会指责她,只会为她能重新有一个稳定的家感到高兴并未她祝福。   男人的死亡率实在是太高了……   就在刚才,阿萨兰处死了整整一个族群的男子,高过车轮的男子都会在处死之列。   这是戈壁上的传统,也是他们自发形成的规矩。   新狮子王战胜老狮子王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死所有的小狮子,催促母狮子尽快发情,然后繁衍他的后代。   所以,戈壁上男人的忠诚是分阶段性进行的,同样是一母所生的孩子,哥哥可能会效忠一个王,而弟弟则会效忠另外一个王。   狮子王的威势让铁心源根本就不敢靠近,不但他不敢靠近,别人也不敢。   拿狮子当宠物的人,就应该有让别人退避三舍的自觉。   毛茸茸的小狮子铁心源自然是不怕的,哪怕这两个小家伙正在撕咬自己的鞋子,他也不怕,如果不是阿萨兰的马车已经到了饭店门口,他会两脚把脚下的两只小狮子踢得不见踪影。   他怕的是那头牯牛一般大小的母狮子,她正在用泛着黄光的眼睛,警惕的瞅着他,嘴角的血迹在这个潮湿的日子里都没有干涸。   此时,天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了,一弯硕大的彩虹颤巍巍的挂在饭店的后面,把这座美丽的饭店装扮的更加瑰丽。   即便是算是见过一点世面的阿萨兰也被眼前这座辉煌的饭店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自然总能制造出一些传奇的,低矮的五颜六色的彩虹底下哪怕是一栋破茅厕也能让人读出诗意来,更不要说眼前是一栋特意按照黄金比例搭建的饭店。   阿萨兰很满意除了自己所有人趴在地上的感觉,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宋人掌柜,明显是被狮子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拜不拜的已经不重要了。   “狮子王驾临小店,小店上下蓬荜生辉,王远途跋涉劳顿,还请进店奉茶。”   大狮子就簇拥在铁心源的身边,还把大脑袋靠在他的腰上,铁心源强忍着没有去拉那条绳子,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说出来以句满意的客套话。   阿萨兰哈哈一笑,不理会铁心源,而是伸出胳膊,泽玛就扶着阿萨兰的臂膀下了马车。   抬头一看,那张不算小的嘴巴就张成了一个O字。   在阿萨兰显摆的目光中,铁心源气急败坏的拿脚踹着店里的伙计大吼大叫。   “天啊,仙女下凡了吗?天啊,你们这些混蛋还不赶紧把红色的毯子铺在地上,迎接我们最尊敬的客人。”   很快一条窄长的厚厚红地毯就铺在满是水渍的潮湿地面上,阿萨兰和泽玛相视一笑,就踏上了红地毯,与此同时,他的亲卫们也随着正门两侧迅速的进入了七哥汤饼店。   铁心源干咽着口水,把那头好像很喜欢自己的母狮子的脑袋向外小心的推一把。   躬身欢迎阿萨兰和泽玛进店。   身躯高大的阿萨兰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回头看一下从水箱里流出来的清水小溪笑道:“都说宋人是这个世上最会享受的种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从未见过秋千架一样的卡座隔断,泽玛坐在一架缠满绿色绸布的椅子上摇晃两下道:“宋人,这样的东西再做一些,我走的时候要带走。”   铁心源满脸笑容张嘴到:“夫人喜欢秋千架是小店的荣幸。”   嘴里说着讨人喜欢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阿萨兰,只有阿萨兰答应,他才会满足这个女人的要求。没人比他更加知晓这两个人中,谁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这一套在东京的时候和那些纨绔子弟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了。   果然,虽然很土,依旧是纨绔的阿萨兰很吃这一套,大方的挥挥手,立刻就有手下丢给铁心源一个钱袋,铁心源探手捉住,稍微一扬胳膊钱袋就滑进了衣袖,不显山不露水,更没有财迷一般的迫不及待。   “天使到来的时候,小店就已经备好了洗澡水,贵人们洗洗风尘,小店的厨子好邀请两位贵人,品尝一些来自东京汴梁城的菜式。”   铁心源拍拍手,四个伊赛特人就从帷幕后面走出来,男的跪倒在泽玛的脚下,女人则跪倒在阿萨兰的脚下,一言不发,只是露出长长的脖颈,显示顺从之意。   伊赛特人对戈壁上的贵人来说是没有什么男女之分的,他们不过是一种伺候自己的工具而已。   阿萨兰瞅瞅脚下的两个女子笑道:“在这里能有这样贴心的服侍,还真是难得。”   获得了准许,两个女子就缓缓起身倒退着恭迎阿萨兰去他该去的地方,两个健壮的男仆也同样倒退着引领泽玛去她该去的地方。   就在楼阁的第一层,有一间屋子里烈火熊熊,硕大的铁壶里疯狂的向外喷吐着蒸汽,这些蒸汽顺着一条管子通到了第二层。   铁心源站在火炉前,瞅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呆滞了片刻,还是收起了手里的小葫芦,重新回到了大厅里。   短短的时间里,他和那头叫做尖牙的母狮子已经相处的非常愉快了。   尖牙趴在一块地毯上,把一根粗大的牛腿骨咬的嘎巴嘎巴作响,见狮子轻易的咬断了牛腿骨,铁心源的心头还是一阵阵的发寒。   这里是自己的店铺,还要长久的运转下去,不能让这头狮子给毁掉……   除掉阿萨兰很容易,没必要用这头狮子来作伐。   蒸汽缭绕的浴室里,阿萨兰坐在一张石凳上,任凭一身轻纱蔽体的伊赛特人少女在自己的上涂抹香油和香料,一双眼睛却盯在对面泽玛丰满的肉体上。   同要被两个伊赛特人服侍的泽玛妩媚的看了一眼阿萨兰笑道:“你身边有两个美人儿,何必总是看着我?”   阿萨兰打量一下身边的两个少女,摇头道:“没有女人才会用工具……”   “铁族竟然是宋人,你怎么看?”清洗干净的泽玛躺在一张温暖的石床上换了一个妩媚的姿势问道。   “宋人来的越多,我越是欢喜,只有他们才知道怎们让一个地方繁荣起来。”说起这些阿萨兰似乎有些唏嘘。   “你就不担心这些宋人吗?”   “担心什么?担心他们会赚走我所有的钱?”   泽玛皱眉道:“高昌族的族长不是说他的铠甲是从一些波斯人手中买来的,而那些波斯人和铁族有交易吗?”   “宋人会赚钱,会各种各样的小手段,唯独不会的就是行军作战,如果说我的钱没有了,我一定会找宋人来问个清楚,现在,是我的大军被击败了,你难道不觉得高昌族长是在攀咬吗?   契丹人正是因为有了燕云十六州,得到了一大批可以耕种,可以制造各种器械的汉人,才开创了百年的辉煌。   我回鹘一族,虽然建国两百年,可是,至今还是随着牛羊四处迁徙,一刻都不得安定,即便是修建了城池,也不过是一个个大一点的羊圈而已。   太师教导我的时候说过,马上交锋,瀚海争雄,我回鹘一族何曾畏惧过任何人?即便是这些年兵锋极盛的喀喇汗也在我们的边境停下马蹄。   我们唯独欠缺的就是能够制造财富的人,一个小小的部族可以通过抢劫来获得兴盛,可是回鹘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依靠抢劫是不成的。   这些年以来,我屡次穿过天山来打击强盗,就是为了让更多的商贾能够来到回鹘和我们互通有无。   只可惜戈壁上的种族劫掠成性,他们不懂得如何自己生产财富,只知道劫掠,劫掠的财富只能维持很短一时所需,没有了就只好再去抢劫,最后就在这个怪圈里转圈,似乎永远都走不出去。”   泽玛第一次发现阿萨兰感性的一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却听阿萨兰又道:“太师是我回鹘最有远见,最有智慧的智者,只可惜他只教了我两年就离开了人世,没有在他座下继续学习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阿萨兰,你应该再找一位聪明能干的老师。”泽玛鼓足了勇气向阿萨兰进言。   阿萨兰冷哼一声道:“这世上多的是无才无德的骗子,多的是利用我达到荣华富贵目的的庸人,想要找一个太师一般睿智的长者,根本就没有可能。你可知道,我当初发出文书,聘请真正的智者,结果,上门来的全是骗子,被我杀了十六个,那些骗子依旧络绎不绝的来到我的门前,告诉我他是真正的智者!” 第七十二章 国王的视角   泽玛笑的弯下了腰,阿萨兰却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探手把赤裸裸的泽玛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又道:“西夏国之所以能够兴起,也和宋人有很大的关系。   掌权的人中间,从来都有宋人的影子,他们的政体就是照搬了宋人的政体,最后才有现在的成就。   回鹘一族在以前的时候,和汉人的交往非常的密切,当初唐王朝在内乱的时候,我们回鹘人可是能够直接入关,帮助他们平叛的……   有一段时间,我们的祖先认为汉人会被其他种族分割的干干净净,将不复存在与人间。   结果,一百多年过去之后,汉人不但没有消亡,反倒变得越来越强大,最后就出现了宋国!   太师说汉人从未灭绝过,哪怕是在我们这些异族人实力最庞大的时候。   五个异族挺进中原,纵横中原大地的时候,对汉人依旧没有造成多大的困惑。   他们总能在灰烬上重生,只要重生,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所有的异族,从而让他们一次比一次更加的强大。   我不羡慕宋人的繁华鼎盛,我只羡慕他们为什么可以不死!”   泽玛痛的脸都发青了,阿萨兰握着她胸脯的大手青筋暴跳。   盘膝坐在三楼上的萨迦上师点滴不漏的把阿萨兰的话听完了。   站起身,赤着脚离开了房间,楼下传来男女嬉戏时的粗重喘息并不适合一个神职人员听。   虽说苯教的一枝已经对人类的繁衍之道研究的非常深刻,萨迦上师却不愿意本着一颗研究的心去探究生命的本源。   在宋地居住了二十六年,师尊也有开无遮大会的时候,他和仁宝对此很是茫然。   和宋人的精致相比,不论是吐蕃还是回鹘人都有些粗糙,不论是做事还是说话。   他很吃惊刚才那番话出自于一个暴虐的屠夫之口,这些话只有最睿智的人才能说的出口。   阿萨兰如今说出这些话,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成为一位国王的准备。   不过,人的话不可不听,又不能全听,智慧者知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应景的时候说的一些话根本就不足以采信。   铁心源还是有些烦躁,别人家的狮子在吃饱了之后就会找一个暖和的地方趴下消食,阿萨兰的狮子却跟在铁心源的身边东奔西走,一刻都不停歇。   下了两天的雨,空气中水汽弥漫,屋后的彩虹不但未曾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明艳。   总喜欢在别人饭食里添加点东西的铁心源强行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在最适合看彩虹的窗户边上。   泽玛是被阿萨兰抱出来的,只要看看那个女人满是云霞的脸庞,就知道他们在洗澡的时候没干什么好事。   主子敦伦和吃饭的时候,身为忠仆一般都会直挺挺的站在门外。   回鹘老将拔悉密就是这么干的,虽然他不知道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花花绿绿的东西是什么,只能从诱人的香气中判别这些都应该是精美的食物。   阿萨兰将软的如同一摊烂泥一般的泽玛放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正要准备让铁心源给他介绍一下菜肴的时候。   拔悉密找来一个小碗和一把叉子,飞快的在每一道菜肴里面取了一点,装在小碗里递给了铁心源。   铁心源并没有接,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碗,一双精美的银筷子叹息一声道:“老将军破坏了菜肴的美观啊,接待贵人,自然有一整套礼仪的,您做的实在是太粗暴了。比如这只长了八个月的鸡,您就需要取下鸡脖子上的这一小块骨肉,只要这道菜有什么不对,就会体现在这块骨肉上。”   铁心源的话引起了阿萨兰和泽玛的注意,只见他用银筷子从鸡脖子上取下一小块骨肉放进自己的银碗里。   又掏出六根粗细不一的银针,将它们轻巧的插进一道羊排里面,过了片刻,抽出雪亮的银针放在盘子里给阿萨兰看,缓缓地道:“世上的毒物千奇百怪,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只要用银针试探之后,就能发现绝大多数的毒物。所以,银针试毒在我大宋非常的流行,只要银针插进食物之后拔出来颜色发灰,就说明食物是有问题的,因此,上至帝王,下到一般贵人,都会用银针来验毒。”   泽玛非常好奇的取过一枝银针在一条鱼上捅两下,笑着对阿萨兰道:“这道食物是安全的。”   阿萨兰习惯性的取出自己的手叉子取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品尝了一口笑道:“鱼肉里面没有刺。”   铁心源笑道:“烹饪之初,这条鱼的骨刺就已经被厨子取出来了,去骨刺之后,还能保证这条鱼的完整性,就是这道菜的可贵之处。”   阿萨兰点点头,就非常有学习精神的拿一根银针在精美的菜肴上乱刺一阵,才开始吃自己的下一道菜肴。   铁心源看的长叹一声,为这一桌子菜肴感到非常的难过,阿萨兰和泽玛两人的卖相都非常的不错,今天的景致也美到了极点。   只可惜两人的吃相,跟猪差不多……   用手抓着一大条鱼啃着吃,吃相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泽玛就是这么干的。   至于阿萨兰最喜欢的碳烤羊排是要配着酱汁吃的,阿萨兰更喜欢一口羊排,再喝一口酱汁,虽然这样也等于给羊排蘸上酱汁了,可是……   等泽玛和阿萨兰吃了好一阵子,铁心源才想起来,不论是泽玛,还是阿萨兰,她们都习惯用手抓食物吃的。   为了降低一下两人吃饭的速度,铁心源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葡萄酿,杯子已经放在冰块中冰了好久,葡萄酿自然也是被碎冰埋着的。   刚刚吃了一大块羊排的阿萨兰一口就把冰凉的葡萄酿喝了下去,皱皱眉头,似乎对店里的葡萄酿不怎么赞赏。   饭吃完了,铁心源才惊讶的发现,泽玛一个人吃了三条鱼,阿萨兰则吃了四份碳烤羊排,至于别的菜——他们一口都没动。   “拔悉密,剩下的都归你们了。”   阿萨兰用雪白的麻布擦拭一下嘴角,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饭桌。   阿萨兰出来了,母狮子尖牙就变得非常安静,不再纠缠铁心源,而是跟在阿萨兰的身后寸步不离。   两只小狮子也被泽玛抱在怀里,那两只小狮子总是往她丰满的怀里胡乱拱,弄得泽玛咯咯的笑个不停。   伙计在一张靠近河边的桌子上布置好了香茶,阿萨兰抱着茶壶嘴对嘴的喝了一大口,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铁心源道:“我的吃相很难看吗?”   铁心源呆滞了片刻,连忙道:“很有西域特点!”   阿萨兰哈哈大笑道:“你们宋人说话总是这么有趣吗?”   铁心源陪着笑脸道:“环境不同,人群不同,生活的一些细节自然也会不同。”   阿萨兰把身子往前倾一下挑挑眉毛道:“说说,本王对这个话题非常的感兴趣。”   铁心源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宋国和西域是不同的,虽然宋国的边境上总有战事,但是啊,相比全国,宋国总是安乐祥和的。   因此宋国的人有的是时间慢条斯理的享受一顿美食,这顿饭不但要吃得合乎礼法,还要合乎人情,不管是宾客之间的答和,还是歌舞的欣赏,亦或是音乐的品鉴,都会在一顿饭中体现出来。   西域人是不一样的,这里地贫民瘠,战乱不断,一年中想要找一段安稳的时光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啊,体现在吃饭上,就表现得很清楚,吃饭的礼仪贵人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您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考虑生存大计,没有时间浪费在吃饭的礼仪上。   更何况,吃饭的时候人是会放松的,放松了买就意味着不警惕,就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不知道贵人发现了没有,宋人在河边喝水的模样和西域人在河边喝水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   阿萨兰好奇的伸长了脖子道:“说说,继续说,很有意思啊。”   铁心源笑道:“我们宋人在没有器具的情况下在河边喝水,会趴在河边把嘴凑在水面上痛饮,直到喝饱为止。而西域人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他们只会曲下一条腿,再把另外一条腿探出去,用手撩水喝,一边喝水一边还要注意周围的环境,只要发现那里不对,这个姿势很容易让他拔腿就跑……”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啊,这是本王今年听到的最有道理的一番话。宋人是绵羊,只有绵羊才会不管不顾的喝水,西域人是野狼,只有野狼才会在喝水的时候东张西望。宋人,你叫什么名字,给你一个效忠本王的机会。”   阿萨兰抬起头用浅灰色的眼珠子盯着铁心源一眨不眨。   铁心源笑着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楼梯上传来带着非常浓重的吐蕃口音的话语。   “狮子王,你已经大难临头了,就不要去害别人了,这个时候,你最重要的是整军备战,而不是继续往你的家里招揽这些只知道吃喝享受的人。”   阿萨兰和泽玛铁心源一起惊愕的向楼梯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秃头的黑衣神师慢慢悠悠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第七十三章 春梦里的宋人   阿萨兰也是经过风雨的人,并不会萨迦上师一句恫吓的话就对他高看一眼。   这些年他见过无数自称为高人的人,萨迦上师这种危言耸听的出场方式他见过,还不止一次。   “本王喜欢有人能够指出我的不足,如果在理,丰厚的酬谢是少不了的,如果不能,本王的弯刀斩下过无数坚硬的头颅,现在还没有缺口。”   泽玛认识萨迦,只是这个神师见过自己最倒霉的一面,因此,她就端坐在那里凝神倾听,没有给阿萨兰介绍。   萨迦上师来到大厅里,悲苦的道:“你何必要杀那么多的人?你何必要把高昌族从这个世界上除名呢?”   阿萨兰笑道:“有些人不自量力,不明白鬣狗和狮子之间的差距,惹恼了狮子之后,他们只能拥有死亡这么一个不算太坏的结果。”   “无知的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得罪狮子王,都是因为有契丹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王子,为何就不想想呢?契丹人终究会来哈密的,现在,王子给了契丹人提前进入哈密的最好借口。”   萨迦上师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母狮子尖叫终于不再纠缠铁心源了,慢慢地踱步过去,不停的在萨迦身上嗅来嗅去。   阿萨兰看了一眼铁心源。   铁心源就非常懂事的带着伙计们离开了大厅,拔悉密重重的关上大门……   彩虹渐渐消失了,天边反倒多了一片晚霞,七哥汤饼店的回廊下,铁心源换掉了店里的麻布衣衫,穿上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对着晚霞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儒衫是尉迟灼灼找手艺最好的姐妹们做的,一般来说,皇家手艺一般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主要是和眼光有关,有着数百年传承的皇族,早就在吃喝玩乐上养成了富贵的本质。   因此,这一身青衫虽然非常的简单,穿在铁心源的身上却非常的合身。   铁心源自己的长相不是很差,再加上他是一个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享受的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壶茶,一袭青衫,一片晚霞就把宋人恬淡适静的性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阿萨兰在谈重要事情的时候,泽玛就会被撵出来,穷极无聊的泽玛在看到铁心源之后,一双眼睛就立刻发亮了,驱赶走了围在身边伺候的伊赛特人,像一个害羞的少女躲在一根梁柱后面笑嘻嘻的朝铁心源问道:“所有的宋人都和你一样美丽吗?”   铁心源回头看看泽玛举举手里的茶杯笑道:“我是一个懒人,别的宋人这时候可没有闲时间喝茶。关中的麦子这时候已经开始收割了,在这之前,油菜也刚刚收割完毕。榨新油,割新麦的时候,皇帝和皇后都要下田地,独我可以享受这片山水。”   铁心源不想回答一个男人美丽不美丽的问题,美丽这个词本身对男人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你不请我喝杯茶吗?”   “不是不请,而是不敢请,刚才那头母狮子围着我乱嗅的时候,我总觉得它会在下一刻就把我撕成碎片。”   “没有成为阿萨兰的可敦之前,我是自由的。”   泽玛从梁柱后面走出来,故意挺着自己丰满的有些过分的胸膛气鼓鼓的坐在铁心源的对面。   铁心源微微一笑,提起茶壶将淡黄色的茶水倒进泽面前的茶杯里,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就继续看着天边的晚霞。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泽玛啜饮了一口茶水,盯着铁心源的眼睛看。   铁心源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很多少女都这么说过。”   泽玛咯咯笑道:“你有过很多女人吗?”   铁心源笑道:“因为太受那些少女的欢迎,我不得不远赴大漠避开她们。”   泽玛再一次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把身子前倾一下神秘地问道:“真实情形呢?”   铁心源叹口气把身子靠在椅子上有些颓废的道:“我家原本就是开店的,东京城里七哥汤饼店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活的开心无比。   只可惜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女客,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我没办法给你描述那个女客的模样……只是觉得能靠近她就是我的福气。   所以,我变着法的讨好她,使出浑身解数让她每一次来到七哥汤饼店都会有新的惊奇。   这种事连续了半年之久,当我们终于同榻而眠的时候,她却告诉我她是夏竦的外室。   然后,知道事情就败露了,我母亲连夜帮我收拾了细软,要我有多远就跑多远。   我遇到了一个驼队,他们带着我跑了半年之久,最后就来到了哈密。”   “哈哈哈哈……”泽玛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夏竦不曾竦’的大名她可是知道的,西夏人把这句话都编成儿歌传唱了。   铁心源忧郁的瞅了一眼泽玛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泽玛擦拭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摇头道:“所以你就离我远远的,不敢靠近,唯恐得罪阿萨兰?”   铁心源笑道:“你有让我犯错的所有本钱,好在小子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就不肯在上第二次当,得罪了夏竦,我在大宋就没法待了,如果再得罪狮子王,我就只好跑去最西边那些野人居住的地方了。”   “你是怎么认识萨迦上师的?”泽玛突然问道。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不止认识萨迦上师,我还认识仁宝上师,就是他们告诉我可以在哈密开店的,还说这里一定会繁荣的。”   这句话似乎说中了泽玛的心思,她颇有感触得道:“戈壁上的繁华就像刚刚出现的彩虹一样,来的迅速,去的也快捷。彩虹的比喻可能还不够准确,如果非要找一个合适的比喻,我觉得海市蜃楼才是最准确的。”   铁心源见泽玛不知不觉中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给她重新添加了一些茶水笑道:“我们宋人的看法和你们吐蕃人的看法不太一样。”   泽玛挑挑眉毛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铁心源倒掉茶壶里已经没有味道的茶叶,重新放了一些新茶,提起瓦罐里的开水倒了进去,盖上茶壶,指指茶壶对泽玛道:“稍微闷一下味道更好。”   “你要对阿萨兰说?”   见铁心源不理睬她,泽玛的美貌倒竖起来,打了一个呼哨,那只该死的母狮子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靠在泽玛的身边,用黄澄澄的眼珠子瞪着铁心源。   “尖牙是我养的狮子,可不是阿萨兰的,这一点你要分清楚,阿萨兰能够杀掉你,我也能!”   铁心源见尖牙慢慢地把大脑袋凑过来了,就重新叹口气给尖牙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边上,母狮子只是嗅嗅茶水,可能是因为不合胃口的缘故,它就探出巨大的爪子挠挠自己的脖子,然后继续盯着铁心源看。   “哈密这片地方,有山有水,有肥沃的土地,还是南北东西交通要道,商贾不绝于途,更重要的是,距离这里不足两百里的地方就是藏满玛瑙的玛瑙滩,只要是勇士都能从中分一杯羹。   据我所知,据这里不足五百里的地方,还有一片神罚之地,神罚之地盛产黄金。   这片有黄金,有玛瑙,有平原可以种植粮食,有草地可以放牧牛羊,甚至还有哈密河可以当水道。   如果这样的地方在大宋。   嘿嘿,不出三年,就会变成人口十万的通都大邑,这片土地在你们的手里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荒无人烟。   可笑的契丹人过几年就会来收割一次,我就想知道他们收割的成果,值不值他们在沙漠中奔波的费用?”   说到这里,铁心源唰的一声打开了手里的折扇摇晃两下又道:“这全天下的土地都该交给我们宋人经营才是,好东西在你们手里都浪费了。”   泽玛握起拳头,重重的击打在铁心源那张看起来可恶无比的鼻子上。   刚刚长好的鼻梁再一次歪斜到一边,铁心源小心的扶正了鼻梁,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一小卷棉布,分开后塞进两只鼻孔里,最后用手帕擦干了脸上的血。   瞅瞅旁边虎视眈眈的母狮子,瓮声瓮气的道:“你看看,这就是你们的习惯,说不过了就动手打人。”   “你再敢在我的面前露出你高高在上的宋人模样,下一回我就让尖牙咬你。”   “我不想说,是你硬逼着我说的,我说大实话你不喜欢听,从现在起,我就和你说一些你喜欢听的东西,这总可以了吧?”   “我真的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泽玛仔细的端详着铁心源那张面孔,或许是挨了一拳的铁心源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她久久不得要领。   她无法将那个彪悍的匪徒和面前这个自大而且浅薄的宋人联系在一起。   铁心源用茶水漱漱口,吐掉混合着鼻血的茶水嘎嘎笑道:“那个族类的少女没有在梦里想着嫁给宋人?”   对这些事情丝毫不在乎的泽玛嗤的笑了一声道:“我的春梦里永远只有雄壮的可汗,或者威重天下的皇帝!” 第七十四章 卑鄙者的天堂   阿萨兰重新打开房门的时候,面色沉重,不过对萨迦上师执礼甚恭。   两个人一起站在河边看着水势渐渐平缓的哈密河,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大人物总是这样的,喜欢从山形水势中表现自己的睿智或者孤独,普通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草芥一般的存在而已。   用山形水势来定人的命运,这其中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苦楚,毕竟人和草木不同,对付草木的法子来对付人,本身就把自己刨除在人类之外了。   阿萨兰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干掉了高昌族,竟然会引来契丹人。   萨迦上师说的很对,如果在契丹没有和西夏打了一仗之前,自己剪除高昌族不过是这滔滔哈密河中的一朵浪花罢了,契丹人不会在意自己属下的上万个部族少掉那么一两个。   现在麻烦了,就像萨迦上师说的那样,在西夏人面前失败之后,契丹上下就绝对不能容忍支持自己的部族被被人干掉。   这已经不是威严能代表的事情了,这关系到契丹对自己羁縻部落的统治问题。   自己无意中做的事情,现在成了契丹人找回尊严最合适的借口,如果契丹人在这一带打败了自己,他们败给西夏的阴影就会消失一点。   这件事情很严重!   阿萨兰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他不敢想象契丹骑兵如同蝗虫一般的从沙漠里涌出来的场景会是一种怎样的末日恐怖。   他现在很想掉头回家,立刻告诉自己的父汗准备调集所有的回鹘武士开始准备一场极为凄惨的战争。   可是他的脚步就像是被钉在地面上一般一动不动。   告诉自己的父汗这件事容易,可是自己的继承人位置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的父汗有拿起武器抵抗契丹人的勇气,父汗的儿子很多,即便是牺牲掉阿萨兰平息契丹人的怒火之后,他依旧有很多的继承人。   权利可以使人年轻,五年前的时候,就有巫医说病骨支离的父亲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是五年时间过去了,父亲依旧还是老样子,甚至还有时间有精力为自己添了一对双胞胎弟弟……   阿萨兰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间已经相处的很不错的铁心源和泽玛,只能站在回廊下瞅着那两个发愁的智者。   “你男人好像有麻烦了,你不过去安慰一下?”铁心源稍微的离狮子远一点,轻声道。   “如果是大麻烦,我帮不上忙,如果是小麻烦,阿萨兰自己就能处理。女人应该在男人考量军国大事的时候离得远点。”   “这在大宋叫做后宫不得干政!”   “胡说八道,你们上一个皇帝的老婆,把持宋国朝政多少年?”   “十二年!怎么啦?”   “这叫做后宫不得干政?”   “这是没办法啊,皇帝太小,不能总被那些权臣欺负,她只好躲在帘子后面,这叫做垂帘听政!”   “契丹人打过来你不担心吗?”   铁心源笑道:“我是宋人,可能会被抓走当奴隶,但是不会死,你们吐蕃人要是被捉到,死定了。”   泽玛耻笑道:“因为你们宋人比吐蕃人有用?”   铁心源嘿嘿笑道:“是啊,只要是开化的种族,抓到宋人之后一般都不会一刀砍死,而是留下来帮着自己干活。只有那些不开化的野人,才会捉到宋人之后,点一把火烤着吃掉,宋人的肉比较嫩,烤着吃汁水多,像你们吐蕃人被捉到,一般都是扒皮之后煮着吃。”   泽玛抱着自己那头母狮子的脑袋阴笑道:“谁的肉比较嫩,尖牙最有发言权。”   铁心源瞅了一眼母狮子道:“野兽就是野兽,这头母狮子即便是你从小养大的,他依旧是猛兽。你如果喂它吃熟肉,多年下来,它可能会改变饮食习惯,现在,你不但喂它生肉,甚至让它去吃人,野兽吃人肉是会上瘾的,因为人肉里面的盐分比任何一种肉里的盐分都多,等有朝一日,你没有肉喂给它的时候,它就该吃你了。”   “没有尖牙,连我的父亲都想吃掉我……”   “胡说八道,狮子上了大雪山,能活过三天就是本事了,还保护你?以后骗人的时候说一些靠谱的。”   泽玛即便是心机再多,终究不过是一个不认识字的十八岁高原女子而已。   她所有的知识储备都是来自于高原上和戈壁沙漠上的吟唱诗人和自己的所见所闻。   铁心源这种妙语连珠的同龄人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亲切,不长一段时间的交往之后,她很自然地发现和铁心源在一起的时候非常舒服,没有半点的压力。   不知不觉的,她对契丹人将要到来这一问题都抛之脑后了,一心只想着折服这个自大的宋国人。   如果能像折服白狼原一样的折服铁心源,她觉得是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   萨迦上师从河面上收回自己的目光,指着漆黑的东方道:“阿萨兰,能不能战胜契丹人,就只能指望那片沙漠了。一旦契丹人从沙漠里出来,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阿萨兰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艰难的道:“两军在沙漠中交战?这很难!”   萨迦上师道:“很难,不是做不到,只有在沙漠上,你才能抵消契丹人马上的优势,如果你能毁掉契丹人的辎重和水,就还有战胜他们的可能。”   阿萨兰猛地抬起头问道:“上师为何要这样不计后果的帮助本王?”   萨迦上师指着月光下皑皑的雪山道:“这里是我唯一能够传教的地方……”   阿萨兰又看着铁心源问道:“你能帮助我什么?”   铁心源躬身道:“当您战胜契丹人的时候,我会全力把哈密变成一座繁华的城市。”   谈话结束的其实很不愉快。   阿萨兰要求铁心源能够帮他取到更多的玛瑙,这个要求被铁心源拒绝了,他告诉阿萨兰,没有人能够无偿的驱使孟元直那样的猛士干活。   而孟元直也从来不是自己的部下,自己除了百十个奴隶武士之外,也没有更多的力量去帮助他。   铁族说起来就是一个大笑话,真正的主人只有他一个人,他之所以能够在哈密站住脚跟,那是利用了哈密所有部族的仇恨和友谊。   萨迦上师坚定的告诉阿萨兰,他会留在哈密一步都不离开,直到听到阿萨兰胜利的消息传来。   种子已经种下了,铁心源一般是不管收成如何的,有收获就是大好事,没收获,也不气馁,他一刻都不愿意和阿萨兰以及泽玛待在一起。   他发现这两个人就像衰神一样走到哪里那里就会有死亡,利用阿萨兰剪除高昌族的目的达到了,和阿萨兰建立一点友谊的目的也达到了。   至于泽玛,铁心源以为,只要自己张口,这个对什么都新鲜好奇的豪放吐蕃女人恐怕很愿意和自己敦伦一下的。   阿萨兰也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离开了哈密,他需要更多的武士来跟他一起作战。   契丹人毫无征兆的到来,一下子把这个心高气傲的王子逼迫到了绝路上。   不过,契丹人到底会不会来,铁心源一点把握都没有。   去年的时候契丹人的大军才来就食哈密,结果没有找到多少可以吃的食物。听契丹来的商贾说,回去的那批契丹骑兵,最后有一大半成了步兵,战马在沙漠中就已经斩杀了一大半,损失惨重。   以契丹糟糕的财政状况来看,他们不一定有那个财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筹划一次进攻。   怒火其实是一个虚无的东西,大军出动需要的粮草,财物才是实打实存在的东西。   除非恼羞成怒的契丹皇帝的怒火已经屏蔽了他的理智,才会出现一支专门前来惩罚回鹘人的军队。   除非回鹘人的大军先来招惹他……   胆子已经快要被吓破的阿萨兰征召到足够的军队之后来到哈密的时候,一定有人会把回鹘人已经实际占领哈密的消息传递给沙漠另一边的契丹人的。   “你这是在玩火!”   躺在温泉池子里的孟元直喝着酒享受温泉的蒸汽的熏陶。   “不过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啊,我们兄弟来戈壁就是来干挑拨离间这种事情的。有用到我的地方说话,这事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哥哥我带着你杀出重围,我们再找个地方重新来过。”   铁心源嘿嘿笑道:“这里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担心波及无辜,除了我们兄弟,这片土地上的人没有无辜者。我见那个阿萨兰了,也就是一个稍微有点胸怀的纨绔而已,他恐怕威胁不了契丹人,要不然你走一趟,先把契丹人给引诱过来,如果契丹人不来,我们所有的准备都白白浪费了。”   “我不喜欢刺杀,我喜欢……”   “别说堂堂正正的军阵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法子堂堂正正的和人家打仗。不玩点阴谋诡计,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地老鼠。”   “清香谷又算什么?这里距离哈密实在是太近了,万一没有保守住秘密,契丹人要是来了,第一个想要攻陷的城池就是咱们的清香谷。”孟元直第一次开始考虑清香谷的安危了。   铁心源不耐烦的道:“多想点如何激怒契丹人,让他们和阿萨兰狠狠地打一仗,狠狠地削弱一下他们的实力,免得总是跑来坏我们的好事,清香谷的事情我有安排,契丹人的骑兵即便是知道天山里面有一座小小的城池,也不会丢下战马往山里钻的。” 第七十五章 清场   孟元直再一次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拍着自己鼓鼓的肚皮道:“大头巾的心思就是歹毒。   莫要以为老子没看出你的恶毒心肠,你现在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清场而已。   哈密确实是一个风水宝地,只是这里的人太彪悍不好驾驭,所以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目的的清场了。   先是砂岩山的黄金,老子掉在那里的黄金有多少,老子心里明明白白的,是你故意不把那里的金锭捡拾干净,给人留下一点希望的。   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金子是黄的,黄色的金子掉进黑眼珠子里就拔不出来,争斗,厮杀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明明能把玛瑙滩的玛瑙全部都捡回来,可是你就是不捡,还劳累老子吃尽了苦头帮你拿玛瑙。   干什么啊?不就是留着那些玛瑙,好让无数贪心的人前去送死?   你没必要偷袭人家阿萨兰的骑兵,可是你还是硬着头皮去偷袭了人家两千人,还把俘虏全部斩杀殆尽。   什么目的呢?   就是希望阿萨兰出手帮你清清场子。   阿萨兰这么干了,戈壁上的马贼被杀了至少有七八成,剩下的强盗,马贼也全部跑到天山里去,戈壁上现在没有马贼了,即便是有,也是铁三他们吧?   到时候你家里人来的时候会平安的经过大戈壁。   不知道你家人什么时候来,估计人数不会少,这样一来哈密这地方的人就有些多了。   阿萨兰这家伙幡然悔悟了不帮着你杀人清场子了,你只好再把契丹人这个很好的打手找回来。   好毒的计策啊。   阿萨兰被你利用子虚乌有的契丹人绑在哈密这个破地方上动弹不得,然后你再让我越过沙漠去找契丹人的晦气,估计是要干掉一大批重要人物吧?   这样一来,原本不准备过来的契丹人就一定会红着眼睛杀过沙漠,来找倒霉蛋阿萨兰的晦气。   这时候你再让那个鬼一样的和尚不是和尚,道士不是道士的家伙蛊惑阿萨兰去和契丹人在沙漠里厮杀。   然后我乘机和铁一他们几个带着最精锐的人手去沙漠里帮助阿萨兰打败契丹人。   打败契丹人的方法你应该都准备好了吧?   寨子里的那些多的已经没地方放的火油?   你在狼穴里面架了一个大蒸锅,铁一每日都把自己整的黑乎乎的帮你蒸东西。   我不知道蒸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按照你的心性,那东西一定是极度歹毒的东西。   如果再加上你弄出来的天罚,契丹人一定讨不了好处,你可能连阿萨兰都没有打算放过吧?   就算是退一万步讲,我们什么都不干,就看着契丹人和回鹘人杀个你死我活。   其不说谁赢谁输,光是从沙漠上逃出来的溃兵,就足够血洗哈密了。   等所有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你和我再带着清香谷里的雄兵猛将收拾掉所有的溃兵。   最后哈密之地你一家独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论是契丹还是回鹘短时间里都没有和你争哈密的力气。   再让你休养生息两年,回鹘人不来找你,你大概就会去找他们吧?”   这段话可能憋在孟元直心里很久了,今天终于找了一个机会一次性的发泄出来了。   铁心源能够看得出来,这家伙现在很是轻松。   “看出来了?”铁心源找到酒瓶子喝了一口轻声问道。   “看出来了,看的老子心驰神思,晚上都不怎么敢睡觉,生怕有那一天你动了要干掉老子的心思……”   “从开始就没有瞒着你,如果想要瞒着你,你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神罚你是见过的,那东西的威力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孟元直点点头,神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威力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即便是他,如果当时铁心源不招呼大家逃跑,而是自己一个人跑了,估计自己也会是那堆肉泥中的一小部分,剩下的骨头估计会被萨迦上师和仁宝上师拿起砌了枯骨神座,他之所以处处以铁心源马首是瞻,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恐怖的神罚。   铁心源把白皙的胸口露出水面,轻轻晃着手里的酒坛子道:“猛火油本身就有水浇火愈炽的特点,经过我蒸过之后,猛火油的威力会提升百倍不止,一坛子蒸出来的轻油,一旦在一个密闭的东西里面点燃,比如我手里的酒坛子,它的体积就会迅猛的增大,爆炸的威力不下于神罚,过两天寨子里准备实验一下这东西的威力,到时候你去看看,我把那东西叫做地狱火,还在里面添加了白磷。”   “白磷是什么东西?”孟元直一点都不想错过知道这些神秘东西的宝贵机会。   “你没有发现清香谷里的人尿都是被木桶收集起来的吗?那东西加上一点沙子,用猛火煅烧就成了那东西。”(注,此处使用了1665年德国化学家布朗特·汉宁制造磷的方法,各位看官一笑而过即可)   “你连人尿都不放过?”   铁心源阴郁的道:“没法子,我也不想的。”   孟元直见铁心源没有瞒着自己,心情好了很多,喝了半罐子冰镇葡萄酿之后笑道:“沙漠那边就是契丹的祖普大王府,我干掉那里的大王如何?”   铁心源摇摇头道:“祖普大王最喜欢的儿子,或者宠妾,或者别的什么重要的人就好。如果干掉祖普大王,谁来发怒兴兵?去的时候聪明点,如果契丹人真的要发兵,就什么都不做,如果契丹人准备忍了,就这么干,必须要他发兵过来不可,否则我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天罚给我两个,我就敢直接去杀耶律宗真。”   铁心源笑道:“我亲手为你准备了三个,不过东西小,威力比不上砂岩山的天罚。”   孟元直点点头道:“那个什么地狱火和白磷也给我准备一点,我要试试看。”   铁心源摇头道:“地狱火如果不密封,半天时间一坛子地狱火就飞的剩不下多少了。至于白磷,你想都不要想,那东西在沙漠里白天就会自燃,除非放在水里才能储存,太不方便。”   孟元直见铁心源不像是在骗他,就点点头道:“那成,哪些东西我根本就不了解,伤了自己反倒不好。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接你我的家眷?”   “这个冬天,我会亲自走一遭大宋!”   “最后一次回去?”   “最后一次!”   “小公主怎么办?你打算当负心郎?”   “如果她愿意,我会明媒正娶她过门,不如她受一点的委屈。”   孟元直嘿嘿一笑不置可否的道:“你在西域可以为所欲为,哪怕是上天老子都跟你走。可是硬闯皇宫你还是算了吧,就我这样的好汉再来十个都不一定能够帮你把公主从皇宫里抢出来。”   “大宋一向是内王外圣的,公主根本就不用我们自己往外抢,只要事情做好了,皇帝会亲自把闺女给我送过来的。保证还有不菲的陪嫁。”   孟元直见铁心源说的简单,挠挠头想不出来他打算怎么办,连忙拱手道:“愿闻其详。”   铁心源围着一条湿毛巾赤条条的从温泉里跳出来道:“日后自知,我们今晚说的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孟元直也围上毛巾,赤着脚跳出温泉笑道:“肚子有些饿了,我手下的老军正好烤了一只羊,现在去吃应该正是时候。”   话音刚落,清香谷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乱,一条白色的影子在山寨里乱窜,弩箭破空的声音此起彼伏。   铁心源停下脚步瞅了一眼道:“母狼又开始发疯了,这一次这匹狼太深入寨子,逃走的可能性不太大。”   孟元直呵呵笑道:“铁三百这一次终于得偿所愿……奶奶的冲着我们来了。”   孟元直跨前一步挡在铁心源的面前,张开双臂虎视眈眈的盯着前面。   只见黑夜中一道忽隐忽现的白色影子,竟然真的不再躲藏,沿着道路边上的灌木丛,笔直的向两人所在的地方飞驰过来。   躲在后面的铁心源就听孟元直狞笑一声,再次跨前一步,张开双臂就迎着母狼冲了上去。   母狼的背上插着两只弩箭,这极大地影响了它的灵活性,即便是如此,它依旧来势汹汹。   透过孟元直的腋窝,铁心源清晰地看到母狼探出来的两只钢钩一般的爪子,嘴角带着白色的口涎疯狂的向孟元直扑了过去。   铁心源心头一凛,急忙道:“万万不可被它伤到,它可能得了疯狗病。”   孟元直闻声到退一步,一把抽下自己身上裹着的毛巾,重重的抽在母狼的脑袋上。   啪的一声,母狼被毛巾抽的竟然凌空飞向一边,孟元直大笑一声,紧走两步,手里的毛巾如同一根白色的木棍一般,一连三次都抽在母狼的后腰上。   母狼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很明显,母狼的后腰已经断了,两只前爪子依旧刨着地,拖着身体向孟元直飞快的爬过来。   追赶母狼的铁三百已经到了,见母狼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又是惭愧,又是遗憾。 第七十六章 青塘来的吐蕃人   如果那只母狼很正常的话,铁心源觉得孟元直在全山谷的人口面前露出下体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他要把那条还沾着母狼血液的毛巾打算围到腰上这就很有问题了。   “老孟,如果你不想过几天,畏水,畏光,还时时刻刻的想咬人的话,就把那条毛巾围上去。”   孟元直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抖着毛巾笑道:“有那么严重吗?”   铁心源支使嘎嘎给他端来一盆子水,倒在匍匐前进的母狼面前,那匹母狼立刻怪叫一声,就朝别的地方爬去。   “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匹狼,如果寨子里的狗接触过这匹狼,立刻杀掉,焚烧之后掩埋。”   给铁二安排完之后,铁心源瞅着一言不发的铁三百道:“这一次你没有被母狼抓伤,或者咬伤吧?”   铁三百摇摇头道:“没有,只是远远的发现了母狼,原以为她依旧会远遁深山,没想到这一次她反而钻进了寨子,我的布置没起作用。”   铁心源点点头对铁三百道:“从现在起,你必须去狼穴独居十五天,不得和任何人接触,十五天之后,立即就任山谷护卫首领。”   铁三百不明白族长为什么会这样安排,不过,区区十五天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一想到十五天之后就会当上护卫首领,他的心有些忐忑。   “族长,母狼……”   “母狼还是你杀的,孟先生不会和你争,去吧,现在就去狼穴,记住了,就当自己在坐牢,十五天!”   铁三百转身走了,铁心源瞅瞅光着屁股站在人群里的孟元直道:“多少找件衣衫遮掩一下啊。”   孟元直哈哈一笑,丢下手里的毛巾,光着屁股三两步就重新回到温泉里去了。   赤身裸体在清香谷里确实算不得什么,天气变热之后,很多男人都是赤裸着身体甩搭着胯下的不文之物在山谷里走来走去的。   如果不是铁心源因为观瞻问题下令比较早,说不定连女人都想这么干。   可怜的母狼依旧在毫无目的性的一会向这个人爬爬,一会又向另外一个人爬爬,毫无目的性的眼神,已经宣告了她的末日即将来临。   铁二毫不犹豫地用一根长矛刺穿了母狼的脑袋,然后按照铁心源的吩咐用一块破麻布兜着母狼的尸体回到了温泉边上的一座没有人住的屋子。   铁心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眼睛之外没有露出一寸皮肤。   驱赶走了所有人之后,他用锋利的匕首和剪刀取下了母狼的牙齿,爪子,舌头,他甚至连母狼嘴边的白涎都用木片刮了下来。小心的存放在一个精致的水晶瓶子里……   下一回泽玛再用母狮子尖牙威胁自己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狮子也会感染狂犬病……   母狼破破烂烂的尸体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被母狼咬死的黄羊,或者山羊也被投入到了火海中,整座山谷都被石灰水齐齐的喷洒了一遍,铁心源这才放下心来。   五千多人住在一个不算很大的山谷里,多少有些拥挤,除非狼穴整治好了之后,山谷才会宽松下来。   刚刚长出麦穗的麦田,如今是山谷里所有人的希望,黑油油的叶片随风拂动的时候,即便是最年长的人也会赞叹出声,多少年没有见过长势这么好的庄稼了。   孟元直背着长枪劲弩,怀揣三颗火药和外壳脱离的天罚牵着两峰骆驼和属于他个人的汗血宝马离开了清香谷,准备闯一下夏日炼狱一般的沙漠。   铁心源垂着羌笛为他送行,他认为这样做很不吉利,这样的场面让他觉得自己像那个倒霉的荆轲。   杀不了人还被人家杀。   所以不等铁心源吹完一曲,他就赶着骆驼趁着太阳落山的有利时机进了沙漠。   回到哈密的时候天色已晚,铁心源匆匆的在自家店铺里吃了一碗面条。   好多心怀鬼胎的伙计想要凑上来,铁心源全部选择了无视,现在不是给那些族群承诺的时候。   戈壁沙漠里的族群都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特质。   他们一个个固执的就像是沙漠里的黄杨一般,即便是明知道这里马上就要成死亡之地了,依旧会努力的在这里开枝散叶然后突然死亡,留下一大片地狱一般的黄杨坟墓。   来到后厨铁心源就非常的开心,这里的于阗女人总是会问他为什么还没有把尉迟灼灼睡掉,这样下去会影响生孩子的,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将来就会有一群好帮手。   “我们还年青,不急于一时,十六岁成亲实在是有些早了,身体都没有发育好……”   这个借口铁心源已经用了很多次了,接收了于阗遗族,就必须接收尉迟灼灼,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但这些妇人们想知道铁心源什么时候和尉迟灼灼睡在一起,就连老尉迟雷也把尉迟灼灼从后山撵出来,非要她住在铁心源的隔壁。   主母的位置是赵婉的,这一点铁心源以及孟元直都是告诉过尉迟雷的。   尉迟雷对于这一点没有什么意见,亡国之人不敢和大宋公主争,屈居于赵婉之下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最让尉迟雷满意的就是铁心源到现在依旧是孤身一人,身边除了铁嘎嘎这个小野人之外,一个女人都不见。   这也让他默许了铁心源拖拖拉拉的行为。   妇人们说的很起劲,当一个高大的妇人说自己十二岁就出嫁,十三岁就有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本来高高兴兴的,那个妇人却大哭了起来。   擦干了眼泪的妇人收拾起了自己失去儿子的伤感情怀,一字一句的告诉铁心源,一定要多生孩子,一定要多生孩子,只有生的多了,最后自己老的时候才能有那么一两个长伴膝下。   铁心源没有统计过戈壁上生活的人平均的寿命,不过,这个数字应该很让人吃惊。   清香谷里年纪超过五十岁的人只有尉迟雷一个……四十岁的人也仅仅有十一个。   剩下的人中,像三十五岁的铁三百都已经几乎是长者了,可以说清香谷是一个人口非常年轻化的地方。   今天来到店里来住宿吃饭的是一支来自青塘的驼队,他们携带的货物非常的普通。   香料而已。   隔着老远就能闻见刺鼻的香料味道。   不过啊,这群人应该是被欺骗了。   自西域,香料是一个非常广泛的词语,至少对铁心源来说是这样的。   最珍贵的是安息香,拳头大小的一块弄到东京之后价值和等量的黄金差不多。   运送这种香料的驼队,根本就没有什么味道,只有青塘来的这些憨货,才会弄一车天知道是什么的香气四溢的东西,在他们的眼中,只要是能够散发香气的就是香料。   驼队的首领极其豪迈,一进店就要了四坛子最好的葡萄酿。   铁心源很担心他们的支付能力,让伙计去先收钱,后给酒,伙计照做了,他们听了价格之后,豪迈的劲头就没有了,十几条大汉,最后只要了一壶酸涩的马奶酒沾沾唇。   喝酒的位置也从富丽堂皇的大厅,去了小河边上的木头墩子做的桌子上。   进出饭店的哈密有钱人,看到这一幕之后,笑声更加的洪亮了,不时地有人大喊要一坛子美酒过去漱口。   黑脸的吐蕃人,即便是发怒了,那张脸也红不起来,等铁心源发现这群人已经暴怒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一个雄壮的像山一样的汉子把烂皮袄褪到腰上,赤裸着一身的黑肉,双臂一用力,就把饭店埋进土里当饭桌的木头桩子给拔了出来。   大吼一声,就把巨大的木头桩子丢在了饭店门口,嚣张的指着饭店里那些显摆的人吼道:“谁要是能把木头桩子搬走,他的驼队带的那些香气四溢的东西就归谁。”   枯死的黄杨木树桩子非常的重,尤其是被这个大汉丢过来的树桩子足足有五百斤,想要抱起来都非常的困难,更不要说恢复到原位了。   铁心源抱着胳膊靠在店门口看热闹,店里的伙计自然也是有样学样,齐齐的把眼睛盯在饭店里那几个嘲笑青塘人的吐蕃人身上。   来自大雪山的吐蕃人统统闭上了嘴巴,他们只敢嘲笑一下青塘的吐蕃人,论到战力,十个大雪山吐蕃人也不会是久经战阵的青塘吐蕃人的对手。   眼看没人出来,那个丢了树桩子的吐蕃人就满意的坐在一个小树桩子上,继续用店里提供的热水拿手搅拌自己心爱的糌粑。   树桩子摆在大门口有些难看,进出门也不是很方便。   铁心源拍拍手,店里负责打扫的妇人就跑了出来,瞅见横在门口的木头桩子怒骂了一句。   就找来一根绳子拴在树桩子上,当初安放这些木头桩子的吊臂还在,她灵巧的把绳子缠在那个滑轮组上,然后就站在吊臂边上缓缓地拉动绳子,那根硕大的木头桩子随着她的拉动,在所有人吃惊的眼神中,慢慢地竖立起来…… 第七十七章 蛊惑   木头桩子离地半尺。   妇人就推着木桩子来到它原本该待着的地方,吊臂也随着她横推的方向旋转,看起来很是轻松。   “走开!”   妇人朝那几个吐蕃大汉怒吼,她刚刚才弄明白,就是这几个家伙害的自己要多干活的。   凶神恶煞一般的吐蕃人惊恐的离开原地,瞅着妇人用铁锹掏坑,眼瞅着她稳稳当当的把那个大木桩子栽进坑里,最后填好土,取下吊臂上的滑轮,收起绳子,朝他们瞪了一眼之后就重新回后厨去了。   青塘来的吐蕃人拿手摸摸那个重新安置好的大木桩子,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没人提香料归属的问题,对他们来说,这些香料的价值很高,还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可以随意送人的。   “这位兄台请留步!”铁心源离开饭店,高声挽留这些青塘人。   为首的裸身大汉恶狠狠瞅着铁心源道:“香料不给!”   铁心源笑道:“没人要你们的香料,我只是想跟诸位打听一个老朋友。”   吐蕃人见他不是来要香料的,脸上的表情就好看了很多,铁心源邀请他们重新坐在桌子边上。   吩咐伙计们端一些饭食酒水过来,青塘人再三确定这些东西都不要钱之后,这才狼吞虎咽起来。   一如既往的能吃,一盆子面条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不是所有人吃一盆子,而是一人一盆。   铁心源看的满脸的欣慰,给青塘人倒着酒水感慨的道:“前两年我长身体的时候,一盆子汤饼也是不在话下的,现在不干活了,就吃不了那些……我听说你们青塘也有一个汉人勇士,名叫李巧,不知几位可曾知晓?”   裸身大汉放下饭盆瞅瞅铁心源然后再看看自己的青塘兄弟,猛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说的是‘花奴’啊,这家伙作战勇猛,杀死的西夏人也多,甚至孤身一人潜进西夏斩杀了甘肃军司的三个统制,夺下了兰州。本该是我青塘的一员重将,就是因为整天围着我们青塘的花朵屁股后面转悠,就算不得好汉子了。”   听说巧哥为了夺下兰州,亲自去敌营刺杀了西夏的三个统制,铁心源的心头莫名的酸楚了一下,眼泪都差点掉出来,兰州边上就是金城县……   “想不到多年不见的好友,如今已然成了青塘的大人物,在下准备了一些礼物,不知能不能托付几位哥哥帮着送到李巧的手中,在下必有重谢。他日诸位再来哈密,不论是办货,还是售卖,在下都可以略尽绵力。”   几个吐蕃人连声应承,他们知道七哥汤饼店在哈密的威望很高,甚至在暗地里收取各种税费,只不过这些税费都是以在七哥汤饼店吃喝的名义收掉的。   他们之所以来到七哥汤饼店吃饭,也是抱着探路的目的来的,只不过身上的银钱不够,丢了一次人。   青塘有肥美的草原,但是那里各种物资非常的匮乏,邻近的大宋,和西夏都好像对青塘不怀好意。   宋国人从前年起就以胡马多骚扰之名关闭了互市。   即便是傻子都知道不论是青塘人还是西夏人都不会碰互市一指头,相反还会精心培育。   当年,李元昊的兵马打到了距离银星和市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明明可以穿过银星和市继续行军的,为了不打扰银星和市上正常的春羊毛买卖,他们宁愿绕道一百四十里去征讨绥德军,也不去征讨近在咫尺的战斗力差的多的保安军。   宋人关闭了和青塘一地的互市,青塘人想要继续交易,用自己的皮料,牛角,药材,盐巴,牛羊来换取宋人的各种物资。   只可惜,宋人似乎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只愿意青塘人用青塘铠甲来交换他们必须的茶叶,粮食布匹。   这对青塘来说是不能接受的,青塘战甲铁色青黑,冷锻而成,晶莹如镜,五十步之内强弩不得入。   这样的铠甲青塘人自己的武士都没有装备多少,如何肯拿出去换东西。   进入宋人腹地和宋人做交易,不知为什么,明明都是非常赚钱的生意,等到回来仔细算账之后就会发现,青塘人劳心劳力的做生意,获得的回报实在是无法和自己付出的辛苦相提并论。   角厮罗首领只好另辟蹊径,沿着广袤的柴达木寻找新的物资来源……   “……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我们带回来的香料吗?总觉得回鹘商人的神色不对。”   铁心源叹一口气道:“你们都是些质朴的好汉,怎们想起来跟胡人做生意?这不是明摆着被人家骗吗?   西域本身不产香料,很多的香料都来自大食国,小茴香这种东西就长在戈壁滩上不值钱,你们骆驼背上驮的其实就是这东西磨成的粉末。   值钱的大茴香,肉蔻,桂皮,草果,丁香,苏合,香贵,龙涎一点都没有。   不过,那些小茴香拿回去还可以烤肉,味道非常的别致,只是下一回不要再弄这东西了。”   往日里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青塘好汉们,听铁心源这么说,裸身大汉,硌喽一声就倒在地上,抽搐了良久才红着眼睛对自己的伙伴道:“我们这就回去找他们算账,明明看到的都是整颗的香料,他们总是卖给我们一些粉末……还说这样香味会浓郁一些,杀了他们……”   铁心源摇摇扇子惋惜的道:“如果你们在交易的时候发现,以青塘猛士的战力,抢劫了他们都不算是难事。现在,你们再去找,我保证,那个卖给你们货物的回鹘商人一定找不到了,人家骗了你们一大笔,现在天知道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呢。”   裸身大汉悲愤至极,凄怆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吼道:“天杀的回鹘人啊,平措,你带着我格桑的首级去见大将军吧,这或许能够平息将军的怒火。”   其余吐蕃大汉跪坐在地上,探手从身边抓起尘土,拼命的往脑袋上撒,再用口水化开粘在脸上的尘土,涂抹出一道道奇怪的图案。   铁心源转过头看看那边可怜的七八头骆驼组成的小驼队,再看看眼前这十几个傻蛋。   买香料长途贩运竟然会买磨碎的香料,还把自己凶悍的猛士派出来干这种商贾才干的事情,恐怕只有青塘来的吐蕃人才能干的出来。   铁心源挠挠脑袋,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敲敲桌子把所有悲愤的吐蕃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小声道:“你们最擅长什么?”   格桑沮丧的道:“作战和放牧牛羊。”   铁心源笑道:“如果你们是真正的猛士的话,那么,你们就在西域选错了做生意的方式。”   格桑皱眉问道:“做生意还有什么不同的吗?不就是我给你青盐,你给我香料……我们和宋人做生意都是这么干的,可是,宋人的东西实在是太贵了。”   铁心源笑道:“东西贵,但是你买回去的东西却是真的,这里便宜,你们买到的东西却是假的。其实在西域做生意,需要武力配合才能完成,你们将军之所以派你们来,就是看中了你们都是猛士这一特点,只可惜你们竟然放弃了自己的武力,选择了普通的交易,这样的情形下,你们不吃亏,谁吃亏呢?”   格桑怒道:“原来人家把咱们当作傻子来欺负的,平措,你们回去,老子重新走一遭回鹘,不带着那个奸商的脑袋回去见将军,就把自己的脑袋送上。”   铁心源瞅一眼这个粗俗的吐蕃人,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很蠢,偏偏就在刚才一瞬间,就把自己马上割脑袋的事情给忘记了,偷梁换柱般的弄成了带着奸商的脑袋回去。   也就是说,眼看任务失败,与其回去被将军砍脑袋,不如现在就开溜。   至于他说要找回鹘奸商的话,铁心源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其实用不着这样,在戈壁上,你的货,我的货分的不是那么清楚,一般厉害些的猛士,即便是口袋里一个子都没有,人家在戈壁滩上,依旧是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我这座小店,人家也能敞开来吃。”   哈桑深深地看了铁心源一眼道:“那里有这样的好事?”   铁心源笑道:“刚才是我多嘴了,几位好汉势单力薄做不来这种事情,你们将军那里需要的那些香料,我来帮你们补足,毕竟,在下还要请诸位帮我带礼物回青塘,轻易冒险不值当的。”   哈桑靠近铁心源小声道:“我们不要你的东西,你只要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我要的货物,事成之后,分你一半。”   铁心源有些为难的道:“这一次对方的实力很强大,五十几个回鹘武士带着一小队官员运送一百二十匹骆驼的货物。再有三天,就会抵达哈密,最后进入沙漠。也就是说,这批货物是回鹘人献给契丹人的礼物,你们算算就知道这批货物的价值了。”   “有香料吗?”哈桑至今仍旧对香料念念不忘,却对契丹人的事情毫不关心,毕竟,契丹人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没有普通的香料,只有苏合香一类的极品,如果你们真的很需要香料,我这里有,你们如果得手了,可以找我换取,一百头骆驼的货物,换取一百头骆驼的香料。”   铁心源收起折扇,认真的对哈桑道。 第七十八章 泽玛的哀伤   铁心源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萨兰回去之后一面整军备战,一面筹集了大量的财物准备送去契丹祖普大王府,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向契丹表达自己的歉意,最终获得原谅,让这场跟本就不该到来的战争胎死腹中。   这种谎言最怕的就是人家两方面对质一下,一旦阿萨兰发现契丹人的战争欲望并不是很高,那么,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怀疑的目光盯在铁心源的身上。   萨迦上师传来这个消息之后,铁心源已经发愁好几天了,天天守在七哥汤饼店里,等待阿萨兰的使节团到来。   原本想要自己亲自出手,让铁一他们在沙漠里劫杀阿萨兰的使节团。   现在看来用不上了,这里有三十一个战力彪悍又贫困的青塘人,能使用他们,就尽量的不要使用自己人。   阿萨兰派出来的人一定是最精锐的武士,自己的部下,除了铁一他们之外,别的人总是让他很不放心。   沙漠里的战争一般不会有太大的战争,百十人的战争是最常见的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这就促使这里的国度都会有一些极为精锐的战力存在,铁心源的底蕴差的太多,他能偷袭两千普通的骑兵,但是对百十个精锐的武士组成的小队伍,基本上是没有多少手段可用的。   四百人在正大光明之下,打不过精锐的由五十个精锐武士组成的小小团队。   如果有三十一个彪悍的吐蕃武士帮忙,铁心源觉得这样的战争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吐蕃人在哈密停留了一天之后,就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离开了哈密,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走后两天,百无聊赖的铁心源就看到了一峰白色的骆驼。   这是一头漂亮至极的骆驼,和别的脏乎乎的骆驼相比,这头骆驼简直就是骆驼中的贵族。   全身的皮毛如同银子一般闪闪发亮,脖子上的厚鬃毛被人精心的梳洗过,即便是硕大的蹄子,也比别的骆驼大了整整一圈。   白骆驼本来就是沙漠上最珍贵的宝贝,之前,铁心源见过一头,泽玛一直骑着它,因为太显眼,铁心源上一次没有取,没想到这一次又见到了。   那头叫做尖牙的母狮子这一次不等泽玛过来,自己先跑进了汤饼店,径直找到铁心源之后,就张着嘴咆哮两声,似乎在要吃的。   一根准备好了的小牛腿恭敬地献给了狮子,母狮子尖牙吃的很是愉快。   铁心源也很愉快,母狼身上切下来的东西如果再不用,就没什么效果了。   不指望母狮子能够干点什么事情,只要能给阿萨兰的使节团找点麻烦就足够了。   再次见到泽玛,铁心源笑的像一朵花一样灿烂,而泽玛的脸上好气色没有多少,漂亮的脸蛋上阴云密布,似乎非常的不开心。   “我美丽的仙女,是什么样的灾难才能让您如此的忧愁?小心忧愁会让您美丽容颜像秋天的树叶一般凋落。”   朝后面看看没看见阿萨兰,铁心源就只好把泽玛当作首领来伺候。   泽玛踩着排成一排的武士肩膀下了高大的白骆驼。   铁心源看到了心甘情愿当阶梯的白狼原,这种心灵上有破绽的家伙当初幸亏没有拉过来。   清香谷现在做的事情越发的隐秘和凶狠了,不是一条心的人参加进来,只会制造麻烦。   泽玛穿的衣服非常的麻烦,除掉她身上穿的之外,后面还拖着老长的后摆,颜色是明黄色,上面绣满了飞凤,这竟然是一件大宋皇家公主出嫁时才有的衣衫。   瞅瞅泽玛的头上,没看见飞凤冠,手上也没有玉圭,很明显,这不是一套完整的服饰。   这衣服根本就不是给泽玛定制的,本来应该很宽松的吉服,被她穿成了紧身衣。   一对饱满的胸膛,鼓鼓囊囊的挺在最前面,太吸引人的目光了。   泽玛不理会殷勤的铁心源,挺着胸膛像个阵公主一般的从他面前走过。   眼看长长的吉服后摆上沾满了杂草和泥土,铁心源叹息一声,从后面撩起后摆,托在手上随泽玛进了饭店。   “我像不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泽玛进了她上次住过的房间,没回头就冷冷的问铁心源。   “您本来就是大雪山的公主!”这话铁心源说的斩钉截铁,这个时候不能得罪这个该死的女人。   “你们宋国有把自己的公主送给别人的事情吗?”   铁心源明白了。   阿萨兰这一次送的礼物真的很重,是真正的大手笔,而泽玛就是其中的一件礼物,怪不得她能穿上这么华贵的衣衫却丝毫不在意。   铁心源笑道:“您是大雪山高贵美丽的公主,契丹人一定会因为您的到访,从而放弃这一次战争的。”   “身为男人,你难道就不感到羞耻吗?”泽玛的怒火顿时就如同燎原的火星熊熊燃烧了起来。   铁心源想想自家,从汉唐时期就给人家送了无数个公主,被泽玛这么骂一句好像不是很冤枉。   “打不过人家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送公主给人家,你们吐蕃人当成神一样敬重的文成公主不就是?”   “胡说八道,文成嫁给的是雄鹰一样的赞普,如果这一次去契丹,我要应付的是契丹的皇帝,我绝对会心甘情愿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屈辱。”   铁心源只能看着暴躁的泽玛拼命的摔打着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架在格子上的瓷器碎了,精美的烛台也断成了两截,铺在桌子上的精美丝绸上满是茶水的污渍……   于是,他悄悄的退出房间,把这个空间留给泽玛。   不管是哪一个自视甚高的女人,在得知自己的情郎在吧自己当妓女用,总会发点脾气的。   刚出门,一个黑黝黝的回鹘老汉就盯着铁心源的眼睛狠狠地道:“如果敢帮着泽玛逃离,我会斩下你的头颅来充当酒杯。”   铁心源红着脸道:“我不擅打架,泽玛的那头狮子都比我有用。”   回鹘老汉阴森森的瞅瞅刚刚吃完饭的尖牙,冷哼一声就离开了门边,挥手让两个侍女进去伺候泽玛。   回鹘武士们坐满了大厅,和铁心源预料的一样,每一个都是极为精悍的武士。   头一次见到回鹘的文官,铁心源非常的好奇,这些文官一个个都被太阳晒得黝黑,不像官员,更像一群庄稼汉,或者牧羊人。   回想起自己在东京遇到的回鹘使团,估计从将军谢拉尔加木错到底下的武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因为那些人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难看。   在东京的时候自己就抢劫了回鹘使节团,想不到现在又要开始抢劫回鹘使节团,这让铁心源的心情变得很是微妙。   为首的老回鹘人对自己戒心很深,似乎不愿意在这里看到铁心源。   天知道狮子的狂犬病什么时候发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铁心源向来严格遵守的教条。   眼看着这群人的饭食已经搞定了,铁心源就下令后厨的于阗遗族们全部回清香谷去,留下那些异族伙计照顾泽玛就成了。   一匹发疯的母狼就把清香谷骚扰的乱成一团,如今将要发疯的是一头狮子,铁心源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产生。   至于被阿萨兰当作礼物送出去的泽玛,铁心源一点都不担心,死不死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卓玛就让自己愤怒到了今天,再来一个姐妹花一样的泽玛,已经丝毫引不起他怜香惜玉之心。   庞大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铁心源不容计划有丝毫的差池。   三十一个彪悍的吐蕃人已经藏进了沙漠,铁三带着收拾后路的蒙面马贼也进了沙漠。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不能让泽玛他们看见狙击他们的人是契丹人的话,如何能让绝望的阿萨兰有抵抗的决心?   老回鹘官员眼看着铁心源带着自己人离开了饭店,很是满意,铁心源临走时告诉过他,店里的伙计不是他的族人,自己管束不到他们,如果店里的伙计想要帮助泽玛逃跑,尽管杀掉就是了。   同时,他也严厉的警告过哪些伙计,千万不要动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尤其是对泽玛。   这个鬼女人进店的时候,那些自付在容貌上有些胜算的伙计们眼睛都直了。   这些警告在伙计们的眼中有些变味了,他们执着的认为是铁心源讨好了泽玛之后,才获得了阿萨兰的青睐。   铁心源现在警告自己,不过是一种防范他们亲近泽玛的一种手段罢了。   铁心源走后,这群伙计们就挖空心思的想要亲近泽玛,手段层出不群。   泽玛单手托腮哀愁的看着窗外的星空,美丽的脸颊上满是泪水,她至今都想不到,阿萨兰头一天还和自己温存无限,第二天自己被塞进了出使祖普大王府的使节团里了。   回想起阿萨兰那张哀愁的容颜,泽玛愤怒的冲着天空怒吼道:“阿萨兰,你这个懦夫!”   黝黑的使节团长听到了这句话,不屑地笑了一下,往嘴里又灌了一杯美酒喃喃自语道:“女人而已,只要能平复契丹人的怒火,女人算什么……狮子王以后会有无数个女人……只要他想!” 第七十九章 泽玛的胜利   一个悲苦的公主被魔王囚禁在高塔内,总有些想要救出公主一亲芳泽的悍勇之徒。   泽玛在大开窗户的房间里悲叹,哀愁,哭泣,祈求天神赐给她一个能救自己于苦海的勇士。   窗外的白狼原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只可惜,拴在他脖子上的铁链子被他挣得哗哗作响,却不能靠近泽玛一步。   母狮子就在他的身边,它的脖子上也带着铁链子,也似乎在为自己的主人感到悲伤,同样愤怒的抖动着身上的锁链,挣扎不休。   一柄铁锤重重的敲在咆哮不已的母狮子的头上,母狮子挣扎两下就一头倒在地上,耳孔里有血流淌出来。   铁锤锤晕了母狮子之后,再一次锤击在白狼原的背上,他不甘的倒在地上,翻过身看着那个拎着锤子的回鹘武士道:“勇猛的回鹘人也要靠女人来避免战争了。”   回鹘武士笑道:“又不是我们的女人,送出去有什么关系,狮子王也从来不缺少女人。”   “割掉翅膀的雄鹰就再也飞不起来了,拔掉爪牙的狮子也就不再是百兽之王,没了尊严的武士怎么还能算得上是一条好汉?”   拎着锤子的回鹘武士叹一口气道:“他如今是王,不再是武士了。   白狼原,你也是威名赫赫的武士,如今被人像狗一样的用铁链子拴着,你的武士雄风又在哪里?   白狼原,我们以前就有交情,自从你跟了这个女人之后我们也就不再是朋友了。   刚才那一锤子是要你记住,猛士可以成为王的爪牙,把名字留在戈壁沙漠上是我们的荣耀,蜷伏在女人的脚下才是最丢人的。”   说这话,回鹘武士丢下手里的锤子,取下自己背上的弓箭,闪电般的射出一箭。   黑暗里传来一声惨叫,马上就没了动静。   武士把弓放回背后的弓囊,重重的一脚踩在白狼原的脸上,直到把他的脸孔踩进沙土里面才松开了脚。   对于这个死不悔改的白狼原回鹘武士非常的看不起,居然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别人动手,如果不是因为顾忌那个女人发疯,自己一锤子就能把白狼原的脑浆子砸出来。   一口浓痰吐在白狼原的脸上,回鹘武士走向箭矢飞去的方向。   粗大的羽箭穿过一个不断呕血的青年人的胸膛,牢牢的钉河边的一棵柳树上。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西域人,在火把的照耀下,那张脸惨白的如同纸张,倒是呕吐出来的血在火光下泛着黑色的光泽。   回鹘武士冷笑道:“又是一只发情的小马驹!”   出于怜悯,回鹘武士挥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年轻伙计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不远处,半裸的泽玛依旧在屋子里挥舞着那袭红色的嫁衣起舞。   她知道,在无穷的黑暗里她并不缺少观众。   铁三百就趴在不远处的一个草丛里,不论是狮子被砸晕,还是回鹘武士调侃白狼原,亦或是回鹘武士射杀了那个想要拯救公主,满脑子都是桃色幻想的年轻人,都落入了他的眼帘。   他还知道,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还趴着三个年轻的伙计,被杀的那一个年轻人,是他们中间最单纯的一个小家伙。   死了人之后,那三个被欲望冲昏脑袋的家伙们终于知道害怕了。   在草丛中叽叽喳喳一阵,就想慢慢的退回去,打算忘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看到那三个伙计站起了身子,铁三百就小心的把脑袋藏进草丛,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为缓慢。   三个年轻人缓缓走了两步,然后就在恐惧的驱使下狂奔了起来。   三只白色的羽箭从黑暗里飞出来,不紧不慢的追上了三个年轻人,轻易的刺透了他们的身体,带起了一串血珠子。   两个彪悍的回鹘武士从黑暗里钻出来,站在三个年轻人的身体边上等待了一会,直到第三个回鹘武士走出黑暗之后,他们才挥刀结束了三个年轻人的痛苦。   “使者大人说再有三个时辰我们就要离开哈密,那个鬼女人却在不断地消耗我们的精力。”   “我其实更喜欢这个女人在床上消耗我们一下,即便是明日进沙漠会很累,老子也心甘情愿。”   “别想了,即便那个女人是王不要的,也不是我们可以触碰的,除非你们不想继续留在狮子王的麾下了。女人没有,但是钱财还是有的,把这三个蠢货的尸体带回去,请使者大人问他们的族长要赔偿。”   “那个开店的宋人才是有钱的人,为什么不找他要,这些人都是他店里的伙计,宋人胆子小的跟麻雀一般,问他要他不敢不……”   武士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枝弩箭就刺穿了他的脑袋,话都没有说完,就软软的倒在尸体上。   其余两个武士迅速的朝地上扑去,黑暗中还有人。   动作迅捷,依旧没能躲过暗箭,两个武士勉强避开要害,弩箭依旧射中了他们的身体。   其中一个中箭的武士大吼一声,召唤同伴,同时把刚刚死掉的青年人的尸体盖在自己的身上,抽出弯刀喘着粗气四处张望。   没有杀死剩下的两个武士,铁三百心中叹息一声,耳听饭店那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就如同蛇一般在草丛中滑行,当火把的光芒照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钻进了水里,水面上打了一个不大的漩涡,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朝阳出来的时候,泽玛正在沉睡,昨晚她期盼很久的勇士没有出现,于是她在愤怒中进入了梦乡。   被侍女叫醒的时候,愤怒的泽玛用手边的鞭子死命的抽打那两个唤她起来的侍女。   黑瘦的使者大人就站在门框边上,两只手插在袖子里面冷漠的看着狂怒的泽玛。   满身鞭痕的侍女惨叫声终于让泽玛从狂怒中清醒过来,停下手里的皮鞭,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使者。   “昨晚,应该有五个人试图救你出去,只可惜死了四个,跑了一个。其中一个还杀了我们一位武士,重伤了两个,泽玛,这样下去王会发怒的。”   “子骨力裴罗,阿萨兰的身边就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人,他才成不了戈壁上的雄鹰……”   子骨力裴罗怜悯的看着涨红了脸的泽玛道:“用财物来打动契丹人是我出的主意,萨迦上师也说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至于你,是王亲自添加到礼单上的。我们身为下属,没有人能够替王来做主把他的女人先给祖普大王府的统领。泽玛,收拾的漂亮些,用你的美貌去打动契丹人吧,让他们放弃报复的打算,唯有这样,你才能在王的面前拥有更多的宠爱。”   “无耻!”   子骨力裴罗笑道:“泽玛,出去看看你昨天晚上的战利品吧,很不错,五个人甘愿为你的美貌冒险,这让我对契丹人接受我们的馈赠忘记战争充满了信心。”   即便是在暴怒中,泽玛依旧没有忘记梳妆打扮一下,在两个遍体鳞伤的侍女伺候下,容光焕发的泽玛就出现在了七哥汤饼店的门前。   母狮子无精打采的趴在地上,只是看起来有些暴躁,白狼原脖子上的枷锁去掉了,笔直的站在那里等候泽玛出现。   地上平放着四具年轻的尸体。   泽玛的目光只是扫视了一眼,就气冲冲的踩着白狼原的后背上了白骆驼,白骆驼背上座驾四周的纱帘被早就坐在上面的侍女给垂放了下来,完全隔绝了外面带着各种感情的目光。   四个族长天不亮就来到了七哥汤饼店,每个人都带来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再把子侄的尸体带回去,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交易,只是这些人再看子骨力裴罗和泽玛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敌意。   铁心源早就离开了哈密,所以这里看不到他的踪影,有一头随时会发狂的狮子在,铁心源绝对不会出现在哈密这堵危墙之下的。   子骨力裴罗见不到铁心源自然不会付什么店钱的,铁三百等到回鹘使节团离开之后,才回到了七哥汤饼店,同时,那些已经等候在周围的于阗遗族女厨子们也回到了七哥汤饼店。   铁二带着固有的冷漠笑容,眼看着七哥汤饼店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模样,朝铁三百打一个手势,留下五十个充当护卫的野人,就直接回了清香谷。   自从踏入了茫茫沙漠,泽玛就不再胡闹了,安安静静的坐在白骆驼背上,一小觉,一小觉的补充自己昨夜不充足的睡眠。   事实上当她看见那四个年轻人尸体的时候,她心中的怒火基本上已经消散了。   被阿萨兰出卖,她最大的疑惑不是阿萨兰为什么会出卖自己,而是第一次对自己的美貌失去了信心。   美貌这是她最强大的武器,如果自己的美貌都失去了作用,她才会认为自己已经跌进了万丈深渊。   男人的心不在她的考虑之列,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男人到底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并且为此努力了很多年。   坐在高高的骆驼背上,泽玛向上托一托自己饱满的乳房,瞅着茫茫的沙漠暗骂了一句:“这一次又不知道有便宜那一头野牦牛!” 第八十章 王柔花收子   铁心源用很大的一张纸写下了“静心”二字,然后准备把这两个大字挂在自己大厅的正中间作为诫勉。   想把木楔子订进泥墙里面,不是很容易。   当初修建这些屋子的时候,那些为了活命的野人们非常用心,黏土坯干透之后,中间连刀刃都插不进去。   木楔子被锤子给砸断了,土墙上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坑。   脚下的凳子摇晃一下,铁心源吃一惊,手里的锤子就跌落下来。   很多人都有锤子敲在脚趾上的经历,铁心源这一次被敲的格外痛。   摒着气,一张脸不但通红,还非常的扭曲,脚趾就像被火烧过一般火辣辣的痛。   只是一瞬间,汗水就渗透了薄薄的春衫。   疼痛过后,除了倒霉的脚趾之外,全身却出奇的舒坦,尤其是脑袋,空荡荡的让人欢喜。   王柔花手里的针狠狠地刺进了花绷子下面的食指,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匆匆的丢下手里的绣活,攀着大门向外看。   大门外依旧是一片青山绿水。   小小的铁妞妞抱着王柔花的腿奇怪的看着母亲。   “你哥哥快来了。”   王柔花抚摸着铁妞妞的头顶,自言自语地笑道。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王柔花没有任何证据就非常肯定这个说法。   翻看了几遍保存在妆匣里信件,她重新放好这些宝贝,然后就带着铁妞妞出了门。   她的门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向阳地里的庄稼已经泛黄了,火儿,水儿他们正在忙着收割庄稼,阿大和阿二兄弟两正在石桌上用左右手下棋。   如今山谷里非常热闹,人很多,只可惜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这年头,平原上的百姓总喜欢钻山沟。   只有在这里,才没有官府上门征税,更没有官差冲进家里拉人去服劳役。   西北之地广种薄收,一户人家即便是开垦上百亩土地都不一定能够喂饱肚子,官府却要按照耕种的实际田亩数量来收税。   年成不好的时候,一年下来的粮食,不够给官府缴纳税粮的。   很多人不知道苛政猛与虎的典故,却知道自己如果再不离开那片贫瘠的土地,等待自己的只有活活饿死的下场。   边地不同于内地,在内地完不成税赋,最多被枷号示众,在边地,交不出税粮是要被砍头的。   收税的官兵说了,没有税粮他们就没有办法保护边地百姓不被西夏人劫掠走……   所以,很多百姓自己去了西夏,租种西夏贵人的土地,一年下来,竟能获得温饱。   最好的就是自己遁入深山,在深山的山涧溪流之中寻找可以耕种的土地,如果一年幸运,没有被西夏人找到,也没有被大宋官府找到,收获的粮食可以供全家吃两年。   当然,这样的好事不多。   尤其是在兵凶战危的横山。   宋人和西夏人只要想打仗,横山就是首冲之地,宋人的城池在南边,西夏人的城池在西边,中间莽莽的群山,就是他们作战的广阔战场。   半年多的时间,阿大似乎老了很多,属于他的那颗头颅上已经出现了星星白发。   就是他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带着山谷里的人和宋人周旋,也和西夏人周旋,如今,庄稼终于可以收割了。   王柔花站在阿大阿二的背后,低头瞅着他们下棋,她看不懂象棋,只能从红黑交错的战局上看,双方厮杀的很是厉害。   阿大烦躁的一把拂乱棋盘,阿二闭上了眼睛,叹息了一声,他们兄弟几乎同时发现,横山留给他们可以周旋的余地越来越少了。   山谷里的人数太多,六千余人下个要好好的生活,需要的物资也非常的多。   反常的物资进出变化,终于引起了西夏人,和宋人的注意,那些久经战阵的名臣宿将们立刻判断出,横山里面还有一支不少于五千人的势力存在。   西夏人武断的认为这是宋人在蚕食横山,他们为了解除威胁,必须尽快找到这股势力加以歼灭,宋人认为这是西夏人在秘密地屯兵,想要从横山突兀的杀出来威胁到青涧城,因此,宋人的斥候,也是没日没夜的寻找这股人踪影。   如果不是铁蛋已经开始通过商队的形式把人送去了兰州,山谷早就被人发现了。   收割过这茬庄稼之后,阿大阿二就准备带着剩余的人手随着王柔花去金城县安家。   李巧已经成了兰州城的守将,在他的庇护之下,至少可以等到源哥儿的归来。   王柔花见阿大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就小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金城县?”   阿大挤出一丝笑容道:“原以为我们可以在横山平安的屯驻一两年,给源哥儿一些时间,没想到事与原违,收割完粮食之后我们就要迅速的离开这片百战之地。”   王柔花笑道:“这段时间全托先生来回奔走,我们才能勉强在这横山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如今确实到了离开的时候了。我的源儿应该已经为我们找好了一片立身之地。”   阿大叹息一声道:“我丝毫不怀疑源哥儿的本事,可是,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如果再来一年时间,我会毫无疑问的按照源哥儿的吩咐走。”   王柔花笑道:“现在既然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不妨打出我儿的旗帜,我们带着山里的老少浩浩荡荡的直奔兰州就是了。”   “金城县男的招牌自然可以用,只怕回到大宋,我们又会成为源哥儿的羁绊。”   “折家收了我们那么多的好处,能帮我们隐瞒多久?”   阿大苦笑道:“只能在延安府,出了延安府就是京兆府,如今,京兆府的知府乃是韩琦,想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带着五千人招摇过境,这很难。”   王柔花笑道:“我儿既然是这样安排的,定然有他这样安排的道理,大先生何不去一封信问问巧儿,他隐忍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会没有办法?”   阿大别有意味的瞅着王柔花道:“夫人真的认为把这么多人都托付给巧哥合适吗?”   王柔花笑的极为自信,揽着铁妞妞道:“这么多年下来,我待巧哥儿如子一般,源哥儿相信巧哥儿如同亲兄弟一般,这些人都是他的家人,如果要出卖,也是家里的长子出卖自家人,他不敢,也不会!”   阿大沉默良久,忽然哈哈大笑道:“既然夫人都有这样的决心,我阿大一介残人,又有和不敢的。即便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某家还有掌中刀,胯下马可以痛痛快快的杀他个三进三出!定保夫人平安抵达源哥儿处,唯有将夫人以及这些兄弟亲手交给源哥儿,才不负他信我一场!”   王柔花笑道:“是极,是极,当年若不是拙夫将我和孩子放进澡桶,我母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当年若不是大宋官家回心转意,我母子也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我孩儿心胸广阔,不愿意在大宋受那些窝囊气,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让自己的孩子一生活的快活。   大先生放心,即便是我没命见到我的孩儿,也绝对不会埋怨你一句,我的孩儿也不会埋怨你一声!”   阿大起身一揖到底,涩声道:“源哥儿有你这样的母亲,这是百世积福。阿大,阿二自出生之日起就被人弃之荒野,只知师恩,父母之恩无从谈起,如今,见妇人高义,心向往之,请容阿大,阿二,以母视之。”   王柔花也不拒绝,坐在凳子上,接受了阿大阿二的三叩首,掏出一枚温养多年的玉佩挂在阿大,阿二的腰间笑道:“只愿你福寿延绵,无病无灾!”   “多谢母亲恩赐。孩儿这便去安排事宜,一旦粮食收割完毕,我们就立刻离开,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凤翔道上,杨文广积欠源哥儿甚多,母亲可以手书一封,杨文广即便是不帮忙,也请他莫要阻拦。”   王柔花摇头道:“不告知反倒好些,表面上,我们依旧是去金城县安家,最终我们是要离开的,让他知道反而难做,如果事有不谐,我们就在金城县暂时安家也是一个良策,至少比留在横山里面朝不保夕的要好。”   阿大点点头,就扛着两只脑袋去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柔花呆坐在凳子上,把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如果铁心源这个孽子就在身边,她一定会扒下他的一层皮。   从横山到兰州不下千里之遥,五千余人想要平安的穿州过府如何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自己当初就不该听那个孽子的招揽这么些人,只要带着水儿,火儿,玲儿这些亲人,即便是天边,这时候也早就走到了,如何会如此的麻烦。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希望菩萨保佑,能带着这些可怜人寻找到一处可以吃安生饭的地方。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老天爷也不给人喘气的机会,听说京兆府大旱已成定局。   走了也好了,能把这些人的肚子填饱,也是一桩莫大的恩德。 第八十一章 疾火流星   从横山到哈密,横跨大宋,西夏两国,还需要路过青塘,回鹘,洋洋四千余里。   这一路上有繁华的京兆府,也有寸草不生的沙漠,烈日炎炎的戈壁,水草丰美的草原。   有数不尽的官府要应对,更有杀不尽的强盗和土匪……   王柔花说的很轻松。   阿大却不这样看,他清楚地知道从横山到金城县这一路,就会遇到无数闻所未闻的事件。   如果让他知道铁心源找到的乐土竟然在戈壁上的哈密,他会一口否决王柔花的建议。   因为那根本就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拜王柔花为母,是为了能够拥有对这支队伍的控制权,唯有认王柔花为母,他才会获得水儿,火儿,玲儿,铁蛋这些绕不过去的铁家中坚力量的支持。   才能有力量去面对王柔花口中的铁家长子——李巧!   他没有喝李巧一起生活过,只知道这个男人为了一个绝美的吐蕃女子就放弃了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丢下自己尚未成人的弟妹,独自随那个女人远赴青塘。   智者怀疑一切!   他怀疑李巧会不会出卖族人,他怀疑铁心源能否在短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安稳的所在,更怀疑那些附庸在铁家麾下的流民们会不会跟随他们一起走。   麦子已经收割过半,再有半个月,所有的粮食都会收割完毕,加上脱粒的时间,二十天就足够了。   最迟一个月后,这支队伍就要离开居住了一个粮食生长季节的横山,走向大旱的西北。   “巧哥那里没问题!”火儿随口说道。   “巧哥?他有什么问题?”水儿疑惑的道。   “他躲清闲这么久,我们终于可以去祸害巧哥那个混蛋了。”玲儿如是说。   “我六天前已经给巧哥去信了,他应该亲自过来接我们,千把里路,再给他十天时间,他就应该到了。”   “他毕竟是角厮罗的女婿……”阿大还是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们要过去,角厮罗是他儿子都没用处,他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之所以还留在青塘,就是在等我们,他不想我们去了金城县没有人可以依靠……”   “军国大事,不可轻易托付于一人,我们还需要另辟蹊径,两条腿走路安稳一些。”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巧哥那个家伙做事顾头不顾尾,我们要帮他考虑周全。”   没人和阿大商量李巧可靠不可靠的事情,这让阿大心中的忧虑更加的深重。   这些人似乎都听自己的,阿大知道,是因为王柔花支持自己才有目前的局面。   他们的那个小小的生活圈子,别人很少有发言权。自己认王柔花为母,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的融进这个大家庭,不过,他不在乎,时间还是有的……   铁心源的脚趾上淤青一片,尤其是脚趾甲已经黑的发紫了,吹口气都痛的厉害,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指甲自己就会脱落……   这些天,他总是喜欢看东面的沙漠方向,那个方向虽然被沙漠边上茂密的胡杨林给挡住了,他依旧喜欢看那一片葱茏的绿色。   该发生的,现在都应该要发生了,自己站在清香谷的高峰上,即便是看见也无能为力。   一头将要发疯的狮子,一个骄傲自满不顾一切的疯狂女人,一支充满了变数的驼队,以及一支埋伏下来准备突袭使节团的凶悍强盗。   但愿铁三能够控制这一切。   铁三把身体埋在沙子堆里,这是保持身体水分不流失的最好办法。   一只寸许长的褐黄色蝎子从他的脖子边上快速的游走,铁三探手捉住这只蝎子,灵巧的掐掉这只蝎子的尾钩,然后把蝎子填进自己的嘴里。   他现在很少吃素食,自从大量的摄入了肉食以及各种动物的雄性器官,让他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自从知道铁心源给自己吃的什么东西之后,铁三就开始有目的的吃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食物。   铁二受不了这个,所以他的身体在急剧的衰弱,如今参加剧烈的战斗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所以,只能充当族群里的大管家。   铁三认为自己的骑士生涯才刚刚开始,只有在这里,自己的战斗才有意义。   他喜欢有山谷里的孩子们抱着他的腿要食物的样子,也喜欢那些妇人们围在他身边献殷勤的模样。   只要在山谷里,他就会找一块凉席,躺在柳荫下,看孩子们和妇人们在瀑布下面戏水的模样。   看他们愉快的样子,铁三就感受不到自己把身体埋进沙子里面的苦楚了。   在他的身边,偌大的一片沙丘下,埋藏着整整一百名清香谷武士。   燥热的天气让那些吐蕃人脱得精光,他们不是很适应沙漠,脱掉衣衫并不能让他们更加的凉爽,只会把水分更快的蒸发掉。   好在,铁心源给他们准备了大量的盐糖水,可以补充他们身体里缺少的电解质。   不至于在酷热的沙漠里被活活的热死。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驼队该出发了。   哈桑烦躁的扒拉开沙丘上滚烫的表面沙层,把身体贴在有些冰凉的沙子上,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那里,已经有一支驼队正缓缓地走过来。   驼队的人数和铁心源提供的数字不吻合,少了很多,一百多人的驼队,如今只剩下不足八十人。   即便是身在干燥的沙漠,泽玛眼中的泪水也没有干过,自己最后的亲人,尖牙,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在奋勇的和子骨力裴罗他们战斗之后,还是被他们给活活的杀死了。   泽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尖牙浑身浴血怪叫着扑杀那些武士的场景。   自己多少次想要去救尖牙,都被子骨力裴罗给死死的按在沙地上。   可怜的尖牙即便是腿断了,也在艰难的向自己靠近,尖牙爬过的那一段血淋林的沙地,让泽玛肝肠寸断。   坐在骆驼上,泽玛忽然想起铁心源和自己在饭店里说过的一句话:“和人相处的久了,我就更加的喜欢狗!”   如今,尖牙死了,泽玛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子骨力裴罗的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   就在昨天,他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的一个亲卫,这家伙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竟然张嘴想要吃了他。   如果不是身上的皮甲遮挡一下,说不定会被那个家伙咬下一块肉来。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当他发现被狮子咬伤的人都开始变得癫狂的时候,才知道这是那头母狮子的阴魂在作怪。   戈壁上这样的传说太多了,有发疯吃吐的骆驼,有发疯吃人的野狼,如今再加上一头发疯的狮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按照戈壁上的规矩,把所有被狮子咬伤,抓伤的人全部处死就是了,满足了魔鬼的胃口,疯病就会慢慢的褪去。   只是,这种飘渺的事情让小小的使节团遇上,让他第一次开始怀疑阿萨兰这样做是否真的合适。   只是一想到契丹人的强大,子骨力裴罗就忘记了这件事,既然礼物没有收到损失,那就需要继续前行,完成自己的使命。   泽玛的一个侍女死掉了,不是被狮子咬死的,而是前几天被泽玛用鞭子抽过之后,进入沙漠她背上的伤痕很快就红肿起来,短短两天就烧的稀里糊涂的。   子骨力裴罗把那个侍女放在一个沙堆上,驼队就继续前行,泽玛看见那个被丢弃在沙漠上的侍女爬着想要追上驼队,她很想帮那个侍女一下,就要求子骨力裴罗把那个侍女接回来,自己照看她一下就好……   子骨力裴罗派了一个武士过去,没有把侍女接回来,而是用弯刀割断了她的喉咙。   从那以后,泽玛就一句话都不说了,只是帮着另外一个惊恐的侍女用清水擦拭了伤口,抹上自己带来的伤药,这一刻,她对自己殴打两个侍女感到无比的悔恨。   一旦抵达祖普大王府,只有这两个侍女才是自己的同伴,才是和自己一样命运的人。   驼队就要从沙丘下经过了,哈桑把手里的长刀放在面前,取过牛角弓,死死的盯着骑在骆驼上的子骨力裴罗,他像一匹狼一样拱起后背,准备给这些回鹘人最凶猛的一击。   铁三悄悄的低下了自己的脑袋,他不想被回鹘人发现,也不想被吐蕃人发现。   如果这些吐蕃人能够独自料理掉回鹘人,他就什么都不做,如果吐蕃人被回鹘人杀死了,他就需要出面料理剩余的回鹘人。   铁心源没想着要吧这些回鹘人都杀光,只要他们知道有吐蕃人参与了这次杀戮,阿萨兰即便是不能和契丹人打一仗,至少会和大雪山的吐蕃人交战一次。   这是铁心源的最低要求,无论如何,一个经常喜欢带着兵马来戈壁扫荡的阿萨兰是他最顾忌的一支力量。   至于契丹人,只能再去找机会了。   三十一个人劫杀一百多人的驼队,在战马不能使用的沙漠地带,总有能逃走的人……   哈桑带着漫天的沙土从沙子里钻出来,不等身体上的沙土滑落,手里的牛角弓,就射出了第一支羽箭。   与此同时,其余的青塘武士也同时从沙土里钻出来,就那样赤裸裸的同样射出了自己的第一支羽箭。   昏昏欲睡的子骨力裴罗运气很好,身体来回晃动避开要害,羽箭刺进了左肩,随着羽箭的劲道,他一骨碌从骆驼背上滚下来大吼道:“敌袭!” 第八十二章 进行时   夕阳下的清香谷炊烟袅袅。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荷锄挑担从清香谷的各个角落里回到了居住的地方。   有家眷的已经开始吃饭了,门口的青石小桌子上,几样叶子菜,配上一两片红艳艳的腊肉,卖相很好。   粗瓷大碗装的汤饼,如今是山谷里最普通不过的饭食,晚上不必再干活,吃这样汤汤水水的东西最是合适不过。   没有家眷的家伙就只能眼巴巴的等着那个大胡子厨师帮他们装那些难以下咽的糊糊。   其实这里的东西和别人家吃的都差不多,材料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大胡子厨师嫌麻烦,把菜叶子,腊肉,面疙瘩一股脑的倒进一个大锅里面煮……   “奎伦,你就不能好好的做一顿好饭给我们吃吗?”端着木碗的单身汉,看到碗里那些形状古怪的疙瘩,叹口气对厨子道。   厨子很明显早就吃饱了,拿一根细签字捅着牙齿,一根长长的肉丝从牙齿上捅下来之后,厨子奎伦这才满意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就把肉丝重新塞嘴里吃掉。   “族长分给我们的肉不会都被你这个贪婪的家伙给吃掉了吧?”一个看到奎伦反刍肉丝的单身汉连忙问道。   “几个月前,你们这群骆驼,在戈壁上连骆驼刺都吃不到,现在有这样好的饭菜还多嘴多舌。有本事学铁三百那家伙,给自己弄一个婆娘,连儿子都是现成的,每天都能吃到好饭菜。这里就这样了,老子一个人要伺候你们五十个人,哪有功夫慢慢地做好看的饭菜?”   奎伦的一句话就把所有单身汉的嘴巴给堵死了,他说的没错,在山谷里快半年了,从只要是吃的就喜欢,到现在挑拣饭菜的模样,也就半年而已。   “你们要是再挑拣下去,就和巴依老爷一样需要女仆帮你们喂饭了。端好你的饭碗,赶紧滚蛋,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单身汉们高声用突厥话骂了奎伦几句,然后就端着自己的大碗去找相熟的人家去混一点青菜吃。   仁宝上师笑眯眯的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回头对着坐在桌案边上喝茶的铁心源笑道:“这就是乐园了啊。”   铁心源笑道:“吃饱了就是乐园?”   “吃饱饭,没有战事,就是乐园,我们在苍天下自由的生活,经历生老病死,上天降下来的灾难我们只能忍受,如果没有人祸,就是吉祥花开之日。”   铁心源摇摇头道:“您说的平安喜乐我明白,这东西绝对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不过也有例外。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竺国有一位智者,他希望能通过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来改变他身边所有人的命运……”   “什么是非暴力不合作?我闻所未闻。”   “就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反对国王,反对军队,不给国王交税,也不给国王干活……”   “等等,要是国王杀他们呢?”   “忍着,国王总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杀光……”   “最后那个智者还活着吗?他成功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他成功了,国王把权利交给了人民,而这位智者却被他救赎的人民给杀掉了。”   “仁慈的人啊!”   “是啊,那位智者确实了不起。”   “不,我说的是那位把权利交出来的国王,他才是值得钦佩的人,他是多么的善良啊,顾惜自己子民的生命而甘愿交出自己的权柄……这样的人无论怎么赞美都不为过。”   “你觉得我现在向那位智者学习,也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去面对契丹和回鹘人,他们会不会主动退出哈密,把这里留给我们当作乐园来建设?”   “不成的,回鹘王,或者契丹皇帝会把这里所有不愿意给他交税,不愿意给他干活的人都杀掉……”   铁心源白了一眼仁宝上师,怒气冲冲的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总是在我耳边劝诫我不要用阴谋诡计,不要弄死人,不要和别人开战?”   仁宝笑道:“我总觉得你可以成为一个更加高尚的人,更加伟大的人。”   “我肯定会成为那样的人,不过啊,不是现在,而是我们已经强大到了可以俯视所有势力的时候,才是我们表现自己仁慈,友爱一面的时候。   弱者给别人的恩德可能会被别人认为是软弱,他们不认为你给他们的是恩德,他们会说那是天经地义的贡献。   只有强者施加在弱者身上的恩德,才是恩德,你要是不信,他就会用大棒子抽你,抽到你承认这是恩德。   我们宋人有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叫做——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很说明问题。”   “所以说,在你眼中,根本就没有恩德这回事?”仁宝上师有些难过。   铁心源自己也似乎有些迷惘,瞅着天空道:“我不知道啊,我以前是相信的,最近似乎有点改变,刚才那番话是我不由自主的说出来的……”   哈桑的胳膊上皮肉翻卷,巴掌大小的一块肉挂在胳膊上呼扇呼扇的向外甩着血珠子。   他手里的长刀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一块肉换一个回鹘武士的性命,他觉得很值。   这一次,回鹘武士没有逃跑,更没有像白狼原一样的选择投降,泽玛更加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坐在白骆驼上冷漠的看着眼前的战斗。   三十几个赤裸的大汉跳出来的第一刻,泽玛就认出这是一群真正的吐蕃人。   最初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父亲,或者哥哥在得知自己要被送去契丹选择在这里把自己抢回去。   看了一阵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大雪山多的是胆小的奴隶,少的是真正可以上战场的猛士。   既然自己面对的是吐蕃人,那么,就一定要保持自己吐蕃公主的尊严,即便是被凶悍的族人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她依旧咬着牙坐在那里看他们战斗。   哈桑飞身撞飞了一个将要砍下平措脑袋的回鹘武士,那个回鹘武士的双脚剁在他的脸上,一颗牙齿飞了出去,哈桑依旧用长刀斩掉了那个武士的一条腿。   巨大的沙丘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横尸遍地,那些骆驼并没有逃跑,而是蜷伏下来,卧在沙沟里面慢慢地反刍,匆匆吃进去的草料再一次在嘴里嚼着,还饶有兴趣的瞅着眼前正在进行的残酷杀戮。   组成军阵的青塘武士,不是精锐而又眼高于顶的回鹘武士所能应付的。   两个冲锋下来,人数多的回鹘一方很快就成了人少的一方。   受伤的子骨力裴罗被两个武士护卫着逃跑的时候,剩余的回鹘武士也就很自然地选择了逃走。   哈桑带着部下追杀一阵之后,就重新回到了驼队的所在地。   一刀劈开了骆驼背上驮负的箱子之后,里面的金锭就散落了一地。   哈桑握住两枚金锭,瞅着自己战死的同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平措艰难的来到哈桑的身边道:“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能换到无数的香料。即便是桑达尔他们战死了,也是值得的。”   “来的时候是三十一个人,现在,我们能站着的只有不到二十人,如何能够保住这么多的财物?”   “哈桑,我带着这些东西去找那个人换香料,你和巴伦不要跟过来,如果我们换成功了,你再和我们汇合,如果我们失败了,你一定要赶回去带人来为我们复仇!”   “白骆驼上的那两个女人怎么办?杀掉她们?”哈桑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白骆驼背上那两个女人。   “不能杀,有人逃走了,如果我们杀了这两个大雪山的女人会有麻烦的。大帅不会在乎我们杀掉了多少回鹘人,如果杀了大雪山同族的公主,很难预料我们会是什么结果。”   平措见哈桑那双殷红的眼睛充满了兽性,连忙张弓搭箭,羽箭钉在白骆驼的后臀上,昂嘶一声就沿着沙丘的边缘转个弯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哈桑恨恨地一拳砸在沙地上,就任由平措帮着自己处理伤口。   铁三冷漠的从沙子里抬起头,白骆驼载着尖叫的泽玛和侍女向绵延到远方的沙漠深处狂奔。   他没有理会这个女人,铁心源的计划中从来都没有关于这个女人的只言片语。   这个女人不过是铁心源庞大的计划中一片不起眼的绿色叶片罢了。   铁三在哈桑他们警觉之前,就带着自己的人悄悄的退进了浓重的夜色中去了。   只要自己的速度够快,应该能在那些回鹘武士逃回哈密之前,劫杀掉大部分,留下很少的一些人去给阿萨兰汇报,而子骨力裴罗这样的明白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处理掉的。   铁心源在哈密等待了两天之后,就得到了铁三传来的消息。   他在回哈密的路上看到了很多尸体,回鹘人包括子骨力裴罗全部渴死在了沙漠里,他们逃走的时候是如此的匆忙,连水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七月的沙漠即便是两天没有水,活生生的人都会被沙漠上的热风烤成人干(踩在四十多度高温的沙子上,一天足矣要命,孑与试过,在那种环境下,两个小时喝了足足四瓶水,依旧干渴难耐。)   而步行的回鹘人至少需要四天才能走出沙漠。 第八十三章 公平的人   平措驱赶着回鹘使节团的驼队走出沙漠的时候,他就在胡杨林里见到了一身白衣的铁心源。   被战斗,阳光以及伤痛折磨得如同魔鬼一样的平措张嘴就问道:“我们要的香料呢?”   铁心源指指胡杨林深处堆积如山的香料叹一口气道:“我听说这两年青塘风调雨顺,牧人牛栏里的牛羊已经多的快要装不下了,如果再不处理掉多余的牛羊,你们的牧场就会出大问题。我只是很奇怪,大宋对牛羊的需求根本就没有止境,你们为何不卖给大宋,非要把多余出来的牛羊制作成干肉?另外,香料处置牛羊并非长久之计啊,你们青塘不产香料,却要使用这么多的香料,对你们没有半点的好处。”   平措坐在沙土上,将长刀横放在膝盖上强硬的道:“这是我青塘人的事情,你只要把这些货物拿走,给我等量的香料,我们的交易就已经完成了。另外,帮你除掉回鹘使者的事情,就当是我们奉送给你的礼物。”   铁心源叹口气,指指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背后的铁三道:“如果只是劫杀回鹘使者,我们完全能够做到。之所以把这个好机会给你们,是因为我很期待和青塘把生意长久的做下去。”   平措盯着铁心源面前的水瓶,吞咽了一口口水道:“你想做什么?和我们做牛羊生意?草原上的牛羊卖给戈壁上的人,这就是一个笑话。”   铁心源摇摇头道:“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我们其实也不放牧牛羊,我们谋生的本事是种地。”   平措想要大笑,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了很多口子,嘴巴稍微张一下,血水就流淌了下来。   铁心源笑道:“你不必笑,种地是一个很难做的活计,可是我们已经做到了,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我们宋人会种植粮食,哈密这里的人也会种植。更何况还有我这个宋人帮忙,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你说呢?”   平措摇头道:“戈壁上种粮食的人,只能勉强糊口,根本就没本事产出多余的粮食。种粮食是宋人特有的本事,他们能在高山上种粮食,在沙子上种粮食,在石头缝隙里种粮食,甚至在自家的院子里种粮食,不管什么样的土地到了他们手里就能奇怪的长出禾苗,这本事是他们特有的。”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平措显然将宋人种地的本事给夸大了。   把水瓶子递给了平措道:“这一趟回去之后,拜托你跟你家瞎毡将军说一声,我打算和他做一笔长久的生意,用我们的粮食换取你们的牛羊和青盐。如果瞎毡将军愿意,就派一个商队过来,以后,你们需要的香料和其它的物资,我可以从西域其余地方贩运过来,你们不需要再深入西域了。”   平措放下手里的瓶子,握着刀柄道:“我们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是谁的属下。”   “这不难猜,如今你们的大首领角厮罗病重,瞎毡身为长子,自然是要有所作为的。宋人停了你们的互市,因此,你们能选择的余地不多,这一次派你们来西域,其实就是在找一个稳定的可靠地互市目标。我说错了没有?”   平措握着刀站起来,丝毫不顾及自己赤裸的身体,沉声道:“就像你前面说的,青塘武士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取来。”   铁心源摇晃着食指道:“一小撮人确实只要拥有武力就足够了,青塘是一个幅员千里的大族,这样的一个大族,仅仅依靠抢劫是解决不了多少事情的。一位首领和一位将军考虑的事情绝对是不一样的,将军只需要考虑如何战胜敌人,首领更多的是要照顾自己的子民,让自己的子民挨饿的首领不会是一个好首领的。”   平措慢慢地道:“对我们青塘人友善的人,总想从我们身上取得一些好处,这一点我们已经习惯了。就像你这一次给我们出主意要我们去抢劫回鹘商队一样,这里面一定对你有莫大的好处。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目的被人当面拆穿,铁心源有些尴尬,摸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从宋国找来了一些会种庄稼的人,不日就要来哈密,你知道的,如果从西夏境内过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想借道。”   “我做不了主。”平措回答的非常光棍。   铁心源笑道:“我知道你做不了主,只是让你带话给瞎毡将军,如果他满足了我的要求,我就会满足他的要求。”   和平措说过话之后,铁心源见平措似乎更在乎自己将要得手的香料。   不明白这些吐蕃人,明明已经有了大批的黄金和银子,竟然一定要换成香料,铁心源甚至没有从中发现平措这家伙有中饱私囊的举动。   虽然自己话里话外的暗示过他,这个身上一根线都不穿的豪迈家伙丝毫不为所动。   铁心源积存下来的香了很多,清香谷吃不了的肉食都是依靠盐巴和熏制来储存的,香料这东西在储存肉食方面,还比不上盐巴。   问过平措之后才知道,这是宋人的要求。   干肉必须用香料腌制之后才收,否则一点都不要……   这很明显是在难为人,那些商贾们只是想要更高的利润而已。   大宋的军兵只会耗费钱粮,大宋的官府和商贾却会给大宋创造源源不断的钱粮。   如果没有这些基层的官府和多如牛毛的商贾,大宋根本就养不起两百万军队和叠床架屋一般的官员。   铁心源自然不会告诉一个青塘人,这是宋人做生意的法宝,只要是宋人,就没人会说,这可是能让子孙后世吃不尽的财富。   事关重大,铁心源没有在香料的事情上多做删减,而是按照市价足额的给平措备好了香料。   他甚至还把各种香料的用途产地都用汉字标注了一个清楚,这对青塘这个第一次主动向外做生意的势力来说非常的重要。   平措开始的时候还拎着刀子站在一边,每一袋子香料他都要仔细的看一遍。   他不认识香料,这种狗看星星的举动,很快就招来老于世故的于阗遗族女掌柜的不满。   女掌柜的悄悄告诉铁心源,如果族长愿意,她能让这些吐蕃人赔的裤子都穿不上。   这一计划被铁心源严词拒绝,即便是要坑吐蕃人,也不会是这一次,等以后交易量大到可以昧良心的时候再说。   平措他们运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香料,被不屑一顾的女掌柜一把火给烧掉了,按她的说法,这些所谓的香料,连蚊子都赶不跑,半点用处没有。   回鹘使节团携带的礼物价值很高,平措满意的看着两百多头骆驼背上满满的货物,全身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就被抽干净了。   预料中的欺骗和打压没有出现,每一样货物看起来都没有问题,铁心源是一个公平的人。   他的嘴巴早就麻木了,在品尝过太多的香料之后,塞一把盐进嘴里他都尝不出咸淡来。   尉迟雷带着五十个牵骆驼的野人准备和平措他们一起去青塘,这是铁心源发现只剩下二十个人的吐蕃人根本就没有能力把这样一支庞大的驼队送回青塘,特意做的一点贴心安排。   平措仔细的看过,一个独臂老头,再加上五十个干惯苦力的普通野人,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威胁,这才千恩万谢的接受了铁心源的好意。   在他的心中认为,铁心源既然敢派人随他们一起去青塘,至少说明,这些货物没有问题。   平措歇息了一晚上,天不亮的时候就带着驼队准备离开,离开胡杨林三十里之后,他们接到了哈桑,一群人感慨一阵子,就全速向青塘出发。   一场不存在欺骗的买卖做成之后,不论是哈桑还是平措,都对铁心源这个少年宋人充满了好感。   公平,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很久都没有听说的词汇了,即便是战死了十人之多,他们也没有怨言,既然要做没本钱的买卖,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铁心源眼看着驼队不见了踪影才带着人手悄悄的回到了清香谷。   哈密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清水,炎炎的夏日里,正是各种巴扎集市遍地开花的季节。   偌大的一个哈密,到处都是牵着骆驼,驱赶着牲畜前来参与交易的人群。   不论是谁,只要在完成交易之后,都会去七哥汤饼店吃一顿价钱贵的让他们跳着脚骂娘,又让他们回味无穷的饭食。   每一个人都明白,这顿饭里面已经包含了税款。   铁心源每天都躺在饭店门口的柳荫下摇着扇子看人来人往的哈密。   按照目前的局面走下去,两三年的时间,哈密就会变成戈壁上的一颗明珠。   看着无数贼眉鼠眼的大汉在人群里穿梭,铁心源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这里的人还是太杂了,哈密这块肥肉出现之后,就有无数的饿狼已经把眼睛盯在这里了。   这里必须要进行一次大的清理,而且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进行,否则,饿狼变成狼群之后,自己还要费更大的心血才行。 第八十四章 狼烟的根源   西域的国家最初都是由一群流氓组成的。   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是一个恶霸,后来恶霸变成了一伙,最后变成一支有组织的恶霸之后,他们就拥有了一个小小的地方,统御着百十人,到几千人,最后到数万人的大国,直至数十万人的超级大国。   铁心源弄明白了戈壁和沙漠之后才发现,这片土地上竟然有上百个有名字的国家,至于没有名字的小势力,简直比牛毛还要多。   在这片传奇般的土地上,乞丐可以成为国王,农夫可以成为国王,猎人也能成为国王。   当然最多的还是武士,和马贼成为国王的人数最多。   铁心源现在走的就是一条马贼成为国王的通天大路,这条路上走的人不太多,好多都在扩充实力的时候被同行干掉了,要嘛就是被好多切身感受到威胁的小势力合伙给干掉了。   一般的马贼都比较粗豪,不像铁心源又那么多的心眼,知道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   他们往往在攻下一片人口比较多的聚居区或者城池之后,就会迫不及待的挂起大王旗,向外宣称自己已经是国王了,即便是路过的蚂蚁都必须给老子交税。   这其实没有改变马贼的本质,只不过从暗抢变成了明夺,而且还不讲究方式方法。   怪不得后世总有人说,最看不起那些抢劫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铁心源也看不起这些人,自己收点税都要给人家供应一份精美的饭食,明明自己已经是周围三百里之内最强大的马贼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处处被人欺负的可怜相。   经过几天的试探之后,终于有人成群结队的开始在哈密向那些做生意的西域人收税了。   心知肚明的西域人没有拒绝,而是按照铁心源早就吩咐好的,向他们交了钱。   巴扎上依旧热闹非凡,等到下午的时候,那些被人收了税钱的西域人就三三两两的来到七哥汤饼店吃饭。   这一次他们吃饭不用付钱,而是吃完之后,伙计还会在他们的饭碗边上,放下数目不等的钱币。   钱币的数量正好和他们交给那些收税人的钱数相等。   商人们没有受到损失,还可以多吃一顿七哥汤饼店提供的饭食。   所以很多商人都在等第二天,希望那些收税的人再过来向自己收一遍税。   晚上的时候,饭店后面的哈密河边上,一大排被捆绑着的西域大汉一个个暴怒的叫嚣着,要让暗算他们的人好看。   铁六不理会他们如何,提着刀子从最前面一个家伙开始切脑袋。   他不说话,也不会说话,在一片叫骂声里一刀一刀的切割着这些人的脖子……   不大一会,柳条筐里就装满了脑袋,河边也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在波光粼粼的河水映照下,一具具没头的尸体正在不断的往河水里喷吐着黑色的血液。   刀子划过人咽喉的声音在这个夜晚里清晰可闻。   早就停止的谩骂变成了哀求和哭泣。   月光照在铁六的脸上,把他的脸孔映照出一片诡异的惨白来。   他的刀法很好,用锋利的小刀子切割人的脑袋几乎就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   已经割下来好几箩筐脑袋的铁六身上不粘一滴鲜血,只是浓重的血腥味让人肠胃翻腾。   “求你饶了我,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来……”   其中的一个大汉语速很快,铁六皱皱眉头,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右手的刀子就沿着颈椎骨节缝隙里狠狠地捅了下去,切断了神经之后,就松开捂着嘴巴的手,见最初的一股带着压力的血喷进了河水里,这才开始环切……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从饭店里出来,抽抽鼻子,回头看看干净的几乎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吩咐伙计再用河水冲刷几遍,血不见一滴,可是血腥气非常的浓重。   这一天,很多开张做生意的西域人非常的失望,没有一个人来向他们收税,昨日里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大汉都不见了踪影,即便是还有几个一看就是流浪武士的家伙,也一个个脸色惨白的骑上马飞快的离开了哈密。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只好叹着气去七哥汤饼店继续吃那好吃之极却也非常昂贵的饭菜。   铁心源看着络绎不绝的食客,终于可以肯定,现在没有人敢胡乱在哈密收税了。   “给我吃的,喝的,我就陪你睡觉!”   孟元直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他早就发现这个女人已经跟随自己好一阵子,还以为是一个逃亡的女奴,没想到她竟然敢过来向自己讨要食物和水。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这个女人是从哈密那地方过来的,他早就把她杀掉了。   现在,契丹人应该已经疯了,尤其是那个叫做耶律敬的家伙更是应该已经疯狂的没有人性了。   这家伙有六个儿子,号称祖普六虎,据说每一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耶律敬出征之时,六个儿子多为臂助,也是他能在耶律皇族种脱颖而出成为祖普大王,镇守契丹西北的原因所在。   孟元直觉得把这六个家伙干掉,祖普大王就会像疯子一样的去咬阿萨兰,还能剪除祖普大王府的羽翼,让两边的力量变得均衡一点。   孟元直等待了两天才等到这六兄弟集体出去打猎,借助密密的山林,在山中和六兄弟周旋了两天,费尽了心思才在虎头山脚下将这六兄弟一一的弄死。   为此他甚至动用了一枚天罚。   当耶律敬在晚上准备安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六个儿子的脑袋被人整整齐齐的摆在他的床上,而服侍他安寝的美姬昏倒在床边,一张警告他不得进入哈密的纸条插在大儿子的嘴里……   孟元直是听到密集的号角声,等一大群将领进了祖普大王府,就把装好火药的铁球点燃之后丢进了那间大房子,然后才偷越了城关,重新跑回沙漠的。   火药的爆炸真是威猛,偌大的房顶一下子就被掀掉了,火光冲天而起,即便是跑出好几里地了,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度担心天罚会把契丹人给恐吓住,从而不敢过沙漠来找阿萨兰的晦气。   结果,契丹人没有让他失望,再一次侥幸没死的耶律敬带着大队人马追了上来,眼看着一身回鹘标准装束的孟元直跑进了沙漠,才退回祖普大王府,指派了一小队契丹猛士踏进沙漠追杀已经暴露的孟元直。   接战了几次之后,那些猛士丢下十几具尸体,带着孟元直确实是回鹘人的消息返回了祖普大王府。   孟元直重新潜回祖普大王府,看到波甲城的城头挂满了回鹘人的脑袋,出征回鹘的武士召集令已经发出之后,悄悄的再一次离开了波甲城踏上了回归的路途。   眼前的女子应该不是一般人,她身上的衣衫虽然破,却能看出来质地非常好,破烂的衣衫上依旧有金线绣成的凤凰,这件衣衫,即便是在大宋也应该是非常昂贵的一套衣衫,上面绣着凤凰的,而凤凰脑袋上有一撮长毛,那就变成凤皇了,自然只有大宋皇家才能用。   直到那个女人爬过来吃着自己的晚餐,喝着自己的水,孟元直才发现,自己对大宋皇家依旧有一种臣服的心态。   这个鬼女人很脏,即便是身材看起来很好,依旧引不起孟元直的任何欲望。   吃了很多东西,喝了很多水的女人,仰面朝天躺在沙子上,眼睛空洞洞的瞅着天上的星星发愣。   孟元直丢过去一张毯子,别看白日里热的要死,到了后半夜沙漠里又能冻死人。   女人把毯子裹在身上瞅着孟元直道:“你还睡不睡我?不睡的话,我要睡觉了。”   女人的口音让孟元直一下子精神起来了,这竟然是一个吐蕃女人。   女人见孟元直没了和她说话的心思,就把身体靠近火边,不一会就沉沉的睡去了。   看到这个吐蕃女人,就让孟元直想起了另外一个吐蕃女人,现在那个女人好像又有男人了,似乎还是铁心源的兄弟,想了片刻,孟元直就呵呵一笑,丢开了这一笔烂账。   刚刚被人逼着进入戈壁的时候,他对那个女人真是又爱又恨,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孟元直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恨那个女人了,因为他发现吐蕃女人似乎都是那个样子。   不会钟情于谁,也不会放弃对英雄的追逐,只要是英雄豪杰都是她们追逐的对象……   “铁心源说的是对的,多情本身就是人家吐蕃人的习俗,说到底,是自己弄错了情况……”   不想那个女人了,他又想起铁心源说过自己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儿的,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天亮的时候,那个女人披着毯子孤独的向孟元直给她指的方向前进。   这个女人还是有一股子狠劲的,脚上没有鞋子,脚底板也烂糟糟的,竟然咬着牙一步步向哈密方向挪动。   孟元直叹息一声,抱起那个已经不会挣扎的女人丢上了骆驼,自己牵着汗血马和骆驼一步步的向哈密前进。   “卓玛,我当初弃你而逃,这一次救你的族人,就当是还你一点情义。”   他说的很小声,那个女人没有听见,只是随着骆驼的颠簸,那双大眼睛里多少有了一丝生气。 第八十五章 天赐福地大雪山   “你说我救的这个女人就是泽玛?阿萨兰的女人?”孟元直的眼睛瞪得老大。   铁心源无奈的道:“一个人的运气真是难以明说,难道说长得漂亮的女人就这么受上天青睐?”   “现在杀掉还来得及不?”   “算了吧,救都救了,现在杀她做什么,真正算起来这个女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好像特别喜欢吐蕃女人,现在如果去要她,你一定会成功的。”   孟元直笑道:“我现在只喜欢和女人萍水相逢一番,至于喜欢,我还是觉得家中老妻比较招人喜爱。”   说完话,孟元直就骑上马离开了饭店,把泽玛这个麻烦丢给铁心源,怎么处置也是铁心源的事情,能把这个女人从大沙漠里带出来,已经是他难得做一次好事。   泽玛猴子一样的蹲在椅子上,两只手上全是食物,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眼睛还盯着桌子上的一条鱼……   破烂的衣衫,脏了吧唧的面容,快结成毡片的头发,两只黑手和富丽堂皇的饭店景致一点都不相配。   铁心源刚刚靠近泽玛,就被她身上奇怪的味道熏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张嘴道:“你就不能先洗漱一下,再吃东西吗?”   泽玛把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汤缓缓神瞅着铁心源道:“救我的那条汉子呢?”   “他把你卖给我之后就走了。”   这个回答非常的西域化,泽玛听到了也只是点点头,这个答案不是不可接受的。   “卖了多少钱?”   “十一个银币。”   “卖亏了,我确实应该先洗澡,后吃饭的,这样他就能把我多卖一些钱。”   铁心源犹豫一下问道:“回阿萨兰那里?”   “不去,我怕他下回把我送给一头猪!”   “这个回答太恶毒了,人家阿萨兰是有信仰的。”   “你吃不吃猪肉?”   “我是宋人,我当然吃,我家汤饼店最出名的不是牛羊肉做的汤饼,而是用猪肉做浇头弄出来的汤饼,另外,我母亲卤制的猪肉滋味为天下第一。”   “能给我弄一碗吗?我们吐蕃人也吃猪肉。”   “这里找不到猪!”   “阿萨兰来了,就有了!”   铁心源决定不和泽玛讨论有关猪的问题,这个问题在西域大部分地区是一个禁忌。   泽玛见铁心源不回答,就懒懒的摊开双腿,把自己黑了吧唧的大腿露在外面,剔着牙道:“知道我被什么人偷袭了吗?”   铁心源摇摇头。   “吐蕃人!不经过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我们吐蕃还真的有百战不殆的猛士。三十个人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打垮了整支使节团,阿萨兰总是夸口他的卫队是如何的精锐,现在看来,比我们吐蕃猛士差的太远了。”   铁心源吃惊的道:“这是你父亲派来救你人?”   泽玛哈哈笑道:“我父亲?他只想睡我。”   铁心源一脸的黑线。   泽玛看着铁心源的眼睛认真的道:“不光我父亲想睡我,我的哥哥们也是这么想的。自从我长到可以被人睡的年纪之后,我就基本上不在家里停留了,即便是回家,我也会住在大长老的家里。我父兄看我的眼神,就像野狗看见肥肉一般饥渴。”   铁心源皱眉道:“按照我们宋人的看法,当一个国君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基本上距离灭国的时候不远了。对了,白狼原呢?你上回说你还有一个不错的护卫,他为什么没有保护你?”   “契丹人把他和尖牙锁在一起,尖牙发怒的时候第一个咬的人就是他,他还折断了尖牙的尾巴。这世上唯一能护卫,想护卫我的就只有尖牙了,白狼原也只想睡我。铁心源,你的实力不济,要不然我可以帮你获得大雪山,阿萨兰就是看到大雪山将要崩溃,才准备娶我,当然,我说的是以前。”   “你现在没事就拿倒霉的大雪山作伐,莫非大雪山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泽玛凄惨的笑了一下,脸上的灰尘簌簌的往下落,她不在乎掉进汤碗里的灰尘,把碗里的汤喝完之后,就对铁心源说:“我现在就剩下一点姿色可以依仗了,我现在没有金币给他们赏赐了,求你让伙计们给我准备几桶热水,我想看看自己的姿色到底还剩下多少……”   泽玛洗澡去了,铁心源坐在原地有点发呆,对于这个已经无家可归的女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   看她的样子,不打算回到阿萨兰那里去了,也不准备回到大雪山,并且给自己强行安上一个被贩卖的女奴身份,目的就是准备在哈密混了。   对于泽玛这种女人,铁心源上辈子见过很多,虽然这些人在倒霉的时候总会痛哭流涕,发誓要过上一种有尊严,平和的生活。   最后的结果很奇怪,她们往往会重新回到那个她们最痛恨的人怀里,娇笑着享受那个人给她带来的财富和荣耀,至于尊严,平和什么的,不过是她们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做过的一个无聊的梦。   “这女人还是最合适去阿萨兰身边。”   仁宝上师听铁心源这么说,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个在寺庙里念经念得脑袋不太灵光的家伙,非常不理解泽玛回到阿萨兰身边的动力。   “把她供在哈密,就留在七哥汤饼店,给她最好的房间,吃喝由她,同时告诉阿萨兰,泽玛回来了。”   尉迟文记下铁心源的命令之后,就去找人执行了。   哈密河边杨柳依依,既闻不见丝毫的血腥味,也看不见狂暴的流水。   清盈盈的河水轻抚着垂到河面的杨柳枝,打着旋缓缓地向下奔流。   不过,他的终点距离哈密并不远,奔涌两百里之后最终会汇入蒲类海(巴里坤湖)。   哈密占据的是经商要道,如果想要大面积的垦荒,蒲类海才是最好的地方。   蒲类海边上的日月山,因为常年积雪,又被人们称之为大雪山,泽玛的家就在这里。   大雪山虽然占据着水草丰美的蒲类海,但是麾下人口太少,不足十万,号称三十万人的大雪山,只有不到七千人的军队,按照泽玛的叙述,应该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对于水草丰美的大雪山,铁心源更加在意蒲类海边上的芒硝。   对于一个燥热环境里的湖泊而言,在巨大的蒸发量下,芒硝简直就是这里天赐的特产。   芒硝对于放牧的牧人来说是不可缺少的材料,想要把皮毛变成珍贵的皮料,硝制是一道非常重要的工序。   铁心源看重芒硝,则是因为火药,这东西需要七成的硝才能炸响。   如果铁心源想要雄踞戈壁,根本就离不开火药,魔鬼之地的硫磺,加上蒲类海的芒硝,才能有力的支持铁心源用火药来横扫整个戈壁。   不论是契丹人,还是西夏人,亦或是回鹘人,吐蕃人,他们都是骑马打仗的行家。   铁心源想要在骑射上和人家争雄,实在是不够看,在这样的环境下,火药和火油,就成了他唯二的选择。   之所以看重哈密,就是因为这片大地上不但有流淌在地面上的石油,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芒硝……   “大雪山将是我下一个征伐经略的目标,上师以为如何?”   “阿萨兰的威胁,契丹人的威胁都未曾解除,族长这样做未免有些急功近利了。”   仁宝上师从未怀疑过铁心源的野心,对于他想要大雪山的事情毫不奇怪,只是提醒他一下,莫要贪功冒进。   “时间不够了,尉迟雷到了青塘,我族的迁徙大业就要开始,一旦人口到来,我们就非常需要一片可以生存的土地,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比在大宋活的差。”   仁宝上师笑道:“既然族长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就该走一遭青塘才是,苯教在那里还是有一些力量可以动用的。”   铁心源对于仁宝上师的答复非常的满意,点点头道:“好,既然上师肯出力,铁心源感激不尽。清香谷后山的苯教寺庙可以作为本寺修建,另外,大雪山上,铁某准许上师再修建一座问天寺。雪山高耸云端,想必那里一定更加接近神灵。”   仁宝上师微笑着合十手掌,朝铁心源鞠躬之后就带着恋恋不舍的嘎嘎离开了饭店。   梳洗过后的泽玛披着一袭轻薄的青衣,铁心源皱着眉头,他一点都不喜欢别人穿自己的衣衫,除了赵婉穿过的衣衫他不嫌弃之外,即便是泽玛这样的美人也不行。   铁心源的衣衫对那个饱满的如同葫芦一样的女人显得有些窄。   吐蕃女人的骨架本身就大,再加上她那对肥硕的胸脯,一件青衫根本就捆不住她的身体。   “十一枚银币,你赚大了。”   “没看你的身体,我只是担心我的青衫会被你撑破,明明有女人的衣衫,你穿我的做什么。”   “什么?你叫我穿伊赛特人的衣衫?铁心源,我即便是你买来的,你也不能用卑贱的伊赛特人来羞辱我。”   铁心源头痛的点头道:“你既然要穿,干嘛不穿一整套,至少内衣还是要穿的。”   泽玛娇笑道:“吐蕃人什么时候开始穿内衣了?” 第八十六章 怪癖和毛病   和泽玛这样的女人吵嘴,铁心源哪里是对手。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谁能吵得过她?   吐蕃人穿不穿内裤铁心源不知道,也没心情知道,现在他只想问清楚泽玛对于沙漠里的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泽玛撩一下自己披散在臀部的长发,坐在铁心源身边道:“身上没味道了吧?我刚才洗了三遍,第一遍的时候,我都不想洗了,担心洗不出来。”   铁心源往外靠靠,皱眉道:“沙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前面说的那么粗略,我想听你说仔细一点,阿萨兰过来的时候,我也好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泽玛咯咯笑道:“他当然要来,契丹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不来堵住契丹人出沙漠的口子,难道在回鹘等死?告诉你,是契丹找来的吐蕃人干的。”   铁心源听得目瞪口呆,连忙道:“你不是说劫杀你们的是吐蕃人吗?”   “说错了,是契丹人和吐蕃人一起劫杀我们的。”   “我记得你告诉我说是三十几个吐蕃人杀掉了使节团里的所有人。”   “你见到有人从沙漠里出来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除了你和那个黑头发的回鹘人再没见过别人。”   “那就对了,是三十几个吐蕃人和一百多契丹人干的,你要是告诉阿萨兰三十几个吐蕃人就干掉了他最强悍的一队手下,他会杀了你。”   铁心源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祸害,她现在很想看到阿萨兰和契丹人杀的人头滚滚的样子。   “找个机会把你的店给我,你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你说怎么样?”   铁心源听到这句话,对泽玛的观感有了一点改变,这个女人并非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至少知道把自己这个对她不错的人远远地赶到战场之外去。   “为什么要给你,这是我花费了很多钱……”   泽玛咯咯笑道:“你就当我没说,你们男人啊,对你们好你们总是听不明白。”   “契丹人为什么要劫杀你们这群给他们进贡的人啊?”   “因为祖普大王府的大公子见到我之后就想要我,不想把我献给他的父亲。”   “这么简单?”   “男人吗,还能有多复杂?最多就是祖普大王府的人不想接受阿萨兰的好意,准备从沙漠那边过来,抢到更多的东西。”   从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嘴里再也问不出别的东西了,铁心源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真的不考虑把这家店铺给我吗?我最近没地方去,好想有一个安身之所。”   铁心源笑道:“我最近要出一趟远门,你如果喜欢这家店铺,这里暂时可以属于你,等我回来你再还给我就好,只是,你要保护好后堂的那些厨娘。”   泽玛凑到铁心源的面前,仔细的闻闻他道:“我真的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身上的这股子清香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铁心源苦笑道:“只要你用清香木的树叶子洗衣服,你身上也会有这股味道的,你去闻闻别人,都是一个味道。”   泽玛眼中的疑惑之色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郑重之色。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一个人,真的很聪明,让我来保护你的店,却一点好处都不给我。另外,这里为什么叫做七哥汤饼店?”   “七哥是我娘对我爹的称呼,所以这家店是我们铁家的祖业,不能轻易给人。”   泽玛酸楚的笑了一下,朝铁心源挥挥手就当是送别。   转过身就大喊店里的伙计和厨娘们都过来,听她吩咐,铁心源朝一个年迈的婆婆笑了一下,那个婆婆立刻就笑吟吟的超泽玛施礼,等待她的吩咐。   来到马厩上马的时候,对那个马夫道:“暂时听那个女人指挥,如果你们觉得有危险,就立刻沿着暗道回到藏兵洞里面去。”   马夫点点头,把铁心源扶上战马,目送他离去。   危险即将降临,清香谷在外面的人手,能抽回去的就尽量抽回去,莫要成为阿萨兰的牺牲品。   有一个一心想要致阿萨兰为死地的泽玛,铁心源留在哈密的作用已经不太大了。   清香谷如今很忙。   麦子终于到了收割的时候,这些人用匕首收割麦穗的举动让铁心源无法忍受。   连夜让铁匠打造了十几把镰刀,亲自示范过之后,那些野人们才开始欢喜的用镰刀割麦子了。   只不过他们干的事情让铁心源非常的伤心。   他们把麦子割下来之后,再把麦穗剪掉,然后再把麦秸原给铺到地里去了。   麦子收割完毕之后,就有人上来点火,等铁心源发现浓烟遍布清香谷的时候,外面的原野上,已经烧起来燎原大火,在西域,人们习惯性的烧掉麦秸来为明年的收获补充足够的肥料。   这和他们烧火开荒如出一辙。   总之,山谷里的野人们已经把割倒麦子再去掉麦穗,最后把麦秸烧掉还田的行为归类到族长怪癖中去了。   铁心源不知道族人对自己的评价。   族长是个好族长,就是喜欢让人用两根木棍吃饭,喜欢看着每个人都干干净净的。   还喜欢有事没事就用他自己那种古怪的话语来发布命令,害的大家都必须努力学习那种发音古怪的话。   至于给死掉的族人立起墓碑和坟包,这一点大家都非常的理解。   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必须要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在坟包前面点上熏香,放上一些美味的点心和水果,最奇怪的是还会烧一些奇形怪状的纸片。   这些都是族长的怪癖。   好在仁宝上师给大家解答了一些,原来祖宗去世之后就会去另外一个地方,那些奇怪的纸片,和熏香,以及各种美味都是献给祖宗的,供他们用另外一种奇怪的方式来享用。   死人能知道自己这么想念他们吗?   这个怀疑一直都有,不过,好歹是怀念一下祖宗,贡品最后还是被自己吃掉了,跟着做没有什么坏处。   衣服必须在沸腾的温泉口烫过之后才能放在凉水里洗,有伤的族人不能随便用破布包裹,必须在沸腾的温泉口把破布煮过之后在太阳下晒干才能用。   自从族长让一些有病的人去热水里面浸泡之后。   现在他们很担心族长会把重伤的人也丢进滚烫的泉水里面煮……   族长的怪癖很多,偶尔多一两样没什么好奇怪的,族长又不会抢走自己的女人,孩子,粮食和房子。   相反的,他非常的公正,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族长。   如果没有这么些怪癖来区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族长如何展现自己的威严?   “已经很好了”。   这是山谷里所有西域野人的心声。   铁三百刚刚喝过酒,躺在自家的床上咿咿呀呀的唱歌,见他那个粗壮的老婆担忧的瞅着河边的一座木头房子。   凝神听过之后哈哈笑了起来。   她的大儿子正在撕心裂肺的哭泣,看样子女先生昨天教的字这孩子又忘了。   “跟着先生学手艺,不挨打可不成,我当年跟着父亲学打猎,被野猪拱翻,被野狼咬伤,骨头都不知道断过几次,现在不一样还是好汉一条?你肚子里有孩子,不要担心铁柱儿,他会熬过来的。”   老婆听话的点点头,就从外面给他端进来几片腊羊肉,重新给他把酒添满,就靠在铁三百的身边,看他一点点的喝酒,一点点的吃肉……   这样的生活她从未有过。   “一群蠢货!”   铁心源看着满地的黑灰,牙齿都要咬碎了,麦秸他有用处的,地里的肥料早就够了,上万只羊产出的羊粪就足够这片地施肥了,更不要说还有上千头牛和好一千一百匹战马。   他受够了在羊皮上写字的痛苦。   而,纸张,对于西域戈壁上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贵族才能使用的奢侈品。   更何况,每次上厕所,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极为痛苦的考验,他实在是太想要一些纸张了,哪怕是麦秸制作出来的草纸。   “种地的撒利而说不把土地上的收获还给土地,会得罪土地之神,会让我们来年什么都收获不到!”   淳朴的嘎嘎看着主人扭曲的面庞,小声的劝解道。   “你知道个屁!”   暴怒的铁心源又踢了嘎嘎一脚。   “上师说你不能再踢我,再踢下去会让我对你产生怨恨,日积月累下去,最后我们会成为仇人……”   铁心源又踢了嘎嘎一脚怒吼道:“现在你想做我的仇人吗?”   嘎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好一阵子才道:“我不想成为你的仇人,我也不要成为你的仇人,族长,你以后不要踢我了好吗?你从来都不踢尉迟文的。”   铁心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得暴躁了很多。   戈壁上的人可能在智力和见识上和自己有距离,这应该不是自己发怒的原因。   这本身就是现实,需要时间慢慢的磨合。   这不是踢了嘎嘎几脚的事情,而是自己的心态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第八十七章 长草的野心   坏人干坏事是天经地义的,要不然他为什么叫坏人。   这种人一辈子都在不遗余力的干着损人利己的事情,因此人家叫做坏人。   如果运气好点没被好人或者别的坏人干掉,就能平安喜乐的快活一生。   好人干坏事就非常的麻烦,尤其是一个接受过最正统国学的好人却努力不懈的干着坏事,那滋味,一般人不会感受得到。   这个所谓的好人的脑子里会时不时的被两个自己纠缠,一会儿要顾及礼义廉耻,一会儿又要顾及自己的利益。   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打得血流如注,急需利益的时候,就会干坏事,当得到这些利益之后,羞耻之心就会油然而生。   赵婉在身边的时候,那个女人身上的各种美德会化解铁心源心中的纠葛,不管多么肮脏的念头,最后都会被那个女子的万丈光芒给化解掉。   铁心源承认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是借口,如果剥开自己心灵的最深处,很可能会发现他的心已经乌黑发亮的如同一枚璀璨的黑宝石。   在铁心源的严令之下,嘎嘎用脚轻轻地触碰了铁心源的小腿两下之后,他的念头就非常的通达了。   还告诉铁心源,只要他愿意,下回还能继续踢他,估计几百脚之内不会出什么问题。   把自己的烦恼告诉铁一之后,这家伙立刻就把尉迟灼灼给找来了,他坚决的认为,这是铁心源阴阳不调造成的后果,只要阴阳调和,就会化解掉胸中的戾气。   天知道这个从小就被阉割掉的家伙为什么会懂这些,尉迟灼灼来了,铁心源就只好去狼穴看看了。   那个女人现在不能惹,至少,在赵婉之前,铁心源不打算招惹任何女人,一想到天真柔顺的赵婉一个人留在那个该死的皇宫里面,他就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尉迟灼灼又多伤心铁心源自然是知道的。   现在,他还顾不到这些,一点都顾不到啊。   七哥汤饼店里的马夫趁着放马的时间回到了清香谷,告诉族长,在他走后的第三天,阿萨兰来了。   铁心源直接越过阿萨兰和泽玛抱头痛哭的场景,直接问道:“他带来了多少人?”   “不多,只有五百名亲卫,他和泽玛见面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没有带走泽玛?”   “没有!”   “泽玛在干什么?”   “她招收了很多部族人。”   “告诉后厨的李嬷嬷,她们可以回来了,我们也要开始准备打仗了。”   马夫领命之后就走了,铁心源也把自己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召集了过来,打算看看,自己到底能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些什么。   快一个月了,沙漠里没有出来一支商队,这是战争之前的肃清活动,军队出发自然是要保密的,久经战阵的耶律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现在就看阿萨兰有没有胆量在耶律敬即将出沙漠精疲力竭的时候开战了。   清香谷的力量太小,不宜和任何一方面对面的作战,狮子和老虎打架的时候,狐狸最好躲得远远地。   能参与他们之间的最少也需要一头豹子,如果想分开他们,也只有大象才有这样的本事。   孟元直认为自己是一只雄鹰……   “大雪山才是我们这一次行动的最终目的!”   “我去杀掉大雪山的赞普就行,如果需要,我就把所有的大雪山贵族全部杀掉……”   “我们还要注意沙漠里面的战争,阿萨兰要是一面倒的战败了,契丹人说不定就会长驱直入,占领掉回鹘都有可能,那时候我们哈密就成人家契丹国内的一个小镇,我们想要独占哈密就更难了。”   “没有多难,把你弄出来的那个什么轻油给我一些,保证烧掉契丹人的粮草,让他们进不得,退不得。”   所有人都看着孟元直不作声,看的孟元直有些奇怪,张嘴道:“老子做不到吗?”   铁一摇摇头,在沙盘上写道:“大军一出,无边无沿,粮草核心,擅入者死。”   铁心源笑道:“见过真正意义上大军作战的人,只有铁一他们六个。老孟,你的身手无疑是我们所有人最好的一个,可是,千军万马取上将头颅这种事情终究是话本而已,你要是去干了,我觉得你可能回不来了。”   铁三对着铁一,铁二阿巴,阿巴的吼了两声,又做了一些手势,铁一就直接在沙盘上写道:“阿三说了,一旦两支大军开始作战,如果有不认识的第三方参加,两支大军在相互征战之余,会优先扑灭第三方。”   孟元直不服气的道:“我们可以偷袭!”   铁心源摇头道:“不论是猛火油,还是天罚,在沙漠里的威能都是很有限的。沙漠里到处都是沙子,水扑不灭的火油,在沙子面前就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了,天罚也是一样。除了你们七个之外,指望山谷里的战士们提刀子砍人,还需要几年。”   “那你说怎么办,武力不管用的时候,就该你这个族长想办法了。”   孟元直有些丧气,他一直都想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看来这一次是上不成战场了。   铁心源笑道:“我当然有办法,阿萨兰的胆子不足,在没有绝对的实力时候,不论萨迦上师如何鼓动他去作战,他依旧是胆战心惊的。   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萨迦上师给阿萨烂一点胆子。   这个人你们都是知道的。   是一个纯粹的见小利忘命,做大事惜身的人,只要他的实力能够跟上,让他和契丹人打一仗不是什么问题。”   孟元直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成,不成,即便是契丹人和回鹘人打不起来,我们也不能把轻油和天罚交给阿萨兰,这是将本逐末的事情,不能干。一旦阿萨兰掌握了轻油和天罚,我们就更加危险了,这两样东西根本就不该脱离我们的掌握。”   “你说的没错,天罚我不会给任何人,直到我老的闭上眼睛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掌握。   至于轻油,这东西问题不大,只给现成的,不告诉他们秘方,阿萨兰即便是拿到了,也只能使用,没办法生产,用完了就没有了。   老孟,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清香谷的秘密我们保持不了多久。   如今山谷里的人越来越多,人多就意味着知道山谷秘密的人也越多了。   一旦阿萨兰或者契丹人知道这里有这样一片土地之后,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进攻我们,夺走这里的一切。   只有让他们都没有了进攻我们的力量,才是我们的自保之道,我之所以会费尽心机的筹划此事,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再给我们两年时间,一旦我的兄弟们全部到来之后,就是我们向外扩张的时候。”   孟元直听铁心源说完,有些兴奋地道:“你没打算困守哈密?”   铁心源郁闷的道:“你怎么跟那些京城里的官员一个看法啊?”   孟元直大笑道:“我本身就是京城里的官员,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不稀奇。”   铁心源缓缓站起来,愤愤的道:“我从小就开始为担当大任做准备,那时候,老子以为只要能让身边的人全部过好,就是能力的一种。   为此,我充满了热情去帮助我能帮助的所有人,从皇帝到我对门一个叫做铜板的家伙,也日复一日的去吃一个叫做小丫的女孩做的馄饨,最后,虽然出了一点小问题,他们两个还是过的很不错,至少非常符合他们的心意。   皇帝的日子也比以前要好过的多,至少铠甲,火油,玻璃,神臂弩,这些东西加起来比他的皇家宝库还要值钱。   然后呢,我又成功的把一群小乞丐当做自己的兄弟一样的来帮助,最后我们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庄园,也有了非常多的一些财富。   我还主动进学,在干枯难熬的儒家经典海洋里整整漫游了十年之久,最后进入了国子监准备成为一名下等小县的县令。   我有把握带着这个小县的人在我的任期内做到丰衣足食,路不拾遗。   只可惜,就在这时候,京城里的那些大老爷们非要把我弄成什么金城县男,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他就算是让我成为金城县的县男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给我时间,我也能把金城县维护的水泄不通,成为大宋西北的屏藩。   可是,人家只给我封地,不给我治理金城县的权利,他们更希望我成为一个弄臣。   我后来还做了很多努力,就是想让人家看到我的能力,好派我去做一点士人该做的事情。   结果,人家丢给我一枚征西大将军的古董汉印,我就被弄到这里来了。   老孟,既然来到了这里,你以为我就想守着哈密苟延残喘吗?   老子准备了这么多年的本事,如果不在这里一一的展现出来,我会憋死的。   成也好,败也罢,老子就是要痛痛快快的活一次,老子的脑袋上不要顶棚,哪怕是窜上天,掉下来摔死我都心满意足。”   孟元直被一向温文有礼的铁心源表露出来的狰狞模样吓了一跳。   他现在才明白,那些大头巾们要是疯狂起来,绝对比武人疯狂要可怕的多。   自己是武技有多厉害就有多大的野心,人家是脑子里的想法有多遥远,野心就会有多遥远。 第八十八章 洗脑   李巧今天很得意。   捕获了一个庞大的西夏商队。   他对商队里携带的金银之物不感兴趣,只为收获的两百四十一匹骆驼,一百八十四匹战马高兴。   身为兰州城的守将,金银需要送去角厮罗那里,其余的一些零散货物,比如毛皮,盐巴,芒硝,药材,银器,武器都可以随便的赏赐给部下。   把牲畜留下来,没有人会觉得不高兴,将主有收集牲口的嗜好,兰州城里的青塘战士都非常的清楚。   兰州不过是一座小城。   半年前,这着城池还是属于西夏的,大宋的边城重镇会州距离兰州不过百余里。   自从李元昊好水川战胜之后,这片地方就已经说不清楚归属了。   兰州城坐落在大宋金城县境内,却不属于大宋管辖。   西夏人的兵马也时常来到兰州屯驻,自从与李巧在兰州进行了一次五千人规模的战斗之后,他们就基本上不再下来了。   凶悍的李巧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深,这个男人为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兰州城,竟然在这座城池里杀了一个七进七出,凶悍的让人觉得非常没道理。   残破的三里之城,处处漏风,黄土夯制的七里之郭更是蛇虫鼠蚁的乐园。   因为盗匪处处,所以西域来的商贾已经很少走这条危险的地方,而是从相对安宁的大宋会州进入大宋,而后绕道临州,走岷州最后抵达秦州。   只有一些实力强大不畏惧强盗的大商队才敢走兰州城一线躲避大宋强加给番商的沉重赋税。   现在,这样的商队也很少了,因为李巧这人没有任何商量的哪一国的商队都抢,直至将兰州黄河大峡谷彻底的变成了一片无人区。   卓玛要生孩子了,李巧并不是很在乎,因为好几个家伙都说孩子是他的。   他自己也发现孩子是他的可能性好像不是很高。   这如果在宋国,卓玛会立刻被族长装在猪笼里面丢进池塘里活活的淹死。   可是啊,在青塘,在吐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角厮罗的大儿子瞎毡都是在角厮罗在和别的部落争雄的时候诞生在宗哥一族的,在这之前,角厮罗已经两年未曾回过宗哥故地。   即便角厮罗知道瞎毡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还是非常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儿子,并且允许这个儿子拥有自己一部分领地的继承权,新近修造好的宗哥城,就是瞎毡的领地。   只要有了瞎毡这个儿子,势力强大的宗哥一族就会紧紧地追随他,为他作战,为他提供粮食和武器。   只要有助力,角厮罗一点都不介意再认几个这样的儿子,这比战斗,厮杀容易的太多了……   所以,卓玛也是这样帮助李巧的,他之所以能够带出五千骑兵,最大的原因就是卓玛做了很多的努力。   昨日刚刚从横山回来,快马奔驰了四天,至今,全身的骨头还是酸痛的。   来回跑了两千里地,唯一的收获就是被老娘抽了一顿鞭子。   被抽的很痛,心里却舒服的太多了,至少水儿和火儿他们还知道给自己这个哥哥身上抹药。   铁蛋被马鞍子磨破的屁股都没有好,就被李巧给撵走了,临走的时候带走了快五百匹骆驼。   至于战马这东西,根本就不能进宋人的地盘,宋人官府看到战马的眼珠子是红的,有多少都会被官府征用多少,然后给你一些破烂的绢布就当是补偿了。   骆驼,宋人是不要的,这东西不但能吃,味道还很熏人,背上还有两个鼓包,骑乘起来慢不说还不舒服,只有胡人才会喜欢,进了东京城的骆驼客和叫花子基本上是一个待遇,稍微好点的店铺都不许他们进。   想到老娘他们马上就要来金城县了,李巧就心急如焚,因为到现在,他都不清楚源哥儿在什么地方。   火儿他们手里的那几封铁心源的亲笔信,他一看心里就凉了半截。   那几乎是大半年前写的东西,如何能够算数?骗骗王柔花还成,要是按照信中所说,全部去西域一个叫做哈密的地方,在没有接到铁心源的确实消息之前,谁敢做这个决定?   横山那里的形势太过危急,多逗留一天都有很大的麻烦,确实应该早日离开。   站在兰州城头,瞅着咆哮而下的黄河,再看看满是荒草的大峡谷,这里安置三千人已经是极限了,如何能够再安置五千个流民?   叹息了几声之后,李巧还是觉得应该找卓玛帮忙,通过卓玛把精美的琉璃器献给日渐喜欢奢华的角厮罗,应该能换回来一些粮食。   大肚子的卓玛躺在一张凉席上,一个宋人婆子正在帮她捏已经浮肿的双腿。   卓玛怀孕呕吐的厉害。   别的孕妇最多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有这个毛病,卓玛却是从头呕吐到现在。   看到卓玛一摁一个坑的小腿,李巧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从婆子手里接过卓玛浮肿的双腿,轻轻地揉捏起来。   说起来可笑,这个女人除了不守妇道之外,其余的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卓玛又开始在李巧耳边说这句话了。   假话说的多了,也就变成真话了,这是铁心源告诉李翘的一句名言,又说这个世上有一种让人相信谎言的法子叫做洗脑。   也就是不停的在你面前重复一句谎言,不但表情要真挚,表演要到位,最重要的是首先自己要相信这个谎言才能去欺骗别人。   卓玛现在做的就非常的好,她的语气很是真挚,脸上的表情也带着母性的温柔,最重要的是,她好像很幸福的样子,甚至开始歪歪扭扭的缝制小孩子的衣衫。   “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我知道哩!”   “你喜欢就好……”   卓玛见李巧的表情淡淡的,就知道他不相信,叹口气道:“你们宋人为什么就如此在乎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呢?你遇到喜欢你的女子,想要欢愉一下,我一定不会说一句话的,我的男人受很多女人喜欢,我只会感到骄傲,欢喜。   你们宋人不是这样的。   宋国的那个皇帝是这样的,那个叫做孟元直的汉子也是这样的,现在,你也是这样的。   不过,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你还记的我们在那个有大月亮的晚上躲在睡袋里的事情吗?”   李巧叹口气道:“我们这样下去,像朋友多过像夫妻,我记得你为了救我,把刀子横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你父亲的样子,也记得你给我吸吮伤口脓血的样子,甚至记得你在我身边唱歌的样子。唯独不记得你成为我妻子的样子。”   “巧哥,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   李巧笑道:“我当然会认这个孩子,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就像瞎毡对于首领一样。”   卓玛的脸色有些苍白,喃喃道:“这真的是你的孩子,我记得很清楚。”   李巧摸摸卓玛苍白的面容笑道:“不说这些了,我出去了几天,给你弄来了一些漂亮的琉璃,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哟。”   李巧说这话就从怀里掏出两颗在日光下显得璀璨夺目的琉璃球,放在卓玛的面前。   夕阳照进屋子,琉璃球显得更加光彩夺目,最奇妙的就是琉璃球里面还有一朵小小的荷花,活灵活现的。   “巧哥,你不是说过几天,狡狐狸的母亲要过来吗?粮草够吗?如果不够,我拿着这三颗琉璃球去找我父亲,让他再给我们一点粮食。”   李巧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摇头道:“瞎毡就在临州附近,他们刚刚从宋国边境过来,应该有粮食,找他换一点就好。我本来想让你帮我去找一趟你父亲的,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也去不成,这事作罢,和瞎毡换粮食也行。”   “这三颗琉璃球是给你的,换粮食的琉璃球我还有。”   卓玛笑了一下,点点头道:“我确实不方便行走,您找瞎毡也是一样的,他和汗倘的纷争不休,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臂助,您只要表现出一点好意,他应该会把粮食换给你的。”   李巧摇头笑道:“我们只是交换,哪怕吃亏一些也要交换,这时候在他和汗倘之间选择站队不是一个好主意。”   “可是瞎毡已经是父亲六个儿子中间最强大的一个了,不选他选谁?”   李巧笑道:“选谁要看你父亲的意思,而不是看谁比较强大,现在我们青塘,最强大的依旧是你父亲,十个瞎毡也比不上你父亲。”   屋子外面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李巧和卓玛一起看过去,只见李巧的亲兵李用匆匆的跑过来,看样子有很急的事情发生了。   李巧霍然起身,给卓玛围好纱笼免得她被蚊子咬了,这才轻轻地关上门迎着李用走了过去。   “将主,瞎毡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独臂的西域人!”   不等李巧上前迎接,裹着厚厚皮衣的瞎毡就哈哈大笑着从大门外走进来。   见到李巧就大叫道:“李巧,我的兄弟,卓玛还好吗?她给你生出一只小鹞鹰了吗?” 第八十九章 雇佣兵的苗头   瞎毡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一见面就给了李巧一个大大的拥抱,这家伙力气很大,手臂也粗壮,如果换铁心源这样的上来,有可能会被一个热情的长时间拥抱给勒死。   重重的在李巧的胸膛上擂了两拳,眉毛胡子根本就分不清的瞎毡大笑道:“李元昊贼儿的甘肃军司开出一万两银子的赏格要你的人头,仅次于我父帅之下,这是你的荣耀!”   李巧笑道:“两个统军司九个统制首领的人头只值一万两银子,看来,那些被老子杀掉的人还只能算是几条西夏狗,算不得重要。倒是听说大哥您在临州大显神威,逼迫的宋人给您自动献上礼物,不用动刀兵就能有收获,我青塘除了大帅,也就大哥您能做到而已。”   瞎毡大笑道:“我们兄弟齐心合力作战,总有一统吐蕃带甲十万的时候。”   “大哥!”卓玛被婆子搀扶着来到院子里甜甜的叫了瞎毡一声大哥。   瞎毡上下打量一下身体臃肿的卓玛一眼笑道:“小绵羊也要产子了,好,好,我吐蕃又要有一个英雄好汉了。给你的礼物在这里,拿去看看,如果缺少什么就告诉我,派人给你送来。”   卓玛笑吟吟的答应了,像个小女孩一般欢喜的去看瞎毡带来的礼物去了,她知道,瞎毡可能和巧哥有话说,这种场合不是自己可以掺乎的。   李巧把瞎毡迎进屋子,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沉声问道:“铁心源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李巧怵然一惊,喝口水缓和一下心情问道:“大哥为何会问起此人?”   瞎毡神色闪烁,叹口气道:“看来你们是认识的。”   “一起光屁股长大,说是亲兄弟毫不为过,我是孤儿,他母亲我也称呼为娘。”   瞎毡猛地拍一下大腿笑道:“这就说得通的,这就说得通了。还以为他怀着什么鬼心思,送了我们好大一桩礼物,总想不透原因,原来他是你李巧的兄弟,怪不得,以哈桑,平措这两个庸才,都能从西域带回来一支偌大的驼队,看样子是你兄弟在暗中照拂。”   李巧皱眉道:“小弟听说大哥派出去的可不止一支驼队啊。”   瞎毡闭眼长吸了一口气道:“回鹘仗着山高路远与我青塘为敌,哥哥我派出去的九支驼队,活着回来的人不少,带着货物回来的就哈桑,平措这一支人马而已。你那兄弟好生了得,区区一介宋人,竟然已经在伊吾州站稳了脚跟,哈密大大小小的生意都由他一言而决。”   李巧对于这个答案,他可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以自己兄弟的本事,快一年的时间,干出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估计瞎毡知道的很少,兄弟的狐狸性子下,要是不在伊吾州多挖几个洞,他就不是铁心源了。   “你不感到惊讶?”瞎毡见李巧不为所动他有些惊讶。   李巧摇摇头道:“我兄弟做生意的本事堪称天下第一,当初我们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他都能举着一个破旗子在宋国国子监门口骗了宋国士子好几贯钱,供我们吃喝。西域那里的商人虽然刁滑,想在我兄弟手中玩什么花活,那完全都是找死。大哥以后想要和西域的人交易了,尽管放心的交给他,有我作保,我兄弟定不会让大哥失望。”   瞎毡长叹一声道:“你说的可是一点都没错啊,你那个兄弟还真是商人中的人精。你可能不知道哈桑他们带回来的两百多驮货物的由来。”   李巧身体向前倾一下连忙道:“莫非货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货物非常好,十一种香料个个都是上品,西域特产的棉布更是上品中的上品,没药,乳香这两种我特意为父帅风湿病相求的珍贵药物经宋国请来的名医查验,中间没有丝毫的杂质,全部都是药效最好的新药,没有一块陈年旧货掺杂其中,即便是在宋国京城都难得一见。”   瞎毡的一番话说的极为感慨,这可能是青塘人开始学着做生意开始,唯一一批没被人欺骗的货物。   李巧轻声笑道:“我兄弟做生意或许灵活多变,可是掺假骗人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毕竟他还是一个士子。”   瞎毡大叫道:“好一个灵活多变,你这句话说的入木三分啊,货物没有什么问题,相反全都是好货。可是货物的来源就有问题了。”   李巧笑道:“哥哥只要收到好货就行,即便是货物有问题,如今货物在我们手中,难道还有谁敢登门讨要不成?”   瞎毡喝口水润润嗓子大笑道:“哈桑他们原本是被人骗了,花光了本钱买了好些天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香草。   走到哈密的时候,被你兄弟看见了,得知他们是我的属下,就出了一个主意。   哈哈哈,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他竟然让哈桑他们去沙漠偷袭回鹘使节团,劫夺了时节团的礼物,然后用那些我们用不到的礼物,换取了两百多驮香料和我们急需的棉布。   所以说,这一次交易,你兄弟获利不少,他这种获利方式,哥哥我极为满意。”   李巧长叹一声道:“可怜我兄弟一介文弱书生,偏偏要在虎狼群里和人打交道。他想要获利,只能借用我青塘猛士的武力才能达成。大哥,你下次如果还想要交易,其实不用给他钱财,只需派出一队猛士给我兄弟,在那里逗留上几个月,等猛士们回来的时候,呵呵,一定会带回来让大哥嗔目结舌的礼物回来。”   “嘶——”瞎毡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巧继续很无所谓的道:“大哥您看啊,西域哪个地方说白了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谁够聪明,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我兄弟绝对是天下间一等一的聪明人,可是说到武力,哈哈,宋人的武力,哈哈在我兄弟看来那就是一个笑话。”   瞎毡也跟着笑了两声,咳嗽一声道:“却也不能这样看,宋国西军勇悍无双不可小觑。即便是这次为兄去临州,遇到了宋国名将杨文广,触碰了两下,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大家打了一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再说,你也出身宋地,不也是一员威名赫赫的将军吗?派人去哈密之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李巧摇头道:“大哥的宗哥城如今刚刚建成,说是百废待兴也丝毫不为过。这座城池将是大哥性命交关的所在,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型,小弟担心大哥日后公务繁忙,将没有时间再去建设宗哥城。如今大哥麾下甲士三万,派遣三五百人去哈密,想必足够纵横了,物资如今是大哥最缺的东西,早日让宗哥城繁华起来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派遣出去的将领是心腹之人,还怕他们日后不回来吗?”   瞎毡沉默片刻张嘴道:“你那个兄弟对我并非一无所求,他想通过为兄,让他的家眷部属通过我青塘抵达哈密,人数不少啊,应该有七八千人之多。”   李巧原本焦急的心,在听到瞎毡这样说之后,全身都轻松了好大一截子。   这说明源哥儿已经在哈密打下了一片基业,如今就等着所有人过去。   “过去的人越多,大哥反而越好办,如果哈密之地只有我兄弟一人,这中间的变数太多,不太好掌控,如果过去的是一个家族。大哥就能放心的和他来往了。不管他在那里干什么,都和我青塘无关,最好他们能在西域那片地方建国,如此一来,我们什么都不耗费,平白的得到了一个可以经商的国度,这对大哥有百利而无一害。”   瞎毡瞅瞅李巧道:“你为他说话倒是毫不掩饰。”   “那是我兄弟,将来我可能也要去那里,不趁机和大哥交好怎么成?”   “你要走?”瞎毡盯着李巧冷冷的道。   李巧苦笑一声道:“大哥,我是怎么来青塘的,大哥不会不知道。   青塘武士历来高傲,看不起外人,尤其是看不起宋人,小弟统五千老弱残卒,已经有无数人在大帅面前进言,要提防我。   小弟这个兰州将军也做的胆战心惊,步步为营的不敢出半点差错,唯恐落人话柄,让大帅难做。   大帅年迈,我青塘需要的是稳定,而非纷乱,所有不安定的苗头都会被大帅掐掉,估计过一阵子,小弟就会被大帅召回邈川城。   与其在邈川城窝囊一生,不如跟着我兄弟去戈壁,看看能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瞎毡听后也长叹一声,拍拍李巧的手背道:“你说的没错,父帅已经在收拢兵权了,就在前天,哥哥我接到父帅将令,要我回归宗哥城,不得再领兵四处征讨。兰州城对我青塘来说,是一块鸡肋,收获不多,付出不少,这里距离宋国和西夏太近,稍不留意,就会发生战事。如果不是妹妹苦苦哀求,父帅早就下令撤出兰州。”   李巧陪着瞎毡叹息一阵子之后道:“铁心源的家族部属已经在来青塘的路上,一旦他们抵达兰州,稍作休整,小弟就会带着他们穿过青塘,临走之时就把手上的五千老弱,全部交给大哥如何?”   “父帅要是发怒……”   “大哥,罪责在我,而我远遁荒漠,五千老弱之中,也有两千精锐,大哥留下精锐之士,老弱还给父帅,生米煮成熟饭之下,父帅即便是想要做调整,也晚了。” 第九十章 消息满天飞   按照青塘军法,瞎毡和李巧这两个带兵的将军是不能私下里会晤的。   这一次瞎毡过来是打着看怀孕的妹子的借口,久留过夜也是不成的。   天黑之前,瞎毡就离开了兰州城,去黄河北岸过夜。   李巧对这一次的会晤非常的满意,瞎毡也认为派出去几百个能征善战的武士去换取物资,打通商道非常的划算。   生意本身就是如此。   用自己最多的东西去换自己缺少的东西回来。   青塘最不缺少的就是百战的猛士。   尉迟雷把铁心源厚厚的一摞子亲笔信给了李巧,李巧没有急着问尉迟雷,让他先去客房休息,等到他彻底弄明白了源哥儿的信函之后,再问问哈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铁心源的信很长,李巧看了足足大半夜,有时候泪流满面,有时候狂怒如狼。   当他看到铁心源被人用链子穿过肩胛骨,就再也忍不住怒吼起来,一张一丈多长的长条桌案硬是被他用长刀劈成了碎块。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自作主张的离开兄弟们,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表现。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只要兄弟们在一起总有解决的办法,而自己的离开,恰恰造成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铁心源的信函他仔细的看过之后,就一个人坐在漆黑的黄河边直到太阳出来。   亲随李用快马去了京兆府,带着铁心源的亲笔信,如果快一些,应该能在半路碰到王柔花,五千人的大队伍,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   王柔花带着横山流民出了延安府之后不久,密谍司的探子就已经把她们出现的消息快马传到了东京。   宦官王渐看到这个消息之后,沉吟片刻,就直接把这个消息送去了开封府。   官家已经好久没有提起过铁心源这个人了,毕竟帝国的事情多如牛毛,一个小小的金城县男,很难被他看在眼里。   铁心源全家去金城县上任推迟了大半年,这并没有多大问题,好多京官外放,拖上一两年上任的都多的是,区区大半年确实不是什么问题。   谁都知道去了金城县,和进了鬼门关差别不大,铁家人有顾虑,有想法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即便是京兆府尹韩琦,都是长叹一声,就下令放行了,不需要朝廷救援,带着五千流民填充人烟荒芜的金城县,已经算是铁家的一项政绩了。   韩琦亲自接见了王柔花,赞扬了铁心源不畏艰险,为国朝开边的雄心,也表彰了王柔花的勇气,破天荒的在关中大旱的时候给她们支援了五百担粮食。   怀里穿着儿子笔墨新鲜的信函,王柔花心头大定,一丝不苟的完成了这一次接见。   儿子给了她无穷的信心,她现在知道,就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片属于儿子的土地正等着大家一起去开垦。   在那里,儿子就是王,就是天。   大家族开枝散叶乃是寻常事,按照儿子信里的要求,王柔花又给主持三槐堂的三叔写了一封信,要求王家派出合适的子弟去遥远的西域。   按照儿子的说法,写不写这封信是铁家的态度,去不去西域那就是王家的选择了。   现在去就算是一起开拓的元勋,等到万事大吉的时候再去,那就只能是客人了,西域的任何好处都休想沾到一点。   等到开封府把密谍司的信函转到就任黄门侍郎的包拯手里的时候。   包拯叹息一声就合上了卷宗。   以他对铁心源的了解,如果不是已经找到了一个极为稳妥的安身之地,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和兄弟们跟着他去冒险的。   而金城县,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符合这个条件。   他很想告诉密谍司的人把王柔花她们拦下来,可是一想到五千多流民,他就只好闭上嘴巴。   如今的大宋真是多事之秋。   三百军州中的二十七个军州大旱,又有十一个军州洪水泛滥,京东黄河决口,黄水进入淮河,两河并一河,让淮河下游的百姓都成了鱼鳖……   天下多事,朝中同样多事,富弼,文彦博,王圭纷纷上表要求群臣连续五次上表请求给他加尊号为“大仁至治。”   翰林学士王珪等群臣曰:“臣闻元精磅礴,济万物而不昭其迹者,荐名曰天;至德汪洋,泽万世而不有其功者,建谥于帝……维其历古圣贤之君,莫不极所以尊明令显之称……当为万世之表。”   群臣泱泱,忙着赞颂盛世,忙着为皇帝新生的儿子祝贺,忙着为官家增添荣耀。   在这样的环境下,区区铁心源的去留实在是不值一晒。   包拯打开西窗,瞅着西面的长空道:“我不拦你,也不助你,看你能够腾空到几时。”   叹息良久之后,包拯封还了卷宗,旋即就被宫中的宦官锁进了浩如烟海的文库之中。   赵婉今天的心情极好,正是杏子熟透的季节,平日里进食很少的她,今天吃了很多黄如金,甜如蜜的贡杏。   水珠儿忙着把很厚一沓子交子锁进一个小小的漆盒里,她非常的紧张,抱着盒子不知道放在那里才合适。   公主今天又去打扫铁家的小屋子,回来的时候心情就非常的好,拿着十几张纸看了又看,又哭又笑的,还给了自己一万贯的蜀中绸缎商新发的交子。   这东西只要去绸缎庄,立刻就能兑换出赤金来。   赵婉在看地图,指尖落在金城县,眼神却死死的钉在哈密那两个弯弯曲曲的小篆。   信在铁家看完之后就烧掉了,虽然她非常的想留下来,可是源哥儿在信里说的极为认真,万般不舍之下,赵婉还是忍痛烧掉了信函。   不过,信函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清香谷里有散发香味的香木,还有滑腻腻的温泉?哈密有硕大的甜瓜?   不远处就是偌大的戈壁,戈壁上有高僧用白骨搭建成的神座?   要命啦,戈壁上还有巨大的倒影着雪山的湖泊?还有水草丰美的草原?   也不知道源哥儿现在攻下大雪山了没有……   “公主,容贵妃遣人来借琉璃娃娃,说是小皇子喜欢,她们总是欺负我们。”   赵婉笑道:“以前借走的琉璃盏还了没有?”   水珠儿委屈的道:“没有,最早借去的琉璃鱼缸都没有还呢。”   “才满月的孩子知道什么啊,既然如此那就不借,想要借琉璃娃娃,就让她们把先前拿走的东西还回来。”   赵婉有些恼怒,被人打断了自己的沉思,非常的讨厌。   水珠儿得了主子的话,得意的去回绝那些面目可憎的嬷嬷们去了。   她对宫里的那些无耻之徒,也早就厌烦透顶了,如果不是公主总喜欢去铁家的小屋,她们早就搬出皇宫了。   王渐来到公主居住的紫竹宛的时候,正好看到公主的侍卫太监正在用竹杖殴打两个婆子。   弄清楚原委之后,他就脚不停步的走进紫竹宛。   “狠狠地打,这些不守规矩的奴才打死一个少一个。”王渐阴测测的话语从院子里飘出来。   老祖宗都发话了,侍卫太监打得更加起劲了,一时间紫竹宛外面惨叫连天。   “公主,老奴就是来问公主一句,那小子如今在哪?”王渐坐在一张蒲团上,问的有些气急败坏。   “西域啊,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按照脚程,现在还没有到大食国呢。”   赵婉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刚刚用金线绣的牡丹,觉得不太好,层次有些乱,犹豫着要不要拆掉重新绣。   “好,好,老奴不问,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照顾您的份上,您给老奴一句老实话。您不会私奔吧?”   赵婉奇怪的看着王渐道:“我是公主,如果淫奔了,你让我父皇的脸往哪里放?我母妃岂不是要去上吊?”   “您还少说了一句话,一旦这种不忍言的事情发生,老奴也会被暴怒的陛下乱棍打死。   公主,您行行好,千万不敢私自去西域啊。   老奴太了解铁心源那个小混蛋了,他一定在外面已经站稳了脚跟,才会把他娘接出去团圆。   王柔花如今已然出了京兆府,听说正在日夜兼程的向金城县前进。   老天爷啊,金城县除了饥民之外就剩下强盗和胡乱跑马的胡子了,她们根本就不是去金城夏啊。   那个小混蛋,只有两个放不下的女人,一个是他娘,另一个就是公主您,老奴不信他会对公主不理不睬。”   赵婉涨红了脸,小声的啐了王渐一下道:“他是博学士子,我是大宋的公主,如不能明媒正娶,如何能够一生厮守?”   王渐瞪大了眼睛迟疑的道:“您真的不会私自逃跑?铁心源那个小混蛋虽然很有本事,老奴还是不信他有本事从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明媒正娶公主您。”   赵婉甜蜜地笑道:“放心吧,源哥儿总是会有办法的,别的不用您操心,帮我找一些颜色正的金线回来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王渐嘿嘿笑道:“金线是小事一桩,既然公主智珠在握,老奴就等着喝喜酒了。” 第九十一章 鬼血   离开秦州之后,王柔花的心终于落地了。   烽火秦州路,这是每一个大宋人的对西北边地的认知。   “偌大的平地上跑的全是骑马的胡子!”   他们不知道西北到底有多大,只认为没有城寨保护的地方,除了胡子之外就剩下胡子了。   却不知这里不但地广,还人稀。   大宋境内只要是山水险恶些的地方可能都会有强盗,即便是树林子密集一点的地方说不定也会跳出一两个拿着破刀子劫道的强人。   在西北就没有这种可能,如果每个山头都有盗匪的话,盗匪早就饿死了。   近六千人的队伍,还有甲士护卫,西北道上还没有这么大股的马贼敢打他们的主意。   那些饿得半死的饥民也不敢靠近,唯恐被这一大群人抓去吃掉。   原本就是流民,大家对离开横山那座处处危机的大山没有意见,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哪里。   只知道诰命夫人想带着大家去一块没有人打搅,可以安心过日子的好地方,就是路途远了些。   很少有人问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在看到乌鸦啄食腐尸的场景之后,连一个问话的人都不见了。   跟着大户走,这是百姓的习惯,尤其是跟着夫人走,没人挨饿,走路的也只是那些青壮,妇孺们自然有马车,驴车,骆驼乘坐。   好些孩子站在高高的粮车上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消耗自己多余的精力。   王柔花的马车就在队伍中间,马车上只有一个硕大的遮阳篷,她半躺在马车上眯着眼睛养神。   铁妞妞玩的很是开心,在马车上爬来爬去,非常羡慕那些野孩子们可以站在粮车上充当山大王。   包子全身裹在厚厚的铁甲里面,背后背着一面塔盾,手上握着一柄厚背斩马刀,不断地要把调皮的想要去后面粮车的铁妞妞拎上马车。   不坐密闭马车的原因是这样谁都能看到王柔花。   经常有人从队伍前面,或者后面赶过来瞅瞅王柔花和铁妞妞。   发现她们母女还在,就松一口气继续跟着大队前行。   斥候在车队前面奔驰,后卫的武士寸步不离队伍,道路两边还总是有熟悉的骑士在旷野上巡梭。   这是标准的军队行军的队形。   阿二胯下马掌中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丈长的斩马刀已经快变成锯子了。   就这把刀,自从离开横山之后,就没有不饮血的时候。   天气热的就像是着火一般,可是一路上却看不见任何河流和小溪,即便是水潭都不见一个。   火儿赶上阿二小声道;“水不够了。”   包在黑袋子里的阿大道:“那就派出斥候找水,我们出发的时候不是说过,这些水要坚持到黄土塬吗?”   火儿苦笑道:“我们带的都是些百姓,不是军队,他们只要渴了就会喝水……”   阿大道:“那就把这个情况记下来,日后还要进入戈壁,会比现在更加的麻烦。过了这个山梁,我们就歇息一下,日落之后再赶路。”   放眼望去的焦黄色让所有人心头惴惴,目前虽然还能坚持继续走路,全靠着王柔花平日里的好名声支撑着。   如果真的进了大漠戈壁,阿大觉得很可能会出大问题。   如果可能,宋人连自家的村子都不愿意出。   如果可能,宋人的妇人连自家的屋子都不愿意出。   现在要西出阳关……   萨迦上师点燃了火油罐子外面的油布条。   带着黑烟的火焰立刻就沿着布条向前窜,窜到火油罐子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一个小小的火油罐子碎裂开来,一团丈许方圆的火球猛地出现,飞速的向外扩张之后,立刻就向内收缩,然后分裂成无数的火球漫天的飞舞。   憔悴的阿萨兰腾地站起来,带着颤音问萨迦:“上师,此为何物?”   萨迦瞅着落地之后依旧燃烧不休的火球脸皮抽搐一下,而后缓缓地道:“此物为鬼血!”   “何为鬼血?”   “星火燎原,势如迅雷,噬骨夺命是为鬼血。”   “何处可以求到?”   萨迦摇头道:“此物为天生地养之物,因过于阴毒,上苍都不愿意此物祸害人间,因此,能有这两百余桶已经是我苯教百年来的积存。”   萨迦的话让站在一边偷听的铁心源非常的震惊。   这个家伙竟然在第一次见到汽油就给这东西起了一个如此恐怖的名字,好像还非常的贴切。   阿萨兰对于汽油的威力非常满意,却也对这东西没法子无穷无尽的使用而耿耿于怀。   萨迦神棍的面容悲苦而凝重:“王,此物原本就不该现于人间,如今通过我的手最终让生灵涂炭,请容我去旷野之地苦修忏悔。”   阿萨兰笑道:“上师同样是在挽救我回鹘生灵,如何能算得上是一种罪孽?去荒漠苦修自苦,毫无必要。天神说过,跪地求饶并非是最好的保命手段,契丹人蛮横无理,杀我使者,劫掠礼物,这样的行径与魔鬼何异,他们想要羞辱我阿萨兰,就让他们尝试一下狮子王的怒火吧。”   萨迦感谢了阿萨兰的体恤,依旧不改自己的执念,当下就离开了阿萨兰,背着自己必须的水瓶和干粮,扶着一根木棒走进了天山。   这家伙是在跑路,把火点起来之后,这家伙就立刻跑路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把戏玩的比铁心源巧妙多了。   功成之后,立即远遁千里……   铁心源有些羡慕萨迦,这家伙跑路了,阿萨兰一定会找自己问所谓的鬼血来历。   估计是萨迦撒谎已经撒的快没法子圆回来了,因此才跑的势如奔马。   见阿萨兰阴郁的看着自己,铁心源连忙道:“鬼血是我从戈壁里运回来的,当时去拿的时候,只见鬼血不见人影。我也曾追踪鬼血的来路,最终一无所知。大王如果想要知道这东西的根源,必须找萨迦上师才成,苯教传承一万多年,自然有它的高明之处。”   阿萨兰瞅着铁心源最后道:“鬼血之事不得外传,否则五马分尸。”   铁心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道:“大王大胜之前,我绝不离开大王左右。”   阿萨兰笑道:“待本王大胜之后,哈密之地赏赐给你又有何妨。”   泽玛见阿萨兰进了大帐,偏过脑袋问铁心源:“你觉得他会把哈密赏赐给你?”   铁心源眨巴着被一束光照的眼前发黑的眼睛摇头道:“我觉得他想把我所有的财产都拿走,然后把我剁成一段一段的丢在哈密。”   泽玛轻笑道:“你真的很聪明,现在,你打算怎们办?即便是有了鬼血,阿萨兰也打不过契丹人。而且这是一定的,回鹘武士已经忘记了该怎么样战斗,这个国家也腐朽的快要倒塌了。”   铁心源诧异的道:“你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泽玛瞅着哈密东边哀愁的道:“大雪山已经腐朽了,甲玛赤康的子孙再也不能像雄鹰一样高飞了,如今,我的父亲,号称吐蕃最正统的赞普,只能缩在大雪山上抱着《册府元龟》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大雪山上发生的事情,正在回鹘国一一的出现,一个国家兴起的样子有一千种,衰败的模样却永远都只有一个样子,所以说,大雪山会倒下,回鹘同样会倒下,只是看天神还能眷顾他们多久了。”   铁心源认真的瞅着泽玛道:“阿萨兰最蠢的地方不是想着打败契丹人。而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娶你当老婆。”   “你想不想娶我当老婆?”   泽玛看了铁心源一眼,见他一脸嫌弃的模样叹口气道:“宋人的洁癖啊,一个青涩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放弃我这样能够给你带来无数好处的女人。   想当年,你们的文成公主不也是因为利益才远嫁吐蕃的吗?你以为她没有伺候除了雄鹰一样的松赞干布之外的人?   一个在吐蕃无依无靠的女人,凭什么可以和泥婆罗尺尊公主斗的旗鼓相当?   听说她和我吐蕃的大论禄东赞交情莫逆,你猜他们会不会有别的事发生?”   “没有,完全是胡说八道,文成公主的功绩在《唐蕃会盟碑》上记载的很清楚,我当年在东京念书的时候还专门背过:……和叶社稷如一,于贞观之岁,迎娶文成公主……重协社稷如一,更续姻好。景龙之岁,迎娶金城公主降嫁赞普之衙……舅甥和叶社稷如一统,情谊绵长……你听听,我们下嫁公主给吐蕃,就是一心一意的来帮助吐蕃人的,你这个赞普的后裔,不但不领情,还肆意的诋毁给你们带来好处的人。你这样的人,让我以后怎们相信你?”   大怒的铁心源拂袖离开,为了散发一下郁闷的心情,他甚至骑上一匹马,直奔天山小道而去。   留下傻傻的泽玛不知所措的站在饭店门口。   萨迦当然没有去旷野里闲逛苦修,铁心源自然也不是因为被泽玛诋毁文成公主而发怒。   唯一的原因是,萨迦跑到山背后,用一面小铜镜不断地照射他的眼睛。 第九十二章 王的唯一性   “我的父汗只给了我一次机会。   如果我不能阻止契丹人出沙漠,我尊敬的父汗就会拿我的人头去平息祖普大王府的怒火。   当然,他也几乎搜空了回鹘人的宝库,张罗了上百名回鹘最美的女子,准备送给契丹的黄金狼王。   契丹人的胃口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即便我们把整个回鹘汗国都投进去,也无法满足契丹人的胃口。   我们屠杀高昌遗族不过是契丹人想要吞灭我们的借口,只要他们愿意,即便是我们没有屠杀高昌遗族,他们也会以我们放屁太臭,侮辱了他们高贵的鼻子来兴师问罪的。   这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就在不久前,契丹人的太师兵败黑山,三十万大军被西夏人打得溃不成军,最后,契丹人丢失了整个黑山。   他们的黄金狼王正在备受煎熬。   所有的契丹贵族都在质问黄金狼王为了一个受侮辱的公主战损了三十万大军是否值得。   内外交困之下的黄金狼王,准备通过武力占领我们回鹘来达到拆东墙补西墙的目的。   这是从未有过的最无耻的行径!   一旦他们战胜,我将战死在战场上,你们也将战死在疆场上,你们的妻子女儿会成为奴仆,你们的子孙后代将永远都只能在契丹人的皮鞭下苟且偷生。   我阿萨兰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宁死也不!   我们有七万最精锐的回鹘武士,我们手中有最锋利的长矛,最坚固的盾牌,还有能让魔鬼都害怕的鬼血!   我,狮子王阿萨兰向所有的存在的和不存在的神灵起誓,我将第一个进入战场,也会最后一个离开战场。   我的将军们,现在,你们愿意追随我去击败该死的契丹强盗吗?”   阿萨兰说的慷慨激昂,这是他准备了很久的说辞,只可惜,除了他的心腹老将拔悉密领着他的直属部下高呼迎合之外,其余的将领都在沉默。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将抬起头看着阿萨兰道:“鬼血能分配给我们一些吗?”   阿萨兰摇头道:“迪离发叔叔,鬼血是世上最恶毒的武器,你们无法驾驭它。”   老将迪离发叹息一声道:“我们需要第一个冲上去和契丹人作战吗?如果是这样,请给我足够的箭矢和足够多的可补充的战马。”   阿萨兰笑道:“我们的战场是在沙漠里,因此战马对您来说并不是必需品。如果您需要人手,我准许你在哈密随意的征召,包括他们的粮食和女人。”   迪离发站起身,部将为他披上披风,他在走出大帐的时候回头看着阿萨兰道:“这样并不公平!”   手下有这样一位对他毫无敬意的将军,阿萨兰的眼神再一次变得疯狂起来。   回鹘人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依旧有这样不识大体的将军,是回鹘人的悲哀。   “拔悉密,迪离发会遵从我的命令吗?”   随着隶属父汗的将军们离开,阿萨兰问拔悉密。   “王,迪离发是您的副将,统率着属于王帐的三万精锐,他应该誓死遵从您的命令。”   “如果他不遵从呢?”   “他的三万属下能听从您的军令就好,迪离发不愿意,就让他的叶护来代替他,他的叶护不同意,就让他的第一马军阿波(回鹘军官名)来代替,直到找寻到愿意听从狮子王指令的人。”   “迪离发是我父汗的心腹,轻易动不得啊。”   拔悉密强行掩盖着自己对阿萨兰的失望,苦口婆心的道:“不论我们此战是什么结果,您的父汗都不会再把可汗的位置给您了。   这个时候,您最需要的是强大的力量,只有您自己的力量才不会欺骗你,也不会背叛您。   说句最糟糕的话,即便是我们这一次面对五万契丹人战败了,丢失了整个回鹘,只要您手里的兵力损耗的不是很严重,我们依旧能去远处成立新的汗国。   如果我们战胜了,您正好可以携大胜的雄风逼迫您的父汗让出汗位,成为新的大可汗。”   阿萨兰的额头汗如雨下……   铁心源跑到山包后面,趁着山顶的哨兵看不到自己,在战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等战马跑远了,就用力的搬开一块大石头一头钻进那个黝黑的小洞里去。   他刚刚进去,那块石头就重新跌落回原地,死死的扣在那个小洞上,看上去和长在那里的石头没有任何的区别。   铁心源顺着狭窄的地道费力的向前爬,当他看见一盏灯火的时候,就摸索着洞壁跳了下去。   脚步还没站稳就听萨迦怒气冲冲的道:“那样的东西如何能给阿萨兰?”   铁心源苦笑道:“没办法,不给他的话,他那里会是契丹人的对手,估计还没有开始作战,他就想跑路了。”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鬼血啊。”   “怎们得到的?”   “此物天生地养乃是天地交合之后的结晶。”   萨迦长叹一声道:“连我都不能告知吗?”   铁心源幽幽的看着萨迦上师道:“别逼着我我骗你。”   萨迦上师明显是一个很洒脱的人,见铁心源不愿意告诉他那东西的来历,就哈哈笑道:“跟着你才几天啊,老夫已经撒谎撒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神师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年头如果不会说两句谎话,根本就没法子好好的活下去。”   萨迦上师不以为然的道:“正大光明才是王道,弱小的时候可以用欺骗的手段,强大之后只论实力。我听说仁宝去了青塘?你竟然还有后援力量!”   铁心源的面容在跳跃的油灯底下显得极为诡异,嘿嘿笑道:“等我的兄弟们全部到来之后,你才会真正的领略到什么才是中华锦绣!”   萨迦上师笑道:“老夫无上期盼。契丹人已经进入沙漠三天了,阿萨兰也准备要进沙漠,外面即将掀起连天的战火,你还打算回到阿萨兰身边吗?”   铁心源笑道:“既然已经跑出来了,我为何要回去?刚才我已经是在冒险了,如何还能把自己的脑袋送到阿萨兰的刀口上。”   萨迦点点头,靠坐在岩石上笑道:“战争一旦开始之后,所有的谎言都会被拆穿,不论是阿萨兰还是契丹人都不允许哈密有捡拾他们便宜的人存在,清理哈密将是一个非常必要的手段,很有可能会发现清香谷,到时候,你将何去何从?”   “孟元直在狙杀斥候,铁一他们带着军队在天山西边摇旗呐喊的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天山东边的清香谷将会成为一片阴影地带,此时的清香谷应该是最安全的所在。就像你所说的,契丹人已经进入沙漠三天了,两天之内阿萨兰不进入沙漠,他就会失去最后和契丹人较量的机会,容不得他在哈密多逗留。”   萨迦上师长吸一口气最后问到:“大战之后,哈密之地遍地疮痍,如同鬼域,你如何让他兴起?”   “哈密之地有一颗果子已经熟透了,就等着有人去摘取,当初阿萨兰有这个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已经距离他很远了,我觉得这个果子的大小和成熟度都非常的适合我,准备去摘一下,应该能补充我在哈密受到的损失。”   “大雪山?”   “大雪山!”   “你的力量……”   “等我的兄弟们到来之后,我的力量就足够了!”   “既然你什么都考虑到了,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只要你不把拜火教的圣火接到哈密,不论你做什么,我和仁宝都会全力支持你。仁宝这次去吐蕃,应该可以给你招募一些真正的猛士过来,我现在越发的看好你的未来了。”   铁心源冷冷的道:“僧兵不可过五百,这是我能忍受的极限,如果超越了五百这个数字,我宁愿不要你们的帮助。我不在乎自己的部署是什么地方的人,但是我不允许我的部属全部跟着你去信苯教。你们苯教之所以会被吐蕃抛弃,不是没有理由的,上师,你必须记住,在哈密这个地方,我铁心源才是唯一的王!既然是王,他的权利就该是唯一的,为了维护王权的纯洁性,唯一性,死亡再多的人我也不会在意。”   “一座寺庙五百?”   萨迦觉得这事可以商量一下,见铁心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就叹息一声道:“我们不干涉你的权力。”   铁心源见萨迦上师有些失落,心头一软缓缓地道:“你们苯教失败的真正原因,不在你们的教义,也不在你们没有寺庙,而是失败在你们自己身上。   当你们把百姓生产出来的粮食,牛羊布帛,皮毛,香料,甚至美丽的女子投入到大火中焚烧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失去了民心。   当你们以神灵使者自居,并且对吐蕃赞普的政令横加指责的时候,你们就失去了王权的庇护。   一个对所有人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神佛,你凭什么指望大家都去朝拜你?”   萨迦稳固的心被铁心源字字诛心的语言刺的千疮百孔,脸色苍白的在心里拜过神佛,就盘腿坐在地上,关闭自己的六识,进入神佛的世界。   魔鬼的语言都是不可信,不可听的。 第九十三章 谋杀   铁心源自然不会赔着萨迦在黑暗的山洞里苦熬三天的。   于是,他像一只鼹鼠一般在纵横交错的小洞里窜来窜去,这里有地道直通饭店。   饭店的二楼上有一个小小的夹层,这里被布置的非常舒适,甚至还有一瓶非常不错的葡萄酿。   最妙的是这间屋子里有很多个凸起的铜杯,只要把耳朵贴在铜杯上,就能听到相应房间的声音,而且非常的清晰。   泽玛正在房间里发怒,皮鞭啪啪的抽在一个侍女的身上,铁心源能听到那个侍女痛苦的呻吟。   自从上次被那个受伤的侍女在她逃命的时候把她推下白骆驼背之后,这个女人就对所有的侍女都是一副模样,那就是永不停止的虐待。   阿萨兰正在他的房间里和拔悉密商量怎们才能人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一个叫做迪离发的人。   而那个叫做迪离发的将军正在和自己的叶护商量怎们才能最大可能的保存自己的实力,让阿萨兰带着部下去死战,他们只想多抓些哈密的本地人来充当战争的炮灰。   西域人的警觉性都非常的好,就像戈壁上奔跑的黄羊一样,只要发现危险的苗头,这些人就会和铁心源一样鼹鼠一样的消失在平原和山谷间。   迪离发的人只能找到那些来哈密准备发财的流浪武士和野心家,他们才是这片土地上最不安定的因素。   阿萨兰准备找迪离发再细谈一次,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在给迪离发辛苦保卫回鹘一生的报酬。   拔悉密非常反对这个愚蠢的主意,阿萨兰却一意孤行。   铁心源在密室里摇着头喝了一杯酒,他在为阿萨兰的愚蠢感到悲哀。   迪离发不是手无寸铁的谋士,可以让你再三劝解,而是一位手握三万重兵的将军。   能够干掉迪离发的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一旦让迪离发知道或者感觉到自己有掉脑袋的危险,天知道他会不会带着自己的三万部下反攻阿萨兰。   阿萨兰这家伙可能是性格问题,把事情弄反了,自己身边的人可以多给一些机会,像迪离发这样的人,如果已经确定不能收服,第一时间干掉才是正确的。   耳听得拔悉密长叹一声,不再向阿萨兰进言,离开了房间,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间屋子就在铁心源的隔壁,透过一个小孔,拔悉密所有的行动都落进了铁心源的眼中。   有些颓废的拔悉密忽然起身,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精致银瓶。握在手中良久,才把银瓶揣进怀里,面目狰狞的低声道:“王不做,我做!”   说完话就从瓶子里倒出一点白色的粉末,仔细的验看之后又小心的把粉末装回瓶子,然后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个银瓶子里面装的是毒药!   那样的毒药瓶子铁心源怀里也有一个,当初许东升送铁心源牵机药的时候,是装在小瓷瓶里的。   胆小的铁心源很担心怀里装着这东西,万一瓶子碎了怎么办,于是就换成了这样的精致银瓶。   以前铁心源总想着那些古代所谓的西域奇毒是什么东西,现在看见了,他们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依旧使用着砒霜这种历史悠久的毒药。   铁心源从怀里一口气掏出七八个瓶子,一支支迷醉的抚摸过去,这里面装的全部都是真正的宝贝。   最大的一只瓶子里装的是蘑菇粉,最小的里面装的是牵机药,至于蟾酥个各种毒蛇的毒液,他也收集了不少。   其中最凶猛的莫过于眼镜蛇毒液,这东西是从一个骆驼客手里换来的,两天粗大的眼镜蛇就弄了这么一小瓶子毒液,据那个谨慎的骆驼客说,这东西除了毒性猛烈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夸耀的。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阿萨兰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拔悉密阴恻恻的声音也混杂在其中。   那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应该是迪离发的,另外那个破锣一般的声音应该是属于迪离发手下那个叶护的。   铁心源小心的移开地上的厚地毯,一个小孔就出现在面前,这个小孔就在可以升降的灯具底座上,灯具蜡烛的光芒,足以让所有人忽视这个小孔。   当初为了设置这个小孔,于阗遗族那些精于刺探和暗杀的女人们没少下功夫。   阿萨兰絮絮叨叨的和迪离发说着自己少年时期的事情,显得非常唏嘘。   拔悉密则殷勤的劝着迪离发和叶护吃菜。   迪离发自从进门开始就滴酒不沾,而且还一口菜也不吃,即便是肥美的烤羊肉,他也一口未动。   阿萨兰似乎说到了情动之处,铁心源看到这家伙已经偷偷地抹过两次眼泪。   他和迪离发曾经似乎非常的亲近,铁心源相信,在阿萨兰少年时期,这个曾经教过阿萨兰剑术的迪离发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迪离发叔叔,契丹人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必须齐心合力才能打败契丹人,重新把我回鹘武士的勇猛之名传遍这片草原和戈壁。   这一次征战,对我们回鹘来说,既是危险的,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契丹人已经在黑山战败,他们之所以越过沙漠前来攻伐我回鹘,为的是他们黄金狼王的尊严,不是为了攻城掠地。   这种事情只可一不可二,只要我们击败契丹人,后面的事情那些身在遥远东方的契丹贵族会帮我们做后面的事情。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请迪离发叔叔帮帮我。”   面对阿萨兰的苦苦哀求。   不动如山的迪离发长叹一声道:“差距太大了,老夫演算过无数次,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战胜契丹人的方法。   阿萨兰,不是迪离发叔叔不全力帮你,而是因为我不敢全力帮你。   如果这三万王帐精锐损失殆尽之后,你父汗的王帐就不再拥有对回鹘国的绝对统御力量。   那个时候,会有无数的城邦宣布脱离我回鹘的羁绊,最后导致我回鹘四分五裂。   即便是我们战胜了契丹人,我们的手里的力量也会损耗的七七八八,再无力量压制回鹘国内那些桀骜不驯的反对之音。   阿萨兰,这一战对我回鹘国没有任何的好处,如果换一个人,我会毫不犹豫的砍下他的脑袋去向契丹国主请罪。   你只看到了暂时的利益,没有看到长远的麻烦,你可知道,只要我们这一次打赢了契丹人,那么,我们就必须打赢契丹人两次,三次,四次,乃至十次。   就算是像你说的那些契丹的贵族们能做的最大事情就是给契丹换一个皇帝。   阿萨兰,你来告诉我,一旦新皇帝被确立了,你猜他第一个宣示威严的方向在哪里?   只会是我回鹘!   契丹国土不下万里之遥,带甲之兵不下两百万之众,他们失败一次不损筋骨,我们只要失败一次就有灭国之忧。   我来哈密其实不是为了帮你打仗,而是希望能够用不损伤你性命的条件下,向契丹人展现我们最大的诚意……”   阿萨兰红着眼睛听了迪离发的话之后,呆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迪离发说的半点都不错,这一战根本对回鹘没有任何的好处。   有时候战胜一个庞然大物不一定就是好事情,只要杀不死这个庞然大物,以后会有无数的麻烦等着自己。   迪离发从腰后取出一个不算大的酒囊,往酒杯里倒了两杯酒,准备递给阿萨兰和他好好的喝一杯,就算是为了刚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儿做一个总结。   拔悉密笑着站起来端着银壶给迪离发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给叶护倒了一杯,最后一杯酒倒给了阿萨兰。   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迪离发将军,您刚才的话语真是让我受益匪浅,请容许钦佩您的拔悉密敬您一杯酒。”   铁心源看到拔悉密这样做,就暗自叹了口气,既然迪离发是一个在老于世故的将军,这样粗浅的下毒手法根本就没法子得手的。   果然,迪离发冷冷的看着拔悉密,瞅瞅阿萨兰失魂落魄的模样立刻就有了计较。   探出手握住拔悉密的手,将手按在桌子上,一柄锋利的割肉刀就笃的一声刺穿了拔悉密的手掌。   拔悉密也算是条汉子,手掌被刀子刺穿,依旧咬着牙坚持,同样恶狠狠的瞅着迪离发道:“你带着大军来到哈密,不是为了作战,是为了控制阿萨兰是吗?你们已经准备把阿萨兰绑起来送给契丹人了是吗?”   迪离发不作声取过拔悉密刚刚用过的酒壶随手一捏,银壶就被捏扁了,一堆机括从银壶的口子上掉了下来。   “这种壶叫做偷龙转凤壶,一壶酒中装两种酒,壶柄上有机括,想要人喝好酒就不动机括,想要人喝毒酒就拨转一下机括……”   坐在迪离发身边的叶护脸色大变,端起面前的那杯酒就灌进那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伙计嘴里。   阿萨兰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极度慌乱的思绪中,对面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反应,迪离发掐着拔悉密的脖子守在那个伙计的身边看毒发反应。   铁心源再次叹了口气,将牵机药混在眼睛蛇毒液里面,又从怀里掏出一截丝线,丝线的头有一个小小的铅坠,从早就选好的小孔中垂下去之后不久,一溜晶莹无色的液体就顺着丝线滑落下去…… 第九十四章 疯狂的阿萨兰   伙计捂着喉咙痛苦的喘息起来,很快,鼻子里就有血流出来,血色殷红的如同桃花一般。   后来,那个伙计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一下就吐一大口血,他探出手想要向叶护和迪离发求救,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咔嚓”一声响,暴怒的迪离发竟然拗断了拔悉密那条受伤的胳膊。   拔悉密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阿萨兰睁开了眼睛,慌乱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迪离发叔叔,如果您不想看着我们之间开始火并,您就带着您的部下离开吧。我想为自己的生命博一下,是生是死看光明的神灵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迪离发丢开汗出如浆的拔悉密,回头看着阿萨兰道:“终于从你身上看到了男子汉的影子。”   阿萨兰端起迪离发先前端给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干,丢下酒杯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迪离发叔叔眼里的小孩子了。明天日出之前,迪离发叔叔就离开吧。”   “王,不能放那个他们走,他们要是来离开了我们就没有一点胜算可言了。”   喘着粗气的拔悉密浸泡在伙计吐出来的鲜血里疯狂的吼叫。   叶护抬腿将拔悉密踢了出去。   迪离发看着阿萨兰倒掉了杯子里的酒,重新从酒囊里倒出一杯酒遥遥的敬了一下阿萨兰,同样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叶护犹豫了一下接过迪离发递过来的酒杯,也从酒囊里倒出一杯酒喝了下去。   酒不算好,入喉如刀割,三勒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喝了,也只有迪离发这种老将还依旧保留着唐人留下来的习惯。   拔悉密绝望的看着迪离发和叶护离去的背影,才要痛苦的闭上眼睛,就发现迪离发高大的身形忽然变得佝偻了起来,然后他就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一幕。   迪离发摔倒在地上,眼中散发着无限的恐惧,他的身体在抽搐,每抽搐一下,他的身形就变小一点,当他全身蜷缩如同婴儿一般的时候。   一片浓重的黑色从他的面部升起,墨色如同晕染一般的向他全身扩散。   不大一会,他那双抽搐的如同鸡爪一般的双手也变成了黑色。   叶护身上的铁甲在嘎嘎作响,身披甲胄就不能全礼,可是此时,叶护抽搐的身体竟然将他身上的甲胄都拉扯的变形了,一条昂藏八尺巨汉,全身已经抽搐成了一棵黑色的肉球,凸出的双目变成纯黑色的时候,他的呼吸也就停止了。   “呵呵,噗噗,呵呵,噗噗。”   惊恐的不能自己的阿萨兰循声望去,只见那个还在吐血的伙计,竟然在一面吐血,一面大笑。   “拔悉密,好样的!”   阿萨兰一刀砍掉了那个伙计的脑袋,冲着所在窗台下的拔悉密叫到。   拔悉密想要拒绝,猛地闭上了嘴,这个毒不是自己下的,那么,只有是阿萨兰自己亲自下毒了。   毒杀迪离发和叶护的名声不是很好听,阿萨兰马上就要接收迪离发的军队,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让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至于下毒这种事情,自己应承下来就好,阿萨兰估计也是这个意思,否则就不会说那句话了。   拔悉密忍着剧痛站起身,召唤来了阿萨兰的亲卫,小声的吩咐几声,亲卫见阿萨兰不露痕迹的点点头,就立刻快步出了饭店。   当阿萨兰帮着拔悉密用凳子腿固定了断掉的胳膊,饭店外面就传来羽箭密集的破空声,以及突然响起的惨叫声。   “王,请立即下令宣布迪离发和叶护是回鹘叛逆,他们准备捉住您之后向契丹人请降。被您给斩杀了,我为了护卫您断了一条胳膊,时间很紧,容不得您犹豫!”   阿萨兰拍拍拔悉密的肩膀就出了饭店,骑上马快速的向哈密河上游狂奔,只有自己的亲卫控制了王帐军的将领们,他才能好好的喘口气。   铁心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完了整个过程,小心的盖好地毯,低头瞅着牵机药和眼睛蛇毒有点出神。   这两样东西的威力出乎了他的预料,迪离发和叶护都是悍勇之辈,疆场厮杀早就把身体打造的如同精铁一般结实,可是,在牵机药之下,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毫无抵抗力,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一瓶葡萄酿还没有喝完,铁心源就拎着半瓶子酒,推开密室左面的小门,沿着螺旋楼梯走了下去,再推开一道厚实的铁门,一矮身就钻了进去。   他觉得自己爬行的动作很是像蛇。   以前的时候自己对于黑暗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自从干了这事之后,他讨厌在黑暗中点亮蜡烛,就这样在漆黑的地道里慢慢地爬行,让他的心里非常的舒坦。   萨迦上师盘腿坐在一轮晕黄的烛光下,神情安详,面目松弛,自有一股子慈悲的神态让他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感觉。   表象如来,就可迷惑众生,勇者当斩尽如来,自成如来才是罗汉因果。   铁心源就着瓶子口喝了一口葡萄酿,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带夜光杯过来。   “你心跳的厉害,我在这里都能清晰的听到。”   萨迦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瞅着故意坐在黑暗里的铁心源。   “刚才爬行的太久,很费力气。”   萨迦笑道:“应该不是劳累造成的,你为了给清香谷里的野人做榜样,喝酒从来都不用瓶子直接喝的,是什么让你一向安稳的心神有了变化?”   铁心源笑道:“胡说,我和孟元直喝酒从来就不用什么酒杯。”   “那是你想融入孟元直的生活,特意那样做的,你其实是一个非常讨厌粗俗的人。”   铁心源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好吧,好吧,我刚才去了汤饼店,想要看看阿萨兰有什么动静,结果无意中看到了泽玛那个鬼女人在洗澡。啧啧,那腰身,那屁股,你也知道慕少艾乃是少年本色,害的我血脉贲张,到现在都不能平复。”   萨迦上师再次笑了起来,脸上嘲讽地神情就像是一尊无所不知的佛。   “这个世上或许有女人可以让你血脉贲张,让你情不自禁,只可惜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泽玛。当初你骑在她身上撕扯衣衫的时候,眼中都是一片清明,看不到半点情欲之念,现在不过是看她洗澡而已,如何能让你如此的狼狈。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铁心源苦笑一声,喝了一口酒道:“我们以后要少接触,和你接触的越多,我身上的秘密就越少。好吧,我刚才亲眼目睹了一场卑鄙无耻的谋杀。”   “阿萨兰终于疯了!”   萨迦上师感慨一声就不再说话,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不知道什么内容的经文。   “你怎么知道是阿萨兰杀人,而不是别人杀阿萨兰?”   萨迦念完了冗长的经文之后笑道:“我最近和阿萨兰相处的很愉快,相处的时间自然也就很长。   根据我对阿萨兰的了解,他其实不过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纨绔子弟而已。   他表现出来的残酷和凶狠,不过是小孩子吓唬人的手段而已,真正做事的时候,他是一个没有任何决断的懦夫,他总是需要别人去给他指引前进的方向。   我敢说,如果没有拔悉密这个老将,他根本就做不出杀掉迪离发夺取王帐军这种需要勇气和智慧的事情。   我估计他明天就会进入沙漠。”   铁心源点点头道:“只有把大军带进沙漠这种相对密闭的环境,他才有下手剪除迪离发羽翼的机会,也只有给所有人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他才能暂时掌握这支王帐军。”   萨迦上师微微欠身道:“恭喜你,你的计划成功了,从一开始看不到任何希望,到现在即将成功,我真的非常佩服你。   阿萨兰疯狂之后,就是你铁心源开始崛起这片土地的时候了,请您看在萨迦和仁宝对您不离不弃的份上,不要过多的压制我教。   信念是自由的,就像是飞过天空的鸟儿,她不能受到羁绊,否则就是笼中鸟。   被囚禁的信念,也就不再是信念了。”   铁心源皱眉道:“飞过天空的鸟儿同样会受到羁绊,即便是老鹰也会有落地的时候,不受羁绊的信念是危险的。   你既然在大宋生活了二十六年,你就该晓得我儒家经典对善恶的解释。   人性中本来就有恶的成分,你的信仰摒除不掉这些,佛家要求忘我,道家讲究斩尸,这都是对自己约束的一个具体表现。   你们吐蕃人历来天真烂漫,看到高山就会想到雄鹰,看到大河就会想到巨鱼,看到野花就会向往男女之情,他的头脑像天空一样广阔,可以容纳下恒河沙数一般多的神灵,如果没有约束,这种自由最终会毁掉你整个吐蕃。   一旦这个民族不存在了,你的教义也就会消失,不论你们传承了一万多年,还是几千年,都会消失掉。” 第九十五章 按部就班   萨迦坚持认为人的肉体和精神应该是可以分割开的。   他认为精神的享受要超越肉体的享受。   他宁愿自己的灵魂在天空或者时空中飘荡,也不愿意单纯的为了肉体的享受而放弃灵魂的自由。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也是一个含义非常广阔的问题,他甚至能够改变人类的进化方向。   一种人追求肉体能力的极致,想要更快,更强,更远,突破一个个肉体上限的天花板,要看看人类身体最终的极限在哪里。   另一种人认为可以放弃肉体的追求,在精神层面享受无尽的快乐。   铁心源很不讲理的认为,野蛮其肉体,文明其精神才是一个趋于完美的人类。   萨迦认为这是一个不存在的事情,事业有专攻才是前进之道,贪多嚼不烂是人类本性上的缺点。   因此,这一场洞窟里的对话终究是不能公诸于众的。   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有后人在萨迦上师的札记中发现了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讨论。   “即便是聪慧如智慧之王者,也不能逃脱肉体的束缚,不论他表现出的行为是大智还是大勇,是大奸还是大恶都不过是煌煌史书上灿烂的几页而已。唯不能让人理解的是,在智慧之王临终的时候他的表情极为怪异,没有超脱的喜悦,更没有寂灭的悲苦,而是狞笑着说——朕还会回来!”   地道挖的并不深,当千军万马开始行动的时候,大地都在颤抖。   地道里扑簌簌的向下落着灰尘,喝醉了的铁心源睁开了眼睛,并没有理睬头顶的落灰,看着似乎从未换过姿势的萨迦上师道:“多久了?”   “我已经换过四根蜡烛。”   铁心源沉默片刻悠悠的道:“阿萨兰出发了,战争就要开始了。”   “你准备出去?”   “是啊,阿萨兰和契丹人的战争会进行一段不短的时间,我要趁着这个机会拿下大雪山。”   “大雪山虽然腐朽,可是地势还是险要的,盘陀路,一线天,鹰愁涧,每一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你的力量其实是不够的。”   “注定战争胜负的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大雪山如今只剩下地利,不足为虑。”   “呵呵,一个宋人面对吐蕃人难道说还有人和吗?”   “有啊,吐蕃赞普的后裔中,个个骄奢淫逸,肆意胡为,唯有泽玛公主并无大恶。”   “她也无恩于大雪山。”   “这不要紧,不作为也就没有大恶行,大雪山的百姓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没有推翻赞普的胆量,可是换一个仁慈一些的人来当大雪山的主人,他们还是愿意的。”   “如此一来,大雪山归于泽玛,你什么都得不到!除非你在事成之后杀掉泽玛。”   “我杀她做什么?   我需要的是大雪山的宝藏,需要的是大雪山的湖泊,草地,矿场,牛羊和耕地,而不是那个建造在崇山峻岭上的一个石头城堡。   您可能不知道,建造一座城市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他的地形,看他的交通,看他周围的资源。   把城市建造在山上,首先就增加了很多的成本,高山上什么都出产,什么都需要从山下背上去。   对付这种城市,只要截断他们下山的道路就能完成对他们的封锁,山势越是险要,对我们来说就越是有利,如果道路险要到了极致。   孟元直一个人就能守住出口,这样实在是太容易了,容易到了让我觉得不夺取都可能会遭受天谴。”   “你不要大雪山城?当初吐蕃赞普在修建那座城的时候征发了十万人,修建了七年,死亡了无数人才修建好大雪山城,论起奢华,除了逻些城之外,无有可比拟者。”   “我要它做什么?当初吐蕃赞普修建大雪山城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聆听神明在耳边呢喃的妙音。我这人不太受神灵的眷顾,飞到天上都见不到神灵,当然那地方夏天清凉,除非我想要去那里避暑。”   “围而不打,你会耗费非常多的时间,你没有时间可以消耗啊。”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已经派人打听过,大雪山脚下的吐蕃人种的是青稞,这东西还有一个月才能成熟,而牛羊这样的税,需要到秋天才能交割。现在,恰好是七月,山上一定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能坚持一个月,山上的人一定坚持不下来的。”   “还是不可行,算上贵族和皇族,八千饥饿的人想要下山,你拦不住。”   “谁要拦那些饥饿的可怜的吐蕃人了?我只需要拦住皇族和贵族就可以了。可怜的吐蕃人下山之后,我会给他们分派农田,牧场,以及渔场,让他们每个人都会吃的饱饱的。你们吐蕃人本性纯良,思想简单,只要我这样做了,他们只会感激我,顺便帮我把山上的王族和贵族统统干掉……”   “最后你再把泽玛扶上王位,给她一座一个子民都没有的大雪山城堡,这样就不会引起其余吐蕃部落的怒火……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铁心源看着萨迦笑道:“事后还需要上师出面安抚民众,莫要忘记,大雪山之上还会有一座属于苯教的寺庙,这是我们早就商讨好的事情。你看,清香谷的苯教寺庙可以当你苯教的祖庙,而大雪山上的寺庙可以充当你们苯教弘扬教义的场所,一明一暗,两个根本要地。我已经为你们考虑好了,只要大雪山到手,正好和清香谷寺庙同时动工。”   萨迦上师长叹一声,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地道上面依旧有阿萨兰的军队轰隆隆的驰过,灰尘继续下落,不一会尘土就把萨迦全身盖满,如同一座雕像一般。   孟元直站在极远处,看着阿萨兰的军队中最后一人走进了沙漠。   原本喧闹的哈密终于安静了下来,热闹的巴扎没有了,土地上辛勤耕耘的人也不见了。   原野上的甜瓜地里已经看不见一颗甜瓜了,即便是那些还没有长成的甜瓜,都被阿萨兰的军队一个不剩的摘走,放进军兵的行囊里成了行军物资。   哈密留下来的只有一些老弱军卒,看守着一座空荡的大营。   泽玛失落的站在饭店门口,见不到一个客人。   兀鹫最喜欢跟随在军队的后面,看着它们振翅飞向东方,红艳艳的落日显得孤寂无比。   同一个落日下面,王柔花的心情就非常的好,李巧前来迎接,让她那颗焦躁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对阿大道:“巧哥儿来了,有什么事你找他商量,天大的事情你们兄弟自己拿主意,莫要再来找我这个妇道人家,女人家不应该管这么多的事情。”   阿大答应一声,就重新打量面前这王柔花的长子。   李巧拱手道:“我们兄弟中您的年岁最大,以后还请大哥二哥,多多教导我们这些兄弟才好。”   阿大没有时间和李巧客套,指着跟随在车队后面的流民道:“那些人怎么办?母亲不忍心丢下他们,可是,我们的粮食终究是不够的。从这里到哈密,还有两千里地要走,一天走五十里地,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不能在八月走到哈密,我们就没有时间在哈密修建房屋,也没有多余的物资熬过西域漫长的冬天。”   李巧笑道:“源哥儿会准备好一切的,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八月底大雪开始落下之前赶到哈密就成。兰州城后面的河西走廊,我们是没有办法通过的,西夏人不会允许我们走这条最近的道路,所以借道青塘才是最合适的。”   “我听说角厮罗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容易商量的人,加上流民,我们就有上万人,这么大的一支队伍走过青塘,瞒不过角厮罗,你必须当面和角厮罗商量清楚,莫要把我们陷在青塘,那样的话,还不如另想办法。”   “角厮罗病了,病的很重,现在,青塘话语权最重的人是瞎毡,我和瞎毡已经商量好了,我们的队伍跟着瞎毡回宗哥城的军队一起走。”   阿大叹口气道:“还是不保险啊。”   李巧笑道:“大哥不用担忧,母亲这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如果瞎毡反悔,火儿,水儿,一定会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两败俱伤之下,瞎毡不会轻举妄动的。”   阿大瞅瞅水儿,火儿押运的车队,点点头。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押运的车队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可是王柔花曾经告诉过他,如果路上遇到过不去的坎,就让水儿,火儿动用马车里的东西。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阿大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当初问水儿,火儿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什么都没说。   李巧笑道:“这是我和源哥儿少年的时候一起弄出来的一些东西,其中一样就是猛火油,这种油和军队里用的普通猛火油不太一样,只要施展,顷刻间大地就成焦土。”   “火儿押运的又是什么,我发现他行军的时候比水儿还要谨慎。”   “另外一种东西。大哥,源哥儿曾经说过,这东西不到生死关头不能轻用,等我们到了哈密,大哥自然就会知道,那东西才是我们真正活命的本钱。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源哥儿绝对不会同意我们走上近万里路去哈密的。” 第九十六章 破家救人的王柔花   直到此刻,阿大才发现自己严重的低估了王柔花带领的这群人的力量。   他对王柔花刻意的隐瞒这些事情并不是很生气,只是有一点点的失落。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就像王柔花她们刻意的帮助自己隐瞒长着两个脑袋的事情。   并且在看到自己长了两个脑袋之后也没有任何的歧视,王柔花还经常说自己藏经见过一只手上长了八根手指的人,一个身体上长两个脑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阿大知道王柔花举的这个例子和自己奇特的形貌依旧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啊,这片好心一定要理解的。   看到昏黄的落日下,王柔花带着铁妞妞去了后面的流民群,给那些饥饿的孩子分面饼的样子,阿大的心就暖暖的,不论怎么说,王柔花和她的儿子铁心源都是自己见过最好的人。   在这个大集体中,阿大知道自己的权利不是最大的,即便是自己受命统领所有人马的时候,自己依旧不能过问一些事情,比如水儿和火儿的行为。   “这样的态势会改变的,等我们到了哈密,我们就会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员。”   阿大轻声的对阿二道。   阿二拿自己的脑袋碰触一下阿大的脑袋表示了解,不过他还是希望阿大快点给他找来一块磨刀石,他掌握的那柄斩马刀确实不堪再用。   李巧向王柔花诉说了卓玛已经怀孕的事实,王柔花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抱起铁妞妞安静的坐在夕阳下,看荒凉的西北道。   “母亲,如果让您感到难受的话,我可以不让您见到卓玛,孩儿答应过卓玛,要善待她的。您有所不知,吐蕃人的习俗和我大宋不一样,有些我们根本就无法容忍的习惯,只有在生下孩子之后,卓玛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王柔花瞅瞅靠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的铁妞妞,狠狠地剜了李巧一眼。   李巧苦笑道:“妞妞是一个意外。”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你再娶一个汉家女子吧,我不反对你接纳卓玛母子,当初是你一心要跟着她的,不论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一锅生米已经熬成了烂粥。   你身边有多少女子我管不着,但是你既然叫我一声母亲,我就要担负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无论如何不会容忍你李家的血脉混乱掉。   卓玛如果产女,就交给我来抚养,她身上的吐蕃习俗要从这里一刀斩断。   如果产子,在他成年之后,你给他一份产业,让他自立去吧。   日后你李家的祠堂内,不得有他的姓名。”   李巧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王柔花小声道:“这样做有些亏心,你莫要告诉卓玛,你是好汉子日后还要干大事,这些后宅的事情,有些阴柔,万万不可沾染了。等卓玛生产之后,我自有安排。”   李巧长叹一口气,再次点头答应,这一年多来,他对卓玛从同情,到痛恨,再到现在心里这些若有如无的情愫,几乎把他折磨的快要发疯了。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无论怎样处置卓玛和自己的事情,都像是一堆乱麻,总也找不到一个开解的线头。   卓玛总是在没心没肺的快乐着,她永远只把目光盯在前面,对于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她总能有办法忘记,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快乐之中。   按照她的说法,雄鹰只有把目光看向前方,才不会撞在高山上。   至于再找一个女人的事情,他不是很在乎,他更喜欢章台走马的生活。   如果可能,他觉得和卓玛生一个没有任何争议的儿子,要比另娶一个女人似乎要来得更加可行。   这番话李巧没有对王柔花说,他觉得这些隐私的话儿跟源哥儿说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李巧的事情王柔花记在心里,她眼前有更多的麻烦需要处理。   就在刚才,一小袋粮食就能买来一个孩子的事情让她的心情非常的烦躁。   一车粮食就换来了一百三十三个三四岁到十一二岁的男女孩子,如何安置他们让王柔花头痛至极。   想起那些惊恐的母亲用最快的速度把孩子塞给自己,然后把带着或者不带哪些可怜的粮食就重新跑回了饥民队伍,这让王柔花的心都要碎了。   这些人中间马上就要出现的最恐怖的一幕——易子而食。   否则那一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孩子白白送人……   王柔花收集了自己所有能拿得出来的财物,包括她从儿子手里抠来的一些世上少有的珍奇。   全部都摆出来之后,王柔花才发现东西摆了满满一地。   铁妞妞快活的东看看西瞅瞅,只要是发光的东西她似乎都喜欢。   王柔花捻起一枚雪青色的玉佩,这是铁心源从皇帝那里得到的第一块宝贝,当初那个臭小子还想藏起来的……   还有十八个形象各异的黄金罗汉,这是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每一个正好重十六两,原本是传家的好东西,现在只好……   王柔花想了很久,每一个宝物都自己的摩梭过,这样的举动她这些年已经做过许多遍了。   每当夜晚寂寞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摆出来重新整理一遍再装回箱子。   现在就要拿去换粮食了,王柔花泪流满面,觉得自己这样败家,很是对不起老鼠一般往回搬东西的儿子。   狐狸嘤嘤的叫声把王柔花从迷茫中唤醒,连忙走到一个篮子跟前,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狐狸的后腿,见伤口正在慢慢愈合,这才放下心来。   狐狸的后腿是被野狗咬伤的。   在干旱的大西北,当人都没有食物的时候,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些瘦骨嶙峋依旧不愿意离家的狗身上,于是,很多的家狗都被当成了食物吃掉了。   也有一些狗成功的逃脱了,流落在荒野上成了野狗,吃多了腐烂的尸体之后,它们慢慢地恢复了野性,成群结队的啸傲荒原,吃掉它们能够遇到的任何生物。   狐狸倒霉就倒霉在总喜欢跑到远处出恭的习惯上,如果不是火儿发现不妙,把它从野狗的嘴里夺回来,这家伙现在早就成了一堆狗粪。   狐狸抬起那只受伤的腿,走到那堆耀眼的金珠宝贝堆里,左嗅嗅,右闻闻,只要宝物上有铁心源气息的东西,它都会叼起来,放回自己睡觉的篮子。   王柔花见狐狸来回不断的搬运,眼泪流的更加止不住了,她至今还记的,儿子带着些宝贝回家时得意的模样,狐狸的举动在一次触动了她那颗脆弱的心弦。   李巧进来的时候,王柔花又把狐狸收回去的东西放到了原位。   “巧儿,把这些东西都拿去换粮食吧,我们需要粮食,需要尽可能多的粮食,另外,你觉得我把这里的人都带去哈密,源儿有这么多的粮食支撑到明年秋收吗?”   这里的东西有好多李巧非常的熟悉,至少那十八尊黄金罗汉是他和铁心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回鹘使节团那里弄来的。   当初为了这些东西,自己和铁心源没少在包拯的手下吃苦头。   如今,王柔花却要拿出来去换粮食,救助那些素不相识的饥民。   自己的队伍已经够庞大了,如果再加上那些饥民,招摇过市一般的路过青塘,会更加招人嫉恨的。   李巧皱皱眉头,瞅着帐幕后面越来越多的饥民,不知道说什么好。   西北大旱,遭灾的不光是宋人,西夏人,青塘人其实都同样在苦苦的煎熬。   只不过青塘地域广阔,也就自然的地广人稀,种地为生的人很少,更多的是放牧牛羊,兰州一带赤地千里的时候,他们自然可以驱赶着牛羊去湟水河谷,在哪里依旧能给牛羊找到肥美的青草。   就在去年,青塘的牛羊长势出奇的好,没有疫病,没有雪灾,以至于今年需要宰杀大量的牲畜,到处寻找香料腌制之后卖给宋人。   瞎毡之前在临州干的就是这件事情。   李巧晓得王柔花手中不缺少金银珠贝,可是青塘人同样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他们更加在意以物易物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急需的各种物资。   听了李巧的解释之后,王柔花抱着不断要挣脱怀抱继续去搬运宝贝的狐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已经看到那些人一个个被饿死的凄惨场景。   回到账房的李巧立即喊来了尉迟雷,他发现直到现在,自己竟然还没有从尉迟雷的口中获得源哥儿在哈密的真正实力。   听了李巧的问话之后,尉迟雷也有些茫然,当初山谷里的储备是按照八千人一年所需来储备的。   现在忽然多出来六千多人,这让他也觉得无从下手。   不过,他想起狼穴里堆积如山的各种货物,忽然就有了主意。   那些物资是经过他和铁二之手才放进狼穴的,数量之多,品类之繁杂,曾经让他目瞪口呆。   这些东西都是铁三他们在戈壁上劫掠商贾所得,铁心源曾经非常的发愁这些货物如何处理。   既然青塘人需要物资,只要从中挑选一些,应该能从瞎毡那里换到一些粮食。 第九十七章 你就是那个强盗!   在这个时空里,粮食总是不够吃的,清香谷今年收割的麦子并没有铁心源预料的那样多。   一亩地两袋子不到两百斤的收获让那些种地的西域人欢喜的快要疯掉了。   这是难得的大丰收,有了这么多的粮食,山谷里就不会再饿死人了。   这个要求听起来好像很低,其实非常的高。   即便是富甲天下的大宋,每年饿死的人也比官府处决掉的盗匪要多。   至于大宋之外的人,他们只能勉强称之为活着,食物的好坏,衣物的精美,住处的温暖与否都和他们无关。   整天吃着勉强可以维持温饱的食物,穿着破衣烂衫,住着勉强冻不死的房子,一年一年的熬日子。   好在人类的繁殖力还是很强的,不像老虎狮子,牛马,只在特定的时间才有繁衍后代的冲动。   他们只要有兴致,一年到头都可以。   因此,在这一项能力上,铁心源认为人类只屈居于老鼠和兔子之下。   站在天山的高处,脚下的哈密如同一片死地。   各种飞禽和走兽愉快的在原野上奔驰,昔日那些珍贵的甜瓜秧苗在他们的脚下被糟蹋的成了烂泥。   繁忙的哈密巴扎上全是阿萨兰留下来的老兵,他们也像那些野兽飞禽一样,在巴扎上大肆的搜刮那些商人们没有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肩扛车拉的如同凯旋归来。   站在天山上也看不见沙漠里的战况,不论阿萨兰和契丹人打成什么样子,这里堆积如山的军粮他都用不上了。   在铁心源动手之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泽玛正带着自己的伙计们没命的往饭店里搬运粮食,那些负责看守粮草的老弱病残军士在卓玛的淫威之下,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不敢阻拦。   这么好的机会铁心源如何会放过,很快,清香谷里的野人们就成群结队的跑来了。   用所有能装粮食的东西,开始疯狂的抢粮食。   不足一千人的老弱残兵鼓足了勇气挺着长枪冲杀过来,却发现正在抢粮的那些野人前面忽然多了六百名盔明甲亮的凶悍武士。   为首的一位武士,只是向前冲杀了一次,负责看守军粮的军官就被铁枪给捅死了。   那些武士也只是上前冲杀了一轮,就退到粮仓的所在地,帮着西域野人继续装运粮食。   看守粮库的军兵丢了粮食之后,自知下场凄惨,也不知道是谁先把武器丢掉,扭头就跑,紧接着,粮库的所在地里就一个军兵都看不见了。   泽玛恐惧的瑟瑟发抖。   她想不到哈密在被阿萨兰掘地三尺之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竟然还有一支精悍的军队。   好在那些人似乎只对粮食感兴趣,在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搬运粮食之后,就重新消失在茫茫的戈壁上。   当泽玛走进空荡荡的粮库之后,即便是站在炎炎烈日之下,她依旧觉得自己血脉里流淌的血似乎夹杂着寒冰,四肢发冷,头脑发懵。   一阵风吹过,泽玛打了一个哆嗦,忽然大叫了一声,就跳上一匹马,发疯一般的向大雪山狂飙。   直到此时,泽玛才发现阿萨兰进军沙漠,从头到尾都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里面。   她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人,在极度惊恐之下,第一时间选择向自己的家狂奔。   无论自己的那个家有多么的龌龊,这时候能给她保护的也只有大雪山那个家。   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淡蓝色的胡麻花正在盛开,一身雪白纱衣的泽玛顾不上走大路,纵马跳进了这片花海。   小小的蓝色花瓣被马蹄踏碎,惊起一群隐藏在花海中的山雀……   孟元直的长枪如龙,铁一的长刀如风,沿着一线天的狭窄石阶向下砍杀,铁三,铁四顶着一张塔盾,冒着箭雨向上攀登。   大雪山城杀声震天。   铁心源一步步的踏上石阶,鲜血瀑布一般的从石阶的顶端流淌下来,他就踩在血泊里,用手帕捂着鼻子,一步步的向上攀登。   孟元直,铁一,铁三,铁四在一线天汇合的时候,厮杀声终于停了下来。   一线天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受两侧山崖的挤压,中间唯有一条可以容驮马经过的山道。   山道两侧布满了凿痕,想必在大雪山城出现之前,这道山涧可能更加的狭窄。   这里是大雪山唯一通往外界的通道。   如果想从后山离开,就需要翻越皑皑的雪山。   这里原本就是那个著名的赞普为自己开凿的置放陵寝的地方,非常适合死人居住。   既然适合死人居住,那么,对于活人来说这里就是一个死地。   铁心源抬头向上观望,发现只要在一线天放置一块断龙石,大雪山城就会成为一块绝佳的墓地。   当初聂赤赞普把这里开辟出来当作自己晚年的避暑之地,很可能就是准备把这里当做自己最后的安身之所。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铁心源也看到了那十几块被大雪山人称之为扁担石的那些断龙石。   扁担石上已经布满了青苔,只要用杠子猛力的撬动,那些滑溜的扁担石就会顺着平坦的滑道栽进一线天。   “以后可以在这里修建一座监牢。”   铁心源用刀子刮去扁担石上的青苔,拍击着粗糙的石头对孟元直道。   “我们以后也需要监牢?”孟元直冷冷的问道。   铁心源看了孟元直一眼道:“军队,律法,监牢,本就是帝国控制百姓,管理百姓的暴力手段。   我们将来不但会有军队,还会有律法,自然也就会有监牢这种东西。   如果没有这三样,不论我们建立的国家多么的强大,也会在一夜间倾塌掉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东西,其实我也不喜欢,可惜,没有不成啊。”   “我只希望以后这座监牢不会把我关在里面,我听说这世上的有些事非常的邪性,盖监牢的人往往也会第一个住进监牢。”   孟元直把话说的歹毒,铁心源只是笑笑,然后问道:“杰嗤赞普不同意把王位交给泽玛公主吗?”   孟元直摇头道:“劝降的话才出口就被人家的乱箭给射回来了,没有答案。”   铁心源笑道:“没关系,他们最后一定会答应的,你们现在只要守在这里,允许吐蕃人一个个的从这里走出来,一定要分清楚,谁是贵族,谁是普通平民。”   “贵族怎么办?杀掉?”   “我们除了战争之外不杀吐蕃人,以后还需要这些吐蕃人帮着我们耕种这里的土地,仇恨不能结的太深,即便是要杀贵族,也是泽玛自己的事情。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大雪山城的女王到来。”   铁心源知道这样的厮杀让孟元直不痛快,他自己也不是很愉快。   欺负一个弱老头确实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如果铁心源的心可以再恶毒一些,就可以直接把聂赤赞普留下的这些断龙石推下山涧,堵死这里的通道之后,大雪山城里的赞普后裔们就可以和自己的祖宗睡在一起了。   泽玛出发的时间晚,到来的时间却非常的快,天色还没有黑透的时候她就匆匆的来到了大雪山脚下。   山脚下原本有一个不大的村庄,村庄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是以背人上山为生的。   泽玛到来村庄,却看不到一个吐蕃人,她不知道,铁心源开始控制大雪山之前,就带着上千人的强盗队伍,把平原上所有的吐蕃人都驱赶进了大雪山城。   惊惶的泽玛顾不得劳累,咬着牙准备攀上这条号称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的大雪山。   从未如此劳累过的泽玛攀上鹰愁涧就再也走不动了,匆匆的爬到山泉边上,把脑袋塞进冰凉的泉水里贪婪的喝着冰凉的雪水。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泽玛暮然回首,就看见一身青衫的铁心源裹着一件厚厚的皮裘靠在陡峭的山崖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泽玛疑惑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对你说的大雪山城非常的好奇,就专程过来看看,真如你所说,这里的风景极美。”   月色融融,白色的月光照在铁心源的脸上,让他那张俊秀的面庞显得极为苍白。   “我在山下没有看见一个吐蕃人,从胡麻田里穿过来,也没有獒犬过来扑咬我。獒犬是我们大雪山人最忠诚的帮手,如果连它们都不见了,就说明山下已经没有人了。你能告诉我这里所有的人都去哪里了?”   泽玛没有接铁心源递过来的热饼子,抱着双肩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才问这个极为诡异的少年人。   “来了一伙强盗,他们无意中听说了泽玛公主在大雪山城的遭遇,对你那些禽兽不如的亲人极为愤慨,想把他们都杀掉,让泽玛公主来做大雪山城的主人。”   泽玛听了铁心源说的话,黄豆大小的眼泪就扑簌簌的流淌下来,不一会就打湿了衣襟。   “强盗首领说,大雪山城是你的,如果可能,他只想在大雪山城修建一座监狱,盖一座寺庙,其余的都属于美丽的泽玛公主,即便是那座最富丽堂皇的王宫,也是属于美丽的泽玛公主的。他们只想要山下的胡麻田,和那些对泽玛公主来说毫无用处的田地……”   看到铁心源侃侃而谈的模样,泽玛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他非常熟悉了。   “你就是那个强盗首领?” 第九十八章 绝望是一种境界   泽玛非常没有礼貌的拿着一个手帕换着法的在铁心源脸上比划。   她非常的希望知道铁心源到底是不是那个撕她衣服的强盗。   这种执念来的如此炽烈,以至于让她似乎忘记了这个人带给大雪山的危机。   泽玛孩子一般的举动,让铁心源把剩下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静静的坐在那里任由泽玛乱来。   泽玛的手帕上沾满了浓重的汗味,没有传说中女子身上的体香,她的汗水和男人的一样都是酸臭的。   等泽玛终于把手帕绑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铁心源强盗的本来面目就出现在泽玛的面前。   “你真的是强盗!”   铁心源取下泽玛并不干净的手帕,皱着鼻子把手帕还给她。   “宋人也能当强盗?”   “宋国境内的强盗多如牛毛,你从哪里听说宋人不会抢别人东西的?”   “我听父亲说过,如果我们的力量足够大,就能从富庶的宋人那里抢来无数好东西。   他还说宋人没有武士,只要威胁一下,就会拿到自己想要的。   他还说,以前我们的祖先就是那么干的。   你好像不会武艺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不太会。”   泽玛笑着点点头道:“你确实不会……”   话还没有说完,铁心源就看到泽玛捏着一柄匕首扑了过来,面色狰狞的可怕。   铁心源叹口气抬手就把刚刚烤好的一只肥鸡丢了过去,身体却向后挪过去。   滚烫的肥鸡带着淋漓的油脂砸在泽玛的胸口上,她竟然丝毫不避让,跨过火堆就继续追杀铁心源。   山道的边上有几根石笋,铁心源就围着石笋不紧不慢的转悠和泽玛玩捉迷藏。   只是转了七八圈之后,原本就精疲力竭的泽玛孤拐上忽然就挨了一棒子,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匕首也跌出去老远,一个瘦小的身子骑在她的身上,由于用膝盖顶着她的脊背,痛的泽玛一点都动弹不得。   铁嘎嘎一边用膝盖顶着泽玛的脊椎,一面探出手去捉住泽玛的两只手臂用力的向后搬动,铁心源从嘎嘎肌肉扭曲的小脸上就能看得出来,这家伙几乎用了吃奶的力气。   野人孩子几乎不用教,他们都知道该如何捆绑人,眼看着铁嘎嘎利索的将痛苦的泽玛翻转四蹄用腰带捆在一起,铁心源才从石笋后面转过来,小声道:“还能不能好好的说句话了?”   和铁嘎嘎扭打的时候,泽玛的一头秀发披散了下来,浓密的黑发覆盖着一张苍白的面颊,有一股子触目惊心的凄美之意。   “大雪山没有招惹你,没有和你做对,他们已经腐朽了,不再有什么伤害别人的能力,他们的宝库里面也没有什么珍奇宝贝,只想好好的活下去,你就不能放过他们吗?只要是大雪山有的,你都拿走好了,求求你,别杀他们,我给你当女奴都成。”   铁心源叹息一声,山路潮湿,他和嘎嘎两人合力把泽玛抬到毯子上,把火拨旺之后就继续沉默。   嘎嘎捡回那只肥鸡躲在一边吃的香甜,铁心源胸中多少有些凄凉,吃不下去。   “你要大雪山做什么?这里就不适合屯兵,也不适合成为城市,只是一群冢中枯骨在大雪山城一日复一日的怀念祖先的荣光,你要大雪山城做什么啊?城里没有牛羊,我父亲想找四匹纯白色的马匹拉车都办不到,城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即便是我的母亲,一年中很多时候都要吃难以下咽的干肉……大雪山城最美的女人就在你的脚下,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你要大雪山城做什么呀?”   “你刚才说要在大雪山城建造一座寺庙,你倒是建造啊,只要你们自己出钱,我父亲巴不得有这样的好事。你们想在大雪山城建造监牢,你们去建造好了,在大雪山城的西面,有一座孤绝岭,只要在山岭的最边上修建一道墙,就绝对没有犯人可以逃走……”   泽玛的声音愈发的凄厉了,伴着呼啸的山风,如同女鬼在哀鸣。   铁心源觉得泽玛的反应不对。   以前听这个女人说山上的人都是一群王八蛋,就连他的父亲都对她有觊觎之心。   现在,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却在用生命哀求自己放过大雪山上的人……这不对啊。   “你父兄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是吧?”铁心源把泽玛趴着的身体侧过来,让她面对自己然后道。   “你不会是因为知道我曾经说过我父兄对我的种种恶行,你才带着部下来大雪山为我讨一个公道的吧?”   瞅着泽玛那张嘲讽意味浓重的脸,铁心源的老脸难得的发一阵热。   摇摇头道:“如果我说是,那真是太不要脸了,既然你前面已经问过我,我就只好实话实说。我准备在哈密建立一个我自己的国度,因此,在建立我的国度之前,我想让这里的人群种族尽量变得简单起来。你父亲说的没错,战斗不是我们宋人的长处,可是,除了战斗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   泽玛努力的甩开遮盖在脸上的头发吃惊的道:“哈密很大,伊吾州更大!”   铁心源笑道:“安排一个部族,哈密足够了,安排一个强大的部族,伊吾州足够了。   可是要把一个国家放下,不论是哈密,还是伊吾州都显得太小了。   很早以前,我就选定了哈密成为我要建立的国家的中心,这里有一个国家需要的一切。   不论是险峻绵延的天山,还是茫茫三百里沙漠,亦或是八百里瀚海,都能成为这个新兴国家的保护带。   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座大湖,有一条水量充沛可以流淌千万年的大河,有水草丰美的土地,有数不尽的珍贵矿藏和明珠宝玉。   最妙的是这里连内陆国家最稀缺的盐巴都多的数不清,我想建立一个国家,如何能够离得开哈密?”   “回鹘……”   “回鹘人已经不复祖先的勇猛,阿萨兰这一战,会损耗掉回鹘三成的国力,他即便是侥幸从沙漠里逃回来,也只会带着残兵败将和他的父亲争夺回鹘的可汗之位。一个分裂的回鹘,在西域这片对国家基本上没有多少认同感的土地上,最多苟延残喘三年。”   “迪离发和叶护是你杀的?我就知道阿萨兰不敢下手对付迪离发的,是你帮着他杀掉了迪离发,让他再也没有和自己父亲和解的可能了,啊!你这个魔鬼!”   “你的使节团也是我请人劫杀的,这一点你莫要忘了感谢我一下。”   泽玛咬牙切齿的道:“这么说契丹人并不想来攻伐回鹘是吗?要不然你不会劫杀使节团的。”   “原本不会,后来我有一个厉害的朋友化妆成回鹘人杀了祖普大王府统领的几个儿子,再顺手杀掉了他很多部属,所以,祖普大王府的统领耶律敬已经疯了,不把阿萨兰剥皮抽筋他不会罢手的。我帮了阿萨兰很多,还给了他神秘的武器,帮着他做了一个篡位者应该做的事情。如果阿萨兰可以回来,我说不定还会帮他成为回鹘的可汗,就眼下来看,阿萨兰当王对我最有利。”   铁心源说这话解开了泽玛手脚上的绑绳,继续道:“我真的没杀你家人。   你说的没错,他们已经没有胆量作战了,那个杀耶律敬儿子的家伙,在简单的大雪山城竟然杀不掉你父亲和你的哥哥们。   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你父亲和哥哥们在发现敌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跑的速度之快,让那个恐怖的高手都追不上,知道不?这非常的难得。”   泽玛揉搓着手腕脚腕幽怨的道:“这是我教给他们的保命法子,我曾经告诉过他们,如果敌人来了他们想反抗的话只会死的更快……”   嘎嘎给铁心源端来了一碗热汤,铁心源非常好心的把热汤给了泽玛,很快,那碗温热的汤就泼到铁心源的脸上。   铁心源伸出舌头,把黏在嘴角的一片野菜卷进了嘴里,不理睬身上的肉汤继续道:“泽玛,你告诉我,如果我不来大雪山,你们大雪山还能自由存在多久?   如果阿萨兰没有和契丹人打仗,大雪山应该已经被他给吞并了吧?   这么些年,你委身阿萨兰,依靠阿萨兰的力量来保护大雪山,所以才没有人敢动大雪山。   阿萨兰此人薄情寡义,从他把你当作礼物送给契丹人的行为中就能看出,这样的人根本就靠不住。   原本一个族群想要永远的繁衍下去,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可是啊,大雪山上似乎没有理想和志向这种事,每个人都只想着得过且过,把大雪山的安危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这很不公平啊。   你知道我在一线天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断龙石,我其实根本就不用进攻大雪山城,只需要把那些大石头推进一线天,大雪山城的人就只有活活饿死的份!”   原本母狼一样的泽玛慢慢地安静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瞅着星空笑道:“那些石头本身就是我父亲放在那里的,十几年前就已经放在那里了。当时的打算就是一旦有人算计大雪山了,就把石头推下山谷……” 第九十九章 契约,契约!   铁心源哈哈大笑起来,突兀的笑声出现在荒凉的山路上,很是提神。   “泽玛,你们大雪山本身就是烂命一条,就等着有人来取呢,谁取走不一样呢?断送在我手里你们算是运气的,我只想要山下的湖泊,草原,田地和矿藏。没打算要你们祖宗的这间陵墓。你们依旧可以愉快的住在山上,愉快的继续你们已经进行了很多年的大国朝拜表演,再进行一百年都不要紧,我发誓不会夺取你们当作生命一样来保护的大雪山城。”   泽玛终究还是感到饥饿了,拿起嘎嘎吃了一半的肥鸡撕咬了两口,满嘴油腻的对铁心源道:“没了草原,没了田地,没了矿藏,我们会饿死的。”   铁心源从怀里取出一本账本笑道:“你们去年的时候总共收到了五千担粮食,以及六千四百枚银币这没错吧?”   泽玛有些羞涩,犹豫一下道:“去年的年成不好……”   “又胡说八道,这个账本上记载的非常清楚,去年你们收到这些东西,已经是多年来未有过的大丰收。你父亲甚至大宴群臣,给每一个贵族都给了两担粮食和十个银币的赏赐。前年的收获只有去年收获的八成。”   泽玛不讲理的女人性子再一次爆发,怒吼着道:“我们就是穷啊,这么穷的人你们都看在眼里,跑过来又杀又抢的,你比强盗还要凶狠十倍!”   “要是我每年都给你们这么多的银币和粮食,你们能不能乖乖的交出武装,留在山上好好的过日子。我保证,只要不在山下玩你们那一套盛世迷梦,哪怕是在山上自称为神都没关系。”   “我们不是你圈养的牛羊……”   铁心源痛苦的拍着脑门道:“我觉得还是把你们杀光了比较省事……”   “你真的会保证每年都给我们这么多的粮食和银币?而不是等风声过后,再把我们都杀光?”   “我甚至可以写下契约,证明山下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买下来的,只不过买东西的钱是按照年份交付。最后啊,只要你们家族的人直系亲属没有死光绝后,这份契约永远有效。”   “那你写吧,写完之后我准备让商队把这个消息传遍戈壁沙漠甚至整个西域。”   泽玛非常的谨慎,逼着铁心源用汉字,突厥字,大食文字各写了一份契约,如果不是因为铁心源不会古怪的契丹文字也不会天书一样的李元昊制造的西夏文字,泽玛一定会逼着他用这些文字也各来一份契约。   说起来很可笑,混乱的西域之地比大宋本土都相信契约,也更遵守契约精神。   或许是各种誓言都被西域人用遍了,于是大家不再相信誓言,而是把希望寄托在白纸黑字的契约上。   铁心源的契约被郑重的写在一张张洁白的小羊皮上,为了保证契约的公正性,泽玛甚至让铁心源找来他唯一认识的萨迦上师来充当见证人。   泽玛在要求找人把她抬上大雪山的要求没有被满足之后,就彻底放开肚皮大吃了一顿,就带着那几张契约举着火把一步一步的挨上大雪山。   萨迦上师面露笑容,对铁心源在这种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给了大雪山吐蕃人一条生路很是欣慰。   他甚至认为这是自己和铁心源在漆黑的地道里论法之后,那些道理有些改变的铁心源。   铁心源换掉满是膻味的衣衫,还用热水美美的洗了头,然后就钻进帐篷里睡得极为香甜。   山上总是亮的比较早些。   当铁心源看着刚刚露出半个脑袋的红日洗漱的时候,萨迦上师也从自己的睡袋里钻了出来。   见铁心源一边漱口一遍盯着山脚下的美景看,就笑道:“一些粮食和一些银币就换取了这么大的一片土地,你这生意做得不错。”   铁心源吐掉嘴里的盐水大笑道:“自然是如此,你们吐蕃人守着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实在是太浪费了。你看看,这一眼望去,仅仅是开垦过的土地就不下五万亩,那些没有被开垦过适合耕种的荒地还有不下十万亩。这还仅仅是这里,如果绕湖一周,还不知道有多少可以利用的土地呢。”   “大雪山城的地盘应该仅限于靠近雪山的这一片吧?”萨迦听出铁心源话语中不对味的地方了。   铁心源笑道:“如果大雪山忽然变得很强大了他们就有权利向所有人宣布,这里的土地都是大雪山的。据我所知,西域人就是根据实力大小来分配土地的,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公平!”   “你有十万族人吗?”萨迦决定不理会铁心源的歪理,想用堂堂正正的道理来说服他,地盘的扩张需要时间来消化,如果不能利用抢来的土地,这种抢劫就没有意义。   “没有,今年能过来一万人算是我走运了。”   “一万人加上清香谷的八千人,你如何耕作这么多的土地?你不能让所有的战士都去垦荒吧?”   铁心源哈哈一笑就离开了帐篷,他很想知道泽玛到底有没有说服她的父亲和哥哥们。   在一线天守到了中午时分,看到泽玛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吐蕃人终于出现在了一线天的小峡谷中。   泽玛表情凝重,好几次都踩错了台阶差点跌倒,身后的男子毫不避嫌的探手抱住她,而泽玛并没有不高兴地神态。   从这点小节处来看,那个男子应该是泽玛的血亲。   男子从一线天的那一头走到中间就不愿意再向前走了,蒙着面的孟元直像一只鹰隼一般站立在一根高大的石笋上面,手里握着一柄铁枪,上面的血迹斑斑,把他的威风和杀气显露无遗。   泽玛大声的和那个男子说了两句吐蕃话,就强行拖着那个战战兢兢的男子过了一线天。   “这是我大哥雍本加措,也是大雪山的达赖,只要他在这些契约上画押之后,我们的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铁心源笑着朝雍本加措拱拱手道:“不知达赖点下对这份契约可有异议?”   铁心源没有得到回答,那个瘦弱的男子张大了嘴巴不停的闭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泽玛咬牙切齿的从大哥手里夺过契约,拍着羊皮道:“上面应该加一条,如果我们想要离开,你不能阻拦!”   铁心源摇头道:“这一条加上去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不想让你们离开,即便是不派自己人,找一些强盗或者流浪武士就能把你们埋葬在路上。我们的契约首先是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上的,泽玛,我相信你们,也请你给我一些适当的尊重。我敢说,只要你们继续留在山上两年,我保证即便是拿着鞭子驱赶你们,你们也不愿意离开。”   泽玛的眼中满是泪水,继续强硬的道:“你应该允许山上的大雪山子民下山耕种,采矿,你给的那点粮食养不活他们,留在山上只会被饿死。”   铁心源点点头道:“他们的土地依旧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采生硝的地方依旧是他们的矿场,采芒硝的浅水处他们依旧能去。只是,他们收获的生硝除了上税,剩余的要优先卖给我!”   “他们可以用硝石来抵充税,而税额不能超过……”   铁心源和泽玛的交锋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直到泽玛翻着白眼再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时候,铁心源这才重新拟定了契约,找萨迦作保之后,那个大雪山的达赖雍本加措才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示意铁心源也给自己来一刀,好吧两人的伤口贴在一起宣示契约已经成功。   铁心源自然不愿意给自己割一刀,更何况眼前这家伙如同一个痨病鬼一样天知道身体里有什么奇怪的病毒,要是因为签一个合同就把小命送掉,铁心源觉得万万不值。   他签字,雍本加措按血手印,各种文字的一式两份之后,契约就宣告成功。   好人做完了,铁心源自然是要离开的,清香谷里只有铁五和铁六在,沙漠里的战争到现在铁三百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传来。   心急如焚的铁心源选择了立刻离开,剩下的事情自然有铁一这个面善心黑的家伙主持进行。   泽玛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坏蛋就是铁心源,哪怕是豺狼也比铁心源善良一万倍。   因此,她很乐意看到铁心源离开。   只是当她发现,铁一按照契约上的条款开始收缴大雪山上的武器的时候才发现,实在是不应该让铁心源离开的,一家人只有一柄小小的手叉子,无论如何是不够用的。   铁一是一个极度古板的军人,事情到了他的手里,除了死板的规定之外,他不会任何的通融。   铁心源也相信铁一会把大雪山的武装收缴的非常干净,在相互之间的信任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铁心源骑着马离开大雪山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胡麻地。   风吹的时候,已经凋落的蓝色胡麻花瓣就会随风飘起,即便是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子胡麻的生涩味道。   和大雪山的契约是铁心源来到西域之后签订的第一份契约,他相信,有大雪山做榜样,自己最后一定能够在西域建立起自己一言九鼎的传说。 第一百章 天神的天平   大雪山上的情况不像自己知道的那样糟糕,泽玛的抹黑策略多多少少起了一些作用。   这个女人在发现自己的父亲懦弱,兄弟们平庸之后,毅然独力挑起了保护大雪山的责任。   女人保护男人的方式很古怪,却非常的有效,阿萨兰明明只需要派一个千人队就能收复大雪山,就因为泽玛的付出最终让大雪山上的人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阿萨兰不动大雪山,别人自然也就不敢动。   当泽玛发现阿萨兰可能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后,第一选择就是回到大雪山,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醉生梦死的父兄们没有能力护卫大雪山。   铁心源发现泽玛是一个很有用处的女人,因此,在第一时间就改变了对付大雪山的策略。   每年给一点微不足道的粮食和银币,却能换来一个有着完整传承的吐蕃赞普。   虽然这个赞普的命令连大雪山都出不了,但是,这一点都妨碍铁心源挟天子以令诸侯!   有了这个赞普,任何吐蕃人和自己做对都是不义的,而自己需要抢吐蕃人的地盘的时候却能用上讨伐二字。   不知道还有多少吐蕃人还记的吐蕃帝国当年的赫赫雄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吐蕃人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位传说中的雄鹰王。   这在每年五千担粮食和六千枚银币面前,都是超值的。   因为铁心源发现,大雪山的赞普理论上有赦封吐蕃领主的权利……   和大雪山赞普签订供养契约之后,铁心源这个宋人也自然就成了吐蕃一脉。   他可以告诉所有流浪在西域的吐蕃人说,投靠哈密部族,就是投靠了势力庞大的吐蕃部族。   他同时也是神教的塔利班,如果可能,铁心源认为自己应该拥有戈壁上所有种族的身份。   只有这样,自己这个宋人的身份才不会让所有人敌视,当年李世民就把天可汗做的非常好,自己没有理由做不到。   戈壁太大了。   戈壁这个词实际上是出于蒙古语,“土地干燥和沙砾的广阔沙漠”。   戈壁滩东西约三千两百里、南北约两千里、总面积约13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第五大沙漠。   戈壁是蒙古帝国的老家,也是匈奴和突厥的活跃地点。   自秦朝以来,汉字史书里以“大漠”之称,是中原王朝自始至终的死敌。   多年以来,这片土地上不知道战死了多少汉家英魂,有多少种族身死族灭,也不知有多少种族因为和中原王朝的恩怨情仇,最终厮杀的不分你我。   铁心源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大漠上,就需要挖掘出这片大地上的汉家血脉,让他们重新在雪山水的滋润下茁壮成长,最终成为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   想要征服一块地方,就先要深沉的爱上这片土地,否则为他流血的时候会感到疼痛。   回到哈密的时候,这里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就重新出现了很多人,随便在腐烂的尸体上盖一些黄土,就匆匆的开始自己的巴扎。   七哥汤饼店里依旧生意兴隆,在铁五的主持下,该收的赋税一点都没有缺少。   哈密的巴扎不是面对哈密本地人的。   而是各处商队来到哈密之后,用自己携带的货物和别人交换的场地。   瀚海里面的部族会用自己在盐湖中收集到的盐巴来和别人换取茶叶,铁器,棉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不论这里曾经死掉多少人,这些来自部族的商队依旧会带着自己的货物来到哈密,就像迁徙的野兽一般固执而准时。   铁心源准备告诉这些人,马上,哈密还要迎来一次血腥的屠杀,这一次屠杀是一次没有目的的杀戮,那些溃兵或者来自契丹的武士们只是想通过屠杀平民商队来宣泄自己从战场上带来的恐惧。   阿史那,是一个威名赫赫的突厥名字。   阿史那哲蚌,在黑风暴还没有到来之前,是哈密一个谁都不敢得罪的人。   经过契丹人临走时的杀戮,阿萨兰两次杀戮,这个腰板历来挺得很直的老人,腰身变得佝偻。   进七哥汤饼店吃饭也不像以前那样豪迈了,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哈密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面前放着一碗已经凉透了汤饼,上面的牛油已经在汤水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油壳子。   铁心源来到七哥汤饼店就看见了他,铁五告诉铁心源,阿史那哲蚌每天都过来,点一碗面条不吃,却会从清晨坐到太阳落山。   “给他换一碗面条,给我也来一碗。”   铁心源安顿过后,就来到阿史那哲蚌的前面坐好,面对面之后他才发现面前的这个老人确实已经老了。   脸上还有好几道疤痕,应该是刀子割出来的,这是至亲之人死掉之后才有的礼节。   看到了铁心源,阿史那哲蚌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点灵动,没有说话,先是端起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面条开始大吃起来。   一碗冰凉的面条下肚,他的精气神似乎都回来了,死死的盯着铁心源道:“契丹人走的时候我们大家都预料到会有一场抢劫和杀戮,所以我们大家都躲过去了,死掉的都是外乡人,所以没有什么好说的。   阿萨兰以前从不来哈密,但是这段时间他来了三次!就给哈密带来了两次杀戮。   老夫运气好,高昌遗族倒霉的时候老夫躲过去了,可是上一次就不行了,阿萨兰两次洗劫了老夫的部族,这两次和以往的抢劫都不太一样,除了要粮食之外,他们还要人。   我的三个儿子带着部族勇士拼力死战才护卫着族群老弱躲进了地道。   结果,我的三个儿子和三十一个部族勇士全部战死了,被掳走的人依旧有一百六十二人。”   铁心源点点头,已经知道这个老家伙要说什么了,见面条已经端上来,就邀请阿史那哲蚌一起吃饭。   能把自己的饭给旁人,这就是戈壁上的最高礼仪,阿史那哲蚌端起面条继续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喝了很俨的茶水。铁心源看着阿史那哲蚌道:“阿萨兰实力雄厚,因此他是一头狮子,我们实力弱小,因此上我们就是戈壁上的羚羊,旱獭。狮子来了,我们躲开就好了,可是总有倒霉的或者弱小的来不及跑掉的羚羊和旱獭会被狮子吃掉。更有一些愚蠢的家伙以为自己可以和狮子做朋友,结果就是高昌遗族的下场。”   阿史那哲蚌点头道:“羚羊和旱獭做朋友是可以,狮子的朋友只有老虎!”   铁心源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的族群总能逃过杀戮。”   阿史那哲蚌点点头,站起身抚胸施礼道:“请您能看在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份上,告知我们那些即将到来的危险。”   铁心源瞅着阿史那哲蚌道:“离开哈密吧,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能够生存的土地了。”   “你的部族不离开吗?”   铁心源笑道:“我们有应付乱局的能力,你们没有,马上就会有更加恐怖的灾难降临到哈密这片土地上。”   阿史那哲蚌惊疑不定的看着铁心源道:“如果我的部族依附在您的部族之下,能否得到安全?”   铁心源摇头道:“不能,我的部族将会由宋人,以及没有部族家园的野人组成,像你的部族,不在我接受之列。”   “请容许我冒犯的说一句,老夫并没有看到您强大的部族啊。”   铁心源笑道:“当这片土地上不再有莫名其妙的杀戮的时候,我的部族就会到来,接管整个哈密。”   “不接管我们?”   “不包括你们,你们如果能够在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活下来,我不会去抢夺你们的土地和牛羊,就像现在一样,只要向我缴税,我就尊重你的权力。唯独不保证你们的生死和安危。”   阿史那哲蚌见铁心源已经有些烦躁了,就站起身再次抚胸施礼之后道:“从来没有人在乎过我们的死活,可是我们以就像骆驼刺一样在戈壁上活下来了,天神会保佑我们的。”   铁心源皱眉道:“不要想着把所有人组织起来去对抗即将到来的灾难,那不是你们那点力量能够阻挡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赶紧回去,布置好警戒,只要发现不对,就立刻带着族人躲藏起来。”   阿史那哲蚌笑道:“我们藏了很多回,最后还是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这一次老夫不想藏了。   年轻人,老夫的部族强大的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总觉得保存实力不要和敌人硬拼,只要实力还在,我们总有成为大部族的一天。   可惜啊,每当我觉得部族的实力已经差不多的时候,总有天灾会降临。   这一次,我的三个儿子全部战死了,可是死掉的回鹘人更多,我的三儿子即便是脑袋被砍下来了,他的嘴里依旧咬着敌人的一只耳朵。   只要我们杀掉的回鹘人足够多,那些回鹘人会感到恐惧的,就不敢再肆意的屠杀我们。   年轻人,我们都知道你手里掌握着一支精锐的马贼团,把他拿出来吧,只要我们能够通过杀戮躲过一劫,你就是我们名正言顺的首领!”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然后就转身离开,在走进饭店的时候,他听到阿史那哲蚌悲愤的道:“今天你不帮助我们,等到你的部族受灾难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帮助你,天神是公平的,他会把我们的灵魂放在天平上称量。我的灵魂会上乐园,而你的灵魂则会下烈火燃烧的地狱!” 第一零一章 昏君的生存之道   铁心源觉得信天神的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被逼迫着相信了几天,然后肩膀上就多了一个洞。   没有人知道这个洞对铁心源的伤害有多大。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临睡之前,他都会看看自己肩膀上的那个洞好久,才能入睡。   “海不择细流方能成其大!”   这句话非常的有道理,不过,需要看这句话在什么时候使用了。   如果铁心源现在是大宋国内的一个山大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遵循这句话去做。   可是在戈壁滩上,这句话就是有毒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这里用起来非常的合适。   茫茫戈壁滩上,因为居住零散的缘故,有成千上万个种族。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只有百十人的绿洲上就住着一个你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种族。   前苏联当初何等的强大,一旦遇到危机,整个国家就立刻土崩瓦解了,迅速的成了好多国家。   没有归属的野人这时候对铁心源来说是珍宝,清香谷里的人口每天都在增加,主要来源就是那些个体在戈壁上苦苦讨生活的人。   没有归属感的人在第一次融入一个大家庭的时候,那种幸福感是原先有种族依靠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有了自己的种族,就有人在他睡觉帮他警戒,他在山洞里睡觉的时候就不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了自己的种族,食物就有了保障,他就不用担心空手从戈壁上回来的时候家人没有食物。   有了自己的种族,大家在齐心合力之下,就能获得更多的空间和地盘。   他们不会问自己的种族到底是什么种族,只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大家庭。   虽然说灰头发绿眼珠的汉人有些奇怪,可是在铁心源的眼中,他们比汉人还要汉人。   一个说着汉话,穿着汉家衣衫,拿着筷子捞碗里的汤饼吃的人,你敢说他不是汉人?   国家想要强大,单一种族就需要扩大,至少要占到绝对多数才成,如果有一个可以和主要种族打擂台的种族,这个国家如果不分裂,才是怪事情。   阿史那,一听就是一个古老的姓氏,铁心源至今还记得很多阿史那家族的重要人物,比如阿史那思摩之类的家伙。   哈密的清洗必须要继续,哪怕阿史那哲蚌他们表现的如何正义,如何悲壮,铁心源都会选择袖手旁观。   近二十万大军在沙漠中交战,距离战场最近的绿洲哈密,没有任何可以躲过兵灾的可能。   不论是回鹘人,还是契丹人,他们之间的战火一定会蔓延到哈密来的。   在这样的大势之下,阿史那哲蚌即便是组织起来了一两千人的乌合之众,依旧会被那些想要获得食物的溃军给杀的干干净净。   铁三百的讯息依旧没有传过来,铁心源看着沙漠方向,已经看了足足六天。   从沙漠里出来的逃兵铁心源捉到不少,但是,这些人对于战争依旧一无所知,他们都是从行军路上逃掉的。   阻隔哈密和祖普大王府的是一片沙漠,这片沙漠是最危险的流沙沙漠。   所谓的流沙并非是指地陷流沙,而是指风吹沙动,从迎风面滚落到背风面,日积月累之下,每一座鱼鳞般的沙丘都会随着风滚滚向前。   这样的环境不适合马战,也不怎么适合步战,松软的沙子会让战马冲不起来,也会让武士坚实的脚步变得虚软。   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阿萨兰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交战的场所。   唯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回鹘人才有可能做到和契丹人以命换命。   继续等了六天之后,铁三百的依旧没有消息传来,铁心源决定不再等待了。   带着自己留在哈密的所有人手准备回到清香谷去,他同时也向那些还在交换物资的商贾们发出警报。   告诉他们最多三天之后,他将不再负责商贾的安全,要他们尽快的完成交易,想要继续交易,等明年再来。   戈壁上风云突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感受到了威胁的并不是只有铁心源自己,当七哥汤饼店摘下匾额,取下幌子,收拾起桌凳,拆卸木头房子里最重要的装饰的时候。   无数的商队就骑着骆驼离开了哈密。   泽玛从大雪山来到哈密的时候,只看到铁心源一个人站在哈密河边静静的钓鱼。   他的战马就拴在旁边的柳树上,三匹!   他想再等等铁三百,既然已经说是一家人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好。   谁料想,铁三百没来,泽玛来了。   “你的部下杀了很多的贵族!”   泽玛从马上跳下来就冲着铁心源大吼。   铁心源遗憾的看着脱钩的鱼儿叹息一声道:“你没发现他们杀掉的都是平日里和你父亲不对付的家伙吗?”   “我父亲是一个昏君你不知道吗?反对他的人都是一些想要大雪山振作起来的好人,现在,全部被那个叫做铁一的哑巴太监给杀掉了。”   铁心源皱眉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铁一的话我可以装作听不见,如果这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你这句话,我会立刻砍掉你的脑袋!”   泽玛的呼吸为之一窒,降下嗓门哭泣着道:“容琼只不过说我父亲不应该答应这样的条件。你那个部将就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楚色旺丹指责你的部将胡乱杀人,然后他也就被你的部将给杀了。噶伦不过是抽出刀子话都没说,就被乱箭射死了,还有贡玛,他是一个多么和善的长者啊,指责了我父亲两句,也被你的部将从大雪山城上活活的丢下山崖,等我们找到他尸体的时候,都辨认不出来那是一个人了。”   铁心源冷冷的道:“最后一个人铁一处置的不对,应该当面砍头的,万一那个叫做贡玛的人还活着会成为我们的死敌。”   “你好狠的心……”泽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嘤嘤哭泣起来,她觉得是她害死了那些人。   “你父亲做的才是对的,那些人说的话,做的事就是要想害死所有的人。   如果你知道后主刘禅的话,你就该知道什么叫做‘此间乐不思蜀!’   你如果知道李后主是谁,就知道那句著名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句词。   这两个人都是亡国之君,可是,一个安稳的活到老死,连子孙都得以保全。   另一个则一杯毒酒送了卿卿性命!   你父亲这样的人越是懦弱,无能,在目前的环境下就越是能够一生无忧,越是表现出不甘,想要努力,想要奋争,他就死的越快。   泽玛,你莫要忘记,我们签订的条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得起二心……”   说这些一般是枭雄才说的话语,让铁心源感到非常的不舒服,鱼钩上的鱼饵已经没了,就烦躁的丢下鱼竿,背着手瞅着沙漠方向。   “你放心,阿萨兰一定会和契丹人打起来的,迪离发和叶护死了,为了控制王帐军,他还杀了非常多的军官,后来是靠着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的口号,允诺回来之后给每一个战士封地,这才勉强维持着大军的军心不散。   这个时候,如果他不作战,他的八万大军会在下一刻就崩溃掉的。   你没发现他在哈密就留了一点老弱残兵看守重要的军粮吗?   不是他不留,而是留不成,不论留下谁,那个人都会带着粮草逃跑的……”   见泽玛带着哭腔说这些事,铁心源的心没来由的难过了一下,她被吓坏了。   “我等的人不会来了,你也该看看我的部族是什么样子了,见过之后,你就会明白,让自己的族群过上好日子并不是很难。你大雪山就出了你这个一个人才,以后还有很重要的任务给你呢,别让我们失望。”   泽玛听铁心源这么说,立刻就收起了自己哭泣的嘴脸,快快的骑在自己的战马背上,等着铁心源带他去神秘的族群聚居地。   铁心源最后看了一眼沙漠的方向,骑上马,牵着另外两匹战马缓缓离开了巴扎所在地。   二十个披着披风的骑士从阴暗处带到铁心源的背后,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骑队,快速的离开了哈密。   泽玛一路上努力的记着任何有点特色的标志,她想把这里记在心里,以后说不定很有用。   小路蜿蜒着进了天山,两侧的山壁变得高大起来,道路非常的荒凉,满是尘土,不像是经常有人经过的样子。   当她看到最后面的两个骑士给战马的后面拖上一个刷子一般的灌木笤帚,才明白为什么这条注定会有很多马匹,骆驼,车辆经过的路上为什么没有留下人为的痕迹。   刷子扬起灰尘,很快就被山风平均的铺在路面上,自己一行人经过之后,道路重新恢复了蛮荒的模样。   山间有很多的岔路,自家大雪山上就有很多这样的盘陀路,如果在一个山口走错,就会距离预定的目的地十万八千里。   她早就听说过天山上有传说中的雪人,那些高大的雪人会把迷路的人抓走和她们交配生子。   一想到传说中雪人恐怖的模样,泽玛就赶紧向铁心源靠近一点,她可不想和一个满身白毛的雪人生什么孩子。 第一零二章 安静的清香谷   清香谷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了,只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土地上还种着为数不多的胡麻。   寨子里的牛羊多,人人都稀罕荤油,只有铁心源对荤油深恶痛绝,因此,那些胡麻是专门给他种的。   胡麻是一个好东西,铁心源向来喜欢吃胡麻油,尤其是这东西炸出来的油饼,他是百吃不厌。   冬瓜这东西在西域长不大,不过还好,如今叶蔓上已经长出来不少拳头大小的青瓜。   这东西原本就种在麦田的地垄上,如今把麦子割掉之后就开始疯长了。   回到清香谷之后,铁心源身后的护卫就自动散去了,铁心源的三匹马也被嘎嘎牵走洗涮去了。   盯着大太阳跑了大半天,铁心源有些饥渴,就顺手从地理拔出两根胡萝卜,在水渠里清洗一下,就咬的嘎巴嘎巴的响。   泽玛接过铁心源递过来的胡萝卜,学着他的样子在水渠里面洗过之后,也吃的毫无形象。   地里的物产非常的丰富,就是甜瓜还没有成熟,铁心源趴在一个硕大的甜瓜上闻一下,一点香味都没有,只好继续遗憾的吃自己手上的胡萝卜。   一个背着柳条筐的野人看样子刚从山里回来,见铁心源没滋没味的吃着胡萝卜,就小心的凑过来拿给铁心源一大块还淌着蜂蜜的野蜂巢。   这可是好东西,铁心源接过来,冲着野人嘿嘿的笑一声,野人也呲着白牙傻笑。   顾不得蜂巢里还有白色的蜂蛹,掰下来一块蜂巢铁心源就毫无风度的塞嘴里大嚼。   能吃到甜食是幸福的,铁心源闭着眼睛细细的享受,早就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啃胡萝卜的泽玛。   泽玛喜欢蜂蜜却讨厌蜂巢里的蜂蛹,见铁心源吃的恶心,就转过头嚼着胡萝卜打量着个连风中都带有清香的山谷。   山谷里的人很多,可以说是非常多,除了没有乞丐和闲人之外和大雪山城差不多,准确的说,这里还比不上大雪山城,至少,大雪山城还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高耸入云的灵塔,这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子,不过,从厚厚的茅草顶篷就能看得出来,这样的房子应该很暖和。   瀑布下面有一大群光屁股的孩子在戏水,这可能是清香谷和大雪山城最大的不同,很少能在一个地方,见到这么多的孩子,这简直就是奇迹!   如果按照西域的算法,一个部落有多少孩子,再把孩子的数量增加六倍,就该是一个部族中成年人的数量。   在西域养活一个只吃饭不能给部族带来粮食的孩子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尤其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他们有着大人的饭量,却没有大人的能力。   在瀑布下面戏水的都是很小的孩子,那些半大的孩子都在山坡上忙着摘杏子,或者在半山腰上放牧牛马。   也不知道放牧牛马的孩子怎们招惹了摘杏子的孩子,一大群半大的小子乌泱泱的丢下杏树扑向山腰上的放牛娃。   很快半山腰上就杀声四起……   铁心源抬头瞅瞅那些打架的孩子,好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自的继续品尝蜂蛹,看着白色的蜂拥蠕动着被铁心源的牙齿咬碎,泽玛强忍着呕吐之意,径直去了瀑布边上,那里的妇人最多,多的几乎要把水潭给围住了。   铁心源见泽玛走了,暗笑两下,就在水渠里洗掉手上的蜜糖,背着手继续在山谷里转悠。   至于泽玛,她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要比别人告诉她的要准确的太多了,也详实的太多了。   清香谷是铁心源专门培育的一个标杆地域,如果可行,今后自己的领地都会按照这个模式进行培育。   复制的结果不可能适合每一个地方,却一定能够保持每一个地方的生活方式和制度模式都是最先进的。   放羊一样的管理模式,最多能把未来的哈密,伊吾州弄成一个新的回鹘。   大宋模式的于阗已经亡国了,就说明大宋模式在西域是行不通的,所以铁心源觉得还是自己的想法靠谱一点。   从来就没有人在西域考虑过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中央集权或者王帐联盟,一个是国王势力强大的结果,另一个则是可汗实力不足以横扫六合之下的权宜之策。   没有征服,就没有顺从!   很多智谋之士以为只要先把一个松散的国家建立起来,然后再慢慢的调整国内的制度,最后达到让王的光辉笼罩每一个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最有担当的开国之君完蛋之后,后来的君主很难再对现有的政治体制改动分毫。   只要改动,战乱就会到来,如果后继的君王如同大宋历史上那些强悍的君王那样,国家可能会脱胎换骨,可是那样的君王即便是在大宋的史册上,也不过聊聊几人。   孩子们摘下来的杏子还有点硬,吃起来发酸,这是用来制造果脯,蜜饯用的,如果当水果吃,就需要爬上树去找零星的已经成熟的杏子。   离开杏树出去征战的小子们打了败仗,好多孩子哭哭啼啼的揉着脑袋上的大青包。   放牧牛马的孩子都比较野,用皮兜子甩起土坷垃来又狠又准,这东西打在牲口身上很疼,却又不会伤着牲口,落在人的身上也是一样的。   脑门上的大青包是揉不下去的,铁心源检查了几个受伤的孩子,确定没有被打坏之后叹一口气道:“下回去揍那些放牛的家伙,好歹避开他们的皮兜子啊,一群人乌央乌央的聚在一起杀过去,不就是给人家目标揍嘛?你们好多人的父亲都是武士,你们回去问问他们会不会顶着敌人的箭雨向前冲。”   一个年纪大点的孩子非常的有眼色,见铁心源手里拿着青杏子,就猿猴一样的爬上高高的野杏树,给铁心源摘了七八个已经熟透的杏子,然后仰着满是鼻涕的脏脸等族长告诉他怎样才能把放牛娃揍一通。   野杏树上结的果子还是不太好,即便是成熟了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吃了两颗杏子,铁心源就被酸的打了两个冷颤,拿胳膊揽着那群被打败的孩子道:“人家在半山坡,本身就地势高,往下丢东西很容易……”   泽玛走到瀑布下面的时候才发现,水池子里不但有光屁股孩子的戏水,同样的还有好多光屁股女人也在戏水,只不过小孩子毫无顾忌的在高处的水潭里玩耍,女人们躲在低处的水潭里戏水,很是快活。   野人女子大多黑乎乎的,即便是脱光了也没有多少美感,不过啊,那份惬意的劲头让泽玛非常的羡慕。   泽玛看了一会就发现一个问题,这里玩耍的孩子一个个都非常的壮实,这里乘凉戏水的女人也一个个都非常的健康,不像大雪山的女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好些妇人抱着自己幼小的孩子浸在水池里,孩子胡乱扑腾,扑腾累了就会趴在母亲丰满的胸膛上吃饭……   这些妇人大手大脚,手脚上的茧子很厚,这都是劳作留下的痕迹,说明这里的妇人没有谁是贵妇。   难道说这个山谷里的人每个人都能吃的饱饱的?   带着这个疑问,泽玛问清楚了铁心源的住处,就径直向铁心源居住的茅屋走去。   茅屋的大门开着,一个穿着宋人服饰的女子正在勤快的收拾着屋子。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刚刚用清水洗过,走进屋子就暑气顿消。   女子眉目如画,身姿窈窕,和西域女子粗大的骨架完全不同,见泽玛走进来,就停下手里的活计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就代表着自己对这个女人有威胁,泽玛挺挺自己饱满的胸膛笑道:“你是铁心源的女人吗?”   尉迟灼灼皱眉道:“这里是族长的房间,你不应该进来。”   泽玛笑道:“铁心源说过,我可以在清香谷里随意的看,随意的走,晚饭的时候他还要问我对清香谷的看法。”   尉迟灼灼指着书架上,以及桌子上,箱子上,椅子上堆满的各种文字的书籍道:“既然是族长允许的,你想看就看,只是不能动族长的书,他会发怒的。”   泽玛笑着答应了,指着墙上的字画问道:“这都是铁心源自己画的吗?那两只老虎怎么那么小?”   尉迟灼灼不愿意和一个不认识字的吐蕃女人讨论书画,冷冷的道:“那是两只狸猫,不是老虎!”   暴露了自己不认识汉字的泽玛没有丝毫的难堪,继续指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罗汉像又问道:“这个老头是谁?他膝盖底下按着的应该就是老虎吧?”   “那是伏虎罗汉!”   “打虎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前有一个护卫叫做白狼原的,他能空手捉住最凶悍的白狼,我以前还有一只大狮子两只小狮子,可惜大狮子为了救我被他们给打死了,小狮子现在在那里我都不知道。”   尉迟灼灼哼了一声,就继续用清水擦拭木床,她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了,和人尽可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都是自己的耻辱。   “你喜欢铁心源吗?”泽玛蹲下来看着尉迟灼灼的脸猛地发问。   尉迟灼灼心头一慌,手上的麻布就掉进了水盆里,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第一零三章 什么是幸福?   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尉迟灼灼的眼眶就泛红,铁心源对她来说就是心如铁石的铁郎君。   即便是尉迟灼灼当初已经把清白的身子送过去了,他竟然能够用毯子把她裹起来,然后和尉迟灼灼说一晚上不着调的废话。   这件事成了尉迟灼灼一生都不曾忘却的噩梦。   一个自认为还算美丽的女子自然把身体看的无比的重要,甚至会把身体当成自己攻陷男人最犀利的武器。   当最犀利的武器都没有办法攻陷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心里除了屈辱和幽怨之外就剩下浓浓的委屈了。   她知道铁心源已经很轻易的把自己的心给了宋国的公主赵婉,就目前来看,好像也没有要变心的打算。   眼前人比不过万里之外的一道倩影,这种失败让她几乎把自信心丢的干干净净。   随着铁心源从那个陪着她去抢劫兵器店的人,演变成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控制哈密的大人物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铁心源的身边越发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整个于阗遗族的人都希望她能爬上铁心源的床成其好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是爬上了床,也会被铁心源拿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当抱枕抱一晚上……   这是一种无赖行径!!!!   尉迟灼灼不由得把牙齿都咬的吱吱作响。   “你就是喜欢他是不是?   哈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来,姐姐教你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这男人啊,不管老少美丑都是一个德行,他们表面上装的道貌岸然的。   其实啊,就是想和你睡觉。   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假正经,明明喜欢一个人喜欢的要命,却不敢去找,只能躲在角落里流眼泪。   这可是最傻不过的事情了,如果真喜欢,那就爬到他的床上去脱光衣服给他看……”   泽玛正要得意洋洋的把自己的经验告诉这个看起来如同鹌鹑一样柔弱的女子。   却不防这个鹌鹑一样的女子猛地把一盆子水全部倒在她的头上。   “闭嘴!!!”   发泄完怒火的尉迟灼灼扭身就跑。   “唉,又是一个假正经,活该你一个人偷偷落泪!”   泽玛取下脑袋上顶着的抹布,随手丢在床上,瞅瞅自己湿透的衣衫,嘿嘿一笑,就三下两下把自己剥的精光,抖开铁心源的薄被,露出大半个胸膛哀怨的瞅着门外,她看见铁心源唱着歌从远处走过来了。   进了屋子的铁心源见到自己床上的裸女,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笑嘻嘻的道:“想洗热水澡松快一下就去温泉,想洗凉水澡清凉一夏就去瀑布底下,我屋子里可没有澡桶。”   “我衣衫湿透……啦。”   铁心源笑道:“你跑了这么远的路,衣衫早就脏了,确实应该洗洗。建议你去洗温泉,洗澡的时候顺便把衣衫给洗干净,放在温泉边上的青条石上,一炷香的功夫就干透了,一点都不耽误你穿衣。”   泽玛把被子往下拉一下露出自己的胸膛,娇声道:“我没有换洗的衣衫,怎么出去?”   泽玛的胸膛非常好看,不但饱满而且浑圆,如同两只倒扣在白玉石上的玉碗。   铁心源愣住了,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跳的厉害,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火焰准备出去,就看见尉迟灼灼又从外面跑了回来,一个虎跳就上了床,骑在泽玛的身上,三两下就用被子把泽玛裹的严严实实,又抽掉自己的腰带,绕着被子绑了两圈这才从床上跳下来。   看着已经傻掉的泽玛道:“你现在可以裹着被子去温泉边上了,这个时间男人们都在外面干活,日头不落不会回来,你可以痛快的洗到日暮!”   泽玛回过神来,嗤嗤发笑,后来笑的开始满床打滚,见尉迟灼灼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这才停止了大笑,从床上拱下来穿上鞋子,从被子里探出一根肉光致致的胳膊捞起放在椅子上的湿衣服,一蹦一跳的沿着尉迟灼灼指点的方向去了温泉洗澡。   尉迟灼灼的怒火似乎更加旺盛了,快速的把铁心源床上铺着的芦席卷起来,连上面的铺盖一起抱着,就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从满室春色到一片狼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即便是铁心源的脑子也有些运转的不太灵光。   “老婆看样子娶一个就好,多了,实在是麻烦啊,到时候可能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来,就在铁心源的心底落地生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杏核,找来镇纸,一个个的敲碎了挑里面的杏仁吃,他刚刚发现,这里的杏子实在是不怎么样,杏核很大,杏子很小,可是杏核不但不苦,吃起来反倒甜丝丝的,如果加上香料煮过之后,再烤干,味道应该非常不错。   赵婉那张小嘴吃点炒过的南瓜子都能欢喜半天的人,应该很喜欢这东西吧……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清香谷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泽玛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把吃饭这个事情弄得如此的蔚为壮观。   她也从未见过那里的饭锅有清香谷的大。   百十口她张开双臂也够不到两边的粥锅里装满了正在冒泡的浓稠麦粥。   两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在用两柄巨大的铲子奋力的搅着浓粥。   百十个妇人在一边叮叮当当的切着盐菜一类的东西,在另一边的硕大柳条筐里,还装着一大筐子刚刚煮熟的鸡蛋。   “这是给武士们吃的吗?”   经过一夜的纠缠,泽玛到底和尉迟灼灼化解了恩怨,主要是泽玛告诉尉迟灼灼,她昨日里不过是想试试铁心源,看他对女人动心不动心,结果那个死人好像没动静。   就这句话让尉迟灼灼和泽玛一同升起来了同仇敌忾之心,一同抱怨铁心源是个不解风情的铁疙瘩,并不是好女子的良配。   于是一夜之间,两人的关系就迅速的升温,到了早晨,似乎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不是给武士吃的,武士们吃的饭里面有肉,这是给干活的人吃的。”尉迟灼灼解释的非常仔细。   “那些鸡子也是?”   “那不是,在山谷里只有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和大肚婆每天才有一个鸡子吃。”   “男孩子?”   “不是的,男女都有!”   “我能吃鸡子吗?”   “不能,山谷里养的鸡不多,供应孩子和大肚婆已经很吃力了,顾不了别人。”   泽玛忽然发现铁心源也打着哈欠站在一口大锅边上等着人家给他装饭。   她仔细的看了,铁心源吃的东西和别人没多少区别,一碗麦粥,一块馕饼,一块盐菜,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的饭盘里多了一碟子颜色碧绿的青菜。   昨日还不明白山谷里为什么要搭建这么大的一个遮阳篷,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巨大桌子,现在明白了,这里是用来吃饭的地方。   除过有家眷的人,在这里吃饭的人依旧很多,放眼望去,满世界都是吃饭的人,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充斥双耳,桌子上趴满了人,更多的人蹲在地上,一手端碗,一手拿着馕饼和盐菜,喝一口麦粥,吃一口饼子,再咬一口盐菜,再找空说上两句闲话,整个棚子底下显得其乐融融。   大人喝粥吃饼子咬盐菜,无数留着鼻涕的孩子们把自己的粥碗放在地上,笨手笨脚的剥鸡蛋,一不小心,还没剥好的鸡蛋掉在地上。   不等孩子张嘴哭泣,旁边的大人就狠狠的给了孩子一巴掌,从地上捡起鸡蛋,在衣袖上蹭掉泥土,三两下剥好鸡蛋之后就塞进孩子刚刚张大准备大哭大叫的嘴巴,然后又是一巴掌。   不知为何,泽玛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让她心里很暖和,这样的景致比阿萨兰带着她去参加回鹘可汗的盛宴还要让她觉得舒服。   看得入迷,怎么也看不够。   “感慨什么啊,明后两年过去之后,大雪山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知何时铁心源走了过来,剔着牙对泽玛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问问这里的人,我铁心源从来不拿吃饭的事情开玩笑。”   见泽玛的眼圈发红,铁心源又笑了,指着大雪山城的方向道:“你父亲他们既然喜欢活在梦境里,那就继续在梦境里找寻他们的幸福去吧,你把他们从梦境里唤醒反倒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残酷。至于那些不想活在梦境里的人,我会带着他们寻找到真正意味上幸福。”   泽玛从未听说幸福这两个字,端着自己硕大的木碗低声问道:“你说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听着泽玛用吐蕃话艰难的说着幸福这两个音译字,铁心源笑了笑,指着已经吃完饭,拿着自己的工具去工地的野人们道:“对他们来说,幸福就是吃饭!”   “你的幸福是什么?”泽玛契而不舍的问道。   铁心源眯缝着眼睛瞅着说说笑笑的赶去工地的野人们笑道:“我的幸福就是成为这些幸福的人的王!” 第一零四章 天幕   泽玛没从铁心源的眼中看到任何虚伪的痕迹。   她不知道铁心源此刻正在被自己深深的感动着。   能让近万吃不饱饭的人敞开肚皮吃饭,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触。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征服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每一个人的生命   我有一个国度,面朝瀚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国王通信   告诉他们什么是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用闪电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在我的国度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瀚海,春暖花开。”   这是一首小诗,一首在铁心源曾经的世界里非常著名的小诗,铁心源改动了几个字之后,小诗就变成了他的宣言。   他享受过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享受,也吃过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苦楚。   因此,他不在意享乐,也无视苦楚,只想让胸中那团炽热的火焰燃烧沙漠。   “下回不要在我的面前脱光衣服了,我老婆快要来了,被她看见不好!”   前一刻铁心源还是泽玛高山仰止的人物,下一刻,一个有血有肉甚至有些猥琐的原始铁心源就跳了出来。   如果铁心源的目光没有落在泽玛的胸口上,泽玛会把这句话视为警告。   可惜那双充满欲念的眼睛告诉她,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的人为什么每一个都那么的忙碌?”   刚刚还人山人海的遮阳棚子转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厨子和妇人在收拾没了食物的大锅。   “世上的财富其实都是劳动创造出来的,不劳作,如何能够创造更多养活他们的财富呢?”   “可是你的钱和粮食都是抢来的啊。”   “无知的女人,抢劫也是劳动的一种!”   被问得恼羞成怒的铁心源挥挥袖子就离开了,他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处理,没时间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聊天,尽管她的乳房很大!   铁心源走了之后,泽玛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挤进妇人群里面,见妇人们都蹲在河边用刷子用力的洗刷玛瑙。   这活不错,泽玛向来喜欢玛瑙,可是洗刷了一阵子之后,新鲜感就没有了。   一两块雕琢之后的精美玛瑙让人欢喜,堆得像一座小山一样的玛瑙原石就让人厌烦了。   尉迟灼灼的工作让泽玛很是惊奇,她发现尉迟灼灼不仅仅是铁心源的侍女,还是这里所有孩子的先生。   只不过教授的是宋人的文字和说话,她看不明白也听不懂。   趴在栏杆上看了一阵,忽然咬咬牙就坐进了孩子堆里,偏过脑袋看一个豁豁牙孩子手里的沙盘。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跟着尉迟灼灼念了七八遍这些听不明白也看不懂的东西,泽玛终于忍不住抓着前面的小胖子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胖子有些胆怯的瞅瞅前面的尉迟灼灼道:“学问!考状元!”   小胖子还想跟这个漂亮的姐姐多说两句,就听到尉迟灼灼咳嗽了一声,就赶紧转过头去,把身子挺得笔直继续听尉迟灼灼念书。   念书这种事情自然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在大宋,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这样的读书声。   铁心源躲在屋子里完善自己的大农场计划,这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在他以前的世界里,那些高大的写字楼里有无数的人每天都在拟订各种计划。   所以说,天上的雷公打鼓也自然不关他们的事情。   只是大晴天里响雷到底还是奇怪了一些。   最后一声惊雷居然害的铁心源把手里的笔都吓丢了,染黑了刚刚写好的一篇文字。   推开窗户,只见一片黑云从天山背后扑了过来,这片云彩并不算大,没有遮盖住天空,黑云的边缘甚至还被阳光染上了一道金边。   但是乌云的正中心部位却在上下翻卷,骇人之极。   山谷里的牛羊似乎感受到了天地的威压,胡乱叫唤个不停,在牛圈,羊圈里胡乱蹦达。   铁心源自然是不会在乎的,这样的云彩了不起下一场雨或者冰雹把水汽放干就算完事了,反正田地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粮食全部进了仓库……   坏了,孟元直这个蠢货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头,竟然穿上铠甲,手里拿着一根大铁枪,站在谷场上极度兴奋的拿枪指着乌云,声嘶力竭的吼叫着什么。   穿成这样,老天即便是不想劈他,现在,也不得不把他用雷电轰成渣渣了。   铁心源嚎叫一声,就从窗户里窜了出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谷场上,二话不说,狠狠地一口就咬在孟元直握着铁枪的那只手上。   吃痛的孟元直愣了一下,手一松铁枪就掉在地上,被铁心源丢的远远地。   才把孟元直那个像避雷针一样的头盔丢掉,一声巨响就把铁心源吓得半死。   只见谷场上那颗高大的柳树冒着烟从中间一分为二怪叫着倒在地上,树干上还有袅袅的青烟冒出来,而树根部分已经燃起来了熊熊大火。   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的孟元直终于知道害怕了,一把抄起铁心源,在地上踩几下,就如飞鸟投林一般钻进了铁心源的屋子。   “天地之威竟至如斯,天地之威竟至如斯……”回到屋子里的孟元直瞅着那棵被劈开的三人才能环抱的大树,一边倒吸凉气,一遍啧啧赞叹。   “如果老子刚才慢一点,被从中间劈开的就绝对不会是那棵树,而是你了。”   “何解?”   “下次你要是再敢在雷雨天里穿着铁甲拿着铁矛指着老天爷叫骂,就一定会是这下场。”   “天地有灵乎?”   “乎个屁啊,天地是不是有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雷电最喜金铁之物,只要高处有金铁之物,就绝对不会去碰草木之属。”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那片黑云就被风给吹跑了,颜色似乎都变淡了一些,刚才雷声很大,雨点却没有几颗,地皮都没有润湿就重新变成了艳阳天。   一大群人围在那棵倒伏的柳树跟前,七嘴八舌的说着这棵树的历史,好似他们眼看着这颗柳树成精了一般。   孟元直的铁枪刚才被铁心源给丢到大树那里去了,如今变成了一摊铁水,好赖还能看出是铁枪的模样,只是变得很扁。   柳树根部的大火很快就被浇灭了,雷电在一瞬间就把这棵树给烤干了,一颗苍翠的大树,转瞬间叶子就纷纷随风飘落,变成了一颗怪异之极的枯树。   孟元直很是小心的把那根已经化成铁水的铁枪从泥地里抠出来,神情非常的兴奋,他觉得如果再把这块废铁打造一下,重新弄出一杆铁枪出来,一定能够给他的武力加成的。   他决定等李巧来到哈密之后就请他帮忙,在这里他找不到比李巧更加出色的铁匠了。   刚才的那一场可有可无的小雨不但没有给山谷带来清凉,反倒让大地变得更加闷热。   铁心源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准备去温泉洗洗,这种天气里,洗热水澡要比洗凉水澡要凉快的太多了。   才拿了洗澡的东西,就听有人大叫——蜃景!   蜃景这东西在哈密实在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要在天气晴朗的午后,一年中见到三五次不算多。   以前的蜃景最多出现一些绿洲啦,湖泊啦,雪山之类的东西。   铁心源知道这是水汽在作怪,把远处的景致通过阳光折射发送到另外一片地方上,让戈壁滩上的人们看一场活生生的电影而已。   铁心源笑着朝戈壁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就惊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次的蜃景上出现的不是驼队,湖泊,雪山,更不是什么绿洲,而是一场活生生的战争。   听不见凄厉的牛角号声,却能看见两支军队呼啸迎击,打着红旗的黑色的重甲步兵在沙漠里蹒跚迈步却无后退之相,恍如黑色海潮缓慢却坚定的席卷而来。   身着皮甲的黄色军卒坚守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地面上,长枪如林静候敌人到来。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没有隆隆沉雷响彻大地,只有密集的人影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   长枪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无数的人影倒在地上,立刻又有无数的人填补上来。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扑击,有人在死战……   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沙漠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听不见声音,却能清晰地看到人影,孟元直仔细观看了良久之后,吃力的扭过头看着铁心源问道:“阿萨兰和耶律敬?”   “还不清楚,如果出现大火,就可能是,否则,天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的战斗。”   铁心源的心底也在打鼓! 第一零五章 不劳作,不得食   有时候天空中的静电会产生电影的效果,把天知道什么时候的发生的事情给你重放出来。   这种事在后世听过许多,比如阴兵借道就是其中的一种,听起来神秘,其实破解之后就不堪一提。   出了蜃景,山谷里所有的人都坐在山坡上看电影一般的看这场厮杀。   恐惧到了极点,人就会愤怒起来,原本穿着黄色皮甲的一方已经被人黑色铁甲步兵凿穿了阵型,于是就有更多的人蚂蚁一般的扑上来将黑甲兵团团围住。   黑甲兵似乎并不畏惧,依旧酣战不休,空中的箭矢蝗虫般的飞过来,黑甲兵就会用盾牌围成一个黑色的铁球,在密集的箭雨中,这样的铁球到处都是。   一团亮光在黑铁球上爆开,很快黑铁球就变成了一颗大火球,黄色皮甲兵们似乎在欢呼,箭雨变得更加密集了。   无数的火球在盾牌组成的黑铁球上爆开,沙漠上如同盛开了无数的火花。   “契丹人怎么来的这么少?三万不到的样子!”   铁二就坐在铁心源的身边,在他的面前写下这句话。   “这年头大家都是骗子,三五万人就敢说自己是十万大军,十几万大军就敢说自己带甲百万,当然,如果耶律敬考虑到阿萨兰会在沙漠里拦截他的话,他很可能会分兵两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兵为什么会达不到三万人。如果这是诱饵的话,阿萨兰可能会把诱饵一口吞掉。”   孟元直瞅着蜃景笑道:“阿萨兰想干掉这两万多人,恐怕也不容易。”   大火球消失了,那些黑甲兵迎着箭雨再次发起冲锋,看着黑甲兵成片的倒在箭雨中孟元直再次道:“这个法子看样子很有用,对付契丹人的盾阵很有效,下一次我们要借鉴一下,只是我们的弓弩数量太少了。”   铁心源笑道:“这个事情等我们的人到了哈密之后就会有很大的改观。   我家善于作战的人不多,可是论到工匠,嘿嘿,谁敢和我比,我爹就是一个打铁的,李巧的爹娘也是打铁的,水儿,火儿,玲儿他们都是工匠营里的人才,只要我们能想出来的武器,他们就能造出来。   我们背后的天山,出产各种木材,云杉,松木,椴木,白桦,天山梣木是最好的白蜡杆子,再加上这里层出不穷的矿藏,我们将来什么都不会缺少。   三年生聚,三年养息,等我们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你能想象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吗?”   就在铁心源兴致勃勃的向孟元直吹嘘的时候,原本占尽优势的皮甲军竟然在大面积的溃败。   一支穿着黑色铁甲的军队竟然在皮甲军组成的黄色海洋里披风斩浪的所向无敌。   “唉,打仗的时候不能跑啊,只要有一个跑的,一大群人都会跟着跑,你看看那地方,只要那群人多支持一会,他的同伴就会把那群人团团围住,即便是不用弓箭,就算是用长枪捅,也能把黑甲军杀个精光。现在好了,一个个把屁股对着人家,不被杀光才是怪事情。”   一个有点年纪的武士叹息一声,重重的一拳砸在地上,转身对自己身后的部下吼道:“跟着老子作战的时候,没有命令就乱跑的人,老子会一刀子砍掉你的脑袋,免得你惑乱军心,让我们所有人都没了下场!”   后面的野人纷纷吼道:“老子们才不是没种的回鹘人,战场上谁敢逃跑,我们就砍他!”   铁二的嘴角浮现笑意,孟元直回首拿拳头在那个小队长的胸口捶一下道:“好汉子!”   看到那群黑甲兵追杀一群人追杀到了一个沙坳里,铁心源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这些强悍的黑甲兵似乎要倒霉了。   果然,下一刻就有无数的火球丢进了沙坳,沙坳里立刻火光冲天,不论是穿着皮甲的回鹘人,还是穿着铁甲的契丹人全部都在火海里疯狂的挣扎,不一会,山坳里就只有浓烟,看不见一个活动的人了。   “这个法子不错,以后用轻油弹的时候不能随便的一丢了之,要丢到最合适的地方……”   “其实只要在敌人冲过来之前在他们面前弄一道火墙,就像我们在戈壁里面的干的一样,然后躲在火墙的后面用弓箭就足够杀死他们所有人……”   “我觉得火箭也能……”   听到这样的讨论,铁心源心情非常的愉快,将来,不论是火油还是火药,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新的世界,想要驾驭它们首先要有驾驭他们的心。   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长,可以继承,发扬,光大前人的智慧经验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战争虽然是在蜃景中发生的,却让清香谷里的人第一次亲身体验了大军团作战的恐怖场景。   厮杀依旧在继续,场景愈发的凄惨,只是场面不如刚开始时那样清晰。   从蜃景出现时的午时三刻,直到太阳偏西,蜃景才慢慢的消失褪去。   没有看到胜负,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   “阿萨兰注定会失败的……”   吃晚饭的时候,同样看了一下午蜃景的泽玛肯定的道。   铁心源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泽玛笑道:“怎么这么肯定?今天下午的战斗你亲眼看见了,阿萨兰打得不错,至少在目前,没有看出他失败的可能。”   “没人比我更加了解阿萨兰,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能成为击败契丹人的戈壁名将,我就对以前所有的名将都会产生疑问,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名将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成为名将的机会很巧妙,或者是他在正确的时间里打了一场正确的仗,或者是地势,或者是国情,甚至是一场风都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如果阿萨兰真是名将的话,他不至于连这场战争的原来面目都看不清楚。”   “这场仗的本来面目?”   “对啊,这一场仗是你需要的,不是他阿萨兰需要的,他如今和契丹人打得越是凶狠,对你来说好处就越多,他即便是打赢了这一仗,也是一头蠢猪!”   泽玛对阿萨兰的怨念很深。   铁心源摇摇头道:“你说的不对,事情其实都是有两面性的,如果阿萨兰打赢了这一仗,他就立刻会成为回鹘人的可汗,而且还是真正的令行天下的可汗。   即便是我,也必须继续小心的藏起来,不让他发现我曾经对他下过绊子,使用过计谋,哈密必定会变成他的哈密,所以说,这一仗,阿萨兰其实是很愿意打的。   就因为是战争迫在眉睫,他才有机会吞并了王帐军,就是因为有战争,所有的回鹘人才会容忍了他的恶行。   战胜,什么都有,战败,死无葬身之地!”   孟元直丢下手里的饭碗冷冷的道:“世间之事本就如此,与根源无关,只和结果有关。”   说完话又瞅瞅泽玛道:“当初在沙漠上没看清你的真容,现在看到了,甚为后悔,如果你还觉得我不错,可以来我房间找我。”   泽玛咯咯笑道:“当初我在沙漠里碰到你,正是我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你说要我,我一定会给你的。现在啊,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大雪山也不再是我的牵挂了,我泽玛如今就是一个欢快的吐蕃女子。遇到喜欢的在一起可以,绝不会因为除了喜欢之外的原因让别的男人占我便宜!”   铁心源闷下头去吃汤饼,却把一根拇指挑的老高,泽玛的这番话实在是太有后世肉食女的气质了。   孟元直叹口气道:“可惜了。”   然后就在泽玛的大笑声中飘然而去,继续去研究他那根被雷电融成铁饼的长枪,对泽玛的美色既不留恋,也没有继续纠缠,倒有几分浪子风范。   捧着饭碗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尉迟灼灼,被这两个人的行为吓到了。   想起自己当初在沙洲做的事情,未免有些心虚,偷偷看看铁心源,发现他吃饭吃的很痛快,好像没有看不起孟元直和泽玛的意思,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泽玛飞快的吃完自己的饭,敲着桌子道:“这个山谷里的人都有事情干,只有我是一个大闲人,如今,大雪山一脉好歹也是你的属下,我就该出一份力。我听灼灼说过,在清香谷,不劳作者不得食,我不想白吃,白喝你的。”   铁心源抬起头,擦擦嘴上的汤水,想了一下道:“你的活计在阿萨兰以及契丹人退兵之后才能开始。   这件事后,整个哈密都会行动起来,这里也就真正意义上没有一个闲人了。   大雪山下还有无数的土地需要开垦,哈密河两岸,也有无数的良田需要开垦,我们还有无数的水渠要修,我的族人马上就要到来了,我们还有无数的房屋需要修建。   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更是有无数的良田需要播种,还要迎接无数从四面八方到来的商贾,还要应付斩杀不尽的盗贼,创造一个平安喜乐的哈密。   到时候,你一定会非常劳累的,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清闲,赶紧跟着灼灼多学两句汉话,以后会非常有用。”   “你真的要给我事情做?”泽玛吃惊的跳了起来,她刚才的一番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   “你凭什么光吃饭不干活?”铁心源笑吟吟的看着泽玛。 第一零六章 远路的终点   蜃景只出现了一次。   无数人想要第二天接着看这场极为热闹的蜃景,却失望而归。   艳阳天下,什么东西都是蔫蔫的。   为了防止中暑这种事情发生,铁心源下令除了狼穴里面的工作继续之外,露天下的工作全部停止,即便是要赶工期,也只能在清晨和日落之后进行。   一场蜃景,让哈密残留的那些土著们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阿史那哲蚌再一次来到七哥汤饼店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门窗都被巨大的木条给钉死,只有一些残破的门帘死气沉沉的挂在那里。   阿史那哲蚌这一次过来可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着上千名部族骑士。   这一次,他是抱着威胁铁心源的心态来到这里的。   如果铁心源答应,他就会带着这些骑士以铁心源为尊,共同在沙漠的出口位置狙杀阿萨兰,或者契丹人。   如果铁心源不答应,他宁愿先和铁心源打一仗,清除掉心腹之患之后,在靠考虑要不要带着自己的部族远走他乡。   如今,铁心源不见了……   骑士们打开七哥汤饼店的大门,里面黑洞洞的,看了里面灰尘的状况,阿史那哲蚌这才知道铁心源已经走了七天以上了,也就是说,他上次离开哈密之后,铁心源也就离开了。   阿史那哲蚌在黑洞洞的七哥汤饼店里坐了好久,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铁心源留在哈密的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进了天山。   无遮无拦的平原上想要不为人所知的追踪很难。   铁心源接到消息之后,也沉默了良久,算起来阿史那哲蚌这些人是没有错处的。   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这是错的,只是,他们的家园,铁心源也非常的需要。   自己的家人就要来了,为他们开辟出一片没有外人的安乐土是自己的责任。   远近亲疏理论下来,也就顾不得正确与否。   如果自己的实力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或许能站在正义的一方,只是现在?——唉!   清香谷的正面高墙一直在不断的加宽,加高,向前凸出的马面墙全是用天山黑条石灌砌起来的,中间添加了新鲜的火山灰,坚固之极。   这道墙是用来保护自家的,所以,没人在这堵墙上偷懒,铁二算过,就算是最沉重的攻城锤也拿这堵墙没有任何的办法。   原本两丈高的单薄城墙,经过半年的改造,如今快有五丈高了,中间有一道宽阔的大门,大门是用天山最坚硬的天山铁木镶嵌而成,堪称坚不可摧。   大门下面还有一道四尺宽,五尺高的小门,这是专门留给天山黄羊回山开的门路。   如果不开这道门,那些天山黄羊很可能会被活活的冻死,饿死在天山脚下。   他没听说过迁徙的动物有改变路线的习惯,几万年形成的习惯早就把按照原路返回的事情当成了命令。   即便是在这个相对蛮荒的时代,铁心源也干不出活活弄死几十万条生命的事情,即便是它们只是黄羊。   门外狭长的山道上,本来也应该有一些设置的,但是对机关消息的研究,自己远不如李巧,只有等他来之后再说。   看着孟元直和铁三带着骑兵出了城门,铁心源还是有些担心。   溃兵最大的威胁就是不可知性,没人会知道溃兵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会来多少。   铁三百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很可能已经在沙漠中罹难了。   十几万大军中,八个人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任何微小的波动都会成为他们的灾难。   铁三百他们再有三天不回来,自己就要向他们的家人宣布铁三百他们战死的消息。   这不是第一次宣布这样的消息,铁心源已经过了伤感的程度,如今就剩下一种纯粹的义务。   从哈密到青塘,铁心源已经派出至少十五路游骑,虽然每一路只有十人,但是,在如今的戈壁上,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已经算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们不但要搜索将要从草头鞑靼领地过来的李巧他们,还要在戈壁上搜集那些流浪的野人,给他们指引一条来哈密的道路。   如果顺利的话,戈壁上的野人都会来到哈密的,也只有把所有的野人都收拢在一起,戈壁上才不会出现那么多的盗贼。   领地里的百姓一定要聚集起来才好进行统治个归化,如果任由他们继续在戈壁上天生,天养,是培育不出一个新的族群,新的国度的。   过了日月山,就是草头鞑靼的地盘,这是一个新的种族,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养马。   自己内部也是征战不断,这是青塘人干的好事,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让这里战乱不断,却还能给他们源源不断的供应最好的战马。   就是因为草头鞑靼的出现,让青塘马名震天下,成为稀世难求的战马中的佼佼者。   这里也是青塘和回鹘之间的缓冲带,过了草头鞑靼居住的高山草原之后,紧接着就是八百里瀚海!   虽然这里被人们模糊的认为是回鹘的地盘,可是,铁心源早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领地了。   八百里瀚海,说白了都是戈壁滩和一些零星的沙漠地带,著名的蒲昌海罗布泊)就在这里。   如今的蒲昌海早就没了西域三十六国世代的繁华,浩淼三百里的蒲昌海子如今就剩下南北两百里,东西不到二十里大小的模样,改道的塔里木河毁灭了楼兰古国。   北面的沙海每年都会向南前进,楼兰古国已经消失了六百年了,那里唯一有的,就是一些枯死的胡杨林。   夏季蒲昌海涨水的时候,会有野人季节性的去那里讨生活,吃一肚子鱼,把自己养的胖胖的,在蒲昌海结冰之前,返回大山,依靠夏秋时节积攒的脂肪,只吃很少的东西来慢慢地熬过漫长的冬天。   回鹘人对天山以南的地方不是很在意,他们有更加富饶的天山北坡,那里水草丰茂,更加适合人类居住,因此,只要铁心源有本事锁死天山路,他就能成为八百里瀚海的真正的主人。   当王柔花的车队踏上瀚海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要飞翔起来了,踏在乱石嶙峋的戈壁滩上努力的呼吸。   在这里她感到连呼吸都是顺畅的。   从兰州到瀚海这一路让她非常的难受,走在别人的国度上,她连气都喘不上来。   如今好了,儿子就在这里,她觉得事事顺遂。   李巧当然知道王柔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了,青塘地势很高,草头鞑靼的地方地势更高,喘不上来气是必然的事情,一万多人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盘之后,死掉的青壮和妇孺不下六十人,就是因为受不了变化剧烈的高原气候。   狐狸瘸着腿从马车上跳下来,瞅了一眼瀚海就匆匆的上了马车,嗅觉灵敏的它才到瀚海上,就闻到了浓烈的天敌气息,不管是地上跑的野狼,还是天上飞的兀鹫,自己在他们面前就是一块肥硕的食物而已。   “八百里瀚海,方是雄鹰展翅之所!”瞎毡看着地气蒸腾的瀚海,神情闪烁着对李巧道。   李巧笑道:“展翅之所,却不是屯兵之地,这里民贫地瘠,几块不多的绿洲或许是我们这些人最好的安身之所,说到雄鹰展翅,还要依仗大哥这只雄鹰替我们护卫出一片天地来。”   瞎毡大笑道:“我的翅膀会护佑住你们的。”   阿大扭头瞅了一眼大笑的瞎毡,跳下战马护卫在王柔花身边低声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王柔花笑道:“告诉你莫要怀疑巧哥儿,他现在说的就是一些场面话。源儿现在的力量不够,要说硬话等腰杆子硬了以后再说,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阿大瞅瞅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没有弄明白王柔花说的好到底在哪里。   “一个家再穷,只要是自己的家那就千好万好,我跟着源儿他爹没学会干别的,就学会了一样本事,那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初我坐在盆子里抱着源儿,带着小狐狸被官兵拖上城墙的时候,口袋里没有什么钱,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在东京这个喝口水都要钱的地方,后来不一样过上好日子了?   我们不求别人帮忙,也不求别人管束,只求给我们一块地方让我们自己安安静静的生活。   这里贫瘠,可是地方大,只要我们出死力气,总会过上好日子的。”   阿大想不到王柔花会这样说,一个来自世上最繁华所在的妇人会看到荒漠之后,心中竟然会有这样乐观的态度,这让他非常的吃惊。   王柔花抱起瑟瑟发抖的狐狸又道:“阿大,你也是经历过艰难困苦生活的人,怎么,害怕了?”   阿大笑道:“母亲多虑了,孩儿只是担心在这里会让母亲受苦。”   安抚好狐狸的王柔花笑了一下,对阿大道:“只要我们全家人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算不得苦。”   两人正说着话,车队后面却起了一阵喧闹,王柔花眉头皱了起来,她发现又是卓玛那里出了状况。 第一零七章 被鼓舞的勇气   卓玛不愿意离开青塘,尤其是看到荒凉的戈壁滩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糟糕。   如果她没有嫁入皇宫,身为一个草原上的女儿,她对戈壁的印象虽然不好,却还是能够接受的。   可是,去了一遭人间繁华地,就知道了何为繁华,从东京回到青塘,在解除了寂寞之后,她很多时候就会慢慢的回忆起在东京的那些事情。   哪里有高大的宫殿,有精美的食物,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看不完的……   现在,她要吃燕窝!   青塘是不产燕窝的,戈壁滩同样不生产这东西,金丝燕只有在最南方的悬崖峭壁上才会吐唾沫结成燕窝。   李巧脖子上的青筋暴跳,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孕妇的话,他绝对会用拳头来告诉这个女人,为什么西北之地会不产燕窝。   王柔花知道这件事之后并不生气,抚摸着卓玛的脑袋笑道:“燕窝也不是什么精贵东西,以前在东京的时候别人送了我一些,到现在我都没有吃,既然卓玛喜欢,就送过来,怀了身子的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想吃一两口古怪的东西是应有之事。这东西啊,别人可不会弄,等着,为娘这就给你做去,恐怕要多等一会。”   卓玛靠在王柔花的怀里,满意的点着头,李巧还想要呵斥卓玛一句,却发现王柔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柔花细心的给卓玛围好帘子就下了马车。   “娘,我们没有燕窝。”   “不是有银耳吗?泡软了切成细丝,加上冰糖莲子多炖一会给她端去就是了。”   “孩儿就是觉得这样劳动母亲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来卓玛有身孕,马上就要生了,二来,卓玛能违心的随你来到戈壁滩上,就说明人家对你是有情有义的。   第三,我是你的母亲,这时候照顾一下怀孕的儿媳没什么不合适的。   你和卓玛之间其实就是一笔糊涂账,你救她,她救你的没个头绪……就是这吐蕃女人的习俗真是让人头疼,别说你心有不甘,母亲我也是如此,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看来啊,源儿想要在这里立足,教化就不能放松,如果在这里立住脚了,却活的如同野人一般,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不要也罢!”   “母亲要立规矩?”李巧有些吃惊,立规矩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豪门大户才有的,如果母亲在戈壁滩上对所有的野人妇人都把规矩立下去,天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铁心源那里的事情他知道的很清楚,现在,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中等的部族,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聚拢人气,等到人多了,力量大了之后再考虑立规矩这样的事情不迟。   王柔花见李巧有些犹豫,就笑道:“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圆,规矩最好从一开始就规定好。现在,这些人都靠着源儿过活,正是立规矩的好时候,一旦部族壮大了,就会出现很多有功的人,那个时候再立规矩就会多很多的阻碍。就像母亲在东京开店一样,一开始就把规矩说清楚了,能受得了规矩的约束就留下来,如果受不了就请离开,这样谁都不会落埋怨。”   李巧笑道:“母亲这些天和尉迟雷交谈已经有收获了吗?”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谁能想到西北边陲之地不但有雪山,大漠,戈壁,更有数不尽的绿洲和平地。   东京人都说出了京东,皆是草莽,这眼界未免太小了些,我们走了这一路,看到的奇山秀水不计其数,见到的人情风物也大异于京城。   如果说东京是世上最好的地方,那也不尽然,只不过是人多罢了。   都说出了玉门关两眼泪不干,那只是一些胆小如鼠的文人发出胆怯的骚气而已。”   李巧捂着嘴笑道:“母亲要是真的觉得害怕,不妨说出来,在孩儿面前用不着装着坚强。”   王柔花大笑道:“你这孩子还真是给母亲不留半点余地,左右你和源儿都来到了这里,好不好的我都要说好,忙你的事情去吧,我去给你媳妇做燕窝粥去。”   此时,阿大已经重新整编了队伍,从高原下来之后,在戈壁上修整三天,然后就要开始真正的踏入这八百里瀚海了。   阿萨兰骑着一匹骆驼慢悠悠的在沙漠上踱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军兵。   行军的速度并不快,在沙漠里也没有办法快,他甚至没有呵斥军兵们加快行军速度。   对于一支已经战败的队伍来说没有溃散已经是非常的难得了。   契丹人也没有讨到好处,自己固然在契丹人的两面夹击之下大败,可是那些契丹人也损失惨重,五万契丹人如今能站着的恐怕不会超过两万。   战损过半的军队是没有什么继续进攻的力量的。   只是自己的八万大军,如今剩下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一点人马了。   契丹人就在身后,阿萨兰并不感到恐惧,前几日的恶战已经让他逐渐适应了残酷的战场。   如今,要做的就是回到哈密,重新整军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老将拔悉密还在后面断后,战斗依旧在进行,能跟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少。   前面的沙堆上倒着一个伤兵,如果有一口水,这个伤兵就能活下来,这样的伤兵一路上见过很多,明显能救活的,也只有这一个。   在燥热的沙漠中,只要身体上有伤口,就很可能会化脓,这个伤兵好像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阿萨兰从骆驼上跳下来,把自己最后的一点水喂给了这个伤兵。   见他实在是很虚弱,就把这个伤兵抬手送上了骆驼,自己牵着骆驼大踏步的行走。   “王,我们能赢吗?”   见阿萨兰表现出来了难得的和善,一个年轻的军卒期盼从阿萨兰的嘴中得到确切的消息。   阿萨兰笑道:“很早以前,我们回鹘从来就不敢和契丹人作对,因为我们打不过他们。   我的祖父曾经试验过,不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打不过契丹人,所以我们就选择了进贡。   牧人把自己放牧的最肥美的牛羊献给契丹人,农人把自己种出来的最好的庄稼送给契丹人,猎人把自己猎到的最好皮毛送给了契丹人。   我们甚至还要把家里最美的女儿送给契丹人,才能换来一个他们不打我们的承诺。   这一战之后,我们就不用给了。”   “可是我们战败了。”老兵来不及捂住年轻人的嘴,只能惊恐的向阿萨兰求饶。   阿萨兰大笑道:“我们当然是战败了,可是你们看见了没有,契丹人还剩下几个人了?   战争之初,他们可是准备去石龙城的,还准备让我父亲亲手砍下我的人头来平息他们的怒火。   现在,他们还敢去吗?   我们在哈密留有粮食,还有战马,出了沙漠我们就能吃的饱饱的骑在战马上作战。   你们再看看契丹人还有什么?他们的粮草也被我们毁掉了,他们的战马没了水和草料,能不能走出沙漠都两说呢,只要我们走出沙漠,就能把所有跟过来的契丹人都杀掉。   我们现在失败了,出了沙漠,我们就能迎接到一场大胜,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回鹘族群的英雄,每一个人都能满载而归。”   阿萨兰走的更加起劲,他身边的军士们也不知不觉的忘记了疲惫和饥渴,脚底下的步伐不断的加快。   夕阳西下,没有食物和水的阿萨兰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着火了,这时候他非常的后悔把水给了那个伤兵。   很多人都在沙丘的背面拼命的挖坑,希望能挖出一汪泉水出来,很可惜,这里几乎是沙漠中最干旱的地方,挖了很深的坑,也只能出现一点湿润的沙子而已。   看到自己焦渴的部下用衣服兜住湿沙子,拼命的挤压,张大了嘴巴在衣服的下面接水,很久,都没有一滴水从湿沙子里流出来。   很多人都脱得赤条条的蜷缩在湿润的沙子里,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身体多吸收一点水分。   阿萨兰挥刀在骆驼的后腿上割出一条口子,贪婪的把嘴附在骆驼的伤口上贪婪的吮吸。   腥臊的骆驼血流进了他干渴的喉咙,这让他对水的需求似乎更加的浓烈了。   年轻的军士找来一些寸许长的蝎子充满希望的递给了阿萨兰。   阿萨兰强忍着呕吐的意愿,一口就把七八条去掉尾钩的蝎子吃了下去,牙齿一咬,有些清甜的汁水就迸裂出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很想在要些蝎子来吃,看到年轻小兵干裂的嘴唇,他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塞进小兵的手里……   年轻军士犹豫一下,还是把金叶子揣进怀里。   阿萨兰的亲卫全部战死了,阿萨兰自己的背上也挨了一记连枷,这让他在月亮升起之后,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那个伤兵就躺在阿萨兰的身边,见阿萨兰把自己埋在沙土里痛苦的扭曲着面容的时候,伤兵悄悄的睁开了双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鼓鼓的水囊放在阿萨兰的身边。 第一零八章 阿萨兰的梦   月光照在伤兵黑黢黢的脸庞上,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是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   这因该是野狼留给他的,能从野狼的爪子下逃生的人只能是勇士。   如今,这个英雄趴在沙子上,默默地向沙丘的后面爬动,沙子松软,爬一步就会滑落两步,他依旧没有放弃。   看见这一幕的人很多,包括那个忠诚的年轻回鹘军士。   当那个伤兵把自己保存下来的水囊放在阿萨兰身边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那个这时候要干什么了。   他是在报答狮子王的救命之恩。   虽然只救了他半天的生命……   没人打扰伤兵去给自己找一个好一点的埋身之所,身强力壮的武士都无法忍耐焦渴,像他这样的受伤武士,即便是伤口没有化脓,也走不出这片沙漠了。   目送他艰难的爬过沙丘,看着他回首看了一遍人群,然后就听着他从沙丘陡峭的另一边滚落下去,直到什么声音都没有。   “绿色的草海里面有羔羊,   苍狼就在水草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哟,   她什么都没看见。   绿色的草海里面有羔羊,   雄鹰就在高山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哟,   她什么都没看见。   绿色的草海里面有羔羊。   情郎就在羔羊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哟,   她什么都没看见……”   年轻的回鹘武士还记的这首美丽的歌谣,他憧憬着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宁愿在天山北麓在水草丰美之地和野狼作战,也不想活活的渴死在这一根草都不生长的地方。   每个人都非常的干渴,沙哑的嗓子唱出来的歌儿自然难听之极。   痛苦中的阿萨兰听到了歌声,看见了水囊,他第一时间就把水囊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走。   偷偷看了看周边,发现没有人和自己抢水,顿时就羞愧欲死!   强忍着羞愧和大家一起唱了两遍《皮帽子的牧羊女》就举起水囊大大的喝了一口水,然后就把水递给了身边的年轻军士,军士流着泪喝了一口,又递给了身边的老兵。   这一晚,皮囊在很多人的嘴唇边溜过,小小的水囊里的水似乎怎么也喝不完。   阿萨兰将几乎没怎么动弹的水囊挂在腰上,靠在骆驼的肚皮上,沉沉的睡去了。   他对目前的结果非常满意,士气可用,只要出了沙漠,再和精疲力竭的契丹人厮杀一场,很难说谁赢谁输。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非常悠远的梦,梦见自己战胜了契丹人,获得了所有回鹘人的欢呼,在欢呼声中进了石龙城,看到自己白发的父亲亲手卸下王冠戴在他的头上,看到自己的弟弟们恭敬地跪在地上,摊开了双手,看到了自己坐在汗位上一声令下,百万带甲之士望风景从……这个梦做了很长,很长,直到清晨,他也未从梦中醒来……   年轻的军士在天色已经亮起来的时候,小心的呼唤了阿萨兰几声。   躺在骆驼肚皮上的阿萨兰没有反应,倒是那头反刍的骆驼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随着骆驼动弹了一下,阿萨兰的脑袋重重的跌落在沙子上,年轻的军士发现阿萨兰的身子似乎很硬。   小心的试探了阿萨兰的呼吸后,他就大叫了一声:“王死了!”   铁三百趴在冰冷的沙丘上,眼看着沙丘下面的回鹘人惊慌起来。   他依旧冷冷的观看着。   那个年轻的军士嚎叫了一声,然后就丢下自己的武器,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哈密方向狂奔。   年轻的士兵跑了,老兵想要牵走那头骆驼,一柄刀已经砍在他的脖子上。   自己昔日最好的兄弟,在砍断了他的脖子之后,就一脚把他踢开,他刚刚爬上骆驼背,又被一柄长枪刺穿了胸膛。   骆驼惊惶的看着所有的人都围着自己战斗,被一具尸体压在身上之后,它就猛的站立起来。   一柄沉重的连枷敲击在骆驼的脑袋上,脑浆飞溅,骆驼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围着它的人依旧在战斗。   阿萨兰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只是没有什么神采,灰白色的眼睛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水囊被一柄刀砍破了,厚厚的一层蝎子尾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蝎子的尾钩焙干之后是非常昂贵的药材,如果铁心源看到一定会拿去泡酒的。   只可惜这些蝎子尾钩全部被泡在水里,只要看那些黑白色的毒腺露在外面,就知道蝎子的毒液已经全部进了水里。   如果阿萨兰没有受内伤,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当这些已经被水稀释过的毒液进了阿萨兰的血脉,毒液就会慢慢的麻痹掉他所有的感官,即便是阿萨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掉的。   阿萨兰死了,军队顷刻间烟消云散。   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死了,阿萨兰孤独的躺在沙丘下面,身体上覆盖了一层薄沙。   铁三百从沙子里钻出来,初升的太阳已经给了那些沙子一些温度,盖在身上已经很不舒服了。   挥刀剁下阿萨兰的脑袋,铁三百这才打了一声唿哨,沙丘的顶上立刻就隆起七个沙包,七条汉子从沙子里钻出来,大笑着从山丘顶端乱滚带爬的下了沙丘。   每个人都捧着阿萨兰的脑袋仔细的看,族长说过,判定一个人到底死没死,砍下他的脑袋才会知道。   “三百大哥,阿萨兰的脑袋能从族长那里换来一个老婆不?”   正在剥阿萨兰身上甲胄的铁三百笑道:“老婆可不是换来的,只要你有多余的粮食,有房子,自然会有女人找着往你的被窝里钻。”   捧着人头看热闹的大汉愣了一下道:“我们猎人也可以吗?”   满意的瞅着阿萨兰漂亮铠甲的铁三百笑道:“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野人,装什么猎人。不过啊,在族里,只要你干活勤快,打仗勇猛,自然就会获得非常多的赏赐,然后你就有粮食去勾引山谷里的女人了,运气好,找一个带崽的,不出几年,就有儿子来帮你一起捞粮食和房子。”   自诩猎人的野人把阿萨兰的脑袋仔细的抹了一遍盐然后装进了一个皮囊里,踏着铁三百踩过的沙坑,一步步的离开了沙丘。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铁三百决定返回哈密,提醒族长,早在预料之中的溃兵就要出现在哈密了。   开始出现的不过是一些零星的溃兵,等到拔悉密出现之后,如果族长不早做准备,灾难就会降临。   沙漠里的战况和族长预料的不太一样,契丹人打赢了,自身的损伤也非常的大,如果阿萨兰说的是真的,两万多契丹人进入回鹘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不过,族长总会有办法的。   铁三百长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找到了自己藏起来的骆驼,八个人丝毫不做停顿,驱赶着骆驼一溜小跑着向哈密方向前进。   铁心源今天很不舒服,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头痛欲裂,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门,打算好好的去温泉里泡一下。   孟元直不会酿酒,酿出来的酒酸的就像醋,却没有醋香,铁心源昨晚勉强喝了三大碗连酒糟都没有清理干净的浊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他很确定自己不是喝酒喝醉了,在大宋,再烈的酒喝上三碗也难不住铁心源。   泡在温泉里才听铁二说,孟元直酿造的酒即便是没有什么酒精度也有醉人的效果。   孟元直昨晚醉的就在饭棚子底下睡了,如果不是铁二发现的早,他可能会被天山水洼里的大号毒蚊子吸成人干。   看到孟元直守在城墙上的样子,铁心源终于放下心来,一个人只要不忘记自己的职责就好。   哈密已经出现三三两两的溃兵,他们像鬼魂一样在哈密游荡,空无一人的哈密让溃兵们非常的失望,他们按照自己的记忆扑向那些土著人居住的地方,依旧一无所获。   听到这个消息铁心源还是有些高兴,至少阿史那哲蚌知道带着自己的部族远走天山,没有死更多无辜的人,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没死人得到的土地应该能够多出产一些粮食吧。   事实证明铁心源把阿史那哲蚌想的过于伟大了,他没有忘记自己三个儿子是如何死的。   一千多骑兵在哈密呼啸纵横,捉到了上千名溃兵,于是,沿着沙漠的边缘就多了上千具尸体。   有了武力震慑之后,沙漠的出口就很少有溃兵从那里出来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个被沙漠折磨的如同恶鬼一般的回鹘人大批的从沙漠里涌出来,只是一个冲锋,阿史那哲蚌的马队就被两万多溃兵给吞没了。   拔悉密没有死,他带领的军队依旧是完整的,只是阿萨兰的死让他成了无主的孤魂。   战损了五万多人之后,回鹘可汗需要一个能够为此负责任的人。   阿萨兰为国战死了,身为皇族的他将是英勇作战的武士典范。   拔悉密清楚,自己如果再不走,从石龙城来的回鹘大军就会把自己剁成肉酱。   死寂一般的哈密让他心中产生了非常大的恐惧。在得到几百匹战马之后,他在刚刚离开沙漠的第一个晚上就离开了哈密,从此不知所踪。 第四卷 天山飞狐 第一章 我母亲是卖汤饼的   铁心源的本性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那是因为他纯粹是个天煞孤星般的人物,走到哪里,那里就是家。   来到大宋之后,家的意义对他来说有了很大的区别,不再是光棍一条的时候,身后就多了很多缠绕心灵的丝线。   最直接的问题就是,自己跑了,老娘怎么办?   自己跑了,赵婉怎么办?   自要是跑了,不会打猎的狐狸被活活的饿死了怎么办?   就是这些简单直接的三条看不见影子的丝线,将铁心源束缚的动弹不得。   铁心源喜欢这种有牵挂的日子。   这天底下,每到夜晚的时候总有人在思念着自己,对他来说就是平生最大的幸福。   他很多时候非常的不理解那些高叫着“汉子就要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   一般来说,这种人基本上得不到善终,也干不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   不论是拔剑刺秦的荆轲,还是吞碳毁容的豫让,亦或是《赵氏孤儿》里面用自己儿子代替恩人儿子去死的程婴,且不论史书对他们的评价有多么的辉煌,铁心源依旧认为这三个人都算不上什么好人。   一个人无情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干出那些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至少,铁心源认为,如果自己有了儿子,就绝对不会发生什么让自己儿子死,去换取别人儿子生的事情。   哪怕他知道别人家的儿子会成为光耀千古的人物,自己儿子是个傻瓜,这事也不能干。   自从知道母亲踏上了戈壁,铁心源每天都会站在清香谷的城墙上向母亲到来的方向看,有时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如果不是因为哈密如今全是乱军,溃军,到处都是找人来杀的人的话,他早就赶去戈壁深处接母亲去了。   “阿史那哲蚌战死了,他的部族来清香谷请求收纳。”尉迟灼灼很小心的看着铁心源的脸色道。   铁心源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脚下的青条石道:“他的部族是怎么知道清香谷的?”   “阿史那哲蚌在出征之前,打探到了我们清香谷的位置,没有对别人说,只是告诉他的老婆,如果他战死了,就带着族群里的妇孺来清香谷。”   “也就是说我们如果不接受这些妇孺,阿史那哲蚌这个死人就会把我们清香谷的事情传遍戈壁是吧?”   尉迟灼灼低头道:“应该是这样的,阿史那哲蚌的老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铁心源长吸一口气道:“阿史那家的男人应该是死光了吧?否则他不会这么长气的要挟我。”   “那些妇孺其实挺可怜……”   尉迟灼灼的话说了一半就在铁心源森冷的目光中闭上了嘴。   “既然如此,你就去安排一下吧,只是一定要记住,那些没有男人的女人要尽快的配给山谷里的男人,包括阿史那哲蚌的老婆在内。”   铁心源说完之后见尉迟灼灼有些迟疑,就靠近一步道:“这里是西域,不是大宋国内,并不是你于阗王族对自己的要求。   我们现在最迫切的要求就是同化这里的异族人,有选择地壮大自己的实力。   否则,就算加上你于阗王族,我们在这里的认同中华这两个字的人也不过一万多一点。   这点人在西域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大一点的风浪就会让我们舟覆人亡。   阿史那哲蚌没你想的那么壮烈,此人和阿萨兰的想法是一样的。   都是在利用危机来达到把人束缚在自己麾下的目的,阿萨兰失败了,阿史那哲蚌也失败了。   我们不过是阿史那哲蚌在自己失败之后留下的一条出路,我敢打赌,这家伙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死。   你想娘看,如果阿史那哲蚌现在没死,会是一个什么局面,他会毫不犹豫地勒索我们!   至于阿史那哲蚌的老婆,你就没有问问她到底是阿史那哲蚌的第几个女人?   今年应该连二十岁都没有吧?   在西域族长享有最好的,这是一个传统!”   尉迟灼灼抬起头看着铁心源道:“我知道帮着阿史那哲蚌的族人求情很不妥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你这个族长可以和别的族长不一样。在胜利之余,可以多一点点仁慈之心,多少顾虑一下这些人的感受。我发现您现在正在像扣月饼一样的,扣每一个人,您想把所有的人都扣成一个模样,我很不喜欢。”   铁心源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我娘。等你见了我娘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会有把人弄成一个模样的习惯了。我家就是卖汤饼出身的,要是一碗汤饼和另外一碗汤饼不一样,卖出去会砸了招牌的。”   “人不是汤饼!”尉迟灼灼有些发怒了。   铁心源嘿嘿笑道:“一样,一样,你如果和我娘相处的久了,你也会成一碗汤饼的。别以为你尉迟家族代代都有书画大家,音律大家出现就认为只有个异性才能生出好作品。我爹是打铁的,我娘是卖汤饼的,我是他们的儿子,没道理不继承他们的手艺,综合下来做事的方式就是先一顿爆捶,然后再弄成一个模样……”   尉迟灼灼哭着走了,铁心源皱着眉头瞅着她跑远,摇摇头就下令铁五再去一趟哈密,看看溃兵们到底跑远,或者死光了没有。   自从进入戈壁之后,阿大的神情就松弛了很多,老尉迟就陪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交谈的非常热烈,尤其是谈到大小尉迟画技的变化的时候,老尉迟吃惊的发现,这个长着两颗脑袋的人竟然对五代之后的各路画派了如指掌。   “贵祖乙僧公曾经画过的《西方净土变》的壁画,以阿弥陀佛为中心,布陈活泼,喧闹的乐舞,数百人在装饰着花树禽鸟的七宝莲池周围,交织着庄严皎洁、花团锦簇、气象万千,没有五浊烦恼的西方极乐世界的情景,使不懂佛教的人们也能理解这是一幅反映生活的画卷。   这其实就是佛陀入人间的真意啊,此时的乙僧公已经把自己化身为佛陀教化四方。   可笑那时候的长安贵戚,只知道乙僧公一画万金,却不识画中真意。   难怪乙僧公后来画一幅画就要烧掉一幅画,人间没人懂,他就只好烧给了鬼神看。”   老尉迟苦笑道:“家祖在隋时的长安盛名无双,官至郡公却对于阗一国毫无用处,如果那时候家祖愿意的话,可以向隋文帝请换封地,如果能够得稍微距离母国近一些,我们如今也不至于闹到族灭国亡的地步了。”   阿大瞅着尉迟雷笑道:“离得近了更加麻烦,至少我可以保证一点,你尉迟一族的骨头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硬。   能够决定族群繁衍多久的主要原因不是地域,而是看骨头是不是够硬。   如果你们族人的骨头一直都非常的硬,即便是到了现在同样可以纵横戈壁,圣天公是个硬骨头的,可惜,在他之前,你尉迟家族可是……嘿嘿嘿。   源哥儿对你尉迟一族勘称另眼相待,在东京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的提起过圣天公。   听你所说,源哥儿到了西域,联系的第一个势力,他看中的不是你们的实力有多强,而是出于对升天公的敬意,才会做哪些事情。   我和源哥儿谈起圣天公的时候,他每次都扼腕叹息,只恨不能早生一些年月,好随着圣天公在西域纵横。”   尉迟雷连连说是,就铁心源拜托孟元直千里驰援于阗族人一事上来看,阿大所言不虚。   想起铁心源他心头一动,小声的道:“老夫听说源公子并无婚配,我族中小女……”   “不可!”阿大断然阻止,同样压低了嗓门道:“你就别想着在母亲面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了。   铁家家教森严,母亲更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她当年为了不让人安排自己的婚姻,宁愿投水自尽也不愿苟且。   最后被义父搭救,虽然身份天差地别,母亲假装农妇也要成其好事,而后,两人遂成姻缘。   开封大水,义父为了救母亲和源哥儿葬身水底,母亲为其守节一十六年,说到这些往事,你就该知道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源哥儿既然与大宋公主赵婉订交,那就绝无改变的可能,铁家在这姻缘一事上没有通变的可能。”   尉迟雷笑道:“丧国亡命之人不敢高攀,即便是为妾也是可以的。”   阿大苦笑道:“这几天闹的纷纷扬扬的李巧的故事你可知晓?”   尉迟雷大袖一挥道:“蛮夷之人何谈礼仪!”   阿大指着守护在王柔花马车跟前的李巧笑道:“卓玛纵有百般不是,成为李巧正妻已成定局!”   “这是为何?不是说还有血脉混乱之忧吗?”   “如今没了,卓玛给李巧生了一对双生女,母亲身边的张嬷嬷断定这两个孩子是汉家血脉……”   尉迟雷吃了一惊道:“如何断定的?”   阿大摸摸自己的鼻子摇头道:“不知,母亲没说,不过张嬷嬷出身大宋皇宫,是品阶很高的教养嬷嬷,她的话应该很有道理。” 第二章 这都是没道理的   王柔花怀里抱着两个襁褓,两个孩子都像猫一般大,皱了吧唧的看不清模样,王柔花却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嘴里咿咿呀呀的逗弄了一会孩子,转头看见李巧还在马车边上,就怒道:“你妻子刚刚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就不过去看看她,陪陪她?”   李巧陪着笑脸道:“她睡着了,临睡前还要吃您做的燕窝羹汤。”   “转过头去,再让我看看你脖子后面的那块胎记!”王柔花把孩子递给同车的张嬷嬷,然后就要李巧转过头去。   李巧听话的转过头,把脑袋凑到马车窗户跟前,王柔花分开他的头发仔细的看了一遍那块红色的胎记,在李巧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松了口气道:“还真是一模一样。”   张嬷嬷笑道:“这孩子是不是巧哥儿的老身还拿不准,可是说要说这孩子是吐蕃种,老身会啐他一身唾沫。你看看这扁鼻子,直头发,黑眼珠……”   李巧笑道:“在青塘大帐,只有我一个宋人。”   王柔花恶狠狠的瞪了李巧一眼道:“快滚,你有脸说,我没脸听!”   李巧尴尬的摸摸鼻子咕哝道:“母亲多少给孩儿留几分颜面。”   王柔花哼了一声道:“当爹了,还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知道要脸了,这都是你十六岁就往青楼跑的报应!”   张嬷嬷嘿嘿笑了起来,李巧被弄了一个大红脸,赶紧离开,想在王柔花跟前要脸面,这辈子可能性不大。   李巧走了,张嬷嬷才低声道:“夫人,这吐蕃人和我们宋人跟本就没有什么差别,都是黑眼珠,黑头发,唯一能区别的就是吐蕃人头上起卷毛,可是,这也不是所有的吐蕃人头上都起卷毛啊。”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你还没看出来?这是李巧自己愿意的,现在,谁要是敢说这两个囡囡不是他的孩子,他首先就会翻脸。好在这两个孩子有八成是他的,我这个母亲自然不会做恶人,顺水推舟帮他一把,维护自己的孩子,也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责任。”   张嬷嬷笑道:“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就是两个丫头片子,将来无非是多两幅嫁妆的事情,他们都年轻,再生就是了,等您到了哈密,后院子里就不会再有这种烂事了。”   王柔花把睡着的铁丫头抱在怀里叹口气小声道:“苦了这个丫头了,她娘对她不闻不问,哈密他爹也在,这才是一笔真正的烂账!”   张嬷嬷笑道:“这孩子在您的膝下最好,即便是到了哈密,那个人难道还能强过源哥儿去?如今,他的家眷也在来哈密的途中,这孩子对他来说也未必是愿意要的。不如就放在您的跟前,有源哥儿这个哥哥当靠山,将来怎么着也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吃用不尽。”   王柔花看着张嬷嬷道:“你说到了哈密之后就对那个人不理,不睬?说真的,孩子的将来我不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到这孩子,哼哼哼,我倒要看看卓玛他们三人碰头之后会是一个什么场面。”   张嬷嬷掀开车帘子朝外面看看,除了一个赶车的铁蛋之外没有外人,就在王柔花的耳边耳语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孟元直是源哥儿麾下的大将,巧哥儿将来也一定是要统带兵马的。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用不着太好,关系好了才是麻烦。老身当初伺候刘后的时候,见多了刘后为将门们一条心烦恼。”   王柔花瞅瞅张嬷嬷道:“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如今源儿才开始打天下,将领之间有了矛盾不一定是好事。”   张嬷嬷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王柔花见孩子哭闹起来了,一个哭,另一个也很快就大哭起来,连带着铁丫头也揉着眼睛爬起来。   张嬷嬷利索的帮孩子换过尿布,重新绑在襁褓里,就匆匆的带着孩子下了马车去了卓玛那里。   王柔花带着铁丫头和狐狸下了马车,站在这里已经可以看见地平线上的天山。   遂笑着拍拍铁丫头的小脸笑道:“你哥哥就在那里,我们马上就能看到他了。”   铁丫头仰着脸道:“可是您说,再见到哥哥要打断他的腿,娘,我们不打断哥哥的腿好不好,您上回抽了我一板子,到现在都觉得疼。”   “还是个记仇的,你哥哥从小到大可没少挨板子,这次就听你的,见着他了,我们不给他好脸色,就不打断他的狗腿了。”   说到断腿,王柔花就把狐狸抱起来,吹开狐狸腿上的毛,松了一口气叹息道:“总算是养的差不多了,这要是断了腿,源哥儿还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就在母女两说话的时候,顶在最前面的阿大忽然大吼一声:“全员戒备,敌袭!”   戈壁上起了烟尘,这是骑兵疾驰带起来,阿大对这样的烟尘非常的熟悉,整支车队对这样的情形也极为熟悉,这一路上记不清遭到多少马贼的攻击,早就知道该怎么应对。   很快庞大的车队就在流民队长的指挥下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车阵。   阿大带着本部一千骑兵站在车阵外面,李巧带着瞎毡配备的五百吐蕃雇佣军站在后面,火儿,水儿带着步兵,从车队里推出十个硕大的白色木箱子,箱子上有两个喷口,径直的指着外面。   王柔花并不害怕,把铁丫头送进马车,她自己站在马车外面,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群。   她总觉得已经进了戈壁,就算是进了自己家,在家里不应该有人会对自己不利。   “启禀首领,对面的骑兵打着‘铁’字大旗,人数不超过两百,来意不明!”   从前面跑来的斥候匆匆的对阿大道。   尉迟雷手搭凉棚仔细的看了一阵笑道:“大先生,来的是铁四,应该是源哥儿派来迎接我们的人。”   说完话,就骑着马迎了上去。   阿大不为所动,军阵依旧保持的一丝不苟,火儿,水儿两人也没有因为尉迟雷作保就停下手里的准备工作,两个壮汉吃力的摇动木箱上的手柄,还有两个大汉正在用力的向火油柜子里面充气,保证只要取开楔子就会有大股的火油喷涌出去。   青壮流民握着武器守在车阵里面,妇孺们则藏在第二道车阵里面,一些胆子大一点的妇孺甚至抬起来了脑袋饶有兴趣的瞅着车阵外面的西域骑兵。   铁四在三百步外面就停下了马步,翻身下马,随着尉迟雷向车阵走来。   阿大也跳下战马,阿二扯掉头上的帽兜露出真容,在这个需要文武并进的时刻,兄弟两自然是一起露面。   铁四吃了一惊,不过并未胆怯,脚下不停来到阿大身边简单的拱拱手。   “铁四将军为了成为最强大的骑士,去掉了自己的舌头,因此不擅言辞!”   尉迟雷见场面尴尬,连忙做了解释。   “好汉子!”阿二难得的说了一句话,对于一个见到自己形态而不感到恐惧的人,他非常喜欢。   铁四听懂了阿二的话,冰封一样的面庞多了一丝笑容,握起拳头捶捶自己的胸甲,表示对他们能从万里之外来到这里表示钦佩。   不过,他是来见王柔花的,只是和阿二,阿大打过招呼之后,就随着尉迟雷一起进了车阵。   一路上他对这个车阵非常的有兴趣,刚才就看见了,这个圆圆的车阵不像西域的驼城,这里的车厢都非常的高大结实,只要首尾连接在一起就成了一座低矮的城池,在戈壁滩上,有这样一座车城,骑着马的马贼很难有机会突破。   最让他警惕的是那十个白色的箱子,如今,清香谷里也有四枚这东西放在城墙上,他是见过猛火油柜威力的少数几个人。   当火油从喷口喷出来之后,一条火龙就会凭空出现,三十步范围内,会在顷刻间成为火海。   进了第二道车城,他终于看到了铁心源那个传说中的母亲,当他们在沙漠里苦熬的时候,铁心源不止一次的跟他们提起自己的母亲。   听他说自己因为调皮被母亲揍,听他说自己的母亲做的汤饼是如何的好吃。听他说自己的母亲为他做的那些事……   亲情是铁一他们兄弟从未接触过的。   当王柔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满足了他对母亲的所有幻想。   王柔花从儿子的信里知道了铁一兄弟几人的情况,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骑士,眼中一会儿满是怜惜,一会儿又充满了责备之意。   对他人表情判定的极为灵敏的铁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快步上前,单膝跪在王柔花面前,用歪歪扭扭的汉子写道:“家臣铁四拜见夫人!”   和自己的家臣没有忌讳,和铁四他们几个更加的没有什么忌讳。   王柔花亲手把铁四搀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怎么就吃了这么多的苦楚啊!”   和铁心源朝夕相处了快一年的时间,铁四自然能听懂一些宋国话,只是这句话,就让这个即便是被人抛弃之后也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汉子觉得眼眶发热! 第三章 拉赫曼的老狼皮   清香谷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无数惊惧的野人在招揽他们过来的武士陪同下,缓缓地进入了清香谷。   “别害怕,这里没人抢你的那点粮食,拉赫曼,你也不要把你的皮子都穿在身上,两件狼皮罢了,再说一遍,族长不会要的。”   一个年轻的武士用不屑的口吻对自己昔日的邻居吼叫。   拉赫曼低下头不作声,看到自己昔日连裤子都只有一条的邻居满身铠甲的模样,他不由得把自己身上的狼皮裹得更紧一些。   在他的认知里面,一个贫苦的戈壁人突然变得衣着光鲜,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这个家伙抢劫成功了!   他根本就不相信卡瑟尔在戈壁上说的一切,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叫做所有人都能有吃不光的饭,穿不尽的衣?   什么叫做族长不用给族长献礼就能加入一个庞大的族群?族长还会主动给你分配居住的房子?   一旦有了功劳,族长就会赏赐给一个老婆?   拉赫曼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在过去漫长的年头里,身为戈壁猎人的他见识要比别的野人强大太多了。   他曾经加入过很多族群,最后还是宁愿一个人和野兽搏斗,也不愿意加入那些族群。   贪婪的族长什么都要,猎获一匹狼,自己能留下一条狼腿肉就算不错了。   至于狼皮这种可以和商队交换物资的东西,根本就是族长的专有权力。   他相信卡瑟尔抢劫成功,他也相信卡瑟尔获得了族长的赏赐。   卡瑟尔这样的家伙都能获得族长的赏赐这一条,才是支撑他来到清香谷最重要的原因。   老于世故的人早就没了一步踏进天堂的憧憬,好在,这里的武士似乎都非常的富裕,没人对自己身上的狼皮多看一眼,这让拉赫曼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了希望,至少,这里的穷人很少,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部族。   走过高墙之后拉赫曼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太够用了,他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国。   绿油油的胡麻摇曳着紫色的小花,有清香袭来,努力分辨清楚了这是清香木的味道,而紫色的胡麻花朵让他的心里暖和。   一些妇人蹲在瀑布前面洗涮着什么东西,一些小孩子抱着饼子一边吃一边朝他们笑,能看的出来,这些光屁股的小孩子不是没有衣衫,而是天热不愿意穿。   很多人认为有七十二个处女,有流淌着花蜜的小溪,有无尽美食的地方才是天堂。   在戈壁上,人们的欲望很低。   农田,妇人,孩子对拉赫曼来说就是天堂。   “拉赫曼,先要和你说清楚,等一会你们要去温泉洗澡之后才能进入山谷。至于你们从山谷外面带进来的东西一般都要烧掉的,包括你带来的两张老狼皮。”   卡瑟尔认真的对拉赫曼说。   在这些新进来的野人中间拉赫曼是最富裕的一个,他知道拉赫曼把这两张老狼皮看的比命还要重要,可是,族群中早就有规定,外来的人不但要天天在满是硫磺的温泉里洗澡,还要和别人隔离半个月。   卡瑟尔知道这是为了预防疫病,拉赫曼他们却不知道,卡瑟尔还知道,外面来的这些人身上的衣衫很可能是从腐尸上面扒下来……   “卡瑟尔,我可以把狼皮献给族长,只求族长能允许我在下一次抢劫的时候首先冲锋。”   拉赫曼对卡瑟尔说的话并不感到惊奇,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狼皮是保不住的。   男人分成一堆,女人和孩子们分成一堆,认命的拉赫曼混在男人群里来到了温泉边上。   当他跳进滚烫的温泉之后,眼看着自己放在地上的狼皮被人拿走,心痛如刀割。   这两张狼皮是自己拿命换来的,而这两张狼皮也成功的帮助自己度过了去年那个最寒冷的冬天。   所有人的衣衫都被堆积在一起,那个该死的卡瑟尔竟然一把火就把衣衫给点燃了……   见到自己的狼皮马上就要被大火吞噬,拉赫曼大叫一声赤条条的从温泉里跳出来,飞快的从火堆里抢救出自己也经被烧掉毛的狼皮,不顾火苗三两下就扑灭了狼皮上的火焰,眼见狼皮已经被烧的七零八落,就抖着焦黑的狼皮冲着卡瑟尔大吼道:“你在干什么?”   卡瑟尔瞅着拉赫曼手臂上烧起来的燎泡,再瞅瞅自己同伴们幸灾乐祸的样子,无奈的道:“拉赫曼,你是我们猎人群里最好的一个猎人。   你光着脚也能追上黄羊,把自己埋在沙子里装尸体也能捕捉到野狼。   我们都知道,只要给你一张弓,即便是天上的兀鹫也难逃你手。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一身衣裳,也不是两张老狼皮,你需要一张弓,一张真正的好弓,再加上精铁打造的箭,一匹比风还要快的战马,一柄永远都不卷刃的弯刀,一个精钢枪头,如果再给你一身铁甲,你就会成为一个好战士。   拉赫曼……”   瞅着拉赫曼冰冷的眼睛,卡瑟尔身后一个年长一些的武士拍了卡瑟尔一巴掌道:“你这个野驴生的家伙,现在多少有点吃食了,就忘记了以前的穷日子?   你敢说你以前没有羡慕过拉赫曼的两张老狼皮?   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衣服拿过来,让拉赫曼洗干净之后穿上,然后再把队长找来给他弄一身皮甲,再去找校尉给他配上马匹,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好汉,自然能从铁三将军那里得到最锋利的弯刀和一柄好弓。   当他把这些东西都装备好之后,他自然不会和你纠缠两张狼皮的事情了。”   卡瑟尔重重的在自己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对拉赫曼道:“我现在就给你去拿合身的衣裳,然后我们就去见队长。”   拉赫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从那个年长的武士口中再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两张老狼皮才从手中滑落。   他家里以前是有一张弓的,虽然只能射狼牙箭,只可惜,在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那张父亲传给他的弓还是断裂了,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再是骄傲的武士了。   这些年他拼命的去狩猎,去赚钱,就想重新拥有一张弓,恢复自己武士的荣耀。   只可惜,戈壁上不产弓箭,这两样东西只有商队才能从远方带来,他所有的钱财都给了商队之后,却没有人给他弓箭,那些商队里的人还试图捉到他当做奴隶卖给遥远的巴依老爷。   年长的武士把拉赫曼被烧毁的老狼皮丢进了火堆,拍着拉赫曼的肩膀道:“拉赫曼兄弟,快些去洗澡吧,族长大人就要回来了,不要让他看到你肮脏的模样。我们的族长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无法容忍我们身体上散发的臭味。这是族长大人唯一多事的地方,不过你要理解,你不能指望一位真正的贵族老爷会喜欢肮脏的人。”   “我真的可以得到一张弓?”拉赫曼握紧了拳头紧张的问道。   年长的武士大笑道:“如果你的箭术真的像卡瑟尔说的那样好,你一定会得到一张弓的,我保证。当然,如果你的箭术并不出众的话,就只能和我们一样拿一柄弯刀,再配一根长矛,一匹战马而已,至于皮甲,那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拉赫曼欢喜的浑身发抖,噗通一声就跳进了热水池子大吼道:“我的箭术会让贵族老爷惊奇的,我一定会让贵族老爷知道给我一张弓,是他做过的最明智的一件事情。”   卡瑟尔抱了好大一堆衣裳来到了水池边上,就那样丢在岸边对那些正在努力洗澡的野人道:“这就是你们的衣衫,你们这群巴郎子(小伙子)马上就有新衣服穿了,你们瞧瞧,这可都是最好的棉布啊。”   因为大水泡的缘故,拉赫曼把自己洗澡洗的烂糊糊的,他从卡瑟尔手里接过特意给自己挑的新衣裳,准备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这些衣衫该怎么穿。   卡瑟尔大笑着帮他穿好汉家衣衫,最后帮他束好腰带道:“大胡子的拉赫曼,你以后要学会穿这种漂亮的衣服,可不能再把两张老狼皮披在身上当衣裳了,给,这是你的鞋子,你的那双大脚想找到合适的鞋子可真难啊。”   拉赫曼穿上鞋子,对自己有一双真正的鞋子非常的满意,活动两下身体,皱眉道:“这样的衣衫并不适合骑马,也不适合作战,更不适合射箭。”   卡瑟尔笑道:“当然,这是你在山谷里才可以穿的衣裳,等你的皮甲下来了,自然会有作战的衣衫给你穿。”   有了新的衣衫,这群新来的野人对自己还没见过的族长老爷充满了敬意。   洗过热水澡的人都会感到饥饿,尤其是这些吃了一肚子野菜,野果子的人来说饥饿感就更加的强烈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厨子挑着两桶浓稠的麦粥顿在地上,然后就气冲冲的离开了。   他觉得山谷里吃饭的人越多,他今后就会更加的劳累。   在喝过一碗香浓的麦粥之后,拉赫曼急切的对卡瑟尔道:“我们的贵族族长老爷在哪里?” 第四章 高兴的快要死掉的铁心源   铁心源回来的时候,正是下午阳光最猛烈的时候。   他没有去哈密,那地方现在又成了人间地狱,从沙漠边缘到哈密北面的天山路上,倒伏了无数的尸体。   就在回鹘人在哈密自相残杀的时候,红眼睛的耶律敬也从沙漠里追杀出来了。   在和阿萨兰硬拼一战之后,他的理智彻底的被仇恨冲垮了。   明知道出沙漠的时候很有可能会遭到阿萨兰强有力的狙击,他已经带着最强悍的铁甲步兵杀出了沙漠。   出人预料的没有遭到任何骚扰,这让他的大脑反倒清醒了下来。   当他知道阿萨兰已经死掉的消息之后,愤怒的对自己的部下下令,杀光哈密能见到的所有人。   铁甲步兵在哈密上天入地的穷搜了三天,杀掉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人,结果,战果非常的平庸。   只有一些打算留在哈密当强盗的回鹘溃兵之外,没有太多的收获。   在一把火烧掉了哈密唯一能看得过眼的七哥汤饼店之后,他就泱泱的带着部下重新穿过沙漠回到祖普大王府去了。   来的时候统领五万雄兵,预备从回鹘人身上咬下一大块肥肉,谁知,现在带着不足三万人回到契丹。   没有获得利益,出兵就是失败的,至于土地,对于一个契丹祖普大王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宣布整个沙漠都是他们的,而这,一点意义都没有。   皇帝陛下在黑山战败,西夏国的黑山镇燕军司,以及白马强镇军司依旧虎视眈眈的瞅着契丹西京,这让契丹朝野忧心忡忡。   祖普大王府在一个并不合适的时间,打了一场没有任何利益和意义的胜仗,很难向契丹朝野交代。   心灰意冷的耶律敬知道,当他带着残兵走出沙漠的时候,就是他解除军职去皇帝王帐述职的时候了。   取而代之的将会是一个来自汉地的文官,只有那些文官才会严格的遵守皇帝的命令。   哈密已经毁掉了,不存在任何复苏的可能,依靠在哈密周边依靠这条商路生存的西域人,已经被干净彻底的杀光了,不久之后,这里会成为强盗的乐园。   耶律敬走进沙漠的那一刻,不由得回头再看了一眼哈密,那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铁心源没有在屋子里放一颗死人头夸耀功绩的变态心理。   所以铁三百回来的时候,接受的不是荣耀,而是三十大板。   这家伙在狂笑中完成了惩罚,一个朝不保夕的猎人,能够亲手砍下一个尊贵的王子的人头,即便是死了,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没有收获赏赐,却收获了无数族人的喝彩,这对铁三百这样的人来说,生命的荣光已经散发到了极致。   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有无数男男女女围在露着紫了吧唧屁股的铁三百,向他打听杀掉回鹘王子的细节。   从今往后,铁三百就多了一个毛病,会习惯性的对自己部下指着自己屁股道:“老子砍死了回鹘王子都不能赎回老子违反军令的过错,在你们想要违反军令之前,多想想老子的屁股是怎么紫的。”   对于铁三百的紫屁股铁心源没心情去关心,他如今笑的眼睛都要咪成一条缝隙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弓弩手首领人选,一个堪称射雕手的厉害家伙竟然就混在那些连麦麸都没得吃的野人群中。   拉赫曼随手拉开一张强弓,看都不看百步之外的靶子,一枝羽箭就流星般的飞了出去,越过百步距离之后,精准的落在靶子的最中心,在这之前,地上已经散落着七枝被后来羽箭斩断的尾羽。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同样上演了这一幕。   当铁心源恶作剧似的将靶子放置在三百步以外距离的时候,拉赫曼放下手里的弓,倔强地瞅着铁心源。   铁心源呵呵一笑,朝守在身边的尉迟灼灼点点头,不一会,就有一个健硕的于阗妇人背着一张巨大的弓走了过来。   铁心源对拉赫曼笑道:“以十枝箭为准,三百步中靶心,连续五箭以上者,这柄铁胎弓就是你的。”   拉赫曼眼中精芒闪烁,单手取过铁胎弓,抬手搭箭,只听一声爆响,一支三尺长的羽箭就带着尖啸飞向了遥远的箭靶。   靶子那里毫无动静,就在铁心源感到疑惑的时候,就听拉赫曼道:“弓太强,箭太弱,尾羽被震碎了,羽箭穿箭靶而过。”   半信半疑的铁心源去了箭靶处,之见新箭靶上只有一个孔洞,一丈远的地面上斜插着一支没了尾羽的箭杆入土一尺有余。   铁心源以前对弓箭其实是有偏见的,认为这东西和弩箭比起来杀伤力并不是很强。   在这个遍地都是步人甲的时代,一个会移动的铁人,即便是全身插满了羽箭,掀掉铠甲之后,他依旧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好汉。   孟元直见铁心源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坚决的摇头道:“任何一种武技,练到了高深处,差别就不是很大了,即便是穿上步人甲,我也不会给你看我被强弓攒射的机会。”   话音刚落,又有弓弦炸响,孟元直的脸色就变了,铁心源四处张望之后才发现距离自己仅仅一步之遥的箭靶上,又多了一个洞,自己不远的地方,又有一枝没有尾羽的箭杆插在地上。   悄悄的吞咽了一口口水,铁心源挥手阻止了拉赫曼继续射箭的举动。   把一瘸一拐的铁三百找来之后,指着拉赫曼对铁三百道:“好好的教会这家伙咱们这里的规矩。”   铁三百狞笑道:“铁三百明白,规矩最重要,比射箭还要重要,请族长放心,他会学会我们族里规矩的。”   铁心源来到已经射满十枝箭的拉赫曼面前,踮着脚尖拍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西域野人大笑道:“好汉子,你赢得了我的尊重,从现在起,这柄弓就是你的了,族里还会为你配置铁羽箭。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族群对你的帮助,从今天起,用这柄弓来保护族群。”   高大的拉赫曼欣喜若狂,匍匐在地上亲吻了铁心源的脚尖之后捶着胸口道:“我会永远记得今天,拉赫曼一定会保护族人。”   铁心源对西域人表达忠心的方式非常的满意,指指面色阴沉的铁三百对拉赫曼道:“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上官,他会在最近帮助你熟悉我们族群里的所有规矩,好好的学,我很希望你能带出一群神射手出来,如果神射手的数量足够多,你也会成为首领的。”   拉赫曼张大了嘴巴,觉得全天下最能够知人善任的人莫过于族长,于是,他再一次热情的向族长表达了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   随着铁心源一起回去的孟元直沉闷了好久,才对眉飞色舞的铁心源道:“我想杀掉这个家伙!”   铁心源惊愕的道:“为什么?”   孟元直的面颊抽搐了两下道:“我发现这个家伙似乎能威胁到我。就在刚才我听到弓弦的响声之后,已经做出了防备,可是,那枝箭依旧从我身边两尺的地方飞过去了。也就是说,如果那枝箭是在我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射向我,可能会伤到……”   听了一半铁心源就听明白了,打断他的话语道:“我母亲马上就要来了,在她老人家的车队里还有一个长着两颗脑袋的家伙。一颗脑袋智慧无比,如同妖孽,另一颗脑袋却悍勇无双,我觉得你可能打不过。”   孟元直并不反驳,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用反驳,他不认为从大宋境内过来的人有谁会比他厉害,即便是长着两颗头都不成。   “什么意思?”他更注重铁心源话里话外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想说的是随着我们势力不断的扩大,未来将会有无数像拉赫曼这样的人来投靠我们。   以后比你厉害的人会层出不穷的。   知道吗?好汉来投靠,这说明我们的族群会不断的扩大,会不断的兴旺发达。   这比什么都重要。   想要保持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那就要更上一层楼才成,如果发现一个比你厉害的人,我们就把他干掉,以后我们只接受比我们差的人,清香谷就不要再想着可以扩大了,能保持住现状已经非常了不起。”   孟元直嘿嘿笑道:“实话实说果然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啊,怪不得以前在东京总喜欢听那些恭维的话。”   铁心源白了孟元直一眼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发过誓说自己绝对会做到有话直说。我也发过誓言,只要你有疑问,尽管来问我,我一定会给你最诚实的说法,绝不会有丝毫的隐瞒,如果你觉得实话不好听,我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和你说话。”   孟元直摇摇头道:“还时保持现状吧,实话不好听,好歹能听出个好歹来。你换一种说话的方式,我这个武人可能会嚼弄出别的味道来,还是这样好。”   “那就继续?”   “继续!”   没有获得铁心源赞同的孟元直转身就走了,看样子他是要去练武了,这家伙这段时间非常的懈怠,有个人逼迫一下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五章 迎接母亲到来的大扫除   中国人有个惯例,在领导人将要视察的时候一般都会有一个很大规模的大扫除活动。   这个世界上能够对铁心源有约束力的,就是王柔花这个给了他身体的母亲。   此时的铁心源非常的惶恐,清香谷对于东京来说,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野人聚居区。   卡瑟尔,拉赫曼这些人,有一间屋子,一块能耕种的土地,一件衣衫,几件趁手的武器,就算是来到了天堂。   母亲却是不一样的,她见识过人间最繁华的盛景,也确实的在这个盛景中生活过好多年。   拉赫曼他们当作天堂的地方,连东京最破烂的坊市都比不上。   在东京,即便是乞丐都会有挑拣食物好坏的余地,在这里,所有人的目标都还在为吃饱肚皮努力奋斗。   母亲居住的房间自然是最好的,考虑到铁妞妞好动的特性,铁心源甚至破天荒的在山谷里修建了第一座两层小楼,完全是按照东京街面上的小楼模样修建的。   铁四,铁五,铁六他们陆续的和母亲的车队已经汇合了,或许在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到达清香谷。   这个时候清香谷非常有必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扫除,为了消除哈密满目疮痍的模样,铁心源甚至下令山谷里的野人全体出动,去哈密处理那里的腐尸。   如果再没有人处理哈密的腐尸,那里就会成为野狼和兀鹫,乌鸦这些食腐动物的天下了。   野人们对这一次的工作非常的喜欢,毕竟,在以前的时候,去战争发生过的地方去捡拾好东西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他们注定要失望的,因为铁心源下达了非常严厉的命令。   不许任何人从腐尸上面扒衣服,更不允许他们的身体和死尸有任何的接触。   除了武器可以捡拾回来,即便是那些被尸液浸泡过的皮甲他也命令就地烧毁。   这件事是铁三百带着人去处理的,这个家伙现在对规矩之说非常的着迷。   他甚至在家里也实行规矩之说,听说已经严苛到了夫妻生活方面,派他出去,虽然不一定能够把事情做到最好,至少可以让跟随他出去的那些人守规矩。   铁心源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清香谷出现大规模的疫情,那东西一旦出现,就目前喝草药汤汁的治疗手段根本就无济于事。   火,才是净化所有污秽的最佳手段,耶律敬烧哈密烧的不够彻底,铁心源决定再彻底的来一遍。   泽玛的屁股很大,很圆,尤其是在受到压迫的时候更是表现出惊人的丰满。   如今这个丰满的屁股就杵在铁心源的面前,薄薄的纱裙根本就掩盖不住美丽的臀型。   铁心源叹了口气,敲敲桌子道:“你以后不要一到这里就坐在我的桌子上好不好?”   泽玛扭动了一下身体,转过身子,这一次暴露在铁心源面前的是一条被纱裙包裹的紧紧地大腿。   天知道这条裙子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不但紧身,还短小,把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勒的纤毫毕现。   “这条于阗纱裙怎么样?灼灼那个小丫头可穿不出我这个效果出来。”   铁心源吞咽了一口口水笑道:“应该给我们清香谷的女人都配上这样的裙子,这样一来,我们的猛士在作战的时候一定会更加的勇猛。”   泽玛笑的嘎嘎的,硕大的乳房也随着身体的抖动而颤抖,每日里在这方面挑逗一下铁心源是她目前最大的乐趣。   “你母亲马上就要来了,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身上的这套衣衫?”   铁心源挪动一下身体,缓解一下自己胯下的不适,似乎思考了一下道:“我觉得你会被我母亲活活打死!”   “怎么可能!你母亲可是东京城里的贵妇人啊,我听于阗国的老宫女说东京城里的女人可都是穿着天下最美丽的衣衫,她们每天用于梳妆打扮的时间就超过半天。还听说她们最喜欢我们这里妇人的发髻模样,我这件衣衫可是于阗宠妃才能穿的,她没有理由不喜欢才对。”   铁心源呲着白牙笑道:“你说的那些女人恰恰是东京城里靠身体吃饭的女人。   你想想啊,我母亲出身世家大族,从小就受的是宋国最正统,最严厉的教育。   后来嫁给我父亲,居住在闭塞的乡下,最后来我母亲就变成了东京城一个著名连锁饭店的女老板。   她老人家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是忙碌的,哪有心情和时间去讲究衣着。   再说了,你这一身衣衫,是人家于阗宠妃在宫殿里穿着给于阗王一个人看的,你穿着这身衣衫,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来扭去的,很多男人眼睛都喷火了吧?”   泽玛似乎想起了什么,伸长了脖子瞅瞅外面,果然,又很多正在大扫除的男人正在有意无意的往屋子里看。   “你眼睛喷火了没有?”   “喷了!”铁心源发现自己最近讲真话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有啊,心里面已经实施过好几次了。”   “这里只有你我,灼灼又去了后山……”   “拉倒吧,这世上能让我喷火的女人太多了,来哈密的时候我在戈壁沙漠上跑了三个月的路,第一次见到一个黑胖的妇人我都有些喷火。”   “哈哈哈哈……”泽玛笑的肆无忌惮,又是浑身乱抖的模样。   “以后别这么玩了,我母亲可不是我这种无赖性子,以后山谷里的女人都归她老人家管辖,你要是不讨好她老人家,你的日子会非常的难过。”   “我只会讨男人喜欢,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   “那就跟尉迟灼灼学学,她怎么办的,你就怎么办,就你现在这样的举动,我娘来了之后绝对会把你打死的。”   泽玛叹息一声,从桌子上挪开自己的屁股,从自己的小袋子里取出一沓子小牛皮地图放在铁心源的桌子上道:“我知道小小的哈密,或者伊吾州不可能满足你的欲望,所以,我拿来了吐蕃王室才有的吐蕃,西域地域图册。这东西放在大雪山城完全是糟蹋了,留在你这里才能有用处。”   既然说到了正事,铁心源就正襟危坐,取过泽玛奉上的地图随口问道:“大雪山脚下的胡麻应该可以收割了,今年的收成依旧归你父亲和那些种地的吐蕃百姓。   从明年开春之后,马拉耕犁就会全面展开,我们要用最少人,耕作最多的土地,趁着这两年没人注意哈密,要尽量的多多储备。   一旦哈密富饶的名声传出去之后,这里一定会来无数的饿狼。   泽玛,你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对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   你的美丽固然出色,我更加看重你的才能。我能看得出来,大雪山的吐蕃百姓与其说是效忠你的父亲,不如说他们是在效忠于你。   你既然说哈密,伊吾州都不是我野心的终点,那就多给我一点信心,把你的大雪山暂借给我,让我利用所有能利用的力量发展壮大。   如果我们的地盘有契丹那么大,我给你一块比大雪山城那座坟墓还要大十倍的封地给你又如何?   继承一块土地,永远都比不上亲手开辟一块土地来的有意义。”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当达娃央宗女王一样?”   “做你的大头梦,达娃央宗是东女国传奇女王,既然你的封地在我的国度之内,你怎么可能成为达娃央宗?胡麻收割完之后,你就带着人好好的用马拉耕犁耕地,在大雪之前,能耕作多少就耕作多少,我会不断的给你加派人手,铁二也会过去。如果你能在大雪封冻之前,将巴里坤湖周边的平地都开垦完毕,我会在功劳簿上给你记上一笔……”   泽玛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铁心源的桌案上有一个厚厚的羊皮本子,这个本子上记载着孟元直,记载着铁一,铁二他们,也记载着铁三百,还记载着尉迟雷,萨迦上师,仁宝上师做过的一些事情。   即便是尉迟灼灼在那个本子上都没有任何的记录。   在清香谷里铁心源向来和蔼,可是谁都知道想要把自己的名字记录到那个羊皮本子上,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的地位跟铁三百他们一样都是你的臣子,而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没错,所以说你只要干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即便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样会获得所有人的尊敬。”   铁心源非常肯定的道。   泽玛点点头,抬起自己的头准备出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皱皱眉头,就从衣架上取过铁心源的外袍,把自己暴露过多的身体裹起来,这才出门去了。   泽玛走了,铁心源就趴在桌子上痛苦的呻吟一声,自己身边实在是太缺少可用的人才了。   泽玛这种二百五一样的女人,现在自己都需要像宝贝一样珍惜,只希望她不要高兴的昏头了。   铁心源干完活走出屋子的时候,清香谷的大扫除活动已经进入了尾声。   城墙已经被他们用清水仔细的清洗过,青黑色的石头被水滋润过之后显得很是清新亮丽。   黄沙铺成的地面上一尘不染,寨子里所有的鸡都被关进了笼子,往日喜欢光屁股的孩子如今都老老实实的穿上短裤和褂子,只是小小的肚皮依旧露在外面。   斥候已经带来了消息,母亲已经在五十里以外了。 第六章 重逢   孟元直和巧哥之间有同胞之谊。   这个关系说起来非常的混乱。   都是因为一个女人把两个素无关联的男人给联系到了一起。   铁心源不知道和古人怎么讨论这种尴尬的事情,可是母亲已经到了家门口,卓玛这个祸水女人也到了家门口,要是再不把事情说清楚,见了面掐起来之后,铁心源只有帮着巧哥弄死孟元直这一条路了。   和稀泥永远都是最蠢的法子,把矛盾搁置更是不可取,那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的爆发,那时候两个带着兵的将领打起来,就不是死一个两个的事情了。   砍死卓玛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在历史上,很多君王就是这么处理事情的。   两个人没了矛盾的焦点,虽然依旧会互不理会,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事情不能再拖了,铁心源把孟元直找过来,打算一次性的把这事处理掉。   为此他还特意给孟元直准备了一桌子菜,这些菜都是他亲手下厨准备的。   虽然菜色不算多,这已经是哈密这个地方能找到的最丰富的吃食了。   孟元直来了之后,看到一桌子从未在哈密见到的菜肴愣了一下就大吃起来。   铁心源陪着吃,两人推杯换盏,连吃带喝进行的非常热闹,就是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菜不算多,对于孟元直这个大肚汉来说,不一会就全部进了肚子,再一口气喝干面前的一坛子葡萄酿,抹一把嘴巴终于开口了。   “小女恐怕还要劳动老夫人亲自教养了。”   铁心源愣了一下,没想到孟元直首先提起的是铁妞妞,这是一个意外,他决定先闭嘴听孟元直说完再说话。   “这些年我宦游东京,家眷却一直留在济南府老家,如今他们又被我所牵累,差点被发配岭南遇赦不赦,想来也是我对不住他们。   拙荆出身枪棒教头之家,虽然在我面前低头顺目的,却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   此次孟某丢失了官职,成为人人尽知的叛匪逆贼,拙荆心中一定怨气重重……   我在东京偶尔风流一下她不在乎,可是给她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儿,恐怕不是小女的福气。”   铁心源把盘子里一颗油炸的蚕豆塞嘴里慢慢地咬着,见孟元直的神情已经有些忐忑了,这才道:“卓玛……”   铁心源话未出口,孟元直就打断他的话:“此事再勿提起,那卓玛如今已经是李巧兄弟的妻室,某如何还能念念不忘。”   铁心源吃惊的看着孟元直道:“我发现你好像有点兴奋?”   “李巧兄弟与卓玛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孟某在这里只有恭喜之意,毫无其它想法。”孟元直说的斩钉截铁至极。   “既然如此,妞妞就是我的妹子,从此姓铁,与你毫无干系如何?”   “甚好!”   孟元直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好像回答的太快了,老脸一红,端起已经没有一滴酒的酒坛子猛喝。   铁心源对孟元直暴露出来的薄情本性并不在意,这是大宋士大夫们的通病。   一个类似姬妾一般的女子而已,今天你用,明天我用的在士大夫中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   苏轼这样的人物还把自己已经怀孕的姬妾跟别人换了一匹马骑来着。   像孟元直这样的行为,堪称士大夫的典范!   这家伙身长腿长,孔武有力,毛发光鲜,双目炯炯有神,具备种马的所有特质,这个山谷中老族长的那个小老婆,已经和他睡在一起很久了。   看样子,这家伙不但对吐蕃女人感兴趣,如今更是连西域野人都不放过。   “按照时间计算,你的家眷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青塘,仁宝上师正在青塘,他们应该一起回来才是。”   孟元直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拱手道:“不如我去草头鞑靼那里接应一下仁宝上师他们,这一次他从青塘应该能带回很多好东西回来才是。”   “什么时候出发?”   “傍晚天气凉爽的时候就走,我只打算带着我属下的一百精骑,从山谷后面的盘陀路小道经峪口出发,老夫人那里就容孟元直失礼了。”   “迎接家眷的时候不妨隆重一些,从大宋那个花花世界来到西域本身就和发配差不多,如果不能给她们最隆重的礼遇,恐怕她们会不开心。”   “武士之家,快马,钢刀就是最好的礼物,这两样东西我都收拢了不少,他们会喜欢的。”   坐起而行是孟元直的特点,和铁心源谈好了事情,出门就大吼着找自己的亲兵,要他传令下去,准备干粮,补给马上出发。   铁心源自己也洗漱了一遍,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澜衫,准备带上铁一一起去三十里外迎接母亲的到来。   山谷里从清晨开始,就非常的忙碌,杀羊宰牛,准备饭食,几乎全山谷的人都出动了,泽玛和尉迟灼灼带领着山谷里的妇人们已经做出来山一样高的一堆馕饼。   空气中洋溢着煮肉,炸鱼的香味。   每一个人在看到堆积如山的食物的时候,都露出极为满足的神情。   小孩子站在油锅边上流着口水,帮着干活的男人们用木槌用力的把肉干砸松,眼看着松软的肉干配着甜蜜的葡萄干和果脯混合白米进了巨大的笼屉,抹着汗水哈哈大笑。   铁心源长吸一口气,这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戈壁上水气蒸腾,扭曲了视线,一条黑色的细线在戈壁上蜿蜒而来。   铁心源猛地抽一下胯下的骏马,率先扑向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车队。   拉赫曼哈哈一笑,紧紧地随在铁心源的身边,他如今对成为族长亲卫这件事,非常的满意。   虽然只是和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族长只是相处了短短几天,这个年轻族长表现出来的睿智和大度,让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来到哈密并没有来错。   如果可能,他希望能够追随这个年轻而又雄心勃勃的族长见识一下戈壁上的所有英豪。   距离清香谷越近,王柔花就越是安心,趴在她脚下睡觉的狐狸突然直起身子,然后鸣叫一声,就飞快的窜下马车,拼命的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向前狂奔,全身的肥肉上下乱窜,银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王柔花见狐狸跑了,微微一笑,对张嬷嬷道:“源儿来了。”   “许久未见小郎君,也不知他如今变成怎样英武的一个少年人。”   “对我而言,只要他身体健康就好,至于英武不英武的其实无所谓。”   “夫人,我们也下车吧,老身已经等不及要见小郎君了。”   张嬷嬷的话音刚落,就听马车外面的欢呼声雷鸣一般的响起,李巧,火儿,水儿,玲儿,铁蛋这些人全部丢下手头的职责,嘴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跨上战马向前面狂奔。   阿大坐在马上,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全身都变得轻松起来,压在肩头的重担,第一时间就化作飞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狐狸欢快的在戈壁上高高的跃起,然后落地,一边奔跑,一面做着这个奇怪的动作。   铁心源远远地就看见了狐狸,鼻子猛地一酸,眼泪顿时就夺眶而出。   再次抽了战马一鞭子,战马嘶鸣一声,耳边顿时生风。   担心战马踩到狐狸,铁心源等不到狐狸跑近,就跳下了战马。   狐狸欢快的跑过来,一个纵身就跳进了张开双臂的铁心源的怀里。   狐狸嘴里喷吐着热气,探出舌头舔舐铁心源的面颊,铁心源搂紧了狐狸只知道哈哈大笑。   “源哥儿,我当父亲了!母亲说卓玛生的孩子是我的。”   “源哥儿,我成亲了,娶的是柔儿,这一次他也来了,我也要当父亲了。”   “源哥儿,你当年说错了,说什么被女孩子从身上跨过就长不大的话是一句傻话,看看我多高!”   “源哥儿,我已经能用琉璃吹出极薄的好东西,这东西应该能卖一个好价钱。”   “源哥儿……”   这些话钻进铁心源的耳朵里,然后就住在心里不走了,铁心源仔细认真的听着每一个兄弟说的话,拥抱了这个,又狠狠的拥抱了那个,最后紧紧地抱着巧哥酸涩的道:“你还是回来了!”   巧哥脸上的泪水哗哗的往下淌,带着笑意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回来?你两个小侄女个个长得顶呱呱的好,就等着你这个做叔父的给起名字呢。见面礼轻了可不成……”   用抱过了所有兄弟,铁心源来到阿大的面前,探手掀掉他肩头的黑色布囊露出阿二的脑袋。   他探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一下阿大阿二两兄弟,哽咽着道:“从现在起,你们再也不用戴这个烂东西了,是我的兄弟,就正大光明的见人。好兄弟用不着藏头露尾,有谁敢侮辱你,我必杀之!”   阿二流泪,阿大狂啸一声道:“万里行军路,修心,炼心,锻造我无上意志,得大于失!旁人毁誉,与我何干!从今往后,我们兄弟自当图强,在这片瀚海上,成就前人从未有过的功业,定教张骞,卫霍,班超在我兄弟面前汗颜无地!” 第七章 第一次大融合   包子这个家伙就是一个牲口……   见到铁心源的时候,那一个大大的熊抱差点要了铁心源的命,尤其是他抡着铁心源转圈的时候双手抱着铁心源的脑袋,让他全身的重量都联系在脖子上……   如果不是狐狸发现不妙,拼命的跳上包子的肩膀抓他的脸,估计铁心源就会交代在这里。   如同儿时一样,铁心源恨恨地踹了包子两脚,小时候骑在包子的脖子上差点被店铺招牌撞死的事情再一次浮现在铁心源的眼前。   原本还想让这个家伙充当自己的护卫,现在看来,这个傻子还是跟着母亲比较好。   揉着脖子的铁心源来到母亲的马车前面,看到了一张冰封的面庞。   王柔花死死的盯着儿子看,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最后把目光盯在铁心源的右肩膀上。   接受过严格礼仪教育的铁心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的样子,虽然只高出一两个刀刃的厚度,依旧没有瞒过王柔花的眼睛。   “娘,此事一言难尽,等回到了清香谷,孩儿再对您细细道来。”   泪花浮上王柔花的眼眸,哽咽道:“我好好的儿子被人家说抓走就抓走,说送去西域就送去西域,我却只能看着。如今能看到你站在我面前,我心愿已足,只要我百年之后灵前还有一个披麻戴孝的人,我就感激上苍不尽!”   铁心源心中惨然,坐上车辕,抖一下缰绳,马车就缓缓向前。   “我的儿啊,母亲此次从关内带来一万三千一百三十七人,殁于路途上的就不下三百人。母亲无所谓啊,我们母子本来就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只要和你在一起,吃再多的苦为娘也不在意。可是这些苦命人万里迢迢不离不弃的随母亲来到这大戈壁上,如果在这里还找不到一个可以活命的地方,为娘担心他们会绝望。”   铁心源大笑一声道:“他们会发现随着娘一起来到大戈壁是他们此生对子孙后代做出了一个最重要的决定。如今,我清香谷兵精粮足,两支能够威胁到我们的力量刚刚厮杀的两败俱伤。只要让孩儿三年生聚,三年养息,到时候孩儿当可提十万铁骑啸傲天下!”   听到儿子吹嘘的厉害,王柔花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跟着儿子笑了两声之后道:“娘也能拿动菜刀!你在前面冲锋陷阵,娘在后面帮你们做饭。”   铁心源哈哈笑道:“这是自然,我们母子齐心,定然可以其利断金的。”   “哼,你想要在前面冲锋陷阵,先给老娘生一个孙子出来,兵凶战危的我铁家总还是需要留一条后路,留一条根的,万一战事不利,娘既然能卖汤饼把你养大,就能卖汤饼把我孙儿抚养成人!”   “您想要孙儿,可是您孙儿的母亲如今还在皇宫,我们母子俩可能要从长计议。明媒正娶是一定的,这是那个傻姑娘给出的唯一条件,孩儿决定满足她这个愿望。”   王柔花瞅着护卫在身边的雄壮骑兵,再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队伍,撇着嘴道:“就眼前的声势也不是东京城那些王侯可以比拟的。赵官家看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婉儿给我来信说官家已经给她找了好几个勋贵人家的子弟来相亲,一个比一个差,有些做模作样的看着都想呕吐。儿子,这事要抓紧了,要是公主真的扛不住她父皇逼婚,以公主的性子,娘觉得可能要出事。”   “翻过年吧,翻过年于阗国将会派遣使臣去东京,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把公主买回来。”   王柔花小心的朝周围瞅瞅,小声道:“于阗国……”   铁心源见母亲鬼鬼祟祟的模样笑了。   “娘,于阗国就剩下一堆老弱妇孺,如今,他们已经放弃了要建国的打算。可是这个幌子孩儿并不打算丢掉,先用上一段时间,等它完全没了利用价值,在把它还给尉迟一族。”   “这主意好,再烂的东西也有用处,不能浪费了……”   当庞大的车队,走过北天山那些荒芜的山头之后,站在烽火岭上,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   雪山,湖泊,河流,平原,一应俱全。   铁心源停下马车,指着眼前这一片葱茏的绿洲对王柔花道:“娘,从这里,直到视野的尽头,全部都属于我们。”   王柔花站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满意的道:“有了这些土地,养活一两万人不成问题。”   铁心源得意的道:“这片土地至少可以养活百万之众,就在那条河的下游,还有一座百里大湖,那里尽是肥沃的土地,只要把它开垦出来,当是万世基业!”   王柔花瞅着志得意满的儿子道:“你不回大宋了?”   “会去做什么?这里的天足够高,这里的地域足够宽广,足够孩儿这只雏鹰飞翔和觅食的。再者说,孩儿走到那里,那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与其在大宋和那些冢中枯骨一起煎熬,不如跳出来,自己给自己打天下,孩儿算是看透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当了皇帝,才能活的快活些。”   王柔花摇摇头假装感慨的道:“你爹爹当年可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成为一个皇帝。他当年总是抱着你揉搓你的胳膊和大腿,盼着你长大,好帮他抡大锤打铁!谁知道你长大以后却想着当皇帝,如果你爹爹活着,一定会被活活的气死。”   “孩儿可以一边打铁,空闲的时候去当皇帝!”   “这样一来,你的老泰山大人会被活活气死!”   “只要我们活的快活写意,谁管他死不死的,就算是现在不死,将来也会死的。”   “婉儿听见会不高兴的。”   “不会,婉儿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我这个猴子就满山跑。能不能见到爹娘不算大事,反正她一年也没机会见几次。”   “你怎么这样说你的老丈人?这是不孝啊!”   “娘,您就别装了,这些话难道不是您最爱听的吗?”   “话虽如此,心里可以这样想,嘴上不能说。”   “孩儿知道了,娘,我们已经挡住别人的路了,这就下山吧,只要钻进左面的那条山谷,向里走上二十里地,就到了清香谷。这一路上的风景是极美的,在大宋可不容易看到。”   王柔花从善如流,钻进了马车,抱着总是看铁心源的铁妞妞依靠在车厢上,迎着清爽的风,看着山谷两边的奇峰秀石。   西域的石头山比起关内的大山,总是多了几分粗犷之意,裸露在外面的青灰色条石突兀的刺向天空,很是有几分问天的气势。   清香谷里极为热闹,在西域这个地方,只要是个人就会跳舞,大开的城门外面,无数男人,女人正在那里疯狂的舞动,欢迎从远方来的族人。   瞅着那些人绑在身上的绸带,铁心源的面孔快速的抽搐两下,尤其是看到浑身彩衣,如同一只花蝴蝶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的泽玛,铁心源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抽搐。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把铁三抢劫回来的蜀锦弄成一条条的当飘带,这么多人一人一条,那该是多少蜀锦啊。   只要一辆车走近了城门,立刻就会一群西域人簇拥着迎进城池,不大功夫,男人开始喝酒,女人孩子开始吃饭……   热情的无以复加。   王柔花自然和儿子一条心,见儿子的脸皮发抖,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之后,她的眼睛也有些发绿……是谁糟蹋了这么多的蜀锦?   今天是两个不同种族的人第一次大融合的时候,即便是出了天大的事情,铁心源都必须保持笑容。   王柔花更是笑吟吟的接受尉迟灼灼和泽玛的跪拜,还非常利索的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两根簪子,插在这两个败家子女人头上。   无数的人上前与王柔花见礼,也有无数的汉人小头领过来向铁心源见礼。   葡萄酿从高处的巨大酒桶里流淌出来,两个疯狂旋转着的身体的野人双臂上架满了酒碗,头上还顶着一个酒碗,轻盈的在无数条暗红色的酒水柱中间穿过。   一曲舞蹈跳完,双臂上的酒碗里已经装满了美酒,用两条小腿贴在地上,依旧旋转着来到王柔花面前。   王柔花学着儿子的模样从汉子的头顶上取过一碗酒,敬天敬地之后,就一饮而尽。   所有的野人立刻就欢呼起来,纷纷取过汉子肩膀上的胳膊上的酒碗,来到铁心源和王柔花面前,右手重重的捶捶胸口,然后就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这是在认主,只有亲眼看到您之后,他们才会认同您这位主人。母亲,酒碗里的酒不要一次喝完,您只要少少啜饮一口就成!”   王柔花不屑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今日里娘是主家,他们都是佃户,主家心不诚,怎么能让佃户们好好干活?”   说着话,又从铁三百手里接过一碗酒,咣当一下,又是一饮而尽! 第八章 三个清香族人   母亲毫不出意外的喝醉了。   西域葡萄酿的味道虽然还有一点甜味,口感很好,这是因为在酿造的时候没有充分抽干糖份所致。   就是这样带着淡淡酒味的葡萄酿,还是把王柔花喝了一个烂醉。   没人嘲笑走路都歪歪扭扭的王柔花,反而发出更大的欢呼声,这些愚蠢的野人单纯的认为,王柔花喝了他们的酒,就算是接纳了他们。   听着母亲在房间里痛苦的呕吐,铁心源站在门外走来走去的如同一头拉磨的老驴。   好不容易等到张嬷嬷从母亲房间里出来,铁心源连忙问道:“母亲可好?”   张嬷嬷笑道:“喝了多少全吐出来了,刚刚喝了一碗醒酒汤子,也吐出来了半碗,拿清水给她擦了身子,现在总算是睡着了。其实啊,夫人大醉一场也是好的,少郎君您不知道,这一路上夫人的心总是提在嗓子眼上,老身一路上总是担心她会病倒。这场大醉虽然会伤身子,却能安神。”   “这就好,这就好。”铁心源搓着手,总算是有点放心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趴在门边上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就笑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门边,一把抄起铁妞妞抗在脖子上,打了一个呼哨,狐狸就丢掉嘴里的鸡腿,欢快的跟在铁心源的身后,随着他耀武扬威的视察山谷。   巨大的酒桶里面已经没有酒流出来。   山谷里最多的就是横七竖八的醉汉,有汉人,也有胡人,乱七八糟的纠缠在一起睡的很香。   偌大的山谷被无数支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日,铁心源和狐狸就在横七竖八的人堆里找到一条路,走上了城墙。   铁一还是那样警惕,披着铠甲坐在城头拿着一只羊腿烤熟一层就用手叉子削掉一层塞嘴里。   守城的武士依旧站立的笔直,他们是这个日子里,唯一没有喝酒的一群人。   铁妞妞骑在铁心源的脖子上之后,脸上就有了笑容,虽然哥哥没有和自己说话,能把自己扛在肩膀上就说明哥哥是喜欢自己的。   铁心源来到铁一的面前,指指骑在脖子上的铁妞妞道:“我妹子!”   又指指狐狸道:“我兄弟!”   铁一看看铁妞妞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这家伙笑起来其实很好看,虽然还是显得阴柔一些,可是啊,美男子就是美男子,铁妞妞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大叔。   铁心源见铁一指指自己又捶捶胸膛,知道他想说什么,摇摇头道:“一切才真正的开始,万事千头万绪的理不出一个道理来,来城头陪陪你也不错。”   刚刚烤熟一层的羊腿到了铁妞妞手里,小姑娘不会用手叉子,就拿嘴咬,她吃熟的,给铁狐狸吃生的。   “我心里真的没有谱,能把大家带到现在的地步,我觉得运气占了很大的比例。”   铁一听铁心源这么说,只是笑笑,取出自己的小沙盘,在上面飞快的写道:“因为你母亲来了,你就不敢冒险了,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三万人,在这个戈壁上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族群。   按照戈壁上的规矩,我们至少可以组建起一只近万人的骑兵队伍。   可是,我今天仔细的看了,你母亲带来的人中间有可能成为武士的,最多只有一千。   一万三千人中间只能遴选出一千武士出来,你们宋人还真是一个不善于战斗的种族。”   “这里没有什么宋人或者突厥族,吐蕃族的区分,如果有,也只有一个清香族!我是清香族人,你也是清香族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清香族人!”   铁心源非常不满的打断了铁一的话。   “我母亲的到来,确实让我产生了那么一点柔弱,可是,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我刚才告诉你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说我变得软弱了,不知道能把大家带到什么方向去。   我不是迷惘,而是要告诉你,我准备要按照我的意思来创造一个新的国度了。   我希望你能在我试验的时候,不要打断我,要给我帮助,哪怕我做的全是错的。   在所有人都迷惘的时候,哪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比没有决定要好一千倍!”   “你要干什么?”铁一吃惊的在沙盘上写道。   “清香族!”   “这会死人的,野人也不是没有族群观念的。”   铁心源冷冷的道:“我给他们提供食物,提供衣服,提供保护,既然他们是依附在我的身边才能获得这一切,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成为清香族人?   为什么还要怀念以往那个抛弃了他们,不管他们死活的种族?   如果不愿意成为清香族人,那么,我会剥夺我曾经给他的一切,然后让他离开。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慢慢来,慢慢来……”铁一在沙盘上写了很多个慢慢来。   铁心源摇头道:“慢不得,你没有见识过我们宋人创造财富的速度。   如果我们不能把所有人在我们富裕之前拧成一股绳,那么,不会战斗的宋人就无法在族群中获得应有的地位,只有把所有人归纳成一个种族,才有可能像一家人一般和平的生活下去。   会战斗,喜欢战斗的就去当武士,会种地的就去种地,会做工的就去做工,会做生意的就去经营商队,当然,有头脑的人就会成为官员!   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我的先生天下四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我,在一个大一统的国度里,给子民选择生活的方式非常的重要,唯有武士,农民,工人,商人齐头并进的发展,这个国家才会有壮大的希望。   这四种人不能分出贵贱,至于官员,我希望将他们单独分列出来,最后将他们混入到四民之中。   这样一来,有头脑的武士可以做官,有头脑的农夫可以做官,有头脑的工匠也能做官,当然,有头脑的商人也是可以做官的。”   “这样会产生混乱的。”   “没关系,就我们现在这点人,即便是闹出点笑话出来都不要紧,我只希望三年之后,我们能有一个有用的扎根在本身职业中的官员群。为我们的扩张做准备!”   “你打算怎们扩张?向哪里扩张?我们的军队人数不够,也不够勇猛,技艺不够精湛……”   “我说的扩张是人口扩张,清香族的扩张,不是地域上的扩张。你以前游走西域的时候,应该早就发现了,现在的西域按照我们宋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盗贼遍地,民不聊生的世界。强盗们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拢一切从心底愿意成为清香族的弱者,给他们可以果腹的粮食,给他们能够蔽体的衣衫,更重要的是,给他们一个重新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你想要整个西域?”铁一惊骇的跳了起来,他以为铁心源的志向不过是在哈密建立一个自己的小国家,就像很多强盗干的事情一样。   现在他才发现,铁心源根本目的就在推翻西域的所有王朝,因为,西域几乎所有的王朝起源都是强盗!   弱者一旦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接受别人的压榨,唯一的出路就是干掉那些昔日的强者。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干点大事,死亡来临的时候会追悔莫及的。”   铁一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用左手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在沙盘上写道:“有意思!”   “清香族,你加入吗?”铁心源直勾勾的看着铁一。   “你是什么族人,我就是什么族人,我的命已经给你了,欠天神的,我已经用无数次战斗偿还过了。”   铁心源笑着探出手道:“欢迎你,第二个清香族人!”   铁一重重的握住铁心源的手用力的摇了一下。   一只白皙的小手搭在他们的手上,就听一个清脆的童音说到:“我是第三个清香族人!”   狐狸见三人玩的有趣,也把前爪想搭在上面,被铁心源一脚踢远……   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的时候,躺在野外熟睡的人们才算是醒过来。   一个个跌跌撞撞的来到瀑布前面喝水,趴在水池边上的样子如同饮水的绵羊。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山谷里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围在铁心源的边上,看着族长大人用一个小小的烙铁在每个人的肩膀上烙下一个深深地痕迹。   痕迹看起来似乎很漂亮,是一颗长在石头上的清香树,很是枝繁叶茂的样子。   “他们在干什么?”一个汉人悄悄的问同伴。   “不知道,就听见他们在欢呼什么清香族,对了,被那块烙铁烙过之后就会成为清香族人。”   “和贼配军脸上的金印是一样的吗?”   “不清楚,不过啊,我打算去烙一个,你没见咱们的双头将军都烙上了吗?这必定是好事,烂事可以没有我,好事怎么能少了老子?”   “我也去……”   很快,排队烙印子的宋人就多了起来,每个人都看见铁心源的肩膀上也有一个烙印。   铁三百和拉赫曼问了好多人才弄明白,烙印子其实是加入一个叫做清香族的一个仪式。   又过了好久才弄明白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族群,竟然是族长想要重新建立一个新的族群。   他和拉赫曼弄清楚原因之后,就蛮横的推开那些挡路的人,从铁一的手上抢过烙铁,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就把烧红的烙铁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清早就醒过来的王柔花,非常不好意思的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白皙的胳膊,亲自拿着烙铁在自己的肩膀烙上一个显眼的印记。   母子俩在路上的时候就讨论过建立族群的事情,这时候,以身作则的时刻来临了。 第九章 得过且过   想在短时间里改变一个人的信仰很难,可是在短时间里在肉体标注上印记很容易。   昨夜大家都喝了很多的酒,白日里精神依旧处在一种亢奋状态。   这个时候最容易让大家做一些不太理智的行为。   萨迦上师在听说铁心源准备创建清香族的时候,立刻就给出了这个建议。   对于萨迦上师的话,铁心源是很乐意听的,创建一个种族和创建一个教派其实没什么区别。   烙铁印在人身上,自然是非常疼痛的,即便是铁心源自己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做到这一点。   宋人历来有在身上雕龙画凤的习惯,如今多一个小东西他们并不在乎。   对他们来说,只要在身上烙上一个小小的印记,就能获得两担粮食,这样的好事,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   农夫自然有农夫的狡狯,一家人父亲烙了,在得到粮食之后,就会连踢带打的让自己的孩子和老婆也去。   只有小孩子是最聪慧,最有远见的,他们哭嚎着,躲闪着就是不愿意让人把烧红的烙铁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西域人之所以会抢着干这事,主要是看到王柔花和铁心源都对自己下手了,堂堂的武士如何能够落后于人?   以至于还有傻子希望能在两只胳膊上都印上图案,这样看起来据说比较美观。   铁心源自然是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只不过在安排宋人住处的时候总要有一个过程。   凡是胳膊上有烙印的人,总是会被优先安排到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里。   至于那些抱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观念的人,则会在分配住处的事情上不断的被加塞,眼看着房子已经分配的差不多了,还没有轮到他们。   于是,剩下的这些人只好露出胳膊老老实实的接受这个烙印。   烙印对每个人来说是一个极为恶毒的存在,只要烙印在一天,他们就没有了任何选择的机会。   这和契丹人胸口纹上青狼,西夏人古怪的发式,吐蕃人脸上的黄赭是同样的东西……   三天,整整三天之后,不论山谷里的人愿意不愿意,他们的胳膊上都有了一棵清香树图案。   王柔花躺在青石板砌成的温泉池子里,侧过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图案叹口气对张嬷嬷道:“好好的皮肉就成了这个样子。”   张嬷嬷从水里抬起自己的胳膊,指着露在水面上胳膊笑道:“有了这个东西,才算是一家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成了一家人,源哥儿才会把泼天般的钱粮拿出来,让所有人在这里安家落户,给所有人一个真正清净的地方。”   王柔花只是笑笑,探出指头在胳膊上的依旧红肿的地方轻轻地按了两下,这里已经不太痛了。   就小心的把胳膊放在石板上,眯缝着眼睛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嘴里轻微的嘟囔两声,然后就放松身心,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清闲。   一万三千人走了一万多里路,如今,需要好好的修整一段时间,因此,当西域人已经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之后,山谷里剩下的就全是宋人了,大家都好奇的在山谷里游荡,乍一看,仿佛来到了宋地。   捏一把泥土查看一下大地是否肥沃,撩一口清泉,感受一下这里的水是否清甜,钻进黄羊圈里瞅瞅这里的羊到底够不够多。   有些人打算在山谷里开饭馆,有些人打算在山谷里开铁匠铺,有些人觉得这里的红柳非常适合编织,更有些人在山谷里竟然发现了红泥,决定在这里烧窑制作陶器。   这里有三万多人,已经可以支持一些小小的作坊了,他们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这里的官府会收多少税。   铁心源也在为这些问题烦恼。   他知道宋人的特性,他们就像是一颗随风飘动的蒲公英,落在哪里,就能在那里扎根发芽。   如果自己要立规矩,现在自然是最好的时候,一旦约定成俗的乡规民约出现,自己发布的政令就会受到很大的阻碍。   乡规民约只是最简单,最利己的一种规矩,这种规矩在很多时候是和国法是相悖的。   抬头瞅瞅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各种形状的都有,他不由得再次叹了一口气。   李巧正在和水儿,火儿商量要不要在瀑布上挂一架飞轮,好带动水磨,夯锤一类的东西,加快清香谷的功业步伐。   阿大阿二来到山谷之后就成了闭嘴葫芦,一个身子带着两颗脑袋四只眼睛,三天来走遍了清香谷,看了很多,听了很多,就是不说话。   至于包子,到现在还不停的往嘴里塞酸涩的杏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而泽玛好奇的站在包子面前,只要包子吃完一颗杏子,她就往包子的手里再放一颗,估计是在研究包子到底能吃多少的酸杏……   尉迟雷看着远山,似乎在酝酿一幅新的画作,至于尉迟灼灼则握着一支笔不停的打着瞌睡,也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铁一带着他的三个兄弟,标枪一般的站在窗户边上,这种时候他们更是一言不发。   于是,铁心源决定散会。   “族长,天气转凉了,又到了商队频繁出没的时候了,我们这个月还没有出去抢劫过一次。虽然我们的粮食很多,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会坐吃山空的,不如,就让我和拉赫曼出去为山谷筹粮吧!”   铁三百终于开口说话了。   铁心源正要阻止他们在这个时候除去抢粮,毕竟山谷里面如今千头万绪的还没有安稳,不宜树敌太多。   李巧,和火儿,水儿以及玲儿这群人先跳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向铁心源请命准备出去抢劫……   还说这是他们从小就有的志向!   他们一开抢,整间屋子就乱了。   铁心源已经懒得去维持什么秩序,既然他们想要去抢劫,那就去吧,在西域,抢劫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一群人乱哄哄的跑出去之后,阿大才笑眯眯的道:“我们没人懂得内政之道,我学的是帝王术,屠龙术,师父没教过我们兄弟如何管理内政!”   尉迟雷跟着笑道:“以前这些事都是我大哥在处理,我大哥战死之后,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内政需要处理了,所以我也不会。”   泽玛发现屋子里气氛怪异,在铁心源阴冷的目光中战战兢兢的贴着墙根溜走了。   至于尉迟灼灼,则在一张纸上奋笔疾书,似乎一副才思泉涌的模样。   “奶奶的,到头来,老子身边全是一群棒槌啊!”   铁心源双拳砸在桌子上愤怒的吼道!   真正算起来,整个清香谷唯有自己一个人曾经经受过大宋官场最正统的教育。   他也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当年进户部当实习生员的时候实在是没有用一点点的心啊。   会写一手漂亮的公文有个屁用!   现在需要的是能制定规章制度的人,而不是做官样文章的蠢货!   孟元直以前总是左一个大头巾,右一个大头巾的称呼那些文官,如今,铁心源这里最缺的就是一个大头巾,哪怕有一个经年老吏也成。   中午的时候,铁心源和母亲坐在一起吃饭,喝了一碗粥之后,铁心源就丢下饭碗,不想再吃了。   听说儿子早上开了一个非常不成功的会议之后,王柔花就停下筷子道:“随着孟元直家眷一起过来的还有王家的几个旁枝,不知他们合不合用。”   铁心源摇摇头道:“舅爷不会把真正的王家子弟派来西域的,估计过来的人,最多是几个不得志的远房子弟,好儿在三槐堂上学的时候见过一些,不算什么人才。”   王柔花又给铁心源装了一碗粥道:“既然没有办法,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宋人和西域人总要磨合的,就像两只刺猬在寒冷的日子里总能找到一个既不会刺伤对方,又能相互温暖的法子。   我们只要给他们提供一些必要的保护,引导他们逐渐变得富裕就足够了。   至于其余的事情,还不是你这个族长一言而决?合你胃口的就赞成,就保留,不合你胃口的就反对,就禁止,娘听你祖爷爷说,开国太祖就是这么干的。”   铁心源放下饭碗皱眉道:“家天下?”   王柔花吃了一口咸菜笑道:“这个山谷本来就是咱家的,我儿言出法随,有什么不成的?”   “家天下一般都不会太长久!”   王柔花笑道:“你才十七岁,怎么就开始考虑子孙了?娘当年可没有你现在想的那么远。做生意嘛,合适的生意就做,不合适的就不做,那些人想要在山谷里开铺子,那就让他们去开,能养活自己也是好事,他们能赚几个钱?得过且过没有什么不好,将来再慢慢的补足就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说了算!”   铁心源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说出一长串这么睿智的话来,想想也是,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天知道中间会有什么风云突变,这时候想的太远还真的没有多大的作用。 第十章 泽玛出山   那些随着王柔花从横山过来的人流民,经过一个栽种季节的养息,多少有了点家底。   而那些随着王柔花从金城县过来的饥民,则是处在一种严重的赤贫状况之中。   他们除了两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过来之外,没有带来任何的财富。   清香谷在猛然间增加了一倍的人口,所以,富裕的清香谷立刻就回到了一个贫穷的状态。   即便是王柔花,现在也只能跟着儿子一起喝粥,至少,这样可以保证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到明年夏收。   养活三万人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开支,如果不是因为粮食还算是够吃,铁心源会更加的烦恼。   抢劫就是一个财富原始积累的一个过程。   于是,在哈密之地,没有一个地方对商队来说是安全的,不论他们是在夜晚行走,还是在地沟里行走,哪怕他们在夜晚摸着黑在地沟里行走,总会遇到强盗。   经过短短的一个月的相互厮杀摸索,商贾们终于找到了一条貌似安全的商道。   只要沿着天山路下来,沿着哈密河一直向大雪山城的方向走,最后沿着大湖折返向西穿过一大片茂密的胡杨林就能安全的重新回到戈壁上。   这让商队的旅程一下子增加了三百里。   戈壁上的商队是禁绝不了的,不论是遇到天灾还是人祸都无法让商队停下自己的脚步。   每个部族都知道,如果商队真的完全停止运行了,那么,戈壁上,沙漠里的无数部族会因为没有办法交换物资而消失。   有的部族生产盐,有的部族有牛羊,有的部族有粮食,有的部族有陶器,只有互通有无才能让所有的部族什么都不缺,离开了交换,后果会非常的严重。   这样的商队铁心源自然不会去触碰的,只要是在戈壁上生活的种族都不会去碰他们。   即便是以前的马贼,在遇到这样的商队的时候,也会乖乖的拿出自己的东西和商队进行交换,只不过价格会低很多罢了。   这种商队只随意也会逃避,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里的盗匪会收什么买路钱。   他们甚至还有一首歌谣叫做——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天知道大戈壁上的道路为什么会是他们开拓的,难道不该是商队常累月踩踏出来的吗?   最过分的是这里的树看看都有好几百了,如何能是他们栽种的?   于是厮杀自然难以避免,打败的一方自然只好乖乖的交钱,一般情况下,商队都打不过强盗。   只有一种商队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他们不会和强盗有任何的妥协,只要遇到了,双方只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这种商队一般走的都是远途,目标不是契丹,就是西夏,甚至是大宋,或者是从这三个地方回去的商队。   他们的牵着的骆驼背上装满了最珍贵的货物,从西方去东方的香料和宝石,以及从东方带去西方的茶叶和丝绸。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强盗们都不会对这样的商队手下留情,把这样的商队上下全部杀光,也不会对沙漠戈壁上的种族有任何的威胁。   这种行商利润极度的丰厚,哪怕十次行商,有一次成功他们依旧可以赚到很多的钱。   八月的戈壁上天高气爽,只要天上有月亮,即便是夜晚也可以继续行走,这是一年中,最适合行商的好日子,只是,强盗也很多。   铁心源有意识的让那些普通商队在自己的辖区之内走更多的路,就可以让这些商队在辖区停留的更久,同时也能让自己辖区的百姓可以低价换到更多的物资。   抢劫是一件很枯燥,很无聊,甚至很残酷的事情,不论是李巧还是,火儿,水儿,玲儿,甚至铁蛋,都只是单纯的喜欢抢劫的威风,而不在意抢劫了多少物资钱财,在看遍了西域人贫穷的本质之后,也就没了欺负那些可怜虫的意思。   铁心源也不允许他们再继续出去了,收到的买路钱还不如他们施舍出去的多。   李巧他们也看的很清楚,与其辛辛苦苦的在戈壁上抢劫那些可怜的普通商队,不如留在山谷里干点自己愿意干的事情。   铁心源坐在水车的一条悬臂上充当配重石缓缓上升,李巧待在另一边用绞盘把偏重的水车轮毂拉下来,火儿趁机在卯榫口子上装好另外一条悬臂,等两边悬臂的配重合适之后李巧取过肩头搭着的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水朝铁心源笑道:“源哥儿,你看过我闺女了吗?”   铁心源吐掉嘴里的西瓜子点头道:“看过了,孩子们漂亮,像卓玛多过像你!”   “没问题吧?”   “天知道……”   “你怎么这么回答,哪里有做人家叔叔的样子。”   “你老婆刚来清香谷,就被我老娘狠狠地抽了一顿板子,这让我对她的本性非常的不放心!”   “她只是跳下马车跳舞而已。”   “我老娘说的没错,月子里的人能跳舞,就能挨板子,为跳舞挨一顿板子最后还窃窃自喜的恐怕只有你老婆能干的出来吧?”   “她最近听话了很多,主要是受不了那个叫做泽玛的女人勾引。对了,你和那个女人没关系吧?”   铁心源把手里的瓜皮丢远呵呵笑道:“当然没有,我的心全在赵婉身上。一个吐蕃女人就让你焦头烂额了,怎么,还对另外一个有兴趣?”   火儿在一边插嘴道:“我们只是奇怪,满吐蕃就见到两个漂亮的吐蕃女人,结果,现在全在这了,是不是巧哥?”   李巧笑道:“还真是,我在青塘停留的时间最长,就算是角厮罗大帐里的女人都算不得漂亮,只是干净一些,穿的漂亮一些罢了。这吐蕃女人啊,要嘛就丑的没办法看,可是,只要是漂亮的,就美得让人没话说。”   铁心源哈哈笑道:“这说明我们清香谷是一个人杰地灵之所,除了你们几个棒槌之外,来的全是美女和好汉!”   李巧和火儿一起大笑。   火儿笑完了,就捶捶自己的脑袋道:“当初我们在流民群里不是没见过一些腐儒和刀笔吏,铁蛋见了那群人说没几个好的,后来铁蛋去了东京,我们没办法鉴别好坏人,就干脆把那些人一个都不要。其实应该弄一些过来的,好坏主要是看环境,在清香谷里,他们要是敢使坏,老子就敢把他们切开了喂狼。”   李巧也点头道:“那些人虽然坏,可是到底还是离不开那些人,你知道不,在角厮罗那里,能算清楚账目的人就没几个,瞎毡那个家伙想要把自己的城池弄得繁华一些,结果,我们路过宗哥城的时候,那些吐蕃人差点没被铁蛋给活活骗死。一张牛皮换一把勺子的事情也就能在宗哥城发生,跟着我们一起去宗哥城的流民也占便宜了,他们把自己的饭碗和发给他们的勺子全部都换给了吐蕃人,自己吃饭的时候弄一木碗一双筷子继续。”   火儿有些怀念宗哥城,悠悠的对铁心源道:“源哥儿,咱们是不是应该派一个商队去宗哥城啊,那些吐蕃人非常的富裕,就是很傻!”   巧哥大笑道:“你可算了吧,青塘吐蕃人傻谁都知道,可是他们的武力也是天下顶尖的。你骗他一次他呵呵傻笑,骗他两次他不知道,骗他三次试试,削尖的木杠子从谷道穿进去,最后从嘴里出来,想死?至少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铁心源叉开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摩挲着自己下巴上刚刚钻出来的一层绒毛,若有所思的道:“我们去自然是不成的,如果是吐蕃人自己去应该没问题吧?”   “卓玛不去!她是青塘的公主,这样做不地道。”李巧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没打算让卓玛去,要是她去吐蕃,为了干成事情,再给你戴上绿帽子,我们这些做弟弟的也会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的,所以……”   “泽玛去!”李巧和火儿一起高兴得大叫。   丢人的事情在别人面前说起来很伤人,可是在自己兄弟间说说不但娱人,还娱己。   “我就怕泽玛这个女人去了会被瞎毡弄走,那女人跟一块肥肉似的谁都想要。”   李巧听铁心源这么说,连忙左右瞅瞅,见瀑布下面只有兄弟三个,就招手铁心源示意他过来。   不明所以的铁心源从水车上爬下来,三人凑在一起等巧哥说事。   “瞎毡十岁的时候非常受角厮罗喜欢,有一次,远方的吐蕃人给青塘送来了一匹野马,瞎毡自告奋勇的去降服,谁知道那匹马是一匹野马王,性子爆烈无比,竟然挣脱了缰绳,带着十岁的瞎毡在旷野狂奔。瞎毡这家伙竟然不害怕,抱着野马的脖子就和野马扛上了,这一跑就是三十里地。你们想啊,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和野马搏斗了这么久,自然就没了力气,在一片乱石滩上从马背上掉下来了,结果一屁股坐在一块尖锐的石片上……就此糟糕!”   铁心源和火儿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说瞎毡就不是男人了?”   “不知道,没人知道,这些年瞎毡弄回去的女人并不少,一般都活不长。我和卓玛路过宗哥城的时候住在城主府里,卓玛偷偷告诉我,瞎毡的女人似乎带着穷袴!”   “穷袴?这是什么东西?”铁心源和火儿连连追问。   “一种脱下来或者穿上去需要一炷香时间的内裤!”   “天啊!” 第十一章 清香族的第一位使节   只要是老婆多的,都会有这样的麻烦,一个再强大的男人在生殖问题上也不是女人的对手,尤其是老婆多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自古以来没有被人戴过绿帽的皇帝恐怕很少,像赵祯这种早就习以为常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   瞎毡的老婆是不是穿穷袴铁心源不想管,就算是戴上贞操带也是瞎毡的个人爱好。   既然女人对瞎毡没有什么吸引力就好了,至少泽玛这个女人不会被人家抢走。   晚饭的时候,铁心源特意做了一道红烧羊肉邀请泽玛共进晚餐。   这是清香谷中的人行远路的标准福利。   泽玛不是一个客气的人,坐下之后就一个人抱着那盘子羊肉吃的很舒坦,一口气吃完了肉,又喝了一碗酒,然后就看着铁心源等他发话。   “咱们族群有很多的小东西,堆积在狼穴都快要发霉了,如果不尽快处理掉,会非常的麻烦。因此我们想组织一支商队去一趟宗哥城,换一些我们非常需要的皮毛回来。冬天就要来临了,如果没有皮货,这个冬天山谷里的人日子就非常的难过。”   “全是破烂……”泽玛怯生生的对铁心源道。   “这东西啊,就没有破烂这一说,咱们这里的破烂,换一个地方说不定就成了宝贝,吐蕃人傻……不对,青塘那里的吐蕃人非常的淳朴,他们会喜欢这些我们用不上的宝贝的。”   “我看了,里面竟然还有好多破烂泥哨……”   “你懂什么,青塘的吐蕃人都是依靠放牧为生,你想啊,一个人在牧场放牧牛羊的时候多寂寞啊,嘴里如果有个泥哨,就能吹出百灵鸟的叫声,就像有一只百灵鸟围绕着他飞舞鸣叫。蓝天下,青草上,牛羊成群,再加上一个自娱自乐的牧人,这该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啊。一个泥哨换一张羊皮不难吧?”   “噗通!”泽玛丰满的屁股就掉在地上了,看的出来,她正在竭力的控制发抖的自己,不要让自己的手掌落在铁心源的面孔上。   铁心源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咳嗽一声道:“当然一个泥哨换人家一张羊皮确实有些过份,如果再搭上我们泽玛美丽的容颜呢?”   面对铁心源那张极度无耻的面孔,泽玛抱着自己的胸部怒吼道:“你为了一张羊皮要我去陪那些肮脏的牧人?”   “胡说八道,能让他们看一眼你美丽的容颜已经是他们祖上庇佑了,谁敢让你去陪?泽玛想想啊,当你从一头白骆驼上下来,纱衣飘飘,尊贵的如同一个仙女,嘴里吹着一个泥哨……”   忍无可忍的泽玛怒吼道:“我帮你去宗哥城骗人,可是,怎么骗需要我泽玛说了算,用不着你这样糟蹋我!对了,你为什么不让那个叫做卓玛的女人去?那座城是他哥哥的领地,她去更方便!”   铁心源正容道:“这不成,我绝对不会让卓玛去欺骗自己的族人,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就像我根本就不会派你去欺骗你大雪山的族人一样。”   泽玛沉默了下来,叹息一声道:“你如果想欺骗大雪山的人话,还是让我来吧……”   铁心源笑道:“可以,其实大雪山和宗哥城里的吐蕃人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我领地里面的子民,另一个是外人。我即便是想要欺骗大雪山人,也只是希望用欺骗的手段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而已。都是我的子民,欺骗他们让他们受到了损失,这和欺骗我自己有什么区别?”   泽玛艰难的点点头,她发现自己在铁心源面前,脑子总是不太够用。   “宗哥城里的吐蕃人骁勇善战,我们得罪不起,所以,一切的买卖都必须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进行。另外,我告诉你一件事,这可是一件机密,不可告诉别人。”   泽玛连连点头。   “宗哥城的首领瞎毡,其实不是一个男人,准确的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成为男人的资格,你去,要比男人去更好说话。”   泽玛的脑子有些混乱连忙问道:“他连男人都不是了,我身为女人就很难让他意乱情迷。”   铁心源呵呵笑道:“残缺的男人更容易受到女人的蛊惑,尤其是你这样美丽的女人。要知道完整的男人即便是有欲望,也只是流于表面,而残缺的男人他们的欲望都被身体压制在内心的最深处,一旦爆发会烧死他们自己的。你一定要把握一个度,既要让瞎毡对你产生好感,又不能把他心中的那头恶魔放出来。”   “为什么要教我这些?”泽玛问道。   铁心源叹口气就坐会自己的位置痛苦的道:“我以前以为只要人多了,总会有我需要的人才自己从人群里跳出来,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老子身边现在充满了能打能杀的大棒槌!   内政需要人手,外交需要人手,我却从三万人里面找不出来一个可以用的人。   内政,老子了不起少睡觉,咬咬牙自己来,外交,老子就没有一点办法了,矮子里面找高个,你的外形至少非常符合搞外交,我只好手把手的教你,要不然我们连一个合格的使节都找不到啊,这次买卖与其说是买卖,不如说是一场训练你成为使节的课堂。   宗哥城回来之后,你就要去回鹘,要去喀喇汗国,要去契丹,要去西夏,要去大宋,要去所有和我们有关系的国家,你将代表我们清香族向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宣读我们的意志,你一生都休想清闲!”   泽玛很想发笑,她觉得铁心源这时候已经疯了,向那些庞大的国家宣读清香族的意志?   一个只有三万人的国家?   铁心源笑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只有四百个奴隶,事隔一个月之后你再见我的时候,我手下已经有了三千人,并且控制了偌大的哈密。   又过了快两个月之后你从沙漠里狼狈归来,我的麾下已经有了两千真正的武士。   当你在清香谷里休养身体的时候,高高在上的阿萨兰和耶律敬正在我的安排下厮杀的昏天黑地。   当你事隔五天之后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吞并了你的大雪山,拥有了大雪山下十万亩的良田。   当你在清香谷里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时候,我已经拥有在西域教化程度最高的三万名忠心耿耿的族人。   泽玛,三年后,当我兵出天山路的时候,你觉得回鹘那个腐朽的王朝能够阻拦住我前进的脚步吗?   泽玛,你是大雪山的女儿,甚至说你是大雪山的精灵也不为过,大雪山把自己所有的钟秀都倾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大雪山的安危奔走,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身体。   是你保佑了大雪山一族十年的安稳,不是什么大雪山之神。   放开你的心胸,你现在不但要为大雪山奔走,更要为清香族奔走,当你年迈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这一生过得是何等的精彩。   西域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会出现你的影子,你将成为戈壁上最传奇的女人!”   铁心源说完那个排比句的时候,泽玛的身子就变得僵硬了,当铁心源说到对她的期望的时候,她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拳头也握的紧紧地。   “我会去宗哥城把你的那一堆破烂换成你急需的皮毛,我也会和瞎毡成为最好的朋友,至少在你准备砍死他之前,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友的。”   泽玛说完就走了,铁心源呼喊了很久才把这个头脑已经发昏的女人喊回来。   看着泽玛非常不满的面孔,铁心源再次叹息一声道:“你如今代表着清香族,不再是代表你那个无人可用的大雪山城,你出行难道不带武士吗?铁三百勇猛无双,而且有潜行的本事,拉赫曼手里铁胎弓堪比射雕手,有他们两个带着五十个武士随行,我才会放心的让你去宗哥城。如果遇到了危险,孟元直就在草头鞑靼的地盘里,可以直接向他求援。”   泽玛猛地扑上来,抱着铁心源的脑袋狠狠地按在自己丰满的胸膛上道:“直到现在,我才确认,你真的想让我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把我当成自己人,而不是像阿萨兰一样只是利用我,摧残我。狡狐狸啊,谢谢你!”   在铁心源被丰胸闷死之前,泽玛松开了手,走的非常干脆,她准备再去看看那些堆在狼穴无人问津的破烂,想办法把那些破烂变成可以御寒的皮毛。   天气很热,铁心源的面孔红的像猴屁股,他发誓这不是因为害羞,因为从五岁起他就不知害羞为何物。   进屋子找水喝的李巧诡异的瞅瞅铁心源,喝完水之后就出去了,不一会,火儿过来找水喝,也诡异的瞅瞅一言不发的铁心源出去了。   然后就是水儿,玲儿……他们抱着早就没有水的茶壶喝水,一边诡异的看着铁心源。   心知肚明的铁心源暗暗叹息一声,他发现理智根本就管束不住欲望,这具年轻的身体如今正是需求最猛烈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乳山那个有大月亮的晚上,赵婉白玉一般的身体就蜷伏在自己身边,饱满的胸膛蹭在自己胳膊上的感觉很好。   “源哥儿,你的鼻子流血了!”铁蛋惊恐的喊道! 第十二章 伟大的生命   昔日清冷的清香谷如今人满为患。   三万多人挤在一个狭小的山谷里,再加上两个族群的人语言不通,误会时有发生,自然就会矛盾重重。   宋人的客气会被直爽的西域人认为是虚伪,西域人的豪迈会被宋人认为是无礼。   宋人一句来我家吃饭的客气话,会让西域人带着全家一起去宋人家里吃饭,一口气把宋人家里的饭食吃光而毫无愧色。   西域人喊宋人去他家吃肉,宋人客套一声,西域人转身就走,认为宋人看不起他。   山谷里的大锅饭自然是不适合分成一个个小家的宋人,这也是宋人的特点,即便是再困难,也要努力保持自己家庭的完整。   至于西域人是不会这样看的,如果生计过于艰难,他们会把大家分成小家,再把小家拆分成个人。   因此,山谷里的大锅饭非常的适合西域人,却极度的不适合宋人,光是你多一勺子,我少一勺子的事情,就会摧毁掉大锅饭的形式。   按照铁心源的理解,教化程度越高的族群就越是反对集体主义,相反的,教化越低的族群就越是拥护集体主义。   清香谷就在表面维持和谐的情况下,开始了异常艰难的民族大融合。   一旦到了宋人和西域人相互之间可以轻松嫁娶的时候,才会通过血脉的融合,最后达到统一。   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这种事情只有上苍和时间才能完美的做到……   铁心源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没时间去考虑以后的发展大计了,光是处理接连不断的琐碎小事就让他疲惫不堪。   如今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狩猎捕鱼最重要的时刻。   八月的清香谷秋高气爽,风光宜人,满山的黄叶让天山披上了一层金装。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山上的松鼠一类的小动物已经开始给自己准备过冬的粮食了,狗熊也开始把果子蜂蜜之类的东西往自己的熊掌上涂抹,等到冬眠结束之后,好舔着爪子骗骗肚子。   准备食物过冬,对于动物,人类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铁心源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工作,参与到寻找食物的大军之中去了。   西域人很少吃鱼,除非是饿得不行的时候才吃,他们不喜欢鱼腥气,也不喜欢鱼身上那么多的刺,可是汉人对这东西非常的喜欢。   哈密河天天从山脚下流过,铁心源还从未想过这里的鱼竟然会是如此的多。   以前七哥汤饼店开业的时候,于阗皇族的女人们会去钓两条鱼来充当大菜。   现在把木船放下去,一网就能捞上来百十斤。   数万年以来,这些鱼都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哈密河里,很少有人拿着渔网去捞它们,一个个傻得不行,捞了一网,等一会原地再下网,又是百十斤。   捞鱼自然是男人们的活计,流经哈密的三十里哈密河上,五十几条渔船不停的把鱼送上河岸。   汉家妇女们就会快速的把鲜鱼剖洗干净,抹上厚厚的一层盐之后,就挂在绳子上晾晒,密密麻麻的蔚为壮观。   西域人不太喜欢去捞鱼,也干不来这种事情,百十个西域人为一组带上弓箭,捕捉网,浩浩荡荡的杀进天山,按照山头分工,开始了自己浩浩荡荡的围山大业。   一时间天山上到处都是“啊呀,啊呀”的嘹号子声,在号子声中,无数的野兔,野鸡,野猪,马鹿、落入围网,悉数成为人们冬日里的口粮。   收获虽然不少,伤亡也很厉害,除了包子一个人把一头高大的棕熊打得全身多出骨折之外,还有几个被雪豹咬断脖子的可怜家伙。   棕熊的踪影远远地就能看见,如果没有把握就不打它了,任他离开就好。   雪豹就不一样了,这家伙的领地观念极强,只要是贸然进入领地的人,都会被他偷袭。   来无影,去无踪是它最大的特点。   事实上,让围猎的西域人损失惨重的其实是盘羊这东西,这东西头大颈粗,尾短小。四肢粗短,蹄的前面特别陡直,适于攀爬于岩石间。   这家伙种群古老,智慧不高,脑子一根筋,遇到危险勇往直前,两百斤重的身体,再加上一对巨大的如同攻城槌一般的大角,在陡峭的山壁上遇到它,即便是你扭身就跑,它也会从后面坦克一般的冲过来的,将你撞下山坡……   于是山谷里很快就多了四十多个摔断腿和胳膊的人。   以前这些人在戈壁上狩猎都是单打独斗,收获几乎非常的微小,如今加入了一个庞大的族群,终于能打到非常多的猎物,即便是跌断了腿,在山谷里休养一个冬天也会慢慢的好转,不至于被活活的饿死。   因此,参与打猎的人一个个都勇往直前,即便是拼着受伤,也要弄到足够多的过冬食物。   秋日里采集蘑菇和坚果,是妇人和孩子们最繁重的一项劳作。   天山堪称宝库,每年到了秋天,核桃,板栗,松子,无花果,会纷纷跌落地面,只要敢去深山里寻找,总会满载而归。   同样的,这依旧是一种集体才能做的工作,个人进深山,活着回来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人类在储存食物,同样的,野兽也在拼命的把自己往肥里吃,人类对他们来说,也是食物。   包子打死的那头棕熊就是随王柔花她们进山捡山货的时候遇到的。   一群妇人孩子正在欢快的捡拾山核桃的时候,一头棕熊不知好歹的冲了过来,在一边护卫的包子立刻就勇猛的冲了上去,来不及抽刀子,一身铠甲的他和棕熊扭打在了一起。   等铁心源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包子正在用砂锅大小的拳头狂殴那头棕熊,他身上的铠甲已经被那头熊撕扯的七零八落的。   那头奄奄一息的棕熊被运回山谷之后,缠绵病榻两天之后就死了。   念佛的王柔花还为此伤感了好些天,直到铁心源把硝制好的熊皮给母亲送去之后,她立刻就把悲伤化作对这张熊皮的喜爱。   这种转变让铁心源有些不适应,可是母亲,张嬷嬷,尉迟灼灼,卓玛这些人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也就不再多想了。   珍贵的皮毛对清香谷来说除了装饰作用之外,没有别的作用。   如今,人们需要找到更多的肉食,更多的可以取暖的皮毛,西域的冬天从来都是非常严酷的。   铁一在狼穴中清理出来两间巨大的库房用来装那些咸鱼和腌肉。   清香谷的族人用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勉强把库房装满,而九月的天山,除了雪松和柏树之外,落叶阔叶林的树叶已经快要落尽。   当戈壁上的胡杨将最后一片金黄的叶子扔到地上的时候,细碎的雪花已经纷纷扬扬的下来了。   用不了多久,天山路就会被大雪封住,南北的交通将会断绝。   喧嚣的清香谷终于安静下来了,哈密河即将封冻,散布在戈壁上的黄羊在吃完最后一口没有被大雪覆盖的干草之后开始进入天山过冬。   清香谷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次狩猎的准备,城墙外面的黄羊已经越来越多,它们就像出山的时候一样,急躁而不安。   很多的黄羊攀上了绝壁,试探性的向高耸的城墙上跳跃,结果,摔断了腿,倒在城墙上吐着血咩咩的叫唤。   清香谷已经制定了狩猎的原则,只要老羊,和公羊,小羊和母羊都不在猎取范围之内,即便是已经捉回来的,也要放掉,如果进行毁灭性的捕杀,就不会再有黄羊从天山上下来送到家门口了。   庞大的迁徙队伍是宋人根本就不能理解的神迹,在大宋的国土上,除了南北来回乱飞的大雁和燕子之类的候鸟之外,哪里见过有羊一类的动物自动的往家里钻的事情。   任何超出人们理解的现象,人么都会很自然地把它归结于神。   不论是大宋人,还是西域人,都是如此,在黄羊迁徙这事上,宋人和西域人的观点极其的接近。   这是神赐的恩德,这是神赐给清香谷的财富,这是神赐给清香谷的食物。   对于神迹,人们总是抱着最虔诚的心态来接受的。   一道高高的篱笆很快就出现在道路的两侧,两边有很多特意开出来的缺口,用来分散那支巨大的黄羊大军,然后,山谷里的男人们就守在小路上,捕捉那些老羊和病弱的黄羊,对这一点,没有任何人做任何的反对。   城门上宽阔的小门被打开之后,一群最精悍的公羊就率先进了城门,它们一刻都不停留,踩着那条熟悉的道路,用最快的速度向天上狂奔。   站在城墙上的铁心源甚至能够感受到城墙都在不停的颤抖,无数只狂奔的黄羊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好壮观的生命河流啊!”铁心源虽然是第二次见,依旧发出了感叹。   “这真的是神迹吗?”阿大,阿二看的目瞪口呆,顽强的阿大依旧坚持考问神迹。   铁心源笑道:“和神没有多少关系,只和生命有关,生命,是我们居住的这片大地上最神奇的存在。”   萨迦上师笑道:“这就是神迹,神创造了世人,也创造了所有的飞禽走兽,不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他们的生命都是有脉络可以追寻的……” 第十三章 半阙词   “水珠儿啊,以后不要去拿性命去要求一些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不值得。”   赵婉靠在一张卧榻上,再一次出声告诫水珠儿。   “如果是以前,奴婢也不会去争,去抢,这一回是您的俸禄啊,他们凭什么不给?”   赵婉瞅着满脸泪痕的水珠儿笑道:“傻丫头啊,我父亲是官家,我母亲是淑妃,我是当朝公主,能不给我俸禄的除了我高高在上的父皇,还有谁?”   “贵妃娘娘虽然母以子贵,可是,她想扣掉我的俸禄,还是做不到的。过来啊,擦干眼泪,无非就是三千贯钱财,我们不要也罢,又不是没饭吃。”   赵婉说这话探手招水珠儿过来,把自己身边的一盘子无花果干递给了她。   水珠儿接过盘子,往嘴里放了一枚果干嘟囔道:“在宫里我是最没脸的女官。”   赵婉笑道:“你也是最厉害的女官,谁家女官敢和主子这么说话?”   吃了一颗无花果干的水珠儿这才醒悟过来,瞅瞅手里的盘子再看看笑眯眯的公主,连忙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坏蛋来信了?”   “是啊,今天我去老宅子,结果发现里面放了很多东西,还是张宗昌帮我拖上城墙的。”   “他回来了吗?”   赵婉的神色顿时就黯淡下来,叹口气道:“他和妈妈在西域安家了。”   水珠儿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嘴巴才没有惊叫出来。   赵婉瞟了一眼水珠儿,将双手放在脑后靠在锦塌上悠悠的道:“他去哪里有什么打紧?我们总归会过去的。”   “可是,他们在西域……”   “确实远了点,铁家妈妈走了四个月才走到,不过,快马的话一个半月就能走一趟。明天起我们就要开始学着骑马了。”   “您已经在学西域话了,再学骑马会被娘娘知道的,她不会允许我们学骑马的,再说女人学骑马不像话。”   “找王渐啊,他拿了源郎无数的好处,总不能只拿钱不办事吧?”   水珠儿仔细的瞅瞅自家公主叹口气道:“您说话的语气越发的像那个坏家伙了。真不知道他哪里好,让您每天都思念着他,如果他敢有负于您,奴婢就……”   “你斗不过他的,别说傻话了。   倒是皇宫里出现了一个十七岁都不肯出嫁的公主,都成东京城的笑话了,父皇这次看样子是真的发怒了。   也不知道扣俸禄这招父皇能支持多久?   水珠儿啊,明天你就把我屋子里的碍眼的东西都收好,我们每天就吃些青菜豆腐,好让父皇知晓他扣俸禄这一招在我们这里起作用了。   尤其是我今天刚刚拿回来的那一箱子玛瑙更要收好,一旦被我母妃看见,下场难料!”   说这话从袖笼里又掏出一大卷子交子递给水珠儿道:“这东西也要藏好了,我们过去的时候还要购买很多东西呢,西域那个地方不见得地贫民瘠,可是物资缺少是一定的,到时候我们带一大笔嫁妆去西域,心疼死父皇!”   水珠儿如同老鼠一般的在寝宫里来回穿梭,赵婉嘴里念叨着晦涩难懂的西域话,有时候还需要重复好几遍发音,直到字正腔圆才罢休。   忙碌了一头汗水的水珠儿推开窗户猛地大叫起来:“公主,您看啊,下雪了。”   赵婉匆匆的穿好鞋子来到窗户边上。   外面果然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只是地气还热,白雪落在地上之后很快就融化了,只有落在梅树枝干和假山上的雪花才能留存。   赵婉探出手接了一些雪花,只可惜雪花很快就化作清水顺着指缝溜走。   “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不知天山雪花又会如何?真的如同源郎诗词里写的那样?如果是那样就太可怕了。”   水珠儿刚刚消停下来,小脸红扑扑的,偶尔有雪花进了窗户落在她的脸上,倏忽就不见了。   “别听那个坏人吹嘘,飞起玉龙三百万的话也敢说,奴婢觉得就是这首《念奴娇》才让官家生气了,让您没了俸禄。”   赵婉笑道:“没了桎梏的源郎,才是源郎啊,他以前可没有作过这么雄奇的诗词。你这丫头,将来说不定也是他房里的人,现在说他的坏话,小心他将来不要你。”   水珠儿毫无羞涩之意,撇着嘴道:“就算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即便是作词也制作半阙,藏头缩尾的不算是好汉!也就您把他看的如同宝贝一般,水珠儿只会伺候您,至于他,嗯嗯,他家不是也有一个胖小水珠儿吗?”   赵婉恼怒的在水珠儿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抬举你呢,还不知道好。你以后就算是想嫁给源郎,也很困难啊,铁家妈妈说了,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的祸害女子,女子就要低眉顺眼的受着?”   水珠儿拍着手大笑道:“铁妈妈说的太对了,皇宫里的事情我早就看的够够的。   咱们官家多好的一个男人啊,就是因为身边的女人太多,才让皇宫乱糟糟的。   那个坏家伙还能比官家好?   就算是嫁给寒家子,我也要争一口说话的本事,要是像娘娘一样一句话不敢说,一件事不敢做的整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和那些狐媚子争宠,我还是死掉算了。”   赵婉吃惊的看着水珠儿道:“你还真是一个性子烈的,皇宫里可有不少人红着眼珠子等着当妃子呢。”   水珠儿扶正自己的发髻,瞅着外面飘飞的白雪摇头道:“我不是!”   水珠儿难得庄重一次,赵婉也就没有继续去刺激这个倔强的丫头。   刚才她实际上说的是真心话,如果铁心源真的准备纳妾的话,她唯一能接受的人就是水珠儿……   大雪继续飘落,不大功夫,皇宫就白了头。   主仆二人缩在锦塌上盖着一件皮裘,一起看着窗外的白雪各自心思。   大雪下了一阵子,就慢慢变成了冰雨,冰雨落在白雪上,不一会就把把白雪融化成了青色的冰糊糊,如同鼻涕一般从屋檐上掉落,一摊一摊的看着恶心。   水珠儿跳起来关上窗户,开始小声的和赵婉商量晚上到底准备吃点什么。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夏竦也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冰雨吟诵了半阙词。   他如今赋闲在家,夏日的时候,都御史韩章弹劾他骄横跋扈,纵使家奴强买强卖,抢夺寿州贡卖货物,从中牟利一千五百贯。   官家并不在意,这样的罪责不过是罚铜了事,可是夏竦却在第一时间告罪,不但坐实了罪责,还主动引咎辞官,留在家里等待官家降罪。   韩章的弹劾奏章实际上就是夏竦自己亲手写的,只不过借韩章的手送到皇帝案头而已。   短短的半年时间,他已经是三起三落了,除过这一次,每一次升降都让他胆颤心惊。   现在,没人能看得懂朝廷上的风云变幻,庞籍以戴罪之身继续出任平章事。   韩琦同样以戴罪之身出任参知政事。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没有罪责的枢密使就成了众人瞩目的靶子。   于是,夏竦需要给自己身上扣一顶有罪的帽子,至少现在,没有罪责的人站在朝堂上心里会发虚。   与其等待皇帝给自己扣帽子,不如自己找一顶合适些的先扣上再说。   翻修皇宫的工程依旧在继续,即便是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也没有停歇。   包拯几乎掏空了皇宫地下的地基,然后再回填,工程量之大,让三司使叫苦不迭。   眼看着银钱如同流水般的出去了,工程的进度却非常的缓慢,而皇帝却久久的不进皇宫,住在翠华宫里,这让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夏竦这里反而得到了一丝难得的清净。   “一条小蛇,如今变成大蛇了,就是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成为一条毒蟒。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小子你就算是留在了昆仑之巅又如何,难道你还有本事融尽昆仑白雪,让大宋百姓都成鱼鳖不成?”   夏竦喃喃自语了两句,然后就动手关上窗户,老仆已经端来了饭菜,吃饭的时候不宜受冻,夏竦如今非常的注重养生。   这半阙词是铁心源去了西域之后,传回来的唯一消息,带回这半阙词的是一个大食商贾。   据他说,他在哈密见到了铁心源,两人相谈甚欢,临走的时候,铁心源以这半阙词相赠。   夏竦不明白铁心源为何没有跟随穆辛去大食国,而是停留在了哈密,更不明白,一个好好的大宋爵爷会变成一个开饭店的商贾。   以夏竦对穆辛的了解,此人应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为他人所左右的人,不知铁心源是如何摆脱了穆辛的控制。   如果铁心源不能去阿拉穆特山城继承山中老人的衣钵,他对大宋就毫无用处。   派铁心源随穆辛远赴阿拉穆特城,不过是在寻找一种可能而已。   失败的可能性远比成功的可能性要大。   很明显,铁心源已经失败了,他放弃了一切带着母亲准备在西域安家了。   或许他心中充满了愤怒,考虑到距离遥远的缘故,夏竦准备把这个人,和这件事彻底的忘记。 第十四章 寒雨封城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料峭的寒冬让包拯不得不穿上厚厚的棉衣,这让他看起来非常的臃肿。   南方人在开封过冬天,日子不是很好过,一双脚放在火盆边上,麻布袜子冒着袅袅的蒸汽,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及其难闻的气味。   包夫人掩着鼻子走进来,拿走了那双满是泥水的鞋子,靠在门口喘着大气道:“官人现在和三司使新来的度支判官王介甫可以比肩了。”   包拯依旧瞅着手里的那张纸随意应付道:“王介甫?那可是一个能吏,常州任上出彩不少,不过,想要和老夫比肩还需要时日!”   包夫人笑道:“妾身可没有说官职和名声,妾身说的是您的脚气和王介甫脖子上的虱子可以比肩了。”   包拯回过神来抽抽鼻子,尴尬的笑了一声,然后就穿上靸鞋推开了窗户,一股阴冷的湿气顿时就钻进了屋子。   包夫人没好气的将窗户重新关上,蹲下来帮丈夫脱掉袜子,用干麻布包好他的脚,放在火盆边的脚凳上唠叨道:“臭点没关系,要是因为冷再次伤风那可就麻烦了,春日那场伤风,差点没要了你的老命去。”   包拯大笑道:“还是老妻体恤啊,这几日走的路多,洗脚的次数就少,体味大发乃是寻常事。”   洗过手的包夫人端过来一壶烫好的黄酒放在包拯探手可及的地方道:“妾身去给您准备洗澡水,您先喝点黄酒,暖暖身子,这里面可添加了姜片和红枣呢。”   包拯见老妻出去了,就提起酒壶嘴对嘴的灌了一口,舒坦的哈一口热气重新把目光放在那张纸上。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小子,要你去西边就是干这事的,如果你真能飞起玉龙三百万,把西域弄得寒风料峭,就不枉老夫替你背黑锅。   就是这句‘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不太好。   年轻人干点事情,受点委屈哪来那么大的怨气?真是不为人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包拯就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那张纸,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有了儿子之后的皇帝,性情变得多疑而且善变,他如今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以至于朝堂上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地位殚精竭虑,却无人对国事多上一份心。   现在,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好的时代,狄青在岭南高奏凯歌,杨怀玉在昆仑关一战就让交趾国损兵折将。   用不了两个月,这支大军就会越过柳州,直奔交趾国重镇升龙府。   狄青已经在上本要求在交趾国都城立一个铁柱,以镇天南!   南方眼看就要告捷,而北方的边城安静无战事,西边的边城更是寂寥,李元昊忙着在国内骄奢淫逸,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这是大宋的大好时光,只是朝堂之上却无人看到这一点,没有了外患,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忙着内忧了。   不知不觉,包拯喝完了一壶黄酒,脚下烤的温热,一股倦意袭来,就此沉沉睡去。   窗外天色青灰,冰雨蒙蒙,暮鼓和着樊楼的丝竹之音让这座雄城在凄风苦雨中多了一丝柔和,柔和的让人昏昏欲睡。   王渐站在五凤楼的门廊下,已经在哪里等候了很久,皇帝正在临幸美人,一乘小轿就落在五凤楼前,四个轿夫被冰雨淋得湿透了,浑身哆嗦着却不敢离开一步。   过了一会,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从五凤楼中走出,王渐转过身去,直到那个女子上了小轿这才转过身。   瞅着离去的小轿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忧虑。   “来人啊!”   赵祯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王渐快走两步走进大殿,只见赵祯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手里还握着一个酒杯。   “方才那个妇人是谁?”   王渐小声道:“秘书省校书郎王充的妻子林氏!昨日进宫陛见皇后时,被陛下留下来了。”   赵祯喝了一口酒道:“王充官遣西京著作佐郎,即日上任,不得迁延。”   王渐躬身应是,然后很小心的道:“校书郎为从七品,著作佐郎为从六品……”   赵祯看了王渐一眼道:“去办吧!”   王渐躬身之后就匆匆的去办理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情,赵祯披衣而起,推开窗户,整个东京城尽收眼底。   天色铅灰,寒雨封城,无人知道此时皇帝正在用目光巡梭全城,路上行人匆匆,即便是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只要家里还有一口吃的,就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冷彻骨髓的天气里去为生活奔波。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赵祯喃喃自语的念着这半阙词。   他对什么飞起玉龙三百万之类的话不在乎,更不在乎什么千秋功罪谁与评说之类的废话,他此时只想知道这半阙词的下半部分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本是一件小事,他只是在这个寒雨连天的日子忽然想起来了那只银色的狐狸。   当时的天气也不好,那只狐狸就立在假山上,冲着自己嘤嘤的叫唤,如同一只见到母兽的小兽。   很久都没有见到那只狐狸了,如今,那只狐狸可能正在戈壁旷野中奔驰,活的应该非常自在吧。   皇后曹氏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赵祯的身后,轻声道:“陛下当保重龙体,若有采薇之心,妾身自然会为陛下安排,只是外臣之妻臣妾以为不可宠幸!”   赵祯转过身看了一眼盈盈拜倒的皇后无所谓的道:“一时兴起,过后即忘。”   曹氏笑道:“陛下至今还保持赤子之心真是可喜可贺,臣妾来到五凤楼并非是为了破坏陛下的兴致来的。”   赵祯哦了一声道:“还有何事?”   曹氏温柔的帮皇帝整理好衣襟,一根手指在赵祯光洁的胸膛上轻轻地画着圈子道:“陛下,兖国公主已经满十七岁了,女大不中留,早日为她挑选一个驸马为好。”   赵祯不露痕迹的避开曹氏的手指,来到锦塌上坐下来道:“兖国心有所属,不愿嫁人,吸血自污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你有什么办法?”   曹氏见皇帝避开自己的手指,眼中有些黯淡之色,很快就转化成了笑意,用衣袖掩着嘴笑道:“六个京城中最出色的少年都在兖国面前铩羽而归。可怜我那个侄子,至今见到兖国还两股战战,他真的以为兖国如今是靠吸血为生的。”   “哼,兖国嘴里的那两颗獠牙根本就是一个兽牙制作的牙套,只不过制作的极为精巧罢了。和她一起演戏的那个女官脖子上的两个流血的牙洞也是用牛筋制作出来的。吸血之说不得胡言,女孩子顽皮而已。”   “人口繁衍,人丁壮大方为清平世界,皇家女子十七不婚,百姓自然会争相效仿,如此下去,于国朝不利。”   “有铁家子珠玉在前,兖国不愿,也看不上那些酒囊饭袋是想当然的事情,皇后有何良策?”   “臣妾听闻,铁家子以白丁成爵爷,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大宋锦绣。可是铁家子如今远走西域,生死茫茫,难道铁家子不回来,兖国就不嫁人吗?”   “朕已经停了兖国的俸禄,看她能够坚持多久!”   皇后轻笑道:“恕臣妾直言,兖国恐怕不会缺少钱钞使用,那铁家子素来有点石成金之能,他连军国大事需要的钱钞都能提供,莫要说兖国需要的那点花用了。在咱们偌大的皇宫里面,臣妾敢说后宫之中最有钱的人非兖国莫属。”   赵祯看看皇后,没有发现异色,遂张嘴问道:“兖国很有钱吗?哪来的?”   皇后苦笑道:“铁家离京之后,把手里的店铺全部交给了兖国,仅仅是东京城里的四家汤饼店的收益就不下当朝二品的俸禄,更不要说将作监琉璃器每年半成的份子钱,即便是妾身想要在节日召见命妇时想要找来最好的琉璃器充充场面,都需要派人去找兖国好言相商。臣妾还听说,兖国不但手里握着这两项收息,即便是蜀中最大的丝绸商人那里,她也是有份子钱的。因此啊,陛下您去掉了兖国的俸禄根本就惩罚不到她,反而让外人觉得我皇家情薄,伤了陛下和公主的情分。”   赵祯的眉头皱的很紧,对皇后道:“更衣,我们去看看,哼,她堂堂兖国公主,如何能够收受他人财物。”   皇后拍拍手,就有宫娥鱼贯而出,替皇帝更衣。   “公主啊,我们今天吃煮频婆果,奴婢给果子里面添加了蜂糖和什锦馅料味道好极了。”   水珠儿端着两个西瓜模样的陶罐匆匆的进了公主寝宫,赵婉从锦塌上一跃而起。   水珠儿最近不断研制出新的吃食,让她非常的期待。 第十五章 冬日的十四个瞬间   频婆果煮出来之后卖相很难看,鲜艳的红色完全褪去,只剩下一张灰了吧唧的外皮。   引不起任何的食欲。   赵婉皱着鼻子怀疑的瞅着极度兴奋的水珠儿。   在水珠儿期盼的目光中,才用小小的银勺子挖了一点放嘴里……   “朕的女儿就吃水煮的果子?”   赵祯的声音突兀的从赵婉身后传来。   赵婉连忙丢下手里的银勺子跟自己的父亲见礼,至于水珠儿早就跪倒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父皇,不是这样的,这是孩儿一是顽皮自己做着玩的,没有每天都吃这个东西。”   赵祯皱着眉头扫视了一遍女儿的寝宫,这里因为是公主所,再加上赵祯这些年子嗣不旺,因此显得破旧了一些。   隔断前后两厢的布幔因为烟熏火燎的缘故已经有些褪色了,只是出奇的干净而已。   这和皇后说公主富甲天下的说法相去甚远。   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难堪的皇后,赵祯拿手摸摸女儿的面颊笑道:“今后不得顽皮,十七岁的大人了,该知道为国分忧,你的婚嫁和其余公主的婚嫁不同,你是父皇的长女,如果你的路走歪了,让你的妹妹们如何追随?此次扣罚俸禄乃是小惩大戒,望你引以为戒。”   赵婉乖乖的躬身道:“孩儿遵旨。”   赵祯再一次瞅瞅桌案上那两碗灰了吧唧的东西笑道:“俸禄既然已经被罚掉了,那就没有还给你的道理,缺少什么尽管向王渐去要,莫要委屈了自己。”   赵婉红着小脸道:“孩儿谢父皇恩典。”   本来准备离开的赵祯停下脚步叹口气道:“你从小就乖巧,堪为公主典范,只是遇到了恶邻居这才有了些变化……也罢,女子心生向外乃是惯例,父皇也不怪你,那个铁家子虽然堪称一代俊杰,如今他远走西域,我儿还是收心回来,让你母妃为你挑选一个合适的驸马,早日成婚才是。”   赵婉摇摇头道:“人无信而不立,孩儿乃是天潢贵胄宁愿学尾生抱柱而死,也不愿意成为一个无信无义的小人。”   赵祯怒道:“还知道你是天潢贵胄啊?信义二字乃是全天下人需要对我们信守的东西,断然没有我们为他们信守信义的道理。此事今后休要提起,父皇最多容你到春日,春日宴上就是你择亲之时。”   这话说完,赵祯就气咻咻的拂袖而去,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赵婉,也随之离去。   走到回廊上的时候,皇后忍不住对皇帝道:“这里面必有隐情。”   赵祯停下脚步看着皇后道:“朕为天下之主,富有四海,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去谋算自己女儿的一些私房钱,你以后也要把目光放远,断不可行此小家子之行。你前番话语只有一句是对的,那就是万万不可坏了朕与自己孩子的情分。”   皇后面色如土,皇帝的这番话,对于一个皇后来说已经是十分严重的指责了。   当一个皇后没了母仪天下的雅量,她如何能够有资格成为一位皇后。   水珠儿和赵婉垫着脚尖见皇帝已经走远,就对视一眼,一起拍拍胸口,嘿嘿傻笑一阵,就重新来到案几边上瞅着眼前的水煮频婆果。   水珠儿挑挑眉毛,用一柄银刀切开频婆果,只见热气蒸腾中,频婆果里面五颜六色的什锦馅料就缓缓流淌出来,一股子诱人的浓香顿时充斥在寝宫之中。   紫米,莲子,榛子,松仁,核桃仁还有宝石一般的石榴子,五颜六色的出现在赵婉的面前。   水珠儿用小叉子叉起频婆果丢到一边的盘子里,指着碗里面的什锦笑道:“谁有功夫吃频婆果,只是想要果子里面的酸甜味道而已……”   吃了一口馅料的赵婉满意的点点头,美丽的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明月,这东西的味道真是不错。   “明天我们还这样吃,嗯嗯,后天也这样吃吧?”   水珠儿得意的笑着把自己的脑袋点的如同磕头虫。   天山路上的大雪从第一次落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自天山飘来的暖湿水汽遇到天山路上的寒冷空气,很自然地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入冬仅仅一月,天山路上的积雪就已经有了一人多高,此时,天山路终于全面断绝。   驻守天山路的铁三回到了山谷避寒,恰好遇到了从宗哥城赶回来的泽玛,以及接到自己家眷的孟元直,就连仁宝上师也带着尉迟文回来了。   这是一支庞大到让铁三非常吃惊的队伍。   前面三百多头骆驼驮着的货物也就罢了,后面还有一百多名赤着脚背负着木箱子的奴隶在艰难的前进。   泽玛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骆驼上高傲的如同一位公主,在她的骆驼两边,铁三百和拉赫曼如同两个凶猛地门神看护在泽玛的身边。   孟元直的汗血马上骑着一位英武的少年,只是总把目光盯在泽玛的身上,跑前跑后的向泽玛献殷勤。   这个少年在看到铁三的骑兵队伍之后,竟然大叫一声,就挺着一杆长矛冲杀了过来。   铁三坐在马上,身后的三百铁骑齐齐的举起了弓箭,那个少年还不算蠢,死死的勒住马头朝铁三吼道:“清香谷商队通过,怕死的就赶紧滚开!”   没人理会这个傻瓜,在那个少年嫉妒的目光中,泽玛从骆驼上跳下来,上前拥抱了一下同样下马的铁三,甚至把身子紧紧地靠在铁三的身上。   就在少年人快要爆发的时候,孟元直掀开了马车帘子吼了一声道:“虎儿不得无礼,那是铁三将军,还不快快上前见礼?”   孟虎疑惑的看看铁三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是不敢违抗父亲的话语,跳下汗血马,乖乖的上前见礼。   铁三探出手在孟虎的肩膀上按了一下,孟虎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肩膀不由得往下一塌,卸去了力道之后又重新挺直。   铁三满意的笑了,朝马车上的孟元直挑挑大拇指,赢得了孟元直极为爽朗的笑声。   “虎儿,你铁三叔叔和爹爹一样都是清香谷的元老,今后在清香谷里,需要多向你铁三叔叔请教,大食国的弯刀技法有很多的地方可以供你借鉴。”   孟虎虽然不停的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嗤嗤发笑的泽玛身上。   铁三百小声的对自己的老友拉赫曼道:“你觉得这个小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倒霉?”   拉赫曼瞅了一眼泽玛道:“这个狐狸一样的女人,不是小伙子能够降服的,估计小伙子什么时候在泽玛面前把他父亲对泽玛的恩情消耗干净了,就是他倒霉的时候了。我现在一想起瞎毡亲手把自己后宫的女人当着泽玛的面杀干净的场面,心里就冷的厉害。”   铁三百指指走过来的仁宝上师道:“你觉得我们族群里有废物吗?族长大人就不说了,六位铁爷,再加上新来的那群少年,这位我们谁都打不过的孟爷,那位不知深浅的双头大爷,族长母亲身边那个巨人,两位上师,那一个都有力量自己组建族群,如今都窝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山谷里,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外征战。”   拉赫曼拍拍自己背上的铁胎弓道:“我们也是好汉,注定了要纵横戈壁的。”   铁三百笑道:“这是一句好话啊。”   仁宝上师见铁三的目光看向后面背负箱子的那些人笑着道:“苦行僧而已。”   孟元直再次撩开帘子道:“有什么话,回到山谷里再说,这里冷的如同地狱,我很想早点泡进温泉里去。”   铁三百大叫一声,商队重新启程,泽玛没有回到白骆驼上去,而是找了一匹马跟在铁三面前,把她在宗哥城的作为一字不拉的给铁三讲了一遍。   这一番话,泽玛对孟元直说过,如果不是孟元直的老婆在马车上,她还会再给孟元直讲一遍更加详细的版本。   整支商队里最归心似箭的人就是泽玛,她很想在那只狡狐狸的面前,挺起胸膛告诉他,自己拿了清香谷里的一堆破烂,换回来了无数张毛皮,换回来了无数包产自青海的青盐,真正做到了利润丰厚这四个字。   孟元直把手从老婆的怀里抽出来,瞅着面如桃花的老婆道:“再有三十里就要到清香谷了,到了那里你就不会后悔离开大宋来到这蛮荒之地了。”   侯氏笑道:“官人在哪里妾身自然会跟去哪里,只是妾身有个疑问,还望官人能解答,免得妾身进了清香谷之后尴尬。”   孟元直拍拍胸膛道:“夫人请问,为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氏叹了口气道:“我们夫妻结发已经一十七年,您的性子妾身还是知晓的。   您只有在做了对不起妾身的事情之后,才会对妾身热情如火,温柔有加。   妾身不问您别的,只想问您一句话,您在西域的手尾可曾收拾干净?   妾身不在意自己看不到的事情,可是,为了咱家的三个哥儿,妾身绝不容忍有其他女人进门。”   孟元直笑道:“这里哪有可堪入目的女子。”   侯氏指指马车外面道:“那里就有一个狐媚子!”   “瞎说,那跟女人是铁心源的,与我何干?” 第十六章 火中取栗   孟元直让铁心源背黑锅没有半点的心理负担,反正他把自己不能解释,不方便解释的事情全部都推到了铁心源的脑袋上。   泽玛确实和他没关系,可是卓玛就很难说了,两人还有一个闺女的事情,打死都不能让老婆知道。   大宋皇帝赵祯在自己和卓玛的事情上还是很大度的,没有把老婆孩子斩首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直到现在,老婆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丈夫从好好的一个带御器械变成了罪官。   她只听说丈夫和后宫的嫔妃有纠葛,还没有大胆的设想过丈夫是在给皇帝戴了绿帽才导致一家人心惊胆战的过了整整两年。   还以为丈夫不小心卷进了宫闱之争,能在这样的争斗中活下来已经是一件让人非常庆幸的事情。   因此,她以为受伤害最大的是自己的丈夫,所以绝口不提这件事,免得丈夫伤心。   铁心源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孟元直专用的衣帽架,他正在和萨迦上师讨论财物分配。   苯教无数年来的积累自然是很庞大的,庞大的几乎可以同时在雪山高原上盖无数座寺庙。   想要他们一次拿出来,这比登天还难。   可是钱财过手不扒层皮下来,实在是不符合铁心源的性格。   “寺庙已经在修建,可是我的部下不是信徒,也不是你们的奴隶,工钱自然是要算一算的。”   萨迦上师静静的喝了一口茶水道:“可以。”   铁心源看不出萨迦上师的心理活动,又道:“既然我现在是哈密之主,那么,盖寺庙用的石头,木头,铁器,金器,铜器,布帛,丝麻,是不是也要给我付钱?”   萨迦上师面不改色地笑道:“这是自然!”   铁心源拿手指轻轻地扣着桌子又道:“地皮钱……”   萨迦上师不等铁心源说完就笑道:“这个自然是要付钱的,即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提起。你还没有说寺庙将来吃水钱,看山钱……老夫觉得一次性解决是个不错的法子。”   铁心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子道:“毕竟我们这么熟……”   萨迦上师正色道:“交情和政务不可混为一谈,如今商量好了,总比日后起纠纷要好。今日不忙,族长可以召集您的属下,集思广益之后我们再谈。”   铁心源叹口气道:“除了我之外,山谷里还有谁是见过大钱,使过大钱的人?一千贯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魂牵梦绕的数字,如果让铁三百他们知晓一千贯钱在大宋的购买力,他们一定会发疯的。所以,还是我们两商谈就好。”   萨迦上师笑道:“我不在乎花多少钱,我只在乎一个道理,不知能不能说?”   铁心源咬咬牙道:“你是说,你们付了钱,我们就必须给你们足够的保护和庇护?”   “正是如此!”   铁心源皱眉道:“看来,为了这些钱,我还需要打好几场宗教战争是吗?”   “那是自然!”   “从我收钱那一刻起,你们是不是就要把苯教祖庙建立的消息传遍整个吐蕃?”   “当然,不仅如此,寺庙建成之日,我们还要广邀观礼之人,多为高僧和贤明居士,告诉吐蕃所有狂信徒祖庭就在清香谷!”   铁心源认真的瞅着萨迦上师道:“你觉得小小的清香谷能够抵挡得住狂怒的宗教进攻吗?”   萨迦笑道:“我觉得可以,你的敌人已经非常多了,比如契丹,比如回鹘,即便是西夏恐怕对你也不会太友好,再加上一个吐蕃佛教也算不得什么了。”   铁心源站起身推开窗户,让寒冷的空气进入了屋子,风吹的火盆里的炭火燃烧了起来,淡蓝色的火苗轻轻摇摆着,屋子里的温度却在逐渐下降。   “萨迦上师,既然您把话说开了,那么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有些话说出来不好,您确定要我说出来吗?”   萨迦上师起身关上窗户道:“我们之间的谈话应该是温暖的,用不着吹冷风来增加你谈话的气势。   有什么话就说。   比如你现在缺钱,所以我就自动送上门来让你宰杀,比如你现在缺少人手,我们就昭告天下祖庭的所在地,让你平白无故的就能获得无数忠心耿耿的族人。   你需要知道外面世界的消息,我们会有无数的人去帮你打听。”   铁心源苦笑道:“我们的相识其实就是一场笑话啊。当初您故意留在砂岩山其实是为了等候泽玛的吧?我们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已。这些天我恶补了一下从大雪山城拿回来的吐蕃典籍,在知道了很多事情之后就对你们苯教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萨迦上师笑道:“比如?”   “比如你们两百年前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能扶持达玛赞普上位。   通过达玛赞普的手来毁灭佛教。   结果,达玛赞普的手段过于激烈,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吐蕃四分五裂了。   各个部族之间征战了两百多年依旧得不到统一。”   萨迦上师坐直了身子之后清一下喉咙道:“溯本清源之下,就是这个结果。   不过,你说我们苯教才是导致吐蕃土崩瓦解的说法是不准确的。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有它根本上的原因,把一件事简单的归咎于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是不对的。   两百多年前,吐蕃的佛教势力已经发展到了极致,以前的时候按照吐蕃律法,‘三户供佛’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一件事情了。   可是,在达玛赞普上位之后,‘三户供佛’竟然变成了‘七户供佛’。   举七家之财力来供养一个僧侣,铁族长,你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可能,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自食其力,僧侣又何能例外?”   萨迦上师笑道:“这么些年以来,我们苯教自己也曾反思过,我们之所以辩经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苯教在对自己的信徒敲骨吸髓。   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和信徒成了对立派,成了另一群骑在百姓头上的贵族。   双重压榨之下,百姓自然苦不堪言,对贵族来说,当神权大于王权的时候,颠覆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   在两百多年前的那场灭佛厮杀中,我们的作用不过是轻轻地推了一把而已。   只可惜,我们还是失败了,达玛赞普被暗箭射杀之后,吐蕃就乱了。   这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事情。”   铁心源笑道:“这可是真正的管杀不管埋啊。   你们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盯上了泽玛她们家所在的大雪山城吧?   毕竟泽玛她们就是达玛赞普的直系后代。   可是啊,他们的武力值让你们非常的失望,直到你们发现泽玛和阿萨兰的关系之后,就希望通过泽玛来试探一下阿萨兰。   结果,我们出现了。   当时你和仁宝上师是看不起我们那群强盗的,所以,你们就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接近阿萨兰。   直接去见阿萨兰明显是不妥当的,你们选择了离开,先去接触阿萨兰的部下。   结果,残暴的回鹘人恐怕没有给你们所期待的礼遇,他们杀光了所有的俘虏,包括哪些可怜的妇人。   万般无奈之下,你们只好诈死倒在乱葬坑里,直到我们击溃了那些回鹘人。   你和仁宝上师惊讶的发现,我们只用了几百人就击败了两千回鹘人,我这个憨包自然就进了你和仁宝上师的法眼,抱着试探的心理来到了清香谷……”   萨迦上师笑道:“你不是憨包,而是一个野心勃勃,又有足够能力去驾驭自己野心的枭雄。   阿萨兰根本就不配和你相提并论,成为你的垫脚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宗教必须依附强权,你越是强大,依附在你身上的宗教就越是强大。   而你具有成为一代枭雄的全部条件,如果不在你最弱小的时候依附你,等你一旦强大了,我们再去依附,有谁会重视我们?   在这种攸关我教生死的大事上,我们宁愿吃聪明人的亏,也不愿意占傻瓜的便宜。”   铁心源笑道:“能做到生死与共吗?”   萨迦摇头道:“不可能,不过,我和仁宝能够做到生死与共。”   铁心源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在我的领地内,我只认你和仁宝上师,苯教其余人的话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萨迦躬身道:“理当如此!”   铁心源淡淡的对萨迦上师又道:“东西来了,就送进狼穴,交付铁二入册,你会如愿以偿的得到两座你们希望的寺庙,另外,寺庙建成之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暴露清香谷和大雪山城的实际情况。等到时机成熟,你们希望的盛典会有的。”   萨迦躬身道:“希望不会太久远,全天下的苯教信众都在等待祖庙建成之日!”   铁心源踏出房门,外面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用手接了一些碎雪用力的揉搓在脸上,直到面孔发红这才停下来。   和萨迦的交易说不上谁沾了谁的便宜,今后的道路还非常的漫长,只有相互扶持才能走到最高处。 第十七章 你会勒死我?   孟元直刚刚走进清香谷,就和期待已久的李巧斗殴了一次。   准确的说,这是一次当方面的挨揍。   孟元直的武力如今直线上升,满世界能打过的他的人铁心源到现在还没有见过。   尽管有火儿,水儿,玲儿这一群兄弟上去帮忙,也不过多了几个挨揍的人罢了。   卓玛抱着自己的两个闺女,见到丈夫挨揍,把两个孩子塞给铁心源,自己找了一柄很大的连枷拖在地上就恶狠狠的冲向孟元直,一往无前的模样根本就看不出他们两个人之间以前可以亲密到生孩子。   孟元直怒吼一声,抬脚把准备使出撩阴脚的玲儿踹了一个跟头,然后就夺路而逃……   准备追杀的李巧怀里多了两孩子,立刻就停下脚步,刚才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停下脚步,才发现这事丢人的没法子跟别人说。   倒是卓玛非常的兴奋,因为这是李巧第一次为她和别的男人打架。   王柔花气的浑身发抖,探手捉住卓玛的耳朵,和张嬷嬷一起准备回房间好好的教训一下卓玛汉家的规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至于李巧,已经成年了,自然属于儿子管辖的范围,对这一点,王柔花非常的认真。   满肚子兴奋地泽玛早就想找铁心源说话了,见到卓玛的下场,愣了一会,就若有所思的跟着王柔花走了,她很想听听王柔花到底是怎么教训卓玛的。   因为这种事情很可能也会落在她的头上。   知道这件事根苗的阿大,阿二,铁家兄弟,以及铁三百和拉赫曼只会哈哈大笑。   只留下三个傻乎乎的半大小子愤怒的看着李巧,如果不是看自己爹爹一直占着上风,她们早就上前帮忙了。   铁心源大笑着在三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家伙脑袋上拍一把就来到马车前面拱手道:“嫂夫人万里奔波辛苦之至,小弟铁心源万分过意不去,家母特意准备了一些酒水,为嫂夫人接风洗尘。”   既然是通家之好,侯氏也不扭捏,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朝铁心源施礼道:“孟侯氏见过铁家叔叔。”   “嫂嫂刚来,就让您看笑话了,一路风尘,您先去沐浴,待我母亲处理完家事,就来与嫂嫂叙话。”   “叔叔客气了,拙夫身为武人本性暴躁,还请叔叔多多包涵。”   铁心源苦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山谷里尽是武人,这种斗殴根本就是屡禁不止,孟兄身手高绝,谁都想找他比试一下。这种事在山谷里屡见不鲜。”   两人说这话,尉迟灼灼就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这女人跟着泽玛根本就没学会什么好的。   孟家三兄弟很明显的继承了他老子的风流毛病,见到眉目如画的尉迟灼灼,郁闷的心情立刻就不见了,守在母亲身边等待认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的机会。   泽玛对他们来说似乎有些高不可攀,再加上是吐蕃人,不是一个好的成亲对象。   尉迟灼灼就没有那个问题了,大大的眼睛不比泽玛的小,小小的嘴巴根本就不是泽玛那张大嘴能比拟的,这太符合宋人的择偶标准了。   侯氏在听说这个小姑娘竟然是皇族后裔之后,就拉着尉迟灼灼的手不愿意松开了,高兴的跟着小姑娘一起去给她准备的温泉池子了。   对于三个半大的小子,铁心源就没有必要客气了,指着偌大的山谷道:“反正你们也不累,就到处走走,看看,山谷很大,先让所有人熟悉起来最重要。”   老大孟虎气咻咻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围殴我爹?”   铁心源摸摸鼻子道:“你们还是不要问写的好,子不闻父过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你说这事错在我爹?”   “没错,你去问你爹啊,他也会说是自己的错。”   “好,我这就去问我爹,如果不是,我不会放过那几个家伙的。”   听到孟虎这样说铁心源就放心了。   三个武力值不低的憨娃娃永远都是君王的最爱,这样的家伙用起来放心,损失掉不心疼。   自己现在虽然还不是君王,对这样的人也是求贤若渴的,如果手下一群人都是猴精猴精的,这绝对是自己的大难。   孟元直就没跑远,只是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眼看着三个憨娃娃被他老爹一脚一个的从屋子里踹出来,铁心源的心情就变得更加好了。   这个时候去问自己老爹的隐私事,他们不挨揍谁挨揍?   泽玛脸色难看的从王柔花的房间里走出来,她万万没想到,张嬷嬷会把卓玛的裙子扒掉,用力的拿竹板子抽,眼看着那个雪白而浑圆的屁股变得紫了吧唧的,她就觉得趴在那里叫唤的是自己。   “你娘在打卓玛。”   “婆婆打儿媳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下手很重,那个老婆婆咬着牙在抽啊!”   “下手轻重只和她犯错的严重与否有关。”   “我以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美死你,你要是犯错了,就和铁三百他们一样,错误小,就打板子,错误大就砍头!”   泽玛瞪大了眼睛,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和卓玛之间的区别。   卓玛犯错了,最大的惩罚就是被李巧休掉,这就是王柔花的家法。   至于她,执行的会是国法,这东西没有家法有那么多的弹性和人性。   规章制度必须深入人心才成,铁心源耐下性子给泽玛细细的讲述了一遍自己刚刚拟定的章程。   “为什么砍头的条目这么多?”   “这没办法,我们的事业刚刚起步,这时候就要求我们全心全意的一起努力去做事,单靠个人的热情是不成的,还需要非常严苛的律法去管理我们,约束我们。一个国家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万一我要是犯错了,你准备怎么砍掉我的脑袋?”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一般情况下我会显得很难过,甚至会流泪,可是啊,一想起你犯的错误,我就会大公无私的为你准备好一顿好饭,一套漂亮的衣服,一个非常美丽结实的棺椁。最后用绳子勒死你,这样会无损你的美貌。”   泽玛摇头道:“前面的全部去掉吧,直接走勒死那个环节,太恶心了。”   “那些做派根本就不是给你看的,是给别人看的,实在不成我可以先勒死你然后走前面的流程,这样你就感觉不到恶心了。”   “总之我会被勒死是吧?”   “是的!”铁心源说的非常认真。   泽玛有吐蕃人特有的乐观精神,很快就忘记了和铁心源之间那番很伤人的谈话。   叽叽呱呱的说起自己在宗哥城的事情。   “瞎毡获得角厮罗位置的可能性很高,主要是他舅舅们在全力帮助他,如今的宗哥城角厮罗的命令根本就不管用,角厮罗派来的官员在宗哥城活的不如牛马。”   “比如呢?”   “比如,在宗哥城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瞎毡,瞎毡就直接娶青唐城派来的官员家的女儿,每隔一段时间就娶一批,那些人敢怒不敢言。”   “我听说瞎毡有三个儿子!”   泽玛听铁心源这样说立刻就笑了起来,拍着桌子笑道:“他应该叫那三个孩子为表弟,瞎毡娶得女人实际上都是给自己的舅舅们娶的。我住在宗哥城城守府里的时候,他的舅舅们对我很有兴趣,只是瞎毡把我看得很紧,我身边还有铁三百和拉赫曼保护,他们才没有得手而已。”   “有没有可能在瞎毡和他的舅舅们之间制造一个裂痕?”铁心源压低了嗓门道。   泽玛摇头道:“他们绝对不会为了我或者任何一个女人反目为仇,一点可能都没有。他们之间似乎有约定,瞎毡是下一任的青塘主人,而那些不属于瞎毡的儿子们将是下下一任的青塘主人。利益已经分配好了,没可能撼动的。”   铁心源陷入了沉默之中,泽玛见他想事情想的出神,就悄悄的离开。   等铁心源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掌灯很久了。   “我母亲在和侯氏饮宴?”铁心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坐在屋角的尉迟灼灼似乎被吓了一跳,赶紧道:“是啊,婶婶和侯氏交谈的很开心,就是她的三个儿子非常的讨厌,总是围着我问这问那的。”   “孟元直在哪里?”   “和李巧两个人在喝酒,已经喝了一阵子了,看样子相处的还算愉快,另外啊,孟元直偷偷地去看了一眼铁妞妞,模样鬼祟,妞妞没发现他的存在。”   铁心源点点头看看桌面上的账本,又问道:“铁二来过了?”   “仁宝上师带来的东西已经入库上册,非常的丰厚,大多数都是罕世难得一见的珍宝。”   铁心源摇摇头道:“珍宝就意味着有价无市,我宁愿他们带来的都是黄金,白银。   萨迦上师之所以会这样安排,大概是要激起我的贪婪之念,把这些珍宝藏起来秘不示人,这样他们就有理由进献更多的珍宝给我们,来加重他们在清香谷说话的分量。   哼哼哼,这些珍宝留在山谷里一点用处都没有,原本预定我会在年初走一遭东京城,如今,事情有了变化,我就不去了。   这些珍宝必须在东京城出手,换成我们需要的东西才好,一件都不留!”   “您就不担心宋国皇宫里的那位公主吗?”尉迟灼灼沉默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   铁心源笑道:“我已经说过要给婉儿一个明媒正娶的婚礼,如何能够说话不算数?” 第十八章 铁心源的冬藏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   这是耕种民族必须遵循的生活流程。   这一规律被大规模的运用在所有的行业之上,商贾用它来指导一年的商业运作。   医家更是利用这一自然规律来调养人的身体,他们认为人的作息应该和自然地作息趋于一致。   铁心源也在遵从这一规律,春天征伐四方,会给清香谷带来大量的饥民,自己需要供养这些人整整一年才能见到收益。   夏天的时候,西域的野人跑的满世界都是不好捉,即便是捉到一两个还会因为吃饱了肚子,反抗的非常厉害。   秋天就更加的不用说了,吃饱了肚子的西域野人们开始了一年中最大规模的繁衍游戏,满世界都是西域男人追着女人跑……这时候去打搅他们,后果很难说。   只有冬天,才能把野人一窝子一窝子的从他们居住的山洞里,或者茅草屋子里挖出来。   冬天对于西域野人来说就是一场生死历练,每天吃最少的食物,做最少的活动,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带他们去一个有温暖的房子住,有食物吃的地方,他们就会认为这个人是天使。   开春之后,铁心源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开垦大雪山下的农田,需要无数人手来重新建设哈密,更需要无数人手在沙漠的边缘建立一座城关来防备会突然从沙漠里钻出来的契丹人,而且,砂岩山那个重要的地方,也需要修建一座城关来预防可能会发生的西夏人入侵。   戈壁上并不缺少人,那些离开族群或者被族群驱赶走的人布满了戈壁的各个角落。   铁三百和拉赫曼充当天使是不合格的,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所有跟在队伍中的野人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铁三他们做的就很好,或许是长相很有亲和力,很多时候他只是挥挥手,那些在寒风中苦熬岁月的野人就会乖乖的跟上这位高贵的将军。   孟元直带着自己的儿子再一次来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盘,上一次在这里停留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的草头鞑靼们非常的富裕,一个小小的部族往往就会拥有好几千匹战马。   这对从小就生活在缺少战马的大宋极为震撼。   当铁心源拟定了冬日扩张计划之后,他就立刻请命带着自己的副将铁火,和自己的大儿子孟虎来到了这里。   穿过鬼林一般的胡杨林,孟元直驻马在山包上,脚下就是一大片黄色的草原,草原上炊烟袅袅,无数匹战马被牧人驱赶进了围栏,战马左冲右突的不愿意进入围栏,在冬天能找到一片没有被大雪覆盖的草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五百人的骑兵队伍静静的守候在山包下面,等待孟元直的命令。   孟元直取出酒囊喝了一口酒之后,对自己的副将铁火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族长的亲兄弟,在这里你就要听我的,草头鞑靼不同于戈壁上的野人,他们没有教化的可能,因此,此战不留活口,你明白吗?”   铁火在马上欠身道:“将军,这里没有什么族长的亲兄弟,只有您的副将铁火。您的马鞭所向,就是铁火冲锋的方向。”   孟元直满意的点点头,有对自己的儿子道:“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父子除了武勇之外便一无所有。作战时不可有半点的妇人之仁,即便是婴孩需要斩杀的时候也莫要留情,这是戈壁上的生存之道。”   孟虎骑在一匹火红色的战马背上兴奋地问父亲:“爹爹,这里可有汗血宝马?”   孟元直笑道:“汗血马产自大宛,迟早有一天爹爹会带你去大宛走一遭,见识一下真正的天马。这里的青塘马也不错,正是我们需要的好东西。”   “爹爹,我们会有十万铁骑吗?”   “会有的,明年开春我们就会有一万骑兵,咱们的五百骑兵就会变成三千骑兵。儿子,想要自己的兵,就要自己去捉,自己去找战马,自己去配战甲,自己去训练,现在,我们就去为自己的骑兵寻找战马去吧。”   孟元直见牧人们已经把马群驱赶回了围栏,轻轻地策动汗血马,缓缓地下了山坡。   他身后的铁火,孟虎也跟着下了山坡,随即,五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也缓缓地跟了上来。   孟元直对铁火道:“你守在山谷口,不许放走一个人离开,我亲自冲锋。”   铁火无奈的停下战马,眼看着孟元直带着四百骑兵风一样的从山谷口掩杀了进去。   “下马,布置防线。”火儿吩咐了下去,属于自己的一百亲兵就开始在山谷口准备障碍物,埋藏绊马绳。   还没等火儿准备好防线,山谷里就已经是惨叫连天了。   草头鞑靼匆忙间的抵抗,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孟元直给撕破了,他新近重新炼制的铁枪如同毒蟒一般在人群中翻腾,不断的有草头鞑靼的猛士被铁枪挑起来摔到一边。   孟虎根本就不知道何为害怕,同样手持长枪跟在父亲后面厮杀的极为起劲。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嘶声问道:“你们是谁?”   孟元直挡开老者的弯刀,铁枪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将他高高的挑起来瞅着老者痛苦的面容道:“我需要你们的战马!”   说完就把已经断气的老者丢到一边。   草头鞑靼人群中响起一片悲鸣,无数的人舍弃了自己的对手,疯狂的向孟元直进攻。   孟元直的脸上带着狞笑,一杆长枪每次吞吐都会带起大蓬的血花。   这个部落并不算大,加上妇孺也不过一千来人,在草头鞑靼中算是一个中等部落,可以参战的猛士不过三百人,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即便是妇人,也跨上战马握着弯刀杀进了战团。   每一个草头鞑靼都清楚,不反抗就是在等死。   孟虎的长枪撕裂了一位战士的皮甲,当他看到皮甲下面那对饱满的乳房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刚刚杀死了一个妇人。   手中不由得停滞了一下,一柄弯刀就呼啸着从他背后砍杀过来。   一具尸体飞了过来,挡住了弯刀,也把偷袭他的草头鞑靼撞下战马。   孟虎这才回过神来,一枪刺死了那个还在地上挣扎的草头鞑靼猛士。   见父亲正在朝自己怒吼,孟虎浑身打了一个寒颤,重新提起精神跟在父亲身后向前厮杀。   冲透草头鞑靼的战阵之后,孟虎发现自己现在就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粘稠的血液顺着铁甲的边缘一滴滴的跌落。   其余的战士同样如此,只有父亲身上的甲胄依旧和刚开始一样,泛着幽幽的寒光。   一个不大的孩子从帐篷后面扑出来,还没有靠近孟元直,就被一杆飞过来的短矛钉在地上,临死时手里的弯刀依旧握的紧紧地。   武士同时砍掉了跑出来救援儿子的妇人……孟虎又有些发傻。   孟元直瞅了儿子一眼,长吸一口气再一次催动战马向自己刚刚冲破的战阵迎了上去。   只有把敌人有组织的抵抗完全击溃,屠杀才会真正的开始,这对孟元直来说,并不难。   不论残余的草头鞑靼如何的愤怒,如何的悲愤,武力和装备上的差距不是这些情愫可以弥补的。   弯刀砍在清香谷武士的铁甲上只会留下一道白色的印子,而清香谷武士的长刀却会轻易的割开他们身上的皮甲。   很快,一面倒的屠杀就已经开始了,四百清香谷武士一言不发,驱赶着战马在草头鞑靼的营地里纵横奔突,屠杀他们能够看见的所有人。   一群妇人在残余的几个武士的护卫下,怀里抱着幼儿,开始向山谷口逃亡,她们的骑术很好,纵马越过高高的障碍物,转瞬间已经连过两道枯树组成的拦截堤坝。   铁火叹了口气,下令拦截,绊马索瞬间从泥土中跳起来绷直,十余匹战马哀鸣着翻滚在地,紧接着,箭如飞蝗。   狼狈窜起来的武士甚至来不及捡起弯刀,就被铁火身边的亲卫用弩弓射穿了身体。   铁火微微的侧过身子,却没有下达停止的命令,于是,所有还在蠕动的人影都成了射击的目标。   草头鞑靼和青塘吐蕃的关系一向良好,可以说正是因为有青唐吐蕃人保护,草头鞑靼才能幸福平安的在这片不算太大的草甸子上生活。   如果让这里的草头鞑靼走脱,源哥儿哪里就很难向青唐吐蕃人做交代。   只有让所有的人消失,青塘人才没有理由向源哥儿兴师问罪。   战马不会说话,看见这一幕的苍天也不会说话。   冬日草场里的厮杀声逐渐平息了下来,孟元直胯下的汗血马迈着小碎步来到山谷口。   看到一地的尸体之后点点头对铁火道:“下一次能不使用弩箭,就不要使用弩箭,这里不是大宋,弩箭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武器。再有这样的事情,用刀子吧!”   铁火拱手道:“下次不会了。”   孟元直指指那些被绝望的草头鞑靼人放出来的战马对铁火道:“收拢战马,毁尸灭迹,我们要尽快的赶回清香谷。” 第十九章 夹缝里求发展   在西域,其实很少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能组织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族群或者国家并不多。   庞大的契丹国足足有三百万军队,但是考虑到契丹硕大无朋的疆土,这点军队实在是算不得多,而且,契丹人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和大宋接壤的西京道,南京道和中京道。   这三京的面积加起来还不到上京道的三十分之一,可是这里的驻军却是整个上京道的三十倍。   东京道为契丹人的龙兴之地,又是春秋两捺钵(巡游祭天)的主要场所,每年契丹的皇帝都会去东京道祭天,因此,每年都会有两次大军巡游东京道,进行极其野蛮的打女真(就是把野人女真当野兽一样捕猎,是契丹贵族一项非常重要的宣示武力的活动)活动。   西京道,东京道,其实就是宋人念念不忘的燕云十六州,也是契丹国最丰饶,最重要的粮食产地,更是阻止宋国大军北上的重要咽喉要地。   燕山,既是无数大宋军队的葬身之所,更是大宋开国皇帝念念不忘的国家壁垒。   大宋封桩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钱,就是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所设。   只可惜,封桩库里的串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了,而燕云十六州依旧属于契丹国,至今看不到任何收复的希望。   如果翻开地图,就会发现那里的驻军城寨密密麻麻,不但有契丹国的,也有宋国的。   这里或者是这个星球上驻军最密集的地方,两百五十万大军在这里已经对峙了近六十年。   铁心源有时候就非常的不理解,偌大的上京道里河流密布,草原一望无际,肥沃的农田数不胜数,只要有人开发,这里立刻就会成为一块鱼米之乡。   哪怕只是全力发展畜牧业,也能成就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业,要知道铁木真就是从斡难河畔起兵,最后成就自己无上大业的。   契丹人即便是没可能知道铁木真是谁,可是偌大的朝野中难道说就没有一个智者看到这里的优势吗?   阿大的解释是,契丹人一心想着要跟大宋学习,变成大宋那种高度集权的国家,契丹人生性野蛮不好统治,因此从儿皇帝石敬瑭那里得到了一片有着极其成熟的统治基础的汉地,就当作宝贝一样供起来,谁要抢夺,就和谁拼命。   铁心源觉得老娘王柔花的解释更加靠谱一点,那就是——饭食总是别人家的香一些。   铁心源也不是很喜欢哈密以北的阿尔泰山,那里的冬天据说可以冻死狗。   他也不是很喜欢西夏境内的沙洲一代的地方,哪些地方能够把骆驼活活的渴死,也不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可是祖普大王府所属的土地,对铁心源来说就有着极度强烈的吸引力。   看着地图上那么大的一块丰饶土地,铁心源只能擦擦将要流出来的口水,叹口气把那里的地图合上。   契丹人在那里的驻军虽然很少,却也不是目前的自己可以染指的。   自己可以看不起祖普大王府,绝对不能小看了祖普大王府的上级乌古敌烈统军司。   乌古敌烈统军司中全部都是由最野蛮的野蛮人组成的军队,他们的装备说不上好,武器只有狼牙棒,可就是因为有这支军队的存在。   没藏讹庞在黑山击败了契丹皇帝之后,乖乖的退出了自己占领的契丹国的国土,就是担心这支兽军放弃了镇守北方的重任,全师南下,那时候即便是打败了这支兽军,西夏人也会损失惨重。   没人愿意和那支由巨人组成的军队作战。   他的目光回到回鹘的时候,心情立刻就变得很好了,阿萨兰损失掉了高昌以南的军队,连最精悍的一支王帐军也葬送在了沙漠里。   喀喇汗国的可汗卡迪尔发现了回鹘的变化,已经陈兵在阿拉山口,就等着来年冰雪融化之后就杀进回鹘的要地彰八里(乌鲁木齐),完成回鹘一族的统一大业。   愤怒的回鹘可汗只好全力收缩自己的兵力,举全国之力去应付来自喀喇汗国的威胁。   铁心源觉得自己这时候可以先小小的试探一下西州回鹘,看看能不能把大屯城拿下来。   他对大屯城附近的坎儿井水利工程非常的喜欢。   只是,回鹘王冬天的时候会住在高昌,高昌距离大屯城并不远,骑兵要是星夜行军,令天就能从高昌赶到大屯城,这一点让铁心源有些担忧。   高昌也是他们的都城之一,只有等到春天到来了,回鹘王才会去龙城过剩下的三个季节。   说起来西域的冬天是最漫长的,从每年的十月一直到来年的三月,冬季才算是结束。   算起来一年之中,回鹘王有半年的时间住在高昌。   这时候的回鹘王身边总是有三支王帐军陪同,十几万骑兵也不是铁心源现在可以触碰的。   好在,这些庞大的存在都距离哈密很远,最近的高昌也在八百里之外。   地广人稀之地,正好给了铁心源征伐无数小部族的机会,等到真正统一了伊吾州,他才算是真正成了西域数量众多的小国之一。   龟兹,鄯善,伊宁,约昌,焉耆这些小国家都在西州回鹘的统治范围,不知为何,那些地方依旧由以前的王族来管理,回鹘王每年只要非常苛刻的捐税,并未对这些小国家施行真正的统治。   回鹘的军队也没有常年驻扎在自己的领地上,而是跟随着可汗每年从龙城走到焉耆,最后来到高昌这样不停的流浪,如同契丹皇帝一般总是不愿意待在某一个固定的地方。   铁心源觉得回鹘王的这种非常愚蠢的流动性,最后会活活的害死他。   一旦他的王帐军被严重削弱,那些小小的国家要是不造反才是怪事情。   铁心源觉得可以试一下,下一步打下大屯城,然后就静静的等待,等开春时节回鹘可汗跑去和喀喇汗卡迪尔作战的时候,再去拿下空城高昌,建立自己西进的据点。   研究了一上午的地图,铁心源觉得头昏脑涨,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外面又开始飘雪了。   还是那种细碎的雪沫子,被风一吹打在脸上生疼。   母亲在温泉边上种下的绿菜已经开始发芽了,星星点点的煞是可爱。   这些绿菜的头顶上有一个硕大的棚子挡住了风雪,只有在晴天的时候,母亲才会让人撤掉棚子,让青菜接受阳光的沐浴。   因为地热的缘故,住在温泉边上的人非常的多,在这里只需要搭建一个棚子,带着一点被褥就能住进去,是一块真正的四季如春的地方。   按照清香谷的规矩,冬天能够住在这里的只有妇孺和伤兵。   成年男人是没有权力住在这里的。   尽管铁心源的屋子和这里只有不到五十丈远,这里四季如春,铁心源的屋子冷得如同冰窖。   即便是铁狐狸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   母亲的菜棚子里的人很多,孟元直的老婆侯氏,李巧的老婆卓玛,再加上泽玛,以及尉迟灼灼,和火儿,水儿,玲儿的老婆,组成了清香谷地位最高的贵妇群。   铁妞妞坐在厚厚的毯子上照顾自己的两个妹子,扭着头呆滞的瞅着趴在地上用一柄小小的耙子耙地的卓玛。   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卓玛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她非常的伤心。   这是妇人的世界,铁心源不好进去,只是朝铁妞妞勾勾手指,这个孩子就欢快的丢下两个小孩子,跑到铁心源的身边,非常习惯的爬上铁心源的后背,让他背着自己。   王柔花回头看看儿子,把铁妞妞的氅子丢过来就不再理会。   给铁妞妞穿上厚厚的氅子,铁心源又撅着嘴打了一声唿哨,铁狐狸从一个特制的篮子里探出脑袋看了铁心源一眼,又看看自己温暖的窝,一头钻进窝里,不肯出去。   山背后传来武士呼喝的声音,这是阿大在训练军队,那些野人的武力不低,可是想要他们学会战阵之道则难于上青天。   天上掉着雪沫子,地上的那些人一个个精赤着脊梁,握着一柄弯刀,有板有眼的一刀刀砍劈。   不是对着空气砍,每人面前都有一根大腿粗的木头桩子,八刀之内没有把木头桩子砍成劈柴的人,晚上可能没有饭吃。   在清香谷最不缺的就是西域弯刀,和阿萨兰作战的时候弄回来好多。   阿萨兰和契丹人大战之后,契丹人没有时间收拾战场,铁心源又派人从沙漠里捡回来好多。   按照阿大的说法,这些人如果不能在练兵的时候把一柄厚背弯刀磨损坏,就算不得练兵结束。   阿大这个双头人只要站在校军场上,就有无穷的威慑力量,在他的手底下,没人敢偷懒。   短短的时间里,人人都称呼他为恶魔而不叫他的本名。   阿大见铁心源过来了,就和阿二一起看着他,阿二照例是不说话的,阿大皱眉问道:“为什么把这里的军队按照远近亲疏派给了每个将军?这样下去非常的危险,拥兵自重这种事就是在这个土壤上生长出来的。”   铁心源笑道:“没关系,第一次真正的作战,将军们带自己最熟悉的军队对作战有利。等他们回来了,军队也训练的差不多了,就该相互调换了,我们的军队原则上不会留在同一位将军手下两年。” 第二十章 没有掉下来的惊弓之鸟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也是大忌啊!”阿大感慨了一声,马上就发现这句话和自己刚才的担忧有些冲突,只好长叹一声。   铁心源笑道:“一支军队是由一名将军,一名副将,六位裨将,十八位校尉,一百八十位队正和一万八千名军卒组成的。   能够轮换的只有将军和副将,裨将才是一支军队永远的主官。   收买最重要的前提就是要收买的人数要少。   收买一位将军并不是很难,可是想要同时收买六位裨将难度就增加了至少二十倍。   如果六位裨将中,我们连一个人的心都不能获得,那么,我们就活该被人家背叛。   至于你说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事情,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能把我们清香谷的军队都训练成精锐,不论那一位将军带领那一支军队,都能迅速的完成磨合,做到随时都能参与战争。”   阿大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的道:“孟元直的武力太强大了,即便是阿二,在他手下也走不出二十个照面。”   铁心源把骑在肩膀上的铁妞妞抱下来,瞅着阿大道:“我的心胸宽阔似海,可以装下任何骄兵悍将,更不会妒忌自己的部下会比自己能干这种事。”   “过强的武力需要约束,这是常识!”   “大宋官家就是这么干的,结果,又如何呢?   是雄鹰,你就在天上飞,是老虎你就啸傲山林,是狼你就千里吃肉,是狗,你就乖乖吃屎!   一个族群中如果只有一位悍将,那么,确实需要防范,当一个族群全是悍将,就没有必要去防范了。   大先生,我们的事业刚刚开始,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想的太多,我们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谋划的太远,很可能会让我们把路走偏。”   阿大见铁心源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不由得有些忧虑,一个君主确实需要拥有能够容纳四海的心胸,可是过于开阔了,就成不负责任了。   铁心源告别了阿大,继续向山谷深处走去,铁水那里在火药弹上好像有了新的突破,这时候去看看正好,顺便在他那里混一顿饭吃。   沿着山谷向上走,过了狼穴之后,就有一条很小的山谷,这里的空地只有两三亩地,盖了七八间茅屋,在这里几乎见不到任何铁器,也见不到任何的火星。   地下有一道温泉从这里穿过,因此屋子里就不太冷,两个宋人武士守在门口,接过铁心源递过来的火媒子,又解下铁妞妞身上的氅子,兄妹二人这才进了屋子。   水儿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东西,目光却落在一颗香瓜大小的铁块上面,很是痴迷。   铁心源上前拿起那颗铁块,在手里颠一下道:“还是太重了,铁壳子不能太厚,装药量不能少。”   水儿皱着眉毛一把夺过铁块重新放在桌子上道:“你知道什么啊,不知道就少说话。铸铁发脆,太薄的话会出现气孔,火药爆炸的威力在于密封,密封越好……”   铁心源没心情听水儿瞎扯,狗屁的密封,黑火药的爆炸威力有限,铁壳子要是太厚,火药被封在铁壳子里爆炸之后就像是放了一个屁一般,能把铁壳子炸成两瓣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去杀敌?   这东西依靠的就是铁壳子的碎片杀敌呢。   和自己兄弟说话就愉快的太多了,阿大是一个有着绝高武力的谋士型人物,而且学的还是诡诈之术。   历史上这样的人很多,比如三国大名赫赫的贾诩,司马懿都是这一类人物。   铁心源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大的师傅到底是谁,以前的时候他认为这是一件小事,对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用不着太关心,只要好好的待阿大,阿二就好。   可是随着他对阿大阿二的了解日益加深,他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越来越感兴趣了。   一个有着满腹才华的宿儒,野死荒山这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如果说这人的名声不显,铁心源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如果这人的声名不显,跟本就没有必要躲避在深山里,如果让一个宿儒不得不放弃自己所有的东西,埋首深山数十年,这只能说明,这人即便不是千夫所指之辈,就是声名狼藉之徒。   阿大在帮着自己逐渐建立一个人心囚笼,将所有人的心都囚禁在这个巨大的囚笼里,而后才能放心的使用他们。   这是标准的谋士做派,他们兄弟二人共用一个身体,讲究的就是控制。   阿大的忧虑自然是有道理的,铁心源只是不愿意在阿大面前表露出自己猥琐的一面。   有了火器之后,个人的武力值已经不成为什么威胁了,孟元直的武力再高,在火药弹的轰击之下也没有存活的道理,他还没有把身体练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上次他去刺杀祖普大王的时候,曾经给过他几个人头大小的火药弹,那是最初级的一种,想必他已经见识了火药弹的威力了。   那几颗火药弹对孟元直是一种帮助,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巧哥已经把铁壳子的厚度炼制到了极限,再薄的话掉地上就会摔碎。那样的话,不用敌人来杀你,你自己就会被自己的武器给杀掉。”   铁心源摇头道:“教你一个乖,在工艺这一途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尽头可言。之所以有尽头,是你的能力还达不到而已。”   水儿勃然大怒,咚的一声将火药弹的外壳丢在铁心源的面前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来啊!”   铁心源捉住乱滚的铁壳子笑道:“本事还没有达到大匠的地步,脾气倒是先走一步了。小惠儿不让你上床关我屁事,起床气撒在我身上,你说我冤不冤?”   水儿小心的朝门外看了一眼,没看见自己的老婆小惠儿,抽抽鼻子道:“她去母亲那里告状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啊,我刚听了一点开头就被母亲给撵出来了,没听仔细,你再给我说说?”   “滚蛋,我床第间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见源哥儿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水儿送了一口气,马上又看见铁心源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神色上下打量自己,目光在胯间停留的时间最长,这让水儿极度的愤怒。   “我当然是行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一点我知道,我们几个还拿你梦遗跑马的事情当笑话来着。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力不从心,可以告诉我,趁着你还年青,早点找好大夫看……”   “水儿阳痿了?”   玲儿巴斗大小的脑袋从窗户下面升起,嘴巴张得很大,声音自然也不小。   ……   匆匆的跑出小山谷,铁心源下巴上还有几道红红的印子,这是水儿抡着大扫把横扫的时候给伤到的。   至于玲儿,已经被水儿追杀进了林子。   铁妞妞抱着自己的氅子跑出来,递给哥哥要他帮自己穿好,兄妹二人刚才商量好的蹭饭大计就此泡汤。   铁心源站在碎雪中间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现在能吃一口轻省饭的地方实在是不多。   这一年来,为无数个人找到了吃饭的地方,自己能吃饭的地方反而在不断的减少……   很早的时候,铁心源在东京堪称朋友无数,不论是走街串巷的小贩,还是国子监里冠冕堂皇的文士,他们都非常的喜欢铁心源。   那个时候的他堪称万人迷,谁都能从那个整天露出一嘴白牙欢笑的铁心源那里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如今不一样了,山谷里的那些西域人和宋人,看他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多了一份敬畏,少了一些亲近,即便是山谷里最调皮的孩子也不敢再他的门前撒野。   大家清楚的知道,这一年中,死在自己这个眉清目秀的族长手上的人,可能比他们见过得人都多。   这样的畏惧非常有利于规章制度的颁布和执行,却不利于铁心源和他们之间的交往。   一般情况下,当这种感觉出现之后,一个国家也就逐渐形成了,形成的无声无息。   就像远古时代,人们自发的崇拜强者,希望能受到强者的庇护,能够获得更加稳定,更加充足的食物来源。   一头兀鹫在阴云下面飞翔,它的翅膀可能有伤,叫声古怪而凄厉。   铁心源想起了惊弓之鸟的传说,就让一个武士拉动了弓弦,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鸣响。   兀鹫并没有从天上掉下来,而是更加努力的扇动着翅膀飞向远方,不一会,就变成了天边的一颗小黑点,最后消失在蒙蒙的雪雾之中。   “古人的说法其实是靠不住的,因此,我们就没有必要事事都遵循古人的说法,走自己一心想走的道路,等走不通的时候再说。”   对于跟上来准备二次劝谏的阿大,铁心源如是说。   “惊弓之鸟只是一个简单的比喻,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你用实际来检验比喻,是对古人的不公平。”阿大有些失望。   铁心源笑道:“我要求我们以后做事,全部都以事实为准绳,以证据为说服他人的第一要素。不要理想化的猜测,更不要通过这种理所当然的猜测来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产生新的看法。” 第二十一章 误会来自不了解   对别人有新看法这种说法其实是非常要命的一件事。   这表示你以前所有的表现和努力全部都化作了东流水,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头再来。   这也表示上位者承认对你以前的认知都是错误的。   能重新发现自己部下的优点,并且自认看错人的上位者实在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因此,推倒对一个人固有的认知,最大的可能性是上位者发现了部下身上拥有出乎他预料之外的缺陷。   这样一来,这位部下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上位者拥有一颗大心胸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一个大笑话。   只要是人,就会受到情绪的影响,最终会左右他的判断,不论上位者标榜自己是多么的无私,事实上处罚的结果就已经很明白的说明了他的态度。   从皇家国子监中读过的一些书,这些书非常明确的说明了一些帝王的隐私。   从那里的典籍中才能看到对历朝历代君王,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客观的评价。   铁心源当初看完那些典籍之后,对古代那些英明帝王的崇拜之心轰然碎裂成了七八瓣。   在铁心源心中走下神坛的帝王们,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东京集市上的张三李四以及王二麻子。   在这个芸芸世界上,谁又能比谁圣洁呢?   王柔花是圣洁的!   她如同从天而降的圣母,用自己的柔和的光辉笼罩着清香谷里的所有妇人。   凡是王柔花所到之处,都会有妇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向她问好,且不论西域人还是宋人。   她会手把手的教那些西域妇人制作汤饼,也能和宋人妇人在温泉边上围成一个小圈子,笑吟吟的听那些长舌妇们东家长李家短的嚼舌根。   西域人从工地回家的时候,经常看到王柔花手持树枝子,把那些赖在温泉里不肯上来的光屁股孩子们轰上来。   温泉的水温很高,小孩子泡温泉没有任何的好处。   一个个都笑嘻嘻的毫不在意。   对王柔花最为依恋的人竟然是卓玛。   这个女人的屁股前几天才被王柔花下令揍得紫了吧唧的,刚刚可以下地了,就围在王柔花面前,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   看到那些妇人热络的围着母亲说话,铁心源就有一种非常失败的感觉。   自己踢了嘎嘎几脚,这混蛋就会计算自己最高的承受值在哪里。   给孟元直的脸色难看了一点,这家伙就会马上回自己的房间装死狗,千呼万唤都不肯出来。   草头鞑靼的人现在是不宜触碰的,在四面都是敌人的情况下,给自己保留一条顺畅的道路,是非常必要的。   瞎毡这人的野心全在吐蕃故地,他和他的舅舅们一心想要统一吐蕃,结束吐蕃两百多年以来的割据场面。   吐蕃其实很大,所以,瞎毡的野心也同样很大。   想要把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吐蕃族群都归拢在自己旗下,瞎毡面对的困难不比当年松赞干布小多少,甚至更加的复杂。   青塘武士能征善战,高原上的那些吐蕃族群也同样能征善战,至于大雪山的吐蕃人不过是一个算不得代表的特例而已。   高水平的武士和同样勇猛的武士作战,最后不一定会一起毁灭,而是有很高几率产生一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冷兵器军队出来。   清香谷兵力不足这是事实,如果能从青塘源源不断的得到雇佣兵,这对清香谷的好处是非常巨大的。   为了一些战马就和青塘瞎毡翻脸是非常不明智的一件事,仅仅是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孟元直的本质。   这个家伙只看重眼前的利益,对长远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或许说,这个家伙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如今可以和任何人作战并且能够战而胜之。   好在,他还知道毁尸灭迹,将一个族群完全从大地上抹杀掉,没有留下什么后患。否则,他这一辈子永远都只能被铁心源当作一个人形攻城槌使用。   侯氏见铁心源过来了,就很有眼色的离开了房间,留下铁心源和自己黑着脸的丈夫谈话。   “三千一百二十匹战马,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数字。”   铁心源坐在孟元直的身边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   “你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我能看的出来,你不喜欢我自作主张的去攻伐草头鞑靼。   干这事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环顾我们四周之后,草头鞑靼是我们唯一能够攻伐的对象。   周围的敌人每一个都比我们强大。   如今,大雪封闭了天山路,我们清香谷这才有了一个平安的冬天可以利用。   一旦天山路上的大雪消融,马上就会有无数的商队从哈密经过,我们在哈密立足的事情就再也无法保密了,很快就会有人对我们的存在产生疑问。   回鹘可汗会不会因为这事联想到我们之前做的事情?   而你似乎并不担忧,反而派了五千多人在哈密大肆的修建房屋,修整河道,甚至趁着河面结冰,在哈密河上修建了一条吊桥。   我亲眼看过,那里的房子建的又大又结实,一旦建成之后定是美轮美奂,整个哈密被你当作大宋东京来修建的,钟楼,鼓楼,坊市,街道应有尽有,只是,我早就想问你了,城墙在哪里?   我们如果不能在明年开春冰河解冻之时,拥有足够多的骑兵,如何应对蜂拥而来的敌人?”   孟元直说到激动处,一拳头就把面前的桌子给砸塌了,幸好铁心源手疾眼快,这才保住了茶壶和一个茶杯。   桌子碎了,孟元直的眼珠子都有点发红,两只拳头握的咯吱吱作响,如果这家伙现在一拳砸在铁心源的脑袋上,他的脑袋一定和桌子是一个下场。   铁心源听了孟元直的这番话之后,阴郁的心情立刻就变得非常好了。   对一个一心一意为族群好的人,你不能粗暴的去对待,虽然他现在做的不太好,甚至做错了,积极性绝对不能伤害,一旦积极性受到了伤害,麻木不仁的将军才是清香谷的一个大灾难。   错误来自孟元直对山谷里的事情的不了解,在铁心源制定哈密发展计划的时候,孟元直为了躲避李巧和卓玛自己去了草头鞑靼那里。   回来之后,又因为家里的事情,让他有点焦头烂额,匆匆的开始征伐四方的时候,他自然第一个想到的目标就是自己最熟悉的草头鞑靼。   如果说孟元直这一次做错了,这个错误也有铁心源的份,沟通不够是最大的问题。   当山谷中充满了铁家的人,孟元直身为外人,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革除在核心之外,铁心源不说的,他下意识的会认为那是自己不该知道的。   铁心源把手里的茶杯倒满茶水递给孟元直道:“冬季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连续开了两次会议,你为什么不参加?”   孟元直皱眉道:“我能参加吗?”   “有谁禁止你参加吗?我以为你还在为卓玛的事情难堪,想要避开李巧。”   “我避开李巧做什么?我认识卓玛还在李巧之前,是李巧不厚道的抢走了我的女人,不是我抢他的。真正论起来,应该是李巧对我心怀愧疚才对。”   “听说你和李巧经常一起喝酒?那家伙就没谈我们对山谷正在进行的改造?不会是两个人在一起光谈论卓玛的妙处了吧?”   孟元直瞅着铁心源一字一句的道:“你才是咱们山谷中最恶心的一个人。”   铁心源耸耸肩膀道:“一会我走了,你去尉迟灼灼那里拿会议纪要看。另外,你今年的玛瑙分红减少两成,作为你不参与会议的惩罚。”   孟元直很显然不是很在乎两成的玛瑙分红,瞪大了眼睛对铁心源道:“为什么你还不走?”   铁心源哼了一声,将茶壶丢在孟元直的木床榻上,然后就背着手走了出去。   紧接着,孟元直也跟着出门,越过铁心源直奔尉迟灼灼的房间,他对山谷经后的计划非常的关心。   孟元直带回来的战马很多,足足有三千多匹。   铁心源以前对于三千多匹战马是没有一个很清醒的认知的,如今,那些战马都被关进马厩里面,他才发现,三千多匹战马对后勤的要求是多么的恐怖了。   草头鞑靼人很会养马,他们甚至能够分辨出每一种牧草对马匹有什么好处,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在哪里放牧,什么时候战马应该吃哪种草。   养马,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专性的工作。   唯有专业养马的草头鞑靼人,才知道怎么样用最少的代价来养出最好的战马。   清香谷里的宋人养耕作用的骡马没有问题,西域的野人们以前都是穷鬼,根本就没资格拥有一匹马,更不知道该如何养出一群最好的战马来。   至于铁心源自己,他只知道马是用来骑的。   好在阿大,阿二对战马还有一些认知,他从三千匹战马中间跳出一百六十匹最上等的战马单独饲养。   不过,当铁心源看到阿大在给母马喂炒好的小麻籽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揪疼,这东西是用来榨油的,麻籽油炸油饼最好了,炸出来的油饼发绿,最是好吃不过。   现在这些珍贵的麻籽被炒熟之后压扁,全部喂给了那些带着马驹子的母马,香喷喷的味道让铁心源自己都想扑上上去吃两口。 第二十二章 大盗一片云   “孟元直就是一个蠢货!”   阿大依旧对孟元直充满了愤怒。   “在冬天的时候这些马就不该长途跋涉,掉膘掉的很厉害,而且大部分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小马,如果掉膘严重,就会伤到本源,最后就只能成为挽马,上不了战场了。快一千里地,五天时间就跑回来了,这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母马跑的快要断奶了,要是不用麻籽催下奶,那些小马驹子就会被活活的饿死。”   “喂牛奶怎么样?这东西我们还时有一些的。”铁心源小声的出了一个主意。   阿大像看蠢货一般的看着铁心源道:“马驹子一天至少要喝五斤奶,这里有六百多个……”   铁心源把手一挥干脆的道:“你就当我没说。大先生,明年开春我们要迎接大批的商队,我觉得现在就需要行动起来,从冬天开始,不再掠夺那些商贾了,需要让所有的商队都知道路经我们哈密是安全的。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阿大点点头道:“抢劫这种事情确实应该停止了,再抢劫下去,这条商道就会被废弃掉。我们派出去的军队应该把主要力量放在打击强盗身上,而不是放在抢劫商贾身上。商贾缴纳的赋税将是我们财富的来源,虽然每年不太多,却是细水长流的好事。”   铁心源点点头道:“说的在理啊,那就这样办,族群如今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涌进来,靠抢劫确实是饮鸩止渴,不如放弃,为将来谋一个长久的饭碗。另外,冰河解冻之后契丹皇帝就会巡游西京,这时候按照惯例,西域所有的国家都会派出使节带着礼物去参与契丹国的捺钵会盟。这样的会盟每三年举行一次,你认为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一趟,获得契丹人的认可。”   阿大再一次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瞅着铁心源良久才道:“你准备派谁去送死?”   铁心源干笑一声道:“怎么就是去送死呢?我和契丹人没仇没怨的,只不过是一个新近崛起的部族而已……”   “耶律敬不会这样想,死去的阿萨兰也不会这样想,如果我没有预料错误的话,回鹘王如果知道你在哈密开山立柜,他会把牙齿咬碎的。   你不会真的认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没人发觉吧?这也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我敢说,不论是回鹘王,还是耶律敬这时候一定有使者接触过了,到底是谁杀了耶律敬的三个儿子,到死是谁让阿萨兰悍不畏死的进军沙漠,他们恐怕都有一个深深的疑问。   就算是他们以前不知道,到了春天,只要看看谁才是这些事件中最大的利益获得者,就不难猜出幕后的凶手是谁。到时候你要面对两个发疯的父亲。”   铁心源笑道:“回鹘王要应付喀喇汗,耶律敬听说被弄去到乌古敌烈统军司当副将去了,趁着他们还没有彻底的清醒过来,我们需要在契丹国中找一个代言人。”   阿大笑道:“你一个小小部落的酋长,凭什么去指使契丹国内的重臣为你做事?”   铁心源笑了一下道:“刚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我们帮他干事情。我听说契丹国的皇太弟耶律重元最喜欢结交天下豪杰,我觉得我还算是一个不错的豪杰。”   阿大鄙夷的道:“你就不要把投靠这种事情说成找代言人那么好听。”   “石敬瑭玩砸了,结果被史家咒骂了这么多年,估计以后还要咒骂好几千年,我的子孙将来还要做人,不能把名声搞臭了,我必须未雨绸缪。”   “最合适的人就是你自己,论起在夹缝里求生,左右逢源这种事情,清香谷里你最合适,可是啊,如果以清香谷的名义去,你就不可能有子孙。”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所以我让李巧带着五百名吐蕃雇佣兵以及咱们的一千骑兵去剿灭西域大盗一片云。”   阿大吃了一惊道:“西域大盗一片云?李巧能打过他们吗?他可是号称有三万狼崽子。”   铁心源大笑道:“三万狼崽子不假,不过指的是听他号令的大大小小的百余支马贼。   他的本部人马只有不到三千,你也知道,咱们伺候这三千匹战马就已经不堪重负了,一片云身为强盗,他没有一个确定的地盘,想要随时带着三万狼崽子,是一件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每年冬天的时候,一片云都会像黄羊一样迁徙一样,进入天山向阳坡躲避戈壁上的寒风。   今年,他也来了。”   阿大摇头道:“从三万悍匪中挑选出来的猛士,李巧只有一千人这个任务对他来说过于艰难了。”   铁心源转过头看着天山深处道:“人数再多,勇士再凶猛,也抵不过水火无情。这世上最厉害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自然之力,如果引导的好,毁天灭地也非难事。”   “猛火油?”   “轻油!还有火药,还有不多的一些磷火!”   阿大也跟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小声道:“水火无情,多用有伤天和,对你的寿数不利。”   铁心源笑道:“冥冥不可欺,鬼神之说过于飘渺,我见过更加神奇的事情,所以我敢直面这些忌讳。一片云纵横西域二十载,手上沾染的人命不计其数,如果除掉他都会引来上苍的惩罚,这个上苍也就不值得我们敬畏了。”   阿大道:“一片云的威慑力不下于一般的国君,即便是回鹘人也畏惧这支流寇三分。   如果李巧这一次能够得手,我们的实力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你去耶律重元那里,也就有了一个名份,以一片云的名义要求哈密之地的掌控权,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有五成。   只是你至少需要一个西域人的面貌。”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个狰狞的面具戴在脸上笑道:“昔日兰陵王高长恭就是戴着这个面具纵横疆场,狄青也因为面目过于俊秀的缘故同样带着面具。再多一个一片云又如何?”   阿大只是瞅了一眼铁心源脸上的面具就笑了:“尉迟雷的手艺不错,这个鬼脸面具,兼具了吐蕃和西域的风格,算是下了一些功夫。”   “看破就说破,不为人子!”   阿大见铁心源已经有了长足的计划,就端着麻籽继续去照顾那些可怜的母马。   就在天山的南边,有一条非常幽深的山谷,这条山谷里长满了雪松,平日里都是雪豹熊罴一类的猛兽的老巢。   如今,一支骑兵蛮恨的冲进山谷之后,雪鸡雪兔一类的小走兽成群的从灌木丛里跳出来,头都不回的向山谷外面狂奔,只是没有跑出多远,就被一枝枝羽箭射倒。   马上的骑士也不下马,手里的长鞭翻卷一下,就从雪地上收起了自己的猎物。   只有雪豹敏捷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依靠自己极具欺骗性的皮毛,翻过山巅仓皇的去了山那一边。   “笃,笃,笃”三柄短矛自三个方向刺穿了一棵枯树,巨大的树洞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一颗熊罴的脑袋从树洞里钻了出来,身体却被那三柄短矛生生的钉死在树洞里。   一个光头大汉口鼻喷吐着白气,大笑着用手里的长刀拍了一下口鼻溢血的熊头,刀子在手上转了一圈,而后就电射直下,偌大的一颗熊头被他生生的斩落。   骑士们对这座山谷似乎非常的熟悉,战马在狭窄的小径上奔走迅捷,没有丝毫的犹豫。   等到先前这支骑兵翻遍了整座山谷之后,一支更加庞大的队伍就出现在了山口。   率先走进山谷的是一群蓬头垢面的奴隶,他们拖着沉重的爬犁,爬犁上堆满了各种物资。   才进了山谷,那些奴隶就在武士的皮鞭下开始忙碌的清除空地上的荒草,灌木,砍伐碍事的雪松。   清理干净空地之后,奴隶们又用夯锤把松软的地面砸结实,这座山谷的气候温暖,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冻土,夯锤震碎了冻土,不一会地面上就变得光洁无比。   无数顶巨大的帐篷很快就矗立在空地上,大堆的篝火已经熊熊燃烧。   奴隶们嘴里咬着刀子奋力的剥除羊皮,去掉内脏,整只整只的肥羊被扔进了滚开的大锅里。   陆续有骑兵走进了山谷,他们都骑在马上并不下马,直到四峰巨大的骆驼扛着一座暖轿进了山谷之后,骑兵们才从马上跳下来,一些穿着铁甲的骑兵簇拥着那顶暖轿进了巨大的帐篷。   暖轿的侧面有一头正在仰天咆哮的巨狼图案。   拉赫曼看到这个图案之后,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铁三百的大手覆盖在拉赫曼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他道:“现在不是时候,雪停月亮出来之后才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拉赫曼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铁三百安抚了好久才算是让他安静下来。   一个放哨的骑兵似乎感受到了拉赫曼的怒火,转过头朝这边看。   拉赫曼和铁三百将脸埋进雪堆…… 第二十二章 奇怪的故事   大帐中温暖如春,大锅里的大块羊肉不断的在锅里翻腾,炭火上的烤羊滋滋的往外冒着油脂,偶尔跌落在炭火上,窜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很久以前,在天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男人上山打猎,女人在家牧羊,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秋天的时候,女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就高兴的守在家里等候自己的丈夫回来,好告诉他这个消息。   在她等候自己丈夫的时候,有一个旅人从她家的木头房子边上经过。希望能够讨到一点清水和奶酪吃。   善良的女人就把这个疲惫的旅人请进了家里,给他准备了清水,和羊肉。   旅人愉快的用完了这些食物,就再次请求这个女人容许他用一点点的水洗漱一下。   女人很久都没有见过旅人了,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她也很想看看这个旅人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因为这个旅人脸上的灰尘实在是太厚了。   旅人洗过脸之后,女人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他的鼻梁高高,眼睛大大,清澈的如同天山下的湖水,美丽的情话从这个旅人的嘴里不断的吐出来。   于是,这个女子就陷落在旅人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   他说自己是弥陀国的王子,在继承王位之前,他需要走十万里路,才能完成自己登上王位前的最后一次试练。   他已经走了九万九千里地,问这个善良的女子肯不肯陪他走完最后的一千里地。   女子被这个旅人美丽的外貌给迷惑了,于是,她给自己的丈夫做好了最后一顿饭之后,就抱着一只白色,一只黑色的小羊羔随着旅人离开了自己的家。”   一个长发披面的锦衣男子依靠在一张巨大的床榻上,不急不徐的给帐篷里面的人讲着故事。   帐篷里面的人很多,说话的只有那个锦衣男子。   这个故事帐篷里的好多人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他们依旧瞪大了眼睛,似乎被这个起伏跌宕的故事深深地给吸引住了,当锦衣男子住嘴不再讲述的时候,这些人的顿时就露出一副极度渴望听到故事结尾的神色。   一个彪形大汉甚至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那个男子还要准备卖关子,他似乎就要扑上去掐着锦衣男子的脖子逼他继续讲述下去。   锦衣男子透过浓密的头发,看见了帐篷里的这些人哪幅饥渴的模样,啜饮了一口殷红的葡萄酿,继续道:“故事的结尾不好。   那个美丽的旅人并不是什么弥陀国的王子,他带走那个女子也并不是因为爱她。   不过是因为他没有钱了,只想把这个女子带走,卖给奴隶贩子,好弄到一点钱继续自己的旅程。   年轻的猎人回到家里之后,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不见了,于是,他就背上猎弓,拿上自己的弯刀,带上家里的牧羊犬去追自己的妻子。   当他找到自己妻子的时候,已经是八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他在奴隶市场看到了自己的妻子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站在台子上。   他没有从妻子脸上看到任何的悲伤,只看到自己的妻子笑的非常甜美。   女子也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就把孩子丢给了他,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   年轻的猎人看到妻子被别人买走,他非常的想知道妻子为什么会离开自己。   于是,在一个夜晚,年轻的猎人像杀死天山上的野狼一般杀死了买走妻子的那个人,全家都杀死了。   然后就有机会好好的问妻子为什么会离开自己,妻子依旧笑的非常灿烂,原来,她已经不会哭泣了。   猎人的妻子没有跟随猎人回到天山脚下的家里,她用猎人的弯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临终时才流着眼泪带着灿烂的笑容告诉猎人,她没有被那个旅人迷住,只不过是因为太寂寞了,想看到更多的人才跟着旅人走的……   不过啊,那个旅人的眼睛真的非常美丽。   猎人埋葬了妻子之后就带着孩子离开了那座城池,从此,他认为只要是美丽的男子都是魔鬼,为了不让自己漂亮的孩子成为魔鬼,他用刀子割开了孩子的面颊。   啊哈,我的故事讲完了,今天,谁才是魔鬼?”   大帐里非常的安静,即便是最凶悍的马贼也不敢让自己的呼吸声显得更大些。   一个年轻的马贼被众人推了出来,他很想重新回到自己原来待的地方,却被一群马贼冷冷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个锦衣男子缓缓地起身来到那个年轻的马贼身边,探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道:“这真是一位美男子啊,越美的男子就越是魔鬼。除非毁掉你漂亮的脸蛋,你就从魔鬼掌中离开了。”   其余的马贼见锦衣人非常满意今天的祭品,顿时就高兴了起来,端着面前硕大的酒碗,撕扯下一块烤羊,就不管不顾的开始狂饮起来。   锦衣人的一只手搭在那个年轻马贼的额头,五指如勾重重的滑落下去。   年轻马贼惨叫一声,一张还算光洁的脸上就出现了五条深深地抓痕,自额头开始直到颈部。   松开了那个倒霉的年轻马贼,锦衣人就掏出一块锦帕擦拭一下自己的手,而后就重新窝在自己那张奇大无比的床榻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部下狂欢。   已经潜伏到大帐外面的铁三百和拉赫曼相互瞅一眼,实在是不明白这个锦衣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自己已经把火油罐子埋在了大帐边上,趁着山谷里的马贼开始狂欢了,他们就如同蛆虫一般蠕动着重新躲进了黑暗之中。   马贼们的警惕性并不高,做同样事情的还有很多善于潜伏的西域野人,当铁三百和拉赫曼开始撤退的时候,他们也沿着自己的来路缓缓地向后退。   李巧站在一颗雪松的后面,肩膀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沫子。   当他看到自己身边的那炷香慢慢燃尽之后,就缓缓地离开了枝条稀疏的雪松,回到了另一边的山坳里。   潜伏,安置火油的行动非常的成功,五十位清香谷猛士毫发无伤的全部回来了。   他抬头瞅瞅天上的那颗雾蒙蒙的蓝月亮,准备再等等,等到空中不再往下掉冰花了,再发起进攻。   “人数没有我们预料的那样多,刚才和弟兄们算了一下,山谷里的人并没有三千人,最多不过两千人,还有一千人那里去了?”   李巧和负责潜伏放置火油的将士商讨了一下之后,回头问跟在自己身边的铁三百和拉赫曼。   铁三百道:“斥候早就派出去了,此时,方圆二十里之内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是不是一片云今年来到天山避寒只带了这么多人?”   李巧摇摇头道:“今年的历次战争均没有影响到一片云,阿萨兰横扫戈壁的时候,一片云正在天山以北,他们似乎和阿萨兰有默契,一旦阿萨兰来了,一片云就会提前离开。只是,阿萨兰倒霉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出现,这就很难说他们和阿萨兰有什么联系。拉赫曼,你确定一片云就在大帐里?”   拉赫曼神情凝重的摇摇头道:“我从没见过一片云,当初在一片云麾下的时候,只是听人说起过他。今天在大帐里有一个锦衣人,他讲了一个奇怪的故事,我以前从未听说过。”   李巧看了一眼抱着长刀闭目歇息的吐蕃人,又看看头顶逐渐变亮的月亮。   沉声道:“计划有变,我们首先要确定一片云在这里才能发起进攻,否则,进攻毫无意义。三百,拉赫曼,你们再次出动,去捉几个马贼回来,能不能行动就看你们的了。”   铁三百应诺一声,就和拉赫曼两人在一次消失在浓密的雪松林中。   月亮攀上了高空,蓝色的月亮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暗黄色,天气冷的惊人,不一会,李巧的须发上都结满了白色的冰霜。   他将两只手塞进厚厚的皮毛制作的袖筒里面,大战一触即发,此时万万不能让手变得僵硬了。   他是如此,麾下的军卒也是如此。   山谷里除了马贼们的嬉闹声,偶尔只有他们的战马嘶鸣两声,这两种声音在此时的山谷中显得极不协调,这让空旷的山谷显得更加幽静。   守夜的马贼围拢在火堆旁,撕扯着架子上的烤羊,一面羡慕的看着那个最大的帐幕,透过帐幕上的牛皮,能隐隐约约看到有身材窈窕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每年回到天山里避寒,这是马贼们在忙碌了一年之后少有的休憩时光。   他们此时已经抛弃了战场上好不容易才养成的警觉性,连守夜也变得三心二意起来。   在李巧的耐性即将被消耗完之前,铁三百和拉赫曼各自拖着一个马贼回来了。   这两个马贼已经昏过去了,铁三百从地上抓起两把雪沫子直接塞进了那两个马贼的怀里,剧烈的寒冷让那两个昏迷的马贼立刻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速战速决,守夜人不见了会很快被别人发现的。”李巧冷冰冰的对铁三百下令。   铁三百掏出刀子,并不问话,直接在那两个马贼的大腿上各自插了一刀。   马贼痛苦的绷直了身子,颤抖的如同放进油锅里的鱼。 第二十四章 云无心以出岫   傍晚,是清香谷最热闹的时候。   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歇口气,弄一点酒,从胖厨子那里弄一些饭食,开始享受一天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酒,照例是不多的,不论是马奶酒,还是酸涩的自酿酒,都只能喝一小碗。   于是,男人们就一口口的啜饮碗里的酒,在大口大口的吃饭。   下酒菜只有闲话。   温泉那边有绿菜,不多,因此这些绿菜和男人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谁都知道那些绿菜是属于怀孕的妇人和孩子们的。   男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些。   孩子们不知好歹,嘴里艰难的嚼着绿菜,却把目光盯在父亲碗里的干肉上。   男人把碗里的干肉挑给儿子,然后就抓起洗的干净的胡萝卜咬的咯吱,咯吱的。   去年秋天的时候,族长在麦子收割完毕之后,就种了非常多的胡萝卜,下雪前收获了很多,全部都储存在非常深的地窖里,足够全族人吃上整个冬天的。   铁心源嘴里也咬着一根胡萝卜,他身边的铁狐狸同样很喜欢吃胡萝卜,不过,这家伙只喜欢啃胡萝卜的外皮,对于胡萝卜坚硬的芯子,它历来是不吃的。   孟元直,阿大,阿二,铁一,铁三,面前也摆着同样的饭食,每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孟元直一仰脖子就把万里剩下的汤饼一股脑的倒进嘴里,瞅着狐狸对铁心源道:“狐狸不是应该吃肉吗?”   铁心源抬手抚摸了一把狐狸柔顺的皮毛笑道:“它生下来不久,就跟我在一起,从小就是我吃什么它吃什,口味和我出奇的相近。”   阿大瞅了一眼狐狸道:“他太老了,对于狐狸而言,能活十七岁,已经是耄耋之年了。不过,它不一样,依旧能跑能跳的真是怪异,昨日里还看见它叼回来一只冻僵的斑鸠。”   “狐狸进山了?”   铁心源低头瞅了一眼狐狸,狐狸立刻垂下脑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低头猛啃胡萝卜。   天山不像东京城里的小土包,这里的猛兽层出不群,即便是天山里的野狐狸,也不是铁狐狸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家伙能够对付的。   狐狸本该是刺猬的天敌才是,只有铁狐狸才会被刺猬扎的满嘴创伤,因为上山的事情,已经被铁心源教训过很多次了,没想到这家伙依旧贼心不死。   孟元直岔开话题道:“西域什么都好,就是冬天过于漫长了,天山路被大雪封闭,让我们很多行动都不能进行,非要熬到冰雪融化的时候。”   铁心源笑道:“这是真的,李巧干掉一片云是我们今年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出动。”   孟元直问道:“你真的要冒用一片云的名字去契丹走一遭吗?”   铁心源点头道:“是这样的,回鹘国明年将会跟喀喇汗死磕,这样的局面对我们非常的有利,唯一麻烦的就是我们现在占领哈密,是对契丹王权的一种挑战。   契丹的乌古敌烈统军司近在眼前,如果大规模的过来,哈密就会成为一片焦土。   我们现在和刚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如果让乌古敌烈统军司的野蛮人来一趟哈密,这里就会重新成为焦土,对我们来说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因此,必须从契丹人的法理上解决我们目前尴尬的处境,哈密对契丹人来说可有可无,对我们来说就是全部了。”   阿大笑道:“如果我们能把一片云的三万狼崽子收编过来,即便是对上回鹘王的王帐军,我们也多少有了一些对抗的本钱。”   铁一在沙盘上写道:“一片云是西域最神秘的一股盗匪,不好对付。”   铁心源笑道:“我们清香谷的位置可以瞒过回鹘王,契丹人,绝对没有法子瞒过一片云的。   我甚至觉得一片云这个家伙好像和我们有点不谋而合的意思。   他恐怕对哈密也是垂涎三尺吧?   毕竟盗匪做到了他这个地步,也就该开山立柜建立自己的国家了。   哪里会比哈密更合适呢?但愿李巧这一次可以一战功成,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冬日的天山黑夜来的很早,太阳刚刚落山,黑夜就笼罩了大地,三三两两的西域人和宋人围坐在温暖的温泉边上,小声的说着话,宋人结结巴巴的说着拗口的突厥话,西域人则磕磕绊绊的说着宋人官话。   这样的交流方式非常的费劲,好在他们说的故事非常的吸引人,通过手脚比划,大家好歹能够听个大概意思。   这是一项新的族规,冬日里天黑得早,天亮的也晚,人们就多了很多的闲暇时光,这个时候不用来练习对方所说的话,实在是太浪费了。   铁狐狸最喜欢这段时光,它非常的受欢迎,不论去那一堆人跟前,都会有无数双手探出来帮它抓痒。   真正掌握语言最快的是孩子们。   宋人的孩子大叫着自己的伙伴拉河西一起去雪房子那里捉迷藏。   西域的孩子则大叫着王狗儿一类的名字,要他不要跑。   孟虎粘着尉迟灼灼,可是尉迟灼灼现在不论和谁说话,都是一嘴流利的突厥话,把听不懂突厥话的孟虎着急的抓耳挠腮,他根本就听不懂尉迟灼灼都说了些什么。   月上中天的时候,男男女女们就相继打着哈欠回自己的住处去睡觉了。   铁一,孟元直两人相约去巡视城防,尤其是两边山顶上的哨所,在这个非常时期是每日都必须查看的。   山里有狼,孟元直打着火把提着自己的铁枪沿着山脊走上了哨所。   寒风凛冽中,他的神色猛地变了一下,然后就若无其事的走进了哨所。   哨所是一座近乎于密封的房子,只有在背风的地方开了一个窗户,只有爬上哨所顶棚,才能看见四野。   刚刚走进哨所,哨所的大门就关上了,六个彪形大汉围着孟元直嘿嘿大笑。   孟元直看了一眼地上的四具尸体,叹息了一口气,这四个死去的人中间,他至少认识两个。   “你们是谁?”孟元直把火把插在墙上,问为首的一个粗汉。   粗汉见孟元直没有丝毫的惊慌,愣了一下道:“一片云!”   一片云三个字刚刚出口,孟元直硕大的铁枪头就刺进了他的大嘴,枪头透脑而出。   铁枪回撤,枪杆后面的枪钻又钉进了一个大汉的咽喉,长枪在小屋子里施展不开,不等旁边的马贼反应过来,孟元直就丢开枪杆,双手捏作虎爪,又撕开了另外一个大汉的咽喉,粉红色的气管冒着热气被他生生的撕扯出来。   转瞬间孟元直已经诛杀三人,单手捏住劈过来的弯刀,反身一脚正好踢在自己插在墙上的火把尾端,剩下的两个马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把在空中旋转着从墙洞里飞出去,准确的掉进了那口装满粘稠石油的石锅里面。   火焰升腾,山下的城墙上顿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孟元直丢掉手里的半截气管,打开门朝外看了一下,发现对面山上的烽火也已经燃起,城头上飞起百十枝火箭,落在预定的地点,将清香谷城前的空地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一队正在山谷间快速奔驰的队伍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下,下一刻,城头上嗡的一声就飞起一片箭雨,将城前的空地遮盖的严严实实。   清香谷的防御体系他是知道的,只要不是被人家偷袭得手,想要从正面攻破清香谷,很难。   外面的风很冷,孟元直就关上了哨所大门,瞅着剩余的两个惊恐的马贼道:“来了多少人?首领是谁?一片云?”   一个马贼惊恐的已经握不住刀子了,最凶恶的那个马贼的脑袋就耷拉在他的脚背上,脖子正在往外喷涌着鲜血,他的裤腿和靴子,已经被温热的鲜血浸透了。   另一个马贼撕吼一声,挥舞着刀子如同一个光球扑向孟元直,他已经不敢奢求杀掉眼前这个恐怖的男人了,只希望能够逼迫这个人让开堵住大门的身躯,好让他能够跑出去。   孟元直的右手直接探进光球里面,手上稍微一用力,弯刀就飞了出去,同时,那个马贼凄厉的惨叫声就已经响起。   折断了马贼握刀的右手之后,孟元直并没有停手,松开了露着白色骨头茬子的断手,迅速的把马贼的左手也做了同样的处理。   马贼倒在地上,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孟元直抬脚又踏断了马贼的两条腿。   这才把目光盯在最后一个马贼身上问道:“来了多少人?首领是谁?一片云?”   马贼的眼睛已经瞪大到了极致,受伤的马贼不断的被痛醒,马上又昏厥过去,三五个呼吸间,这样的循坏已经进行了三遍,最后竟然生生的给痛死了。   “一千骑兵,大首领一片云来了,小首领带着两千人进了天山,等老首领到了,一起过冬。”   孟元直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再告诉我,你们是如何攻破前面六道哨所的?尤其是第一道哨所建立在孤峰上,收起绳梯之后就没办法攀上去,我们中间出奸细了吗?”   马贼哆哆嗦嗦的道:“没有出奸细,老首领有一头巨大的山魈(马猴),攀援山峰如履平地,是它带着绳子攀上了山峰,我们的人再偷偷地爬上去……”   孟元直深深地呼吸一口屋子里浓郁的血腥气,狞笑着对最后一个马贼道:“无聊的冬日里,终于可以好好的松快一下筋骨了。”   说着话,手里的长枪一刻不停,倒在地上的五具马贼尸体被铁枪挑飞,从山顶重重的落在山下的马贼群中。   这里已经没有固守的必要了,孟元直就用绳子将那个马贼捆绑起来,押着他一步步的下了山峰。 第二十五章 轻敌是一个坏毛病   一片云已经非常的苍老了。   苍老的让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当年在龟兹城中杀了一个著名的富商一家,连人家里的豢养的狗都没有放过。   富商远在于阗的弟弟出了很高的赏格悬赏捉拿一片云,那些流浪武士追杀了一片云整整两年都未曾得手。   一片云杀掉了最后一个来追杀他的武士之后,就远赴于阗,将悬赏捉拿他的富商弟弟一家也给杀了一个干净。   从此,西域的武士群一旦谈到一片云,就纷纷色变。   一片云在经历了那场生死角逐之后终于认定,一个人想要办点事情非常的难,于是,他从三十年前就开始招兵买马,聚拢人手。   到了现在,天山以北的地方,只要是马贼都唯他马首是瞻。   当铁心源带着自己的部下第一次充当戈壁强盗的时候,一片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   对于铁心源不守规矩的未曾向他报备上供一事非常的愤怒。   只是当时哈密的局面实在是太混乱,而且大军云集,这让他一直隐忍到了现在。   他万万没有想到清香谷如今可以强大到如此地步,尤其是面前这座可以和两边峭壁比肩的城墙,让他想获取这里成为自己基业起点的想法更加的炽烈了。   他非常的想知道这道高墙的后面还有什么东西。   多年的巨盗生涯仅仅凭借感觉,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可能走运了。   被清香谷的人发现了踪迹,这非常的出乎一片云的预料,好在身边都是精挑细选的悍匪,一千人足够打破哈密附近所有的寨子了。   “红魔,这里的城墙很高,你最善于攻城,现在,你开始攀城进攻吧,城里的女人你们可以先挑选。”   高大的红魔小心的看了一眼全身缩在皮裘里的一片云小声的道:“首领,我希望能够获得城里的一部分粮食。”   一片云扫视了一眼城墙前面倒伏了一地的尸体,知道红魔有些担心伤亡过重,削弱自己部族的力量。   平日里红魔是没有胆子和自己提条件的,如今直说了,就说明红魔以为拿下城池之后,他的部族会损伤惨重。   “拿下城池之后,女人给你,粮食你分一半。”   红魔长出了一口气,召集了自己的族人,顶着盾牌快速的向城墙接近。   铁心源站在塔盾的后面,亲眼看见一群穿着铁甲的西域人顶着盾牌,冒着箭雨向城墙冲杀过来。   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就疑惑的看着身边的铁一,等他给自己答案。   “他们想从城墙上爬上来。”铁一比划的言简意赅。   “我知道我们的城墙是有坡面的,岩石和岩石之间也有很多的缝隙,可是他们这样就想杀上五丈高的城墙,他们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孟元直松开了弓弦,一支拇指粗的羽箭射翻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马贼,听铁心源这样说,不由得笑了。   “西域根本就没有什么高大的城池,我攻取过三座城池,人家的城墙最高不过两丈,一丈高的就有两座,这已经是大城了,路上见到用夯土围起来的城墙,我就是顺着城墙爬上去最后夺取城池的。”   铁心源回头看看孟元直道:“你确定没有见过楼车,攻城槌,攻城车,投石机这些东西吗?”   孟元直摇摇头道:“没见过!”   铁心源精神大振,哈哈笑着对孟元直道:“既然如此,你还留在这里玩什么,还不快从后山绕出去,堵住他们的出路,老子要在这里玩打老鼠!”   孟元直哈哈一笑,就带着自己的副将铁火和大儿子孟虎走下了城墙。   全副武装的阿大看了铁心源一眼道:“即便是狮子博兔也要用尽全力。”   铁心源尴尬的咳嗽一声朝城头上的武士吼道:“丢灰瓶!不得轻敌。”   红魔确实是一个攻城的好手,他粗大的身体敏捷地如同猿猴,嘴里叼着刀子,十指抠在城墙的缝隙里,转瞬间就已经爬了一丈多高。   无数的陶罐从城头上掉了下来,落下一丈高之后就砸在城墙上碎裂开来。   城下白烟弥漫。   红魔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猛地疼痛难忍,不由得探出手用手背去揉搓眼睛,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上,手上早就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生石灰。   剧痛难忍之下,不由得嚎叫一声,就从城墙上跌落掉在人堆里。   噗噗噗,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而羽箭入肉的声音让红魔惊恐万分,探手摸到了城墙,然后就举着盾牌跌跌撞撞的向城墙相反的方向狂奔……   城头上的弓箭手,非常的有组织,三队人滚动着向城下所有能动弹的物体射击。   直到城下连惨叫声都没有了,弓箭手才放下手里的长弓,休憩自己酸痛的胳膊。   后背上插着两支羽箭的红魔在马贼的搀扶下来到一片云的身边吼道:“我的族群完了!”   一片云还没说话,感受到红魔怨气的山魈从一片云的身后跳出来,“奥哈,奥哈”的冲着全身都是白灰的红魔怒吼不停。   一片云慈祥的拍拍山魈的脑袋,对红魔道:“你先休息去吧,这一次我亲自进攻,拿下城池之后,这里的人你率先挑选,重组一个族群不是难事。”   红魔得到了一片云的许诺,终于放下心来,双眼疼痛难忍,朝扶着他的马贼怒吼道:“快给老子拿水来,老子要洗眼睛。”   已经走出去的一片云听红魔这样喊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见马贼已经把水囊递给了红魔,也不阻止,就抬腿离开了山壁。   走不过三步,就听见红魔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摇摇头,下令自己的副手重新整顿可用的人手,他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自己攻不下来的城池。   站在箭矢的射程之外,一片云才明白红魔为何会落到那样一个凄惨的境地。   城墙本身就修建在山谷的最高处,再加上五丈高的墙体,想要看到城头,非仰望而不可得。   城下堆满了尸体,周边的空地上布满了射空的箭矢,在寒风的吹拂下,白色的箭羽微微拂动,如同一片密集的芦苇丛。   城头上的敌人并未被自己一片云的名声吓倒,高谈阔论,嬉笑怒骂的声音不断的传进耳朵。   一片云摇摇头对自己的副手青狼道:“小看了他们,我们离开吧,这不是我们一千人能够攻下的城池。我们需要更多的人。”   青狼如蒙大赦,赶紧把一片云的命令传达了下去,于是,不到五百人的队伍立刻乱哄哄的向山谷口涌去。   “要不要派兵追杀?”   铁心源见一片云要跑了,就问阿大。   “孟元直带着两千人去堵截这些马贼去了,手里还握着弩弓,马贼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铁心源指着城外的峭壁道:“那些峭壁还是不够陡峭,有些可以借力的地方应该用火药炸掉。”   阿大摇头道:“没有必要,现在已经极度险峻了,这一次这所以会被人家悄悄的摸到城边上,完全是因为你手下的军卒不够精锐,更不够负责,如果他们再警觉一点,一片云到第一道哨所,就该被他们发现了。”   铁心源奇怪的看着阿大道:“训练军卒是你的工作,你推到我身上做什么?即便是有错,也是你的错,我又不会训练军卒。”   阿大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的道:“你真的打算把训练军卒的重任全部委托给我?”   铁心源的表情更加的奇怪了,指着那些军卒对阿大道:“难道说你以前就没有尽心?”   “我以前认为……”   “你可拉倒吧,孟元直这样的外人我都对他非常放心把三成军队交给他,你是我的兄弟,难道我还会猜忌不成?”   阿大长吸了一口气躬身道:“这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有了。”   说完就离开铁心源去重新整顿军卒去了。   铁心源担忧的瞅着阿大离去的背影对铁一道:“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铁一立刻点头,顺带着铁三也连连点头,至于尉迟雷干脆扭过头去。   一片云带着剩余的马贼跌跌撞撞的抹黑走了十里地,突然看见前面火光大盛。   由一面面塔盾组成的矮墙挡在自己的去路上。   就在塔盾的前面,一个全身铁甲的高大武士坐在一把椅子上,脚下还放着一个火盆,一个年轻的武士正在火盆上烤着一根羊腿。   一片云连话都懒得说,青狼嚎叫一声就挥舞着狼牙棒带着人杀向孟元直。   塔盾上的突然出现了很多缺口,一枝枝弩箭无声无息的从缺口平射出来,因为没有箭羽,飞行的速度更快,直到贯穿了甲胄之后青狼才发现自己受到了狙击。   青狼冲杀的很快,后退的速度更快,只是地面上已经留下了几十具尸体。   孟元直叹息一声对正在给自己烤肉的儿子道:“虎儿,把这些东西收了吧,铁心源嘴里说出来的话,能听的实在是不多。想要敌人胆寒,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杀!”   孟元直一个杀字刚出口,身后的武士擎着塔盾,就齐齐的向前跨出一步,跟着大吼了一声“杀!”   盾墙立刻起了变化,第二排的武士很自然地将长矛架在塔盾上,随着擎着盾牌武士的脚步向前跨出一大步。   整座盾墙如同一座可以移动的刺球。   一片云脸上镇定的神情终于消失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一次恐怕真的是轻敌了。 第二十六章 铁木真,你算不得英雄   站着城墙上看着孟元直的盾墙把彪悍的马贼逐渐逼迫回来的场面,铁心源长叹了一口气。   很久以前,当汉文明的光辉笼罩西域的时候,这里的战争不但残酷而且充满了艺术般的美感。   无数的云梯搭在城头,蚂蚁一般的战士沿着云梯向上攀爬,城头前,高大的攻城楼车几乎与城池平行,羽箭如同飞蝗,箭雨密集到了可以在空中相互碰撞的地步。   投石机在军人的怒吼声中不断的将庞大的石块抛上城墙,撞毁箭楼和垛墙。   城门口,护城河上铺满了简易的桥梁,简单却结实的撞车一次又一次的将巨大的木头撞在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地下,无数的猛士正在挖掘地道,城上的武士正在挖一道横向的壕沟来抵御可能发生的地道攻击……   这就是铁心源心中的西域战争!   如今,随着汉文明退出西域之地,这里的战争又一次回归到了远古时期的作战方式。   牙齿,爪子,蛮力,唯一多出来的就是铠甲和弯刀。   很早以前,铁心源对铁木真的八个万人队就长驱万里,攻城陷阵无数而未尝一败的功绩顶礼膜拜。   如今,真正见识了西域的作战方式之后,铁心源有一种深深的失望感。   自己为了防止想象中的惨烈战争建造了高高的城墙,为了防止敌人的攻城楼车准备了大量的火油弹,为了可以大规模的杀伤攻城的敌人,他在城头安置了灰瓶,滚木,礌石,金汁,铅水。   为了防止敌人占领城墙,会对城里造成居高临下的攻击态势,他甚至在城墙下的藏兵洞里放置了大量的火药。   为了防止敌人从山根部位发起进攻,他甚至修建了两条交叉的滑道,好让铁滑车可以带着万钧之力碾压敌人的战阵,铁滑车的数量甚至达到了惊人的十八辆。   只可惜,这些都没有用上……   一片云甚至连病死的牛羊都没有往城池里丢……古人唯一掌握的生化攻击方式也没有出现。   铁木真不过掌握了狼群攻击式的骑射和投石机技术而已,面对蒙昧期的西域人他确实有着远超他们的战争技术。   不是铁木真太强大,而是西域的武装力量太弱小,当他们的骑兵占不到任何优势的时候,铁木真的所向无敌也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看着马贼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扑乱撞的场景,看到一个个瞎了眼睛的壮汉坐在最高处扯开衣衫,哀求自己昔日的兄弟给自己一刀的场景。   铁心源愤怒的一拳砸在箭垛上怒吼道;“铁木真,你算不得英雄!”   战争胜利了,阿大却发现铁心源变得暴躁起来了,想不明白这家伙的想法,就重新把目光投注在战场上,目光一刻都不离开人群中间那个一身金色铁甲的人。   城墙上的清香族人齐声欢呼,嘎嘎,尉迟文甚至带着一群孩子趁人不备上了城墙,他们的神情更是癫狂,这一场胜利会深深的烙进他们的骨子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传说中能吃孩子肉的大魔王一片云,在自己平日里就能轻易看到的父兄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对他们的自信心的提升有非常大的好处,会让他们即便是处在绝境之中,依旧会骄傲的告诉自己,我们才是最强大的。   沉重的狼牙棒敲击在塔盾上,持盾的清香谷武士只是向后倒退两步,架在塔盾上的长矛,却会突兀的刺出去,刺进敌人的胸膛。   战争终于进行到了最后时刻,两侧都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无路可逃的马贼们拥挤在狭小的山道上,后退就会被城头的羽箭所覆盖,前进就会被冰冷的盾墙所阻挡。   除非攻破眼前的盾墙,否则绝无活路。   在剧烈的厮杀声里,一头绿色皮肤的山魈悄无声息的攀上了旁边的峭壁,自始至终没有挥出一刀的一片云,脱掉身上的金色甲胄,探手握住一条细细的绳子,在峭壁阴影的掩护下,如同猿猴一般的向峭壁上爬升。   峭壁下的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厮杀声若有如无,只有零星的惨叫声从峭壁下传来。   一片云并不在乎自己的部下是不是都死光了,一千人的伤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只要能够回去,自己就能带着一万,甚至两万人再一次来到这里。   他对这里的好奇之心愈发的浓重了,经过自己切身的体验,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获得这里,自己就算是在哈密有了一个真正的立足地点。   多年以来,自己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好地方。没想到这个地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如果早些年发现这里,自己的国家都已经建立了。   翻身上了峭壁,山顶的寒风吹在身上,一身热汗立刻就化作了彻骨的寒意。   “到底还是老了!”一片云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带着山魈离开这里。   山下的战斗已经结束,那些人在尸体堆里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四处追索的,需要尽快的离开。   “你休息好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身边有人!   一片云吃了一惊,一矮身就重新滚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握着短刀朝声音的来源处瞅去。   一个穿着深色宋国衣衫的少年人就站在一颗大石头边上,他的爱宠山魈被一根绳子捆的结结实实的丢在地上,一只类似狐狸一般的小兽,欢快的在山魈身上蹦来蹦去。   一道山一般雄壮的身体挡在了那个少年人的前面,这具身体是如此的雄壮,以至于需要两颗脑袋才能指挥得动这具身体。   “你是谁?”一片云四处看看,发现小小的山顶上,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除了那位两颗头的巨人之外,其中两位头戴精钢打造的头盔,身披锁子甲,背着一张强弓,手持一支长矛,腰插一柄大马士革弯刀的马木留克重骑兵让他心生忌惮。   “汉,征西大将军铁心源!天兵已到,你这蟊贼速速跪地受死!”   原以为来找自己麻烦的是一个巨人,结果,自己做好了所有准备,来的却是一个婴孩,这让心情郁闷的快要吐血的铁心源此时脾气很坏。   “这里是西域,是我们的地方,不是你们汉人可以称雄的所在。”一片云尽管很焦急,眼珠子四处乱瞅,身为巨寇嘴上并不准备示弱。   铁心源从阿大的身后探出脑袋朝一片云道:“我脚踩的地方就是我的国土,你有什么不满吗?”   “汉人霸道,我听过这个传说,可是你们的荣光……”   “二先生,干掉他!”   一脸虬须的二先生哈哈大笑,抡着巨大的斩马刀就砍向一片云,平日里都是大哥主事,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控制身体了,心情极为畅快。   阿二冲上去之后,铁一和铁三就来到铁心源前面,继续护卫铁心源,免得他被一片云给挟持了。   一片云皮球一般的跳起来,避开斩马刀,落地一个翻滚竟然已经来到了阿二的背后,正准备趁阿二看不见准备挥刀砍杀的时候,却发现阿大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正冷冷的看着他,手上一滞,阿二后踢的大脚就重重的印在他的胸口上,将他瘦弱的身体踹的飞了起来。   铁心源看到阿二的腿上在飙血,遂张嘴道:“二先生,不要和他硬拼,不划算!”   阿二哼了一声,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脚,庞大的身体乌云一般的盖向刚刚吐着血爬起来的一片云。   人没到一丈多长的斩马刀先到了,避无可避的一片云嚎叫一声用两尺长的短刀挡在胸前。   刀刃交集,声音并不大,一片云的弯刀硬生生的切进斩马刀刀刃一寸多深,而短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道将短刀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一片云再一次被撞得飞了出去。   单打独斗是孟元直喜欢的事情,其余的清香谷族人并没有这个习惯,早点结束战斗大家好回去睡觉,明天还有很多活计等着要干呢,谁有心情陪他们在山顶喝冷风,这山顶上寒风呼啸实在是太冷了。   吐着血的一片云还在挣扎着准备爬起来,十几只大脚已经乱七八糟的踩在他身上,踩在口鼻上的那只大脚甚至让一片云连血都吐不成。   匕首刺穿了一片云的琵琶骨,也刺穿了他脚后跟上的距骨,粗糙的皮绳穿过血洞,将他倒攒四蹄捆绑起来,一根枪杆子穿在绳子上,两个壮汉抬着他就走。   阿大提起地上的山魈瞅着铁心源道:“汉征西大将军?好官职,好名字。这才是汉家在西域的正朔!”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那枚铜印笑道:“我有官印!”   阿大点点头道:“我知道,要收好了,以后我们的文书上必须加盖这枚印章才算是正式公文,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为自己的国家寻找一个法理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我们才能号令西域所有对前汉有憧憬的人。”   “有道理!”铁心源很喜欢阿大的这个建议,至今,西域诸国的所有传说中依旧有汉人的故事,汉人在他们的故事中无一例外的都是最顶级的存在。 第二十七章 举火烧山   铁心源其实还是有些兴奋地。   因为他抓住了戈壁上人人谈虎色变的大盗一片云,虽然被两个武士抬着的一片云不断的要求铁心源给他一点武士的宽松待遇和尊严。   铁心源还是一口回绝了,他自己肩膀上还有一个洞呢,自己的怨气还没有发泄呢,怎么可能会以宽厚的姿态去对待别人?   原谅别人是上苍的事情,铁心源不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每一次原谅,都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凭什么?   一片云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诉说着自己以前曾经积累下多么多的财富,发现过多么多的秘密道路,知道多少西域王族的机密……   他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要活命而已。   铁心源一路上都是笑眯眯的,还非常好心的把一片云垂在地上的白发,帮他挽了一个发髻,他的头发已经被抬他的武士不下心踩下来两三撮子。   山魈被另外两个武士抬着,待遇比自己的主人好不到那里去,除了没有在身上挖洞之外,绑的同样结实。   狐狸偷懒不愿意走路,依旧站在山魈的身上,用大尾巴逗弄的山魈不断的尖叫。   城下的战斗已经结束,清香谷的武士们按照惯例在每一具尸体上都捅了一刀,然后就整齐的撤退到盾墙的后面,燃起大火取暖,等待天明之后再去清理战场。   王柔花房间里的灯火一夜未熄灭,直到铁心源回来之后,她才带着一群妇人给回到会议室的将领们送来了热腾腾的夜宵。   确定自己的儿子毫发无伤之后,这才回到温泉边温暖的房间里休憩去了。   一片云就被放在硕大的桌子上,这张桌子是清香谷首脑们平日里吃饭的那张。   众人围坐在饭桌上,西里呼噜的吃着滚烫的馄饨,桌子上的一片云就像是一盘下酒菜。   一片云努力维持自己的威严,高高的抬着头,脖子伸的老长,殊不知因为捆绑姿势的问题,他的模样如同一只甲鱼一般更加的滑稽。   在将领们吃夜宵的时候,总有人找借口跑进来看一片云,嘎嘎和尉迟文一个手里拿着一头蒜,一个手里端着一小盘子盐菜,匆匆的放在桌子上之后,就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一片云,嘎嘎甚至探出手揪揪一片云的耳朵,好确定他还活着。   尉迟灼灼送来了一盘子咸韭菜,垂下头看清楚了一片云的老脸之后,拍着小胸脯愉快的走了。   泽玛身为铁二的副手打着汇报狼穴物资状况的名义,跑进来了,嘴里不知道对铁心源说着什么,大部分都是在胡言乱语,眼睛却把一片云看了一个通透,铁心源觉得如果自己这群人不在的话,这个女人可能会把一片云扒光好看的更加仔细一些。   一片云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铁心源,杀了我吧,莫要再羞辱我,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铁心源丢下饭碗笑道:“你是指你还有人来帮你复仇?据我所知,你的副手一旦知道你落在我们的手里,他会非常愉快的接收你留下的一切,然后自己成为新的老大。如果我现在要求你的副手送一笔钱来,你说他送是不送?”   一片云道:“他会送的,只要你拿我的人头去跟他交换,你会拿到好大一笔钱财。如果我的副手是我的儿子,那就不一样了,他会带着人和你死战到底。放了我吧,我愿意缴纳一大笔赎金,直到让你满意,我还可以对天神起誓,绝不报复,我们从今后两不相干。”   正在吃饭的孟元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觉得一片云说的话实在是太可笑了。   人在生死关头什么诺言不敢许?只要得脱大难,事后卷土重来的事情这世上还少吗?   铁心源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又便宜先占然后说事情的主,一片云这种骗傻子的话如何能影响到他。   回头看看铁心源,果然看见这个家伙正在吃第二碗馄饨,一片云的话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等铁心源吃完馄饨之后就听他对铁一道:“把一片云交给铁二,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里问出他所有的事情。”   铁一点点头提起一片云就走了出去。   尽管一片云反复提起自己的儿子会为自己报仇的事情,铁心源还是不为所动。   他这个时候更想知道李巧他们的行动进行的如何了,既然一片云在清香谷,一片云嘴里的儿子应该就在天山北面的山谷里,百十里地的距离,算不得多远,天亮的时候,也就该有消息传来了。   李巧从马贼嘴里知道了一片云去了清香谷的消息之后,一刻都没有犹豫,立刻下达了点火的命令。   漆黑,寂静的山谷中,突兀的有百十道火线从树林中飞出来,有规律地落在刚刚搭建好的营地里。   紧接着,无数道火光冲天而起,而后散落成星星点点的火苗,摇曳着从高空落下。   营地在一瞬间就变得灯火通明,一连串闷响如同天边的雷声密集。   超级大爆炸的气浪把附近的营帐如同落叶一般掀到空中,同时被抛飞的还有无数条人的身影。   爆炸惊醒了这座沉睡的山谷,几只寒鸦扑棱棱的从雪松林中飞出来,拼命的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一道明显的火圈形成之后,李巧才长出了一口气,至此,胜局在握。   残存的马贼们被一连串的爆炸弄昏了头脑,跌跌撞撞的在营地里四处奔走。   一片云的儿子乎鲁努尔全身火焰从倒塌的帐幕里冲了出来,将赤裸的身体埋进奴隶们扫起来的雪堆里,这才让身体上的火焰慢慢熄灭。   他强忍着疼痛,怒吼着从雪堆里钻出来,准备召集人手,将偷袭他的敌人碎尸万段。   一个马贼猛地扑上来将他按倒在雪地上,恼怒的乎鲁努尔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马贼,这才借着熊熊的火光看到那个马贼的脑袋上插着一支粗大的羽箭。   乎鲁努尔急速的向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滚去,在他的滚过的地方,两支羽箭落空,射进坚硬的土地上,尾羽依旧不停的晃动。   拉赫曼遗憾的放下手里的铁胎弓,刚才连续射击三次,并未杀掉乎鲁努尔,最后一支羽箭仅仅刺穿了他的大腿。   一根根绑在大树上的牛筋被清香谷武士拉扯到极限,然后就有人把一个人头大小的坛子放在一个皮兜子上,武士的手一松,装满轻油的坛子就被弹弓一样的东西给发射到了火圈里,坛子碎裂之后,火光再起。   李巧从雪松林里走出来,手里的弩弓不断的鸣响,收割着火圈里的生命。   百十匹战马忽然嘶鸣着在火圈里狂奔,没头没脑的冲进大火里,竟然活生生的在火圈上踏出一个缺口。   而那些沾染了轻油的战马,则变成了一匹匹熊熊燃烧的巨型火把,一头撞进了雪松林。   铁三百大惊失色,顾不得继续射杀从缺口处涌出来的马贼,冲着厮杀的正起劲的李巧大吼一声,立刻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向山谷外狂奔。   李巧回头一看,亡魂大冒,也大吼一声,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席卷着拉赫曼的部下头都不回的也朝山谷口狂奔。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雪松林里似乎平地起了一声雷,一股狂风将从后面席卷过来将正在奔驰的李巧以及清香谷的武士重重的推倒在地。   知道接下来就要发生什么事情的李巧从地上爬起来,甚至来不及捡拾自己丢弃的弩弓,拖着受伤的同伴,继续向山谷外面奔跑。   一片明亮的火流在雪松林子里如水般蔓延过来,点燃了大地上的一切。   跑出山谷的李巧回头看着熊熊燃烧的山谷依旧心有余悸,他发现自己只要放一次火,就会倒霉一次。   自己带来的轻油大部分都藏在雪松林子里,谁能想到乎鲁努尔竟然会用战马冲开火圈,那些没头没脑乱闯的战马竟然好死不死的去了储存轻油的地方……从而引发了山火。   冬日里的天山,天干物燥,虽然有大雪覆盖,但是山里的松树全部都分泌出易燃的松油来保持自己不被寒风冻死,松树下都是枯黄的干草,莫说是上千斤轻油炸开了,即便是点篝火的时候不小心,也会引起一场恐怖的山火。   猎人出身的铁三百茫然的指着冲天的大火道:“这片林子完蛋了,这场火也不知道会烧到什么时候。那些马贼休想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拉赫曼奇怪的道:“我们跑了,那些马贼自然也可以跑,只要跑到火圈外面,还不至于都被大火烧死吧?”   铁三百摇头道:“你不晓得山火,和草原大火的厉害,一旦火势成了,大火燃烧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产生火旋风,而火旋风是会跑的,没人能够跑的过火旋风。火旋风经过的地方会点燃所有能烧的东西,继而让那个火旋风变得更加庞大,直到烧无可烧的时候,才会自己熄灭,除非天降大雨,而现在是冬天。”   李巧指着旁边黑越越的山巅道:“大火烧不了多长时间,两边的山脊上全是厚厚的雪层,如果大火烧上山脊,就会融化冰雪,冰雪会把大火扑灭的。我现在就是可惜一片云的儿子乎鲁努尔带来的那些物资,以前还想着发一笔财,现在看来全部敬献给火神,山神爷了。” 第二十八章 人人都喜欢过年   李巧一点都不担心去清香谷偷袭的一片云。   他比铁心源更加清楚清香谷的防御有多么完美,那里的防卫布置的后期调整就是他一手完成的。   一片云带着一千人就想攻占没有内忧的清香谷,纯粹是白日做梦。   在青塘有过领军经验的李巧,不是铁心源这个战场白丁可以比拟的,因此,他对自己布置的清香谷防御非常的有信心。   天亮之后,山火依旧在燃烧,山谷口浓烟滚滚,却不再有人从那里出来。   过了不久,山谷里冰封的溪流忽然开始有浑浊的水流出来,开始并不大,很快,就变成了一股洪流,裹挟着灰烬和枯焦的树干汹涌而下,几乎成了一条黑色的河流。   山谷里的大火在迅速的变小,等到李巧他们开始吃午饭的时候,山谷中已经看不到多少明火了,只有一些高大的雪松依旧如同蜡烛一般在燃烧。   李巧踩着滚烫的地面进了这条黑色的山谷,所有人在看了一眼山谷里的惨状之后,就原路退回来了。   山谷中间因为没有多少可燃物的原因,烧毁的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因为周围大火的缘故,山谷里的空气都被火焰拿去助燃了,自然就没有多余的空气来供人呼吸。   偌大的一个山谷在那一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烤箱……   李巧闻着烤肉的焦臭味,决定不要山谷里的任何东西了,今年的狩猎已经结束,除夕将要到来,这是清香谷今年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必须全部回去参与庆祝。   天神的节日,在清香谷中已经逐渐被遗忘了,或许说,那些西域野人们常年流浪在戈壁滩上,生活的苦楚也让他们很多年都没有余力去庆祝天神的节日了。   人都吃不饱,哪来的精力敬神!   源哥儿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给所有清香谷的族人过一个终生难忘的除夕。   为此他不惜血本的派人从遥远的龟兹请来了最好的歌舞伎团,来为节日助兴。   每一个在外面作战,或者劳作的人这时候都一心想着要回清香谷,去参加自己一生中最难得的一场大欢聚。   唯有把除夕的欢乐永远的烙进族人的心里,他们以后才会对除夕有一个盼头。   汉族的节日大部分都是以欢乐为主题的,即便是清明这个祭奠祖宗的日子,也大多时候演变成了一场全家出动的春游活动。   这个规划进行的很早,大食人马希姆带着自己的商队在秋天的时候就去了龟兹,他会带着龟兹最好的歌舞伎直接穿过大漠向西路过楼兰,经过蒲昌海最后来到哈密。   这样的好处就是不用翻越白雪皑皑的天山,不好的地方就是路途足足远了两倍还多,而且经过的地方大多数都是渺无人烟的荒蛮之地。   马希姆不在乎路途的遥远,他只在乎铁心源能把玛瑙的利润分他几成。   龟兹的歌舞伎非常的出名,那座城邦甚至就是依靠歌舞伎支撑起来。   就是因为那里有最热烈的舞蹈,最优美的音乐,最娇美的舞娘,才让这个没有多少武力的城邦在战火一日都不曾停歇的西域顽强的生存了下来。   即便是最凶恶的占领者他们也希望能够看到热烈的舞蹈,听到优美的音乐,搂着最美的舞娘纵酒高歌。   那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没人在意城主府里住的是谁,想要那里的百姓交税很容易,只要干掉上一任城主就好。   因此,在那座载歌载舞的城市里,人们很容易一边享受美食,音乐,一边看城主府那里正在进行的惨烈战争。   他们甚至有一句著名的谚语——只要龟兹的小伙子们还能在桌子上起舞,龟兹的姑娘们还有美妙的歌喉,龟兹就永远不死。   其实啊,西域人说的这种谚语都有很强的时效性,就像楼兰被称为永远的明珠一样,孔雀河突兀的改道之后,这个西域明珠就被沙子给埋掉了。   现在除了蒲昌海上的打渔人,几乎没有人再去楼兰古国去看那里的断壁残垣。   铁心源也没有兴致去看,虽然理论上那里还是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依旧提不起半点的兴致,虽然很久以前,他对那里出土的楼兰女尸很感兴趣,很想去看看。   到了大宋之后,就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满眼望去全是古董的世界,古董也就不再是古董了。   虽然如今楼兰女尸还安静的躺在棺木里面,他大可据为己有,可是看到满山谷的西域婆娘,后世电脑还原出来的楼兰美女图样,让他极度的怀疑还原楼兰美女的人是不是把自己的幻想也加进去了。   精绝人现在找不到了,莎车人也找不到了,大宛天马早就杂交的不成样子了。   这些美丽的传说中的国度,一旦没有了想象的空间,就毫无魅力可言。   小年的时候李巧回到了清香谷,清香谷所有的人都回来之后,铁心源就下令关闭了清香谷的大门。   从现在起直到正月十五,所有的工程全部停止,所有的劳作也全部停止。   已经到年底了,即便是骡马也需要休憩,更不要说已经劳作了整整一年的人了。   清香谷后山里的苯教寺庙停止了工作,萨迦,仁宝上师以及上百名从吐蕃各地赶来的尊者们也停下手里的活计。   开始用各种五颜六色的颜料来装扮作为主会场的清香谷谷场。   刚刚回来的李巧,在第一时间就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去了,烧好的一尺粗的陶管被浅浅的埋在地下,滚烫的温泉从陶管里流过之后,偌大的谷场就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热炕。   在这里即便是不穿皮裘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   男人们开始在小年这一天开始宰杀牛羊,刚刚洗剥好牛羊挂在风口上顿饭的功夫,就被冻得硬邦邦的,到时候只需要用砍刀砍开,丢进大锅里煮就是一顿美味。   妇人们拿出珍稀的新粮食,在水磨上磨成面粉,细筛子细细的筛过之后,洁白的面粉就被妇人们装进布口袋,开始制作馕饼。   至于炸油饼这种极度专业的事情还需要王柔花自己来做,只会拿手揉捏糌粑团子的卓玛,和泽玛只能站在一边看王柔花跟张嬷嬷两个人配合熟练的弄油条和油饼,以及那些漂亮的小麻花。   吃过王柔花炸的麻花之后,她们就对王柔花妇人最高领袖的地位完全没了意见。   于阗皇族的女人们大多是心灵手巧之辈,跟着王柔花学了一阵子之后,就已经干的非常熟练了,她们甚至能把发面抻成一团乱麻一样的细面条,然后丢进油锅里,等细面条出来之后,她们美其名曰馓子。   面饼上镶满红枣和蜜饯之后,一出锅,浓郁的甜香气就笼罩在山谷上久久不去。   男人们干活路过的时候会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带着满足的神情继续去搭建台子。   孩子们则眼巴巴的守在冒着蒸汽的美味蒸饼跟前不愿意离开,流着口水死死的盯着周围的麻雀,不让它们偷一点属于自己的美食。   男人们清理干净了牛圈,羊圈,马圈,把干净的黄土细细的填在牲口棚里,再把大牲口细细的刷一遍毛,石板路上清扫的干净,雪堆在路边,路上撒一层黄沙。   数千只红色的灯笼就挂在树上,只等着除夕夜到来之后全部点燃。   这样做虽然非常的损耗炼制轻油的副产品煤油,铁心源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同意了。   在西域用粮食酿酒纯粹就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因此,这里只有马奶酒和各种各样数都得数不清的果酒,其中以山葡萄酿制的果酒味道最好。   秋天的时候,山谷里的妇人们捡拾了非常多的野果子,狼穴里专门有一间仓库专门用来存放野果子酿造的果酒。   还没到除夕,整个山谷里的人都已经知道再过三天,就会到山谷最热闹的时刻——除夕!   宋人自然是知道除夕的含义的,西域人现在也知道除夕是一年的开始,在这个晚上需要整夜不眠守岁,同时还要看好自家的孩子免得被年兽给叼了去。   今年的汉人新年和吐蕃的藏历新年相差了足足八天,至于信奉天神的那群清香谷族人,在斋月的时候都没有遵守白日不食的传统,如今到了清香谷的开斋节,更是做好了准备,预备大吃一场。   萨迦上师想用藏历新年来代替汉家历法的事情,被铁心源严词拒绝,没有给他们任何可以钻的缝隙。   于是,善于通变的苯教,很快就打算在除夕夜的时候,一百多尊者一起诵经,为死难者超度,为生者祈福。   铁心源去看过,那些尊者们已经事先在狼穴里演练了好多遍,他们一个个穿着极度华丽的法衣,法度庄严肃穆的令人发指。   看样子萨迦是铁了心要在除夕夜弘法了。   清香谷的人都在为庆典忙碌,真正在工作的人似乎只有铁心源和嘎嘎以及尉迟文三个人。   狼穴的地下,有一道巨大的缝隙,铁二因陋就简的在这个缝隙里挖凿了十几个黑暗的房间充作清香谷的监牢。   如今,第一个有幸住进黑牢的人就是一片云。 第二十九章 老马贼和小马贼   半大的小子其实就是恶魔!   不管在折磨老子上头,还是折磨敌人方面,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明明说的好好的,天知道他们在下一个时候脑子里会冒出什么样的恐怖念头。   他们折磨起人来,不认为是一种折磨,而是把折磨人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   一片云对此有着非常直接的认知。   铁心源需要知道一片云身上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包括他藏宝的位置,以及他的势力分布区域,还需要知道他是怎么来调动遍布西域大大小小百十个马贼团伙的。   因此,这就是一个非常细致的活,需要有人长期不懈的守在一片云身边记录和问话。   铁二非常的忙碌,根本就没有水磨功夫来干这个活计,嘎嘎和尉迟文两人自告奋勇的来干这事,铁二跟了两天,发现他们干的还不错,就彻底的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了他们。   一个问题会问好多遍,只要一次说的和上次不一样,一片云的日子就过得惨不忍睹。   铁心源过来的时候,一片云已经笑得声嘶力竭,快要断气了。   嘎嘎拿着一根鸡毛努力的刷着一片云的脚底板,这是他和尉迟文两个人最近的发现。   鞭子抽在一片云的身上,老家伙只是痛苦的哼哼几声,即便是再大的疼痛,这个见惯风雨的老贼也能咬牙忍住,要嘛就是一通胡说八道。   最怕别人挠他痒痒的嘎嘎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他认为,他都那么怕别人挠痒痒,别人也应该一样。   结果用在一片云的身上效果出奇的好。   从此一片云就开始了自己地狱一般的经历,每天都要笑的声嘶力竭,有两次竟然生生的昏厥了过去。   铁心源拿起尉迟文的记录,翻看了一遍,对嘎嘎道:“每道问题都要问五遍以上,而且还不能连续一个问题发问,每个问题需要叉开来问。”   铁心源看了一眼再一次昏厥过去的一片云皱眉道:“这个老贼其实一直都在敷衍你们,不论是昏厥还是大笑,都是如此,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他已经把镣铐都快要锯开了吗?”   嘎嘎飞快的检查了一遍一片云手脚上的镣铐,发现脚部镣铐上的铆钉上已经出现了一条细细的口子。   暴怒的嘎嘎举起锤子就重重的敲在一片云的大脚趾上,被欺骗的愤怒已经让他有点恼羞成怒了。   猝不及防之下,剧烈的疼痛让一片云瘦弱的身躯想要剧烈的缩成一团,却被脚镣手铐控制着,无法用这个法子来减轻痛苦。   汗水从额头涔涔而下,疼痛稍减,他就张嘴对铁心源道:“我儿会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剁成肉酱喂野狗,你的母亲,你的姐妹,都会遭遇你做梦都不敢想的经历。铁心源,我誓必杀你!”   铁心源摇头道:“你儿子没来,听说他已经离开了天山,他不会来救你的,他如今是马贼团的大首领,救你做什么?毕竟当初是你亲手毁了他的容貌,让他变成了一个神憎鬼厌的怪物。”   一片云嘎嘎笑道:“你竟然能探听到这些消息,是那些被你活捉的家伙们告诉你的吗?哈哈,我们父子相依为命三十余年,毁掉他的容貌是我失心疯之下做的事情,我已经尽量的补偿他了。你休想离间我们。”   铁心源大笑道:“很久以前,在天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男人上山打猎,女人在家牧羊,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秋天的时候,女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就高兴的守在家里等候自己的丈夫回来,好告诉他这个消息。   在她等候自己丈夫的时候,有一个旅人从她家的木头房子边上经过。希望能够讨到一点清水和奶酪吃。   善良的女人就把这个疲惫的旅人请进了家里……”   铁心源娓娓动听的给一片云讲述了一个关于妇人跟着别人跑掉的悲惨故事。   听得一片云面色惨白!   嘎嘎和尉迟文趁着铁心源给一片云讲故事的时候,找来四五套镣铐,把它们全部都锁在一片云的手脚上,并且用铅条钉进锁眼,现在想要把镣铐打开,除非用大锤砸。   他们还重新搜索了一遍一片云的身体,最后从头发里找到了一根小小的玉石工匠才用的锉刀,又从他的嘴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刀片。   铁心源见威胁彻底的消失了,笑着对一片云道:“这两个孩子用鸡毛挠脚心,这样的痒痒程度你是能控制得住的,可是有一种笑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一片云睁开眼睛冷冷的道:“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达鲁不花还抗得住。   就算我的儿子不来救我,我也一样会把那些财富都留给他的,你想拿到,做梦去吧。   我的孩儿之所以不来,之所以会离开天山,就是担心你们从我这里得到那些藏宝的消息捷足先登。   他做的很对,就应该这样做。”   铁心源感叹一声道:“父母的心果然在儿女的身上,儿女的心却在石头上。你愿意这样想,我没有意见,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你的精神或许是坚强的,可是你肉体的抵抗力绝对是有上限的,你会全部都说出来的。嘎嘎,牵一头山羊过来,在一片云的脚底板刷上盐水,山羊粗糙的舌头会一直舔舐他的脚底板,让人发痒的程度绝对比你用鸡毛挠脚心要强十倍百倍。”   嘎嘎和尉迟文高兴的去找山羊和盐水去了,铁心源走到一片云的身边道:“很久以前,我用一盆水杀死了一个人,方式很简单,就是让冰水一滴滴的滴在他的眉心,结果,他只熬了一晚上,就死掉了。   你可能不知道,你马上就要面对的其实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刑罚,这种刑罚之所以会流传上千年,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它非常的有效。   他首先摧毁的就是人的意志。   在你三十五年的马贼生涯里,你杀人无数,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现在,你的报应来了,慢慢的享受吧,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慢慢地交流。   我会知道你这一生都干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最后说不定还能帮你把事迹全部编篡成书,让你的大名永远的在戈壁上流传不息。”   铁心源说完话,就听见嘎嘎兴奋地喧闹声从外面响起,就转身准备离去。   “我是一个老马贼,你是一个小马贼,老马贼会死去,小马贼终究会成为老马贼。我的报应来了,你的报应什么时候到来?”沉默的一片云忽然张嘴发问。   铁心源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一片云道:“我们现在的行为在我们宋人眼中,有一个说法叫做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很伟大,很符合人们的道德观。所以,不会有什么报应!”   嘎嘎牵着一头肥硕的山羊闯了进来,后面紧紧跟着提着盐水桶的尉迟文。   狼穴外面热闹的准备新年场面对这两个家伙也没有一片云来的有吸引力。   一片云的笑声再一次在地穴里回荡,这一次,多了几分绝望的气息。   铁二把自己休息的房间放在狼穴里面了,可能是长时间不见太阳的缘故,他那张英俊的大叔脸白的有些透明,颧骨很高,也很尖,似乎随时就能刺破他那张薄薄的皮肤。   面前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书,他正在用鹅毛笔一张文书上做签注,抬头见铁心源走进来了,就示意他坐一会,等自己处理完文书,再说话。   铁心源拎起炉子上的铁壶,给铁二桌子上的茶壶里添满热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也不喝就握在手里转悠着打量铁二的房间。   见铁二收拾起了文书,就笑道:“外面很热闹,汉人的新年和你们以前过的各种节日都不一样,感受一下也是好的,不要老把自己关在狼穴里,时间长了会长蝙蝠翅膀!”   铁二在自己的小沙盘上写道:“你是说我会变成高卢人口中的吸血鬼?”   铁心源笑道;“即便是真的变成了吸血鬼你也是一个好吸血鬼。”   铁二笑了一下,又在沙盘上写道:“那种魔鬼是不死的,而我,只想早点死掉,结束这没有意义的一生。”   “有没有意义现在说为时过早,等你马上要死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这一生过得值不值。你们在少年的时候就发过誓言,要用自己的战马和宝剑战胜世上所有敢反抗你们的人,如今我们正走在征途上,不可能没有意义。走吧,我们上去,今天我母亲包了饺子,听说是韭菜馅的,这太难得了,我们一起上去吃个饱。”   铁二欣然景从,两人从狼穴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灿烂,山谷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从清香树丛到半山坡上人头涌涌。   一个自发的街市已经形成,宋人卖吃食,卖酒水,卖制作好的衣衫,西域人则售卖自己从天山里猎获的皮毛,捡到的山货,甚至还有一家专门做皮帽子的皮匠铺,一个专门给妇人打造首饰的银匠铺子。   南腔北调的叫卖声,热闹的交易场面,一瞬间就让铁二回到了人间。   他不想跟铁心源去吃王柔花包的饺子,而是打算去那家叫做王老实的店铺里去品尝一下他们家特有的烤斑鸠,铁一上回吃过之后说不错。 第三十章 见故人,泪双行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铁心源也觉得如同在梦里。   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能发展到目前的规模,这也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人,就像是洪水中随波逐流的木头,向什么方向走不是自己说了算,要看洪水的意思。   因此,无数年来,人们都在悲叹命运的无常。   有的木头被洪水送到了岸上,有的木头被送进了回水湾无休止的原地打转,有的木头被洪水直接送进了大海,一世漂泊。   想要自己掌控命运在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否则,屈原不会游走在汨罗江畔问天,李白也不会站在太行山前拔剑四顾心茫然。   铁心源不过是一截长满了枝枝丫丫的树干,满身的枝桠让他上岸的几率比那些光秃秃滑不留手的树干要多。   如今,这截树干上的某一根枝桠终于勾住了岸边的某一个东西,得以缓缓地靠岸。   游走在人群中,接受每一个人殷勤的问候和礼遇,铁心源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有市场就会有争论,一路上不但看见了西域人和大宋人谈笑言欢的场面,当然也看到瘦弱的宋人被强壮的西域人按在地上饱以老拳的场景。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看看在四周为两人打气的宋人和西域人就知道,这不过是一个非常偶然的单一事件。   铁心源懒得理会,如今,山谷里已经被将近五万人塞的满满当当,出点勾引人家老婆的事情毫不稀奇。   铁心源的视线毫无目标如同梦游,狐狸的眼睛盯着架子上的肥鸡目不转睛,一个坏小子正在把一个西域肥婆露出来的腰带系在凳子上,一个狡猾的宋人商贩偷偷地往秤砣底下加了一小块磁铁……   多么富有生活气息的场面啊!   铁心源买下肥鸡撕给狐狸一条鸡腿叼着,右手曲起指节在坏小子的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然后抬脚踹断了宋人商贾的秤杆,最后一边吃着肥鸡,一边扬长而去。   自从山谷里开始给干活的百姓发钱之后,市场就形成了,宋钱在这里一如既往的受欢迎。   清香谷不过是一块试验田,开春之前,各路商贾来到哈密之后,才是真正的大考验。   为此,铁心源囤积了无数的盐巴,茶叶,布匹,干果,铁器,玛瑙,宝石,陶器,他甚至要火儿他们烧出来一批琉璃器,作为哈密的镇山之宝。   能不能从西域客商那里换到香料,战马,牛羊,皮张,马尾,药材,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成功一般都是侥幸的,失败才是正确的,贼老天一般都不会按照人们设想的道路行事。   说“世上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的人就深得其中三味。   西域人的烤羊肉自然是美味至极,除了没有辣椒这让铁心源觉得遗憾之外,至少孜然的香味依旧让他胃口大开。   东京的烤羊肉就充满了东京城特有的小家子气息,一串羊肉上只有薄薄的几片子羊肉,只要一烤,肉片子就紧紧的包裹在竹签子上形成了一根细细的肉棒。   想起那些士大夫们努力的用自己松动的牙齿和那根肉棒作斗争,铁心源就觉得心酸。   还是西域人比较大气,尾指粗细的红柳枝子上穿了七八个核桃小小的肉块,咬一口冒油,咬第二口就让人有杀掉东京城所有卖烤羊肉的人的冲动。   马希姆手里抓着七八串这样的烤肉,站在人群里很明显的非常茫然。   刚来清香谷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这里已经变化的让他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清香谷模样。   铁心源从马希姆手中抽了三根烤羊肉就吃的饱饱的,再来一根狐狸也就吃饱了。   一大杯甜丝丝的果酒下肚子之后,一股热气从丹田部位缓缓升起,让人飘飘欲仙。   马希姆毫无焦距的眼神终于落在铁心源的身上,逐渐变得有神,最后变得炽烈。   “不行!”铁心源不等马西姆张嘴直接拒绝。   “你还没问我想说什么呢。”马希姆有些委屈。   “不成!”铁心源再次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次去龟兹,玛瑙卖了一个好价钱……”   “你拿利润的四成,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你只需要把价值六成玛瑙的东西给我就成。”   “我只拿一成……”   “不成!商量好的,就一定要执行,老子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   “塔利班,你不能这样无情!当初我们大家一穷二白的来到清香谷,是我们帮助了你,夺取了这里。”   “说的没错,后来你们袖手旁观,一心只想着买卖玛瑙发财。   我尊重你们的愿望,让你们如愿以偿的靠买卖玛瑙发财,有什么不对吗?   我去年的时候就说过,跟着我的人我会让他们达成自己美梦的。   我的美梦是建立一个国家,孟元直的美梦是成为一个所向无敌的大将军,你们的美梦是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我们不是都走在通往美梦的道路上吗?”   马希姆把手里的羊肉串塞嘴里痛苦的大嚼,羊油顺着嘴角流出来,最后沿着浓密的胡须掉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加入清香谷最后的一个机会也消失了,就如同铁心源所说,自己的选择是成为富商。   以前的时候能够成为富商,马希姆就认为是自己一生中所能企及到的最高位置。   现在看了清香谷恐怖的发展趋势之后,他发现,成为富商恐怕是当初那群来到清香谷的外人中,最没有出息的一个梦想。   铁心源把油乎乎的手在马希姆华丽的袍子上擦拭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就带着因为吃撑而不断打嗝放屁的狐狸离开了街市,狐狸的屁太臭,以至于快要引起众怒了。   一个带着面纱的美丽少女手里牵着一根竹杖,竹杖的后面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   很明显,男子的眼睛不太方便,于是,那个女子就不断的给男子讲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男子虽然眼睛看不见,神情却非常的坦然,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琵琶,女子肋下的布包里,露出一管长长的洞箫,琵琶常见,洞箫在西域却难得一见,铁心源自己就吹得一手好埙。   看到这两个人,铁心源停下了脚步,狐狸拿嘴拱着铁心源希望他快些走,它已经忍不住快要拉出来了。   铁心源不为所动,狐狸就一溜烟的钻进不远处的清香木树丛里去了。   这两个人铁心源全都认识,其中一个甚至称得上是自己的总角之交,而另外一个是自己在东京太学中很少的朋友中的一个。   当初就是这两个二百五抱着天知道从哪里的憧憬,一心想去龟兹,一个打算去学歌舞,另一个打算采风,见识一下原汁原味的龟兹乐曲。   小花一个人孤零零的也就罢了,刘靖却是有家有口的,就这样一走了之,第二年他老婆就改嫁他人了……   当初在东京大路边的茶棚子里高歌,饮酒,吃鱼,听曲子的往事潮水一般的涌上铁心源的心头。   想要张嘴,却哽咽的发不出声。   清理完肠胃之后的狐狸找铁心源擦屁股的时候,却发现了小花,立即,嘤嘤的叫唤着扑了过去,找铁心源帮它擦屁股根本就是受罪,这个小姑娘下手很温柔,它至今还记得。   铁心源的身高不矮,但是周围全是人高马大的西域人,他的身高就不足道了,被那些在清香谷养的膘肥体壮的西域人堵的严严实实。   “铁狐狸!”小花惊叫了一声,俯身抱起了铁狐狸,当铁狐狸用毛茸茸的脑袋摩擦她的面庞的时候,小花已经泪流满面。   “小花,怎么了?”刘靖敲着落地的竹杖急忙问道。   “铁狐狸在这里!”小花哽咽着道。   刘靖呵呵笑道:“既然铁狐狸在这里,那么,另一头大狐狸想必也在附近吧!”   小花四处张望,终于透过人群看到了一脸寒霜的铁心源。   铁心源走过来,递给小花一团草纸,指着铁狐狸道:“先帮它把屁股擦了。”   小花似乎很怕铁心源,抖抖索索的接过草纸,揉软了,这才蹲下来帮狐狸清理。   铁心源扶着刘靖的胳膊,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道:“还有没有救?”   刘靖指着胸口笑道:“我从来都没有瞎过。”   “说人话!”   “没救了,龟兹城主府一场大火,我侥幸逃脱,眼睛却被烟火熏坏了,是小花救了我,这孩子也被烧伤了。”   铁心源知道刘靖刘长风是一个怎样的人,越是落魄就越是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   “五百两金子,来一曲《婆罗门令》好让我显摆一下。”   刘靖笑道:“还是那么财大气粗,《婆罗门令》是你写的词,早就蜚声大宋以及契丹,不用显摆已经是名扬天下了,你好歹给别人留点活路。我和小花这一次是混进了一个龟兹歌舞团来哈密为一位城主演奏的,没他的允许,恐怕不能堂而皇之的为你演奏。” 第三十一章 原谅是个大问题   “你说的那个城主就是我!”   “不开玩笑,我一个瞎子死不死的不要紧,小花不能出任何事情,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谁和你开玩笑了,老子堂堂一个太学的高材生,来到这蛮荒之地已经够倒霉的了,如果还不能弄一个城主当当,岂不是要活活委屈死?”   说完这些话,铁心源就冲着集市上的人吼道:“老子是不是你们的城主?”   满街市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大笑着道:“您不是城主谁能是城主?换了别人我们还不干呢!”   那些人的声音很大,很乱,彪悍些的还直接撸袖子问有谁想要夺城主的位置,一副准备随时拼命的样子。   “你被发配了?”刘靖的语气有点急。   铁心源有些落寞的道:“是啊,皇帝给了我一张安抚四夷的旨意,夏竦给了我一颗西汉的征西大将军汉印,就把我丢给大食人了,然后我就在这里建立了一座城池暂时安身。不说这些了,都谁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在这里能见到两位故人,难得啊,我们去喝一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是喝一杯。”   刘靖笑了,他的笑容很奇怪,笑意先是从嘴角漾起,然后扩散到脸上最后连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也变得有了些神采。   “那得是三勒浆!”   “必须是三勒浆!”   铁心源抓住刘靖递过来的竹杖,前面带路。   铁心源已经懒得理会身后那个抱着铁狐狸的女人了,虽然几年不见,她从一只丑小鸭变成了一只长脖子的天鹅,铁心源依旧对她充满了怒火。   这世上就有一种人,蔫不拉几的偏偏主意正的要命,明知道前面是漆黑一片,依旧会乐此不疲的向前冲锋,撞死都不知道回头。   “听小花说你这座山城池非常的雄伟,是她在西域见过的最大的城池。”   “在西域这地方,到处都是野狼,野狗的,不把围墙修建的高一点,就会吃亏。”   “我刚才听见这里说宋话的人很多啊,即便是西域人也在努力的说宋话,虽然难听了一些,如果认真听还是能听明白的。”   “我的目标是让戈壁上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说宋话,直到可以吟诗作赋!”   刘靖哈哈大笑道:“如果有番人能够考取大宋的状元那就最好了,那时候,我情愿在东京城为他鼓与呼!”   铁心源回头看看刘靖笑道:“会有的,不过,不是在东京考试,而是在我清香城考试,他们一样会有三甲传胪,一样会有独占鳌头,一样会有跨马游街!”   “你叛出了大宋?”刘靖停下了脚步。   “不是我叛出大宋,   而是大宋不要我了,   无论我多么努力的想要融入到大宋这个国度中,他们依旧不要我,   认为我是一个麻烦的制造者,认为我是一个异类,甚至认为我是一个妖孽!”   刘靖探出手找到了铁心源,又找到了他的脑袋,找到了铁心源脸上湿润的一片。   轻轻地帮铁心源擦拭掉泪水,将他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笑道:“骨子里还是一个华夏人啊,其实,你在西域艰难立国要比在大宋当反贼难得多!   还记的我们晚上躺在学舍的床榻上辩论过的事情吗?当时正是王则贼子横行河北之时,我们都在说王则贼子的厉害,独你说王则贼子是一个蠢蛋,失败只在顷刻间。   于是我们假扮官军,你假扮王则贼子,然后把我们杀的落花流水,最后占据了河北全境。   后来王则贼子果然如你所说,起事也兴,其亡也忽,王则贼子最终的结果和你预料的半分不差。   从那以后,我总是在想,如果把王则贼子换成你,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在三年中席卷河北,十年后和大宋划江而治!”   铁心源擦擦快要流出来的鼻涕笑道:“那是年少无知胡言乱语,你也信?”   “我信!我们同窗三载,朝夕相处,对你的了解要比其余人看到的要全面的多。   你表面上看起来对大宋朝政鄙夷过无数次,可是啊,一旦我们和你开始理论,你总能说出你鄙夷大宋朝政的理由,那些理由有些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论到机变,论到变通,你在太学中无双!   人人都以为,你如果在礼法,在稳重这两点上补足,将来一定是大宋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铁心源只是摇摇头并不言语,重新牵起刘靖的竹杖默默地在前面带路。   成为大宋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曾经是自己最大的愿望,想给大宋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来报答这个对自己终究还是不错的世界。   现在,万事皆休!   他们宁愿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到底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他们宁愿在八十年后接受毁灭也不愿意接受自己指出来的光明大道……   就像小花一般可恶!   铁心源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小花,小花赶紧低下头,抱着狐狸躲在刘靖的背后。   温泉池子边上有一条长长的木头栈道延伸到热水里面,这是为了方便那些皮孩子们从木栈道尽头可以一下子跳进温水里面。   木栈道的中段有一座木头亭子,亭子里已经有人铺好了厚厚的毛毡,刘靖要的三勒浆也已经摆了上去,足足有三大坛子,其中一坛已经被装在篮子里浸在温泉里,就等着他们到来之后饮用。   淡淡的硫磺味道随风飘过来,刘靖惊讶的道:“你这座山谷里竟然还有热泉?”   铁心源带着刘靖坐在毛毡上淡淡地笑道:“这是我把城池建在这里的最大原因!长风兄,你到现在都没有问起你东京的妻儿老小!”   刘靖笑道:“我妻皮氏不是一个能够困守家宅之人,我走,她必然与我和离,我长子刘和已经十五岁了,性情敦厚足以顶门立户,抚养幼弟。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写好了文书给皮氏,如果她不能谨守家宅,那就自去好了。怎么?她已经离开了?”   “你走后的第一个年头,皮氏就改嫁给一个穿阴阳鞋的牙人。你的长子倒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宁愿把你家在东京秀成坊的宅子送给母亲,却通过族亲与你妻子一刀两断,再无亲情可言。”   刘靖叹口气,探出手问铁心源要酒。   铁心源从温泉里拖上酒坛子,给他倒了一碗温热的三勒浆,看着他一口喝干。   “刘和此事做的不妥,我知他素来敬我爱我这个父亲,却料想不到他会把事情彻底做绝。皮氏纵有千般不是,终归是他的母亲,这样硬生生的隔断天伦,对他不是好事!此事错误在我啊!”   铁心源也跟着喝干了一碗酒怒道:“大丈夫难道就不该快意恩仇吗?”   刘靖笑道:“收起你的小心思吧,我没有通过我的家事来规劝你得意思,我家的事关你屁事。我只是觉得天伦之情乃是天造地设的,不能用人力去斩断,刘和即便是可以斩断亲情,终究还是斩不断他是皮氏所出这个事实。”   刘靖的老婆跑了,按理说他应该暴跳如雷才是,铁心源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表现的如此坦然。   于是他就怀疑的瞅着坐在刘靖背后的小花。   小花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当然知道铁心源是什么意思,连连摆手,不过,她的目光却可疑的飘向刘靖。   刘靖似有所感,捋起自己已经有些斑白的长发笑道:“小花姑娘花朵一般的年纪如何能够陪我这个白发瞽目老叟?”   铁心源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拍着桌子吼道:“想要我做这个倒霉媒就说,用不着藏藏掖掖的。”   小花的脑袋都快要杵到毛毡上了,刘靖自己也是老脸一红尴尬地笑道:“万里路上相依相扶,交心自然难以避免。”   小花忽然抬起头看着铁心源咬着牙道:“你既然不要我,难道就不许我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铁心源的嘴巴张得如同河马。   好一阵子才道:“就算你找不到我这种少年才俊,至少……”   铁心源看了一眼一脸笑容的刘靖叹口气道:“好吧,这也是一位才俊,虽然老了点,可是走了一趟龟兹丢了一双眼珠子,回到东京之后,他一定让东京城为他轰动的。”   刘靖笑道:“你只知道我的琵琶技艺天下无双,却不知道小花的《柔腰》舞是如何让龟兹舞姬们赞叹钦佩的。   心源兄,人生在世,有一失就有一得,我失皮氏,却得小花,如失白金而得珠玉。   你失大宋,却得西域,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缘之一道,妙不可言!   原谅大宋吧,那片土地生你,养你,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你我的根苗。”   “西域还不是我的。”   “大宋也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啊!”   “这么说,我没有失去什么?”   “你从来就没有失去什么,一家之中,只有最能干,最强悍的子孙才能被赋予重任在远处开枝散叶,另立家门,如果把最强悍的子孙全部都留在家里,谁都想获得高位,这个家很快就会散掉的。” 第三十二章 野马也是马   道理怎么说都行,唯独伤害已经造成,想要弥补很困难,被劝说的那个人一般都会是吃亏的一方。   占便宜的一方当然有资格大度,反正抽耳光的时候手不痛,痛的是脸。   刘靖是一个宋人,而且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宋人士大夫,如果他活在崖山那个时刻,抱着孩子跳海这种事他一定能够干的出来。   他认为大宋是父母,父母责怪了孩子,孩子就要忍着。   铁心源觉得自己的父母只会是铁阿七和王柔花,除掉这两个给了自己身体的人可以责备自己之外,别人没资格。   即便是从大义上来说,大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历史名词,想要他对这个历史名词奉献一切,就像他很小的时候站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面前发誓一样无聊。   华夏这两个字就不一样了,这两个字从铁心源的组群开始就背负上了这两个字,分量也不是大宋二字能够比拟的。   论起亲切程度,大汉都比大宋来的亲切的太多了。   铁心源现在虽然不至于恨不得弄死赵祯,但是对这个君王的好感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如果他肯把赵婉光明正大的嫁给自己的话,说不定好感就会再长出来一点。   赵祯说铁心源是他家邻居不过是一句笑话,铁心源可从来没有认为是笑话,他就是在吧赵祯当邻居对待。   刘靖的洞箫吹奏一曲叫做什么《光明咒》的曲子,很是难听,呜呜呀呀的像是在哭。   小花已经沉醉其中不可自拔,铁心源低下头凶猛地吃刚刚端上来的手抓羊肉。   一般情况下,刘靖在遇到铁心源这样的听众之后绝对会把旁边的琵琶砸在他的脑袋上。   这一次,他好像没看见,坚持把一曲《光明咒》吹奏完毕才叹着气道:“不喜欢你也好歹装一下啊。”   铁心源摇头道:“没法子装,我总是能从你的曲子里闻到一股子拜火教的臭味!如果你要是高唱——自由女神圣洁美丽,你的光芒照大地,这样的曲子,我一定会感动的流下泪水。”   “这是我在回鹘国见到拜火教教众膜拜火焰光明神的时候感悟,当时场面宏大,气氛肃然,赞美真神之音可达天际,有圣女自天而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让人从心底膜拜,拜火教流传千年,自有其过人之处!”   铁心源吐掉一块羊骨头面无表情的道:“你当时没有偷窥圣女的裙底,是你的一大损失。”   “这就是你不对了,说话总是带着气,吾辈正人君子岂有偷看妇人裙底的龌龊事,就是想想也是大罪过。喔,我忘了你如今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慕少艾的心思正浓……”   铁心源笑道:“和那是无关,我就是要告诉你,在西域,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里的勤快人没人喜欢神,只有懒人才会想着通过崇拜神灵来获得一些好处。”   刘靖道:“不对,我听小花说你这里也有很多长着头发的僧人。是你供奉的?”   “不是,是他们在供养我,清香城里面有闲人,更没有吃白饭的人,除非你失去了劳动能力,否则都是要干活的,这一点不可更改。长风兄,你回到东京城其实也很尴尬,不如留在清香城算了。”   刘靖摇摇头道:“不成的,我已人到中年,不宜漂泊在外,老家的祖坟里已经为我留下了一块地,生有家,死有地,这是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千辛万苦的来到了龟兹乐曲学成,自当回到东京城一展手脚,繁华之地才配谈论音乐,我这荒僻小城确实留你不住。”   刘靖也不说假话点点头道:“我潦倒半生,如今自然是要见识一下繁华的滋味,纵不能名扬天下,也要学柳三变忍把功名换的低吟浅唱。”   “老柳已经淹死在稻田里了,还差点被鱼给吃了……”   “胡说八道,是老柳醉死在稻田里,那些胭脂鱼想要托他起来……”   昔日同窗见面,不谈那些恼人的事情,谈起别的事情来,总是让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小花趴在刘靖的身边依偎着狐狸睡着了。   刘靖摸索着解下身上的皮袍,熟练的给小花盖上,方位什么的都丝毫不差,看样子他已经这样的非常熟练了。   铁心源叹一口气道:“好好的待她吧,她从小就吃尽了人间苦楚,跟着你其实是最好的。”   刘靖笑道:“我也这么认为,你和她青梅竹马,只可惜你的竹马上骑的青梅太多,最可怕的是还有一位公主,有公主在,她即便是委身与你,也没有好果子吃,还是跟着我平安喜乐一生也罢。”   铁心源瞅着自我感觉极好的刘靖揶揄道:“你就这么确定我对小花无情?以前她长得丑,现在变漂亮了,很难说啊。”   刘靖压低声音笑道:“当然确定,如果你对小花有情,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会对我饱以老拳,哪里还会和我有一场温泉叙话?好好的娶你的公主去吧,别打小花的主意,这孩子要是再被伤害一次,唯死而已。”   铁心源懒散的躺在毛毡上,支着脑袋幽幽的道:“公主不好娶啊。”   刘靖不假思索的道:“我觉得对你来说不太难,就看你用不用心。”   “此话怎讲?”   “你很厉害!”   “此言大善,道尽人间真理!干一杯!”   清晨的时候,铁心源从一堆皮裘里面钻了出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昨夜一场大醉,让他现在神清气爽。   多日以来淤积的郁闷心情,此刻似乎全都消散了。   坏心情没了,清香谷的天气也就变得晴朗了,一大早一群穿着簇新皮衣的小家伙们就在温泉附近大呼小叫的,非常兴奋。   小花不见踪影,刘靖依旧在酣睡,铁心源从酒坛子里空出一点酒水倒嘴里漱漱口,然后就一路伸展着胳膊去自己的屋子里听尉迟灼灼说昨日发生的事情,以及今天一定要办的事情。   “你说,我们过节,没有别的族群前来祝贺?”铁心源瞅了一眼宾客名单,发现那里只有萨迦上师,仁宝上师,再剩下的就是——马希姆!   尉迟灼灼从文书堆里找出一份文书道:“十月初六,孟元直灭山马族,阵斩山马族族长莫乎尔以下一十六人,迁山马族降俘三百二十三人于大雪山城。   十月初八,李巧灭胡狼族,斩杀胡狼族族长鬼狼于哈密河畔,迁胡狼族降俘一百七十六人于大雪山城。   十月十二日,铁三百招揽呼兰族于天山北麓,呼兰族全族不从,铁三百屠尽呼兰族,鸡犬不留,而后收拢附近三部族五百八十一人迁往大雪山城。   十一月初一,孟元直……”   铁心源听尉迟灼灼念了很久,才吧嗒一下嘴巴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邻居了是吧?”   “还是有一些的,比如三百里外的大屯城,还有蒲昌海的……”   铁心源摆摆手道:“算了,那些人过了年之后也就会不见的,现在邀请他们过来,他们也不敢来,我们还是自己过自己的新年吧。商道现在应该已经打通了,有没有商队过来?”   “有,现在商队都挤在哈密,铁四先生在那里收税,不过啊,只有短途的商贾,草原上的最多,他们过来用乳酪,皮张,过来换盐巴和茶叶。铁二先生说盐巴可以随便交换,可是茶叶不行,我们现在和宋地的商道还没有打通。茶叶在宗哥城都是紧俏的东西,您又下令不许抢截从辽国过来的大食商人,所以我们的茶叶也剩不多了。”   铁心源皱眉道:“交易的品种太单一了,数量也不够,如果哈密不能成为一个大的交易中转站,就是我们的失败。这世上物资最丰富的地方依旧是大宋,我们无论如何要把这条商道打通,唯有如此,我们的哈密城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变得繁荣起来。”   尉迟灼灼有些犯难,低着头道:“这很难,我们和大宋之间隔着西夏,辽国,以及青塘部。这三个国家部族都是大宋严厉控制的交易对象,尤其是茶叶和铁器,他们控制的更是严厉,只有丝绸,瓷器这些东西他们倒是一点都不禁止。”   “是我的话,我也不会禁止,丝绸瓷器这些东西对这些国家来说都是奢侈品,大宋卖出去对国家没威胁,是一桩赚钱的好买卖,铁器,茶叶,一个可以打造兵刃,一个是生活必需品,都是可以用来卡别人脖子的好东西。大宋在控制这三个地方的交易,同样的,人家也在控制交易,你只要看看大宋缺马缺到了什么程度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傻子。要交易其实也不难,阿大先生在横山曾经发现过一个庞大的野马群,如果,我们能够用那些野马跟宋人做一场大交易,应该能得到非常充足的物资。”   尉迟灼灼瞪大了眼睛道:“那是野马!”   铁心源抬头看一眼尉迟灼灼道:“那也是马!” 第三十三章 来探险的外商   野马当然是马!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马匹都是野马的后代,它们美丽而张扬,在春日的草原上嬉戏追逐,在秋日的枯草中忽隐忽现,它们结队成群,在戈壁上,在冰川上,在荒野中奔驰,即便是最强悍的狼群也不敢轻易的去打搅它们的安宁。   而且,一个马群饲养多年之后开始退化的时候,牧马人就会把驯化后的母马,在马匹发情期放逐到野马群经常出现的地方,等到野马群经过之后,那些被拴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母马,已经被无数强悍的野马糟蹋过了。   等到母马生产,生下来的小马驹子就会成为马群中新的种马,继续延续种群的辉煌。   这种事情不但牧马人干,很多地处荒僻的族群对自己人也是这么干的,派出族群里的女人去勾引流浪的男人,怀孕之后再回来,这在西域非常的普遍。   野马是马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可是把野马当作战马卖给别人那就是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情了。   马匹中最高级的存在就是战马。   战马需要从小马驹子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不但要训练它们奔跑的耐力和速度,还要训练他们逐渐适应战场的环境。   适应鞍鞯,辔头,肚带这些装备,重骑兵用的战马还要适应它们身上披挂的马甲。   最重要的是一个骑兵想要和自己的战马做到配合一致,除了长时间的待一起培养感情之外,毫无他法。   因此,不是骑着一匹马的军卒就能被称之为骑兵的,自赵国赵武灵王舍弃了战车开始胡服骑射以来,骑兵一直都是军队中地位最高的军种,也是供养费用最昂贵的一个兵种。   一匹普通的马,在大宋不过价值八贯钱,而一匹训练好的战马,即便是老口的老马,价值也在五十贯钱之上。   一匹马训练的价值要远远高于马匹本身。   “您要是这样干成功了,估计您就彻底的没法子娶大宋公主了。”尉迟灼灼有些幸灾乐祸。   铁心源拿拳头敲敲自己的胸口道:“宋人是糊涂蛋,皇帝更是糊涂蛋,他们什么都想要,却从来都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我给他们的,全是他们最需要的。”   “包括把野马当作战马卖给他们?”   “当然!”   “我要是大宋皇帝,一定会砍掉你这个一心为我好的家伙的脑袋!”   铁心源蔑视的瞧瞧尉迟灼灼道:“你这个笨蛋好好的给我当文书吧,你要是当了皇帝,一天就会朝纲大乱,两天就会民不聊生,三天就会被百姓砍掉脑袋!”   “哼!”尉迟灼灼跺跺脚就离开了铁心源的房间。   铁心源趴在桌子上准备再睡一会,昨晚睡得实在是太晚了。   一个人没有朋友是不正常的,一个族群没有同伴也是不正常的,当然,一个国家没有盟友多少看起来也不太合适。   眯缝着眼睛看墙上挂着的地图,铁心源怎么找都在地图上找不到一个可以作为朋友存在的族群或者国家。   “难道说老子注定要一统戈壁?”   带着这个梦想,铁心源慢慢地睡过去了。   和一片云的一场战争过后,铁心源和铁一,阿大等人一致认为,到了把清香谷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了。   光靠正在建设的哈密,实在是不足以让人相信控制哈密的是一群非常有实力的人。   商贾是这个世上最势利眼的一群人,他们习惯臣服强者,欺负弱小,清香谷如果再不亮一亮自己的肌肉,那些骄傲的大商队是不屑在哈密停留的。   哈比比就是一个这样的商人,他有一支三百二十峰骆驼组成的大驼队。   他一向对哈密这个穷乡僻壤非常的看不起。   这里除了盛产野人和强盗之外,就再无任何的特产。   如果不是因为哈密地处天山要道,又卡在沙漠的出口上,实在是避不开,他是不会在哈密停留片刻的。   因为马希姆的关系,他的商队在哈密并未受到任何强盗的骚扰。   如果不是哈密的那个土著城主收的税务有些沉重,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希望自己在离开哈密之后第一时间就忘记那个穷山僻壤。   “马希姆,我的兄弟,你说的天堂一样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不会就在这座大山里面吧?”   马希姆舒服的躺在骆驼背着的平台上笑着道:“哈比比,我的兄弟,那里有西域最好的舞蹈,最美的美人,最香醇的美酒,你从未品尝过的美食,你也从未见过的美丽衣裳。那里甚至还有数不尽的玛瑙宝石,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则是一种叫做琉璃的宝物,我至今还记得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模样。”   哈比比摇头道:“我的马希姆兄弟,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一定会以为你在胡说八道,而胡说八道是天神不允许的。”   马希姆随着骆驼颠簸的脚步翻了一个身道:“十八里盘山路,我们正走在上面。我需要把我的脸露在外面,否则,就会有数不清的羽箭把我们全部都射杀在这里。看见那块悬在山崖上的石头了吗?只要有人在巨石的后面再加一把力气,那块圆形的巨石就会从山顶滚落下来,然后沿着这条凹形的盘山道把我们挤压成肉泥。”   “天神在上,是天神把那块巨石搬上山顶的吗?”哈比比看着那块被风一吹就摇摇晃晃的石头胆战心惊的道。   马希姆苦笑道:“这都是我去年来这里时还没有的东西,出去了两趟之后,这个世界就变得让我无所适从了。哈比比,给你一个忠告,见到这座城池的城主之后拿出你所有的敬意来吧,他不但是一位塔利班,更是一位智者,智慧之王的第一个学生,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学生。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包括那些天使一样美丽的女子,你多看一眼,都会有狂暴的武士冲过来挖掉你的眼睛。”   哈比比吃了一惊道:“难道说他比幼发拉底河畔的拉比还要粗野,狂暴吗?”   马希姆大笑道:“拉比不过是一个粗野的疯子,而塔利班博览群书,对人彬彬有礼,只要你不冒犯他,你在清香城就会有一段永远都难以忘怀的美妙记忆。”   哈比比看了一眼扛着石头在修建水渠的奴隶,有些担忧的道:“只要我不会和他们为伍,我就心满意足了。”   哈比比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森严的城防工事,见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防御堡垒,他觉得马希姆很可能是在害他,准备把自己送进这个恐怖的军事堡垒,然后勒索他。   转过山弯之后,一道青灰色的高墙突兀的出现在哈比比的面前,这座墙之高甚至挡住了太阳,他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城头巡逻的武士。   满是铁刺的大门如同虎口一般横在山谷中,似乎要择人而噬。   大门没开,开启的只有一扇小门,即便是小门也足矣让高大的骆驼昂首挺胸的走进去。   八个全身铁甲的武士面无表情的守在门外,冷冷的看着逐渐走近的马希姆。   马希姆从骆驼上跳下来,脸上堆满笑容对为首的武士道:“我是城主的朋友马希姆,希望您能够记得我这张脸。”   武士瞅了一眼马希姆一动不动。   马希姆再次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牌拿给武士,武士接过去放在一个盒子里,眼看着银牌严丝合缝的缓缓落进盒子,这才取出银牌递给了马希姆,然后闪到一边,允许马希姆进城。   哈比比怀着一颗无比忐忑的心随着马希姆进了城墙,城墙后面还有一道不算太高的厚城墙,两堵墙之间有一片三四亩地大小的空地,这里除了沙石之外,什么都没有。   两条陡峭的斜坡靠在城墙边上,不断的有骑着马的武士沿着斜坡上了城墙。   “瓮城!”   这两个字忽然闪电一般钻进了哈比比的脑子,辽国西京城都没有的防御手段,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偌大的辽国,也只有燕州城才有这样的东西。   据说这样构造的好处就在于敌人攻破大门之后,一旦敌人冲进大门,站在四周高墙上的士兵就能在敌人没有遮掩的情况下,不论是用羽箭,还是猛火油,甚至是石头,都能完全彻底的把冲进城的敌人消灭掉。   看到这样的瓮城之后,哈比比忐忑不安的心反倒变得平静了。   拥有一座这样雄伟城池的人,不会看上自己那点财货的,只有大规模的贸易才能对这样的城池带来无穷无尽的好处。   过了瓮城之后,哈比比的嘴巴就张得如同河马一般,眼前繁华的市场,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   一个穿着新衣服的少年很有礼貌的朝哈比比抚胸施礼道:“远方来的客人,能允许我给你您的牲口找一个很好的牲口棚吗?不贵,您只需要付出五个银币的代价!”   哈比比的脑袋轰的一下就好像炸开了一样,他上一次被小商贩如此礼貌的招呼的时候,好像还是在辽国南京! 第三十四章 大先生的王道   哈比比在清香城过得愉快极了。   穿越沙漠的劳累和风尘在清香谷全部都清洗的干干净净,这时候的他只想懒懒的睡上一觉。   两个漂亮的伊赛特小伙子正在殷勤的帮着哈比比和马希姆揉捏着身体,他们的力道很大,每一次都能准确的捏在骨头上,虽然很痛,可是疼痛过后,哈比比就觉得自己已经身在云端。   一颗冰葡萄被身边美丽的伊赛特少女送进嘴里,一股凉气就顺着咽喉直到胃里。   捏完骨头的哈比比再一次把自己肥硕的身体浸在温泉里面,只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吐了一口浊气,回头笑着对马希姆道:“你亏大了。”   马希姆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张柳条编制的床上,懒懒的道:“不信任塔利班,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哈比比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杯有些迷醉,玻璃杯的外壁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而里面则是殷红的葡萄酿。   随着他轻轻的摇晃,玻璃杯子里面的冰块碰触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觉得这里不错,如果城主大人允许,我很想在这里开一家店铺,很大的那种,作为我们商队来往契丹的一个仓库,你觉得这里安稳吗?”   马希姆艰难的在伊赛特少年的搀扶下坐起来,腰间只围着一条洁白的毛巾。   从伊赛特少女手指上上用嘴摘下一颗冰葡萄含在嘴里笑道:“刚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有两个宋人,一个是城主大人,另一个则是将军大人。城主大人自然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而将军大人则是这个世界上最勇猛的人。他一个人就带着三千妇孺从遥远的于阗来到了这里,这其中经过了多少城池,哈比比,你比我还要清楚。”   哈比比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将军大人就是那个魔鬼?”   “闭嘴啊,哈比比,将军大人最喜欢泡温泉了,要是被他听见,他会生撕了你!”   “刚才在集市上吃那个叫做什么羊肉泡馍的时候,有一个人长着两颗脑袋,两张嘴在同时吃东西,一只手照顾一张嘴……”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长了六根指头的人你见过吧?”   “可是他长了两颗……”   “闭嘴,哈比比,这也是清香城里的禁忌,你可以看,但是不要谈论,那也是一位将军大人,比我们刚才谈的那位将军大人差不了多少。”   “我还看到几个马木留克……”   “哈比比,你能不能把你的目光放在那些美丽的歌姬身上,放在那些跳着舞到的小伙子身上,哪怕你把目光放在那些美味的食物,或者珍奇的琉璃上面都成。   就是不要胡乱琢磨人家的秘密。   那些马木留克骑士是城主大人的家仆,而城主大人在成为塔利班之前,还是宋国一位尊贵的爵爷。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就不要再多嘴了,好好的享受幸福时光,放心的把你的店铺开在这里,如果没地方,就开在我们商队的旁边,地价虽然贵了些,我保证你的财富放在那里,比你放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城主大人……”   “你也看见了,城主大人想要当国王,他不是马贼,即便以前是马贼,一个想当国王的马贼也就不是马贼了。国家不是靠抢劫就能建立起来的,他需要我们这些商人来为他带来财富,和人气。”   “可是他们收的税很重!”   “你只要像我一样再拉来一位打算在清香城,或者哈密开店,并且准备长期居留这里的大商队,你的赋税就会减少一成。”   哈比比幽怨的瞅瞅马希姆道:“如果我拉来十个呢?是不是就不用缴税了?”   马希姆呵呵笑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最多可以免缴一半的赋税,多出来的你可以换成信用值。”   “信用值是什么?”   马希姆用看乡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哈比比道:“如果你有足够多的信用值,就能从城主大人那里借钱,一年只有三成的利息,多么便宜的事情啊。”   “有这样的好事?”   马希姆伤感的看着湛蓝的天空道:“我就是依靠信用值起家的……”   铁心源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度了,大度的已经有些过份。   那些被自己远道请来的歌舞伎们已经自发的在集市上,酒馆里开始赚钱了。   清香城的西域人都比较实在,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舞蹈,更没有见过一个美女可以把自己的身子弯成那个模样,脑袋和屁股都已经重叠在一起了,只有那一对丰满的胸膛高高的耸立在最高处……   于是红铜钱,和大宋制钱就下雨一般的被丢上台子,这让铁心源的心都在流血。   他准备明天晚上过完除夕之后,就把这一大群歌姬之类的人统统都撵走。   再这样下去,清香谷百姓好不容易赚来的钱,会全部被那些眼睛里带着钩子的歌姬们拿走。   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手鼓声,又有一小队歌舞伎们要开始赚钱了,铁心源烦躁的将自己的窗户关上。   “契丹皇帝的春捺钵是从二月底开始的,这个时候,皇帝会留在西京城,然后去西京城外的火烧山上祭天,放飞一对鹞鹰,预示着春天开始了,新的一年也开始了。你如果一定要去西京城,那就需要在过完元夕夜之后就动身,唯有如此,你才有时间去接近契丹的皇太弟耶律重元,最后达成你的目的。”   在三月初的时候,正是于阗国五年一朝拜大宋皇帝的时候。   泽玛会作为使节带着礼物穿过青塘去大宋,而尉迟雷和尉迟灼灼会当做王族一起同往。   他们的目的在于大宋公主,请求宋国皇帝看在于阗国一心心向大宋,能不能把公主下嫁给这一代的于阗王为正妃,这个新一代的于阗王就是你。   你如果想把公主娶回来,最好能赶在泽玛她们抵达大宋东京城的时候,同时到达那里,于阗已经名存实亡,大宋皇帝不一定愿意把公主下嫁蛮荒之地,成不成的,就看你的手段了。”   阿大滔滔不绝的将铁心源未来半年的时间做了安排之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只负责安排,具体的细节要求铁心源自己随机应变,而半年时间,是阿大能给铁心源的最长时间。   一个主君要是长时间的不在自己的领地内,会出很多的麻烦,尤其是孟元直,阿大认为应该严加防范。   阿大见铁心源沉默不语,喝了一口水之后继续道。   “泽玛起身去东京的时候,会带上那些龟兹来的歌姬,以壮声威,就像每一个痴迷音律的人把龟兹当作圣地一样,所有的歌姬也把东京当成了自己一展身手的最好舞台。   只要说是去东京,那些歌姬,舞姬们即便是不要钱也会跟着去,据那些已经去过东京的前辈们说,只要到了东京,想要多少钱都会有。   泽玛只要踏上宋国的土地,第一就需要大张旗鼓的宣扬于阗国的事情,从圣王李圣天直到现在的于阗王是如何一心心向故国,为了让汉家血脉能够驻足西域,不惜与西域所有的国家开战。   历经百年而其心不改。   第二,一定要表现出于阗国的豪奢,一路上即便不能穷奢极欲,也必须要拜访能拜访的到的所有鸿儒,言辞要恳切,出手要大方,穷鬼想要依仗一片忠心去获得一位高贵的公主,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即便是发生了,也只会把类似王昭君一类的宫女嫁给藩王,那样的话就毫无意义。   第三,见到韩琦,富弼,庞籍一类的家伙,一定要告诉他们于阗国如今兵强马壮,已经控制了天山山口以南的广大地区,对西夏,青塘已经形成了包围之势,并且从侧面对契丹也有威胁。   只要能够获得大宋的商贸支持,军事力量必然会获得一个长足的发展,一旦西夏和青塘有变,可以与大宋结成战略联盟,从背后威胁西夏和青塘。   如果遇见王钦若,张知白这些人,一定要告诉他们于阗国如今已然控制了戈壁上的商道,如果大宋想要打通西域商道正是好时候。   如果很不幸的遇到包拯,则一定要告诉他,于阗国的人是如何在困苦中坚持战斗,百姓们是如何的希望能够回归故土……利用悲情来告诉包拯,一个公主就能换取于阗一国效忠,非常的划算。”   铁心源叹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们没有可能达成任何一项。比如说从背后威胁西夏和青塘,从侧面牵制契丹,你觉得现实吗?”   阿大笑道:“很现实,我们的城池就在哈密,这就是现实,即便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对这两个族群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威胁。再说了,国家和国家之间签订的盟约看的是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的态势,如果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宋国即便是把皇后送来,我们还要考虑一下。”   “你是说可以说话不算数?”   阿大冷笑一声道:“大宋皇帝恐怕都没有指望立刻出效果,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将来会有一个外孙成为于阗王!   对一个帝王来说,土地的争夺固然重要,血脉的争夺也是极其重要的。   如果,全天下的王都是赵宋的后代,不管是谁夺取了天下,拜祭的祖庙依旧只有一个!   天下,依旧还是赵宋的天下!” 第三十五章 第一个树立起威信的人   王道就等于冷漠,心狠加欺骗?   岂不是说自古以来的帝王领袖们全部都是罪恶滔天的骗子?   因为这事铁心源特意去问了修习王道之术的大先生。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他一句帝王术唯“厚黑”二字而已,让铁心源感到非常的震惊,他看的很准啊!   说起这位大先生也是可怜,空有一身屠龙术却因为长了两颗脑袋从而被世人抛弃,只能孤零零的和弟弟在旷野中流浪。   铁心源觉得这是大先生的师傅在报复他们,如果不是不是报复的话,就应该是在坑他们兄弟。   好好的双头人学什么王霸之术?   除了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之外,谁敢用他们?话说回来,自己在大先生之前见到的双头人,也不过是来自电脑图片,活生生的双头人也是第一次见。   当一个长着两颗脑袋的人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琢磨怎么欺骗别人的时候,想想都遍体生寒。   说他不是阴谋家别人都不会相信。   王柔花对这事有着不同的见解,她老人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大先生的师傅就该是大先生的爹爹才对。   只有孩子的父亲才不会嫌弃自己孩子的长相,也只有孩子的父亲才会为了避开人群,独自在旷野里教导自己长相怪异的孩子十几年,直到去世。   这个解释简单粗暴至极,却是最接近真相也最合情合理的一种猜测。   想想自己以前遇到的老师,铁心源更觉得母亲的猜测是非常正确的。   明天就是除夕,天山上自然是看不到月亮的,山谷里人声鼎沸的不成样子了,好像整个戈壁上的人都来到了清香城,走在大街上想要挪动脚步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自从放开城关以来,每日进入清香城的人络绎不绝,数量最多的则是那些富的流油的商贾们。   伊赛特人少女已经忙的昏过去一次了,只要醒过来,她们依旧不要命的招揽那些喜欢被美女伺候的富人。   唱唱歌,拉拉手,占点无伤大雅的小便宜可以,想要更进一步交流的话,会被凶恶的铁三百把人挂在树上吹一夜的寒风。   如今,树上已经挂上两个了。   即便如此,那些好奇的商贾们依旧对伊赛特少男少女们充满了好奇,谁都想试一下泡温泉,接受捏骨,然后和美丽绝伦的伊赛特少女亲近一下。   每天营业结束的时候,很多人都能看到柔弱的伊赛特少男少女们拖着一个沉重的箱子回自己的房间。   那里面可全是各种各样的银币,金币偶尔也会有,至于红铜钱只有寥寥的几枚。   即便这些钱中的八成要交给铁二,留下的两成,也足够让这四个美人过上最富足的生活,至少在清香谷是这样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拥有自己的财富,而在以前,他们自己就是别人的财富!   铁妞妞的脑袋枕在王柔花的腿上,铁心源的脑袋枕在铁妞妞的肚子上,铁狐狸则把下巴舒坦的搁在铁心源的脚背上眯缝着眼睛。   很好的气氛下,唯有铁妞妞想要把哥哥的脑袋推开,她想把脑袋枕在哥哥的肚皮上,免得吃亏。   王柔花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兄妹玩闹,跟铁狐狸一样眯缝着眼睛笑道:“明年你要是把婉婉接回来,我们全家就算是团圆了。”   铁心源发愁道:“婉婉不好接啊,孩儿为此头痛死了,大先生的办法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效,赵祯这个皇帝看似懦弱,其实太有主见了,您只要看他每隔几年就换一位宰相就知道,他根本就不允许权臣出现,把赵家的江山维护的如同铁桶一般。真正是针扎不进,水泼不湿。”   王柔花笑道:“那不见得,如果婉婉不想嫁给你,我们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如今,婉婉铁了心要跟你,这是其实不难。”   王柔花说完话就拎着儿子的耳朵,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长串子的话,而铁心源的眼睛却越绷越大,最后惊讶的合不拢嘴巴。   “谁家还没有一点后手?老娘好歹是出自国公府的大小姐,不是一般的愚夫愚妇们可以比拟的。”   铁心源就差对母亲顶礼膜拜了,这还真不是一句老谋深算就能概括的。   “算不上什么高瞻远瞩,只是这些年胆子越活越小,总想着给我们娘两留条后路。咱们家在东京的铺子越开越大,你以为就没有人惦记?因为咱家的铺子,包拯往监牢里面关的泼皮不下十个,这份恩情你记得要还人家。这些事情为娘都没有对你说,你下手太狠,一出手就想要人命,为那点钱财招惹人命官司不合适。”   “铜板一家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办?他家的印书坊要扩大,城墙根上没地方向外扩,也不敢扩,再加上那里禁卫森严,没人愿意接手他家的老宅子,娘就在甜水井巷子给他家换了一处房子。   估计铜子现在已经当上掌柜的了,他爹早年就有咳嗽的毛病,我们走的时候似乎更加的严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   你去东京的时候,莫要去打扰人家,人家清清白白的人家经不起你这种叛逆折腾。   乖乖的给老娘把婉婉接回来,早点成亲,娘也就了了一桩心事,你看看你周围,除了灼灼算是好的,还有一个正经女人吗?”   “您又收拾卓玛了?”   “嗯,下午才收拾一顿,抱个孩子都不会抱,孩子大头朝下的出溜到地上,她竟然都没发现,被我吼了一嗓子,还没皮没脸的冲着我笑,任由两个光屁股孩子坐在地上哼唧,气死老娘了。”   铁心源重重的点点头道:“该,应该狠狠的处罚……”   王柔花把儿子的脑袋搬过来冲着自己恶狠狠的道:“娘最恨的就是薄情寡义之徒,你最好给老娘持身要正,身边那个泽玛整天打扮的跟妖精似的,人也是妖里妖气的,走起路来只能看见磨盘大小的屁股看不见人。这样的女人要是进了我铁家的门,老娘保证她活不过一年!”   铁心源连连点头……老娘这人享受过富贵日子,也经历过贫苦的生活,所以,她不但继承了富贵人家当家主母的威严,也同样继承了农家婆婆的彪悍,就婆婆这个恐怖的职业等级来看,她老人家无疑是无敌的存在!   铁心源觉得赵婉过来好像没什么好日子过。   “婉婉自然是不同的,在我身边长大的好闺女,就算是皇宫里面污秽了一点,这孩子却能独善其身,没有沾染半点皇家的恶习。你把婉婉接回来,老娘把她当亲闺女养。”   母子连心,王柔花瞅一眼儿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屑的在小心眼的儿子脑袋上抽一把。   从横山到哈密,上万里路的奔波,急剧的地域气候变化,让王柔花的腰受到了损伤,不耐久坐。   见母亲皱起了眉头,铁心源就立刻拿来厚厚的褥子给母亲铺上,自己小心的按摩着母亲的腰。   铁妞妞年纪小,不知道母亲身体不舒服,还以为是哥哥在和母亲玩耍,她也凑过来用小拳头敲母亲的肩膀,然后就是狐狸跳上来,在王柔花的身体上乱踩。   王柔花嘴角的弧度咧的很高,她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为了这些,受再多的苦也不在乎。   “轰!”   一朵烟花在高高的夜空中炸开,一朵巨大的花朵就猛的炸开,立刻就点亮了夜空!   喧闹的清香城在第一时间就变得安静了下来,直到那朵巨大的烟花逐渐消散,人们依旧急切的仰望着夜空,似乎在回忆刚才发生的奇迹。   “轰,轰!”   又是两声闷响,两道小小的亮光直溜溜的窜上夜空,再两声巨响之后,一朵金黄,一朵碧绿的花朵在漆黑除夕夜的天空上突然绽放,美轮美奂。   看着欢笑的母亲,铁心源提起酒杯单膝跪地道:“孩儿恭祝母亲寿比南山,青春永驻!”   王柔花接过儿子手里的酒杯,喝光了杯中酒笑道:“青春不过是一朵烟花,绽放之后就消失了,望我儿趁着青春还在,壮志未消,一展胸中雄才,在这西域之地,为我汉家再造一片乐土。”   铁心源笑着叩首道:“谨遵母命!”   王柔花看着眼前跪倒的大一片人,眼睛有些湿润,探手摸着最前面的李巧的脑袋道:“你们虽然不是我所出,多年母子恩义,与亲子无异。母亲愿你们各个能够长命百岁,幸福安康,只愿你们个个壮志得酬,不负此生!”   李巧接话道:“孩儿等人生有大好头颅,如何能够空活一世,母亲尽管放心,孩儿等一定尽心竭力的协助源哥儿成就万世伟业!”   王柔花眼中泛着泪花,重重的点点头,站起来抚摸着阿大阿二的脑袋叹息一声道:“苦了你了,我只愿你从今往后可以快意的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也不用戴那个劳什子!”   阿大,阿二叩首道:“孩儿遵命。”   王柔花又转过头看着铁一六人道:“从今往后,只要有我母子的一口吃食,定不会教你们挨饿!”   铁一笑的很是开心,在沙盘上快速的写了一个大大的汉字——家!   王柔花抹掉眼泪,笑着对孟元直道:“老妇一时不能自抑,让孟先生见笑了。” 第三十六章 我想吃了你   孟元直同样仰头看着烟花,身边簇拥着很多人,老妻儿子在欢笑,他却感到无比的孤独。   王柔花接受了几乎所有人的膜拜,唯独对自己非常的客气,在这样的场景下,客气,就表示着疏离。   一杯加了冰块的葡萄酿送到了孟元直的手中,铁心源笑道:“你的本事,和你的身份注定了你成不了我们家的人,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   孟元直向外走了两步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只有我是外人!”   “现在只有你一个,等到王家把人送来之后,你就不会是唯一的外臣了。”   “你的意思是要壮大外臣队伍?”孟元直皱眉问道,他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我读书无数,发现家天下最后的结果都不太好,也做不大。”   “这么说,我是被故意疏离的?”   “没错,偌大的清香城需要一个众矢之的的目标而已,如果全是自家人,我到时候拿什么来整肃纪律?”   “也就是说我是你竖立起来的娃样子,到时候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不是,你是我整肃家人的理由!”   “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老孟,陪我走一遭吧。”   孟元直嘿嘿笑道:“去辽国西京自然没问题,去大宋东京问题就大了,那座城里有一半的人认识我。”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枚乌漆墨黑的狰狞面具递给孟元直道:“戴上昆仑奴面具就没人能认出来了。”   “这不是儿戏……”   “我也会戴上昆仑奴面具,我也没打算在东京露面,在那座城里,认识我的人更多。”   “我能戴着面具去揍铁狮子吗?当日就是被铁狮子的锤子砸断了铁枪,才不得已接受人家要挟的。”   “铁狮子说是他放走了你。”   “放屁,当初捉拿老子的时候,他最卖力!”   “那就没问题了,我也鄙视这种人。”   孟元直斜着眼睛瞅了铁心源一眼道:“你和他根本就是一路货色,落井下石从不人后!”   两人正说着话,一脸乌黑的火儿从外面走了进来,浑身都是非常浓重的硝烟味道。   咣当一声把怀里抱着的铁管子丢在地上,对铁心源抱怨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东西啊,只发射个烟花,就能从中间炸开,要不是老子跑的快,就会变烤猪。”   李巧捡起铁管子挠挠头发道:“卯的不结实,焊锡也会被高温融掉。”   火儿鄙夷的道:“还四处漏气,原本可以打十五丈高的烟花,现在只能飞到十一二丈,还有两枚大烟花,甚至就是在十丈高的地方炸开的,你看看我的脸就知道当时有多凶险了。”   铁心源在一边很不讲道理的道:“在清香城出麻烦不要紧,在东京城里可不能出麻烦。我答应婉婉,在她过生日的时候要给她看烟火的,到时候烟火要是被你们弄的乱七八糟的,你们小心婉婉来到清香城之后找你们的麻烦。”   火儿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满肚子都是婉婉,我已经看到婉婉从你的喉咙里冒头了。看在你马上要娶亲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去东京还有几天,我和巧哥会弄好的。不过啊,你最好还是出去看看,城里的那些没见过烟花的野人们已经疯了,捶着大门要求继续放烟花,萨迦上师还问我能不能弄出一尊普贤菩萨骑白象的烟花,他愿意出高价购买。”   烟花是昂贵的,除夕夜那群野人不喜欢留家里守岁,全部挤在街市上跳舞。   烟花绽放之后,他们就疯了,却不知道一枚烟花就值一枚金币,还是成色最好的那种金币。   一晚上放了九十九颗,这些人还不满意。   铁心源叹口气,这时候谁出去和野人说烟花没了,谁就会倒霉,这些一根筋的家伙只要遇到自己钟爱的事物,不弄到呕吐是不会结束的。   就好像跳舞这回事,从小年跳到现在,依旧看不到有任何停息的迹象。   城主府的大门很厚,他们砸不开,但是城主府的围墙一点都不高,他们不敢翻墙进来,只会骑在墙头眼巴巴的瞅着城主府灯火辉煌的大厅。   铁心源瞅瞅汹涌的人潮,回头问火儿:“你说萨迦大师愿意承担费用?”   火儿嘿嘿笑道:“人家只愿意承担有普贤菩萨坐像的烟花费用。”   就在铁心源左右为难的时候,除夕夜的钟声响起来了,新年的子时将要来临。   钟声平息了喧闹的人群,人们开始缓缓地散去,向钟声响起的地方前进。   上师们今年会为所有留在清香城的人祈福,为他们诵念平安经。   最重要的是,寺庙里的上师们今年施舍的粥饭里面,可能会有金币和银币,在谁的碗里,就归谁。   有金银币可以拿,人们立刻就舍弃了吝啬的城主府,全部涌向狼穴边上的小山谷。   萨迦上师,仁宝上师将在这里开启自己的大法会。   人群散去了,城主府里迎新年的饺子就端了上来,羊肉馅的,个头很大,铁心源吃了三个就饱了。   四处张望,看不见嘎嘎和尉迟文。   平日里这两个孩子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饺子,这个时候还没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片云开始说话了。   食盒里面装了两大碗饺子,铁心源准备去看看他们,狐狸跟在他的身后,一前一后的出了初具规模的城主府。   道路两边的水沟里倒着很多人,铁心源上前探查一下,发现全是醉鬼。   好在他们都穿着厚厚的老羊皮袄,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鼾声如雷。   从未有过这样开心时刻的野人们,高兴过头实在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劳累了一年,这是他们应得的快乐。   城头传来军卒报号的吼声,铁一正在城头巡逻,给王柔花拜年之后,他就来到了城墙上,重新担负起自己清香城守将的职责。   走进狼穴,卫兵们一个个蹑手蹑脚的,探头看看小屋子里的铁二,铁心源才明白卫兵们为何是这幅模样了。   向来严谨的铁二正在屋子里自斟自饮,他以前因为教规的缘故,从来都不喝酒,现在,能够这样自得其乐,估计是他最喜欢的一种休闲方式。   这种休闲方式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一个人,铁心源没有打搅,学着卫兵的样子,也蹑手蹑脚的路过铁二的小房子,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下到了第二层。   “白马族的哈利买就是我留在天山南边最大的马贼首领,咳,咳,给我一碗水。”   一片云沙哑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荡。   “说完了再给你水,快说,影响老子吃饺子。”嘎嘎故作凶狠的训斥一片云。   “休息一会吧,不急于一时。”铁心源推开门走了进去,将食盒递给了尉迟文。   地牢里的气味非常的难闻,遍地都是羊粪,而一片云的身上也污秽不堪,这些天以来,嘎嘎和尉迟文根本就没有把他从台子上解下来过。   见嘎嘎掀开食盒就要拿脏手去抓饺子,铁心源一巴掌打掉嘎嘎的脏手道:“去外面吃,记得洗手。”   嘎嘎和尉迟文出去了,铁心源就用木勺舀了一勺子清水给一片云喂了下去。   然后就静静的坐在油灯下仔细地看尉迟文的记录。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片云粗重的喘息声,满是污秽的白发从案子上垂下来,滴答,滴答的向下滴着水。   “你会杀了我是吗?”一片云想要抬起头又颓然倒下,他已经没有力气这样做了,连日来的大笑,已经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是的!”铁心源小心的翻着记录,轻声回答。   “我投降,认输!”   “你已经投降认输了,没必要说第二次!”   “我该说的全说了,对你没有威胁了,如今,我就是一个老人,你就不能放过我?”   铁心源摇摇头道:“老人如果都是你这样子,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活人啊。看看你干的事情,吃人这种事情在短短的三年里,你干了六次,男人,妇人,孩子,你都吃过,告诉我,味道怎么样?”   “吃人只是一种手段,人肉不如牛羊肉好吃,甚至连骆驼肉都比不上,这是一种让别人恐惧的方式。”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样的话倒是能够理解,不过,原谅你是天神的事情,惩罚你才是我要干的事情。另外,你的儿子已经被我的部将烧成了灰烬,他没有可能来救你了。”   一片云歪过头,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铁心源看,没有任何的情感。   “你看,你儿子死了你就会伤心难过,别人家的儿子被你给吃了,别人就不伤心难过?他们是木头吗?   别这样看着我,我承认,我也杀人,杀了很多人,和你一样都是屠夫一样人物。   我杀人是有目的的杀人,就像狼群盯上羊群一样,而你杀人,纯粹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不过,我们同样身为屠夫,如果我落到你这样的境地,就不会有半点的怨言,能逃则逃,不能逃就认命,你到现在为什么还不认命呢?”   “我想吃了你!”一片云用最后一丝力气怒吼道。 第三十七章 马贼图   看了一片云的供述,铁心源才知道自己真的小看了这个大盗。   如果不是这个大盗轻敌,自以为一千人就能攻破清香城,让自己在城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让一片云来到戈壁上,以他出神入化的骑术,想要在一望无垠的戈壁上捉到他,比登天还难。   老马贼在三十几年间,一直在做积累。   当一个人把积累这种事情坚持不懈的干了三十五年,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丰硕的成果。   他的成果就是遍布西域的大大小小的马贼。   他有力量能够聚拢起一支数万人的马贼大军,却没有能力把这数万人的肚皮全部都喂饱。   因此,每当他的马贼群大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将自己的队伍肢解,只留下最强悍的马贼,然后把那些相对较弱的马贼分到别的地方去。   同样都是因为资源问题,一个地区不可能聚居太多的马贼,到时候要是出现一个地方全是马贼,而没有商贾和百姓的时候,对马贼来说也是一场灾难。   当一片云供述出西域马贼分布的详细状况的时候,铁心源才知道自己能够在哈密附近站稳脚跟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如果不是阿萨兰这个好人,自己很可能会在来到哈密的第一时间,就和一片云死磕。   那样的话,活命都来不及呢,哪来时间建设?   就在自己的身边,就埋伏着六支之多的秘密盗匪,如果在人数上一片云没有吹牛的话,四千多人的盗匪群,在戈壁上应该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如今马上就要到各处商贾云集哈密的重要时刻,身边还有这么多的马贼,这让铁心源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到记录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铁心源心头一凛。   不对,自己已经是好记性的典范,可是看了这么长时间的供述,依旧觉得一头雾水。   以一片云这个粗通文字的老粗,没有可能在心里装这么多的事情。   而且他的记忆力也不是很超群,每一次问讯结果对比就能看出来无数的马脚和错误,这绝对不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人干出来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是如何来记住这些东西的呢?   东起契丹,南到西夏,北到嘎斯,西到大食,上百支马贼团他万万没有理由能够记住。   不要说地域特征,以及人数,仅仅是每只马贼团首领和主要头领的名字,就是一个大问题。   清香城仅仅是一个不算大的城池,铁心源想要记住都需要尉迟灼灼的文书来帮助,他不信,一片云这个糟老头会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坐起来,来到一片云的头顶,死死的看着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老家伙,目光灼灼。   一片云艰难的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这种需要经常用的东西一片云不可能藏在别的地方,而这个家伙在进入狼穴之后,已经被武士们搜索过无数遍了,即便是如此,还是让他把绳锯和刀片带进了狼穴。   老马贼生性多疑,见识了太多的人与人之间发生的污秽事,即便是亲儿子,他也会防范几分,留有自己的心理底线,应该是老马贼这种人的生存之道。   铁心源一声令下,从门外进来四位武士,他们开始重新搜检一片云的随身物品,而铁心源依旧盯着一片云。   武士们用刀子将一片云的随身物品切的粉碎,连刀鞘都破开看了,依旧一无所获。   一片云的不由自主的握起了拳头,铁心源瞅着他青筋暴跳的手背冷冷的道:“剥除他身上所有的衣物,继续搜检。”   一片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铁心源嘶声道:“老夫也是一方豪雄,你怎可如此羞辱与我。”   铁心源一声不吭,武士们上前,很快就把一片云身上的肮脏衣衫扒的干干净净。   没了衣衫的一片云不过是一个瘦弱的老人而已,瘦骨嶙峋的胸膛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刀疤,左肋处甚至还有一个很深的凹坑。   一片云努力的挺起胸膛道:“羞辱一个老去的豪杰,你感到快意吗?”   铁心源避开一片云的眼睛道:“你不是豪杰,也不是英雄,你不过是一个老马贼而已。你不来都没有对这个人间释放过善意,因此,这个世界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善意。”   一片云并不认可铁心源这些话,依旧恶狠狠的瞪着他,这让铁心源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太学生的时候,和同窗一起去宫门口用目光向那些大臣们抗议的场景来。   “这是什么?”一个武士从污秽的衣物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白色绢帛来……   铁心源愉快的离开了狼穴,这张《马贼图》的出现,改变了铁心源对整个西域的认知。   清香城想要愉快的修整到元夕的计划不得不立即取消,铁心源第一次彻底知道了祸福之间是如何转换的。   成功与失败之间,唯有一线而已。   嘎嘎和尉迟文的审讯效果很好,就没有必要换人,他们必须进行第三遍审讯,保证做到一片云的口供全部都能对上,一片云的审讯不难,只要多问,勤问,有埋伏的地方总会露出马脚的,现在的事情反而是如何在自己离开之前,把这些马贼全部都清剿干净。   天山山麓有无数条深谷,这些马贼就盘踞在天山里,冬天的时候分散开来躲避寒冬,开春之后再啸聚成群为祸西域。   “马贼是开拓西域商道最大的一个毒瘤,尤其是我们哈密,随着契丹人的放任自流,多年以来,这里堪称盗贼如麻,即便是用遍地烽烟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我们要建立一个国家,而国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秩序,没有秩序国家就不可能建成。   因此,在剩下的十天时间里,我们要尽可能多的剿灭身边的盗匪,最重要的是要清剿掉距离我们最近的狼山和西海这两个地方的盗匪。   他们正好卡在南北两条重要商道的咽喉部位,不清除掉他们,我们哈密就没有办法繁荣起来。”   铁心源把一片云交代的事情给众人讲述了之后,就给这场会议定下来了要做的工作。   孟元直道:“我发现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对商贾有利,而农桑,在你的眼中似乎微不足道。”   尉迟雷道:“在西域只有商人才能让那个一个地方真正的繁荣起来,农桑在西域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比畜牧还要低,这里的气候反复无常。   有时候辛苦一年耕种的庄稼,会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灾害毁掉。   不论是干旱,水灾,大风,沙暴,冰雹只要发生一种,对农家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就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让西域人选择了商业和畜牧,而后才是农桑。”   孟元直得到了解释就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对铁心源道:“西海这个地方我去过,那里有着无数的沟、壑、塬、峁、梁、壕、川,放眼望去,满眼尘土,不见一丝绿色。地形极为复杂,大军进入西海,人数不宜过多,再多连饮水都会成问题。给我三百铁甲,我去踏平西海!”   李巧听孟元直这样说,遂笑道:“既然孟将军选了西海,那么,狼山就交给我。”   铁心源笑道:“速战速决为第一要素,有一片云提供的地图,和那些奴隶的口供,你们找到他们老巢应该不难,正月十八,我就必须离开清香城走一遭辽国西京,再顺便走一遭大宋东京。泽玛和铁三百,拉赫曼在二月初启程赶往东京,我们争取在三月于东京汇合。最晚不超过八月,我们就必须赶回清香城,到了那个时候,回鹘王和喀喇汗之间的战争也应该有一个定论了,我们明年要干什么,就看这场战争的胜负了。”   阿大笑道:“清香城谁主事?”   “铁一!”   “哈密谁主事?”   “你!”   “大雪山城呢?”   “铁四!”   “谁来统领军队?”   “还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阿大摇摇头道:“没有了。”   “没有了就去办事,我回去睡一会。”   李巧就当没听见铁心源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孟元直瞅了铁心源一眼,停下外出的脚步道:“下回说话注意些,你总是这样说话,会让我觉得我们才是马贼,而不是什么官军。”   铁心源回首笑道:“老孟,不要太认真了,你如果把这一场大功业看作一场游戏,我们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   孟元直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着出门去了,就在一瞬间,来到戈壁上经历的那些场面走马灯一般的在他眼前浮现,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必要把国家,权位看的过重,经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两个狼狈的宋人,来到荒凉的戈壁上,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拥有三座城池,控制五百里之地,即便是不能建国,这一样是一个大功业。   既然能心无旁骛的建成清香城,那么,也就能够心无杂念的建一个伟大的国家。   回到房间的时候,铁心源感到疲惫极了,看了一夜的一片云的供述,是一件非常劳心的事情。   如果不是从一片云的内衣里衬中找到一张写满字,画满图的绢帛,铁心源根本就无法记住那么多的强盗,到底分布在什么地方。   他很怀念从一片云衣衫里面搜出绢帛时,一片云那张青灰色的面孔,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绝望!   绢帛被搜出来之后,一片云基本上就崩溃了,在吃了一顿饱饭,洗了一个澡之后,他就彻底的做到了有问必答。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生气,只有一片清冷的死寂。 第三十八章 藏在骆驼肚子里的人   西海,又名魔鬼海,方圆不到百里,南北最窄处不过四十里之遥,就是这片土地,将祁连山与天山严整的分割开来,乃是自陇中进入哈密的一道天然屏障。   说是海,却见不到一滴水。   见不到一滴水,却能在西海的边缘地势低洼的地方,捡到无数的贝壳。   西海,它是一片没有海水的海洋。   这是一片充分受到大自然伤害的土地。   远远望去一片平川,唯有走近之后才会发现这里的到处都是沟壑。   夏日有暴雨,暴雨会形成山洪,山洪会肆意的切割厚厚的黄土层,数千年下来。   前唐时期,侯君集帅兵征伐高昌的时候,就是从经过的,作为后军的程咬金就是在这里因为迷路,导致接应失期被李世民贬官的。   也就是在这里,侯君集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六万降俘,被一夜坑杀!   这片土地上夜鬼杀人的传闻整整流传了快两百年。   如今是寒冬,即便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风滚草也不会滚到这里来扎根。   即便是最耐活的骆驼刺,也会避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根发芽。   这里只有刺骨的寒风和漫天的黄土。   孟元直的汗血马停在一道壕沟边上,烦躁的踢腾着脚下的黄土,嘴上的纱巾让它非常的不舒服。   “你确定就是这里?”孟元直解开脸上的蒙布,回头问身边一个捂的更加严实的人。   铁心源解开脸上的蒙布,吐掉一口带着黄土的唾沫道:“九梁十八沟,有水的就一个地方。这地方说起来隐秘,其实只要找有树木的地方,就一定是西海马贼的藏身之所。偌大的一个西海,也只有这条沟里还有一点干草。”   孟元直笑道:“说真话,你跟来做什么?”   铁心源正色道:“我感觉不太好,加上我还有点不太相信一片云,另外,在你倒霉的时候我最好和你在一起,你心里才不会有别的想法。”   “来西海是我自己选的,不会抱怨。”   “你儿子已经为你叫过冤屈了!”   “我差点打断他的腿,你也看见了。”   “不是那么回事,有怀疑才是正常的,信任需要时间来加深,突发事件也是考验信任的一个重要因素。既然我闲着没事,为什么就不能跟你一起来?至少会省略掉那些无聊的猜测。信任这东西最受不得猜测带来的伤害了,能少考验一次就少考验一次。”   孟元直看着被风卷起来的黄土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知道,说不上来,就是在你准备来西海之前,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后背上痒得厉害,就像是有一个带着麦芒的麦穗在背上爬。”   孟元直再次看看眼前的这条土沟,手一挥,立刻就有一小队斥候跳下马,顺着土沟松软的边缘溜进土沟,端着弩弓,谨慎的前进。   斥候向前搜索了两里地,没有发现问题,孟元直就跳下战马,也准备徒步进入土沟。   “你留在上面,如果真有什么不对……”   “我会立刻逃跑!”   “这就对了,立刻逃跑,不过,你要记得把我的宝马带上,不能丢了。”   “我会骑着汗血马跑,这样快一些。”   “好主意,等我干死敌人之后会去找你的。”   孟元直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之后就带着三百名武士下了土沟,只留下铁心源和五十位武士守在帮他们警戒。   前面又是一道断梁,一道土沟变成了两条,一道向西,一道向南,铁心源没有法子再跟着孟元直的队伍前行,就只好守在这个土沟的三角地带等候孟元直归来。   风停了,天空中的尘土簌簌的往下落,不一会,铁心源一群人就成了土人。   太阳惨白,惨白的。   铁心源身边的武士们开始解开水袋给那些焦渴的战马喂水,铁心源自己也快吧一袋子水喝光了。   不为灰尘所动的人只有铁六一个,他单膝跪在黄土上,谨慎的朝土沟里面瞭望。   因为灰尘的缘故,看的其实并不远。   铁心源再一次吐掉嘴里的尘土,叹息一声,这里其实并不适合人类居住,西域这么大,一片云为什么会把一支最精悍的马贼安置在这里?   以马贼的纪律性,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没有跑掉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除非,这里有什么东西,牢牢的拴着马贼的心,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在西海居住几十年而不想着换地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他们呢?   黄金?   不可能,想要从泥土里取出黄金,需要大量的水,水在哈密不值钱,很普通,但是在西海,水在某些时候恐怕比黄金还要值钱。   玛瑙?   更不可能,那东西其实是石头,是矿产,乱石滩,火山地才是它们存在的地方,玛瑙绝对不可能存在于黄土之中。   这里厚厚的黄土层都来自戈壁,是风把他们从戈壁带到这里来的,日积月累才成了黄土层。   而黄土层里,最贫乏的就是矿产。   铁心源并不清楚,在西域,人类最大的可以媲美长城的壮举,就是坎儿井!   西海地处天山风口的沉积地带,大风从戈壁上带来的尘土,因为不远处祁连山余脉的阻隔,缓缓地落在西海平原上,最终形成了这片奇特的地貌。   就在他的脚下,就有一条高大,宽阔的足矣让马车通行的坎儿井从这里通过。   发源自祁连山余脉宗务隆山的泉水淙淙的在这条巨大的坎儿井里奔流,水流清澈,纤尘不染。   清澈的水流最终离开了坎儿井,汇集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中。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山谷,即便是冬日,这里的苍松依旧青翠喜人,不像天山上的松柏,早就变得干巴巴的。   偌大的山谷里,阡陌交通纵横,土地平整,秋日收割后的麦秸依旧完整的保留在地面上。   高大的山岩上布满了山洞,有无数的人正在从山洞里进进出出,取水的妇人背着高大的木桶,装满水之后就蹒跚的爬上陡峭的石阶。   一些衣衫破烂的男子正在身穿皮袄的马贼鞭子下,努力的开凿石洞。   在石壁的最下方,有一个非常大的洞口,阳光从洞口射进山洞,落在一张巨大的床铺上面。   一个浑身包裹着麻布的男子躺在床上,不时痛苦的大吼两声,污言秽语暴雨般的从嘴里喷出。   两个身着熊皮的壮汉皱眉看着床上的男子,对于床上受伤男子的污言秽语并不在意,只是眼神中充满了不耐。   “赛义德,乙马,我知道你们讨厌我,不论你们如何的讨厌我,我依旧是我父亲的儿子,我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一阵恐怖的疼痛过后,床上的男子似乎清醒了一些,总算是说出一段有意义的话语。   为首的一个壮汉道:“乎鲁努尔,你说王已经战死了,这一点你能确定吗?”   乎鲁努尔尖笑道:“我父亲带走的一千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紧接着我宿营的山谷就被人攻击,我差点死在一个叫做拉赫曼的射雕手的羽箭之下。   不等我整军备战,偌大的一座山谷就在一瞬间变成了火海,如果我不是切开一头骆驼的肚子藏在里面,早就被烧成灰烬了。   即便是如此,我醒过来的时候,潭水已经是滚烫的,而骆驼外面的肉都熟了,如果不是大火融化了山顶的冰雪,山洪把骆驼冲走。   我估计也会被闷熟在骆驼肚子里,就像烤全驼,骆驼肚子里的那只羊。”   赛义德摇摇头道:“没听说过有一个叫做拉赫曼的射雕手,他告诉你名字了?你知道他的首领是谁吗?”   乎鲁努尔从床铺上找出一枝粗大的半截羽箭丢给赛义德道:“他的箭上写着名字呢。”   乙马接过羽箭,看了一眼之后道:“少见的雕翎箭,这样直的箭杆,一百枝羽箭中都找不出一根,看样子真的是属于射雕手的羽箭。只是拉赫曼这个名字从未听说过,在西域,任何一位射雕手都是大名鼎鼎的。我们没有听过的就更少了。”   赛义德问道:“乎鲁努尔,按照你说的,王带着红魔的千人队和自己的一百名亲卫去攻打一座小小的山寨。   最后战死在城下,这根本就不可能,红魔的攻城战力是我们中最强大的,王带着山魈,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你想要现在就接受咀末城是不可能的。   既然你都能逃回来,王,没道理跑不出来,我们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王一定会回归的。”   乎鲁努尔大笑道:“赛义德,咀末城不是你的,是我父亲发现并且重新让它焕发生机的。仅仅是开凿坎儿井,死掉的奴隶就不下一万人,你想坐享其成吗?”   赛义德摇头道:“没人敢背叛王,我是王的属下,曾经发过誓要为他守卫好咀末城。如今,不过是在遵守我的誓言而已。”   乎鲁努尔再一次大笑起来,搬动了一下自己手边的床沿,赛义德和乙马的脚下一虚,地上的地砖向两边裂开,在两声惊呼中,赛义德和乙马消失在黑黝黝的洞口。   地砖很快就合上了,乎鲁努尔吃力的倒在床上,就这一个很小的动作,就让汗水浸透了麻布。   汗水浸湿了烧伤的地方,乎鲁努尔再一次痛苦的大声吼叫起来。 第三十九章 为老首领复仇   傍晚的时候,空中的灰尘终于落的差不多了,除了土腥味非常重之外,天空已经变得清澈多了。   孟元直带着部下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身体回来了,他们的搜索徒劳无功。   孟元直摘掉铁盔放在身边,一口气喝掉半水囊的清水出了口气道:“从没见过这样的鬼地方,一条山沟会变成两条,四条,八条,最后天知道成了多少条。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分兵,走了不到十里地,我身边的人就分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再分下去,就会被人家一点点的给蚕食掉,所以我就退回来了。”   铁心源瞅着孟元直满身的尘土道:“你们到底没有找到水源?”   孟元直摇头道:“没有,我一路向回走,一路收兵,已经问过其余的兄弟了,他们同样没有找到水源。源哥儿,是不是这里根本就没有马贼?尤其是那张《马贼图》上描述的有五千人之多。这么多的人生活在西海,没有水源根本就没办法生存,哪怕是水少点都不成。”   铁心源摇头道:“不可能,一片云的《马贼图》制作精细,不说别的,光是那张地图就是难得的宝物,整副绢帛还用蜡细细的涂过,蜡上面又封了一层采自羊皮最里层的薄膜,而且制作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不是临时起意才制作的,所以,可信度很高。”   孟元直叹口气道:“三百人想要把这片地域全部搜索一遍,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根本就做不到。”   铁心源笑道:“其实没必要找那么多的人,找水源这种事情,牲畜要比人强的太多了。我们用做军粮的那十几只黄羊,今天一天我都没有喂水,等到明天早上,这些羊一定焦渴难耐。这些黄羊都是我们才驯化不久的野羊,它们的生存能力极强,只要附近有水,它们一定会找到的。”   孟元直看着铁心源道:“你还真有办法啊。”   铁心源笑道:“我的职责就是想办法,至于怎么执行是你们的事情,我现在就担心,要是一下子涌出四五千马贼,我们三百人怎么应付?”   孟元直道:“自然是游而击之。这一次跟随我们过来的武士,全部都是一人双骑,装备了弩弓的人就有两百人之多,弩弓和弓箭相比最大的好处就是单手就能击发,如果那些马贼想要追击我们,正好让他们尝尝我们在马上射击弩弓的技巧。”   “要是人家缩回去呢?”   “好办,这样更舒坦,只要把火油弹丢进他们的老巢,我们的军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我就不信,在烈焰滔天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躲起来不出面!”   铁心源点头认可了孟元直的说法,火油弹和火药的出现让这个时代的战争变得简单和直接。   铁心源最讨厌的就是什么攻城战,什么攻坚战,这两种作战的方式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一点就是,自己人会死很多。   这个时代的攻城战,其实就是在靠人命填,一座城池只有在吞噬了足够多的生命当祭品,才会打开自己的大门。   用火油和火药,攻城就变得简单多了,这两样东西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对敌人造成最大的杀伤。   红魔当初时进攻清香城的时候,才是这个时代最正统的攻城方式,他想依靠无畏的勇气和高明的武技让清香谷投降,结果,遇到了石灰瓶……   双目被生石灰和清水灼瞎之后,一个武技高强的悍匪,只能在战场上无助的奔跑,希望能有一枝流矢来结束自己的性命,最后终于如愿以偿。   西海的晚上寒冷无比,即便是最强壮的武士也用皮袄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身体弱一些的则把那些焦渴的咩咩叫的黄羊搂在怀里取暖。   战马们肚皮上裹着皮毛也紧紧地挤在一起共同对抗西海的寒风。   看到族长和将军待在温暖的土洞里,一个个才如梦初醒,早先族长大人在挖土洞的时候,大家还非常的不解,现在看到他们窝在土洞里,烤着火,愉快的喝着酒,这才如梦初醒。   这里到处都是厚厚的黄土层,挖一个能容下两个人的土洞也仅仅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在孟元直麾下队正的指挥下,三百多人,不一会就挖了很多的土洞,即便是战马都能分到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你的部下傻了吧唧的。”   铁心源吐掉嘴里的羊骨头对孟元直道。   孟元直郁闷的瞅着自己忙手忙脚的部下道:“李巧本身就是将作监的匠师,会一些奇巧之术不算什么,如果这一次我的副将铁火也来的话,他会告诉军卒们该如何避寒的。不会像你这样自己不声不响的干完之后躲在一边看笑话。”   铁心源美美的喝了一口滚烫的羊汤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该我干的事情我不推辞,不该我干的事情,我如果干了,就是在夺你们的权力。这一点可比我教会他们挖土洞重要一千倍。”   “你总是有道理的。”   “所以我是首领啊,言出法随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孟元直见自己的部下全部进了土洞,心情好了很多,大笑道:“我算是看来了,这个世上所有的王其实都是在把自己行事的方式当作律法来执行的。用自己的爱憎来规定人们要爱什么,要憎什么,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句——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的诗句的真正含义。你今年才十八岁,要是让你当上五十年的王,我觉得以后我们清香族随便拉出一个人来,估计都会是你的模样,即便是模样不同,做事的方式一定是相同的。”   铁心源笑道:“那样多好了,满清香族都是老虎一样的猛士。”   “错,是满清香族都是一群群的狐狸在奔跑,清香城会变成一个著名的狐狸洞,全天下的好人都会避而远之!”   孟元直调侃玩铁心源之后,起身就走,他需要在巡视自己的部下,并且站第一班岗,这是他孟元直在军中的方式。   找不到反击机会的铁心源呵呵一笑,就用厚厚的毛皮把自己裹严实,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就在不远处的咀末城里,乎鲁努尔趴在床上,额头的青筋暴跳,汗水涔涔的从额头流下来,两个侍女战战兢兢的用温水湿润了他身上的麻布,然后一点点的将粘在他皮肉上的麻布撕下来。   这个过程和扒皮差不多一样的疼痛,去掉麻布的地方,没了外皮的肌肉似乎都在颤抖。   仅仅去掉了后背上的麻布,乎鲁努尔的汗水就湿润了厚厚的毛毡。   而四肢上还有更多的麻布等待两位侍女继续撕扯,她们每一次撕扯,无疑就是在对乎鲁努尔上了一次酷刑。   山洞外,无数的马贼站在那里,因为乎鲁努尔说过,赛义德和乙马因为对他无礼,已经被他杀掉了,就在今夜,他准备重新遴选出两位首领。   就是这个传言,让人心惶惶的咀末城逐渐安静下来,所有自认为有能力担任首领的马贼都来到了乎鲁努尔的门前,准备在第一时间听到自己被晋升的消息。   在来到乎鲁努尔的门前之前,他们自发的除掉了赛义德和乙马的心腹,以及家人。   乎鲁努尔的门前摆着一长串的新鲜人头,这些人头血迹未干,从老人到年轻人到妇人,再到幼童都有。   两位侍女总算是将乎鲁努尔身上所有的麻布去除干净,找来两根鸡毛,蘸着亮晶晶的獾子油小心的将这个治疗烧伤的好东西涂抹在乎鲁努尔的身上。   做完这些之后,再找来干净的麻布重新把乎鲁努尔的身体包裹起来。   乎鲁努尔终于不再发出惨叫声了,闭目休憩了一会,睁开眼睛问侍女:“我全身有多少出烧伤?”   一个侍女慌忙道:“一共二十二处,大片的七处,中等的四处,小片的烫伤十一处。”   “有溃烂的地方吗?”   侍女犹豫了一下道:“脚上的两处烧伤已经溃烂了。”   乎鲁努尔点点头道:“这双脚带着我走了两百多里,不溃烂才没有道理。上面的腐肉你们切割干净了没有?”   侍女帮着乎鲁努尔擦拭一下头上的汗珠道:“全部切割干净了。”   乎鲁努尔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温柔的抚摸着两个侍女修长的脖颈道:“辛苦你们了,只是我的伤势不能为外人所知,因此……”   不等两位侍女反应过来,她们修长的脖颈就已经被乎鲁努尔那双大手给生生的折断了,脑袋歪在一边,大大的眼睛里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喜悦。   乎鲁努尔再一次搬动了床边,那块翻板再一次向下跌落,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洞里似乎还隐隐约约的有呻吟声传上来。   乎鲁努尔并不在意,将两个侍女的尸体丢进了黑洞,然后就面无表情的重新关上翻板。   屋子里安静极了,侍女身上香料的味道还没有散净,人却已经去了地狱。   乎鲁努尔换了一身金色的长袍,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弯刀,打开大门看着身边密密匝匝的马贼吼道:“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马贼们稍微一愣,立刻就有一个机灵的马贼吼道:“为老首领复仇!”   其余的马贼也反应了过来,一起跟着大吼:“为老首领复仇!” 第四十章 伟大的坎儿井   清晨到来了。   铁心源从土洞里钻出来之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土洞虽然简陋,里面依旧比外面温暖了一百倍。   看着自己尿在黄土地上的尿水在瞬间变成寒冰之后,铁心源就一心想要再钻回土洞里,继续睡觉。   见焦渴的黄羊凑过来舔舐着被冻成寒冰的尿水,铁心源就只好喷出一口长长的雾气,开始今天的任务。   孟元直就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的一般,全身都缭绕着白色的雾气,豆大的汗珠子还挂在连上,咕咚咕咚和冰水的模样,让铁心源觉得更冷了。   “这样的天气里,筋骨要是不拉开,很容易受伤,我喊了你三遍,你不肯出来。”   孟元直喝完水之后就进土洞里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一边系腰带一边埋怨铁心源的懒惰。   “我是什么模样,我清楚,不用你提醒,你要是再不去阻止你那些二百五部下,他们今天可能会生病。”   铁心源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指责自己,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孟元直把那些站在寒风中显摆肌肉的二百五撵进土洞换衣服,然后才对铁心源道:“今天如果找不到马贼,我们就要回去了,这样的天气里行军作战不可太久,否则真的会有人病倒。”   铁心源笑着指指被绳子拴住的黄羊道:“我其实也是突发奇想,要是不能成功,我们就回去,了不起守在家里等马贼上门就是。”   出门在外,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吃的,能有一大碗滚烫的米粥可以用来泡干饼子就已经是奢侈了。   西海这个鬼地方,想找一把烧火的干柴似乎都是一种奢望。   已经两天没有喝水的黄羊咩咩的叫唤着,不断的用蹄子和头上的尖角去刨脚下的黄土。   如今,黄羊已经是清香城最主要的食物来源,一头成年公黄羊足足有一百四十斤重,个头大一点的头羊,甚至有一百八十斤重,即便是比较小点的母羊,体重也超过了一百斤,肉质鲜美,没有膻味,这也是王柔花在西域唯一能吃下去的羊肉。   这东西繁育快,给点草就长肉,去年抓到的第一批黄羊,已经在山谷里繁衍了一代。   孩子们在封闭的草场放牧黄羊的时候,总会找一头最肥硕的黄羊当做自己的坐骑,在草场里纵掠如飞,勇不可挡。   黄洋又被称为戈壁上的精灵,不论是在炎热的可以把人烤熟的夏日,还是在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严冬,生存对它们来说永远都不是问题。   “只要跟随着黄羊群,你就能活下去!”   这是西域一句非常有名的谚语,这句话非常的有道理,因为只有黄羊才知道在某些时刻,某些地点能找到水源,或者传说中的绿洲。   行走在戈壁上迷路的旅人,只要看到了黄羊,就等于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吃过早饭之后,孟元直就牵着焦渴的黄羊下了土沟,走了不到半里地,军卒手里牵着的黄羊就发疯一般的那角去顶身边的黄土堆。   铁心源站在顶上愣了一下,然后他就发现这个土沟的草基本上都长在黄羊拿角去顶的那面土崖。   这非常的诡异,长草的这一面,并不是土沟多少有点湿气的阴面。   在铁心源的示意下,牵着羊的武士松开了自己手里的绳子,任由那些黄羊在土沟里面咩咩叫。   开始只是一只黄羊在顶,在挖,不一会,七八只黄羊都开始凶猛地向土崖发起进攻。   孟元直一声令下,所有的军卒都开始用铲子挖土崖,不一会就挖出好大一个洞。   一头凶猛的黄羊高高的跃起,重重的将脑袋顶在土崖上,只听轰隆一声,黄羊立刻就钻进了土地。   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里传来淙淙的流水声,以及黄羊愉快的叫声。   不等众人进入土洞,那些焦渴到了极点的黄羊接二连三的冲进土洞里,那个洞口也变得越发的大。   军卒们用铲子把洞口向外扩展一下,阳光照进土洞,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即便是匆匆跑下来的铁心源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暗暗心折,西海的表面上伤痕累累,谁能想到地下还有这样一处洞天。   铁心源和孟元直走进坎儿井的时候,一股湿润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这里不但湿润,还温暖。   水的流动同样把新鲜的空气从远处带进来,再把污浊的空气再从出口排出去,整座坎儿井,奇妙的就像是一件艺术珍品。   对于坎儿井,铁心源并不陌生,在来到大宋以前,他曾经喝了近三年的坎儿井井水。   这里的水甘甜,纯净,远不是河流里的水可以比拟的。   坎儿井是开发利用地下水的一种很古老式的水平集水建筑物,适用于山麓、冲积扇缘地带,主要是用于截取地下潜水来进行农田灌溉和居民引用。   春夏时节有大量积雪和雨水流下山谷,潜入戈壁滩下。人们利用山的坡度,巧妙地创造了坎儿井,引地下潜流灌溉农田。坎儿井不因炎热、狂风而使水分大量蒸发,因而流量稳定,保证了自流灌溉。   以前铁心源见到的坎儿井里非常的干净,里面不但有明亮的灯光,还有精致的椅子供人休息。   可是这里的坎儿井黝黑而恐怖。   从水渠宽阔的积水潭角落里散落的尸骨来看,这条渠恐怕是奴隶们用生命完成的。   以前就听说,融化的雪水冰冷刺骨,奴隶们需要跪在冰冷的水里挖凿坎儿井,干这活的人没人能活到三十岁以上。   而这里的尸骨,大多矮小,应该都是些未成年人在干这活,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过十五岁。   一队斥候打着火把沿着坎儿井向水流的下方搜索而去,铁心源坐在坎儿井的边上,对孟元直道:“算计错误,这里的马贼人数远比我们预料的多。《马贼图》上标注的人数应该是正确的,这里至少会有四五千马贼,人数少了,就对不起这条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命的坎儿井。”   孟元直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个老马贼耗费这么大的心力?”   铁心源苦笑道:“马贼的心思我们弄不懂。”   孟元直撇撇嘴道:“我们也是马贼啊!”   “等我们像一片云那么老了,或许就能弄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修建一座极度浪费的坎儿井了。”   “怎么能是浪费?有这样一条坎儿井,养活几万人都不成问题啊。”   铁心源冷笑一声道:“你看看这里的地势,黄土层,沙土层,最是容易渗漏。   我敢说,这条渠源头的水源一定非常的充沛,唯有这样,才会经过几十里的黄土层,沙土层后在这里依旧保持充沛的水量。   再者说,西海土地贫瘠,根本就不适合种植庄稼,也就是说,这条渠里的水仅仅是供马贼们饮用的。   对西域这个极度缺水的地方来说,这是一种致命的浪费。”   孟元直叹息道:“真如你所说,也不知道老马贼是怎么想的。”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这里的人命太廉价,让他可以所欲的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不用考虑成本。他只需要提供一点食物就成,就在刚才,我看了那些尸骨,尸骨上面还有刀子刮过的痕迹,你因该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坎儿井深处火光摇动,斥候气喘吁吁的从远处奔跑过来,不等气喘均匀就道:“坎儿井的尽头是一座城池!”   铁心源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城池?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和孟元直一起走了不到十里地,就看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这座城池至今都未曾修筑完毕,很多地方都乱石林立,高大的城墙也不过才修筑了一小半。   正对面的山岩上有无数个洞窟,蜂巢一般的镌刻在山崖上,有一种最原始的美。   孟元直仅仅看了一眼就对铁心源道:“这里的人很多,我们的人数太少,不足以占领这里。”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里不过是马贼的一座比较隐秘的老巢而已,除了自保之外毫无用处。毁掉就是了。”   “火油弹和火药也不够用……”   “毁掉这座城池很容易,只要毁掉坎儿井就成,西海左面还有大片的荒原,只要我们把坎儿井里的水引到那里去,那里很快就会变成绿洲的。”   “可是西海……”   “放弃,完全放弃,这里根本就不适合人居住!”   “这样也好,没了水的西海没人能在这里活下去,逼迫那些马贼从西海出来和我们作战,要比在这里作战强的太多了,我就担心你离开的日期太近……”   铁心源冷笑道:“毁掉水源之后,他们比我还要召集,这世上从来都只有老子把人逼疯,没人可以威胁我。”   孟元直深深地看了铁心源一眼道:“我现在开始理解一片云为什么会说他遭报应之后,就会轮到你遭报应了,你们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只不过一人是疯狂的疯子,另一个是有理智的疯子。” 第四十一章 邪恶者铁心源   在生产力极度低下的西域,建成一座坎儿井,就意味着荒凉的戈壁中将会一片绿洲。   戈壁上有了绿洲就会有人烟,有了人烟这片地方将不再属于蛮荒。   一股水养活一片土地,养活一片牲畜,养活一些人就是西域最真实的写照。   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去毁掉一条已经修建好,并且运转良好的坎儿井。   即便是再穷凶极恶的马贼,也不敢这样做,这对西域人来说,是对造物主最起码的尊敬。   满西域也只有五千余里长的坎儿井,这还是后世计算出来的长度,并且把它和长城并称为古代工程制造的奇迹。   身为汉人的铁心源自然没有这种觉悟,反正王贲也曾决水灌大梁,项羽已经烧掉了三百里阿房宫。   毁掉之后再建也就是了,这就是铁心源的想法,他觉得再建的时候还能繁荣一下哈密的经济。   相比后世那些官员们干的事情,铁心源觉得自己干的还远远不够。   哈密都被摧毁了三次,才开始真正的修筑城墙。   断掉水源是对付敌人最有效的手段,铁心源绝不会因为人们都看重坎儿井就不对它下毒手。   在他看来,自己人比坎儿井重要。   对面的那座城里人很多,一个个看起来很彪悍的样子,走路都拿着刀子疯狂的呼喊的人,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和这样的敌人作战,自己人受到损伤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今,他想避免!   断掉他们的水源,这些人就没法子彪悍了,在平原上,铁心源有把握凭借很少的兵力和火油弹,火药就能把他们整齐的消灭掉。   坎儿井流到平原之后,就不再有水源对它进行补充了,所以铁心源觉得应该从山地上就开始截断这里的水源。   那座城池只需要断水半年,就会被他们自动的废弃掉。   一旦到了夏日,太阳会把城池边上的那个大水潭里的水彻底干净的蒸发掉。   这片土地上彪悍的人太多,太野蛮,杀不光,斩不绝,脑子里没有家国概念,心地里没有是非之分,非常的不好统治。   只有把他们打痛了,打服了,他们才会隐忍一段时间,等自己强大之后,卷土重来。   孟元直和铁心源确定了坎儿井的走向之后,就重新封堵好了自己挖出来的这个大洞。   只是匆忙间那些黄羊全部跑掉了……   所有的坎儿井都是笔直的,这和两点定弦这个道理有关,在确定一个出水口之后,挖掘坎儿井的人就会在身后点一盏油灯,然后转过身去,朝自己影子所在的地方开始挖掘,坎土曼每一次挖掘都会落在影子上,这是每一个挖掘坎儿井的人都必须遵循的规定,这样就能保证自己挖出来的巷道是笔直的。   进行了简单的两点定位之后,孟元直和铁心源就撤出了西海。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亲手毁掉一条几十里长的坎儿井!”   一路上孟元直的嘴巴就没有停止过,喋喋不休的在铁心源耳边制造噪音。   此时的孟元直表现的很西域化,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崇拜建设的宋人。   铁心源不得不停下战马耐心的对孟元直和身边那群神情同样有些凝重的武士道:“这条坎儿井走进了西海,根本就是错误的。   它没有养育一片绿洲,也没有养育牛羊牲畜,只养育了一大群穷凶极恶的马贼。   就这个原因,我们也需要干净彻底的将这条罪恶的坎儿井给他毁灭掉。   这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我们将来也会修建我们自己的坎儿井,我们自己的坎儿井绝对不会以人命为代价。   因为我们有更好的挖掘坎儿井的方法,用更好的工具,更多的人力,挖掘坎儿井的人将来会是健康的,能愉快的活到自然老死,而不是在盛年的时候就悲惨的死去。   你们就不觉得这条满是少年人血泪的坎儿井,成为那群死去的少年人的坟墓,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吗?”   铁心源的话并没有起到应该达到的作用。   西域人是务实的,在没有看到真实的现实之前,他们会倔强地维护自己的固有的想法。   出了西海之后,铁心源不得不对身边的西域武士们道:“相信我吧,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让你们失望过。”   即便是如此,当铁心源找到山坡上的竖井之后,准备把火药丢进去的时候,那些武士还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铁心源的信誉确实卓著,他们一定会阻止他这样做。   大地在火药的轰鸣声中颤抖,同样在颤抖的还有那些武士们痛苦的身体。   黄土层是很脆弱的,满是立柱的坎儿井更是让爆炸产生的音波形成了空洞效应,爆炸过后,坎儿井坍塌的轰隆声不绝于耳……   山坡上出现了一条极为明显的凹陷痕迹,痕迹从众人的脚下一直延伸到了苍茫的西海。   竖井里面的水很快就溢出来,沿着山坡按照重力原则寻找到最好的出路之后,就奔涌下山坡,最后在一个小小的山谷里驻足不前。   “你们看,水没有被浪费,它们会在这里继续养育戈壁上的野兽,也会滋养这片土地上青草,等到明年的时候,会有远飞的鸟儿在这里驻足,也会有劳累的商队在这里补充水……”   铁心源喋喋不休的话语就像是在唱独角戏,说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   孟元直不忍心继续让铁心源尴尬下去,准备给他打一个圆场。   一个年轻的武士怯生生的道:“族长,我们不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是啊,族长,我们明白您为什么会这样做,这件事我们会保密到底,直到进入坟墓。”   “族长,您以后要挖坎儿井的时候算我一个,我听老人说过,谁要是毁了坎儿井,除非重新挖掘出十倍被毁掉的坎儿井才能平安的进入天堂。到时候,我们一起帮族长挖!”   “是啊,是啊,我们补上就是了,我们一起挖!”   炸掉坎儿井,对这群人来说是一件从根本上违背了他们良知的事情……   情况之严重,不比汉人揪着父母的脖子打骂来的轻。   铁心源眼睛快要流出眼泪来了,他发现,自己以后想不挖坎儿井都不成了。   他其实更喜欢用陶管连在一起接水的。   乎鲁努尔非常满意咀末城的驯服。   假如不是身体动一下都会有剧烈的疼痛,他一定会举行一个盛大的酒会来庆祝一下。   这一次不用再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悲剧了,对于两个已经上了天堂的人来说,团聚就已经是最大的褒奖了。   那个故事父亲要求自己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还要他一刻都不许忘怀。   一个故事讲述了很多年之后,即便是和自己有关,乎鲁努尔也不愿意再把它当作酒会前的宣言来讲述了。   他庆幸自己是在冬天被烧伤的,如果在夏日里,自己绝对没有可能活下去。   如今到夏日来临还有足足半年时间,不论是箭疮,还是被烧伤的地方,到时候都会痊愈的。   等到身体痊愈之后,他很想去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寨子能把自己比魔鬼还要恐怖的父亲杀死。   端着一杯葡萄酿,乎鲁努尔打开了翻板,听着地底下传来的呻吟声,愉快的笑了。   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不论是谁的呻吟都不重要,这样的声音过几天就会消失掉的。   他喜欢这种痛苦和绝望混杂的声音,百听不厌!   喝了两口葡萄酿,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不适合饮酒,就一翻手腕子,把杯中酒全部倾倒进了漆黑的洞口里。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他手一抖,青铜杯子掉进了深坑,匆匆的合上翻版之后,打开了大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声音是从坎儿井的出口传来的,乎鲁努尔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声音的出处。   所有的人都在朝坎儿井的方向看,不难确认。   轰隆声打雷一般的闷响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停息,乎鲁努尔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不论干什么都会有无妄之灾找上门来。   不用他吩咐,已经有很多人飞快的向坎儿井出口狂奔过去,哪里是咀末城的生命,容不得他们不紧张。   武士们刚刚站定,就听见坎儿井里有急促的蹄声传来,马贼们第一时间就握着弓箭,等待敌人一露头,就给予猛烈的打击。   一个硕大黑影从坎儿井的出口里飞跃出来,一时间,箭如飞蝗。   总共飞出来了八条黑影,全部都被密集的箭雨给射成了刺猬一般模样。   当黑影掉进水潭里,众人才发现被自己射死的是八只黄羊。   就在马贼们七嘴八舌的讨论黄羊是如何进入密闭的坎儿井的时候,有一个马贼发现了一个更加恐怖的事情。   坎儿井里流出来的水,慢慢变小了……   “坎儿井没水了——”   那个马贼的叫声是如此的大,以至于站在山洞门口的乎鲁努尔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面传来的巨响应该就是坎儿井坍塌的声音。   很快就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乎鲁努尔无奈的看看湛蓝的天空,连大声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四十二章 乎鲁努尔的围城   黄羊的脖子上有绳子!   这些黄羊不是野羊,而是被人豢养的。   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坎儿井的毁坏很可能和那些人有关。   乎鲁努尔非常的愤怒,多年以来,咀末城一直过着平安的生活,已经把这些马贼身上应该有的警惕之心给慢慢消磨光了。   冬日里虽然是一个万物修整的时节,但是,一个斥候警卫都不外派的作法,还是出乎乎鲁努尔的预料之外。   父亲当初不无得意的说过,谁能想到贫瘠的如同地狱一般的西海还隐藏着一座辉煌的城池?   很明显,父亲得意的过早了,现在已经有人悄无声息的摸过来了,还毁掉了咀末城的坎儿井,就像割断了一个人的喉管一般。   乎鲁努尔发疯一般的吹着号角,希望能有人反应过来,敌人既然已经破坏了坎儿井,接下来就该突袭咀末城了。   坎儿井坍塌之后,咀末城里的马贼们的脊梁骨就像被砸断一般,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不再流水的坎儿井,几个不甘心的已经举着火把冲进了坎儿井。   进入坎儿井的人越来越多,唯独没有人在意乎鲁努尔发出的战争警报。   吹累了的乎鲁努尔干脆坐在山洞口气喘吁吁,牛角号被他丢在一边……   他很想用手里的刀子砍死这里的人,砍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直到天黑,也没有敌人杀过来,派出去的斥候什么都没有发现,偌大的西海一个外人都没有。   唯独坎儿井从山坡地带开始,向下坍塌了六里地,坎儿井里面的水已经从山坡位置溢出来,在山脚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坎儿井坍塌了六里地,也就是说整座坎儿井已经废了,与其要把坍塌了六里地的坎儿井修复,还不如重新挖一条来的简单方便。   乎鲁努尔根本就不信斥候说的每一个字,他不信坎儿井会自己坍塌掉,更不信斥候说西海荒原上一个人都没有的胡言乱语。   黄羊脖子上的绳子已经非常清楚的说明问题了,这些蠢人依旧在为一条坎儿井悲哀。   第二天,乎鲁努尔不顾自己的伤势,亲自带队沿着坎儿井探查了一遍。   铁心源留下的生活痕迹在他仔细的观察之下暴露无遗。   愤怒的乎鲁努尔就在铁心源曾经睡过觉的土洞前面下令杀死了昨日派出去的斥候。   并且将斥候们的尸体埋进了土洞。   本来抱着接收父亲遗产目的来西海的乎鲁努尔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背上了一个偌大的包袱。   咀末城原本就不是一个战斗堡垒,而是马贼们用来安置家眷的所在地。   一片云就因为有能力安置一部分马贼的家眷,才获得所有马贼尊敬的。   同样的,一片云在养活这些家眷的同时,也利用家眷来控制桀骜不驯的马贼。   这么多年以来,一片云曾经被回鹘等国家绞杀过无数次,也失败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能快速的崛起,这和西海的咀末城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别的马贼一旦遭遇了官军的致命打击,会星散流离,最后土崩瓦解。   而一片云的马贼队伍即便是被打散了,马贼们在避过风头之后依旧会重聚在西海。   冬日里,咀末城里的马贼并不多,更多的是马贼们的家眷。   平静的生活被突然打乱之后,他们接下来就变得慌张而不知所措。   坎儿井里面没有活水补充进来,巨大的水潭立刻就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虽然把冰用火化开,同样可以满足人饮水的需要,可是山谷里数量众多的牛羊,战马的饮水却出了很大的问题,因为没有足够多的柴草来为牲畜们化冰。   西海贫瘠的外表保护了这些人几十年,可是,贫瘠的连柴草都不多的西海,同样让这些人痛苦了很多年。   乎鲁努尔现在就站在水潭上,脚下就是厚厚的坚冰层,一些马贼正在水潭的最深处开凿了一个冰洞,一桶一桶的往外拎着满是冰渣子的冰水。   一脸白胡子的老马贼卖伊斯为难的对乎鲁努尔道:“王,最迟三天后,我们就不会再有清水来喂马了。”   乎鲁努尔抬起满是瘢痕的脸,瞅瞅头顶上冰冷的太阳,摇摇头道:“必须要走了,再不走,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反正马贼的日子注定是要流浪的。”   卖伊斯抽着老脸问道:“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呢?我们的人数太多了,更何况这里大部分都是妇孺,他们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再说了,离开咀末城之后,很多妇孺会在戈壁上被寒风冻死的。我听说哈密已经有人在重建了,如果我们能夺下哈密,就有过冬的地方了,无论如何先要把这个冬天支应过去再说。”   “卖伊斯,你是第一批追随我父亲的人,所以我不瞒你,现在的哈密很危险,我的父亲,就是在攻打哈密的时候失踪的。   西海是这个世上最隐秘的隐藏地,我们曾经在这里安静的度过了无数次劫难。   这一次恐怕过不去了,敌人既然能找到西海,准确的找到坎儿井,就说明我父亲手里的《豪杰谱》已经落在敌人手里了。   他们之所以会毁掉坎儿井,就是准备逼迫我们离开咀末城,在平原上偷袭我们。   你说的没错,我们队伍里的妇孺太多,战斗力不强,没办法和虎狼较量。”   卖伊斯站起身子捶着胸口道;“请给我一千人,我会夺下哈密……”   乎鲁努尔打断卖伊斯的话道:“善战者莫过于我的父亲,勇猛者莫过于红魔,他们统御的一千骑兵,是我们中间的佼佼者。   以前战败的时候,多少会有我们的人重新回到西海咀末城,直到现在,卖伊斯,除掉我之外,你听说还有谁回来了么?   没有啊,我们中间最精锐的三千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去了天神的怀抱。   我们不能再把一千名猛士送到魔鬼的爪牙底下,会被撕碎的。”   乎鲁努尔拥抱了一下伤心的卖伊斯,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山洞里。   卖伊斯已经把所有人必须离开咀末城的消息散布出去了,山洞外面妇人嘤嘤的哭泣声已经响起。   她们清楚在严冬里长途跋涉,对于她们和孩子将意味着什么。   乎鲁努尔仰面朝天躺在自己温暖柔软的大床上,厚厚的皮毛几乎湮没了他。   刚刚还满是伤感的面容,立刻变得眉飞色舞。   从出生之后,自己就在父亲的马背上颠簸,流浪,整天除了吃土,就是吃土。   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死人就是黄沙,以及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戈壁!   谁都以为自己将来会成为新一代的马贼王,带着无数的骑士在戈壁上席卷而过,毁灭所有,让戈壁上的每一个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都瑟瑟发抖。   这都是他们以及父亲的想法,有谁问过老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如果可能,乎鲁努尔想去一个永远都没有尘土的地方过活。   如果可能,乎鲁努尔想给自己在一座最繁华的城市里修建一座巨大的宅院,着无数的仆人来伺候自己。   让自己每日里一睁眼都能看到繁华的城市,美丽的歌姬,面前摆满丰盛而精美的食物,有喝不完的美酒,看不厌倦的歌舞,耳边满是美女温柔的呢喃声。   每一个早晨从梦中醒来,自己第一个念头应该是今天到底要吃什么样的美食,喝什么样的美酒,见什么样的美女,应该陷进这种痛苦的选择之中。   而不应该是今天到底应该杀谁,应该抢劫谁,应该如何对付将要到来的官兵!   以前想这样做,父亲的鞭子会抽在脊背上,以前想这样做的时候,会被红魔,赛义德,乙马,柯什马尔,雷蒙斯这些人嘲笑,还要防备他们造反……   现在不需要了,这里最大的头目卖伊斯已经老了,而自己又是在卖伊斯的怀里长大的,他比父亲还要疼爱自己,绝对不会反对自己做任何事的。   他可以当自己最忠心的管家。   至于红魔他们……哈哈哈……   乎鲁努尔忍不住笑出声来。   现在是自己把那个有趣的宋人找来的时候了,就是他告诉自己世界上还有一座那样繁华的城市。   也是他告诉自己世界上还有那样奢侈的享受。   自从知道在遥远的宋国,有天堂一样的地方之后,从小就讨厌马贼的乎鲁努尔就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天堂。   有那个宋人做向导,天堂对自己来说,只有咫尺之遥。   至于剩余的马贼?   乎鲁努尔认为这种丑陋的生物应该一辈子留在戈壁上吃土,他们不配去天堂享受人间至乐。   在哪个有钱就有一切的世界里,不再会有恐怖的杀伐,不再会有胆战心惊的劫掠,更不会在睡觉的时候也要把冰冷的弯刀枕在脑袋下面。   为了印证那个宋人所说的一切,只要马贼们捉到来自宋国的西域商贾,乎鲁努尔都会尽可能详细的询问一番。   经过半年多的询问,打听,乎鲁努尔对那个天堂一样的城市的存在,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怀疑。   再一次推开山洞的大门之后,乎鲁努尔看着南方,激动的几乎不能自己。 第四十三章 悲惨的许东升   不论咀末城发生了任何事情,都和奴隶无关。   整天需要用凿子锤子开凿山洞,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今天有没有跟上规定的进度,会不会挨鞭子。   千锤万凿,这就是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生活。   唯一的变化就是今天看守送来的不是一桶清水,而是满满的一桶碎冰。   一个身材高大的奴隶停下手里的凿子,从看守那里取过半块黑乎乎的干饼,又弹出鸡爪子一样的大手从桶里捞起一块冰,咬一大口寒冰,再小心的咬一口干饼,吃的非常仔细。   以前的时候,他家的狗都不吃这样的干饼,现在,这半块硬的如同石头一样的干饼,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食物。   灰白色的头发长长的垂下来,在他吃饭的时候非常的害事,因此他就把头发胡乱的挽了一个发髻,露出一张青灰色瘦长的面颊。   他的颧骨很高,这让他颧骨下面那道原本不怎么明显的伤疤变得狰狞起来。   看守走了,这个人就加快了吃干饼的速度,上下两排黄牙如同粉碎机一般很快就在咯吱咯吱声中把干饼吃完了。   因为地方的关系,不得不靠近他的那两个奴隶,想要起身逃跑,就被他那双枯瘦的大手给捉住了。   将他们的脑袋狠狠地撞在石壁上,发出空空的巨响,松手的时候,两个血流满面的奴隶已经昏迷过去了。   他从奴隶的手中费力的抠出两小块干饼,丝毫不顾干饼上沾染的口水,三两下就吃的干干净净。   这点食物根本就不够他填饱肚子的,于是,他凶狠的目光又盯向一个老奴隶手里的干饼。   老奴隶用屁股蹭着地,想要远离这个凶汉,那个凶汉三两步跨过来,毫不留情的从老奴隶手里夺走了干饼。   他依旧没有吃饱……   只是剩余的三个奴隶手里的干饼不能再抢了,昨日自己已经抢过他们的食物了。   如果再抢,这三个人会被活活饿死的。   “今天吃你一块干饼,等老子出去了就还你一只烤羊,百十斤重的那种,绝对不用羊羔子来糊弄你们。”   凶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加重了语气对其余的奴隶许诺道。   老奴隶似乎已经习惯了食物被抢走这样的事情,又从桶里捞出一块寒冰咯吱咯吱的咬着,听凶汉这么说,摇摇头有气无力的道:“出不去了,我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年了,逃过三次,每一次都会被抓回来……”   凶汉摇摇头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见昨日的那声巨响?还有今天送来的是冰,而不是水?”   一个快速吃完自己那份食物的奴隶道:“响声可能是山崩,送冰是看守偷懒……”   “砸冰比拎水更麻烦,我以前有一个兄弟,他就能弄出天雷一般的响声来,可惜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如果在外面,我就知道是不是天罚的声音了。”   吃饭的时间,是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间,凶汉见自己的话引不起别的奴隶的关心,就把自己的破皮袄往身上裹紧一点,脑袋靠在石壁上假寐。   “如果在黑风暴来临的时候,自己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和铁心源他们留在哈密,处境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只要有闲暇,许东升就会这样问自己。   逃离了黑风暴和即将到来的契丹人,却一头扎进了马贼的包围圈。   即便是把自己的黄金全部都送给了马贼,自己和兄弟们依旧没能逃脱被奴役的命运。   半年时间,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被奴役至死,许东升就痛苦的不能自抑。   如今,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那个被自己用东京的繁盛说的动心的马贼王子,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没见到他人了。   那个老马贼王说的没错,繁华的生活不属于彪悍的马贼,那样的生活只会把马贼身上的勇气一点点的消磨掉。   老马贼王就是这样用鞭子把自己唯一脱身的希望给活生生的掐掉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的道理,许东升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事告诉那个马贼王子。   不管是枭雄还是英雄,坚强的意志是他们必须拥有的重要品质,这东西,老马贼王有,而那个马贼王子却没有。   这样的二世祖许东升见多了,自己三个孩子也是这种货色,他清楚这样的人想要什么,非常的清楚。   他们不是傻瓜,相反的,他们一个个都是聪明人,但是啊,就是这些聪明人才能看透所谓的表面看到事物的所谓本质。   他们认为努力奋斗和积极生活最后的目的就是为了享受,既然父辈们创造的财富已经足够自己享受生活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奋斗?   他们清楚的从父辈身上看到奋斗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过程,一旦有能省略掉奋斗的可能,他们就会立刻省略掉,至于父辈们的心血都是他们用来享受的资本。   许东升无数次的幻想过,如果铁心源是自己的儿子……他即便是死在这个山洞里都没有什么遗憾。   可惜假设只能是假设,自己的三个骨肉之亲的儿子,如今恐怕正在京兆府花天酒地,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如今正在靠斗殴的本事,才能稍微吃的饱一点。   两个武士突然闯进山洞里,粗暴的架起许东升就向外走,许东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勉强堆起一张笑脸道:“两位英雄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您小心,我身上脏,小心弄脏了你们的衣服。”   马贼嫌弃的松开许东升吼道:“能走就走,王要见你。”   许东升听到这句话如同挨了一记闷棍,当初如果不是那个马贼王子给自己说话,马贼王早就把自己杀掉了。   如果是去见马贼王子将是一件好事,但是,见马贼王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许东升暗自哀叹一声,自己脚上的镣铐,原本早就可以被凿子凿开,都是自己为了小心才留下一根铆钉没有弄开,原以为只要有机会也就是一锤子的事情。   现在,他只能绝望的看着自己丢在地上的锤子哀叹,时也命也!   镣铐解不开,步子就迈不大,也就没有办法逃离西海,进来的时候他看过西海。   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和充沛的物资,一个人是走不出这片荒漠的。   许东升脸上的笑容不减,双手插进头发,用力的捋一下自己的鬓角上散落的头发,将整张纯粹的宋人面孔露出来,等一会即便是死了,也好让祖先能看清自己这张脸。   幸福来的太快,也太突然。   当许东升嘴里喝着温热的牛乳,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双脚泡在滚烫的热水里,他依旧是迷糊的厉害。   马贼可没有给人一顿可口的断头饭吃的习惯。   不过,那个陷在皮毛堆里的马贼王子,让他彻底的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那就是苦尽甘来!   马贼王子变成了马贼王,这太让人吃惊了……   “你说,那座城池里不论黑夜还是白日都会有数不尽的美食,看不完的歌舞?”   许东升傲然一笑道:“说到汴京,只要去过汴京的人都只道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的汴梁,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花光满路,箫鼓喧空,宝马雕车香满路,一车,一路,暗香盈渡。   睡美人不如看美人,看美人不如想美人,等我王到了这个地步再与我谈论东京汴梁城。   王只问美食歌舞,却不知这是动京城中最下乘的享受,婆婆渡的春日瓜果,尼姑庵的鱼龙百变,瓦市子里的争强斗狠,市井人家的安闲,达官贵人的排场,当这些事物全部尽收王的眼底之后,您会觉得自己刚刚认识了东京汴梁城。”   “西域诸城比之东京……”   乎鲁努尔这句话刚出口,就不好意的笑了一下。   许东升往嘴里丢了一条熟羊肉大笑道:“我可是不敢比喻的,我王到了东京汴梁城,自己心中就会有一个比较的,如果那时候您觉得东京城不如您想象的好,那就砍下我的脑袋挂在马车轮上,让您的车轮每转动一下,就让我的脑袋在地上磕头一次。”   乎鲁努尔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喃喃自语道:“百万人居住的城邦,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啊。”   许东升努力的停下自己抓向食物的手,告诫自己不能再吃了,这样下去一定会吃出毛病来的,最后还是狠狠地喝了一口牛乳,这才彻底的放弃了继续吃饭。   “王,如果明日清晨,您就开始踏上去宋国的路途,三天之后,您就会抵达砂岩山,十天之后您就会抵达西夏边地沙洲。   二十天之后,您就会抵达西夏甘州,一个月之后,您就会来到西夏和宋国的交界处——兰州。   当您过了兰州抵达秦州,最后来到京兆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下建议,王在京兆府稍作休憩,先期感受一下大宋风华,这样,当您抵达东京汴梁城的时候,您就会熟练的掌握这个城市的脉搏了,从而开始踏出自己享受盛世繁华的第一步了。”   乎鲁努尔缓缓地从皮毛堆里坐起来,笑眯眯的看着许东升道:“那好,我们明天就出发!”   “啊?”许东升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第四十四章 许东升的白旗   许东升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老子发财了的大感觉。   身为坐地分赃的大盗,只要他有了这种感觉,就一定会发大财!   这种感觉在他身上出现过好几次,出现一次,就会发一次财,从无例外。   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之后,许东升来不及放松一下身体,肩胛骨的位置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强忍着疼痛回过头去,才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马贼正把以一柄手叉子从自己的肉里面抽出来。   两个强壮的马贼将他死死的按在椅子上,那个老马贼取出一条银色的锁链,粗暴的从刚才扎出来的那个孔洞里穿了过去,咔嗒一声就锁死了。   乎鲁努尔笑道:“你是商人,我知道你的目的是想发财,如今,我给你发财的机会,前提是我能安稳的在东京汴梁城居住下来。等我安定下来之后,就会给你你想要的,我们各取所需,从此两不相欠。”   许东升勉强让自己脸上浮现笑容,艰难的道:“没必要这样做吧?”   乎鲁努尔伤感的道:“你知道我此去东京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吗?   我父亲辛辛苦苦的积攒了三十五年的家底都要被我一次败光了。   遍布西域,即便是国王也会谈虎色变的马贼王,从此就要消失了。   一百多支马贼从此没有了王,西域从此又会陷入马贼遍地的场面了。   火并,杀戮,抢劫,是避免不了的,从此,西域将会再一次进入混乱的状态。   一个马贼王的出现,对西域来说就代表着有至少三十年的平静。   一个马贼王的出现,就表示着西域将会出现一个新的国家。   如今,我放弃了成为国王的可能,随你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去生活。   你说,我不小心些能成吗?”   许东升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坐在椅子上叹息一声道:“有道理啊,如果是我,可能会做的更过分。王,如果还有什么禁置请一起使出来吧,兹事体大,如何慎重都不为过。”   乎鲁努尔笑道:“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就最好了,有了这条锁链,就能把你和卖伊斯连在一起,生死同休!你今日吃了多少苦,来日就会有多么大的收获,一片云纵横西域数十年,唯一不缺的就是财富。即便是很少的一点,也足够你挥霍一生。”   “把原本属于我的我的黄金还给我!”   许东升提出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条件。   乎鲁努尔笑了,一个马贼推开了山洞里的一扇大门,点亮火把之后,就把许东升推到大门前。   徐东升发誓,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财富,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宝石,更没有见过如此多精美的玉石。   他非常的肯定,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部运去东京,一定会改变东京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也会改变东京城珠宝玉石的价格。   他也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三箱子黄金就堆在那堆巨大的黄金山脚下,非常的不起眼。   努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许东升回头看着乎鲁努尔语气坚定的道:“有这样多的财富,不去东京,太亏了!”   乎鲁努尔笑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在西域,我即便是拥有再多的财富,他们也只能在仓库里这样堆积着,落满了灰尘,给我带不来丝毫的好处。”   “是啊,钱,只有花出去才算是钱,花不出去,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死物件。   您有这么多的钱财,即便是您努力的挥霍,也需要七八代人才能挥霍干净。   我相信您到了东京之后,不会吝啬给我的那点小钱。   您说的太对了,我是一个商人,商人的血脉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黄金,现在请您容许我这个血脉中流淌着黄金的小商人,向您这位全身都由黄金铸造而成的金人效忠!”   许东升说着话,将右手覆在心口上,向乎鲁努尔致以最高的敬意。   乎鲁努尔哈哈大笑,笑的极为畅快。   铁心源带着三千大军,守在西海的边上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一个马贼从西海里出来。   遍布西海的斥候也没有找到任何马贼的影子,只有冒险靠近咀末城的铁三百回报说,那些马贼似乎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这简直太诡异了。   李巧刚刚踏平了狼山盗,那里的马贼根本就不堪一击,队伍抵达的时候,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一阵,就被清香谷的骑兵杀的屁滚尿流,整整捉回来一千三百名奴隶。   那里的缴获并不多,除了粮食很多之外,连像样点的财宝都没有找到。   短短的六天时间里,李巧一路上剿灭了三股能威胁到哈密的马贼,如果没有《马贼图》的指引,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那些藏得非常隐秘的马贼。   既然其余三路没有得到应有的收获,铁心源就果断的集中重兵,准备在西海狙击一下咀末城里的马贼,一片云多年以来搜刮的财富应该都是藏在这里的。   强盗们想要携带财富离开西海,铁心源觉得这是自己发财的一个最好机会。   这一趟,自己不论是去辽国西京,还是去东京汴梁城,花费一定是非常巨大的。   如果不从马贼手里弥补一点,很可能会造成清香城的巨大亏空。   而清香城,哈密,大雪山城,在开春之后都要进行最大规模的春耕,也同样需要大笔的钱财来支持。   仅仅是四五万人吃到秋收的口粮,就是一个天文一般的数字。   第一年亏损,第二年收支平衡,第三年小有盈利,这是铁心源给自己治下的三座城池定下的目标。   如果能够干掉西海的马贼,铁心源觉得自己定下的目标可以提前一年实现。   “你说这里的马贼们是怎么想的?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是不利,这样慢慢吞吞的做什么?”   铁心源站在高坡上再次瞅了一眼灰尘漫天的西海,焦躁的踢着脚下的黄土问阿大。   闭目养神的阿大睁开眼睛道:“我若是马贼,在发现城池不足为持之后,会第一时间带着最精锐的马贼冲开一条生路,跳出你的包围圈之后,再召集别处的马贼,一起围攻你,或者使用围魏救赵之计,直捣你的心腹重地清香城,摧毁你的哈密城。让你首尾不能兼顾,而后从容从西海撤出物资和家眷,而后图谋后报。”   铁心源摇头道:“就算是马贼现在跑出来,凭借我们三千新兵,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全部拦住,只要信使跑出去,我们就很麻烦。我也没想着把西海的马贼全部留下来,只想留下物资,财富,然后回兵固守哈密和清香城。让马贼来攻打我们,才能利用火油弹和火药弹来耗尽马贼的有生力量,从而保证在哈密再无人敢质疑我们的统治权。”   “很明显,我们两个人都猜错了,人家可能还有别的后手也说不定。   这些天你在西海外面故布疑阵,摇旗呐喊的,人家知道你在外面。   留在那座咀末城里迟早都是死路一条,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对了,你回清香城的时候,那个马贼头子怎么说?”   “哈哈大笑!”   “这就对了,人家一定是有后路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加派斥候,千万不敢让这群人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就在铁心源一群人疑神疑鬼的时候,许东升和卖伊斯骑在一匹骆驼背上出了咀末城。   对于许东升在骆驼背上插白旗的奇怪作法,卖伊斯并没有阻拦,只是心中满是英雄穷途陌路的悲凉。   少爷要离开西域去宋国京城享福,卖伊斯能够想通,这孩子从小就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也不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人。   一旦老爷过世,以这个孩子的心性和智慧,很难驾驭得住戈壁上那些草莽英雄。   如果能够平安的去宋国京城,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归宿,至少,比死在戈壁上要好。   老爷辛苦一生,总算是给孩子挣了一个富贵一生,也不算白忙碌。   只是没想到少爷竟然会用老爷留下来的那些马贼和西海外面的敌人做交易。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无能的,而是赤裸裸的背叛,一旦自己现在要干的事情被别的马贼得知,自己和少爷将再也不能回到戈壁上了。   只要是戈壁上的马贼,到时候就会恨不得吃了自己和少爷。   许东升的心情非常的好。   没想到乎鲁努尔除了钱财之外,竟然还有一大片隐藏的势力。   外面包围西海的人,能打败击杀一片云,应该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人。   这样的人和自己这个商贾不同,当权势和财富两者不可兼得的时候,那些英明的首领一般都会选择要权势,放弃财富。   毕竟,对那些英明而伟大的首领而言,如果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得到一片云偌大的遗产,就没有人在乎乎鲁努尔带走的那些钱财了。   毕竟,那些马贼,才是一片云留下的遗产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第四十五章 耶律重元的干儿子   悲愤的许东升握着拳头站在铁心源的面前,恨不得冲上去生撕了他。   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他就经历了污蔑,嘲笑,讽刺,羞辱,白眼,以及让他根本就无法接受的妒忌!   “老许,喝茶,这是去年的雨前,虽然应该喝今年的,只可惜在西域,能有去年的雨前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等一会走的时候包上一包,多喝茶对你肩膀上的洞有好处,要不然铁链子来回摩擦痛的厉害。这种罪我以前受过,没想到如今轮到你了。”   “你要是再羞辱我,我就和你拼了,茶叶一会多包点,可怜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茶了。”   被人羞辱了,该有的表情必须有,至于该怎么说,该怎么做,那就见仁见智了。   “黑风暴来的时候你跑什么啊?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吗?啧啧啧,现在弄成这幅鬼样子我看是活该啊。”   “我说我当时迷路了,不小心就跑到鬼王堆那里去了你信不信?”   “无耻!不过我还是为你高兴,商人的本色没丢,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在,有这一招就够你嚼谷的,干嘛会瘦成现在这副模样?本事失灵了?”   许东升抱着茶壶一口气把茶水喝个干净,然后怒吼道:“要是没这本事,哥哥我的骨头早就被野人拿去当鼓槌了,现在说正事。那个乎鲁努尔的仓库里堆满了金子和宝石,我们兄弟两把它弄回来,二一添作五怎么样?算了,你七我三总成了吧?”   许东升见铁心源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遂痛苦的道:“算了,哥哥我如今本钱不足,你九我一总成了吧?你看看哥哥我如今潦倒成什么样子了,就在两天前,我还在山洞里依仗蛮力抢奴隶吃剩下的干饼……现在您是大官人,总要赏哥哥一碗饭吃吧?”   铁心源瞅瞅旁边一头雾水的卖伊斯也用京兆府的土话回答道:“既然见到我了,你还愁什么没饭吃?最早的时候,西域就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的熬过那么多的苦难,发财对我们来说算得了什么。你先告诉我,那个乎鲁努尔真的准备去东京汴梁城去享福?没有骗我们?”   许东升认真的想了一下道:“我觉得这是真的,你没见那家伙听我说起东京繁盛的时候,那一脸向往的模样,不应该有假。”   “如果那家伙是你儿子,这样糟蹋你的心血,你会不会弄死他?”   许东升叹口气道:“不会……”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真不明白你们这群当老子的人,努力干一辈子,自己舍不得享受,却舍得送给儿子糟蹋。”   许东升发怒道:“你懂个屁,等你生儿子之后再和老子说这些话。   小王八羔子是我们生出来的,眼看他从一个小肉团长成大人,老子辛苦一辈子弄到的东西不留给他留给谁?   难道说要老子留给你,你算老几?   不对,我们刚才不是在谈分赃的事情吗?扯到我儿子身上干什么?   九一,你答应不答应。”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笔钱我们可能拿不到那么多了,你回去告诉乎鲁努尔,我要他手上一半的钱财,另外,他必须把怎么联系那些马贼的方式交出来。如果他答应,我就放他离开西海。”   许东升惊讶的跳了起来,怒吼道:“你真的打算在哈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扎根了?”   铁心源苦笑道:“我把老娘都接来了,你说我打算干什么?等你回到清香城看过之后就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想法了。”   许东升沮丧的道:“我还要陪乎鲁努尔走一遭东京呢。”   铁心源嗤嗤地笑道:“你这人只要不牵扯到黄金一类的东西总可以清晰地看清楚所有的事情。   如果你的眼睛被黄金遮住,人就活的跟瞎子似的。   到现在你还没有看清楚吗?   人家乎鲁努尔打算去东京汴梁城是早有预谋的,我就不信人家手里没有一个比你可靠的领路人。   那么多的钱财,那么多的人要走上万里路,没有一点准备,难道真的去找死?   你算算,这一路上的国家那一个是省油的灯,即便是到了大宋,带着那么多的钱财,也会被那些官员们给侵吞的干干净净。   依靠你?乎鲁努尔如果不是白痴的话,就不会这样干,我觉得人家就是看在你是宋人的份上,才找你来和我谈判,找一条生路。   是不是啊,卖伊斯?”   铁心源的京兆府土话忽然变成标准的官话之后,就把脑袋转向那个一言不发的老马贼卖伊斯。   卖伊斯脸上的表情很精彩,过了良久才看着铁心源的眼睛道:“首领要长居哈密,雄心壮志令人佩服,卖伊斯的主人只想去繁华的世界去看看,如果那里适合居住,就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只希望首领的胃口不要太大,我们即便是身处劣势,也不是没有反扑的余力。让我们平安的离开哈密,你获得哈密,是我们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卖伊斯一口标准的东京官话,让许东升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和自己锁在一起的老马贼竟然是一个中国通。   铁心源烦躁的对许东升道:“连情况都没有搞清楚,就有脸和我谈论分赃的事情。   什么叫做你勾起了乎鲁努尔对东京城的向往,你也不想想,那家伙是马贼的儿子,即便是再不堪,也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给骗住的人。   你看看人家卖伊斯,从小就骗乎鲁努尔,几十年下来才有今天的成就。   我甚至怀疑卖伊斯就是乎鲁努尔常说的那个故事中的旅人吧?   如果不是故事中的女子在跟旅人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我都会认为乎鲁努尔就是那个旅人的儿子。   是不是啊卖伊斯?”   卖伊斯忽然笑了,看着面前的两个宋人,继续用标准的大宋官话道:“乎鲁努尔的母亲长得很美。”   铁心源一脸黑线的道:“喜欢你就带走她这没错,是男人都会这么干,问题是你得手之后就把人家给卖掉,就差点意思啦。尤其是你现在还要卖人家的儿子,天啊,一片云到底亏欠了你什么东西,让你这样持之以恒的祸害人家?”   “他抢了我的羊……”   铁心源:“……”   卖伊斯解开锁在手腕子上的锁链,丢在地上,认真的对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的铁心源道:“就按照你说的条件,乎鲁努尔会答应的,只要你们能够保证让我们平安的离开哈密,我们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能够不费一兵一卒达到目的,我也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你辛苦几十年,那一半金子是你应得的。”   卖伊斯笑道:“为了表明我的诚意,今天下午,就会送第一批金子过来,三千两。”   “我会在今天下午放开一条道路,等你们走出五十里之后,会有人等着接收这三千两金子。”   卖伊斯躬身抚胸施礼,然后就跨上自己骑来的骆驼,扬长而去。   “唉,唉,我的金子必须还给我!”   许东升在一边大声的吼叫。   卖伊斯回头大笑一声道:“你应该去问乎鲁努尔要属于你的金子!”   许东升立刻把目光盯在铁心源的身上,哀怨的如同一个受尽委屈的怨妇。   铁心源拍着老许的后背道:“能捡条命回来你已经赚大了,金子吗,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那就是我的命……”   “放心,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赚金子,现在跟我回去,把肩膀上的链子去掉,然后跟我走一趟辽国西京……”   “我去辽国西京做什么?”   “给辽国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当干儿子,原本这家伙没有收干儿子的习惯,现在不知怎么的,好像又有了,如此一来呢,这个活计我就干不了了,现在你回来了,这种事情你来干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你为什么不去?”   “太丢人了。”   “我就不怕丢人?”   “你能给穆辛当奴仆,如今再给耶律重元当干儿子那是进步,另外还能赚钱……最多我把属于你的金子给你找卖伊斯要回来。”   “这还差不多!”   许东升被一片云折磨了足足大半年,身体非常的虚弱,回到帐篷里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美味的汤饼之后,就一头栽倒在铁心源的床上,鼾声如雷。   这是他大半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在奴隶群里的时候,因为抢别人面饼的缘故,即便是睡觉也要睁开一只眼睛,免得被那些仇恨他的奴隶给活活的杀死。   如今,身边有铁心源,他终于可以放心的睡一个好觉了,他知道,铁心源可能会骗他,会利用他,唯独不会杀死他,这一点,他能清楚的感受到。   铁心源看到鼾声如雷的许东升,叹一口气,把裘皮盖在他的身上,拨旺了火盆,然后就走了出去。   当初来到西域的上百人,如今就剩下自己和他两个人,不论这家伙多么的自私,依旧还算是自己的兄弟。   来西域路上逐渐加深的情义,不是一两次挫折就能冰消瓦解的。 第四十六章 谁都活的不容易   许东升在西域赔光了所有的筹码。   想要翻身就必须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有用的,或者是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铁心源给了许东升这样的一个机会,用他并不是很名誉的名声来当筹码参与到一次重要的事件中。   铁心源从契丹商人那里知道耶律重元为了加深自己和部下的联系,动用了父子这个人类社会中最重要的一重关系。   通过名义上的父子关系,将那些依附自己的人手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从而杜绝背叛的可能。   但凡是有点志向的人都不会答应当别人儿子的,一个头磕下去,除了跟随耶律重元一条道走到黑之外,在无出路,即便是将来背叛了耶律重元,也会被所有人看不起。   想做大人物的人一旦没了信用,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当然,成了耶律重元干儿子之后的好处也是多多的,至少能获得耶律重元的全力支持。   在听说耶律重元的新做法之后,铁心源第一时间就否决了自己去假扮一片云然后获得耶律重元好感的作法。   拍马溜须,谄媚,下作,这些事情铁心源都能做,这也是成为大人物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但是认耶律重元当干爹这种事,打死他也干不出来,且不说自己愿意不愿意,王柔花那里就没有任何通过的可能。   自己的便宜老爹铁阿七,在母亲的心中是神一样存在的人物,这些年王柔花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给自己死去的丈夫身上增加光芒。   她不容任何人亵渎自己的丈夫!   铁心源自己也没打算这样干,儿皇帝的名声实在是太难听了。   直到许东升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感谢上天的赐予。   让一个坐地分赃的大盗去假扮一个马贼王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自己的脸毕竟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不可能全部信任。   到这个时候,乎鲁努尔的事情反倒变成了次要的事情,既然这个人已经打消了当马贼王的心思,不管他去那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留在清香城的一片云即便是再坚强,也迟早会熬不住的,彻底崩溃就在最近。   都说百战开国,国家的根基才能稳固,可是,能避免一些无谓的杀伐,为什么不避免呢?   乎鲁努尔的感觉没有错,一个做大事的人自然会把地盘看的比钱财重要的多。   更何况,铁心源此时并不是很缺少钱财,钱财在西域的作用并不大,这里的交易更多的时候需要以物易物,而不是用钱去买。   黄金白银在东京城这种地方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在西域,最重要的是物资,而不是黄金的多寡,很多部族在相互夸富的时候,总会说自己有多少粮食,有多少盐巴,有多少麻布,有多少牛羊。   如果说有一个家伙突然说自己有多少黄金,他就会立刻遭受所有人的攻击,直到把他手里的黄金,平均的散布到每一个族群才会罢休。   乎鲁努尔很聪明,他特意强调自己只会拿走金子宝石,物资这两个字他只字不提,就说明他会把物资全部留给铁心源。   虽然笨重的物资他本身就带不走,能加深一下自己的诚意,他还是觉得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如果铁心源还不满足,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要这些马贼们全部去死。   没有活路的马贼,会反抗的极度激烈的。   卖伊斯是一个小人。   一个心怀叵测的小人,他守候在乎鲁努尔身边,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多年的辛苦快要得到回报了,就不知乎鲁努尔对他的信任度到底有多高。   欺诈,隐瞒,诱导自己的主人,这样的事情在西域层出不穷,是很多奴隶晋升成巴依老爷的重要道路。   满世界都是奴隶的社会里,生存下来都无比的艰难,就对人的道德要求不能要求的太高。   卖伊斯在第二天果然送来了一半的黄金和玉石,是不是一半,铁心源不是很关心,反正面前的这一堆黄金宝石已经超出了他预料之外了。   “卖伊斯,你打算带着五千人进入宋国吗?你我都清楚,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宋国贪婪的边将有胆子放百十个人过关,他们绝对没有胆量放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进关的,这应该是常识。”   铁心源坐在黄金堆里看着卖伊斯微笑着道。   卖伊斯笑道:“您对这些黄金宝石还满意吗?”   铁心源点点诚实的道:“超出了我的期望。”   “既然买路钱您很满意,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似乎与您无关了。”   铁心源再次点头道:“确实如此,只要你们能够一路向南走,就确实与我无关。”   卖伊斯看着白雪皑皑的天山似乎有些伤感,叹口气道:“我将永远的离开天山了,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铁心源莞尔一笑,掂量着手里的大块黄金道:“东京是一座谁都想进去的城池。我预祝你们能在那座城市里过的辛福安康。”   卖伊斯抚胸施礼表示感谢,最后对许东升道:“你的黄金留在山洞里,在哪里你自己知道,去拿吧。”   许东升同样抚胸施礼,那些黄金对他来说已经是他在西域的最后收获了。   马贼们长长的车队从山脚下经过,看的出来,他们非常的谨慎,外围全部都是强悍的骑兵,中间才是老弱妇孺。   铁心源不明白乎鲁努尔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还会带上这些累赘。   以他薄凉的性子,应该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这个想法只是从脑子里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了,毕竟这与自己无关。   直到车队消失在地平线上,阿大和孟元直才从山脚下的隐藏地来到了山上。   见铁心源正在宝石堆里翻腾,阿大就低声道:“他们防备的很严,突然袭击有成功的可能,但是会损失严重,所以我就没有出击。”   孟元直也同样点头道:“妇孺手中都握着刀子,他们确实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铁心源丢下手里鸡蛋大小的一块蓝宝石笑道:“铁五跟下去了?”   阿大点头道:“是的,已经跟下去了,他们是正大光明的尾随乎鲁努尔的车队,监视他们离开哈密。”   “乎鲁努尔有这样的战力却不愿意用在突围上,看来他是真的很想去东京汴梁城。”   孟元直随手拿起一块金子在手里掂量一下,就丢在箱子上长叹一口气道:“可怜一片云……至今还在苦撑。”   铁心源似乎没有听到孟元直的叹息,指着金子道:“你们每人领走一箱子……”   孟元直不屑的撇撇嘴。   铁心源笑道:“你当然不屑一顾,这是让你们拿去哄老婆的,尤其是你老婆,千辛万苦的跟随你来到了哈密,这是该有的奖赏。”   阿大大笑道:“我没老婆!”   铁心源笑道:“等你黄金存多了就会有的。”   阿大苦笑道:“礼法……”   铁心源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大道:“已经到了西域你跟我谈礼法?”   阿大摇头道:“礼法可以不在乎,人伦却不能废弃,如果不是有礼法和人伦这两样来约束我们兄弟,我们早就成了一头野兽,而不是人。”   孟元直在一边奸笑道:“其实很好处理人伦关系,你娶亲的时候把阿二打昏,阿二娶亲的时候,把你打昏,如果你觉得别人打的不够可靠,到时候哥哥我亲自下手如何?保证你昏迷整整一个晚上!”   孟元直的话刚说完,阿二就怒吼一声,拦腰抱起孟元直重重的摔在地上,爬起来的孟元直大喊大叫着抓着阿二的一只脚,猛地一用力,就把他掀翻在地,一时间,山头上尘土飞扬。   铁心源自然不会加入到两个巨人间的战斗之中,掀开一箱子黄金,没头没脑的丢给了在自己面前列阵的军卒,大喊道:“这些都是你们的……”   列队的军卒们高兴的欢呼起来,不过,阵型依旧没有乱,七八个队正从队伍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的黄金装进头盔里面,齐齐的单膝跪地吼道:“谢族长赏赐!”   铁心源笑道:“以后还会有的……”   许东升站在边上看着欢呼的军队,再看看依旧在斗殴的孟元直和阿二,最后看一眼已经深入到西海的去搜刮物资的李巧,心里面苦涩的厉害。   当初在黑风暴来的时候,自己只不过走到北面去了,而铁心源他们去了西边。   仅仅是方向不同,结果也就了很大的区别。   铁心源的大军在西海边上的戈壁里又停留了一天,从斥候那里得知乎鲁努尔已经走进了瀚海再无回头的可能,这才下令收兵,赶回哈密,只留下李巧继续搜索咀末城,铁心源的要求是,哪怕是一根铁钉也要拿回去。   没了水源,没了人烟的咀末城,或许很快就会荒芜掉,成为戈壁中又一个难解的谜团。   戈壁上的生命和城池都是一个命运,有水则兴,无水则亡。   好在哈密河波涛滚滚的流淌了千年之久,铁心源衷心地希望自己正在修建的哈密城可以成为戈壁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第四十七章 人间惨事   铁心源回到清香城的时候,即便是寒冬,这里的新年气氛依旧未曾消散。   铁心源特意要求的红色灯笼依旧挂满全城,当夜晚到来的时候,在暗红色的灯光下,人流穿梭在集市上熙熙攘攘,依旧有来自龟兹的歌者,舞者在这里通宵达旦的歌唱,舞蹈。   挂红色灯笼可不是宋人的习惯,他们更加喜欢走马灯和彩灯,红色是血的颜色,不是宋人的最爱,却是铁心源个人记忆深处最重要的一种颜色。   欢庆的人们不知道刚刚回城的军士们差一点就要进行一场最艰苦的战争。   更不知道在剿灭狼山的战斗中,已经有十六个武士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十六个武士中,只有一人有家眷,家眷在知晓这个噩耗之后,甚至不敢大哭,只能捂着嘴巴躲在自家的房子里哀哀饮泣。   不是铁心源不允许她们大哭,而是在这个欢庆的气氛中,大哭会让寨子一年都不吉利。   铁心源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传播这个说法的人是宋人。   他们准备从除夕夜一直欢笑到元夕。   铁心源手握着一枚鸡蛋大小的蓝色宝石走进了狼穴,重新见到了一身麻衣,面无表情的一片云。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把一片云绑在桌子上了,也没有人在他的身上锁上七八道锁链,更没有人整天牵着一只山羊在他的脚底板上涂抹盐水。   唯一限制他自由的就是那扇厚重的铁门,以及牢房里面的那一道道铁木围栏。   山魈也已经还给他了,如今,一人一兽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了。   一片云看到铁心源手里握着的那颗宝石,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低声问道:“咀末城陷落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儿子还活着。”   原本佝偻着身体的一片云立刻就挺起了胸膛,笑的撕心裂肺的,就连那只山魈也似乎受到了感染,上蹿下跳的虎虎吼叫。   铁心源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隔着栏杆冷冷的看着欣喜若狂的一片云。   “我的儿子没那么容易就死掉,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的本事!”   一片云双手攥着铁木栏杆,冲着安静的坐在那里的喝茶的铁心源咆哮。   铁心源喝了一口茶水道:“咀末城的交接的很是平和,我们没有战斗。”   一片云惊讶的看着铁心源,然后继续大笑道:“难道说我儿子会平白无故的把咀末城交给你不成?那座城池里有我积存的大量粮食,足够全城人吃三年的,那里的城墙或许没有你这座城池的城墙高,但是地处险峻之地,凭你的力量还拿不下咀末城。你休想用一颗似是而非的蓝宝石来骗我!”   铁心源低头想了一下道:“我毁掉了坎儿井!”   一片云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吃惊的道:“你说什么?”   铁心源皱眉道:“咀末城易守难攻,再加上深处西海那片荒原,我即便是想要攻打,攻城程器械也运送不到那里去,除了用人命填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清香城里的人虽然多,却不能送去填了壕沟,除了断水之外,我真的想不到破城的法子,因此,只好毁掉坎儿井。我唯有在这件事上,觉得有些对你不起。”   一片云呆滞的坐在地上,咀末城是他一手建立的,他如何会不知道那座城池的缺陷所在。   一般的大军,不要说进入咀末城了,就连进入西海都是一个非常大的负担。   几十年来,不是没有人知道西海是他的老巢,而是那里的地势地形,注定了不是一个能展开大军的地方,只好让他继续逍遥自在。   坎儿井本来每隔十几丈,就该有一道天窗的,为了保持坎儿井的隐秘,西海的坎儿井根本就没有开天窗,他甚至为了保住坎儿井的秘密,还把所有参与挖掘坎儿井的奴隶全部处死,并且严令任何人不得轻易走进坎儿井一步。   “你真的毁了坎儿井?”   “真的毁掉了,水流到戈壁上去了,水量很大,过些年,那里就会出现一片小小的绿洲。”   “你怎么敢毁掉坎儿井?神灵不会饶恕你的。”   铁心源耐心的解释道:“那条坎儿井设计的不合理,每一条坎儿井都应该是为了营造绿洲才能存在的。   你修建的那一条坎儿井却是为了制造一个人间地狱,一座魔窟。   我的人进了咀末城之后才发现,山背处的悬崖底下竟然全是枯骨,都没有办法统计那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所以啊,我觉得毁掉那条坎儿井,天神应该不会怪罪我的,说不定会保佑我。”   一片云抱着山魈跟着叹息一声道:“我儿子去了那里,为什么会和你达成协议,是什么协议让他连我这个父亲都忘记了?”   “协议很简单,他给我留下咀末城里的物资和粮食,再给我一半存金,我放他离开。他忠实的履行了协议的内容,我也忠实的履行了对他的承诺,他想去东京汴梁城,富裕快乐的过一辈子,就带着自己的部属一路向南走了。”   一片云仰头看着山洞的顶部喃喃自语道:“他从小就想去遥远的宋国都城,他说那里才是人间天堂,西域不是。那孩子从小就讨厌风沙,没想到最后他还是去了宋国,也好,他不是一个能成为枭雄或者英雄的孩子,去宋国都城逍遥一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铁心源,现在老夫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从现在起我们再好好的较量一下!”   铁心源摇头道:“你还是别和我较量了,赶快救你的儿子才是正事。”   一片云蹭的一声就窜了起来,握住栏杆涩声道:“你派人在半路拦截他了?”   铁心源摇头道:“我这样做了,可是你儿子统御队伍还是很有一手的,我的两支偷袭队伍都找不到破绽。他的队伍已经成了哀兵,如果要强行留下他,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现在这个敏感时期,为金钱损耗军队,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因此,我只能亲眼看着他带着部下一路向南走进了瀚海!”   “既然如此,我儿还会有什么危机?戈壁上的马贼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他为敌的。”   “卖伊斯!”   “卖伊斯?他有什么问题?他是我的老部下,对我忠心耿耿,对我的儿子更是疼爱有加,他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乎鲁努尔的,他比我更加看重乎鲁努尔。”   铁心源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马贼,等他的情绪平静下来,才慢慢的道:“当初勾引你老婆,最后把你老婆卖给有钱人的那个旅人就是卖伊斯。   他培养了乎鲁努尔这个货物几十年,现在准备再把他卖一个好价钱。   我和他商量过把乎鲁努尔买给我的可能性,结果,他没有答应,似乎他有更好的买主。   你知道卖伊斯会把你儿子卖给谁吗?”   “这不可能!”一片云的身体抖的很厉害。   铁心源说完话之后就准备起身,离开牢房,铁心源已经尽量的在说真话了,这个多疑的老马贼依旧不愿意相信。   “事情很紧急,一旦卖伊斯离开了我的视线,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把我需要的东西全部都给我,否则,哈哈哈,我将会再一次看到一出人间惨事!”   “你说的都是真的?”一片云绝望的看着铁心源,他很希望铁心源是在骗他。   “此事千真万确,我若有一句谎言,天地不容!”铁心源立刻发誓,没有一丝的犹豫。   一片云闭上眼睛,两行浊泪缓缓流淌下来,张开嘴,从牙齿上解下一根细细的丝线,然后拽着丝线趴在地上疯狂的呕吐,不一会,一枚红枣大小的晶莹印章出现在一片呕吐物中。   一片云用颤抖的手取过印章,用衣衫擦拭干净之后双手捧给铁心源道:“有了它,你就能号令西域大地上的一百一十一支马贼!”   铁心源郑重的接过那枚印章,找来印泥试验了一下,之见白纸上出现了一头栩栩如生的巨狼,巨狼正在做仰天咆哮状,毛发飞舞,非常的传神。   “巨狼饮血,群狼咆哮。”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不能用印泥?必须用鲜血?”   一片云点点头,然后就抱着山魈站在栅栏里面,等候铁心源放他离开。   嘎嘎找来一小碗新鲜羊血,铁心源将印章放进羊血中,之见那方洁白的玉印逐渐变成一端通红一端雪白的诡异模样,它竟然在吸血!   再过了一会,整枚印章都变成了献血的颜色,铁心源取出印章,擦拭干净之后,在白纸上拓印了一下,一个血淋林的巨狼就出现在纸上,比刚才用印泥,显得更加狰狞传神。   “我什么都给你了,请放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杀死卖伊斯!”   一片云语气恳切,面目悲凉。   铁心源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道:“不成,卖伊斯做的事情对我有利,不能让你坏了他的事情。嘎嘎,从今天起每天给他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可以给他酒喝,给他暖和的衣服,准备厚厚的被褥,请他安心的在这里养老,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随时向他请教。”   铁心源说完话就捂着耳朵离开了牢房,一片云的怒号声快要震破耳朵了。 第四十八章 第一波战争红利   政治选择其实很简单,他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对自己是否有利这么一个评判标准。   铁心源就是在严格的恪守这一准则进行做事的。   一片云现在很可怜,真的很可怜,如果按照道义上的原则去选择的话,铁心源应该放走一片云让他去为拯救自己的儿子,并且为自己伸张正义。   只可惜放走一片云的变数太多,万一这个家伙在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再想去拉拢一下自己的旧部,那时候可怜的就不再是一片云了,而是清香谷。   那枚玉印实在是一个好东西,自带储墨功能,真是太神奇了,铁心源在一张很大的纸上一连拓印了三百多个狼图腾,玉印才逐渐恢复了近乎透明的白色。   尉迟雷对这枚玉印几乎是垂涎三尺啊。   他非常的希望能重新雕刻一下这枚玉印,对玉印上那枚咆哮的巨狼嗤之以鼻到了极点。   他认为那根本就是在浪费宝物!   这枚玉印现在自然不能交给尉迟雷进行第二次艺术创作,除非能把西域大地上的马贼都收归旗下之后,才有可能交给他制作成铁心源的私章。   哈密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大雪封山的日子里,连羚羊都无法翻越的天山路,竟然有商队过来了。   铁心源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派铁六带着人去了天山路哨所。   他自己和孟元直也在第一时间抵达了哈密,准备亲自询问一下那支商队的首领他们到底是怎么翻过白雪皑皑的天山的,更何况那个商队的首领一再的要求能够见到哈密城主本人,说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铁心源看到商队之后,心情就好了很多。   眼前这十四个人,已经基本上没有人的样子了,他们不但被严重冻伤,更是一头牲畜都没有,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件货物。   对于人的潜力,铁心源是不怀疑的,后世的时候人们已经把攀登世界最高峰当成一件休闲活动,这些人翻越不算很高的天山,却是算不得什么。   有志者事竟成,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铁心源进来的时候,一个满脸乌青的大胡子商贾,连忙爬起来施礼。   看他扣在心口的手,铁心源都不忍心再看。   五根胡萝卜一般粗细的手指乌青发亮,指缝里还往下留着黄色的体液。   这样的五根手指,无论如何都是保不住的。   “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冒险翻越天山来到哈密?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做生意的时节。”   大胡子商贾恭敬地道:“伟大仁慈的城主陛下,卑微的达尔巴向您致意,天山的那一边正在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无数的城邦在战火中化为灰烬,无数的人被战火吞噬。我的族人没有粮食,没有衣衫,我们甚至什么都没有,他们正在饥寒中等待我们带粮食和物资回去。”   铁心源愣了一下,笑道:“伟大的回鹘可汗难道不能保护他的子民吗?他是如此的强大,所有的敌人都会被他的强大的武士撕成碎片的。”   大胡子商贾痛苦的摇摇头道:“我们都以为喀喇汗的大军会在春天里发起进攻。没有人想到,喀喇汗在寒冷的冬天,就悍然出兵,如今已经席卷了大半个回鹘,而我们的回鹘可汗,依旧躲在温暖的龙城里面躲避冬日的严寒。”   听商贾这样说,铁心源立刻就明白了回鹘可汗打得什么算盘。   他在故意的让喀喇汗的大军长驱直入。   现在是冬天,大地上什么都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远道而来,他的补给就会成为最致命的问题。   丢失一些城邦对于回鹘可汗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的王帐军依旧存在,在哪里都能重新获得一片国土。   让那些为了保护自己食物的百姓先去和武装到牙齿的喀喇汗作战,拖住喀喇汗大军的步伐。   等到这支军队的锐气耗尽,粮草不济的时候,他再出击,做到一战而竟全功!   这样的安排很常见,只是——倒霉的是百姓!   很早以前,回鹘国的建立,也不过是一群流寇聚拢成群之后形成的。   流寇建国最大的麻烦和弊端其实就是他们骨子里的流寇本性。   他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在乎百姓的生死存亡,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是他们常用的招数。   这样的招数在很多的时候确实能起到拖垮敌人的目的,只不过代价有些大而已。   百姓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收税的目标,死掉一批还会有另一批收税的目标出现。   他们自认为自己高高在上,拥有武力就拥有一切,只希望从百姓身上获取一些东西,绝对没有回报这些百姓的任何想法。   难怪有一句古话叫做——胡人无百年的国运。   这样的国家难怪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一旦他们的军队遭遇了败仗之后,国家也会随即消亡。   转瞬间想通这些道理的铁心源笑着对那个商贾头领道:“你们要的粮食,布帛,盐巴,干肉,牛羊我们都有,可是啊,你们拿什么来交换呢?即便是你们交换成功,你们又怎么翻过天山回到你们的族群里去呢?毕竟,你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如此的艰难了。”   达尔巴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破烂的皮裘,铁心源赫然看到了一身精美的玉衣。   这是一件由白玉片编织而成的玉衣,中间由金丝相连,只看那些莹莹的白玉片,就知道这东西绝对价值连城。   金缕玉衣对铁心源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传说,当初参观徐州汉墓的时候就隔着玻璃罩子看过,只是不知道那件东西的真假而已。   如今见到了真正的金缕玉衣,铁心源才明白这东西的豪奢之处,既然上衣穿在这个人的身上,那枚,其余的位置的玉衣,应该在其余几个人的身上。   果然,其余的几个从人,纷纷的从自己身上解下玉衣的其余部件,不一会,就在那张大炕上组成了一件精美绝伦的金缕玉衣。   当这件金缕玉衣全部摆好之后,原本快要死掉的达尔巴那张死灰色的面庞似乎都有了光彩,指着土炕上的金缕玉衣道:“尊敬的城主陛下,这就是金缕玉衣,当年汉国的皇帝想要一件这样的东西,都是可遇而不可得的。如今,我们把这件由四千四百二十八片,最精美的昆仑白玉打造出来的金缕玉衣献给您,只求您能赏赐我们一些粮食和盐巴,好让我们回去之后能喂饱我的族人。”   这东西虽然只是一个死人用的东西,但是,他精美的造型,极其珍贵的价值依旧让铁心源生不起拒绝之心。   “达尔巴,我接受你们的礼物,我赏赐你们五十匹骆驼,每匹骆驼上都会有你们急需的粮食和盐巴。作为奖赏,我会另外赏赐你们一百匹棉布,如果你们能够拿走的话。”   达尔巴和他的族人们大喜,再一次躬身道:“我仁慈的城主陛下,达尔巴代表我玉昆族再一次感谢您的仁慈和慷慨,从今往后,玉昆族将会是您清香族最忠实的朋友。”   铁心源笑道:“友谊从来都是相互的,戈壁上风沙太多,我们确实需要相互帮扶才能抵达天边的绿洲。   我会珍惜这份来自玉昆族的友谊的。   我听说玉昆族都是非常有名的玉石匠人,可惜你达尔巴今后再也进行你最热爱的玉石雕刻了。   你的手指需要尽快的切除掉,否则会影响你的生命。”   “感谢您的仁慈,这些天我会处理这些伤患的,只要天山路可以行走,我会尽快的离开。”   铁心源只是笑笑,指派尉迟灼灼留下来给达尔巴安排赏赐的事情,并且要求尉迟灼灼必须完整的记录下达尔巴知道的天山另一边的战况。   嘎嘎和尉迟文小心的把金缕玉衣装进一个木头箱子里,就跟着铁心源和孟元直离开了。   回清香城的路上孟元直一直盯着木箱子看。   铁心源笑道:“你要是喜欢就拿走,我不喜欢这东西,劝你也不要喜欢这东西。将来一旦战死了,马革裹尸最好,一旦穿着这东西下葬,天知道会不会被盗墓人偷走,那时候你想要一个完整的尸骨都不可能。”   孟元直摇头道:“去契丹的时候,你应该带上这东西,你我不喜欢,可是那些王侯对这东西却看得是无比的重要,大宋的贵族如是,想必契丹的贵族也是如此。”   “山那边打起来了,正是我们发财的好时候,今年的形式比我预料的要好的太多了。如果不是因为去契丹和大宋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我都想留下来,亲眼看一下这里的事态到底会向那一个方向走动。”   孟元直认真的对铁心源道:“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依旧是契丹人,你只有结好契丹人,才有可能肆无忌惮的在戈壁上拓展我们的帝国。”   铁心源笑道:“对我来说去大宋解救我那个心上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契丹,了不起狠狠地打一仗也就是了。” 第四十九章 初闻圣战   战争红利从来都是伴随着战争突然,迅捷的落在某一个国家或者势力的头上。   就像鲜血可以滋养大地上的野草一样,铁心源的哈密因为没有卷入战争,因此,他的地位一下子就凸显的很重要。   当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好处的时候,铁心源卓越的历史见识就能帮上他的忙,他总能从某一段历史中找到和目前情形相对应的桥段。   排除欺骗因素之后,他就能很自然地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并且找出最佳的应对手段。   喀喇汗的军队是一支雄心勃勃的军队,刚刚完成对两河流域统治的他们,开始狂热的向东方突进。   很多年前,于阗国挡在他们前进的路上,让他们在蒙受了严重的损失之后,不得不在于阗国停下脚步,甚至一度后退到了吐火罗的边境上。   回鹘人轻易的填补了空白,坐享其成数十年,如今,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达尔巴的族群就生活在于阗国的土地上,距离哈密足足有三千里,天知道这些人在来到哈密之前曾经吃了多少苦,遇到了多少磨难。   说句不合适的话,铁心源更本就不认为仅仅依靠达尔巴这十四个严重伤残的人士能够在战火纷飞的回鹘国把粮食运回族人的所在地。   铁心源说完自己的判断之后,阿大叹口气道:“背负重宝三千里,依旧找不到一个可以提供粮食的所在,这说明整个回鹘国已经陷入战争中不可自拔了。而且战争的进程还在愈演愈烈,所有的部族都在闭关自保,这才是他们走了三千里地依旧找不到粮食的最主要原因。”   “三千里找不到可以供养一个部族的人的粮食?又不是白要,那件金缕玉衣平时换一两百头骆驼的食物不成问题啊,这还只是西域地界,要是拿去大宋和契丹,一万担粮食都没什么问题。”   尉迟雷惨笑一声道:“于阗战乱百年,现在的于阗百里无人烟是常事,我们身为受百姓怜悯的王族,三年前都找不到粮食,玉昆族不过是一群自私的采玉人,他们向来富裕,如今落难了,谁都会趁机踩他们一脚,何谈帮助。”   铁心源笑道:“不说过去那些惨事了,老尉迟,你说说这个喀喇汗,我们对他可是一头雾水啊。”   尉迟雷闭目沉思片刻,组织一下语言,然后道:“喀喇汗其实也是回鹘人。   他们是由漠北回鹘西迁到葱岭以西的一支,再联合当时在这一带地区活动的其他野人部落进行了部落联盟,而后创建的一个国家,我们一般把它称作‘黑汗王朝’。   据说汗国的创始者名叫毗伽阙·卡迪尔汗。   大约在一百七十年前,卡迪尔汗死后,二子分领其部众,长子巴兹尔建都于八拉沙衮,自称阿斯兰·喀喇汗,是为正汗;   次子奥古尔恰克建都怛逻斯城,自称布格拉·喀喇汗,是为副汗,当时的喀什噶尔一带也归其所属。   一百六十年前,萨曼国王玛伊尔·本·马赫穆德攻破恒逻斯,奥古尔恰克的一万名战士阵亡,他的妻子和一万五千人被俘。   奥古尔恰克被迫迁都喀什噶尔,时刻准备继续同萨曼王朝进行战斗,夺回国度。   奥古尔恰克在其兄巴兹尔死后续娶他的妻子,并收留了兄长的儿子,此人就是后来著名的萨图克·博格拉汗。   奥古尔恰克庇护从河中地区出逃的一位王子纳赛尔·萨曼尼,让他住在阿图什。   就是此人掀开了我于阗国的在黑暗的一页,萨图克在此人的劝导下,皈依伊斯兰教,秘密发展自己的力量。   巴兹尔去世没有传位于其子,而传位于其弟奥尔古恰克,而奥尔古恰不欲帝位按传统传给侄子也就是巴兹尔之子萨图克。   因此,萨图克在河中地区伊斯兰教圣战者的支持下,打败并杀死其叔父奥古尔恰克,夺取了汗位,称博格拉汗。   不久,他在伊斯兰信徒的支持下,从萨曼王朝手中夺回恒逻斯,随后攻占巴拉沙衮,基本上统一了九姓胡人的故地,一时间声威大振。   萨图克去世后,其子穆萨继位,称阿尔斯兰汗,驻喀什噶尔。   萨图克的次子、木萨的弟弟苏来曼治巴拉沙衮。在苏菲派教士的帮助下,穆萨实现了汗朝的伊斯兰化。九十年前,穆萨宣布伊斯兰教为国教,二十万帐突厥人入教。从此正式开始了第一个非大食语的汗国诞生。   我于阗崇信佛教,少与人有争,可是喀喇汗却不欲放过我们,他们以圣战为名,悍然向我于阗进攻。   圣王先是在英吉沙击败了敌人,又率军进占喀什噶尔附近的十四座大城,取得大胜,战利品中除妇孺金帛外,还有大象等战利品。   且在随后的五年内,圣王趁喀喇汗军队主力进攻波斯的机会,两次大举围攻喀什噶尔。   虽然这两场战役最终以我于阗的惨败告终,但圣王依旧在最后一场战争中,在英吉沙附近阵斩喀喇汗国阿里·阿尔斯兰汗。   喀喇汗在消灭萨曼王朝之后,对我于阗的用兵坚持不懈,五十二年前,来自布哈拉的四位伊玛目,率领从伽色尼、巴格达、花剌子模等地招募而来的志愿军,配合优素福·卡迪尔汗所率领的喀喇汗主力,在当年年底攻克于阗城。   据我父亲说,当时于阗王城中的大火三月不息,偌大的一个王城竟然被喀喇汗一把大火烧成白地。   他们甚至关闭了四门,不许城中百姓出逃,八万六千多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同样葬身火海。   王率领残余部队退至昆仑山地誓死与喀喇汗作战。   这一战就是五十年之久,直到孟将军来接我们。”   说到最后,尉迟雷泣不成声,继而嚎啕大哭,伤痛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五十余年,依旧让人痛彻心扉。   铁心源在沉默了良久之后道:“看来我们以后终究是要面对这个喀喇汗的。圣战这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而且一旦他们尝到了圣战的甜头,那么,这种战争就会继续下去,直到战无可战为止。”   对于喀喇汗的圣战铁心源知之甚少,但是马上就要开始的十字军东征圣战,铁心源可是如雷贯耳啊。   他的记忆告诉他,那场战争可是足足打了两百年之久,到了后期,无数狂热的信徒携带着妓女,流氓来到了战场上,战争从刚开始的信念之争,变成了赤裸裸的抢劫和殖民。   就是这场影响深远的十字军东征,造就了欧洲人每战必抢劫,每战必殖民的恶劣习惯。   铁心源看着心情逐渐平息的尉迟雷道:“就以你个人的判断,你觉得回鹘人能抵抗喀喇汗多久?”   尉迟雷擦拭一下眼泪道:“三年,最多三年,当年我圣王的文治武功已经达到了巅峰。   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在这样的情形下,来自吐火罗的伽色尼王马哈茂德和喀喇汗国的优素福可汗合兵一处,依旧攻破了我们的国都。   我父亲说,当时负责攻城的狂信徒根本就视生命如同草芥,积尸如山依旧酣战不休,他们最后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从城下攻上城关的。   而回鹘国的军队从阿萨兰那里就能看得出来,他们打顺风仗或许还行,要他们和喀喇汗的死士对战,不是看不起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我说的三年时间,指的不是回鹘国能够抵抗三年时间,而是喀喇汗国控制回鹘土地需要的三年时间。”   阿大摇头道:“西域人治理地方素来粗糙,他们不可能如同早就归化的于阗国,或者大宋那样细致的去治理自己的国土。   只要找到税官和地方代言人,他们就会继续向前推进,也就是说,收税和掠夺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而抚育万民,养民,教化民众这样的事情其实是与他们无关的。   一旦回鹘王战败,回鹘故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被喀喇汗全部占领。   他们之所以会选择冬日里下手,很可能打的就是在下一个冬日之前结束战斗!   否则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非常不适合用兵的时刻大举入侵回鹘。”   孟元直皱眉道:“那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只有一年时间了?”   铁心源笑道:“一年只是战术上的胜利,想要彻底的在战略上获得胜利,至少需要两年,一年征战,一年治理休憩,第三年再突进,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在进行一年之久的高强度战争之后还有余力继续推进。”   孟元直烦躁的站起来道:“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人都去了契丹和宋国,留在这里的人太危险了。”   阿大起身道:“越是如此,源哥儿就越是需要去契丹一趟,唯有安抚好契丹,我们才能一心一意的去对付喀喇汗,否则一旦腹背受敌的话,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铁心源站起身,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道:“按照之前分配好的任务,我们准备一天,后天元夕日就立即出发。如果能结好耶律重元,那就万事大吉,如果不能,我们就必须要准备后路了。蒲昌海那里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栖身地。” 第五十章 戴着面具的铁心源   不知什么时候,铁心源喜欢上了城墙。   只要有闲暇时光,他总会来到城墙上漫步。   每到这个时候,他的身影会融进城墙里,也只有这个时候,城墙上的军卒们才会发现,城墙的青灰色,和他身上的衣衫的颜色很像。   明日就要离开清香城,去遥远的契丹,还要去更加遥远的东京汴梁城。   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旅行,准确的说这是一场漫长的工作旅行。   东京汴梁城里虽然有他第一个家,现在的铁心源依旧把那里当作异国他乡。   虽然只离开了短短的一年多时间,东京城对他来说已经遥远的可怕!   这都是他刻意隔离的结果。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就永远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去试探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容纳程度。   母亲王柔花对自己的容纳态度是无可挑剔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都理所当然的站在自己的身边,这是铁心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得到的最大一份礼物。   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份礼物,重新活过来的铁心源才没有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恶魔。   也就是因为这份善意,让铁心源曾经尝试着要给大宋这个已经渐渐腐朽的大树注入一丝生机。   药效有点重,然后就被人家一脚踢到西域来了。   一朵蒲公英在风中摇曳,被风带去了远方,风停之后,它就落地生根……   落地才知道,这里的石头很多……   先是家园,然后是家族,最后是国家。   这三者有着同样的使命,这个使命就是给家园,家族,国家中的每一个人带来一份安全感。   安全感这东西无形无质,但是啊,他非常的重要,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东西。   西域人自然是没有这份细腻的感觉,所以铁心源就把这份感觉给他现实化了。   安全感现实化之后的具体表现就是——城墙!   蒙昧时期,一道高墙阻断了外界野兽对人类的窥伺的目光,也带给人们一份安全感,不论它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眼前是安全的。   西域这片土地上,战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们,每一刻都有人在被杀死,有族群在毁灭。   而清香谷的这道城墙,则给了这里所有人一份最大的安全保障。   能让所有人来到清香谷的最大原因是粮食,而让所有人来了之后不愿意离开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两堵高墙!   这和铁心源光辉高大的形象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说一个国家之所以能够建立,和某一个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大家需要有一个国家来保护自己,才会形成国家,国王,只是最开始的投入者和推动者。   对于国家的意义,铁心源自然看的比这里所有人都要深远的多,知道这个世界将会向那个方向滚动,是铁心源最大的优势,即便是他不懂得怎么去治理一个国家,也能带着这个国家向最正确的方向前进,而不至于迷途。   “你修建的城墙好高啊!”   许东升从黑暗处走出来,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铁心源。   “只有高墙,才能把人留下来,老许,你也留下来吧,亲眼看着一个年轻的国家逐渐崛起,远比眼看一个老大的国家衰落有意义的多。”   “你上城墙就是为了来劝我留下来?”   “不是,我上城墙是来看城墙的。”   许东升叹口气道:“在我跟前你其实不用说真话的,听了大半辈子的假话,猛地听到真话,有些窝心。”   铁心源点点头道:“好,以后我会注意,说真话是跟孟元直在一起养成的坏毛病。”   许东升笑道:“孟元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宁愿听不好听的真话,也不想再被利用和欺骗。他主要是不明白真话的欺骗性更大这个道理,不过,这和我没关系,你继续用真话去骗他吧,能骗他一辈子才是真的对得住他。我和他不一样,不论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是当假话来听的,你就不用费神了。”   铁心源笑道:“你这个样子就不可能获得最大的利益,老天总是比较宠爱傻瓜,聪明人的路总是不太好走。”   “那是聪明人要的太多,我不敢自诩聪明人,只想拿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利益就好,胸无大志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不在乎给谁当干儿子,也不在意给谁当奴仆,只要他能给我合适的价钱,当孙子都成。”   铁心源点点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却更加红润了。   “老许,那我就一次把价钱给到底,免得人家出价高,让你为难。还记的你在戈壁上抢到金子的那个山寨吗?”   许东升笑道:“那些金子可差点害死我了,不过,我的金子还是我的金子,值了。”   铁心源背着手似笑非笑的瞅着徐东升道:“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参与分金子吗?”   “那是你目光远大,看不上那点钱财。”   铁心源大笑道:“金子是黄的,人的眼珠子是黑的,这世上有谁敢说自己不喜欢金子的?我也喜欢金子,非常的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记得我和孟元直当初准备分给你一些的。”   铁心源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其实我分了,还把最大的一部分分给我了,你和孟元直拿的那点金子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许东升笑道:“你不用安慰我,当时是我们做事不地道。”   “没安慰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你那时候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小包……”   “我的金子可不是一个小包能装的下的,你们拿走了一点金子,却忘记了问那些金子的来路。一个那样小的寨子,有那么多的藏金你们难道就没有产生过疑问吗?”   “金矿?”许东升的尖叫起来,紧紧地抓着铁心源的胳膊非常的用力。   铁心源挣开许东升的双手笑道:“我的!”   许东升颓然的靠在城墙上捶着自己的脑袋道:“当时眼睛被金子给遮住了,只看见金子,却没有看见金矿。   老天爷啊,要是知道那里有金矿,我还跟着穆辛来到哈密做什么,留在那里淘金子就成了。   老天爷啊……老天爷啊……   现在?”   “现在,金矿自然是我的,铁五已经带着一些人去了哪里,等我从大宋回来的时候,应该就能开采出第一批金子来啦。”   “你刚才说只要好好的去契丹给耶律重光当孙子,你就会……把金矿给我?”   许东升见铁心源又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尴尬的抹一把脸道:“我不值那个价!”   铁心源笑道:“半成,应该一年有五百两金子,算不得太多,却胜在长久,只要那座金矿还有产出,就有你许东升的半成金子。”   许东升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只是上前拥抱了一下铁心源就转身下了城墙,走到城下之后超城头的铁心源大喊道:“明天出发是吗?”   铁心源笑道:“明天出发!”   许东升朝铁心源挥挥手就离开了城墙,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不赶快离开自己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如果铁心源真的把金矿全部给了他,他反而不敢要,那一定是铁心源在骗他,一旦要来那就是在自寻死路!   和一个国家做交易,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过于贪婪的话,会死的很惨。   如今,铁心源答应给半成,一年有五百两金子的收入,数量不算很多,但是这样的安排反而可信!   有了这五百两金子,自己就用不着一次次冒着危险进出西域,回到东京做一个富家翁都是可行的……   铁一从右边的山崖上走下来,铁心源和许东升说的话他都听在耳朵里,对铁心源这样安置旧友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指指城墙,再用拇指指指自己的心,然后重重的捶打一下以示坚决。   “我把老母托付给你,也把哈密托付给你,如果生变,宁愿丢弃城池也要保证所有人安全。你一定要记住,城池虽然重要,却还没有我们的生命重要,只要人活着我们什么都会有的!”   铁一再次点头,铁心源握拳捶捶铁一的胸膛,然后又在自己的心口位置捶打两下,也就下了城墙。   李巧,火儿,水儿,玲儿,福儿还在城下等他,告别只会在今夜,明天天不亮的时候,就是自己启程的时候。   “事情全部安排好了?”李巧给铁心源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就让自己的兄弟们全部坐下来。   卓玛抱着两个孩子缩在里屋,原本想出来,见外面的气氛严肃,就乖乖的和孩子一起留在里屋。   铁心源沉着脸问火儿:“火药如今有没有五万斤?”   火儿摇头道:“还不到五万斤,再给我两个月就能达到这个数字。”   “加紧,我离开之后,这里的事情你们和母亲一起拿主意,一旦出危险,哪怕全部用火药将哈密炸成平地也要把敌人的尸体留下来肥地!” 第五十一章 伤心,是一种习惯   “大雪山城如果有变,就在春日水涨的时候开始截留哈密河水,一旦事不可为,就炸开大坝,宁愿把湖畔的田地全部淹掉,也不能留给敌人……”   李巧点点头,见水儿有些犹豫,李巧笑道:“这事我来做!”   “我不相信我们中间会有叛徒出现,但是,必要的预防必须有。这一次我会把西域本土将领全部带走,包括孟元直,在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抓紧巩固自己的权力。权柄外流我不放心!”   李巧,火儿等人齐齐的点点头,表示知晓。   铁心源笑道:“这不过是最糟情况下的安排,如今,契丹人元气大伤,回鹘人正忙着和喀喇汗作战,青塘人开春就要配合大宋开始试探着进攻横山,没有人现在对我们有防备,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样的局面非常的难得,一旦有可能,就要大量的筑城,用城池来锁定我们统治的地域,也用城池来安定依附我们的西域人之心。来年最重要的事情依旧是融合,只有让西域人和我们融为一个整体,我们才能战无不胜!才能在这里安身立命,最终席卷天下!”   李巧点点头道:“我们兄弟向来是你拿主意,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如此!”   铁心源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兄弟张开双臂道:“把你们的力量都借给我,我很想站在世界的最高处重新来安排我们的命运。如果可能,我连神都想挑战一下!”   水儿嘿嘿笑道:“不要都弄光了,把送子娘娘给我留下来,你还没有侄儿呢。”   “我就是比喻一下……”   “嘿嘿嘿……”   和李巧他们碰面之后铁心源就来到了王柔花的房间里,这里非常的温暖,狐狸非常懂事的用大尾巴覆盖着王柔花的脚面,最近,王柔花总觉得双脚不舒服。   张嬷嬷正靠在王柔花的软塌边上教尉迟灼灼和泽玛做绣活,见铁心源进来了,就带着尉迟灼灼和泽玛离开了房间,知道他们母子有重要的话说。   “明天就要走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王柔花起身给儿子端来一碟子桂花糕。   “从大宋带来的桂花酱已经不多了,总共就做了这些,还被狐狸偷吃了一些。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带点桂花酱,西域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这些东西。”   王柔花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缓,儿子就好像是进一趟城,而不是远走万里之外。   “桂花酱还是金桂坊的好吃些,听说他们家的桂花都是采自上百年的古树,吃起来格外的有韵味。”   王柔花见儿子吃的香甜,遂笑道:“都是骗人的,放出来的噱头,金桂坊的桂花都是于婆婆的儿子从南边运回来的,是不是百年老树,于婆婆可比他们清楚。”   铁心源瞅瞅手上金黄的桂花糕大笑道:“被人家骗了十几年,您也不说破。”   王柔花靠在软塌上笑道:“有什么好说破的,金桂坊的桂花糕你总能多吃几块,于婆婆家的你偏偏不喜欢,我有什么办法。”   铁心源飞快的把手里的桂花糕吃完,哈哈一笑道:“这次去东京,孩儿总归是要把东京城数得上来的好吃食都带一些,即便是可能会坏,孩儿也会把秘方弄来,让母亲在西域就能过东京一样的日子。”   “吃食什么的不要紧,重要的是把婉婉带回来,如果事不可为,最重要你一定要回来。”   “孩儿不会在契丹露面,更不会在东京露面,即便是出使大宋的泽玛,尉迟灼灼,尉迟雷也不会知晓我在何方。”   “小心无大错,千万不敢小看契丹人,更不敢小看庞籍,韩琦,包拯这些人,事事还需小心。”   “母亲也要保重身体,如果哈密有变,孩儿已经吩咐过包子了,他会在第一时间带着您和妹子,张嬷嬷从狼穴离开清香谷。孩儿在天山深处准备了一处住宅,您只需要待在那里等孩儿归来就好。”   “如果事有不谐,撤退的次序是什么?”   “您和兄弟们的家眷为第一波次,将领家眷为第二波次,宋人为第三波次,野人第四,西域人为第五!最后是军队,他们会处理好善后的。”   “如果为娘不在队伍中,恐怕会人心惶惶!”   “如果事情都到了那一步,孩儿就无所谓什么人心了,一切以母亲的安全为上!”   王柔花见儿子的双眼微红,叹口气道:“你真的一定要建国立庙吗?”   铁心源笑道:“爹爹为我舍弃了性命,孩儿怎可不给他一个天大的荣耀。金缕玉衣不足为持,唯有祖庙的荣光才配得上父亲这样的好人!”   王柔花笑道:“你爹爹最大的希望是你能够平安长大,娶妻生子,快活一生而不是什么在祖庙里当泥菩萨。”   铁心源笑道:“那是爹爹的想法,把爹爹供奉进祖庙却是孩儿的想法。母亲,孩儿去了,天不亮孩儿就走了,您也早点安歇,时候不早了。”   “万事小心……”   铁心源笑着起身,抱起狐狸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就转身出门去了。   王柔花瞅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发怔了片刻,然后就拍拍手掌,张嬷嬷拿着一幅绣活走了进来。   “恐怕还要劳顿老姐姐走一遭东京城!”   张嬷嬷笑道:“公子娶亲,没有一个老道的婆子确实不合适。”   “只是一路颠簸,上万里路途啊。”   张嬷嬷笑道:“我原本是皇宫里的一只困鸟,如今不但走了一万里路,更是看了一万里的风景。当初在皇宫的时候,我总是看着天空发呆,只有鸟儿飞过的时候我才会欢喜。那时候总是想着有一天能站在世上最广阔的大地上看风景,不让目光受阻碍,如今做到了,我非常的欢喜!”   王柔花握着张嬷嬷的手道:“你回到东京之后,七哥汤饼店送给店里的老人,只把老店的招牌拿回来就好。帮我看好源哥儿,那是我的命!”   铁心源回到自己的房间,尉迟灼灼也在那里,正在胡乱的拨弄着火盆里面的炭火。   铁心源瞅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女人,然后就和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喂,你真的一定要娶那个公主吗?”   铁心源睁开半只眼睛笑道:“这念头我五岁的时候就有了,恐怕没办法改变。”   “她长得很漂亮是吗?”   “废话,她就算是一个丑八怪我也娶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你就没想着娶我吗?你还看过我的身子。”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还看过我的身子呢。”   “就因为这样,你才该娶我啊。”   铁心源翻身坐起来,看着尉迟灼灼道:“娶老婆一个就够了,多了很麻烦。”   “你好几次在梦里还说要哪个什么死我!我都听见了,第二天你还会洗内衣,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婉婉的时候恐怕更多,说实话,你如果当初不改变你的性格的话,我们还真的有可能在一起。自从你于阗皇族并入清香谷之后,我们之间反倒不可能了。”   “为什么?”尉迟灼灼已经带着哭腔“我们全心全意的帮助你不好吗?”   “族长不好当,如果我娶了公主之后再娶了你,我其实无所谓的,只是接下来,我只要接纳一个部族,就会娶一个老婆,直到我的老婆比山谷里的人还多。这样对你是非常不公平的,说实话,对我也很不公平,这会让我从小就培养的感情变成赤裸裸的欲望,我想要再享受一个正常家庭的温暖,那就成了妄想。”   “你是一个混蛋!”   “这话说对了,从小的时候我娘就这么骂我。”   尉迟灼灼提起拳头狠狠地在铁心源趴着的背上擂了两下,然后就哭着跑出去了。   “喂,把门关上啊……”   冷风一个劲的往屋子里灌,吹的火盆呼呼作响,铁心源慢慢地爬起来,关好门,瞅着暗红色的炭火发了一会楞,叹息一声就重新倒在床上,睡意却没有了。   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很过分,尉迟灼灼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会说出那番话,却被自己用无赖一般的方式给抵挡回去了。   很明显,这个傻丫头不知道自己唯有这样粗暴的对待她,才是真正对她好。   一旦自己和赵婉成亲之后,她就会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上,受一辈子的罪。   赵婉看起来温婉,唯有自己才知道那个丫头心中对三妻六妾这种事情是何等的反感。   铁心源不希望看到温婉的赵婉变成一个恶毒的妇人,那样的话,自己恐怕真的连上床的欲望都没有了。   与其让所有人难受,不如快刀斩乱麻,趁着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之前,斩断所有的苗头!   脑子里乱哄哄的,等到安静下来的时候,嘎嘎已经在轻轻地敲门了。   “族长,我们该出发了……”   铁心源匆匆的洗漱完毕,尉迟灼灼一声不吭的帮他整理衣衫,并给他披上厚厚的裘皮。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丫头,有时候伤心会成一种习惯的。” 第五十二章 乐观的蒙兀人   契丹草原上最大的图腾其实是苍狼。   牧人诗歌一般的语言是这样描述苍狼的。   “他从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处走来,是一只巨大的苍色的狼。”   接下来的桥段自然就是人狼的结合,然后创造了蒙兀族这个彪悍的种族。   铁心源自然知道这是胡说八道。   且不说人和狼结合之后会不会有孩子,即便是有了孩子,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   阿大,阿二这样的人,人们都很难接受,更不要说一个长着狼脑袋的孩子了。   恐怕这样的孩子刚刚生出来,就会被自己的母亲活活掐死。   铁心源没法指责面前的这个喜欢唱歌的牧人,因为汉人自己的来历也是非常诡异的。   尤其是正大光明写在史册上的各种人兽杂交,就让人不忍卒读。   至于在野外踩到巨人脚印就怀孕的神奇说法,打死铁心源都不会相信,他宁可认为这是一个偷情怀孕的妻子在对丈夫撒谎。   身为蒙兀人,他们天生就看不起契丹人,现实生活中被契丹人压迫的如同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狗。   在精神上,面前的这个蒙兀人的流浪歌手,就非常蔑视契丹人青牛白马造人的传说。   铁心源不只一次的提醒这家伙,人家契丹人没有那么重的口味,是骑着青牛的仙人,和骑着白马的仙女繁衍出了庞大凶猛地契丹人。   这个身上披着一件烂羊皮,脚上裹着两块烂羊皮,倒在雪地里快要被冻死的家伙,除了一个用酸奶勺子蒙上牛皮制成的胡琴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艺术家之外,其余的装扮,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潦倒的乞丐。   这个家伙有着艺术家特有的爱表现的特质,当嘎嘎好心的把这个家伙从雪地上捡起来,丢在火堆边上烤热醒过来之后,他的嘴巴就一刻都没有闲过。   艺术家的固执让他坚定的认为,契丹人就是青牛和白马生的,至于青牛和白马背上的两个仙人被他艺术化的给省略掉了。   这样一来,契丹人传说中那个美丽的祖先传说,就变成了一句骂人的话。   至少,铁心源不止一次的在清香谷听到有人在说——你这个牦牛生的崽子!   和一个蒙兀野人讨论人类的起源学说有些掉价,骑在马上走了整整一天的铁心源开始吃饭了。   寒冷的天气里必须要补充大量的热量,因此,糌粑,酥油茶,羊肉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只有油光光的嘴唇才能在草原上寒冷的天气里不至于裂开口子。   秋日的草原人一向好客,但是到了寒冬,你即便是就要饿死了,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帮助。   因此,草原上的好客其实就是在自己有多余的吃不完的食物的前提下才会发生的一种事。   那个蒙兀人似乎也在遵守这个原则,并未张嘴向铁心源讨要食物,尽管他非常的饥饿。   铁心源啃骨头向来都是漫不经心的,丢掉的骨头上总是遗留着很多不好下嘴的肉。   每当铁心源丢一次骨头,那个蒙兀人就会像猎犬一样的扑过去抢走肉骨头,还会用狼一样的目光瞅着火堆四周的人,唯恐他们来抢。   当铁心源吃饱之后,蒙兀人哀怨的看着再也吃不下东西的铁心源,他还没有吃饱。   他的面前堆积了好大一堆洁白的羊骨头,上面见不到一星半点的肉丝,这个家伙啃骨头的水平很高,见铁心源确实没有了再继续吃饭的打算,就小心的靠近火堆,把干净的一丝肉都没有的羊骨头放在火上烘烤,骨头里面的油脂被火焰逼出来,流在骨头表面上,滋啦滋啦的响,蒙兀人只要看到一滴油脂,就会贪婪的将油脂舔舐掉。   这样的行为他进行了整整一夜,铁心源几乎听了一夜舌头舔在骨头上的吧唧声。   天亮的时候,火堆依旧燃烧的非常旺盛,那个蒙兀人就盘腿坐在火堆边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火堆看,只要火堆上的火苗高度不够高,他就会立刻很有技巧的往里面添加柴火。   尤其是当铁心源睡醒之后,他就表现的更加专注了,往火堆里添加每一根柴火,都像是一个严谨的画家往自己的画作上添加笔墨一般,似乎带着一股子神圣的意味。   他在努力的向铁心源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铁心源的队伍非常的庞大,足足有一百三十个人,去见耶律重元,必须携带大量的财物,因此,十五头骆驼,两百匹战马的马队,让那个蒙兀人弄不明白铁心源是来自哪里的贵人。   至少他能分清楚,这群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商队,商队里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彪悍的武士。   事实证明他辛苦一夜的劳动得到了报酬,在吃早饭的时候,铁心源吩咐嘎嘎,往这个蒙兀人的木碗里也装了一碗米粥。   虽然蒙兀人非常希望得到一些肉,但是,看到所有人都在喝米粥吃干粮,他就非常珍稀的喝完了米粥,却把干粮藏进了自己满是虱子的烂皮袄里面。   在沙漠里走了十天,又在戈壁上走了两天,接着又在草原上走了五天的铁心源确实感到有些寂寞了。   见蒙兀人藏好了干粮,就问道:“你是蒙兀人,怎么来到契丹人你的地盘上了?据我所知,契丹人对蒙兀人的态度并不友好。”   “尊敬的贵人,我是蔑尔乞部落的乌力格尔(说书人)撒里格,此次是前往西京为尊贵的契丹皇帝陛下演奏胡布思(胡琴),希望仁慈的契丹陛下能够准许我族迁徙到稍微暖和一些的地方放牧,哪怕只是冬天。就在今年,海子(贝加尔湖)结冰了,我的族人被冻死了很多,牛羊更是被冻死了无数。如果在下一个冬天来临之前,我们还不能离开海子,世上将不会再有蔑尔乞部落了。”   听了这个蒙兀人的回答之后,铁心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家伙从那里来的勇气,让他走了好几千里来见以冷酷著称的契丹皇帝,并且提出如此不符合契丹人利益的条件。   铁心源甚至能想得到,即便是这个家伙见到了契丹皇帝,当这个要求出口之后,会立刻被契丹武士剁成碎块喂狗。   更何况这个家伙昨晚才说完人家契丹人是牛的儿子,如果他在满是契丹人的西京也这样说,他活着回去的可能性无限的接近零。   后世的时候,铁心源见过这种理想主义者,他们或者为自己的国家请命,或者为了人们生存的环境奔走呼吁,毫不计较自己的得失,更不在意自己是否弱小。   总以为自己可以点起星星之火,最后成燎原之势。   在他的那个时代或许有成功者,但是,在这个时代里,他只会被人家嘲笑,戏弄,最后屠杀。   社会还没有发展到人人有权的地步,这样做跟找死能有什么区别呢?   蒙兀人撒里格作为部族的乌力格尔,应该是整个部族中最有学问的人。   多少知道一点外面的事情。   在契丹人口中,皇帝永远都是最仁慈最仁爱的人,这种宣传可能影响到了撒里格,他可能单纯的认为所有人都在赞颂的仁慈之人是不会让自己的部族全部活活冻死的。   就像所有人赞颂的蒙兀英雄一样,一定会是一个雄鹰一样矫健的好汉,不可能有假!   “你可能没有机会见到契丹皇帝,皇帝住在很大的军营里面,不会出来见外人的。”   铁心源不忍心告诉他真实的后果,很委婉的告诉他他在做一件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撒里格可不这样看,这个乐观到极点的家伙拍着自己的胡布思笑道:“我是最好的乌力格尔,所有人都喜欢我。”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就下令队伍继续启程,再走两天就会走出草原,来到半畜牧,半农业的辽国西京。   只要出了草原,就会见到契丹所谓的官道,这些官道其实都是唐时留下来的道路。   契丹人没有修路的习惯,他们认为只要骑上战马,哪里都是道路,即便是没有道路,骑兵经过之后,也会出现道路。   铁心源和许东升依旧在商讨和耶律重光见面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反复无常就是这个人的本性,许东升希望在一开始的时候,由他单独去见耶律重光,一片云的名声,应该可以引起这位皇太弟的兴趣。   戴着面具的孟元直小声道:“我会潜进耶律重光的府邸,在后面为你保驾。”   许东升笑道:“不需要,如果被发现,那样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有这件背心就足够老子走一回刀山火海了。”   铁心源见许东升拍着自己战马屁股后面的包裹,那里面有一件装满了火药的厚背心。   铁心源叹口气道:“别指望这件背心太多,一旦爆炸,炸死你的可能性最高。”   许东升奇怪的看着铁心源道:“难道老子一定要穿着背心才会点燃它吗?神罚是给耶律重光的,可不是留给我的,想要弄谁的时候,我会脱下来点着之后丢过去!”   铁心源愣了良久才道:“我实在是太高估你的人品了。” 第五十三章 万国来朝的契丹   契丹皇帝去东面举行捺钵的时候,东面的大小势力都会去朝贺。   契丹皇帝在南京举行捺钵的时候,南边的大小国家都会去朝贺,包括大宋。   契丹皇帝在西京举行捺钵的时候,西北的所有部族都会带上礼物去面见这位名义上的统治者。   走出白雪皑皑的草原,一条土黄色的大路就蜿蜒曲折的伸向远方。   这条大路的尽头,就是契丹西京!   契丹在西北的军事重镇。   和撒里格不同,铁心源对契丹人的了解要比蒙兀人更加的清楚,他可不认为契丹人是牛马所生。   早在太学的时候他就知道契丹人很多的故事。   契丹人关于自己始祖有这样的传说,一位久居天宫的“天女”倍感天宫的枯燥寂寞,她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潢水顺流而下。   恰巧,一位“仙人”乘着一匹雪白的宝马,从“马盂山”随土河一直向东信马由缰。   青牛和白马,在潢水与土河的交汇处的木叶山相遇了。天女和仙人,叱走青牛,松开马缰,相对走来。   两人相爱并结合,繁衍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絜部、黎部、吐六于部等八部,居潢水之南,黄龙之北。常以名马文皮贡献北魏,并进行贸易。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   今年也不例外。   在冰封的坚硬土地上仅仅行走了半天,铁心源就看到了不下六支使节团。   他们毫无例外的都带着丰厚的礼物,其中以青牛,白马最多。   铁心源已经习惯了契丹人在北方的强大。   这一路上遇到过无数的部族,他们在听说铁心源是赶去西京朝拜的使者,不但没有任何形式的阻拦,为难,反而处处行方便。   很多不能去西京朝拜的部族,甚至要求铁心源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向契丹的统治者们献上问候。   孟元直在出草原的时候曾经长叹道:“天下人只知蛮夷,而不知我中华,奇耻大辱也!”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感到羞辱的,强大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契丹自从耶律阿保机摒除可汗称号之后,启用了皇帝称谓,如今已然百余年了。   在这百余年的时间里,契丹在很多时候都是非常强大的,他们的军队东征西讨,从未停歇。   用百余年的时光利用战争来打造自己的赫赫威名,有如今的高度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大宋?   他们可曾有一兵一卒抵达过草原?   皇帝曾经也想过万国来朝的荣耀,结果来的一群南边的猴子,还大部分都是骗子。   即便如此,骗子们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赏赐愉快的离开了大宋。   很早以前,铁心源就想过用这个法子骗骗皇帝,等骗到大量的钱财之后,再把这事说破,让全大宋的人都知道皇帝的丢人事情,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自欺欺人了。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夏竦给一脚踢到西域荒原上来了。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话,铁心源被弄到荒原上其实是一点都不冤枉的事情。   这一套用在契丹皇帝身上是行不通的,在契丹,你只有进贡的份,绝对没有回赠这一说。   如果你的进贡让皇帝和贵族们不满意了,随时还有掉脑袋的可能。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来说,没有胜利,就没有荣光可言,他们只相信锋利的刀剑,不相信从嘴里吐出来的绝妙词章。   为了假扮马贼,一百三十个骑士都用麻布遮住面孔,只留下一双双凶悍的眼珠子在外面。   路上的使者团们见到了彪悍而诡异的铁心源一伙,不但没有惊慌失措的逃跑,反倒趾高气扬的从他们的前面经过,即便有美女,也敢掀开面纱朝铁心源这伙看着就不是好人的队伍娇笑。   孟元直不止一次的想要抢劫一下这些使节团,都被铁心源给制止了。   已经到了契丹的腹地,这时候如果前来进贡的使节团出了问题,皇帝一定会大怒的,而那些贵族们也一定会穷追不舍,一查到底。   毕竟这些人是来给自己送财物的,马贼们抢使节团的钱,就等于抢了皇帝和他们自己的钱。   不过,马贼的彪悍还是要表现一下的。   于是,孟元直的枪杆子就非常无理的敲掉了那个喜欢大声嘲笑别人的使节团团长的牙齿。   那些喜欢调笑马贼骑士的美女,会被从马车上拖出来,被一万双大手抚摸之后再送回去。   在这样对待了两支使节团之后,其余的使节团就安静了,不再嘲笑这些身穿各种样子铠甲的马贼了。   撒里格面对这种程度的粗暴行为并不在意,反而开心的弹奏起了自己心爱的胡布思。   曲调是欢快的,奇怪的蒙兀人的语言,又快,又急的从他嘴里喷出来,惹来马贼骑士们的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大路上横着一座城寨,城寨上下都是戴着皮帽的契丹武士,所有的车队都必须从城寨的大门内缓缓穿过,接受契丹人的检查。   在第一道城寨,弓箭,弩弓这些远程武器全部被收缴封存,等离开的时候才能还给你。   这些城寨如同扒皮一般,每过一道城寨,就会少一部分武器。   当铁心源的马贼团能看到西京城墙的时候,每个人手里只剩下随身兵刃了。   孟元直的大枪如果不是因为可以折叠的话,也会被人家给收走封存,至于离开的时候能不能还给你,就难说了。   铁心源拒绝了撒里格的拥抱,就和他分手了,这让热情的撒里格很是伤心。   不是铁心源看不起他,而是害怕他头发,胡须里爬来爬去的肥硕虱子。   看着那个乐观的蒙兀人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城门,铁心源衷心地为他祝福之后,就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跟在披着黑色斗篷的许东升背后走进了西京城。   因为是前来上供的部族首领,分配驻地的契丹官员看在一片云今年的礼物非常的丰厚的份上,就特意将马贼团的驻地安排在城北,这里的房屋是以前的军营,地方宽敞也比较暖和,算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可是,城北和城南的耶律重元的驻地距离太远了,不方便许东升偶遇耶律重元,许东升不动声色的,拉着契丹官员的手连声问好。   当他的手离开契丹官员的手之后,契丹官员已经非常了解许东升的意图了。   一锭赤金滑进了契丹官员的袖子,一片云马贼团的驻地就被很幸运的分到了城南,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段,却已经是铁心源现在最能靠近耶律重元的地方。   “如果有幸见到皇太弟,别忘了这是我的安排。”契丹官员是一位汉人,有着汉人固有的坏毛病。   许东升乃是何等样人,这位官员如何会不知道自己去南城的意图,就这一句话,就已经暴露出太多的消息了。   又一锭赤金滑进了官员的袖子,让这位官员的两只袖子显得沉甸甸的,他非常谦逊的告罪之后,就把赤金揣进怀里,沉甸甸的挂在袖子里不好看。   “我有一位表兄正在皇太弟殿下的府中执役,如果你们真的诚心诚意的想见皇太弟殿下,我表兄应该可以给你们安排一个见面的机会。只是能不能入得殿下法眼,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了,殿下向来礼贤下士,你们的机会很大啊。”   许东升才要进一步再次拉官员的手,官员却不露痕迹的避开了。   板着一张脸道:“我收的不过是门敬而已,你们想要找一条幸进的门路,可不是这点财货能够打发掉的。回到南城之后,就速速扎营,自然有人来和你谈怎么去见殿下。”   契丹官员说完话之后,就去招待另外一支商队,对许东升看都不看一眼。   许东升苦笑着对铁心源道:“比大宋的门子狠多了,轻飘飘的一个承诺,就拿走了十两金子,这生意确实做得。”   铁心源收回四处观察的目光笑道:“皇帝还没有来,这位皇太弟楚王殿下也没有到来,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先安顿下来再说。”   许东升点点头就牵着马,在契丹番子的带领下挤出人群去城南的营地驻扎。   城南是西京城原有的校军场,占地很广,皇帝到来之后,就会在此安营扎寨。   春捺钵的时候,皇帝是不住进屋子的,学自己的祖先一般住在帐篷里。   校军场最中间的位置上已经搭起来了一座金黄色的巨型帐篷,一面金狼旗正在迎风招展。   这面旗子并不是皇旗,而是皇帝亲军黄皮室军的军旗,如今的校军场已经被黄皮室军给封锁了。   在校军场的四周还有四座营地,这是契丹皇帝座下大详稳控制的东南西北四支皮室军。   如今,这五座营地显得空荡荡的,看样子他们还护卫在皇帝身边也没有到来。   这五座营地外围依旧矗立了无数的帐篷,帐篷上各自飘扬着各种各样的代表本族的旗帜,这些营帐,应该是属于契丹八族的营地。   番子带着铁心源等人来到他们的营地的时候,铁心源只看了一眼,就彻底的喜欢上了这里,许东升的两锭金子花的非常值! 第五十四章 马贼的朋友只能是马贼   还没到自己的营地,铁心源就看见了很多非常熟悉的造型。   如果说铁心源的队伍全员蒙着脸,杀气很重的话,那么,站在路边的这群人就赤裸裸的在自己脑门上刻上来我是马贼这四个大字。   光头,皮甲,伤疤,纹身,大砍刀,链子锤,狼牙棒,再加上一个戴着独眼面罩的,说他们不是马贼都没人信。   一片云在马贼中间的地位很高,许东升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别的马贼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   虽然也有几个不怎么服气的,孟元直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看过去之后,他们也就不安的低下了脑袋。   环视一周之后,孟元直小声对铁心源道:“这里没有英雄好汉。”   铁心源笑道:“对于马贼你不能要求过多,如果真的有一两个好汉,反而是我们的麻烦。”   孟元直捏捏自己的拳头笑道:“好汉在老子的手底下也会被打成烂泥!来的时候你说我们需要立威,你要是看见有不顺眼的告诉我一声。”   “立威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个耶律重光看到我们,他如今不在,我们就不费事了。”   孟元直长吸一口气道:“真想在这里会遍契丹的各路豪杰,看看契丹当初凭什么在大宋面前耀武扬威。   以前的时候,契丹武士在东京骄横无礼,我和官家白龙鱼服上街,就在一边看着,想要出手,却被官家阻拦了。   回到殿前司,还被曹休喝骂,说我是一介莽夫,丝毫不知何为轻重缓急。   源哥儿,你不会也用这话来阻拦我吧?”   铁心源坚决的摇头道:“不会,你表现的越是强横,我们在耶律重元的心中的地位就越高。我们的地位越高,重要性就越高,达成协议的可能性也就越高。耶律重元这种人见多了溜须拍马之徒,这种人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想要被他重用,我们就必须表现的比任何人都强才成。”   孟元直嘿嘿笑道:“随心所欲,勇往直前,以力破力才是武夫所为,这话老子喜欢!就担心契丹人暗中使坏,暗算我们就麻烦了。”   铁心源狞笑道:“论到这种事情,老子才是祖宗,你放心去,老子在后面帮你把风!”   孟元直欢快的长笑一声,却猛地停住笑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铁心源道:“铁狮子……”   “谁叫那个倒霉蛋一定要和杨怀玉抢武状元的,虽然我让他吃尽了苦头,只可惜,这家伙最后依旧在东京校军场出尽了风头。雕虫小技虽然能给人带来羁绊,可惜,在真正的好汉面前,作用不是很大,还往往能够激发他们的血气。”   孟元直的脸色很难看,疵着牙倒吸着冷气道:“铁狮子告诉我说你是他在东京见到的唯一一个堪称少年豪杰的人……如果让铁狮子知道,你才是那个让他痛苦的欲生欲死的人,不知他会不会找你拼命?”   铁心源看了孟元直一眼笑道:“他如果找我拼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自寻死路!”   孟元直上下打量一下铁心源,探出手道:“给我!”   铁心源奇怪的道:“你要什么?”   “铁狮子说他曾经遭遇过一种极其歹毒的暗器,这种暗器无声无息,让他防不胜防,中了暗器之后虽然不致命,却让人痛苦难当。他还说对付他的人并不想要他的命,如果想要命,涂上剧毒就成。”   看着孟元直神光炯炯的眼睛,铁心源还是叹了口气,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根一尺半长的吹筒。   孟元直接过来之后,前后看了一眼,这就是一根管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铁心源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盒子里面齐齐的摆着一大排带着一点点绒毛的吹箭,箭头被油纸包裹着,免得上面的蟾酥见风,见光之后失去了活性。   铁心源从孟元直手里取过吹筒,小心的把吹箭塞进筒子里面。   转头看见一个马贼正在冲自己的队伍吐口水,就毫不犹豫地鼓起腮帮子猛地吹了一下吹筒。   脖颈上就像被虫子咬了一口的马贼,探手摸到了竹针,拔下来之后看了一眼,就凶光四射的到处寻找俺算他的人。   孟元直目不斜视的对铁心源道:“那东西真的有效果?也就是一根针大小而已。”   早就把管子收起来的铁心源笑道:“射中脖颈药效发作很快,十个数之后他就会很痛苦,如果脖颈上连中三支,就有性命之忧。”   两人的战马才走出不远,后面就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号,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只见那个武士发疯一般的倒在地上,手脚胡乱的踢腾,弄得道路上尘土飞扬。   孟元直惊讶的道:“这毒如此的霸道?”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本身就是一种慢性毒药,这家伙是被初期症状给吓坏了,这样胡乱的踢腾,会加速血脉运行,让药效发作的更快而已。对了,这种毒针你能不能躲过去?”   孟元直黑着脸道:“如果是正面,我有八成的把握躲过去,如果实在猝不及防之下,最多只有三成躲避的可能,如果……”   “也就是说,如果有七八根管子一起对你突施暗箭,你就一定会中招对不对?”   孟元直脸色难堪的点点头,又不死心地问道:“这东西你有多少?”   铁心源从袖子里露出半截管子道:“这东西如此的简陋,巧儿,火儿,水儿,他们又是能工巧匠,你觉得我会有多少这东西?”   “给我一根,再给我一些无毒的吹箭,我要看看自己到底能否躲过这个歹毒的东西!”   “嘎嘎和尉迟文那里又很多,这两个孩子已经苦练这东西半年了,准头很不错,你去找他们试试……”   孟元直立刻闭上了嘴巴,瞅瞅凑在自己身边嘿嘿傻笑的嘎嘎,烦躁的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去了。   走在最前面假扮首领的许东升,算是过得最愉快的一位,四位甲士将他护卫在最中间,虎视鹰顾的瞅着边上的一伙伙马贼,看到他们不断的低下头,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扎营的地方到了,地方却太小,甲士们粗暴的掀翻别的马贼已经搭建好的营地,开始在那里构筑栅栏。   铁心源的栅栏就放在马车上,中间有活纽,只要卸下来扯开就是一道一丈高的栅栏。   武士们用手钻往坚硬的地上钻洞,不一会就钻出一个个三尺深的懂,粗大的杂木棒子就下到洞里,然后再把栅栏固定在杂木棒子上就算是了事。   短短的一个时辰时间,一座占地足足有两亩地的寨子就已经成型。   当小巧的碉楼上站立了一位甲士之后,其余的马贼也就缓缓地散开了,那些被拆掉帐篷的马贼,乖乖的带着自己的东西重新去找地方扎营。   一片云表现出来的威势和效率让这些马贼有些汗颜,这样训练有素的同行,让他们紧张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契丹人在西面是不忌讳马贼的,这里的马贼对他们来说甚至是一道不可或缺的军事力量。   只要马贼不去攻击契丹军队和勋贵,他们是默许马贼存在的。   上京道,西京道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契丹人根本就看守不过来的地步。   因此,只要人承认契丹的宗主地位,并且年年上供的话,他们是不介意管理者是马贼还是部族。   这其实就是一种强者心态,契丹皇帝和贵族不认为这些零散的部族和马贼会对他们的政权造成什么威胁,即便是造反了,大军过去平定也就是了。   这样的场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大宋。   大宋对国内的危机看的甚至要比外部的危机还要严重,漫长的历史告诉他们,毁掉一个国家的往往都是那些揭竿而起的本国人。   在大宋强盗山贼和官府之间就是死敌,不彻底的消灭掉一方,另一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苗头,士大夫们也会严正的对待,绝对会集中最强的力量将苗头消灭在萌芽之中。   这两种方式说不上谁对谁错,或者说这只是两种不同的国情而已。   营地扎好之后,嘎嘎和尉迟文就穿的干干净净的,在孟元直的保护下带着请柬去别的马贼营地邀请马贼首领来到一片云的营地来喝酒议事。   送请柬的时候非常的客气,如果人家的首领答应来赴宴,嘎嘎和尉迟文两人的表现出来的礼仪绝对是无可挑剔的恭敬。   当马贼首领不答应来赴宴,孟元直就会发怒,他和带去的甲士一起会粗暴的毁掉人家的营地,再把马贼首领用绳子捆起来送回自家的营地。   这样的事情只干了两次,嘎嘎和尉迟文的邀请就变得顺利无比,凡是将营地驻扎在城南的马贼首领,都答应在月亮出现的那一刻前来赴宴。   马贼的朋友只有马贼,如果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借用马贼的力量,铁心源觉得这就是自己这个首领的失职。 第五十五章 马贼交朋友的方式   西域马贼是不会在有太阳的时候交朋友的。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规矩。   据说当年有一个很有名的马贼在白日里去见马贼老友,结果被自己的马贼老友给坑死了。   据说死的时候天地变黑,风沙四起,鬼哭狼嚎,人人都说那个被朋友坑死的马贼死不瞑目。   因此,从那以后,马贼之间相见都是在晚上,还必须是有月亮的晚上,只有站在明月下,他们才敢正大光明的去见对方。   后来也就有传说说马贼都是月神的孩子,只有获得她的青睐,才能成为真正的马贼王。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铁心源被吓了一跳,刚刚从山背后爬上来的圆月亮竟然是一轮诡异的红月!   不过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西京城里的湿气很重,而今晚的天气极其的寒冷,因此天空中万里无云,依旧有冰片不断的从天空中落下,不一会,地上就铺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应该是水汽的缘故,造就了今晚的红月。   孟元直和许东升两人的面色很难看。   他们可没有铁心源这样的想法,血月是不吉利的象征。代表有冤案。   也有预示这灾难的。   更有“血月见、妖魔现”的说法。历史杂记曾有记载,血月现,国之将衰,气尽,如堕狱!伴随的是祸乱,比如:荒,战,冤,邪等。   从易经八卦中说,天象是直接关系到观察气运,脉象等的正确性的一个指示!属大凶之兆!   红色月亮为至阴至寒之相,兆示人间正气弱,邪气旺,怨气盛,戾气强;风云剧变,山河悲鸣;天下动荡,火光四起;故称:“血月”。   不论是孟元直还是许东升,这两个人都属于半调子文人,他们看书就会信书,还不会用自己的理解去解释这种现象,一看到红月出现,就非常的担心。   尤其是许东升,这个不但贪财,而血还极度迷信的家伙,现在就差跪地磕头膜拜月亮了。   “等天空中的霜花落干净了,月亮就变白了,不用大惊小怪啊。”   许东升猛地转过头来瞅着铁心源道:“你在沙洲弄死那家兵器店老板的时候,就是红月亮,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箭如飞蝗,那些吐蕃人死的很惨,我们头上就是一轮红月亮。你今晚不会也想弄死那些马贼头目吧?这么干,我们就绝对没有什么活路。”   许东升有些悲愤的话语,弄得孟元直也狐疑的看着铁心源,他也觉得在这里弄死这些马贼头目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会引来契丹人追捕的。   被人家捉到把柄了,铁心源干笑一声道:“我只想把这里的马贼全部弄上我们的船,没想着杀人。”   许东升瞅着铁心源道:“真的?”   铁心源不得已举手发誓道:“真的,不信啊,我们和马贼喝一会酒,等霜花落尽了,月亮绝对会变白的,最多一个时辰,不骗你!你看,那些马贼首领来了,快去招呼。”   一片云的名头很大,除了两位被绑来的马贼之外,剩下的马贼首领都忧心忡忡的赶来了。   他们准备的很是周到,不但自己带来了酒肉,每个人都带了六位彪悍的全副武装的马贼。   二十几位马贼首领,带来的武士也和铁心源的部下数量一样多,看样子这些人的戒备之心很重。   一位粗壮的马贼冲着许东升抚胸施礼道:“熊岭多伊尔向您致敬,我尊贵的大人。”   许东升豪放的大笑道:“能来这里的都是草原上,戈壁上,沙漠里的英雄好汉。   一片云觉得应该给这里的勇士们创造一个机会,让我们坐下来商谈合作,联盟的可能。   很久以来,我们之所以会被别人称之为流寇,最大的原因就是我们不团结,力量过于分散,从而给了那些巴依老爷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如果我们能够结成联盟,不论是草原,还是戈壁沙漠,都会有我们说话的余地。”   多伊尔担忧的瞅了一眼天上的血月,摇头道:“血月出现的日子是属于魔鬼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谈论结盟,联合都是不合适的,如果大人有这个意愿,我们可以等血月结束之后再谈不迟。”   许东升假装毫不在意的瞅了一眼还挂在山巅的红月笑道:“再有一个时辰,血月就会消失,月神就会重新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不用担心。”   另一个环眼豹子头,整张脸都被胡须遮盖的马贼首领疑惑的道:“您说血月马上就会消失?”   许东升毫不犹豫地道:“这是自然,我们的塔利班已经算出这次血月消失的时间,不会有错。要知道塔利班可是跟随智慧之王穆辛大人学习的人。”   铁心源见许东升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给出卖了,叹息一声只好站出来,朝周围的马贼头目抚胸施礼道:“魔鬼的胜利总是短暂而徒劳的。你们看这晴空中飘落的雪花,其实就是月神在洗刷月亮表面的污渍,等到雪花落尽,月亮也就会重新变白,依旧是月神圣洁的住所。”   披散着一头黑发的铁心源在一袭黑熊皮的包裹下,一张脸圣洁的如同天上的明月。   且不论他说的准不准,至少在马贼这个群体中少见的漂亮外表,就让那些个马贼把他的话信了三分。   许东升见铁心源被自己给拖出来了,心情大好,豪迈的大笑道:“羊肉已经烤好,手抓饭也已经焖熟,香醇的葡萄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喝起来最好不过。来,来,来,让我一片云来见识一下各处的英雄好汉!”   多伊尔似乎是这群人临时推举出来的头领,闻言大笑道:“大人远道而来,如何能让您来招待我们这些粗人,多伊尔特意带来了熊岭的特产,今日就让我多伊尔来为大家亲手烤上一头骆驼。”   另一个马贼首领也笑嘻嘻的道:“我最近得到了一批契丹名酒梨花白,在这样的天气里,温热了饮用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来啊,把酒抬上来。”   随着一群马贼首领的呼喝,一大群人从栅栏外面走进来,有抬着已经快要被烤好的骆驼的,还有用车拉着酒的,甚至还有十几个美艳的歌姬,抱着各色乐器走进了栅栏,顿时就让铁心源准备的烤全羊黯然失色。   这时候就看出许东升的作用来了,这个家伙丝毫不为自己准备的东西不如别人而有丝毫的愧色。   哈哈大笑着从没有烤熟的骆驼身上撕下一条子肉填嘴里,然后冲着多伊尔挑起大拇指。   然后不管不顾的从马车上取下一坛子梨花白,仰头喝了半坛子之后,才怒吼一声“好!”   最后一点都不讲理的从歌姬群里找了一个最美的,搂在怀里,一手探进歌姬的怀里胡乱抓,一面举杯豪迈的邀请所有的人干一杯!   这一刻,这家伙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独霸一方的一片云,即便是这些非常担心的马贼首领们,在这一刻好像也变成了他的宾朋,正在接受他的宴请。   多伊尔在喝了一轮酒之后,酒笑着道:“一片云大人的名声,某家即便是在草原上,也是如雷贯耳,却不知大人能否让我等见识一下您赫赫有名的武功!”   许东升探手摸摸自己脸上的刀疤,像是在回忆自己往日的壮举,最后却无力地捶捶自己的膝盖苦笑道:“老了,已经不谈武勇了。如今不但骑不了战马,即便是眼前这样的胭脂马也骑不了喽。”   说这话还故意在美艳的歌姬屁股上拍一把,歌姬尖叫出声,引来无数马贼的哄堂大笑。   等马贼的笑声才结束,许东升从怀里掏出一颗琉璃珠子,托在手心道:“我老了,可是手下的孩儿们还年青,铁面,你出来和这里的英雄豪杰见个面,如果表现不算太差,这枚珠子就赏赐给你了。当然,如果被这里的英雄击败,这颗珠子就归胜者所有,你要接受惩罚!”   看着许东升托在掌心的那颗被火光照耀的如同星光一般璀璨的珠子,所有的马贼首领都屏住了呼吸,贪婪的瞅着那颗珠子,见一片云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纷纷开始寻找自己手下的悍将,去争夺宝物。   烤骆驼肚子里的那只被焖熟的羊肉味道实在是鲜美,铁心源和孟元直两人吃的满嘴流油,再配上闻名久矣的梨花白,两人根本就不在乎别人在干什么。   孟元直猛地听到自己的外号铁面,再听见许东升那种高高在上的话语,恨恨的将手里的羊骨头丢掉,小声的对铁心源道:“现在让他猖狂,等人走了之后,老子一定要卸掉他的一条胳膊,让他如此的羞辱老子。”   铁心源喝了一口梨花白之后笑道:“回清香谷再去找他算账,现在他好歹是为了正事,看在他已经在咀末城当了半年多奴隶的份上,且容他得意一遭!”   孟元直点点头,扯掉自己脸上吃东西都害事的麻布,脸上的五颜六色的铁面具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活了过来。   大步流星的走到场地中间大喝一声道:“谁来与我一战?” 第五十六章 能让人改变主意的年轻人   军队是一个纪律部队。   自古以来的名将无不将严明的军纪放在自己治军的首要位置上。   孙膑在斩杀掉齐王的两个爱妃之后,就连后宫里的嫔妃们都能在段时间里成为一支表面上看起来很有看头的军队,如果严明的军纪融入到男人的世界里,很快就能见到成效。   马贼是很少有纪律约束。   大宋的山贼还知道给自己提出一个替天行道的纲领,西域的马贼唯一的纲领就是杀死敌人抢到货物。   当天空出现血月的时候,那些马贼还有可能心有顾忌,当一碗碗浓烈的梨花白下肚之后,他们早就忘记了天上那轮血月昭示的真正含义。   孟元直一声怒吼之后,七八个拎着锤子,砍刀,狼牙棒的家伙就要乱哄哄的冲进圈子中间。   每一个都想干倒面前这个对他们来说低矮,瘦弱的汉子,拿到那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珍宝。   铁心源见孟元直大笑一声冲了过去,就让身边的护卫把盾牌竖在自己前面,他很担心被那些粗重的武器给误伤到。   一心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的孟元直不能用常态去衡量。   只看看他沉重的脚步踢起来的尘土,就知道这家伙此刻的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稳固。   这是他发力的先兆……   长枪只探出身前三尺。   他的双手握在铁枪的中段,稍微摆动一下枪尖,就磕开了迎面劈过来的一柄砍刀。   趁着枪尖和砍刀相撞之后的后挫力,枪尾杵在坚硬的地面上,他的身子借势飞起,重重的一脚就踢在最先扑过来的马贼胸口。   马贼前扑的身体顿时就停顿了一下,然后就狠狠的向后飞起,跟随在他身后的马贼单手一挥,沉重的铁锤就砸在他的腰肋上,马贼的身体就发出一声闷响,而后就掉在火堆边上一动不动。   死了一个人,其余的马贼立刻就从狂热中清醒过来,止住自己的脚步隔着偌大的火堆和孟元直相对。   一根燃烧的通红的粗大木棒会然从火堆里跳起,打着旋飞向孟元直,跟在木棒后面的是一柄呼啸而至的短矛。   孟元直的长枪如同活过来一般带着寒光准确的击打在木棒的中间位置,长枪刺穿了木棒,随着长枪的抖动,着火的木棒在黑夜里旋转出一朵绚烂的光圈,短矛闪电般的穿过光圈,竟被孟元直探手握住短矛的前端,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再一次穿过熊熊燃烧的火焰,去势更急。   一面圆盾挡在短矛的前端,短矛“铎”的一声就牢牢的钉在这面由生牛皮和铁板制成的圆盾上,持盾的马贼大吼一声,勉力的撑住了圆盾,脚下却连连向后倒退。   着火的木棒终于经受不住孟元直铁枪的摧残,从中断裂开来,无数着火的木炭化作流星四散,这一瞬间,如同烟花炸开一般。   火星落进铁心源面前的酒碗里,暗红色的木炭冒出一股白烟之后就变成了黑色的渣滓沉在酒碗的底部。   梨花白的酒精度数不够,还烧不起来。   铁心源用小拇指上的长指甲挑起那块渣滓,弹飞之后,还是把碗里的酒喝了下去。   从孟元直的战局就能看出来,在自己准备利用这些马贼的同时,马贼同样想要借助一片云的威名来达到让自己名满西京的目的。   出来当马贼的,讲义气或者正直一些的马贼坟头上早就长满青草了。   大浪淘沙之后,留下来的那一个不是老谋深算之徒?   铁心源看到被孟元直弹飞的砍刀准确的砍在一个老马贼的脑门上,那个原本油光锃亮的脑袋现在几乎被砍刀给砍成两瓣了,身子倒伏在面前的桌子上,带着血花的脑浆糊满了桌上的羊腿。   许东升脸色苍白的老是偷偷地看铁心源,他觉得这一定是铁心源授意孟元直这样做的,否则,刚刚还反对胡乱杀人的孟元直不会这样干。   此时的许东升心急如火,却不能和铁心源做任何的交流,就在那个被砍刀砍死的老马贼的身体仆倒之后,在他尸体的后面,还坐着一位年轻的马贼。   就在刚才火花四溅的时候,他终于看清楚了个年轻马贼的脸。   孟元直的长枪劈在火堆上,火堆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被这威猛的一枪给从中间劈开了。   一瞬间,火堆那边的孟元直已经穿过了火堆面对面的站在那个举着双锤戒备的马贼面前。   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孟元直用戴着铁面具的脑袋重重的撞在他的鼻子上的时候,他的脚步才开始向后退。   鼻梁断裂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人都看到那个粗壮的马贼的脸在向外冒血。   那张脸所有凸起的地方似乎都被孟元直一头给撞平了。   “住手!”   眼看着孟元直的大脚就要踩在直挺挺倒下去的马贼的胸膛上,多伊尔焦急的大喊了出来。   奎那是他手下的头号战将,如果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在这里,对他们熊岭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损失。   “铁面,住手!”   许东升同样喊了出来,如果再不阻止孟元直行凶,一片云的队伍马上就会这群人开始群殴了,天知道会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   孟元直不满的回头看了许东升一眼,还是收回自己将要踏下去的大脚。   多伊尔的亲卫很快就把昏迷的奎那拖回自己的桌子边上,只要有人看到奎那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都会冒着寒气瞅瞅依旧站在火堆边上,如同魔鬼一般的孟元直。   多伊尔拱手道:“多谢铁面英雄饶奎那一命,您这样的英雄应该去参选金帐武士,而不是在这里和我们比试。”   许东升屈指弹出那枚珠子,孟元直探手捉住,并不理会多伊尔的挑拨,依旧回到铁心源的身边坐下来,随意的抹擦一下面具上的血渍,就继续喝酒吃肉。   既然许东升叫停了自己,就说明他有另外的法子让这些人臣服,如果他没有制服这些人的法子,他不会放过许东升这个家伙的。   铁心源也在等待许东升说话,他也很好奇,许东升既然擅自越权阻止了孟元直的立威活动,一定是有原因的,就不知道这家伙会用什么法子来解决面前的困境。   “血月出现,总会死掉一些人的。”   许东升叹了口气,举起酒杯往地上倒了一杯酒,然后指着天上的月亮道:“可是现在,红月消失了,月神的光辉重新照耀着大地,杀戮可以停止了,否则,红月再起,死亡的人就会更多。”   多伊尔等人连忙抬头去看月亮,发现月亮不知何时重新恢复了皎洁的模样,就连上面隐约出现的黑斑都清晰可见。   趁着众人还处在惊叹之中,许东升接着道:“这年头,即便是我们马贼的日子也不好过。   兄弟们想要发财,家眷们需要供奉,各路军队中的大大小小的将领需要打点。   辛苦一年,我们还能剩下什么?   我觉得与其我们去供奉所有我们惹不起的人,不如专门去供奉一位可以在契丹说的上话的人。   诸位以为如何?”   多伊尔看看其余马贼头目,在得到他们首肯的情况下问道:“您说我们应该供奉谁?”   许东升笑道:“皇帝陛下乃是天神下凡,不是我们这群人能够亲近的。   因此,我以为燕赵国王皇太弟应该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诸位兄弟们可能不知道,回鹘国和喀喇汗国的军队现在已经开始交战了。   不管他们交战的结果如何,回鹘国偌大的一片国土应该会成为一片焦土。   这对回鹘国的百姓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对于我们这群马贼来说,却是最好的机会,那些没有城邦和军队守护四处流浪的百姓,正是我们口中最肥美的羔羊,也是我们趁机壮大的最好时机。   诸位以为如何?”   多伊尔冷冷的看着许东升道:“机会虽好,但是啊,回鹘国离我们太远。   从我熊岭去龙城,至少要走一千五百里之地,等我们到了回鹘,那里说不定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国家,或者已经被强大的喀喇汗国给吞并掉了。   另外,既然要投靠,我们就一定要投靠一位能保护我们的大人才对。   燕赵国王虽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却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老夫以为南院大王萧惠才是我们最好的投靠对象。”   许东升见铁心源不动声色,似乎在任由自己发挥,再一次偷眼看了一眼那个坐在尸体后面的年轻人笑道:“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去巴结,为什么一定要去投靠声望,实力,权柄都不如燕赵国王的萧惠呢?你难道不知晓后族一向只能是皇族的副贰吗?”   多伊尔抬头看看许东升,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只能在暗地里说的话拿到明面上说。   既然他已经说了,就不得不接话道:“熊岭在南院大王的治下。而且,在你到来之前,我已经劝说过这里的兄弟们,一定要誓死为南院大王效力!”   铁心源对于许东升和多伊尔说什么话根本就不关心,如今,他疑惑的目光已经盯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在这个纷乱而紧张的时刻,这个人表现的实在是太镇定了,他甚至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还把自己吃了一遍的羊腿继续放在炭火上烤……   当许东升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的时候,铁心源用肩膀拱拱孟元直道:“杀掉多伊尔!” 第五十七章 赌命   孟元直放下酒碗瞅着铁心源道:“瞭望哨上的斥候正在打手势,说外面来了一群不明身份的武士。你确定现在就要干掉多伊尔?”   铁心源咬咬牙道:“许东升一定有所发现,而我也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自从那个人出现之后,许东升不但喝止了你,还冲着我焦急的看。   私自改变了我们商量好的计划,并且自作主张的立即掀开自己的底,表现的如此谄媚,一定是有事情发生。   他坐在马贼群里不好说话,也不好来我们这里,这可能就是他私自改变计划的原因。”   孟元直看看坐在马贼堆里的许东升咬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选择相信一次他,了不起我带着你杀出西京城也就是了。”   铁心源笑道:“对你和许东升,我总是愿意多相信一些,这种感觉很奇怪。”   孟元直单手握住长枪笑道:“许东升怎么样我不知道,就我而言,你的这种感觉是对的,应该继续。”   铁心源见孟元直提着长枪就要起身连忙道:“为什么不用短矛,远远地丢过去干死了事?”   孟元直鄙夷的瞅瞅铁心源道:“你知道什么啊,我们既然要抱人家的大腿,就一定要出死力,唯有这样才能让人家高看我们一眼。”   对于拍马屁这种事情,铁心源还真的不是很懂,上辈子当了很久的独行大盗,后来入了一个团伙,就被人家绑起来丢到戈壁滩上,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过于特立独行了,不知不觉的得罪了很多人,死的不冤枉。   多伊尔有些沾沾自喜,自从说出南院大王萧惠的名头之后,身后那些马贼首领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耶律重光位高权重,可是这些马贼的地盘大多数都在南院大王的封地之内,即便是有人想要投靠耶律重光,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萧惠的看法。   他今天之所以会同意来参加一片云这个过江龙的宴会,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拖着一片云一起投靠萧惠,从而让自己更加被萧惠看重。   没想到一片云竟然直接的在宴会上提出要投入耶律重光的麾下,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这让他又惊又怒,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的恩主说话。   话说明白了,在耶律重光那里就完全没了转圜的余地,一想到可能到来的排挤和打击,这让他看许东升的眼神带着一丝凶光。   自己手里的弓箭和强弩在进西京城的时候被官府收走了,可是马贼手里的小巧的短弩依旧在贿赂官员之后保存了下来,为了预防万一,自己今日带了二十个好手过来,如果趁机杀掉一片云,剩余的马贼就不得不跟随自己一起厮杀,冒险一次就能获得南院大王的彻底信任,很划算。   才要给部下下令,就看见那个带着铁面具的魔鬼大踏步的向自己走来。   多伊尔在瞬间就明白这个人想要干什么了,冲着自己的部下吼道:“拦住他!”   许东升自然看到了杀气冲天的孟元直走过来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铁心源还真的算是自己最知心的人。   这么大的事情,他真的很信任自己。   早在孟元直起身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身边就多了两张巨盾,中间只留出一道狭窄的缝隙供那个年轻人查看宴会上的变化。   铁心源看到巨盾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种制式塔盾,一般只有军队里有,马贼嫌这东西太重,影响自己的机动不会装备这东西的。   孟元直绕过火堆,手握长枪,长枪的枪尾拖在地上,在坚硬的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沟渠。   其余马贼见孟元直的目标是多伊尔,纷纷离开矮几抽住武器和自己的同伴挤在一起,凝神戒备。   得到铁心源暗示的火儿也带着部下缓缓地从远处围拢过来,准备应付将要到来的混乱局面。   孟元直的到来给了多伊尔非常大的压力,不等他发话,守在他前面的一个马贼就大喊一声,率先旋转着身体,狼牙棒带着风声砸向孟元直。   孟元直的枪刃突然探出紧紧地贴在狼牙棒上,随着狼牙棒的舞动,紧贴着狼牙棒带着一溜火星,沿着棒杆切了下去,狼牙棒带着狂风堪堪从他的面前划过,低垂的头发都被狂风掀起来随风飘荡。   孟元直似乎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危险,枪刃继续下切,只听一声惨叫之后,狼牙棒飞上了半空,同时飞上天的还有四根手指和一只手掌。   沉重的枪尾砸在另一个马贼的胸口,他胸口上的护心镜顿时碎裂,一口血喷出去,半空中似乎起了血雾。   多伊尔连连后退,见左右马贼们依旧想要冷眼旁观,就大吼道:“再不上你们也会被一片云杀死!”   许东升的声音非常及时的响了起来:“这里的事情与其余的兄弟无关,我若不杀多伊尔,无法向尊敬的燕赵国王殿下交代。”   蠢蠢欲动的马贼们握着武器再一次向后缓缓倒退,其中一个光头马贼吼道:“不论是燕赵国王,还是南院大王,我们邯山贼都不想亲近,一片云,打开栅栏让我们离开!”   许东升见孟元直已经在多伊尔的马贼群里厮杀的人头滚滚,火儿带着人已经缓缓地靠过来了,遂大笑道:“留下来做个见证吧!”   孟元直的铁枪沉重如山,每一枪都让多伊尔难以承受,弯刀才和铁枪接触了三次,他的手腕就酸麻难当,虎口位置也有血滴下来,浸湿了皮索缠绕的刀柄。   眼看多伊尔就要死在孟元直的枪下,光头马贼大叫一声,转身就扑向围拢过来的火儿。   他想撕开一条道路,逃离这个诡异的宴会。   火儿一声令下,光头马贼的面前就多了一片由长矛组成的丛林,他格挡开了其中的两根长矛,胳膊底下夹住三根,怒吼一声,竟然将对面握着长矛的武士挑了起来,随手丢掷,清香谷的武士身体就撞在同伴的身上,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空隙。   光头马贼大笑一声,挥舞着锤子砸开两边补充过来长矛,忽然觉得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一片刺痛。   光头马贼探手一抹,手里赫然多了七八枝竹针,又惊又怒的光头马贼顾不得寻找暗算自己的人,迈开脚步身体凌空飞起重重的撞在栅栏上。   栅栏发出一阵刺耳的爆裂声,将光头马贼的身体弹了回来。   七八根长矛如同暴雨的刺向躺在地上的光头马贼,只要被刺中一根,就是他毙命之时。   好一个光头马贼,果然不愧是马贼中的老手,身体躺在地上,他的双腿如同旋风在原地踢出一片腿影,清香谷武士刺出来的长矛悉数被他踢开,借助双腿旋转的力量,他的身体离开地面,单臂一撑身体竟然原地翻转过来,红着眼睛挥舞着仅剩的一只锤子扑向清香谷武士。   铁心源早就离开了,这样的场合非常的不适合他,临走的时候他甚至还有时间拎走一坛子梨花白。   他看到栅栏上的斥候打出来的手势,事情很严重,营地已经被军队给包围了。   能不能赌赢这一遭,就看许东升的眼力是不是足够好。   多伊尔满身鲜血,依旧在孟元直的铁枪下苦苦挣扎,偌大的一片云营地里厮杀声,惨叫声接连响起,到处都是战场,没有人能够幸免。   清香谷武士不是这些悍贼头目的对手,幸好平日严格训练过的枪阵能够勉强保护住他们不至于被敌人冲散。   这样的情形下,想要保持包围的态势是根本做不到的,十几个彪悍的马贼率先攀上了蒙着青布的栅栏,才要跳出去,就一个个惨叫着从栅栏上跌落,满身都扎满了羽箭。   许东升手里的斩马刀挥舞的很急,三尺长的斩马刀刀刃在很短的时间里似乎有所向无敌的架势。   每一刀都能带起一蓬鲜血,每一刀都让敌人的兵刃折断,身死魂灭。   多伊尔的弯刀终于握不住了,被孟元直的长枪挑飞,恰好赶过来的许东升大吼一声,斩马刀带着狂啸斜斜的斩向多伊尔。   孟元直冷哼一声,就放弃了多伊尔转身加入别的战团。   多伊尔亡魂大冒,身体趴在地上险之又险的避开许东升的斩马刀,然后就快速的滚向一边大喊道:“停手,我答应投诚燕赵国王。”   许东升吐出一口吐沫冷笑道:“燕赵国王殿下何等人物,岂会要你这样鼠辈。即便是要了,我一片云也羞于与你这样朝三暮四的狗贼为伍,纳命来!”   多伊尔撒腿就跑,许东升挥舞着斩马刀紧紧追赶,而其余的马贼眼见攀上栅栏的马贼都被乱箭射死之后,却慢慢的停手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马贼冲着许东升吼道:“一片云,你真的要把我们都杀死在这里吗?”   许东升狞笑道:“帮我杀掉多伊尔,所有人都能活!”   多伊尔眼看着那些马贼舍弃了一片云的手下不打了,而是向自己围拢过来,大叫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柄弯刀转身扑向许东升。   许东升怪笑着高举斩马刀借助腰力旋转着斩了出去,只听一声脆响,多伊尔的弯刀被斩成两截,同样被斩成两截的还有多伊尔的身体。   不知何时,那个年轻人面前的巨盾散开了,他施施然的站起来,端着一杯酒来到许东升的面前,将酒杯递给许东升道:“干的不错,明日来见我!”   说罢,就走向栅栏,只听一声闷响,栅栏被生生的撕开一个大口子,口子后面站立着无数甲士,年轻人背着手踩在一个趴在地上的甲士的后背上了一匹雄壮的战马,然后就在甲士的簇拥下离开了营地。 第五十八章 狐狸和野猪   等那个年轻人带着好大一群甲士离开之后,许东升就拿开已经砍进一个马贼身体的斩马刀。   顾不得那个马贼硕大的伤口向外飙血,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那个惊恐的老马贼道:“老子今天救你一命,这个恩情你将来一定要还我!”   “做梦,你他娘的刚刚还把我砍得满身都是伤……”   老马贼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面目狰狞和自己杀的生死难料的一片云会突然住手,还丢给自己一包伤药。   “弄不明白就对了,老子现在都手脚还在打哆嗦呢,赶紧裹药,别他娘的没被老子砍死,却流血流死了。”   老马贼见许东升丢开了斩马刀,正在满世界找酒喝呢,这才确定这个家伙好像真的不打算要自己的命了。   赶紧让同伴帮自己裹伤,免得流血流死了。   随着那群人撤走之后,营地里的战斗也就停止了。   孟元直将手里的铁枪重新卸开弄成两截背在自己身上,这让所有还活着的马贼长吐了一口气。   唯有一个脑袋肿胀的如同皮球一样的光头马贼依旧满地打滚的哀嚎不止。   铁心源在看到斥候发来的消息之后,也放下心来,无论现在的局面有多么糟糕,至少已经度过了一场天大的危机。   他甚至以经猜到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了。   “都兰山,别看老子砍了你一刀,你信不信这已经是老子手下留情的结果。否则,你去看看多伊尔,这家伙到现在还没死呢,一刀两断是老子的拿手好戏。”   老马贼都兰山这时候终于有机会问徐东生了,他就是侥幸从那些甲士的箭雨中逃命出来的一个人,还以为那些甲士都是一片云的人呢。   “那群人是谁的部下?”   “属于谁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今晚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是燕赵国王耶律重元的儿子——耶律涅鲁古!”   “你说那个年轻人就是涅鲁古世子?”   “是啊,他就是,你们这群蠢货当着他的面想要投靠萧惠,如果不是老子今晚砍死了多伊尔,我们都会死,一个不剩的全部死掉。”   许东升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在凄惨的不能再凄惨的多伊尔身边说的。   这个家伙的生命力非常的强悍,即便是已经被斩马刀拦腰斩成了两截,他竟然能用两只胳膊拖着掉了满地的内脏,来到自己的下半截身子跟前,紧紧地抱着直到听见许东升说的话之后,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都兰山也从残破的矮几边上找到了一坛子梨花白,大大的喝了一口道:“我们是不是没的选择了?”   许东升看着天上惨白的明月苦笑道:“我们在哈密修建了一座城池,准备建国,如果不能获得燕赵国王的支持,来年说不定就会有契丹大军过去扫荡。我是不来不成,你们自由自在的当自己的马贼,干嘛来到西京城受这份罪?”   都兰山苦笑道:“马贼做到你这个地步,确实只有建国一条路走了。   我们现在其实都是看那些贵人的眼色活命的,现如今,契丹国力大不如从前,尤其是黑山兵败之后,燕赵国王的七千大军死伤的干干净净,萧惠当时是北院大王属下的枢密使,也把手里的军队葬送的干干净净。   燕赵国王还好些,他的封地全部在南边,是契丹最富裕的地方,很快就能恢复元气,可是萧惠大王的家底就比不上燕赵国王了,他的封地都在北方,想要重组自己的部族军队就需要非常大的一笔钱粮。   他的部族很穷,拿不出来,他就向北方所有的马贼下了命令,今年必须要来进贡,如果不来,大军围剿就在眼前,为了活命,我们不来都不成啊。”   许东升和都兰山碰一下酒坛子,就一起咕咚咕咚的将烈酒送进了愁肠。   “你们现在怎么办?已经落进了涅鲁古世子的法眼,想要逃走基本上没可能啊。如果燕赵国王插手进来非要你们的性命,就算是萧惠大王也拦他不住。”   都兰山凄惨的大笑一声道:“我们是马贼,天不收,地不要,活着也是一个流浪鬼,死了也是一个糊涂蛋,过一天,且过一天吧!一片云,但愿你的国家能够真正强大起来,万一我们实在是没地方可以去了,希望能在你的国家里当一个顺民,你只要给我们一点能养活我们的牛羊,给一点能盖房子睡觉的土地,就随你驱驰。”   许东升哽咽着一把抱住都兰山流泪道:“好好的活着,如果在北面混不下去了,就来哈密,如果我还没死,就能保证你们都吃饱。你们回去吧,我要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把脑袋洗刷干净了,好去给燕赵国王磕头,运气好点能当干儿子,运气坏点可能只能当孙子。只盼你们将来看到我的时候,莫要看不起我……”   都兰山和一干马贼一起哈哈惨笑起来,大力拥抱了许东升之后,狠狠地捶捶他的后背,就带着自己残存的部下离开了营地。   铁心源皱着眉头看着涕泪交流的许东升,和孟元直一起转过身去,这家伙现在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   “没法子,哭着哭着就想起老子被关在咀末城当奴隶的日子,眼泪根本就止不住,等我一下,我去洗干净了再跟你们说正事。”   铁心源和孟元直进到帐篷里的时候,帐外那个彪悍的光头马贼正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咽喉位置中了十几支毒针的光头马贼终于没能熬到毒性消退,剧烈的战斗让蟾酥融进了他全身的血脉,当毒气攻心的时候,天神难救。   清香谷的武士们清理掉营地里的尸体,正在修整栅栏,地上的血渍也被连同地皮一起铲掉,不一会,营地里就重新恢复了整洁。   许东升洗漱过后,立刻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表演,确实耗费了他大量的心神。   一进门铁心源就殷勤的给许东升倒了一杯温热的梨花白笑道:“你认识涅鲁古?”   许东升得意地笑道:“在东京的时候去孙羊正店喝酒的时候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只有十六七岁。”   孟元直惊讶的道:“十年前你有一面之缘的人你竟然还能认得出来?”   许东升得意的道:“老子是坐地分赃的大盗,一年要见数不清的人,如果记错了人,会出大麻烦的,因此,只要我见过一眼,并且能给我留下印象的人,即便是再过二十年,我也能把他认出来。当时被从天上掉下来的砍刀砍死的那个光头马贼趴桌子上的时候,我就突然看到了涅鲁古,开始只是眼熟,仔细一思量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时候还不往死里拍燕赵国王的马匹,老子这些年的绿林就白混了。”   铁心源钦佩的敬了许东升一碗酒道:“说起来真是凶险,今天如果稍有犹豫,涅鲁古可能真的会下死手,弄死我们所有人。   让萧惠座大这一定是耶律重元不愿意看到的,他今天来的目的其实就是来杀人的。   只是我们突然出现,全力维护耶律重元,才让他改变了主意,准备将我们收为己用。   这么快能和耶律重元搭上关系,这实在是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算是老许立了一功!   来,干一杯!”   孟元直瞅瞅门外皎洁的明月叹息一声道:“血月杀人夜,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信起这东西来了?我记得你在沙漠上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世上皆是虚妄,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   铁心源自己来路诡异,按理说他应该是最崇信神魔的人,却不知为何,他偏偏对神魔之说极为厌恶。   孟元直笑道:“只是境界不同罢了,一道门路越是走到高深处,就越是寂寞,同时也越是恐惧。没了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自然只能将自己的希望托诸与神魔,好歹有个伴,有个目标,心中不寂寞而已。你现在无敬无畏,是因为你的境界不够,等你的门路走到最高处,也会变成我这样的。”   许东升大笑道:“等有一天我家的金子多到如同石头一般的时候,我一定会修建一座巨大的寺庙,一座巨大的道观,如果可能我还会修建一座巨大的大食人寺庙,只要是神仙我都会诚心的去膜拜,感谢他们带给我的好运气。”   孟元直撇撇嘴道:“你能不能成为海内巨富我不知道,天亮之后你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是当定了。”   许东升丝毫不生气,拍着自己的胸膛大笑道:“老子这辈子给人当儿子,当孙子当得次数数都数不清,你要是给我一百两金子,我立刻喊你祖宗!”   被无耻的许东升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孟元直,瞅瞅铁心源,再看看许东升,长叹一声道:“我有两个无耻之徒做兄弟,这一生别人想要我吃亏,难了!你们两好好商量明天怎么给人家当干儿子,我这就去睡了,需要我砍杀的时候说一声。”   “老孟的英雄气概还是浓厚了一些,膝盖估计已经弯不下去了。好在我们两是两只狐狸一样的人物,只要有利,弯弯膝盖算不得什么。”   许东升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得意。   铁心源认真的道:“你说错了,我是狐狸,你只能是头皮坚肉厚所向无敌的野猪!” 第五十九章 许东升的大发现   许东升嘿嘿笑道:“天亮之后,你就跟在我的身后,让你看看金钱的威力。论到建国立业,我不如你,论到战场扬威我不如老孟,论到机关消息我不如李巧,论到战阵军机我不如你家的那个双头人。嘿嘿,论到让一锭银子发挥他最重要的作用,这天下比我老许强的人不多。”   铁心源打了一个哈欠指指放在帐篷角落里的七八个箱子道:“钱在哪里,你看着办。”   许东升掀开一个箱子,只见里面满是白花花的波斯银币,他随手拎起箱子比量一下重量,最后一个箱子格外的沉,打开之后,里面全是罗马金币。   不由皱眉道:“大宋的银铤和金叶子才是契丹人最喜欢的东西,今天下午的时候,你给我的那些银锭,金锭就很不错,这些破烂货,没人喜欢。涅鲁古眼光奇高,看不上这些东西的。”   铁心源取出一枚三扁四不圆做工非常粗糙的金币笑道:“这些东西不是给涅鲁古的,桌子上那一箱子琉璃器才是给涅鲁古的礼物。”   许东升打开桌子上的箱子之后脸色都有些发绿,苦着脸道:“你就打算用一箱子烂玻璃去骗涅鲁古?我喝鱼汤的那个玻璃汤盆都比这些东西漂亮,这还不如那些金银币呢。”   铁心源笑道:“琉璃在哈密不值钱,你见的也多了,出了清香谷,谁敢说我们送出的礼物不值钱?这些年来,大宋给契丹的岁币都是琉璃器,据说契丹皇帝将那些琉璃器全部收进他的王帐里面,等闲人都不得一见,只有为契丹立下赫赫战功的名臣猛将才能偶尔获得那么一件两件的。大宋朝廷制作的琉璃器,都是火儿他们的土地粗制滥造的,你觉得会比火儿制作的好?”   许东升仔细看了一眼面前五光十色的琉璃器皱眉道:“这真的不如我的汤盆好看,我那个汤盆里面还有一朵像是活过来的荷花!”   铁心源恨声道:“你那个汤盆是从我屋子里拿走的吧?那根本就是我放在窗台上养鱼用的。”   许东升讪笑一声,见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却更加精致的箱子,打开之后立刻就大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喘匀了气道:“这是狐狸的饭盆!”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找遍了清香谷,只有狐狸的饭盆上面有轻松,翠柏,仙鹤这些吉祥的图案,也只有这个盆子上面有鎏金的福寿字样。这是火儿他们给狐狸的寿诞礼物,算是最用心的一件东西,再做一只根本就来不及,我拿走的时候,狐狸冲我叫唤了两天,想想都心酸。”   许东升知道铁狐狸在铁家的地位,更知道那只狐狸已经活了十七年了,这年纪,和一百岁的老人没区别,别的狐狸早就死的骨头都化成灰了,铁狐狸反而越长越是健旺,更加的通人性,看样子是要成精。   他老人家用过的东西说不定真是一件吉祥的好东西。   “我会用好这些东西的,一定要让涅鲁古这个土包子满意。”许东升郑重的向铁心源保证。   铁心源点点头就去休息了,嘎嘎和尉迟文两人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天亮的时候,许东升就已经开始忙碌了,指使清香谷武士去集市上购买东西。   礼物虽好,但是目前包装这些礼物的盒子,让他非常的不满。   虽然清香木制作的盒子如今在哈密已经是高档货了,这依旧入不了许东升的法眼。   钱财流水般的出去,一个个玉石匣子和一大堆最顶级的裘皮就出现在许东升的面前。   只见他极度小心的用精美的皮裘包裹好铁狐狸的那只饭盆,然后又装进了玉石匣子。   剩下的琉璃器他也装进了玉石匣子,至于那些金银币,他竟然随便找了一些破麻袋装了进去,只要一搬动,就有金银币偶尔从麻袋里掉出来,叮叮当当的满地乱滚。   许东升特意将麻袋的破口撕大一点,让那些金银币跌落的速度更快一点。   孟元直不明白许东升在干什么,用筷子指指许东升问铁心源:“他在干什么?”   铁心源喝了一口浓稠的米粥道:“就像你在练枪一样,正在鼓捣他的门路。”   “拍马溜须难道也需要技巧吗?”   “当然,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一般人溜须拍马让人厌恶还看不起,高深的高手,一旦开始溜须拍马,就能让人如沐春风,办起事情来无往而不利。你遇见一位真正的高手时候,心中一定是喜不自胜,会说吾道不孤,只有在征服这位高手之后,你才会感到一种极大的满足。现在,许东升就和你遇见超级高手一样,正在谨慎的做准备。”   孟元直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面对任何敌人都必须认真对待,老许这人做事还是很有一套的。”   铁心源放下饭碗认真的看着孟元直道:“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很有道理?”   孟元直点点头道:“堪称金玉良言。”   铁心源擦擦嘴道:“刚才和你说话的方式,就是溜须拍马的一部分,你很受用,甚至改变了对老许的看法。”   孟元直手里的筷子掉了下来,愣愣的看着铁心源。   铁心源继续道:“我本不该把话说破的,可是我们有约在先,和你说话一定要实诚,不说假话。”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留下孟元直一个人慢慢地喝粥。   许东升正在屋子里拿着那些精美绝伦的皮毛猛力的擦拭玻璃器。   铁心源进屋之后,就坐在一张椅子上看他劳动,眼见许东升在这个寒冬里忙碌的满头大汗,终究有些不忍心,叹口气道:“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毛皮摩擦玻璃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为什么就不能对他进行深入一点的研究呢?”   “你知道?”许东升被铁心源的话吓了一大跳,手上一哆嗦,玻璃盘子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大宋本土第一件玻璃就是我烧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它的一些特性呢?”   铁心源看看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狐狸裘皮,又叹了口气道:“你是看见铁狐狸在抱着他的饭盆睡觉之后,才发现的秘密吧?你想干什么,直接问,我来告诉你。”   “铁狐狸抱着他的饭盆睡一会之后,玻璃器就会让他身上的毛竖起来!似乎在吸取他身体里的精气神。”   铁心源笑了起来,和一个古人讨论摩擦起电这样的故事太过奇怪,他稍微想了一下道:“我知道你想把玻璃器的这个特性利用上,来增加耶律重元对玻璃器的看重。你不如告诉他,玻璃器能够吸纳天地间的元气,而后再储存在里面,如果将玻璃器放置在屋子里,这间屋子就会充满天地元气,对人的身体大有裨益。”   许东升苦着脸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想证明给他看,结果玻璃器的那种特性,很快就消失了。需要不停的摩擦才成。”   铁心源已经可以幻想出耶律重元待在一个充满静电的房间里头发飞舞的奇怪模样。   强忍着笑意道:“当玻璃器吸引他衣衫头发飘拂的时候,就说明玻璃器正在吸收他体内的浊气,当玻璃器没动静的时候,就说明玻璃器正在放出天地元气,非常适合静坐吸收。天地奥妙,不过就在一吸一呼而已,这本来就是天地本源的秘密,非宝物作伐不可得。”   许东升从铁心源这里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由得挑挑大拇指道:“这瞎话说的结实!”   铁心源诡异的瞅着许东升道:“我家狐狸已经活了十七年,看样子再活三五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许东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艰难的指着玻璃器道:“难道是真的?”   铁心源哈哈一笑道:“你说呢?”   没有给出许东升这个家伙一个确实的回答铁心源就离开了,这家伙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能分辨出一个人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因此他和需要别人对他说实话的孟元直不同,他喜欢别人无差别的对他说真话和假话,假话用来养神,真话用来过日子,两不耽误。   铁心源和孟元直许东升一起制定了清香谷想要的条件之后,许东升就带着嘎嘎和尉迟文以及十二个长相俊美的清香谷武士离开了营地,直奔耶律重元在西京的府邸。   铁心源和孟元直两人都不想跟着去,主要是不忍心看许东升在别人面前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一旦看到自己兄弟的那副样子,将来很难把他当时的形象从脑海中去掉,即便是知道他在做戏。   这样会影响两人对许东升的看法,会认为他的骨子里面就是一个谄媚的商人,会忘记这个家伙在厮杀的时候是何等的勇猛,也会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下意识的会认为许东升是毫无争议的退让一方……   心里明白,并且非常感动的许东升临走时哈哈一笑,拍拍两人的肩膀,心情似乎非常愉快的走了,如同去赴宴一般。   铁心源和孟元直都知道这将是一场艰苦异常的谈判,从昨晚涅鲁古毒辣的手段就能看得出来,燕赵国王府,只需要奴才,不需要合作伙伴。   而且,不愿意当奴才的人,他们唯一的处理手段就是屠杀。   传闻中,燕赵国王礼贤下士的作法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第六十章 野狗的待遇   “对燕赵国王来说,我们只不过是一群野狗而已,只要给一根肉骨头就会相互撕咬的野狗罢了。   身为上位者,他喜欢看见一群野狗因为自己丢出去的一根肉骨头而撕咬的遍体鳞伤,从而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望。   只要站在梯子上,扶梯子的人身影就会变小。   如果站在高楼顶上,脚下的人就看不清面目。   假如站在高山上,山下的人就会成蝼蚁一般大小。   如果站在云端上,人就会渺小的如同尘埃一般。   有谁会去顾虑一粒尘埃的荣辱曲直?   想要让他平视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站在同一个平台上。   老孟,突袭一下燕赵国王的车队,让他明白自己并非是人世间的主宰!”   “我单枪匹马吗?”   “不,你和火儿一起去,使用燃烧弹,添加了白磷的那种,不需要杀死耶律重元,只是要让他记住,有人时时刻刻的都想杀死他。计算好时间,安置好燃烧弹,立刻就离开,不留任何的蛛丝马迹给敌人,宁愿刺杀失败,也不强求成功!”   孟元直应诺一声,就带着火儿两个人骑着马离开了西京城,就在距离西京城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后面,还有五十位清香谷武士在铁三百的统领下,驻扎在这里,那里有他需要的所有武器。   铁心源也没有留在营地里面,带着两位武士径直去了西京街市。   每年皇帝西巡的时候,就是西京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也是一年中商贾们最快活的时候。   各国,各地的使节们给西京城带来了难得的商机,仅仅是西部各国各部族的使节团,总人数就超过了两万人。   高大的城墙依旧带着浓重的汉家风味,城楼上的四角飞檐上依旧趴着一头造型奇特的嘲风造像,随风飞舞的铃铛上早已锈迹斑斑,而铃声依旧清脆,不知那位铸造风铃的工匠,是汉家的那位巧匠。   这里原本是汉家的云中郡,儿皇帝石敬瑭一纸贺礼,就让云中郡与大宋天人永隔。   除六十五年前,大宋悍将杨业杨无敌曾经短暂的收复云中三月之后匆匆撤离。   金沙滩血战一场,宋军大败,杨无敌碰死李陵碑,宋国大军再无北出雁门关的志向。   铁心源上不得西京城墙,也就看不到三百里外的雁门关,事实上,他即便是上去了,也见不到雁门关。   身为北雁南归的要地,高山将雁门关紧紧地拥抱在怀里,隔绝了大宋和北方,也隔绝了大宋和北方的所有联系,自然也会隔绝铁心源的视线。   雁门关外皆为胡地!   许东升早早的来到了燕赵国王的府邸,或许是来的太早,府邸大门依旧紧闭,门口悬挂的羊皮灯笼里面,依旧有灯火摇曳。   大门两侧有两条很长的长廊,此时,长廊里挤满了身着契丹官服的官员,每人的身边都带着非常丰厚的礼物。   许东升抱着手,恭敬地站在大门外面,微闭着双目,瘦俏而高大的身体站的笔直,对那些官员毫不掩饰的评头论足毫不在意。   “啧啧,这就是横行西域的马贼首领一片云?且不论其他,光是这份养气功夫就不是凡夫俗子。”   “哼,一介马贼而已,若是他在老夫治下,定要他知晓什么是国威如狱,官法如炉。”   “右司谏自然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只可惜西域之地实在是太大,民既是盗,盗既是民,民风彪悍,非一时所能归化。我朝对西域之地向来使用羁绊之策,只收好处,不抚民,让他们天生天长,能收到赋税就是我们赚到的,收不到也无所谓。”   “老夫听说耶律敬兵败哈密,丧师辱国……”   “噶伦老兄这就不知道了吧?耶律敬当初含怒出兵,并非是为了朝廷,而是出于一己之私。   他的儿子看中了回鹘王子阿萨兰的宠妾,假冒大王府之名索要这名美人儿。   谁料想回鹘王子阿萨兰却是一个长情之人,宁可开战也不愿意送上佳人。   只身来到大王府,趁着耶律敬的儿子们狩猎的功夫,一人斩杀了耶律敬的三个儿子,在西域之地立刻声名鹊起,人称狮子王。   可怜耶律敬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肯罢休,点起大军就跨过沙海与阿萨兰在哈密连场大战。   阿萨兰虽然英雄了得,可惜,他依旧不是我大辽雄师的对手,最后为耶律敬阵斩于哈密。   回鹘人自然是全军覆没,而我大辽雄师却也是损失惨重,再也无力西进,让回鹘王逃过一劫。”   “红粉骷髅古人果不我欺也。”   “哼,为了一介女子,就劳动大军劳师远征,视国法如同儿戏,耶律敬此时身在乌古敌烈统军司,若是身在西京,老夫一定会上弹章,弹劾此獠。”   “右司谏性如烈火,最是见不得这等蝇营狗苟之辈,以下官之见,耶律敬如今已然远窜蛮荒,这都是燕赵国王殿下对他的惩罚。如果耶律敬能够知耻而后勇,也不失为我大辽的一员悍将。”   许东升已经站立了很长时间,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嘎嘎和尉迟文两个少年也静静的站在他的背后,一个看起来彪悍的如同一头小豹子,另一个则斯斯文文的,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本书卷。   一百多年的汉化,让契丹很多官员都堪称是饱学之士,大宋的军事力量从来就没有被人看起过。   但是大宋的诗文,却被所有的契丹人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从皇帝到后宫很多人都非常善于作诗,喜欢作诗,以至于有汉家精髓,辽占一半的说法。   一个小马贼彪悍的像豹子一样,这是必须的,可是一个小马贼不学刀枪,改念书了,这就让人非常的费解。   一个年老的官员朝尉迟文招招手,在得到许东升的同意之后,尉迟文来到了官员们休憩等候的长廊里,恭恭敬敬并且毫无瑕疵的文士礼,就获得了这些官僚们的好感。   “年轻人,你的书已经读到什么地方了?”   尉迟文施礼之后笑道:“劳长者动问,小子已经读完《百家姓》《千字文》和《毛诗》如今已经升学,开始读《诗经》了,同时也兼读《孝经》。”   “哦?你们也读《孝经》?”   “先生说,乌鸦有反哺,羔羊有跪乳,人不知孝义,不如牲畜!”   “嗯……此言大善啊,只是你如今的身份和孝义有亏,儒子渴不饮盗泉之水,节不受嗟来之食,何解啊?”   “长者有所不知,哈密之地地穷人蹙,人不为盗,就要被盗所害,这是教化不及之地,小子决心渴饮盗泉,饥食嗟来之食,留待有用之身,教化蛮夷,好让后世子孙不再饮盗泉,食嗟来之食。”   “噫!还真是一个胸怀远大的读书种子,后生,马贼窝里毕竟污秽横生,久处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长居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你若有心读书,老夫家中尚有学堂一所,衣食供应样样不缺,你可用心潜读,学有所成再去哈密之地一展所学如何?”   尉迟文跪地叩拜谢道:“长者抬举,小子焉能不知,只是家母,家姐尚在哈密,小子如何能够安心在长者门下读书?读书虽是千古事,而孝义两字已成监牢,让小子动弹不得,除非砸破哈密这座监牢,方有自由之时。”   “唉——孝义对马贼是笑话,却是我等读书人的监牢,有了这座监牢方能锁住心猿意马。你的孝义监牢,老夫也无能助你脱困,需由你自己来打破,汝当谨记,守住心牢,莫为污秽所侵,他日有难,可来西京张廷彦府上求助!”   尉迟文流泪道:“小子谨记先生教诲,永不敢忘!”   老儒生长叹一声道:“去吧,去吧,可惜了,明珠埋在粪土之中,可惜了啊!”   嘎嘎冲着回来的尉迟文挤挤眼睛小声道:“他请你去他家哩!”   尉迟文用衣袖擦擦眼睛道:“他倒是一片好心,来日攻破西京之后,饶他全家不死!”   许东升眼瞅着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丁从里面探出头来,扫视了一眼守候在门口的契丹官员和站立在门口的许东升。   就从里面走出来,用长杆子挑下羊皮灯笼,吹熄了蜡烛之后,刚要走,就听见叮当一声脆响,一枚圆润精致的金币就在石板上滚动着跌落在他的脚下。   家丁嘿嘿一笑,就捡起那枚金币,瞅瞅许东升,然后就挑着灯笼重新进了大门。   不大功夫,一个胖胖的管家打扮的人就从府里走出来,看都没看长廊下坐着的契丹官员,瞅着许东升问道:“你就是西域一片云?”   许东升躬身道:“贱名八朗思。乎鲁努尔有辱尊听。”   胖管家笑道:“谁耐烦记你的名字,叫你一片云就好,进来吧,世子殿下要见你!”   许东升招呼身后的武士们扛起礼物才要踏上门槛,就听那个胖管家怒道:“谁要你走大门的,也不怕污了我家门槛,走后门,一路上管好自己的狗眼,若是惊扰了内眷,小心你的狗头!” 第六十一章 涅鲁古的心思   西京本是一座兵城。   因此西京之中坊市林立,高门大户之家多在城北,这样安置是有道理的,万一宋国举倾国之兵前来攻打,在北门也好逃跑的快些。   这个道理自然是不能公诸于众的,因此大家总是说北面的风水最好,这里的每一块地都如同宜室宜家的美女一般人人争抢。   燕赵国王的府邸占据了北面整整一座坊市,坊墙就是他家的院墙。   绕过大半个坊市之后,许东升才找见了一道小小的门户。这道门户不像前门,早早的就打开了,府中的负责采买的仆役进进出出的络绎不绝。   一辆马车从门里驶出,恶臭难闻,这该是府中收集污秽的马车……   许东升并不嫌弃,亲手捧着一个礼盒走在最前面,嘎嘎和尉迟文分别捧着一个锦盒走在后面,而扛着破麻袋的武士身后,早就乱成了一片。   无他,只因为总有银币从破麻袋里漏出来,引得那些仆役们一顿争抢。   即便是赶马车的汉子也加进了战团,那些仆役们就在一片恶臭中争抢的不亦乐乎。   管家的一张胖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花,两只眼睛已经被肥肉给遮住了。   摸摸怀里的一把金币,没想到一个穷地方来的马贼,出手竟然如此的阔绰。   穿过后门之后,眼前是一座后花园。   冬日料峭的寒风吹落了绿叶,让这座偌大的花园显得异常萧瑟。   管家已经不愿意在前面带路了,而是探出手跟在一个扛银币口袋的武士身后,不断的接钱。   直到武士非常懂事的将剩下大半袋子的银币当作垃圾丢在路边,管家心满意得的捡起来丢给一个非常不情愿的仆役帮自己拿着之后,他才咳嗽一声重新走在最前面。   涅鲁古起来的很早,这对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来说,每日早起打熬筋骨是一个必须要有的习惯。   地龙将整座屋子烧的温热,他身上仅仅穿着一袭春衫,即便如此,还需要解开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   胸口上纹着一头正在仰天咆哮的青色巨狼,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一个身着黛色轻衫的女子正在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一柄斩马刀就靠在他的身边,刀刃上有几条米粒大小的缺口,刃口泛着暗红色的光芒,这是一柄真正上过战场,饮过人血的战刀。   他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就把目光盯在桌子上的几张纸上,匆匆的看完之后对那个女子道:“消息太少了,尤其是关于哈密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少到让我都无法辨别这个一片云的真伪!”   女子娇声道:“这是妾身在西京府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一片云的消息,这个老马贼非常的狡诈,平日里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能在府藏中找到这些消息,已经让六十三人昨晚辛苦了一夜。”   涅鲁古皱眉道:“耶律敬在哈密损兵折将之后,国朝对于哈密实际上已经是放弃掉了的,过多的在哈密用兵并不符合国朝的利益。既然一片云已经是那片土地上的实际上的主人,为何还要不远万里来到西京,受这份羞辱?”   女子笑道:“世子爷的忧虑自然是有道理的,但凡是枭雄甘于忍受人所不能忍的羞辱,大半都是图谋甚大,而且,以妾身之见,他图谋的东西唯有世子和王爷能给他。”   涅鲁古笑道:“我现在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图谋,能让一个枭雄甘愿受辱,初来西京宁愿冒着得罪萧惠的风险也要强行向我们靠拢。”   女子笑道:“妾身昨夜仔细研习了一遍哈密的局势,发现如今的哈密,不论是我们大辽,还是回鹘,都没有闲暇去理睬。西域之地向来有马贼成群之后就会建国的传统,回鹘如是,喀喇汗如是,那些多如牛毛的小国更是如此。”   涅鲁古呵呵笑道:“明姬是说一片云想要建国?”   明姬咯咯笑道:“除此之外,妾身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神秘的老马贼冒着死亡的危险来到西京,求助世子和主人。   马贼一旦建国,就失去了隳突乎南北,叫嚣乎西东的本事,一个国家的都城不能建在马背上,更不能四处流浪,他们必须要建城池,聚流浪之民,开万世之先河。   如果说他们以前是一群残民之贼,现在,他们就要开始牧养万民了。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圈子,多少英雄豪杰都逃不脱这个圈子的羁绊,当初他们害了多少百姓,如今,就要供养多少百姓,只有等到百姓有了产出,他们才能真正的得到收益。   说句实话,没有我大辽和回鹘人的首肯,他们休想在哈密建立自己的国度。   如今,回鹘人正在喀喇汗的强攻之下艰难自保,这个老马贼可以不理睬回鹘人,而我大辽他们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恭喜世子,马上就能收到一笔不菲的钱财,一片云拿出多少钱财,就说明他建国的决心有多么大。”   一个仆役走进屋子小声的禀报了许东升自从来到府门前直到进入后门之后的所有表现。   涅鲁古哈哈笑道:“明姬你猜测的不错,这个老马贼还真的想要建国当国王了。人走一路,金银币就掉了一路,他这是想要用金银铺地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哈哈,哈密即便是我大辽丢弃之地,他想拣走,价钱便宜了可不成。”   明姬抬头见管家已经带着一片云来到了演武堂,就掩着小嘴嗤嗤地笑道:“妾身在这里先恭祝世子爷财源滚滚。”   说完就隐身到了帷幕后面。   涅鲁古慵懒的躺在一轮大塌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玉如意,一个侍女过来,将一张毯子盖在他的腿上,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富贵闲人的意思。   只是在演武堂里见人,多少都有些压制的意思,墙壁两边兵器架上的各种兵刃即便是不说话,也闪着寒光。   尤其是涅鲁古手边的那柄斩马刀,大有一言不合就挥刀斩头的意味。   能进门的只有许东升和两个捧着礼物的童子,涅鲁古饶有趣味的瞅着虎步龙行的一片云,微微的摇摇头,似乎为这个即将叩拜自己的未来国王非常的不值。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就栽在权力欲望之下了,想那石敬瑭也是一位从乱军中杀出来的英雄豪杰,为了成就自己的霸业,不惜屈身为人子,为人奴。   燕云十六州让契丹国运至少昌盛了五十年,也就是因为有了燕云之地,契丹才能快速的接触到当世最先进的政治体制和先进的农耕文明。   同样都是英雄人物,却不知这位马贼出身的一片云能给契丹一族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八朗思,乎鲁努尔叩见王世子。”   许东升走进演武堂之后,向前走了两步就行云流水般的叩拜了下去,看不出有半点的不甘。   涅鲁古怀抱玉如意笑道:“起来吧,昨日才见你之悍勇,今日却见你拜于阶下,世事之奇妙真是妙不可言。”   许东升并未起身抬头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世子肯见我这草莽,已经是八朗思三生之幸。更何况见贵人,拜贵人,日后才能做贵人,昔日马贼一片云,如今草莽八朗思请求舍去马贼草莽之身,只求能够侍立王世子身侧,如有驱驰,甘之如饴。”   涅鲁古大笑道:“好一个干脆的一片云,好一个直接的八朗思,你且告诉我,你真的是那个纵横西域三十年的一片云吗?”   许东升重重的叩头下去,脑袋和青砖接触,发出一声闷响,站在他身后的嘎嘎满面不忿之色,即便是尉迟文,小脸上也流露出不忍卒睹之态。   涅鲁古笑吟吟的将两个童子的表情看在眼里,一言不发等候许东升回答。   “启禀王世子,从今日起,世上已无一片云之名,唯有八朗思恭候王世子调遣。”   “这世上真的没有一片云此人了吗?”   许东升脑海中闪过那个被关在狼穴里的憔悴老人的影子,不认为那个家伙有逃脱的可能,就张嘴道:“世上若是还有一片云其人,王世子只需一纸手令,八朗思不畏千山万水定提此人头颅来见王世子。”   “你的山魈何在?”   许东升的面口抽搐两下有些痛苦的道:“这畜生无知,于集市上毁伤人命两条,已经被我就地正法!”   “何故如此?灵兽何辜?”   “八朗思多年以来鱼肉百姓,为人神共愤,如今幡然悔悟,只想保家卫民,封刀之令刚刚下达,这畜生就狂性大发……为整肃军纪,不得不如此。”   涅鲁古点点头用玉如意指着许东升道:“其志不小啊,哈密之地历来属于我大辽,如今你想自立于哈密,你让我大辽如何自处?我们大辽强盛的时候不会失去一寸国土,衰弱之时更是不容一寸国土从我等手中流失。怎么?你想在哈密自立,置我大辽于何地?” 第六十二章 铁心源的心情不好   西京边上有一条河,名叫漯河,铁心源更喜欢称这条河流为桑干河。   因为桑干河流着流着就流进了他记忆中的北京,在哪里人们称它为永定河!   那里的人常说一句话,叫做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你的官大,这个道理放在辽国西京同样适用。   所以铁心源就非常有兴致去看看桑干河里到底有没有王八。   冬日的西京空气清澈的如同一块蓝色的果冻,风一吹似乎颤巍巍的,让人很有咬一口的冲动。   铁心源张大了嘴巴连咬了很多口,都没有让这块果冻变得小一些。   最后站在已经结冰的桑干河边,觉得想要功下这座雄城,必须是冬季才有可能。   就是这条河玉带一般的围绕着西京,组成了西京的护城河,五丈宽的河面即便是在冬日里,也给人带来非常不好过的心情。   冬日里的桑干河更像是一条玉带,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看一阵就觉得眼睛发酸。   城门口的接待官员非常的忙碌,官道上络绎不绝的车队让他们疲于应付。   一面杏黄色的旗子从远处缓缓地飘过来,旗子上的团龙让铁心源的眼眶有些湿润。   后面还有一面带着锯齿状镶边的三角旗,旗子上只写着一个斗大的宋字。   这就该是大宋的使节团了。   铁心源看到之后就不由得使劲摇头,契丹人春夏秋冬都有捺钵祭天活动,每一次大宋都要派使节团前来送礼,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道送出去了多少。   皇帝当然不可能像铁心源这样小家子气,不过,管理不好一个家,如何能够管理好一个国家?   铁心源准备过去看看大宋的使节团到底是谁,是不是自己认识的家伙。   穿好带着兜帽的斗篷,慢慢地来到城门边上,看到为首正在唱赞礼的长须中年人,铁心源就不由得想笑。   那个被自己用象棋残局骗的暴跳如雷的家伙现在还没去庐州当他的太守,却来到了西京城当了大宋的使者。   城门口围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看宋国来的使者,这座城里大部分都是汉民,如今听到欧阳修用动听的官话,一板一眼的唱赞礼,却引不来多少人的共鸣。   这些汉人看热闹的心思比怀念故国的心情要强烈的多。   毕竟宋人华丽的衣衫,华丽的辞藻远不是那些穿着老羊皮的野人能比的。   迎接宋国时节的是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汉人,他对宋国使节团带来的礼物非常的不满,正在用契丹话大声的呵斥欧阳修。   很明显,欧阳修听不懂契丹话,而他手下的那个舌人却在不断的用契丹话说宋国使节的坏话。   回过头来却又对欧阳修说契丹人的好话。   看着欧阳修面带笑容的对待契丹官员的咒骂,铁心源心酸的厉害。   从怀里掏出吹筒,小心的将一枚铁针放进吹筒里,鼓起腮帮子猛地一吹,那支铁针就一瞬间扎在了那个契丹官员的脖子上。   契丹官员脖颈上猛地一痛,从脖子上拔下一枚铁针,刚要说话,就觉得全身经络都在发痛。   铁针掉在地上,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看到契丹官员的面孔在逐渐发青。   眼看着契丹官员慢慢地倒在地上,开始剧烈的抽风,众人这才慌乱起来。   抬着越抽越小并且口吐白沫的契丹官员直奔城门,准备给他找大夫,羊癫疯发作非同小可。   铁心源混在人群里捡起了那枚空心的铁针,里面的牵机药已经全部留在那个契丹官员的体内了。   舌人惊惶失措的四处张望,他距离契丹官员最近,好像发现了什么。   一个穿着兽皮的西域人缓缓地靠近他,一柄一尺余长的解腕尖刀藏在肘后,路过他身侧的时候,那柄锋利的刀子猛地沿着肋骨刺进了他的心脏。   舌人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那一刀彻底的毁坏了他的心脏,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了。   西域大汉抽出刀子离开了一阵子之后,一大蓬鲜血猛地从舌人的肋下飙射出来,浇了一个看热闹的妇人一头一脸。   妇人的尖叫声高亢如云,就连已经走进城门的铁心源都听得一清二楚。   欧阳修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他没想到会在进城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   喝令随身武将保护使节团缓缓后退,离开拥挤的人群,他也在军兵的护卫下缓缓后退。   铁心源带着两个部下刚刚坐进一家卖酒的店铺,就听见蹄声如雷,一队骑兵快速的从城内奔驰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包围了城门。   铁心源踱步上了酒店的二楼,叫了一坛子辽国名酒梨花白,和著名的炖牛蹄,店家极力推荐的烤鹌鹑,和串串鱼也要了一些,炊饼要了一笼屉,干切牛肉也来两斤就和自己的两个随从开怀畅饮起来。   牵机药的功效果然名不虚传,那个辽国官员被人从城门洞子里抬出来的时候,全身已经缩的如同柴犬一般大小,那个被舌人身体飙出来的血弄了一头一脸的妇人,也被差役用锁链拿着,跟随一大群同样被血喷到的人身后哭哭啼啼的向城里走去。   铁心源侧着脑袋瞅瞅坐在自己坐面的护卫一眼,那个护卫嘿嘿笑道:“族长,我宰羊的时候身上从来都不会沾上一滴血。”   铁心源提起酒杯和护卫碰了一下,然后就一干而尽。   许东升拿着一件玻璃碗轻轻地靠近嘎嘎倾倒出来的水柱,涅鲁古惊奇的发现水柱竟然在微微的向里弯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推动水柱。   一连试验了好几次,都是如此。   而涅鲁古拿着手里的玻璃盘子却没有这个效果,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没有这个效果。   涅鲁古愤怒的拿过许东升手里的玻璃碗缓缓地靠近水柱,水柱却会继续弯曲。   暴怒的涅鲁古将手里的玻璃盘子砸在地上,愤怒地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许东升恭敬地弯腰道:“琉璃器这世上很多,只可惜您手里的琉璃器早就没有了灵气,只不过是一个死物件而已,价值虽然还在,却称不上宝物。”   “什么原因造就了他们的不同?”   眼看着许东升用另外一件玻璃器将纸片吸引的不断跳舞,眼中疑惑的神情更加浓重。   许东升摊摊手道:“八朗思实在是不知道,之所以只道琉璃器有这样的特性,都是从大食人智慧之王穆辛那里知道的,能得智慧之王穆辛看中的东西,这里面一定蕴藏着莫大的智慧,有哪里是我一介马贼能够领悟到的。”   涅鲁古平息一下心情,缓缓地道:“就算此物灵秀,也不足以抵偿哈密的价值。”   许东升苦着脸道:“这已经是八朗思能找到的最珍贵的宝物了,智慧之王穆辛曾经说过,只要参透其中的道理,会得到大欢乐,大智慧!如果不是因为去年的那场黑风暴,八朗思根本就没有机会侵吞掉这套珍贵的琉璃宝物。自从穆辛知道宝物的秘密外泄之后,他不惜大开杀戒,连高贵的大辽将军的驻地他都曾经攻击过,还烧掉了大辽无数珍贵的粮草,以至于大辽军队换地就食的计划不能实现,最后才会出现,大王府的官长在哈密损失惨重的事件。”   涅鲁古原本闭上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看着许东升道:“原来国朝在哈密败退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一片云,你的礼物我收下了,等我父王回来,我自然会向他分说。   不过你要记住,想要哈密之地,就要看我父王能不能答应了,如果我父王答应,本世子保你在哈密可以安安稳稳的建立自己的国家。   如果我父王不能答应,你若敢私自建国,就等着我大辽军队的讨伐吧。   好了,我有些困倦了,你离去等候消息吧。”   许东升再次跪倒在地叩头道:“全赖世子成全,八朗思感激不尽!”   说完话就缓缓起身,倒退着出了演武厅,再一次感谢了领他进门的管家一遍,这才随着管家出了燕赵王府,不过,出去的时候没有走后门,而是从侧门离开的。   许东升走后,涅鲁古起身看着长条桌案上摆着的七件琉璃器,久久不能言语。   大食人智慧之王穆辛的名字他是听过的,这个人在去宋国之前,曾经在契丹居留过足足两年之久,他的睿智和聪慧曾经给契丹贵族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自从听许东升说这些东西是从穆辛那里弄来的,他就对这些琉璃器更加的看中了。   确实如许东升所说,穆辛这样的智者早就对金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能让智慧之王发狂的东西,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才对。   “明姬,你怎么看?”   从帷幕后面走出来的女子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些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宝物,不确定的道:“如果是穆辛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那么,这东西一定不是凡物。如今东西在我们手里,哪怕是我们不能参透其中的奥秘,锁在宝库中蒙尘,也比落在别人手中好一千倍。” 第六十三章 黑店   欧阳修自然不是笨蛋,他早就看出那个舌人在和契丹官员说一问一答的在损伤大宋的颜面。   不需要懂契丹话,只要看看周围百姓们那副幸灾乐祸的嘲讽样子就能瞧出端倪来。   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装作不知道是最好的应对法子。   直接发作,在城门口就闹起来,会让人看更大的笑话的,大宋自诩礼仪之邦,解决事情的法子有很多种,和蛮人吵架无疑是最愚蠢的一种。   契丹官员就死在他面前,全身缩成马猴大小,临死前的惨状欧阳修看的清清楚楚。   身为大宋官员,看到契丹官员的死状之后,牵机药这三个字就如同惊雷一般在欧阳修的心头炸响。   以至于那个把全身血都流光了的舌人,反倒算是死的非常正常了。   牵机药是宫廷禁药,价比黄金,民间是见不到这东西的,欧阳修如今非常担心出手干这事的是大宋的探子。   大辽和大宋虽然号称是兄弟之邦,明面上兄友弟恭书信不绝的堪称邦国之间的典范,实际上,战斗早已转入到了地下,各种暗斗层出不群,比明争还要残酷。   一旦有密探参与的事情,是没有好结果的,一旦到了密探插手的地步,不论是契丹还是大宋除了强硬之外都不会有任何后退的余地,这是每一个大宋官僚们的共识。   欧阳修长叹一声,就被新的迎客使者带进了西京,一路向南来到了校军场外最靠近皇帝帐幕的地方安营扎寨。   这是皇族家人的待遇,同时也是接受最严厉监视的地方,直到捺钵结束,他们才会有一点点的自由。   铁心源亲眼看着欧阳修进了校军场,他很喜欢这个将来总喜欢喝醉写文章的滁州太守。   即便是老迈不堪,依旧能够自得其乐,哪怕是正在倒霉,依旧不改其志。   在铁心源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这句话比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要高明的多,也真实的多。   前者是人后者是神。   铁心源宁愿喜欢一个醉醺醺的人,也不想要一个正直无私的神。   许东升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出乎铁心源的预料之外,燕赵国王这种喜欢篡权夺位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一片云这种廉价的打手呢?   如果自己是燕赵国王,也会收留一片云的,这种猎狗一般的家伙有事的时候可以放出去咬人,没事的时候可以自娱自乐,不堪使用的时候还能丢进锅里烹一锅香喷喷的香肉来下酒。   这样的好狗,有什么理由不收留呢?   至于想要一片地方?这个完全是合理的,养狗也需要给狗修建一个狗窝啊!   铁心源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向许东升施礼,腰弯的很低,许东升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铁心源的礼敬。   敌人把你当狗,这能想通,这完全是应该的,如果兄弟也把你当狗……那就真的没法过日子了。   许东升喝了一碗酒之后眼睛有些发红,恨声道:“你说老孟去刺杀燕赵国王去了?”   铁心源点点头:“估计不可能成功,只想把西京的这潭水给搅浑了,然后看看有没有出现对我们有利的一面。”   “如果没有呢?”   “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啊,反正死的只会是契丹人。”   “今天回来的路上,被契丹人查问了两次,街市上有些乱,听说契丹官员被人家光天化日之下给杀了?”   “没错,是你杀的!”   “胡说,我在燕赵国王府里……”   “牵机药是你的吧?”   “我已经给你了,自己一点都没有……啊?你对一个小小的契丹官员就用了牵机药?”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当时气不过!”   许东升摇头叹息道:“糟蹋东西啊!”   两人这个说话呢,孟元直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寒冬腊月的竟然跑了满头大汗,一进门就端起桌子上的酒碗,一连喝了三碗酒才坐下来吃东西。   “怎么这么快?”铁心源非常的奇怪,他们至少应该在明日才能赶回来。   “能不快吗,燕赵国王已经在城外三十里处,我们在城外十里地匆匆安置好火药就跑了。”   铁心源皱眉道:“压发雷好像还没有实验完毕,那东西还非常的不稳定,发火装置说白了就是一个火折子……”   孟元直截断铁心源的话道:“除了这个法子,我和火儿根本就找不到更好的法子。燕赵国王身为辽皇先驱,仅仅是护卫就有六千人,你没见到那阵势,前有狼骑兵一千开道,左右有游骑各一千巡梭道路两边,再加上本阵两千王帐军,压后的一千狼骑。把人家包围的水泄不通,前面的探马已经放出三十里地,我和火儿能趁着探马交接的空隙出现在十里之内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火儿把火药安置在道路上了?这样有非常大的可能会被马蹄子踩到。”   许东升摇头道:“如果安置在道路车辙上,战马的蹄子就不会踏进去,训练战马的时候,绕开车辙,坑洼处是必须的,否则有多少战马都不够折断蹄子的。”   孟元直笑道:“是这个理,骑兵中出现马车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所以,道路上的马车一定会太多,如果运气好些,会炸到耶律重元的。我太显眼,所以必须赶回来,火儿混在汉人群里一点都显眼,所以留在城门口等待消息。”   铁心源站起身道:“我们也不能留在营地里了,这时候被所有人看见比较好。”   许东升笑道:“我们就去酒楼喝酒庆祝吧!这次去一家著名的黑店!虽说店主的心黑了些,可是那里确实是一家不错的店铺,尤其是羊肉,那滋味没的说!”   二十里地对骑兵来说不过是顿饭的时间,即便是燕赵国王乘坐的是马车,一个时辰也足够他走完这段路途了。   许东升带着铁心源和孟元直以及十几位部下,热热闹闹的来到了西京最大的酒楼雁回楼。   这也是一座标准的汉家酒楼,分为三层,有小樊楼之称,乃是西北之地最大的一座酒楼。   铁心源等人上了酒楼之后,才发现这里比起樊楼来差的实在是太远。   论其繁华程度并不比樊楼差多少,之所以不如樊楼,最大的毛病是处在来喝酒的人身上。   即便是装饰再豪华的酒楼,一旦坐了一楼的散发着腥膻气味西北大汉,他也会立刻沦为东京城最粗俗的地方。   弹着琵琶,唱着清歌的美丽歌伎看不见,挥舞着水袖在三丈白绢上边舞边作画的舞姬看不见,说着笑话,逗着趣子的欢喜鬼看不见,不管你点多少菜肴一样能准确无误的上菜的小二也看不见。   至于长髯高冠拍着栏杆吟诗作赋的酒客,穿着男装纵酒的贵女更是一个都没有。   放眼望去,全是肉光致致,冻得浑身发青,哆哆嗦嗦穿梭在大汉群中,问需不需要陪酒的半裸歌姬,数量甚至超过了酒客。   很多歌姬被大汉的羊皮袄一裹,不一会就成了连体人,一边喝酒,说笑,一边天知道在干什么。   说是汉家酒楼,满桌子除了羊肉之外就是牛肉,精致点的会要点鹿肉用签子串了,放在炭火盆上边烤边吃。   黑乎乎的腌菜抹布一般的堆在盘子里,吃肉吃腻的家伙,就会拎起一截腌菜,从地下向上咬着吃……   铁心源有些不愿意进去,味道实在是太重了,尤其是看到两个脱掉鞋子,将毛茸茸的大脚放在火盆边上烘烤的人之后,他扭头就走。   许东升和孟元直以及那些清香谷武士们,则两眼放光,盯在那些歌姬半裸的胸膛上,根本就迈不动步子。   嘎嘎和尉迟文很想去,想想还是跟着铁心源走了。   店主是一个契丹人,坐在门口如同一座肉山,坐在羊肉堆里分肉,手艺精湛,转瞬间一只羊就被他轻易的骨肉分离,随手一抛,就准确的挂在墙上的木楔子上。   地上还散乱的放着一些尖锐的木楔子,两个伙计正卖力的挥舞着锤子继续往墙上钉。   膻气很重,铁心源屏住呼吸,没心情欣赏老板的分肉绝技,指着他身后摞得老高的酒坛子示意要两坛子红标的梨花白。   肉山后面闪出一个裹在皮毛里的女子,娇笑着抱过来两坛子酒水,趁着铁心源接酒水的时候,她竟然用手指在铁心源的手背上挠了两下。   铁心源面不改色的接过酒水,会了账之后,就打算离开,再不走,他会被活活的憋死。   脚步还没有跨出大门,一柄黑黝黝的斩骨刀就咚的一声楔在门槛上,那个肉山一般的店主瓮声瓮气的道:“调戏了我老婆就想走吗?”   铁心源苦笑道:“没有吧?”   店主费力的从肉堆里走出来,狞笑着道:“老子说有就一定有,汉狗,掏出你所有的银钱,脱掉你的皮裘,爷爷就放过你!”   眼看起了纠纷,楼上的客人纷纷往下看,两个干活的伙计也丢下手里活计,抱着胳膊看热闹。   铁心源抱着酒水问道:“果然是一家黑店啊,这酒水真不真?不会是井水吧?”   坐在二楼看热闹的契丹大笑道:“小子,酒水没问题,到是你调戏了人家老婆,问题大了。不过,看你也不是一个缺钱的主,赶紧破财消灾,如果你能掏得起银子,他老婆的滋味还是不错的,老子的腰上次都差点折掉!”   铁心源朝楼上笑了一下对肉山一般的老板道:“他说他睡了你老婆,不关我的事。”   肉山狞笑道:“汉狗,没有五十贯钱休想离开!” 第六十四章 肉山和名士   许东升坐在座位上抱着一个歌姬上下其手,孟元直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往下看,笑的很贱。   清香谷的武士们有样学样,同样趴在栏杆上看热闹,刚才他们想下来,被铁心源给阻止了。   嘎嘎和尉迟文两个小混蛋蹲在地上,捡了伙计丢下的木头楔子和锤子在地上钉着玩。   铁心源抱着两个酒坛子,站在肉山一般的掌柜面前显得很是渺小。   掌柜的似乎觉得吃定了铁心源,抱着双臂瞅着铁心源,就等他从怀里掏钱出来。   铁心源将酒坛子放下,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币装在一个布袋子里,肉山掌柜不屑的看了一眼,并不满意。   铁心源又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金币,肉山吞咽了一口口水,强忍着等候铁心源继续,他觉得还能有更多的金币。   铁心源又从怀里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宝石,肉山脸上贪婪的表情却不见了,他很想转身离开。   当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颗琉璃珠子的时候,肉山抱在胸口的双手已经放了下来,粗壮的腰身也在慢慢的变弯。   掏出一把银币的人是富裕的平民,这种人可以随意的欺负,不会有什么后果。   能掏出一把金币的人是有钱的商人,这种人只要没什么后台,一般也能欺负一下。   能掏出一把宝石的人,就只有贵人了,这种人不是肉山一个饭店老板能招惹的起的。   最后能拿出一枚谁都没见过谁都知道是宝贝东西的人,这种人肉山只在客人们吹嘘的话语中听过。   虽然没见过这个漂亮的少年人,可是,这个漂亮的少年人仅仅带着两个小厮就敢在西京街头随意的漫步,而且还不知死活的露财,肉山不信这个少年人是傻瓜!   如果不是傻瓜的话,那么,这个少年就该是新近因为陛下要举行春捺钵才来到西京的贵人。   “你想要什么?这些够吗?”   铁心源笑着问肉山掌柜,同时也微笑着朝楼上看热闹的西北大汉们看了一眼。   刚才多话的那个汉子像是挨了一鞭子,快速的将头缩了回去,其余的大汉虽然垂涎铁心源手里的那颗珠子,却齐齐的把脑袋缩回去了,开始安静的喝酒吃肉。   肉山的动作非常的迅捷,完全和他肥硕的身体不相称,一个起落,那个妖媚的女人,已经被肉山推在铁心源身前。   哆哆嗦嗦的道:“您要是喜欢,她就是您的。”   面对有钱人和贵人的时候,肉山很自然地选择了屈服,而这两样人偏偏是风尘女子的最爱。   那个女人竟然脱掉自己身上的皮裘,不顾外面寒风呼啸,露出一袭根本就掩不住乳房的红色胸围子娇声道:“小女子贯会伺候人,小公子可要在小店歇歇脚,喝一杯温酒?”   嘎嘎探出爪子粗暴的在女子胸口抓一把笑道:“比你漂亮十倍的女子我家公子都看不上,就你,还是算了吧。”   尉迟文却不理睬那个女子,提起手里的锤子重重的在肉山的脚背上砸了一锤子。   肉山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眼泪鼻涕混合着汗水唰唰的往下掉。   嘎嘎笑道:“原本准备把木头楔子钉进你的脚背上,算你识相!”   铁心源笑了一下,挥挥手,嘎嘎和尉迟文一人抱着一坛子梨花白就随着铁心源走向了街头。   孟元直回首对喝酒吃肉不亦乐乎的许东升道:“能把钱的作用发挥到这种地步的只有源哥儿了吧?”   许东升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的嘟囔道:“算起来当初是我算计了他,现在谁算计了谁只有天知道。那家伙就真的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你看看他的一身打扮和自身的气度,说他是皇族都有人信啊,狐假虎威这一招用的纯熟无比,今天连辽皇的势都能凭空借到。”   孟元直透过窗户瞅瞅铁心源远去的背影道:“他买酒干什么去了?”   许东升回头看看铁心源走掉的方向笑道:“这里是粗人喜欢的地方,他自然要去文人雅士喜欢的地方。刚才路过街头的时候,看到欧阳修带着人在前面那座小馆子里吃东西,这才安顿好就跑出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孟元直和许东升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模样,见铁心源没有什么危险,而且两个猎户兄弟已经跟了下去,就探手拉过一个路过的歌姬塞自己裘皮大衣里面,端起酒碗和许东升碰了一下就一口喝干。   欧阳修换了一身衣衫,带着两个伴当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粗劣的酒水,眼前的羊肉都已经冰凉了,他依旧没有动一口的意思。   那个契丹官员的死,让他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甚至认为这是皇帝或者别人派来的密探准备害他。   之所以来到街上,就是打算散散心,消散一下心头的郁闷,在使节团里发牢骚,万一被密探听了去,自己身上又要多一条罪责了。   想起自己在东京遭受的不白之冤,欧阳修胸中的郁闷之气不但未曾减少,反倒变得更加浓烈。   多年来洁身自好,虽然说不上是正人君子,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谨守本心还是自认为能够做到的。   如果是别的冤屈,欧阳修自认可以一笑了之,即便是被罢官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唯独说自己和外甥女勾搭成奸,这实在是让欧阳修暴怒欲狂!(此处为史实,非作者杜撰)   这一盆污水泼在身上,即便是倾尽三江四海也洗刷不清楚,即便是一头碰死在大庆殿上于事无补。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来自亲人的背叛,不但伤了欧阳修的名誉,更伤了他的心。   如果不是陛下派遣自己来契丹躲避责难和风头,想必自己日子会更加的难过。   愁上心头,唯有再干一碗酒,大醉一场才是欧阳修目前最需要的。   “乌云密布,寒风料峭,不久就有大雪纷飞,寒鸟都知投林,先生何故一人枯坐街头?”   一道熟悉的宋音从店门外传来,欧阳修愕然回顾,只见一个身着黑狐裘的少年,笑嘻嘻的站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中朝自己拱手。   契丹人的酒,酒性最烈,不知不觉欧阳修已经有了两分醉意,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位贵公子,不由得拱手道:“请恕老夫眼拙,不知在何时何地与公子相交?”   铁心源自顾自的走进小店,将两坛子梨花白放在桌子上,嘎嘎给了店家一把银币,店家殷勤的送来一盆炭火,然后就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铁心源解开黑狐裘,取过一块干净的抹布用力的将黑黝黝的桌子擦拭的一尘不染,然后将欧阳修面前的那碗冷羊肉丢进了装杂物的桶子。   尉迟文在桌子上铺好一块干净的麻布,而后和嘎嘎一起,在上面飞快的放置了一套精美的银餐具。   铁心源没有回答欧阳修的问话,而是自顾自的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先生,胡地简慢,学生唯有以将要到来的满树梨花,为先生接风洗尘。”   欧阳修依旧握着自己手里的粗瓷酒碗,看着铁心源道:“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满树梨花,老夫无心观赏!速速道明你的身份,否则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嘎嘎烧热了锅灶,铁心源取了一些白面,放进木盆里加上温水化开,一边揉面,一边笑道:“十二年前,有一童子在太学门口高悬‘太学傻蛋,谁敢与我一战’的旗幡骗钱。   太学诸人顾及脸面无人愿意出战,唯有先生出面与童子大战三百回合,而后惨败而归,虽有先生友人到来,同样被杀的片甲不留。   这样的惨败,先生难道就忘记了?”   欧阳修手里的粗瓷酒碗当啷一声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目瞪口呆了良久的欧阳修吃惊的指着铁心源道:“竟然是你?”   铁心源笑着点点头,指着手里的面团道:“这些人尽糟蹋好东西,这样的天气吃点热面汤,也好过吃冷羊肉。”   “你如何会在这里?你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快快与我回大宋,跟随老夫读书两年,老夫保荐你入太学。”   欧阳修激动的站起来,拉着两手都是面粉的铁心源就要离开,五岁的时候就能通晓诗文的孩子,长大之后看样子依旧不是凡物,这样的人才如何能够流落番邦。   铁心源扶着欧阳修坐好之后苦笑道:“我若是回大宋,只有远窜蛮夷之地的份了。”   “远窜蛮夷?你已经做官了?”   “金城县的爵爷。”   “嘶?既然出仕,何以流落番邦?难道说?”   “我自然是不肯出走的,只是被夏竦送给大食智慧法王穆辛当学徒了。”   欧阳修面色通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士子乃是国之重宝,如何可以如同物品一般送人?回到大宋之后老夫一定上本弹劾夏竦,今日能把你送人,明日就能把我送人,看他如何向天下士子交代!”   铁心源惨笑一声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是恩荫官,送人也无人追问,更何况夏竦还给我按了救援于阗,伺机收拢西域人心的差事,如何会的去?”   欧阳修张嘴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长叹一声,看看铁心源再想想自己的遭遇,竟然止不住泪流满面。   只能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第六十五章 整军备战吧!   欧阳修挥手驱走了自己的两个伴当,既然已经知道铁心源的名字和来历,就没有必要让伴当陪同了,重新坐回座位,指着桌子上的梨花白道:“梨花白?”   铁心源点点头,欧阳修就打开一坛子酒,自斟自饮。   铁心源笑了一下,就继续揉面,揉面这是家传的功夫,面够不够劲道,就看揉面的时候把功夫下到了没有。   揉到最后要不但要让面团表面有光泽,还需要做到手上不粘面粉,盆子里也没有面才算是功夫到家。   揉好了面,铁心源就给面团上抹上油,扣起来放在火盆边上醒面。   欧阳修不得不承认,铁心源干活的样子很好看,一个干净的人做出来的饭食味道如何且不说,仅仅是那份干净就让人有了三分胃口。   小店里面只有干菜和一些绿萝卜,胡萝卜倒是有很多,铁心源洗了两根胡萝卜,飞快的切成丝,添加了一些葱花,在锅里炝了一些香醋,加盐之后一股脑的倒在胡萝卜丝上,端给欧阳修道:“只能这样了。”   欧阳修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筷子胡萝卜丝挑起拇指道:“好手艺!”   铁心源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和欧阳修碰一下喝了一大口之后笑道:“面食才是我家的家传手艺,老母就是依靠卖掉一碗碗面条才将我抚养长大,先生不可不尝啊。”   欧阳修笑道:“你既然姓铁,又擅于做汤饼,东京七哥汤饼店莫非就是你家的产业?”   “正是!”   “如此一来,那就要好好吃一顿你做的汤饼,七哥汤饼店的少东家做出来的汤饼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铁心源笑道:“家母做出来的汤饼浇头才是人间美味,只可惜这里只有葱蒜,咱们只好吃另一种面食了。”   欧阳修瞅着铁心源道:“你在西京以何为生?看你一身装扮恐怕开汤饼店是置办不起的。”   铁心源脸上的笑意不见了,长叹一声道:“夏竦借皇命让我去支援于阗尉迟氏,却不知于阗都城早就被喀喇汗攻破,如今的尉迟氏只能退入深山,与喀喇汗继续周旋,境遇之凄惨,让人不忍卒睹。”   “既然尉迟氏危在旦夕,你何以来到西京?”   铁心源屈指敲着桌子道:“喀喇汗拥兵三十余万兵进回鹘,如今正在与回鹘王生死大战。如果不出什么大问题的话,喀喇汗会击败回鹘王,一统天山以北。我如今与于阗遗族固守天山要地哈密,唯有将喀喇汗的大军阻断在天山路上,方能有一丝生存的余地。”   “你们有多少人?”   “全族不到十万人,带甲之士一万有余。”   欧阳修叹口气道:“人数不够,力量不足,老夫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铁心源眼见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就随手扯着面条往锅里丢,看着长长的宽面条在水里沉浮大笑道:“我从未指望大宋满朝公卿能够对于阗伸出援助之手。我铁心源从赤手空拳来到西域,就从没有这样指望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三座城池,吃了多少苦唯有我们自己明白。我们今日能有三座城池,以后就会有三十座,三百座,我来到契丹就是为了应对喀喇汗可能的进攻,合纵连横的把戏而已,算不得难。”   欧阳修有些羞愧,搓着手道:“你们打算怎么干?老夫能否帮手?先说明,只能是我个人,而非大宋。”   白亮亮的面条被铁心源从锅里捞出来,一大把碎葱,两勺子蒜蓉,一勺子热油泼下去,滋啦一声,激发了面条上葱蒜和姜醋的香气,一时间,小小的店铺里浓香四溢。   铁心源将面放在欧阳修面前笑道:“只想请先生回到东京之后,告诉东京城里的人们知道,在遥远的西域,还有一群汉家儿郎依旧在努力奋争,准备在这里为自己打出一片可以安居乐业的土地……余者,我们不敢要,也要不起……”   面的滋味非常好,堪称欧阳修吃过的面中,最好吃的一种,虽然只有简单的葱蒜姜醋,五味的调和却恰到好处,只是这碗面吃的欧阳修鼻子发酸,心中发痛。   一群被赶出自己都城的亡国之人,不但没有消沉,没落,反而在积极地准备东山再起,这中间到底经历了多少辛苦,多少血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即便是身处困境,他们依旧保持了自己的尊严,不祈求别人帮助,这就是士之节!   一海碗面条终究是挡不住两个饕餮之徒,当铁心源和欧阳修一起将面条吃完之后,不由得相视一笑,举起酒碗干了一碗酒。   重新添满了酒水,清澈的酒水上却起来了一圈圈的涟漪,紧接着一声闷雷一般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欧阳修诧异的看着窗外密集的雪花,冬日里响雷真是太奇怪了。   铁心源端起酒碗慢慢啜饮着,见欧阳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放下酒碗道:“也不知道耶律重元死了没有!”   端着酒碗的欧阳修手头一抖,荡漾出一些酒水,流的满手都是,他顾不上这些,连忙问道:“你做的?”   铁心源笑道:“包括城门口死掉的那两个人!”   欧阳修大惊,继续问道:“为何?”   铁心源放下酒碗笑道:“契丹官员对我大宋使节无礼,自然该死,舌人从中搬弄是非,巧舌如簧,自然也有取死之道。至于耶律重元,他要是不受伤,不受些惊吓,如何能看重我们这些来向他求助的人呢?如何能让他促成契丹彻底的放弃哈密以及伊吾州呢?”   欧阳修更加惊骇了,双手扶着桌子道:“万一耶律重元死了呢?”   铁心源往嘴里丢了一颗豆子笑道:“死了就死了,辽国没了一位皇太弟,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这会引起辽皇震怒,改变契丹朝局,对我大宋也有影响,这么多年以来,耶律重元全力支持辽皇遵守《澶渊之盟》,宋辽之间数十年不闻金鼓之声,和此人有很大的关系,万一此人死了,萧惠这种向来主张通过南征来弥补国用不足的辽国官员上位,大宋和辽国之间将战火再起噫!”   铁心源将手放在桌子上笑道:内无法家拂士,外无强敌,对大宋不一定就是好事。   将士们每隔一些年就要拉出去打一仗,长久的不打仗,他们也就不会打仗了,一旦有强敌入侵,拿什么去抵挡?”   欧阳修正色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战火一起,生灵涂炭,伏尸百万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铁心源摇头道:“谁都想过太平日子,这没错,歌舞升平之下大宋人的日子一定会过的更好,问题是大宋的敌人也是这么看的吗?”   “这就是老夫来契丹的意义所在,两国交好,对契丹有利,对大宋同样有利。既然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办起来并不算难。”欧阳修对战争深恶痛绝。   街道上已经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无数甲士在风雪中策马狂奔,无数契丹官员的脸上带着惊惶之色,丝毫不顾街上的行人也同样向城门狂奔。   铁心源起身关上小店的大门,从窗户探出手去接了一些雪花放在手心,让欧阳修眼看着雪花在他的手里融化。   欧阳修费解的看了铁心源一眼,并为作声。   铁心源懒懒的道:“北海已经连续三年开始封冻了,如果苏武此时身在北海牧羊,恐怕就没有机会或者返回大汉,也就不会有流传千古的苏武牧羊了。”   不等欧阳修接话,就用筷子敲着桌子唱道:“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天又冰地,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在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   低沉的歌声在小店里回荡,欧阳修也拿着筷子击打,随着铁心源的歌声一起吟唱。   一连唱了三遍,两人才停了下来,碰了一碗酒之后,铁心源笑眯眯的对欧阳修道:“我在路上捡了快要冻死的蒙兀人,他们就住在北海边上。   他告诉我,如今的北海天气异常寒冷,族人多有冻死者,如果明年他的族人还不能驱赶着牛羊南下,他的族群就有冻死之忧。   他今年是背着胡琴来的,希望能用自己的胡琴来打动辽皇,允许他们南迁。   我不觉得辽皇会接见一个衣着破烂,而且满身虱子的野蛮人,所以啊,这个蒙兀人如果没被辽皇砍头,他注定要失望而归。   先生,您认为他下一次和族人南下的时候还会背着胡琴来吗?”   欧阳修闭目沉思一阵缓缓地道:“应该拿着刀子过来。不过,以辽国的强大,野蛮人南下不了才对。”   铁心源嘿嘿笑道:“需要南下的不仅仅是蒙兀人,还有女真人,以及乌古敌烈统军司治下的色目人,别忘了他们同样居住在非常寒冷的地方。那些人想要活命,就只能南下,事关生死,这个矛盾根本就无法调和,除了战争之外他们没有任何的选择。我在西域这段时间,对北方和西方已经有了一个简单的认知,那就是越往北,那里的人就越是野蛮,越是野蛮,他们的战力就越是强大。”   欧阳修喝了一口看着铁心源道:“你觉得大宋该如何去做?”   铁心源嘿嘿笑道:“整军备战吧!” 第六十六章 政客的许诺就是一个笑话   西京城头的鼙鼓擂响了,每一声都似乎响在人的心底,更像是在为铁心源的这句话助威。   不一会,集合军队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紧接着西京城的差役们就开始清街。   所有的人都需要回到自己的住处接受盘查,当然,西京城的四座城门已经全部关闭了。   铁心源给有些失落的欧阳修披好裘衣,两人安步当车行走在慌乱的西京街头。   不明所以的百姓以为战争来临了,争先恐后的向城北拥挤,却被差役们用马棒和鞭子给驱赶回来了。   铁心源笑嘻嘻的指着将街道堵的死死的马车对欧阳修道:“越有钱的人就越是害怕战争,战争有时候又是一种重新分配财富的过程。所以啊,普通穷人虽然也怕战争,在害怕的同时,其实他们的心底里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因为已经穷到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只要能在战争中得到一点东西,那就是收获啊。”   欧阳修皱眉道:“你读书的时候本经学的是什么?”   “韩昌黎先生的《原道》。”   欧阳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沉默了片刻道:“刚才你说的没有一样是《原道》里面的道理。”   铁心源笑道:“我这人比较善变,在大宋的时候我遵循的就是《原道》之心,来西域之后我遵循的就是怎么能够保住命这个简单的法则了。”   “没有九死而不悔的决心,如何能够干成大事?”   “用不着我去死,这片土地上有无数个想要为了过上好日子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好汉,我只要能提供给他们想要的好日子就成。只要过上好日子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他们就能帮助于阗复国,能够帮着我威震西域,马鞭所指,万夫景从。”   欧阳修矮下身子从路边扶起一个被马车挤倒的老妪,随着嘎嘎和尉迟文挤开的道路继续向前行走。   人都在往北面挤,穿过城中心之后,眼前就豁然开朗。   铁心源的营地在校军场的外围,欧阳修所在的大宋使节团的营地在校军场里面。   当欧阳修看到营地里的武士出来迎接铁心源的时候愕然道:“这里是巨寇一片云的营地!”   铁心源见四处没有外人,给了欧阳修一个奇怪的笑容道:“我就是一片云!”   说完就施了一礼,丢下欧阳修径直走进了栅栏,两位彪悍的武士关好栅栏,依旧站在门口握着刀子守卫在那里。   惊骇欲绝的欧阳修在风雪中站立了良久,才踉踉跄跄的在伴当的搀扶下走进了校军场。   和大盗在一个屋檐下把酒言欢了很长的时间,还吃了大盗亲手做的饭食……   许东升没有回来,孟元直说他被燕赵国王府里的人给叫走了。   这非常的正常,燕赵国王受到了攻击,涅鲁古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追查的,既然是在野外受到的攻击,那么,一片云这种长年累月生活在野外的人应该很有用处。   天色昏暗的时候许东升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看样子在燕赵国王府过的很舒服。   “这回没被人当狗使唤吧?”孟元直张嘴就道。   许东升笑嘻嘻的道:“还是当狗的活,不过这次好歹给了些肉骨头。”   屋子里的炭火很旺,铁心源脱掉身上的裘衣问道:“燕赵国王没死?”   许东升摇摇头道:“他的运气很好,为了显示自己礼贤下士的风范,第一辆马车让给了新收的谋士郭良。”   “郭良是谁?”   “大宋丙寅科进士,在大宋工部为官,擅长制图,尤其是山川地理图,是耶律重元用高官厚禄才挖过来,本来准备来到西京向辽皇敬献辽水水域图,据说此图比郦道元《水经注》中记载的辽水,更加清晰,也更加的详细。没想到被老孟和火儿埋的火药给炸碎了,充当了耶律重元的替死鬼。”   “耶律重元怎么样了?”   “听说双耳失聪,需要静养,我没见到耶律重元,只见到了涅鲁古,现在那家伙正暴跳如雷呢,这场风雪把老孟和火儿他们的气息很行动痕迹遮掩掉了,猎犬都无法追踪。涅鲁古要求我们雪停之后就立刻去西京城外的原野上搜寻凶手,他断定,凶手也被这场风雪滞留在西京城了。我们和其余的马贼搜寻城外,他自己亲自在城里搜寻,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铁心源摇摇头笑道:“人家能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你,这说明我们的所有行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好在人家只关注你,对我们并没有过份的怀疑。这件事我们还是做的有些鲁莽了。”   孟元直道:“我们自从来到西域之后那一件事情不是在弄险?了不起杀他个鸡飞狗跳墙,再重头来过。”   铁心源看了一眼孟元直道:“你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啊,当初在大宋东京城,你孤身一人都跑不出去,更别说在契丹的西京了。   不说别的,光是人家的铁甲军和十几个射雕手就能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契丹人到底是马背上的族类,骁勇善战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这些年大宋朝廷里的那些高官,刻意的想利用《诗》《书》《礼》《易》《春秋》把他们同化成和大宋一样的国家。然后在同一平台上击败契丹,毕竟,在同样的国情条件下,大宋到底是无敌的。   可是啊,你看到成功了吗?还没有,虽然已经腐化契丹人已经见到了成效,距离成功还很远。   人家皇帝就不爱留在京城,而是满世界的巡游,每到一处就会祭天,这就是为了保持契丹人的狼性,表示自己依旧不忘祖宗的游牧生活。”   “你说契丹人喜欢大宋的诗文是大宋人故意推动的?”许东升惊奇的问道。   铁心源冷笑一声道:“东京但凡出了好诗文,三天之后辽国的歌姬就会满世界传唱,要说这里面没有大宋官方在幕后推动,你信吗?”   “不信!”许东升坚定的摇摇头,“可是辽皇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为什么不禁止?”   “谁说他没有禁止,从萧太后时期他们就开始禁止了,最早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发明了自己的文字,可是那些文字现在除了皇族还在使用之外,你看到谁用了?再者,诗文这东西你要禁止,就要拿出新的东西来填补空白,契丹人没有这个本事,你让一个听惯了大宋艳曲的勋贵去听一只公羊和两只母羊的故事,他听得进去吗?而且文字故事这东西,你越是禁止,就会流传的越凶,人们就会更加的好奇,最后就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了。”   铁心源说的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这些东西必须跟孟元直和许东升他们说清楚,让他们明白自己最强大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孟元直呵呵笑道:“原来那些大头巾们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这事办的又狠又毒。”   铁心源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打不过人家,就只好慢慢地从根子上坏他们的事情,直到把他们的武力拉到和大宋一个水平,然后再利用我们丰富的经验来击败他们,这法子不错,就是见效慢些。”   “雪停之后老孟他们需要出城,需要我做什么?”许东升见事情告一段落了,就问下一步的安排。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我今天接触了欧阳修,就是在为下一步去大宋做准备。横山野马开春之后就会离开横山,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去横山一趟,用野马来打开大宋的大门,让他们接受一片云这个侠义的马贼。”   “可是西京现在乱了,我们需要耶律重元的许诺!不得到许诺如何就要走?”许东升感到更加奇怪了,来之前,铁心源可是信誓旦旦的希望辽国人能够认可哈密的存在,如今,事情做到了一半却已经在准备离开了。   “耶律重元的许诺你信吗?”铁心源看许东升的眼神非常的奇怪,就像是在看一个傻瓜。   “既然你不信耶律重元的承诺,巴巴地跑到西京来干什么?”许东升有些恼怒,觉得铁心源在戏弄他。   铁心源拉着许东升的手坐在椅子上道:“你难道还没有明白吗?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让耶律重元相信,我们是属于他这个阵营的人。   至于承诺,其实无所谓,那东西想要推翻,不过是嘴皮子动一动的事情,只有和耶律重元建立很重要的利益关系,我们就会永远的受他庇护。   如今,我们已经做到了示好,现在就看耶律重元的反应了,如今,涅鲁古开始使用你来参与到查找暗算他父亲的凶手的队伍里,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这说明他已经接纳了我们。   只要我们今后不要短缺给人家的进贡,他想谋朝篡位的时候,我们可以全力帮他,这就成了,有这一重关系,哈密其实已经是属于我们的了。   要耶律重元这种人亲口告诉你,把哈密送给我,这根本就做不到。说出这种话的人只能是契丹的叛徒。   人家可能还想着等篡位成功,再把我们灭口呢,我们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可以暂时能够利用一下的工具。   在我们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哈密不是我们的能是谁的?” 第六十七章 蒙兀人的微笑   “我们要的其实是时间,而不是耶律重元的庇护!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人其实就是我们自己的双手,不等不靠,永远做最坏的打算,才是走远路的打算!”   铁心源的这番话,徐东升和孟元直很是认同。   同样认同这句话的还有欧阳修!   “整军备战”这四个字让他整整思量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振奋了一些,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遭遇已经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如果北方的局势真的如同铁心源说的那样严重,自己个人的那点遭遇根本就不算什么。   窗外的大雪下的正急,辽皇今日会踩着大雪进入西京城,所有国家的使节,都会去城外十里之地迎驾。   迎驾的官袍,裘衣,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欧阳修依旧坐在帐篷里一动不动,西京城头的迎驾钟声也已经响过八十一响,如今响起来的是辽国特有的长号,这是在提醒迎驾的官员,早早出门。   亲随马六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来不及抖落满身的雪花,就急忙对欧阳修道:“官人,那个蒙兀族的人不用找了,刚刚在城门,老奴亲眼看见一个背着胡琴的野蛮人被辽人捉走了。”   欧阳修从沉思中醒过来问道:“捉到那里去了?”   马六踌躇一下,小声道:“官人不宜趟这趟浑水,昨日里燕赵国王被刺,今日,西京城已经被辽国兵马围的如同铁桶一般,老奴本想出城去看看,结果发现,西京城的城门已经全部戒严。辽皇的大驾已经到了三十里外,您要是再不走,就会失礼。”   欧阳修起身穿好官服,披上裘衣,率先走出帐篷,骑马离开校军场的时候,特意瞅了一眼一片云的营地。   那座营地将悄悄地矗立在风雪中,站在箭楼上的两位武士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白雪,他们依旧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和别的营地周围那些哆哆嗦嗦弯曲着身体,抱着长枪走来走去的卫兵有很大的区别。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欧阳修心中长叹一声,挥刀割掉一角衣衫,任由衣衫落在雪地上,就驱马离开了南城,自从他知晓铁心源就是西域大盗一片云之后,就明白两人之间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交集。   昨日里的那一场酒喝的痛快,那一碗面吃的畅快,今日割袍断交自然也来得干脆无比。   官盗两重天,不论铁心源有什么样的借口,既然他是马贼,自己就和他注定了只能是敌人。   大是大非的问题,欧阳修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欧阳修从一片云营地经过的时候,铁心源正在营地里堆雪人,正在为一些雪上面的红色血渍皱眉,听到马蹄声,透过缝隙看到了欧阳修割袍断义的一幕。   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后就很自然地将那些沾染了血渍的白雪按在雪人的脸上,顿时,雪人的脸上就多了两颗红色的眼睛。   闲的无聊的孟元直也看到了营地外的一幕,见铁心源笑了,不解地问道:“都被人家割袍断义了,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割袍断义这种事在大宋多不多?”   “不太多,除非真的有过不去的坎,否则没人愿意用这一招。唉,你被人家割袍断义了,你为什么不在乎?”   “我该怎么做?大哭一场?”   “那倒不至于,至少你应该愤怒一下的。要不然人家会认为你是做了亏心事。”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成啊,有机会还要跟这个老家伙交好一下。”   孟元直鄙夷的看看铁心源道:“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事可比许东升在燕赵国王府干的事情都丢人。”   铁心源笑道:“他割袍断义是他的事情,我准备继续结交他是我的事情,凭什么要让他的行为来决定我该干什么事情呢?”   “人家不会理你的!已经割袍断义了就说明人家不待见你,你上门只会受辱。”   “我又不知道他和我割袍断义了……”   “可你刚才看的很清楚,我也看的很清楚。”   “欧阳修又不知道我看见了,再说,我做了什么有亏良心和大义的事情吗?自己问心无愧就成,谁管他人如何看我。”   孟元直惊叫道:“你做了很多啊,戈壁上那些屈死商贾的白骨可以作证。”   铁心源深深地看了孟元直一眼道:“你脑子里全是肌肉,所以,我需要跟你实话实说。我比较聪明,你和我说假话就成了,我自己会从你的假话里找到有用的话来听的。”   孟元直哈哈一笑,难得有机会损铁心源一顿,此时他的心情很好。   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欧阳老儿不理你了,你如何利用他?”   铁心源将冰冷的手塞进袖筒笑道:“大宋官员有一个死穴,那就是战马。   天圣一年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就颁布了《马政》,里面明文规定官宦之家必须养马三匹。   刘后驾崩之后,官家废弃了刘后当政时制定的大部分国策,唯独《马政》留存了下来。   庆历二年,《马政》又添加了百姓养马一条,也就是出现了马户。   庆历四年,范仲淹等人远窜军州之后,《马政》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得到了加强。   以后每隔两年,《马政》总要有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是随着大宋军队增加而增加的。   你是武官,同时也是东京城中人,马肆有多热闹你是知道的,一匹好马万金不可求的盛况层出不穷,你如今的坐骑汗血马要是放到东京市上,你立刻就会成巨富。”   孟元直皱眉道:“汗血马乃是我的伙伴,如何可以随意售卖?”   “因此,欧阳修即便是再骄傲,面对一匹战马,他或许能够高傲一下,面对成千匹战马,他也没有什么抵抗力,即便是再讨厌我的马贼身份,同样会捏着鼻子和我交往的。”   孟元直大笑道:“你总是这样,抓住人家的痛脚就穷追不舍,你先告诉我,用野马充当战马骗官家,欧阳修会不会被砍头?”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大宋其实不缺马,只可惜没有好的养马人,高大的战马被农夫们养的越来越小,最后就不堪骑乘。   卖给他们几千匹战马,他们就会欢天喜地的把战马都阉割掉,过上十余年,一旦这些战马老去,大宋依旧没有战马可用。   如果把野马卖给他们,面对数千匹没有用处的好马,他们必须要学习如何驯马,如何养马,如何繁育战马,这一套流程下来,大宋的官员们也就学会了养马。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愿他们能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不至于砍死欧阳修。”   孟元直砸吧一下嘴巴道:“是好事情,问题是欧阳修何辜啊?”   铁心源看着孟元直冷冷的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关乎大宋将来的军事成就,他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昨日才知道有人诬陷他和外甥女通奸,与其被这样的脏名声毁了一生,还不如被买错战马这样的事情砍头来的痛快,至少,以后大宋战马繁育成功之后,总有人会为他平反鸣冤的,如此一来,光耀史册并非难事。这不就是他们这群人孜孜以求的吗?”   孟元直愣了一下不由得摇摇头道:“除了没有人味,这个理由确实非常的充足。”   铁心源冷笑道:“我就是被这样的理由送到西域来了,这样的理由他们能用,我为何不能用?”   孟元直连连摇手道:“我只求你今后不要对我们用这样的理由,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对付过你。”   “你们是我抱团取暖的兄弟,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法子坑你们?”   “你保证?”   “我保证!”   “我觉得你还是写个字据比较好……”   白茫茫的原野上,道路就像是一道黑色的痕迹,道路两边站满了军卒,只要有雪落在道路上,立刻就有人奋力的将这些白雪清扫干净。   有燕赵国王的前车之鉴,整条道路都被军卒用巨大的石碾子细细的碾过,以防再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欧阳修的心情糟糕极了,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一幕。   即便是被铁枪入腹,依旧带着笑意喊着要给辽皇奏乐的蒙兀人的面容让他怎么都忘不掉。   如果没有铁心源的解释,他或许会和其余的使节一样一笑了之。   这不过是一个想要出名想疯了的家伙为自己的欲望赔上性命而已。   算不得什么,不论在那一个国家这样的事情都有。   欧阳修几次三番的想要去阻拦辽人,可是看到那个不知姓名的蒙兀人已经开始大口的吐血了,就停下了脚步,那个人已经没救了……   铁心源说的可能很有道理,这一次是一个蒙兀人带着胡琴不远万里来到了西京,下一次,很可能就会是无数个骑着战马的蒙兀人挥舞着狼牙棒蜂蛹南下。   这一次,欧阳修觉得自己有责任把那个蒙兀人没有说出来的话告知辽皇。   毕竟,一旦处在生死边缘的蒙兀人一旦南下,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辽国,迟早会影响到大宋。   北方蛮族南迁,已经不是一个国家的事情了,这是南边所有国家的灾难!   他看的很是清楚,那个蒙兀人临死之前目光不再看面前的辽国官员和军卒,而是把目光投射到了遥远的北方。   在那里,他的族人或许正在等候这个蒙兀人带回皇帝准许他们南迁的好消息。 第六十八章 不疯魔不成活   巨大的銮驾上,辽皇耶律宗真难得的正襟危坐,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留着一脸大胡子的年轻人。   长久的坐直身子让耶律宗真非常的不舒服,可是面对自己这个生性沉稳闲静、严厉刚毅的儿子,不这样仔细的面对他,他会让辽皇更加不舒服的。   好不容易等儿子说完事情,辽皇打了一个哈欠道:“皇儿,你其实不用理睬皇太弟的作为。父皇百年之后,皇位只有传给你,哪有传给皇太弟的道理,那个承诺不过是父皇酒后的戏言而已,(辽兴宗酒后拉着耶律重元的手告诉他,将来他死后,耶律重元可以继位,这也是他皇太弟名份的由来,此处为史实,也是耶律重元后来造反耶律洪基的原因所在)不用放在心上,皇太弟是我们的至亲。不如此,燕赵国王的封号你就拿不到了。”   耶律洪基眼见自己父亲对自己说的边军大事毫无兴趣,反而扯到燕赵国王的封号上了,不由得皱眉道:“父皇,孩儿是太子,要哪个燕赵国王的头衔做什么?   皇叔似乎也没有让出来的意思,您要是一力强取,皇叔又会闹起来的。   孩儿也不愿意看见一个几十岁的男人在大殿上撒泼打滚的模样,如果可能,就让皇叔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让出来就好。   他这些年在这个位置上,我大辽屡屡战败,尤其是黑山一战更是让我大辽颜面尽失。”   耶律宗真恼怒的探手在儿子的脑门上抽了一巴掌佯怒道:“那场仗是你父皇我打的,难道你要说是你父皇让我大辽颜面尽失吗?”   被父亲抽了一巴掌的耶律洪基苦笑道:“我的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皇,也是天下最好的兄长……”   耶律宗真道:“想说你父皇是天下最不称职的皇帝就说,我们父子间还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这些年父皇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上一场仗是为你姑姑打的,她被李元昊生生的折磨死了,父皇竟然是在李元昊死掉之后三年才知道……起兵讨伐却惨败而归。不出这口气父皇我死不瞑目!”   耶律洪基宽慰父亲道:“西夏李元昊骄奢淫逸,穷兵黩武,国内民不聊生,如今李元昊死于内乱,没藏讹庞把持西夏朝政。迟早会再生内乱,到时候我们还会再有机会。要除掉西夏,唯有和宋国联合方能起到奇效,只是这样一来,宋国得到的好处要远大于我国,需要仔细衡量之后才好动手。”   耶律宗真拍着儿子的手笑道:“父皇我昏聩了一生,如今年老了,也不打算再改正,我儿一向英武,想来又是一位英主,将来父皇即便是见到祖宗,也可以交代了。”   耶律洪基似乎还不是很适应父亲和自己亲近,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笑道:“父皇,皇叔昨日受到刺客骚扰,却不知身体康复了没有。”   耶律宗真摇头道:“据说是被火药所伤,两耳至今还在流血,听不清楚声音,可能会留下病根。”   耶律洪基笑道:“还有人说皇叔是恶事做的太多,以至于上天降下惊雷……孩儿在听说此事之后,于昨晚找来工匠试验了火药,火药虽然炸开,只是威力远远不及皇叔遇到的那些火药,即便是加大药量,效果依旧远远不及。最可疑的是,在六千大军保护下,还能被刺客所伤,孩儿总觉得此事极为蹊跷。”   耶律宗真摇头道:“太医韩旷亲自检查过你皇叔的伤势,你皇叔确实遭受了重创,而北院水部事郭良被火药分尸也是事实,数千人亲眼目睹之下,想要作假太难。而且,你皇叔也没有必要这样做,此事休要再提,免得朝中臣子以为我儿苛刻,没有容人的雅量!”   见父亲真的已经很疲惫了,耶律洪基就告退出了銮驾,站在高大的銮驾上,瞅着漫天的白雪,恨恨地咬咬牙,就对随侍身边的太子府随员下令道:“加快行军速度,午时之前銮驾一定要进西京!”   铁心源在听说蒙兀人撒里格被辽人杀死之后,沉默了一会就对许东升道:“把撒里格的故事编成小曲,散播到西京城去吧。他吟唱了一辈子别人的英雄事迹,也该有人来吟唱他的英雄事迹了。”   许东升叹息道:“真是死的不知所谓!”   铁心源烤着火摇摇头道:“蒙兀人心性单纯,把自己最好的想要献给辽皇,却不知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恰恰是契丹人最鄙视的东西。   如果撒里格用同样的方式去见大宋官家,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通过撒里格的事情,我们以后要学会一个道理,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和善意,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凶残的敌人,而是把一个单纯的人逼成自己的敌人。   头脑简单的人大部分执着,他们一旦认定了你是他们的敌人,就会用自己的一生和你纠缠,说不定还会赔上自己的子孙后代的一辈子,这样的敌人我们惹不起。”   许东升皱眉道:“有些野人会邀请你吃他们的食物!”   铁心源道:“食物弥足珍贵,这是上宾的待遇。”   “有些野人会邀请你一起跳难看的舞蹈。”   “这很不错啊,这是朋友才能获得的礼遇。”   许东升狐疑的看着铁心源道:“还有一些野蛮人会邀请你睡他的老婆和女儿!你要是不干,就是他们的奇耻大辱!”   铁心源回头瞅瞅许东升道:“这是他们在为自己的种族繁衍做出的英明决定,男女交合最早的目的就是为了繁衍后代,只有健康的男女才能诞育出健康的后代。远古时期,人们对女人的美丑有着和现在孑然不同的看法,男人需要有粗壮的身体,女人需要有硕大的乳房,这样才会有人喜欢,潘安宋玉一类的家伙在那个时代会被族群丢出去喂狗,能做掌上舞的赵飞燕全身没有二两肉,估计也是活活饿死的货。因此啊,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去比较合适,我这种长相俊美还瘦弱的人,她们看不上!”   许东升抬头看着窗外的白雪叹息道:“也不知道大宋的公主长得如何的倾城倾国,能让你对她如此守节!”   铁心源大笑道:“以后你如果见到我为了赵婉连国家都不顾了,千万不要阻拦,这一定是我最真实的心态。别以为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发疯!这世上能让我牵挂的人不多,少一个都不成!”   许东升认真的对铁心源道:“多年来我一直在西域道上奔波,人人都以为我疯狂,我也以此自傲。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不过是疯狂,而你,纯粹就是一个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   铁心源淡淡的回答了许东升一句,然后就把喝剩下的残茶泼在地面上,收拾一下自己的衣衫对许东升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辽皇的排场。当年项羽看秦皇出巡说——大丈夫当如是!然后就席卷了百二秦关,不知道辽皇出巡的雄风能不能让我兴奋起来!刺激我挟十万铁骑布武天下!”   “等等我!”许东升匆匆的披上裘衣,紧紧地跟在铁心源的身后向外走。   大宋官家的銮驾不论是铁心源还是许东升都曾经看过不止一遍,见过一年四季到处游走的辽皇銮驾的人却不多见。   即便是头上飘着鹅毛大雪,西京街头上却变得人头涌涌,大雪让人白头,寒风让人脸红,这些都不足以让西京城里的契丹人还是汉人驻足,他们一个个仰着脸,踮着脚尖,渴盼着辽皇的銮驾到来。   刚刚走到街上,铁心源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无数的辽国军卒都来到了街面上,将百姓们分成一块一块的,很有秩序的等候皇帝到来。   铁心源才来到大街上就被一个差役粗暴的塞进一堆胡姬中间,赶紧回头四顾,却找不到许东升和嘎嘎以及尉迟文,身边全是裹着皮裘叽叽喳喳的胡姬。   一些胡姬被铁心源碰到了,原本想要怒骂的,看到铁心源那张脸之后,抬起来的手掌轻轻地摸在铁心源的脸上,然后搓搓手指,大呼小叫的告诉别的胡姬她的新发现,有一个少年郎的皮肤比女人的还要细腻……   銮驾进城了,铁心源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羞愤欲死。谁能想到看一下皇帝銮驾,需要跪在地上看!   放眼望去,只要是留在街面上的人,没有人可以站着,包括刚才拿脚踹铁心源膝弯让他跪下来的差役。   铁心源努力的避开那些总喜欢蹭自己的歌姬,从怀里掏出一根一尺半长的细管子,又从肋下挂着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玉石盒子,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十二支青灰色的冰针!   这是铁心源的试验品,他不知道蘑菇粉加水冻成冰针之后,还有没有那种神奇的效果!   辽皇让他下跪,他就觉得自己同样需要给辽皇一个教训,击中目标之后就会融化的冰针,在寒风呼啸,雪花飘飘的时节用起来正合适! 第六十九章 惊马冲驾   阴晦的天空下雪花飞舞,骑士们戴着兜帽跨坐在战马上缓缓而行。   契丹马高大而健壮,雄壮的肌肉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油光光的,显得异常神骏。   开始只是游骑,骑士们身披皮甲,挺胸腆肚的高踞马上眼睛盯着前方高傲的不可一世。   随着马队前行,随后到来的就是重甲骑兵,也是辽国最引以为傲军队。   只不过在这样的数九寒天里,重甲骑兵一个个冻得如同老鼠一样缩在战马上。   冰冷的重凯上挂满了冰溜子,如果他们在原地多站一会,铁心源觉得这些人就能充当冰雕了。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寒冷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要冻成冰雕。   相反的,他们胯下的战马却一个个汗流浃背,白气从狰狞的马甲中喷出来,如同远古的巨兽。   战马的耳朵后面露出碗口大小的一块皮肤,这里是战马流汗的大汗腺所在地,同时也是战马身体上最灵敏,最脆弱的一个地方。   辽皇的銮驾过来了,铁心源不得不和别人一样,低下自己的脑袋,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装好冰针的管子放进嘴里,吸一口气就猛的吹了出去。   冰针从管子里无声无息的飞出来,准确的钻进战马耳后的嫩肉里,战马烦躁的摇摇头,然后就继续向前,用双腿控制战马的骑士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对这样的小颠簸并不在意。   铁心源的脸贴在一只丰满的乳房上,一个身材高大的胡姬媚笑着用胳膊搂一下铁心源,得意的朝身边的胡姬眨眨眼睛,非常的得意。   铁心源的脸已经快要湮没在胡姬的肋下了,厚厚的皮毛几乎遮盖住了他的脸庞。   浓重的腥臊味道不断的往鼻孔里钻,铁心源强忍着令人作呕的腋臭味道,一一的将剩余的十一支冰针射进了重甲骑士胯下的战马脑后。   战马的身体很大,小小的冰针和少少的药量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铁心源一点把握都没有。   事情干完了,激动的身体也就逐渐变凉,刚刚出来的一身冷汗让棉布制作的内衣粘糊糊的粘在身上。   膝盖下的冰雪已经融化,打湿了四层衣衫,冰冷刺骨。   銮驾好不容易走完了,铁心源就拍拍那个丰满的歌姬,把自己的脑袋从歌姬的肋下抽出来,将一枚金币放进歌姬已经敞开的胸围子里,然后眨眨眼睛就笑眯眯的离开了。   歌姬难以置信的低头瞅着落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枚金币,等她缓过神来,想要感谢一下这个俊美少年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了。   铁心源已经在往回走了,心头微微有些懊悔,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不是他应该干的事情。   如果从大局出发更不应该干这样的事情。   这种雕虫小技对敌人没有多少伤害,对自己也没有多少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发泄一下心头的怒火而已。   被怒火冲昏头脑,然后就突施报复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该做的事情。   怒火宣泄之后,头脑就冷静了下来,雪花击打在脸上更是让他心沉如水。   还没有走到校军场,就听前面忽然起了骚乱,两边迎接皇帝的百姓,开始哭爹喊娘的乱跑起来。   铁心源藏身在一家店铺的柱子后面,避开狼奔豕突的人群,也不管身后的店铺是一家什么店铺,就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上空荡荡的,不见店家,也不见活计,看楼上的桌椅,这里应该是一家酒肆。   心情不好,就探手从架子上取下一坛子酒,坐在临街的窗户边上,朝前面看。   骚乱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刹那就平息了,皇帝的銮驾似乎已经驶进了校军场。   骚乱过后,大街上就没有几个人了,只有满街的契丹军兵四处捉拿有嫌疑的人。   店家刚刚回来,看到铁心源坐在窗边喝酒,告一声罪,就按照铁心源的吩咐切来了冷牛肉和萝卜条给他下酒。   “客人喝完酒就快些回家去吧,今天可能是多事之秋,不宜久留。”   店家送上菜肴之后就小声的规劝铁心源早早回家,听他说话的方式,似乎还是一个读过书的人汉人。   铁心源笑道:“陛下进京,正是群邪辟易的太平时候,如何会有什么危险?”   店家叹息一声道:“就在刚才,陛下銮驾后面的战马受惊了,其中一匹还跳上銮驾了,被黄金力士斩掉了脑袋才停下来。马上的铁甲骑兵也被黄金力士给斩杀了。现在,皮室军已经把重骑给包围……少年郎,早点回家去吧,皮室军那里没有理好讲,尤其是我们汉人,被他们斩杀也没出讲理去。”   铁心源从谏如流,轻店家将牛肉和萝卜打包之后,就会了帐,胳膊底下夹着半坛子酒一头走进风雪之中。   路过出事的地方的时候,那里除了一摊摊的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刚才还到处叫嚣的皮室军好像也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大雪已经覆盖了一部分的血迹,透过上面的雪层,依旧能够看到雪花底下的暗红色。   数量非常的多。   嘎嘎和尉迟文终于看到了铁心源,高兴的凑过来,二话不说就拖着他飞快的向营地狂奔。   许东升和孟元直正焦急的在帐篷里转圈子,见铁心源回来了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辽皇可能不行了!”   铁心源闻声愣住了,奇怪的道:“不就是遇上了惊马吗?怎么就不行了?”   许东升皱眉道:“就在刚才,我接到涅鲁古的快讯,要我们立刻拔营,向燕赵国王府靠拢。”   铁心源笑道:“他感受到威胁了?威胁来自于谁?”   许东升皱眉道:“除了太子耶律洪基之外没有别人,现在就要你给我们大家拿主意了,到底要不要去燕赵国王府邸护卫。”   铁心源笑道:“你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皇帝快不行了这个消息的?”   “涅鲁古的使者!”   铁心源笑道:“考验来了,我们这就拔营去燕赵国王府,帮人家看守门户。”   孟元直拉住铁心源的胳膊道:“想清楚了,皇帝遇袭很可能和耶律重元有关系,这牵涉到皇权之争,无不血腥至极,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中间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一旦开战,在数万大军碰撞之下,我们区区百来人,不够给契丹人塞牙缝的。”   铁心源拉着孟元直的手道:“相信我,这次去燕赵国王府我们的收获会非常的大。而且还没有危险,至少比老许第一次进燕赵国王府还要安全的多。”   孟元直咬咬牙道:“你是首领,你说了算,我们这就走吧。不过,我不建议你去,我陪老许走一遭也就是了,万一事情不对,我们两个武人,带着兄弟们可能还有生存的机会,只是顾不得你。”   许东升同样相劝道:“你在我们的队伍中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涅鲁古不会注意到你的,有我们去就足够了,你和嘎嘎,尉迟文再带上五个兄弟,住到客栈里去,不趟这糟浑水。”   铁心源嘿嘿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当初之所以让你来假扮一片云,目的就在这,我可以用金蝉脱壳之计平安的离开,我当然不会去燕赵国王府。”   孟元直黑着脸道:“你以后不要再对我们说大实话了,听起来刺耳之极!”   说完话,孟元直就下令部下收拾营盘,准备向燕赵国王府进发。   许东升哈哈一笑,得意的拍拍胸口道:“能被人利用,还有利用价值,我老许就死不掉。我慢慢开始喜欢你对我说真话了。”   营地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就已经收拾好了,帐篷全部被收起来装到了大车上,栅栏也解开机关,一点点的收缩回来,顶盔掼甲的许东升大吼一声,就在手持令牌的燕赵国王府官员的带领下离开了南郊,向燕赵国王府进发。   铁心源则带着嘎嘎和尉迟文以及五位猎户出身的清香谷武士住进了西京最大的客栈——福寿居老店。   耶律洪基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焦躁的在温暖如春的巨大帐篷里走来走去的,每移动一下身上的铠甲叶子就哗啦啦作响。   耶律宗真躺在巨大的软塌上,额头上覆着湿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老猫念经一般的动静。   床榻周围围满了御医,每个人面色难看,为首的白发御医汗珠子一连串的往下掉。   床榻不远的地方,坐着十余个契丹重臣,脑袋上依旧包着白布的耶律重元也坐在一张毯子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年迈的御医韩旷颤巍巍的走到耶律洪基的身边道:“启禀太子殿下,陛下已经睡着了。”   耶律洪基看着韩旷问道:“我父皇可否无忧?”   韩旷躬身道:“陛下受到了惊吓,以至于浓痰淤塞了心路,因此才会昏厥。微臣已经用银针替陛下疏通了心路,已然无碍了,只需静养半月当可痊愈。”   耶律洪基满意的哼了一声道:“好生照顾陛下,若有半分差池诛你九族!”   韩旷连声应诺,重新回到皇帝床榻边上去了。   耶律洪基回头看着耶律重元,以及枢密院大枢密耶律乙先道:“此事该如何处置?” 第七十章 虎奴   在契丹,皇帝自然是国家军政的最高决策者,也是最高的军事统帅。   太子是一个地位崇高的身份,而不是契丹真正的官职,说来可笑,如今的契丹,有两位燕赵国王,一位是皇太弟耶律重元。   另一位就是太子兼燕赵国王的耶律洪基!   一位是皇太弟,一位是太子,从字面上的意义理解,说明两人都有继承大统的权力。   耶律重元甚至还有一个天下兵马元帅的职衔,有着说不出的尊贵。   只可惜他这个兵马大元帅更多的是一个勋衔,除非皇帝亲自领兵,否则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统领契丹两百三十余万军队中的任何一人。   更多的时候,领兵作战的人会是北院大王萧惠,或者北枢密使耶律乙先,根本就轮不到耶律重元独自带兵。   而耶律洪基这个燕赵国王,却统率着契丹最强大的一支军队——皮室军,三十万皮室军尽在掌握中,此人素来不苟言笑,只要他一出现,即便是契丹老臣重臣,也不得让他三分。   满朝文武自然知晓,耶律洪基才会是皇帝真正的继承人,而耶律重元的皇太弟以及兵马大元帅这个职衔,是他从皇帝手里打赌赢来的,而非真正意义上的赦封。   为了这两个虚衔,耶律重元几乎丢掉了自己的真正职位——燕赵国王!   契丹下辖的燕赵之地,其实就是燕云十六州!   这里是整个契丹国中最富庶,人口最多,的地方,堪称契丹的米粮之地。   皇帝看似昏聩的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弟,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样皇权之下的最高职位。   目标却是他的根本要地燕赵!   如果不是耶律重元发现了皇帝险恶的用心,他如今就会成为一个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被皇帝架的高高的留在身边当一个可怜的宠臣。   太子问话,感受到极度羞辱的耶律重元自然是不会说话的,这个时候,执掌北枢密院的耶律乙先就不得不回答了。   说起来,北枢密院不但是北面官系统的宰辅机构,又是全国最高军政机构。   它禀承皇帝的旨意,处理军机,统御全国的军事力量。   南枢密院虽然是南面官系统的宰辅机构,但并不处理汉地的军务,不领汉军。   北枢密院之下,北、南宰相府具体负责部族的军民事务,诸行宫都部署司掌管各宫卫的军民事务。   部族、宫卫都是军政合一的存在。殿前都点检司具体负责宿卫行宫。   五京留守司分领五京州县汉军、渤海军,南京置有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统率本地区的汉军。   汉地各州的节度使,包括部分刺史,兼掌军民政,统领管内的节镇兵、乡兵,有的还兼领禁军。   节度使司下设马、步军指挥使司,专掌节镇兵。   因此,皇太子准备问罪,身为北枢密使的耶律乙先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   遂躬身道:“启禀太子殿下,惊马冲驾一事,微臣已经下令彻查,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结果出来。   在结果出来之前,十二匹冲驾的战马,已经被黄金力士全部斩杀,战马背上的十二名控马不力的铁甲骑,也已被黄金力士就地正法!   殿前督检点司大将军萧统已经自缚双臂在帐外等候陛下发落,左右检点司将军也在帐外等候发落。   宫卫将军那忽尔已然下狱,同时下狱的还有那十二位控马不力的铁甲骑兵的直系上司三十六人,黄金力士已经接手开始拷问他们是否与此事有关联。   相信明日清晨,就会有一份极为详细的卷宗呈现在太子殿下的桌案上。”   耶律洪基皱眉道:“萧统乃是后族,那忽尔更是父皇的心腹爱将,如果他们心怀不轨,有更好的法子行此不忍言之事,因此,本王不信他们会谋反作乱。”   耶律重元阴测测的道:“是啊,他们不会,哈哈。   在陛下遇刺之前,本王同样被人用不可思议的手段谋刺,若不是祖先保佑,殿下今日看到的将是本王的残躯,而不是一个活着的耶律重元。   两次谋刺,都是在万军之中进行的,如果说军马之中没有内应,本王如论如何是不相信的。   请殿下在探查陛下遇刺一事的时候,也同时勘察一下本王遇刺一事,本王觉得这两次匪夷所思的刺杀,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才对!”   西京留守李元景赶紧出列启禀道:“启禀殿下,昨日午时三刻,皇太弟殿下行军距西京东门不足十里之处,突然天崩地裂,火焰升腾,巨响十里之外依旧清晰可闻,北院水部事郭良被火药分尸,同时身死的还有驭手以及郭良一妻一妾两子一女!现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皇太弟殿下的双耳受创,卑职抵达之时,犹自流血不止,四匹拉车的骏马皆被巨响生生的震碎心肺,皇太弟殿下的驭手被前一辆马车崩飞的车轮生生砸死,同时遇难的还有四名宫卫,受伤者达二十一人之多,请殿下明鉴!”   耶律洪基面不改色的看看耶律重元而后问李元景:“属实吗?你们有什么发现?”   李元景皱眉道:“此事极为蹊跷,在郭良马车之前,前面尚有两千宫卫前行,八千多只马蹄踏过的地面突然爆炸,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卑职抵达现场之时,除了稳健浓重的火药烟火味道之外,再无发现,地下并无地道,更无一处可以供凶手藏身之地,更何况当时大路上传令使者,以及斥候络绎不绝,卑职无能,实在是不明白此事是如何发生的。”   耶律洪基回头问耶律重元:“皇叔可有什么发现?”   耶律重元冷笑道:“当时本王正在休憩,一股大力忽然将本王掀上半空,而后就失去知觉。等本王醒来之后,已经身在王府,双耳内似乎有无数蚊虫在飞舞,直到今日清晨,那种鸣响才减弱一些,只是头脑疼痛欲裂!殿下不准备为本王找出凶手并碎尸万段吗?”   耶律洪基笑道:“皇叔福泽深厚,自有百神护佑逢凶化吉乃是应有之事。侄儿更听闻,皇叔已经收拢了戈壁大盗一片云为己用,想来有这样的悍贼相助,擒拿到凶手定是指日可期!”   耶律重元苦笑道:“不用异族大盗,你皇叔就无人可用,求太子殿下给你年迈的叔叔一条活路走,不要再擅自从燕赵之地收取应该是你皇叔我的税金了。”   眼看二人越说越僵,耶律乙先苦笑着指指不远处昏睡的皇帝,耶律洪基只好愤愤的闭上嘴巴。   巨大的帘幕垂了下来,将帐篷分成前后两部分,这是皇后到来的先兆。   果然,不大功夫,帐幕里就传来哀哀的哭声。   一个巨汉从大帐外走进来,他的身形之高以至于进帐的时候需要低头,见帐幕里坐满了重臣,就一言不发的坐在大帐门口,等候太子询问。   “虎奴,可有什么发现?”   巨汉掀掉兜帽露出一颗油光锃亮的脑袋摇头道:“萧统,那忽尔对惊马一事并不知情,三十六名铁甲军官员同样对此事毫不知情。以虎奴之见,即便是那十二个死去的铁甲骑兵恐怕在临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光头大汉说的非常肯定,似乎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就是事实。   最奇怪的是,即便是和耶律洪基不对付的耶律重元好像也没有质疑这个壮汉的话。   “可是战马出了问题?”一个官员弱弱的问道。   虎奴用那双黄色的眼珠子看了一眼那个官员道:“战马身上除掉刀伤之外,并无外伤。”   “中毒?”   巨汉摩擦一下巨大的双手,一片已经干掉的血瘕从他的手掌上纷纷落下,就听虎奴沉声道:“我生吃了十二颗马心,至今并无不妥!”   随着虎奴话音落地,帐幕里的重臣就开始窃窃私语,虎奴乃是契丹黄金力士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此人自幼被母虎奶大吗,后来被皇族收揽,据说此人能通兽语,在草原上能够驱赶狼群为己用。   如果连他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这两件事很可能会成为两桩无头公案。   虎奴想了一下道:“战马还是有些不妥,今日吃的十二颗战马心脏,比往日吃过的似乎更加鲜美一些。”   耶律洪基连忙问道:“虎奴可知是什么药物,竟然能够按时控制战马?”   虎奴沉思了良久,还是遗憾的摇摇头道:“虎奴不知,马腹中并无蜡丸一类的东西,战马咽喉内也没有药物侵蚀的迹象,马鞍子上也没有暗藏的毒针,即便是战马的粪门,我也仔细的检查过,并无不妥!想要捉住凶手,除非他下次继续出手!”   “你觉得凶手还会用这个法子害人?”耶律洪基追问道。   虎奴脸上带着钦佩之色道:“虎奴查不出来,就只能说明凶手比虎奴高明,虎奴期待他下一次出手,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真正有用的东西。这样绝妙的法子,他不可能只用一次的!” 第七十一章 一样大雪两样愁绪   铁心源住进福寿居老店之后,就不再出门了。   西京城的大雪不但没有停止的迹象雪花反倒变得更加浓密了。   这场雪覆盖的面积很大,西京城的积雪厚达一尺,远处草原上的积雪只会更深。   草原上的生产基础是非常脆弱的,雪下少了,来年的牧草就长不好,来年牛羊就不能扩群,初生的羊羔子会被丢弃,母羊也会被宰杀。   雪下多了,就会造成白灾,白灾是草原被深度超过半尺的积雪覆盖,使放牧无法进行的一种灾害。   如果积雪疏松,马、羊尚有可能扒开雪层吃到牧草;如果积雪由于乍暖后又降温,雪表面结成冰壳,则牧畜不仅吃不到草,而且易受冰壳刮伤。   牛羊会因为饥饿而大面积死亡,即便是能活下来的牲畜,秋日里增加的秋膘也会全部掉下去,以至于牛羊身上只剩下骨头,没有肉。   没有肉,牧民就不会有食物,人也会被饿死!   一般情况下,只要出现白灾,牧人们就会早早的开始准备武器和战马,等待族长的召唤,然后成群结队的去别的地方抢劫度日。   如果族群聚集的人数多了,他们就会成群结队的南下,去找自己富裕的邻居大宋要吃的。   “我来自北海啊,   带着冬不拉,   鸿雁听我歌声啊,   忘了回家呀!   我来自北海啊。   青草铺天涯,   一夜北风吹啊吹,   北海结冰啦。   我来自北海啊,   就要冻死啦。   仁慈的君王听我唱,   跟着鸿雁搬家呀。   我来自北海啊,   笑容就像一朵花。   身体留在帝王家,   只有魂魄回我家。”   铁心源一面小声的哼哼这首很不像样子的小曲,一面示意尉迟文把这首曲子写下来。   一连哼了三遍,就对嘎嘎道:“找些歌姬,给他们钱,让她们练习这首曲子,只要是遇到北方来的客人就演唱。”   嘎嘎为难的道:“您昨天写了一个话本让说书人说,今天又写曲子,为什么啊?”   “为什么?只是想要告诉那些北方人,不要做南迁的梦了,大辽国不许!”   尉迟文也皱着眉头道:“您可以写的更好的,昨日的话本可比这首曲子强多了,全是大白话!而且还软绵绵的,让人听了丧气。”   铁心源叹口气道:“撒里格就不识字,更不会写曲子,他说唱的哪些东西哪一句不是大白话?   乳房白,屁股大之类的话我还没写进去呢,那家伙那天晚上可是念叨了一夜的这东西。   北边的人都是蛮族,你难道还要指望他们个个识文断字不成?   这东西其实就是一封书信,告诉北方的人想要南迁另想办法,说理是说不通的。只不过这封信是我帮撒里格那个短命鬼写的。”   嘎嘎拿着尉迟文写好的曲子,哼哼唧唧极其不情愿的去找歌姬去了。   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屁用不顶,是白费功夫。   铁心源看着尉迟文道:“你也觉得没什么用处?”   尉迟文犹豫了一下道:“不如用刀子来的痛快!”   铁心源笑道:“没错啊,我们种下的就是一颗能开出战争之花的种子。   战争的土壤已经有了,我们只要随便丢下一颗种子,能不能开花关我们屁事。   从南到北,地域广阔,即便是鸿雁也需要飞很长的时间,一道消息想要传到极北之地,时间太长,我有些等不及。   草原上只有这些故事和曲子才能够长上翅膀飞遍四方,只好如此了。”   听了铁心源的解释,尉迟文更加的迷糊了,呐呐的道:“您说北方人南迁是一件大祸事……”   “为什么又要特意挑动北方人南下吗?”铁心源截断尉迟文的话反问道。   见尉迟文点头,铁心源继续笑道:“假如有一个强大的敌人迟早要来你家,你觉得是在家里全是厉害人物的时候到来好,还是在家里全是一群窝囊废的时候到来好?”   “自然是家里全是厉害人物的时候到来。”尉迟文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也是这么想的。”铁心源摸了一把尉迟文的脑袋,就重新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才知道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辽国和宋国,这两个当世大国会衰败成什么样子。   别人计划数十年之后的事情,一般都会被称之为杞人忧天,铁心源这样做,如果上天真的有眼的话,会称之为未雨绸缪。   尉迟文出去之后,铁心源胡乱写了一些东西,总觉得不是很满意,就丢进了火盆里,懒懒的躺在堆满皮毛的锦塌上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白雪发愣。   这是他独特的休息方式,每一次只要狠狠的发一愣,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的轻松。   雪花是盘旋着落下来的,有的落一阵子还会被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向上吹一阵子。   清醒过来之后,他就把最近做过的事情重新捋一遍,看看有没有破绽。   整理完毕之后他发现自己做事的手法还是有些粗糙了,或者说有一些急躁了。   想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所有的毛病其实都出在赵婉的身上。   因为赵婉的缘故,他总想快速的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好快一点去东京看那个傻傻的女子……   思念赵婉对铁心源来说是一种近乎奢侈的事情,自己做事的方式越卑鄙,就更加想要得到那个如同带着露水的雏菊一般圣洁的女子。   天色渐晚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见到赵婉,就要立刻得到她。   当初自己在乳山的时候二话不说的得到赵婉的身体,自己怎么可能会被夏竦弄到西域来?   这事出来之后,就有了很大的可操作的空间,夏竦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收敛几分的。   皇帝即便是非常恼怒,会处罚自己,那时的处罚无论如何也要比流落西域要好得多。   难得骄傲一次,难得清纯一次,就倒霉了,两情相悦之下,做正人君子是最愚蠢不过的事情了。   大雪继续在下,这样的大雪对草原来说是一场灾难,对干旱的戈壁来说,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明年的时候,天山上的雪水会更加的多,天山脚下的土地会更加的湿润,大雪会把过冬的虫卵都杀死的。   而草原缺粮,本身就是上苍对铁心源的一次重奖。   一样的雪,心情不同就会看出不同的心境来。   欧阳修这时候的心境就很差。   想要拜见皇太子耶律洪基,被人家半点颜面不给的拒绝了,想要拜见耶律重元,也被人家毫不留情的给拒绝了。   如果在平日,像他这种来自大宋的名士,会得到所有人争相邀请的。   如今在这个非常时刻,没有人搭理他。   能不计较城门口死掉的那两个人,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敬意了。   辽国鸿胪寺的官员也非常的烦躁,短短两天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几十位官员受到了牵连,关在监牢里的武将们已经放出去了,而那些留守西京的文职官员,又被毫无理由的塞进监牢里去了。   即便是鸿胪寺也有两位遭难,如今的鸿胪寺更是人人自危。   见不到辽国高官,就无法办理正事,每年辽皇祭天的时候,也是宋国前来送礼的时候,宋国之所以会这样勤勉的当冤大头,看重的正是辽国钦赐的回礼。   去年临潢府春祭的时候,宋使带回去了两百匹战马,今年西京春祭,欧阳修需要带回去一百匹战马才会和自己送出的礼物等值。   礼物人家已经收走了,回礼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身为宋国使节,他如何能不着急?   往年的时候礼物送上的时候,辽国鸿胪寺就会拟定回礼的单子,今年,契丹人好像把这事给忘记了。   从铁心源那里得知北海结冰的消息,这是一块很好的敲门砖,用这块砖头敲开契丹高官的大门,如果说的有理,今年的回赠会更加的丰厚。   至于今年契丹和大宋在上党关的几次互有胜负的战斗,只需和契丹人说明一下,这只是当地守将和契丹边将发生的一点小摩擦,并非是大宋朝廷有意北征,希望宋辽两国继续保持克制,忘记这些小摩擦,着眼大局,继续守护好《澶渊之盟》,这就是宋辽两国百姓的福气。   最后只要持之以恒的拒绝辽皇提出的两国联姻的建议,不论是契丹女人嫁给大宋皇族,还是大宋公室女嫁给契丹王族,这两样都是大宋朝廷所不能接受的。   不但要拒绝的有理有节,还不能让那个契丹人发飙,这很考验一个人外交智慧。   和辽国鸿胪寺的官员磨了一天牙,陛见辽皇的事情好无着落,就连契丹太子和皇太弟似乎都见不到,这让欧阳修有着非常重的挫败感。   眼看天色将晚,就习惯性的找了一家很好的酒楼,准备喝点酒散发一下郁闷的心情。   走上酒楼清净的二楼,他就看见一个身着黑狐裘的俊美少年依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忧心忡忡。   他转身想走,却被那个少年人叫住了,一个酒坛子飞过来,他不得不接住,就听那个少年懒懒的道:“看你心情也不好,不如两个沦落天涯的人一起喝一杯?” 第七十二章 痛苦的卖马生意   欧阳修看着那张俊秀的面庞,叹息了一声,走到铁心源的对面坐下来,手按着那坛子梨花白道:“我已经和你割袍断义了。”   铁心源似乎并不惊讶,没有恼怒,更没有惭愧之情,只是趴在桌子上笑道:“今天你断情,明天我绝义,无非都是些寻常举动而已。既然你已经割袍断义了,我们今天就喝一个割袍断义酒,这世上想找一个不讨厌的酒伴已经很难了,能多喝一次就多喝一次,下次见面再成陌路人便是。”   “马贼不是正途……”   “在西域之地先生告诉我什么才是正途?那里的王和皇族是血脉高贵的人吗?可惜他们的祖先无不出身马贼。一条丝绸路养活了西域无数盗贼,那里的人已经习惯了烧杀抢掠,想要平安过日子,就只能成为别人的刀下鬼。即便是孔夫子到了西域,说不定也会抢上一抢。”   听到铁心源侮辱夫子,欧阳修并不恼怒,一个马贼侮辱圣人是应该的,君子和贼人本身就是势不两立的两种人。   “我们可以反抗贼人的抢掠,我们自己却不能去抢掠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   铁心源给欧阳修打开了酒坛子,听他这样说立刻皱眉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抢劫我,我却不能抢劫他们?好人难道就该天生被欺负?如果当一个好人会如此的委屈,我宁愿做一个恶人,一个让全天下的人都害怕的恶人。”   欧阳修微微一笑,并不反驳,提起酒坛子和铁心源碰了一下就灌了一大口酒下肚。   温热的酒浆下肚,热气从肺腑间升起,最后散布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   敲着桌子唱起了《苏武牧羊》,歌声低沉徘徊,唱到最后却别的慷慨激昂,以至于连酒碗都砸碎了。   他不说话,那前日里两人喝酒唱的歌来讽刺铁心源。   等欧阳修唱完,铁心源给他换了一个酒碗道:“我不做苏武,更不会做李陵,我只想谁的眼色都不看痛痛快快的过一生。”   “你现在不过是耶律重元麾下的走狗而已。”   “外面虎狼太多,我还是先找个大腿抱上,免得雏凤还未清鸣就被人家放锅里给炖了。”   “这么说少兄之志并不在他人屋檐之下?”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那枚征西大将军汉印拿给欧阳修道:“迟早有一天,大宋的朝堂上会见到用了这枚印章的文书,陛下说不定还会派遣你当使者去我军营作客。”   欧阳修放下酒碗,仔细的研究了一下这枚汉印,抬头笑道:“这是蜀汉征西大将军魏延的帅印,此人在诸葛亮死后,不服长史杨仪的调遣,率兵烧绝栈道反攻杨仪,部下不服,后被部将马岱斩杀,夷三族!所以啊,这枚汉印不是什么吉祥之物!”   铁心源愣了一下,重新拿起汉印瞅了一眼道:“魏延的?”   欧阳修喝口酒笑道:“确实是悍将魏延,魏文长的军印,从夏竦那里得到的吧?”   铁心源指指自己的后脑勺问欧阳修:“请先生看看我脑后到底生没生什么反骨!”   欧阳修摇摇头道:“反不反的在心,不在骨头上,唔,你的后脑勺长得不错。”   铁心源把玩着汉印笑道:“魏文长一生都未曾到过西域,这个征西大将军的名头未免有些名不副实。我铁心源却身在西域,这枚汉印无疑是他们给我铸造的,以后这枚汉印就是我的随身印鉴了,先生日后若是见到文书上有这枚印章的痕迹,那就是我亲手签发的。”   欧阳修哑然失笑道:“你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也好,如果日后老夫看到你的文书,一定要求陛下派遣我去你军营走一遭,看看你这个征西大将军的名头是否名副其实。”   这样明显的敷衍之词,铁心源如何会听不出来,说完了闲话,就该说正事了。   敲着桌子沉吟一下道:“我有一批马意图出手,不知先生那里有没有什么门路?”   正在喝酒的欧阳修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地放下酒坛子问道:“一匹,还是一批?”   铁心源皱眉道:“不少于三千匹!”   欧阳修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何来如此多的马匹?”   铁心源笑道:“我是马贼!”   欧阳修刚刚绷紧的身体忽然松弛了下来,端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酒无力地道:“三千匹战马,出不了辽境。”   铁心源笑道:“我负责把马匹送到大宋边境!”   欧阳修猛地站起来怒道:“尔欺我为三岁孩童不成?”   铁心源往嘴里丢一颗炒豆子懒懒的道:“一手交钱,一手交马,价格按照京兆府马价,童叟无欺!”   “何处交易?”   “横山!”   “马齿几何?”   “老少均有!”   “矮脚马?”   “西域马!”   “有何为证?”   “我带来了两百匹,你可以带走十匹作为例证。”   “为何不能是两百匹?”   “你没钱啊!”   欧阳修缓缓坐倒,一字一句的道:“老夫可以做保。”   铁心源摇摇头道:“您的家产微博,不足作保。”   欧阳修愤然道:“老夫名满天下……”   铁心源笑道:“如果这笔生意在和您做,自然可以做,很简单,我非常的相信您的人品。   问题是,如今朝中说话管用的,韩琦,庞籍,夏竦,富弼,文彦博那一个是诚实君子?   我听说过富弼和青塘瞎毡做的生意,啧啧啧,我要是瞎毡宁愿一头碰死。   至于韩琦,当初在横山的时候,他可是臭名昭著的大骗子啊!”   “老包,包拯也可作保。”欧阳修尴尬的笑了一下道。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您二位作保的东西无非就是您二人的两颗人头而已。到时候人家不愿意付钱,我要您二位的人头做什么?”   欧阳修看着铁心源的眼睛再喝一口酒道:“你不像是一个贪图财货的人,如果你带着三千匹马回到东京,加官晋爵并非难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先生这样的敦厚长者,见我成了马贼都不免和我割袍断义,若是朝中那些伪君子知道了,我铁心源那里还有什么活路。再说,西域一片云麾下马贼无数,很多人都是我的心腹兄弟,虽然干的事情不体面,却对我忠心耿耿,抛弃了他们,我连恶人都要当不成了。此事休要再提!”   欧阳修怜惜的瞅着铁心源这个被逼迫误入歧途的少年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老夫回国就向陛下禀报此事!”   铁心源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叮嘱欧阳修道:“让富弼来和我做生意吧,您和我这个马贼相识一场,已经有些玷污您的名声了。人家已然认为您和自家外甥女有违人伦,再认识我这个名满天下的大盗,您还有活路吗?”   欧阳修惨然的苦笑一声,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我在西京听闻大盗一片云纵横西域三十年所向无敌,为什么你自称是一片云呢?”   铁心源面不改色地笑道:“我误入匪窟,一片云认为我是一个可造之才,对我百般呵护,并委以重任,然后他就死了!死在牵机药之下!”   听到这个简单的答案,欧阳修瞠目结舌,拿指头指着铁心源一连说了七八个你字,不知如何评价。   只觉得胸口像是塞了好大一团棉花,胸闷气短,端起酒坛子一口气把坛子里的酒喝的精光,这才匆匆的和铁心源敲定了样品战马的交接事宜,而后就如同躲避瘟神一般的和铁心源告辞。   今天的一场酒,完全颠覆了他对世界的认知,一个能把爱护自己提拔自己的恩人用牵机药毒死的人,竟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这样的隐私事情告诉别人,并且还有些自得!   如果不是因为要购买战马,他大概当场就会骂出狼心狗肺这样的恶毒话语。   欧阳修走后,铁心源独自一人就着漫天的白雪又喝了好多酒,即便是他酒量过人,离开酒楼的时候脚步也有些蹒跚。   双手搭在嘎嘎和尉迟文的肩头,冒着鹅毛大雪回到了客栈,也不洗漱,一头倒在柔软的皮毛堆里,沉沉的睡去了。   燕赵国王府。   孟元直和许东升二人你全身披挂,杵着兵刃踞坐在门房内,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   如果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燕赵国王府的后宅,他们就能听到耶律重元的咆哮声。   刺王杀驾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平息,就在今天上午,黄金力士将整个燕赵国王府翻了一个底朝天。   表面上说是为了调查凶手,实际上却是为了震慑燕赵国王耶律重元。   当王府在西京多年搜刮出来的金石宝玉全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   隐忍多时的耶律重元终于彻底的爆发了,他的声音如同夜枭的鸣叫一般在王府的上空盘旋。   即便是涅鲁古也不敢上前劝阻半分,疯兽一般的耶律重元在砸毁了整座大堂之后,才对涅鲁古道:“必须要想办法,一旦皇帝龙驭宾天,就是我们父子被千刀万剐之时。” 第七十三章 开饭铺的目的   漫天的白雪掩盖不住每个人心底的忧愁,焦虑和恐慌,只有凛冽的寒风能让人强行清醒过来,从而明白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西京自从迎来了皇帝之后,皇帝的威严就笼罩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仅仅是满街游走的皮室军,就能让所有人对皇帝充满了敬畏。   马棒,皮鞭,长矛,钢刀,将这座古城整体清洗一遍之后,也慢慢迎来了它柔和的一面。   人头挂在树干上被寒风冷冻一夜之后就会沾满霜花,然后被雪花覆盖,如同一盏盏被冷冻过的灯笼,形状非常的好看,只是不能随风轻舞。   皇帝遇刺,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件,也是最恶劣的事件,找不到凶手,也没有目标可以怀疑的时候,大规模的屠杀就不可避免。   马贼这个群体在西京自然是属于最弱小的一类人,因此,太子殿下拿他们开刀堪称顺应名义。   说来可笑,纵横啸傲草原戈壁的强人们,如今个个战战兢兢的站的雪地里,等候未知的命运降临。   十一抽杀令!也就是说每十个马贼就要挑出来一个倒霉的家伙被砍头!   这就是耶律洪基的道理,他不管这些人来西京的目的何在,更不理睬这些人是不是对自己有利,在这位未来的契丹皇帝眼中,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污秽的草芥而已。   许东升和孟元直他们现在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部族军!   全名叫做燕赵国哈密统军司,有文书,有印鉴,有官职,有编制,甚至还有名份!   这支部族军负责帮助伟大的燕赵国王统领哈密这块飞地,它主要的作战任务就是收复大辽国已经失去的伊吾州!   既然是部族军,自然就不在十一抽杀令的屠杀范围之内,这一次,耶律重元极度强硬的在耶律洪基推出十一抽杀令之前的一个时辰,将成立哈密统军司的公文放在了北院枢密使耶律乙先的桌案上。   燕赵国王有权利成立这样的部族军,不需要报备皇帝批准,自然也不用报备太子殿下准许,非常的合情合理,于是,耶律乙先毫不犹豫地就用了印鉴。   从这一刻起,大辽国正式多了一支部族军!   正在收拾行李准备逃跑的铁心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重新安置好行李,悄无声息的来到燕赵国王府外的马贼营里,等待契丹皇帝的春祭。   为此,火儿不得不将一大堆埋在一截土城墙下的火药快速的挖出来重新藏好。   西京城死了很多人,铁甲军中也死了三十六个人,耶律洪基很想饶恕这些无辜的将领,但是,莫名其妙强硬起来的耶律重元不允许这些人获得自由,以玩忽职守的罪名,要求太子殿下必须斩杀这些罪臣以儆效尤!   漫天的大雪中,虎奴和孟元直的交锋进行的如火如荼,铁枪如同毒龙出洞,狼牙棒宛如一座高山,毒龙缠绕在高山上,高山也用山崩地裂来回应。   相撞之后弹跳不已的铁枪在孟元直的身体上滚动一圈之后重新被孟元直握在掌心。   虎奴接连后退两步,大吼一声稳住身形,吃惊的看了一眼少了几排狼牙的狼牙棒,吃惊的看着对面的孟元直。   他在看孟元直,孟元直却把目光盯在耶律重元的身上。   躺在锦塌上被裘皮包裹严实的耶律重元轻轻的挥挥手,孟元直就躬身一揖,看了一眼虎奴就缓缓后退到凉亭下,握着长枪守卫在耶律重元的身后。   “兀那汉子,胜负未分,再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虎奴热气蒸腾的脸上,汗水淋漓,胡乱抹一把就不甘心的朝孟元直咆哮。   涅鲁古笑道:“将军何必与一介奴军计较太多,今日天寒地冻的,不如进暖和的屋子里喝一杯温酒?”   虎奴嘿然一笑道:“王世子一声奴军让虎奴汗颜无地,好在虎奴也只是奴军,奴军对奴军算不得以大欺小。”   耶律重元笑道:“虎奴将军如果也是奴军,老夫这个皇太弟也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介老仆。   算了吧,大冷天活动活动筋骨也就是了,再打下去就要伤筋动骨了。   来来来,一片云这个老贼头别的本事没有,亲手弄的一锅烧羊肉堪称一绝。   正适合在这个大冷天里佐酒。”   虎奴愣了一下,他马上就看见一身素净麻衣的许东升端着一个巨大的铜锅出现在凉亭边上,正笑吟吟的将铜锅安置在一个精致的小火炉子上。   小火炉子周围已经摆了几样精致的菜肴,最主要的是有几样菜肴竟然是新鲜蔬菜。   虎奴一想到一片云偌大的名头,一摆狼烟棒道:“见猎心喜啊,久闻一片云纵横西域所向无敌,不如下来,让某家领教一下。”   在咀末城受了大半年罪的许东升如今须发斑白,再加上刻意的装饰,让他的年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余岁,听虎奴这样说。   就用衣襟擦擦手上的油渍笑道:“老不以筋骨为能,老汉如今已然拿不动刀枪了,只能勉强露两手厨艺来孝敬诸位贵人,博诸位贵人一笑而已。贵人如果想要找个好手练手,尽管找那个狼崽子就是了,老汉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贵人一棒。”   虎奴难以置信的看着老仆一般的一片云,随手把手里的狼牙棒丢给了随从,大踏步的走进凉亭,再也不看一片云一眼,这种已经失去了雄心壮志,只能在勋贵门前俯首帖耳的昔日枭雄,他见的太多了,如今的一片云根本就引不起他任何的兴趣。   四个壮汉抬着锦塌上的耶律重元走进了凉亭,安置好之后就出去了。   偌大的桌子上唯有他和涅鲁古和虎奴三人而已。   虎奴礼数不缺,该说的全说了,但是上了桌子之后等王府侍卫将每一道菜都分出一点让许东升尝过之后,就用筷子夹起一筷子发芽的豆子塞嘴里,随便嚼两下就吞下了肚子,大笑道:“难得,数九寒天里还有绿菜吃!”   耶律重元也吃了一口朝许东升笑道:“有心了。”   许东升站的远远地躬身道:“多谢王爷夸赞,这些不过是些小道而已,待王爷品尝了老汉侍弄的羊肉定会喜欢上这道菜式的。”   涅鲁古皱眉道:“快些端上来!”   许东升轻轻地拍拍手,嘎嘎就端着一盘子绿莹莹的青菜走了进来交给了许东升。   同样等许东升尝过之后,三人才瞪大了眼睛看面前的绿菜。   虎奴疑惑的道:“西京地处西北,又无热泉之地,何来这么些绿菜?”   涅鲁古吃了一口之后不屑的道:“也就是个样子货,清水暖房里养出来的青蒜而已!倒是青蒜里面的腊羊肉味道不错。”   虎奴见桌子上还有一盘子鱼肉似乎无人问津,就随手把那盘子菜丢了出去,一个瘦高的契丹人单手稳稳的捉住,然后就用手抓着那条鱼吃的汁水淋漓。   耶律重元见哪个汉子连鱼骨头都一起吞下去了,遂笑道:“分食之礼,很多年未见了。”   虎奴笑道:“虎奴出身蛮荒,这些古礼是不敢忘的。”   许东升垫着脚尖见铜锅里的水已经滚开了,就取出好大一块冻好的剔骨羊肉,取出一把短刀,下刀如飞,只见薄如纸片的肥羊肉就如同落叶一般的掉在案几边上的盘子里,只是一瞬间,盘子里就装了高高一盘。   虎奴瞟了一眼叹息道:“好刀法却用来切羊肉!”   说完就准备夹着羊肉塞嘴里,却被耶律重元给阻止了,只见耶律重元先是往小碗里放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还把一小块带着异味的豆腐一样的东西放进了小碗。   然后就看见耶律重元夹起一大片羊肉片,在铜锅里来回涮两下,就放进了小碟子,饱蘸了那些奇怪的东西之后,就一口吞下,整个人似乎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涅鲁古笑道:“这是这个老贼头的不传之秘,腌制的韭菜花,还有这种奇怪的小豆腐,芝麻油,甜甜的蒜瓣,配着羊肉吃确实难得,虎奴叔叔请品尝一下。”   虎奴有样学样的弄好料汁之后,同样把薄如纸片的羊肉在汤锅里涮一下,吃过之后,他就再不言语,只是不停的夹肉,涮肉,吃肉。   前面的豆芽菜和青蒜苗虽然在大冬天里少见,对于吃惯了肉食的虎奴来说算不得稀罕。   唯有这道涮羊肉对他来说极为的合胃口。   回到营地的孟元直将铁枪靠在墙边上,学着铁心源的样子蹲在门槛上。   这里原本是燕赵国王府的一处小别院,现在归一片云使用。   从铁心源的手里抓过一些炒熟的豆子,有一颗没一颗的嚼着,过了一会叹息道:“糟蹋那些好东西了。”   铁心源往嘴里丢了一颗豆子笑道:“你说这东西有没有可能风靡整个契丹?”   孟元直道:“这是必然的,我看了都馋!咱们晚上也这么吃吧?”   “如果我用这道菜开些店铺,你觉得如何?”   “用来赚钱?我们缺钱吗?”   铁心源幽幽的看着逐渐变小的雪花道:“今天熬汤的时候,好几次我都有往汤里添加一点毒药的想法,想到我们的处境,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孟元直一屁股坐地上,吃惊的看着铁心源道:“你开饭铺的目的……”   “是为了以后方便下毒!”铁心源的声音多少有些萧索。 第七十四章 杀人和救人   饭铺是什么地方?   是吃饭的地方。   人为什么要吃饭?   是为了活下去。   提起饭铺,不论有没有能力进去吃饭,每个人都知道哪里有很多的食物。   既然有很多的食物,至少就不会被饿死。   总之,饭铺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和死亡根本就是不搭界的两样事物。   铁心源现在的毛病很坏,不知为什么他总喜欢往别人吃的饭里面添加点东西。   这个举动可能和他童年时期的阴影有关系,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接触到的第一件武器就是能让人发疯的蘑菇粉,在他还被母亲用绳子拴着不让他乱跑的时候,他就想往杨怀玉的饭碗里添加这东西了。   后来蘑菇粉伴随他一路长大,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总能帮助他化险为夷。   一件工具一旦使用习惯了,就会下意识的用这件工具来解决自己所有的问题。   在辽国开饭铺他其实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不论是大宋那些精美的菜肴,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些美味的食物都能满足辽国这些胃口还处在半蛮荒状态的人。   赚钱是小事情,有了一整套连锁饭店,就等以在契丹所有的大城市里按插进去一颗颗钉子。   如果饭铺足够高档,来饭铺吃饭的契丹贵人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把辽国几乎所有的秘密同样带来。   所以铁心源认为,自己的饭铺有朝一日一定要开遍世界才成。   毒死人的饭铺自然就会开不下去,后果也非常的严重,所以寻找一个合适的合伙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比如耶律重元就很合适。   在必要的时候,任何耶律重元不喜欢的人都会在饭铺吃饭的时候被毒死,如果爆发的时机恰到好处的话,耶律重元估计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好走了。   造反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当然,这仅仅对阴谋家而言,因为造反可以把一池清水彻底的搅浑,站在岸边的阴谋家就能愉快的开始自己的捕鱼大业了。   最美妙的就是通过造反,可以有力的打击一下皇权,顺便折损一下别人国家的力量。   给别的想造反的人开一个很好的头,一旦大家都开始效仿了,不论这个国家是何等的强大,迟早都会有土崩瓦解的一天。   孟元直已经开始反思自己能否胜任将军一职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早先把自己定位成铁心源的左膀右臂似乎有点差池,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赶上铁心源那种古怪到极点的思维。   很显然,一个猜不透首领思维的人,不是一个合格的左膀右臂。   不过,他想想清香谷其他人也经常被铁心源的古怪思维弄得不知所措,心头就不再忐忑了。   “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惜一切的讨好耶律重元,结果,他依旧不信任我们。   说实话,即便是一片云这个名号他都怀疑,因此,他一口回绝了我们准备建国的建议,把我们粗暴的放在自己部下的这个位置上。   哈哈,哈密统军司。   老孟,你知道一个统军司有多少军队吗?   不知道吧,契丹人设立了南京都统军司、西北路都统军司、乌古敌烈都统军司,东北路都统军司等等不下十二个统军司。   其中最小的东北路统军司下辖三国,十六郡,战兵一十八万,这还不算他们下辖的属国军,部族军和奴兵!   他将这么大的一个名头按在我们头上,你以为会有什么好心肠吗?”   “他想吞并我们?”孟元直有些不确定。   铁心源笑道:“没错,他就是想吞并我们,不信你看着,我们离开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官员随我们一起回哈密,最高的长官自然是一片云,底下的官员一定会全是契丹人的,他想慢慢地把我们吞并掉。”   孟元直的眼睛都要鼓出来了,大声叫道:“既然是这样,我们还不如不来西京呢。”   铁心源笑道:“怎么能不如不来呢?我们想要正大光明的成立自己的国家,不来契丹是不成的,除非我们一直做偷偷摸摸的马贼。现在啊,咱们和耶律重元就像是两只想要抱团取暖的刺猬,正在寻找大家都能接受的距离,既不能刺着对方,也不能距离太远。相信我,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的,官府和官府的交往就是这么你试探我,我试探你,像两个傻逼一样。”   “我们拿什么退让?难道说你真的要弄些契丹官员去清香谷?如果是那样,我还不如带着老婆家人回大宋乡下隐居算了。”   这句话孟元直说的很是认真,只要他发现铁心源有一丝半毫的犹豫,他真的会走。   “饭铺啊!我们出厨子,出掌柜的,耶律重元出账房,赚到钱了他七我们三就成。老许现在正在和耶律重元商量这件事。”   发现孟元直很认真,铁心源回答的很快,人心这东西不能冷落,一旦变冷了,想要重新捂热非常的麻烦。   “可是人家要给你派官员……”   “相比控制哈密这个对耶律重元来说不是很重要,一片贫瘠的西域戈壁如何跟建立一个庞大的细作网络相比?人就是这个样子,有了西瓜就不会在乎一粒芝麻的。”   孟元直有些钦佩的瞅着身边的铁心源道:“这些事我做不来……”   “你当然做不来,你是我们中间最能打的,以后只要安心的当我们这群人的打手就好,其余的事情自然有合适的人去做。”   “谁去管理这一摊子的事情?”   “老许,这是他擅长的事情,这些天实在是太委屈他了,一个好好的汉子这样作践自己,他需要有机会出一口气,对于将来逼迫耶律重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事情,他非常的有兴趣。”   “唉!”孟元直学着铁心源的样子摊开腿坐在门槛上摇着头道:“我们越来越下作了,越来越像大宋皇宫了,所以啊,我觉得我们很有可能会成立一个很大的国家的。”   铁心源探手拍拍孟元直的肩膀道:“慢慢来,老孟,我们会成功的。”   不知不觉,鹅毛大雪变成了细碎的雪花,头上阴沉的铅云慢慢地离开露出湛蓝的天空。   天气越发的寒冷了。   铁心源离开了燕赵国王府,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是铁心源一贯的做法。   走在寒彻入骨的街道上,一长溜牛车从身边驶过,牛车上堆满了尸体,被一袭破烂的席子覆盖着,只露出一双双黑的如同焦炭一般的大小脚丫子。   西京城里的流浪汉很多,每天被冻死的人自然也非常的多,被冻死的人大部分都是失去土地之后流落城市里打短工的汉人。   自从契丹人认识到种地的收益比畜牧要好之后,契丹勋贵们不懂得如何开垦土地,就开始无休止的圈占汉人的土地,希望每年土地中长出来的庄稼能让自己获得更加丰厚的收入。   宋人中有钱人圈占土地的风潮一样厉害,只是宋人勋贵们知道给自己的佃户们留下勉强可以果腹生活的食物,大宋官家多少还知道兴修水利,鼓励一下农桑。   即便是皇帝和皇后,一个每年需要在先农坛前亲农,一个在后稷殿内养蚕,为全国百姓做出典范。   不仅如此,他们还知道从寒门中简拔士子,给农人一条看似光明,实际上崎岖无比的上进途径。   相比契丹勋贵们来说,他们的手段要温和的太多了,而契丹勋贵们的头脑还没有从畜牧中解放出来。   他们不知道庄稼种在地里不但需要水源浇灌,同时也需要肥料来肥地,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种,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样的土地适合种什么。   这些他们统统是不管的,只是定下一个高的离谱的田租,然后就等着秋天之后收租子。   在这样的情形下,农民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汉人和契丹人不同,他们没了土地,就会习惯性的进入城市依靠帮工来过活。   契丹的城市没有大宋那么多的工坊,也没有大宋那么多的店铺,接纳不了那么多的流民。   契丹同样没有厢军这种最后收留流民的机构,那些可怜的流民们在将自己最后的财富——妻儿换成食物吃掉之后,面对这样的寒冬天气,只能被寒风冻得硬邦邦的,被差役们拉在牛车上,运到乱葬岗丢掉。   这样的场景喜欢早起的铁心源每天都能看到,哀叹之余,他觉得这是对生命价值的极大不尊重。   哈密会种地的汉人实在是太少了,铁心源这一遭来西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弄一些会种地的汉人回去,否则,仅仅依靠戈壁滩上的野人,不可能开垦出让他满意的耕地来的。   对于那群人,铁心源都已经快要绝望了,据铁五说,这群人即便是用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马拉耕锄犁地,也休想在土地上犁出一条深浅均匀笔直的犁沟来。   想要让那些人进化成农耕民族,需要的时间不是一点,半点,这甚至需要一两代人的努力。   既然这里的人命不值钱,铁心源就觉得对自己和清香谷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第七十五章 统治者的胸怀   茫茫的戈壁滩上什么最值钱?   自然是人!   不过啊,有这种看法的大部分都是一世之雄,最近的一个似乎只有铁心源自己了。   更多的国君明明知道百姓是自己的统治基础,却肆无忌惮的残民自肥。   铁心源不敢奢望人才这种好东西密集的出现,只希望哈密地区成为一个人烟稠密的所在。   人多了,百业自然兴旺,这甚至不用官府刻意的去推动什么,仅仅是人们自身的需求,就足够维系一个庞大的市场,并且让它欣欣向荣。   上位者不过是一个调配者和引路者而已,其余的事情百姓自己去做,就能做的很好。   只是很奇怪,拥有最后决断权力的却往往是寄生在百姓身上的那些人,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铁心源就很想充当这个寄生者!   芦席底下露出来的黑色脚踵看的让人心酸,铁心源以为这样的劳动者人数越多越好。干活的人多了,非常有利于积攒社会财富。   至于高高在上的勋贵和统治者们,能杀多少就杀多少,能早死就不要胡乱活着,这种人死的越多,百姓的负担就越轻!   听起来好像有些冷酷无情,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道理,每一个帝王,或者每一任统治者,把精兵简政当作自己的头号大事来做,而且不分种族和国家。   这些问题看起来似乎是矛盾的,寄生者不允许一个健康的身体上有更多的寄生者来剥夺自己的榨取别人更多血汗,如果这样想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而寄生者和被寄生者天生就是敌人,两者之间的矛盾根本就无法调和。   不论历史上出现了多少英明的君王,多少仁慈的宰相,他们和昏聩的君王,贪婪的宰相目的依旧是一致的,那就是想方设法的盘剥百姓的血汗。   百姓不能因为蚊子少吸了两口自己身上的血,因为他们吸血的时候让自己的身体没有感到痛苦,就喜欢上蚊子。   对和错其实不难分辨,历史上除了少数几个傻子皇帝之外,其余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傻瓜,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难道不懂?   不是不懂,而是在故意装傻而已,谁都不愿意放弃从百姓身上吸取更多民脂民膏的机会。   铁心源突然想清楚这个道理之后,就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只有把这些事情和道理全部都弄明白之后,才能想出最好的吸吮别人鲜血,而不至于遭到别人痛恨的办法。   只有明白人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李世民无疑就是一个明白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就说的很明白,所以说,他一辈子直到死都不愿意过多的侵害百姓的利益,即便他囚父,杀兄,杀弟,杀老婆,杀儿子,杀闺女,杀女婿,杀大臣,连魏征这样臣子都被他挖坟鞭尸,做尽了恶事,却被百姓传诵为千古一帝,何也?   他很少杀百姓!   通过这个例子,铁心源就发现,杀一些勋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没人关心的!   孟元直和许东升在听铁心源诉说了这个道理之后,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他们发现,一旦建国成功,他们就是那种该挨刀子的勋贵。   “这些话你应该留在我们将要被砍头的时候说,现在说不合时宜!”刚刚回来的许东升一脸的晦气。   “这里面这个我字,指的就是你,老孟,和我们现在这一群人,不是只我一个!”   孟元直摇摇头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而且你还有泄露天机的可能,你想要当皇帝,我们最起码要有一个国家才成。刚才老许说了,耶律重元不允许我们建国,只允许我们在契丹这个旗号底下统治哈密。”   “那就答应他,给契丹人的文书上可以写什么哈密统军司的后缀,对契丹以外的地方,我们就叫哈密国!和耶律重元扯蛋扯上几年之后,等我们的力量强大了,他自己就会称呼我们为哈密国!”   “不叫于阗国?”   “那是我们对大宋皇帝的自称,这个可不能弄乱了,一旦弄乱了就会出大麻烦。”   许东升长叹一声道:“我算是弄明白了,你打算和契丹人打交道的时候自称哈密统军司,和宋人打交道的时候自称于阗国,只是不知道你将来和西夏,以及青塘,喀喇汗,回鹘王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如何称呼?”   “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明白了,就是用哪个名字对我们有利,就用哪一个是吧?”   铁心源笑道:“别人怎么称呼我们不要紧,等有一天我们会找上门告诉他们我们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才重要。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是别人给一位泥腿子枭雄制定的国策,我觉得很有借鉴意义。   如果我们身在大宋内地,那里丁口繁多,就不需要有一个模糊的国家名字来招揽流民,我宁愿顶着一个马贼的头衔,直到攻进东京城之后才真正的树立国号。   西域不一样,没人敢主动投靠马贼的,他们只会去投靠一个国家,只好随便安一个国家名字,反正西域的国家不是很值钱,今天出现,明天没有了的很随便。”   孟元直最讨厌听人商量这些自己弄不明白的问题了,摇着脑袋要求许东升给他切肉。   许东升肉痛的看着孟元直已经把盆子里的青蒜吃下去了一大半,嘟囔一声而后就运刀如飞开始削肉。   铁心源揪着面条往汤锅里丢,不一会锅里就飘满了白生生的宽面条,和遇到热水就卷曲起来的羊肉片。   青蒜直接丢锅里烫一下,就青的让人欢喜,孟元直给自己捞了一大盆子面条羊肉青蒜,吃的极为痛快。   很多不适合平时说的话,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别人才不会介意,三个大男人中间摆上一锅羊肉,两坛子好酒,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龌龊发生。   没吃饱喝足之前说的话基本上都是屁话,只有酒足饭饱之后才会说正事。   “辽国人多,我们需要人,得想个办法把这些辽国看起来不需要的人弄到我们那里去啊。”   铁心源放下筷子打了一个饱嗝之后就点开了主题。   孟元直笑道:“简单,只要老许给他们弄一锅羊肉,保证他们跟随你去海角天涯。”   许东升直接无视孟元直的废话,敲着桌子道:“可以试探一下,开饭铺的事情,耶律重元比我们还要热心,他提出让他的人来管理饭铺被我拒绝了,理由是,饭铺将来是要干一些脏活和黑活,把他牵扯进来有害无益!   所以涅鲁古提出由他来掌控,我答应了,象征性的问耶律重元要了一个金币的费用。   我们在这件事上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他没理由不在流民这件事上帮我们。   如果流民这件事做好了,我们和耶律重元的关系就算是稳定了,以后,掌控权会在我们手里,由不得他不帮我们。”   埋头喝汤的孟元直抬起头瞅瞅许东升道:“以前你在大宋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步步把好多官员拖下水的吧?”   许东升笑道:“谋生本事而已,只要不是皇帝,官员们都会被一些规则约束,注定了他不能像我们这群光脚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干。当涅鲁古发现饭铺这个东西很好用的时候,就会自觉不自觉的去干一些出格的事情,等他把出格的事情干完之后,我们就会动用更大的利益要求他干更加出格的事情,一般几个轮回下来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了。”   孟元直点点头道:“以后我成了大将军之后,商贾进门一律先打断腿,然后就丢出去,听你这么说,我发现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好鸟。”   铁心源挑挑大拇指道:“想要不受人摆布,从一开始就不要接受他们的所谓的好意。”   和两个奸人在一起混的久了,孟元直发现自己变得聪明多了,以前还以为强横的武力就是史上最强大的武器,现在,他终于明白大宋武将们为什么会被那些文臣折腾的那么凄惨了,软刀子杀人更痛。   许东升笑道:“我们去大宋的事情可能有变,我如今恐怕短时间内是离不开西京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往哈密输送人手的事情很重要,尤其是熟练的农夫对我们非常重要。拖家带口的最好,光棍一条的不要!”   许东升点头道:“没个牵绊,天知道过去的是什么人,有了牵绊,就算是细作,老夫也有把握把他教化成顺民!契丹皇帝十五天之后在西京西面的龙首山祭天,准备迎接南雁北归,我们怎么做?”   铁心源笑道:“自然一切唯耶律重元马首是瞻!人家才是我们的首领。”   许东升笑道:“请耶律重元下令西京留守驱逐城内流民以整肃西京治安,你以为如何?”   铁心源大笑道:“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粮食安置这些流民,你就是一个活活害死无数流民的大恶人!”   徐东升点点头道:“西京地广人稀,又地处平原,这里河流众多便于灌溉,去年又是一个丰年,粮食是不缺的,只是不在百姓手里而已。我问过粮商了,只要有钱,要多少粮食都有,如果只购买陈粮,价格低的让人心寒!” 第七十六章 流民之殇   大雪过后,阳光普照,光明之下感受不到半点的暖意,阳光清澈的西京城冷的让人无法接受,即便是耐寒的黄狗,也哆哆嗦嗦的藏在避风的角落里,把嘴巴用尾巴包起来一动都不敢动。   昨晚冻死的人更多了,牛车上开始出现妇人和壮男的尸体,很多尸体临死都紧紧的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在他们的尸体中间往往会有一两个已经冻得发青的小孩子。   早就麻木了的差役们喝令着流民,将这些黏在一起的尸体统统丢到牛车上去……   当别的流民们用呆滞的眼神送走了已经死掉的同伴,就鼓足最后一丝力气,弯着腰顶着寒风准备看看那里还在雇佣人手。   驱赶流民出城这种小事情根本就不用劳动耶律重元,涅鲁古一声令下,西京府尹就出动了所有差役和兵丁,到处搜索流民,然后再把他们驱逐出西京城!   对于这些流民,府尹大人早就不耐烦到了极点,入冬之后城中的偷盗案子直线上升,有八成的案子都和流民有关,没有饭吃的流民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趁着流民汇聚的不算多,把他们全部驱赶出城,对西京城来说大有好处。   如今皇帝就在城内,帝畿内不能再出任何的事情了,前翻刺王杀驾的事情发生在城外,自然是有护卫亲兵来顶罪,如果在西京城内再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西京府尹认为自己一个人死掉,不连累全家已经是上天开眼了。   他早就想把流民驱逐出成了,只是他还有一点点未曾泯灭的人性,知道把流民驱赶出西京城,在无遮无掩的旷野上,这些人第二天就会变成饿殍,因此迟迟做不出这个决定。   虽然涅鲁古对自己下令,根本就没必要听,他还是非常愉快的领命,而后快速的执行。   这样一来害死无数人的罪名就会落在涅鲁古的头上,自己不过是一个执行者而已。   差役们在驱赶那些哭嚎的流民的时候,把这一点说的非常清楚!   是燕赵国王下的驱逐令,不是他这个西京府尹!   一些穿着暖和衣衫的流民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的凄惨这一幕,回头再看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汉子,就觉得他比庙里的胖弥勒还要慈祥十倍。   如果不是这个汉子在昨天的时候招揽自己这些人帮他干活,并且给自己换上了暖和的衣衫,他们今天也会被那些只看衣衫不看人的天杀的差役们给驱赶出城的。   和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汉子站在一起的少年人就显得非常和善,只要一笑,脸上还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样的富贵公子如果再长两年,一定会成为一个佳公子的。   每个被雇佣的流民经过这个少年公子身边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弯下腰。   昨日里,就是这个公子给了每人两套暖和的衣衫,让他们带回去,全家人因为多了这些东西和一大锅浓粥才度过了昨晚那个恐怖的寒夜。   城里最高兴的当属那些粮商和当铺的掌柜,不但在一夜之间把库存的陈粮和积攒的破衣烂衫全部清空,而且还接到了一笔更大的订单,人家还要购置大量的帐篷和食盐,以及牛马,至于粮食和衣衫,他们的需求量更大了。   因为这一笔大买卖的出现,西京城里的牙人们几乎是蜂拥而至,将福寿居老店挤得满满当当。   听说燕赵国王府门下的一个门客,准备散尽家财赈济灾民,想通过这个举动来为陛下祈福,为燕赵国王祈福,恭祝他们福寿万年。   如果没有燕赵国王这个后缀,耶律洪基一定会召见一下这个少年的,念在他一片孝心,随便给他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官职来奖励一下他,在听说不是他这个燕赵国王之后,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本来还打算提高一下粮食价格的,后来和欧阳修攀谈的时候觉得流民很惨,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告诉自己的人不要动弹,随他去,反正救济的是自己的百姓,没什么不好。   城里的商贾们对于破家救人这种事情,简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人人都在赞颂这个少年的高风亮节和慈悲心怀。   准备败家的少年人长得非常白净,一张小脸比别人家的大家闺秀还要白皙一些,两只手掌莹白如玉,一看就是一个没吃过任何苦,享受祖先长辈庇佑的雏儿。   再看看他手上珍贵的念珠,听他柔柔弱弱的声音,这些牙人和商贾们一致决定,一旦自家的子侄变成这个模样,一定会用乱棒打死,不能留着他祸害祖宗的心血。   眼看着一箱箱的金银变成旧衣裳,变成即将发霉的陈粮,变成破旧的帐篷和牛马,即便是黄金力士们也没了再继续盯梢的兴趣。   这些东西除了能供应给那些流民之外,实在是毫无用处,做不了军粮,也不耐储存,即便是当作马料,都不是好马料。   铁心源买到的最大一批粮食来自于长平仓!   契丹也有长平仓!!   这座仓库里的粮食就是用来赈济灾民使用的,大宋的长平仓经常是空的,经常入不敷出。   而辽国的长平仓里的粮食塞的满满当当的,卖给铁心源的陈粮,多的几乎能够维持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吃一年的,而价格却只有新粮的半成!   几乎是半卖半送。   即便占便宜的是铁心源,他还是快被怒火冲破天灵盖了,半卖半送的原因不是因为府尹想帮流民,而是因为许东升在昨天晚上给府尹家送去了一箱子银条!   今天赈济灾民的时候还要告诉流民们这是府尹大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的惨状,才特意压低价格把好粮食卖出去的,为此,府尹大人冒了很大的风险!   在前面还慈眉善目的铁心源回到自己房间之后瞅着自斟自饮的孟元直压低了嗓门老虎一样的低吼道:“我不管,在我们离开西京之后,我一定要见到府尹的人头!”   孟元直学着铁心源的样子往嘴里丢了一颗炒豆子之后笑道:“你也有受不了的一天?”   用力撸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铁心源长叹一声道:“辽国不灭亡,真是天理不容啊!”   孟元直皱眉道:“怎么说?”   “契丹的这群人没有学会我们汉人的怀柔,又丢了自己祖宗的勇武,不像文明人,也不像野蛮人,一般情况下,老虎和狮子杂交出来的狮虎兽是没有繁衍后代的可能性的。”   孟元直大笑道:“你该用骡子来做比喻的,行了,不要生气了,等我们出了西京城之后,我特意潜回来帮你取回府尹的人头。”   怒气未消的铁心源推开窗户,只见太阳白花花的挂在天上,地上却已经起了风,风吹着雪花上了半空,晴空下又开始飘雪。   在窗棂上狠狠地砸了一拳道:“算了,我不生气了,先去城外把粥锅支起来,早一个时辰把粥熬好,就能多救几个人。”   孟元直也起身道:“我去不了了,涅鲁古今天邀请了契丹勋贵一起演武,我可能要上去帮他夺个头彩!”   “不要表现的太过,小心涅鲁古把你留下来。”   孟元直也学着铁心源的样子低声怒吼道:“人家早就招揽了八遍了,谁都能看出来老子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将,金银美女泼天般的抛洒出来招揽我,只有你这个混蛋随便给老子一点钱,还把老子支使的像狗一样,老子堂堂的一代武学宗师现在还要下场子博取一群纨绔的喝彩!幸亏有一张铁面具遮羞,否则老子早就把那群纨绔弄死之后扬长而去了。”   铁心源尴尬的呲着牙齿朝孟元直笑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缺钱了就去钱库里拿,谁阻拦你了?”   孟元直的眼睛都要冒火了,一把将铁心源拎起来面对面地吼道:“老子的家眷全在清香谷,那里吃饭一起吃,老子要钱有地方用吗?弄个美女还被你兄弟李巧给抢走了……”   铁心源抹一把脸上的被喷溅的口水笑道:“要美女简单啊,银子抬出去要多少都能买来,外族美女你可能不喜欢,这次去东京我帮你买上十个八个的美女送到嫂夫人那里让她帮你调教顺溜了再用?”   孟元直黑着脸将铁心源丢开,说了句滚你的吧,然后就拉开大门扛着铁枪去燕赵国王府当自己的小丑去了。   许东升非常的能干,在城外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就一字排开百十口巨大的行军锅,麦子也不淘洗就迫不及待的倒进大锅里,在锅底下烧起来柴火开始煮麦粥。   昨日招揽的那些流民一边哭喊着“有救了”这样的话,一面玩命的清除山坳里的积雪,准备在这里搭建帐篷。   一些饿疯了的流民一边看着锅里面翻滚的麦粒一边发出渗人的大笑,一边跟着那些已经吃饱了肚子的流民一起满世界的搭建帐篷。   许东升卖力的用带来的铁锹搅着锅里的麦粒预防糊锅,偶尔用铁锹盛出一点麦粒,要那些饿极了的孩子品尝一下麦粒是否已经煮烂了。   那些孩子每次将铁锹上的麦粒吃光之后都会说已经熟了,却一次次失望的看到许东升重新把铁锹插进大锅里继续搅拌。 第七十七章 许东升的眼泪   饿极了的人你哪怕给他一块生肉,他也会说是熟的,并且立刻吃掉。   麦子还是整粒整粒的在汤锅里翻滚,这样的东西吃到空无一物的肚子里,会让人得病的。   当麦子终于被熬成麦粥之后,山谷里的场景就诡异的出奇。   一万多人静悄悄的在汤锅前面排队,没人发出一丝声音,即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叼着母亲干瘪的乳房不再哭叫,他似乎也知道马上就要有食物吃了。   在这一刻,食物统治着所有人的神经。   麦粥很稠,虽然样子难看了一点,在这个时候,一大勺子加了盐巴的麦粥就能救回来一条性命。   许东升今天出奇的安静,亲自抡着勺子给流民们盛粥,铁心源就抱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糕饼站在他背后看他劳作。   一个黑瘦的妇人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许东升,希望他能给自己的碗里多装一些麦粥。   一个刚刚会走的瘦小孩子抱着妇人的腿,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瘦的只剩下一颗大脑袋的孩子。   许东升抽抽鼻子,从大锅边上取过一个人头大小的盆子,在里面装了一盆粥就端给了妇人。   见抱着妇人腿的孩子正痴迷的看着铁心源手里的半块糕饼,就回身从铁心源手里取走糕饼塞给了那个小孩子。   妇人千恩万谢的抱着一盆粥走了,没敢走远,就守在大锅不远的地方,顾不得麦粥是如何的滚烫,匆匆的含了一口,等温度稍微低一点就口对口的渡给怀里的幼儿。   许东升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见那一家三口衣衫单薄,竟然把自己挂在架子上的皮裘取过来,丢给了那一家三口。   妇人的神情是惊惶的,看看手里的麦粥,再看看身边的皮裘,天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铁心源很快就发现,凡是单身女子带着孩子来领取麦粥,他总会多给这些人一点。   看一群可怜人吃饭是一桩很无聊的事情,嘎嘎和尉迟文就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点起来了一堆篝火,铁心源就在篝火边上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刚才吃了一肚子的糕饼,非常的渴。   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就没有必要装出一副苦瓜脸给别人添堵,做了善事,现在正是享受好心情的时候。   满满的一锅粥很快就分完了,许东升重新往大锅里添加了麦子,找来一个刚刚吃过的身体强壮一些的农夫代替他来熬粥,刚才那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则很自觉地蹲在锅底下烧火。   铁心源看看脸上布满烟灰的许东升笑道:“做善事能把你做的泪流满面,这简直太让我惊讶了。”   许东升并不掩盖自己刚刚流过眼泪的事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啜饮。   一杯茶水喝完了,他才对铁心源道:“这件事做的非常漂亮,以后许东升的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铁心源对许东升这样说并不感到惊讶,就在刚才他发现许东升一边分发麦粥,一边把身子抖的如同筛糠一般,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他心里受到触动这是一定的。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刻向自己效忠。   许东升见铁心源眼中满是询问之色,叹口气指指那个烧火的妇人道:“当年京兆府大旱,遍地饿殍,我老母和我父亲失散了,独自带着我们兄弟两人在旱塬上流浪了半年之久,老母的运气没有这个妇人好,没有遇到你这样愿意赈济灾民的豪客,我弟弟被活生生的饿死了。我父亲找到我们母子的时候,他只想要我,不想要我母亲,在他看来,我母亲能在流民群中活下来,用的手段一定非常的不光彩……”   铁心源喃喃的道;“太过份了……”   许东升抹一把眼泪继续道:“老母把我推给父亲,转身就跳下了土崖……人没死,腿断了两条,我父亲这才相信我母亲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情,那时候我刚刚八岁!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这辈子一定不能穷,只要穷了,就他娘的会出很多让人发疯的事情,有的时候啊,穷比死还要可怕!”   铁心源皱眉道:“伯母的事情我感同身受,但是你不能拿伯母来当借口问我要你存在清香谷的那些金子!这样做太无耻了。”   许东升惊讶的连手里的茶杯掉地都不知道,瞪大了眼睛道:“老子刚才好像在和你说准备卖命给你!”   “你卖命给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卖给我你卖给谁去?我只听见你刚才拿可怜的流民当背景,然后再拿自家惨痛的家事当内容,最后似有似无的提到自己不愿意过穷日子,这些内容稍微整合一下,就是一个问我讨要你寄存在清香谷黄金的最好借口。内容翔实,情节饱满,过程哀怨,我没有理由拒绝,让你得逞一回,回去后就去找铁一领你的金子!”   许东升的身子再一次颤抖起来,强忍着怒火道:“老子贪财一次,就被你笑话到现在?”   铁心源大笑道:“这事我打算说一辈子啊,哈哈,想想真是太好笑了,为了那些金子,你老许先是在无名谷和野人大战,杀光了来抢你金子的野人,然后,你又是为了金子在砂岩山和几十倍于我们的马贼来了一场血肉大战。   然后又是为了金子,你不惜一切代价的蒙骗智慧之王穆辛,然后又是为了金子,你在黑风暴中仓皇逃跑,连这样的天灾都不能让你舍弃金子,最后还是为了金子,你带来的兄弟全部死光了,自己还被人家捉住在石洞里当了半年的奴隶……   天啊,我从未见过这个世上还有谁比你更对金子有一颗契而不舍的心。   因此啊,只要你一说话,不论说的多么哀怨,我脑子里总会闪烁过一堆黄金!”   许东升愤怒的心随着铁心源一件件,一桩桩的诉说,慢慢地变得平缓,最后无奈的道:“我说的是真的。”   铁心源看着徐东升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真的,除掉后面那些关于金子的废话,我说的也是真的,你早该说刚才这些话了,那些话我等了很久。”   许东升心满意足的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水笑道:“以后不许拿这事来笑话我!”   铁心源举起茶杯敬了许东升一杯茶,就起身和许东升一起去巡查一下这座山谷。   不断的有丰富的物资从西京城里运出来,这让流民们的心安定了很多。   帐篷,厚衣衫,粮食,还有一些简陋的工具,有了这些东西山谷里的流民们就能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一百多个最早跟随铁心源打劫商队的马贼,现在每一个人对流民来说都是炙手可热的人。   他们一面指挥吃饱饭的流民们搭建帐篷,收集柴火,一面有意无意的会提起大雪山下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湖边肥沃的土地。   “那里的地头三年都是白种,收获的粮食全归自己,三年后才收一成的粮食,说起来还是白种,用马拉着耕锄一天就能犁地几十亩,种上几十亩地,拿出几亩地的收成来交税,和白种没区别。”   一个马贼嘴里咬着一枚钉子,一边往厚木板子上钉钉子一面结结巴巴的用汉话跟身边的汉人聊天。   “好地怎么会没人种?”对于长久以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汉人来说,这样的说法简直就是胡说。   马贼把钉子订好,摊开自己的手苦笑道:“老子倒想种地来着,可是这双手不听使唤,放牧牛羊你们一群人绑起来也不是老子的对手,可是论到耕地,老子在耕地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猛,锄头钻地里去了,拉锄头的马都摔倒了,老子更是被跌了一嘴泥!”   “哈哈哈哈……”   “拉齐浦兄弟,耕地的时候你只需要在锄头入地的时候用一点力气,其余的时候就不能全力往下压,而是要把锄头往起来提,让耕锄的横梁和自己的腰身齐平就好,这样耕出来的地就深浅一致了……”   拉齐浦兄弟羡慕的瞅着眼前的老农道:“你老哥要是去了大雪山底下,不知道能开出多少地来,不知道能富裕成什么样子。我家主人常说在西域啊,会种庄稼的人都是宝贝,不像我们除了放牧牛羊之外,种地,全是棒槌!”   或许被拉齐浦兄弟说的前景迷惑住了眼睛,也或许是西京这地方已经不适合农人活命了,老农咬咬牙道:“拉齐浦兄弟,你看老汉能去不?那里的西域人凶不凶?”   拉齐浦兄弟大笑道:“在西域最凶的就是我家主人了,你还管别人凶不凶做甚?你也不看看我家主人的样子,看到了没有,就是那个黑头发黑眼珠的人,你们是一个样子的,如果你要去,我就跟我家主人商量一下,给你粮食马匹和牛羊,等我们回家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去就成。”   铁心源太年轻,流民们自然就忽略掉了他,许东升相貌凶恶,身材魁梧,这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凶人,更何况,刚才许东升给流民们装粥的时候泪流满面的样子很多人都看到了。   老农咬咬牙道:“拉齐浦兄弟,请你去跟主人商量一下,去了西域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不求发财,只求吃饱!” 第七十八章 欧阳修的腰板   饿极了的人只要有口饭吃谁还会在乎后果?   没了土地的人在哪里都是客人,因此也无所谓去哪里,哪里有土地,那里就是家。   中国先民的一生,其实就是一个寻找乐土的一个过程,就是因为有这个习惯,不论是在烟瘴重重的岭南,还是深沟高壑的荒野,到处都有先民们安家的痕迹。   客家人就是寻找乐土的代表人群,当初胡人的铁骑踏遍中原的时候,他们扶老携幼渡过长江,不得不放弃家园,在胡人到达不了的绝地安家。   有人才有土地,就是因为先民们寻找乐土的脚步踏遍了大江南北,中华的土地才一以贯之的保持了完整。   国土的开拓,不是因为名臣勇将,而是这些连名字都没有流传下来的百姓,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   就是因为“只求吃饱”这四个字才造就了地域辽阔的中华!   流民们当然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伟大,现在他们只是聚拢在一起眼巴巴的瞅着拉齐浦兄弟去和他们的首领交涉,最好能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带走。   听了自己部下的汇报,铁心源被巨大的幸福感完全给包围了,即便是在寒风呼啸的时候,依旧感觉全身暖洋洋的,虽然这和他穿着黑貂裘有很大的关系,铁心源依旧固执的认为这是幸福带来的温暖。   一些陈粮,一些从当铺弄来的破衣衫,一些在西京很不值钱的牛羊,就能换到一万多两万名质朴的农夫,这个买卖做的实在是太值了。   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些没有了自己土地的农夫,一旦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天啊,天知道他们会爆发出多么恐怖的生产热情。   别的他不清楚,他可是清楚明白的知道后世太祖打土豪分田地之后那些农民是如何的狂热。   铁心源抽抽鼻子看着许东升。   许东升的脸皮不断的抽搐着,咬咬牙道:“我觉得从这里弄走十万人不成问题。一旦皇帝离开西京,这里的官员只要给钱,估计让他们卖掉自家祖宗的牌位问题都不大。”   铁心源点点头对守在身边的火儿道:“明天起给流民的麦粥里面再添加一点肉糜!再大量的采购一些棉花和棉布,让这里的妇人们连夜赶工制作棉衣。”   火儿皱眉道:“再这么花钱,我们去大宋就没钱了,你总不能以穷光蛋的模样去见小婉。”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关系,大宋官员的钱很好骗,我们一旦到了横山,就会有更多的钱。即便是在横山找不到野马群,也不要紧,老许家在京兆府……”   许东升连连摇头道:“可以给你拿钱,你不能打我家人的主意。我的那几个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富家翁绰绰有余,你要他们来到哈密开拓进取,他们会死在这里的。”   铁心源笑道:“别后悔啊,我本来打算给你的儿子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将来即便是你不在了,他们还能自立,既然你拒绝了这个建议,那就算了。”   许东升正色道:“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他们没命活到建功立业的那一天的,还是让他老子我来给他们打天下,他们好好的享受就好!”   就在铁心源和孟元直说笑的时候,一个猎户匆匆来报,西京城的外面,竟然也有人在施粥,赈济流民。   铁心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冷冷的看着前来汇报的斥候道:“做好准备,今晚就干掉他!”   许东升也是一脸的怒容,自家这样干是有目的的,别人这样干就是不知好歹,准备败家了,误打误撞之下竟然破坏了自己这群人的宏伟计划,他不信西京还有这么愚蠢的人。   猎户为难的道:“是那个经常跟您一起喝酒的宋人!”   “哦!”   听猎户这样说,铁心源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也只有欧阳修这样的烂好人,才会干出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情。   也只有这位胸怀广阔的烂好人,才会不顾及自己大宋使节的身份,非常失礼的去赈济流民,让契丹人难堪!   既然是欧阳修在干这事,铁心源就打算去看看,看看这个迂腐的老夫子是如何赈济流民的。   欧阳修施粥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就在南城门下,城墙上站着很多穿着皮裘的契丹官员,脸色极其的难看,在他们看来,这些流民即便是被活活饿死,也不该接受宋国使者的怜悯。   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发难的准备,一旦欧阳修离开,就立刻将那些接受了欧阳修施舍的流民杀掉。   身为契丹的子民,就该有契丹子民的风骨!   只是匆匆的瞟了一眼,铁心源就看懂了眼前的局面,这位好心的老夫子根本就不知道他如今施舍出去的每一碗热粥,都是能将流民们弄得肠破肚烂的剧毒!   煮粥的人很少,只有七八个下人,除了欧阳修之外看不到其余大宋官员。   看样子他这样任性的活动并没有被他的副使,佐使以及同僚们的赞同,是一次纯粹性的个人行动。   三口柴锅,不多的一点米粮,热气缭绕之下,欧阳修揽起衣衫,正在奋力的搅动粥锅。   和铁心源有目的的施舍不同,欧阳修这里的施粥确实最纯洁的,不带丝毫瑕疵的善心。   老夫子的脸上挂着汗珠,毕竟搅动一大锅浓粥是一件很繁重的体力活。   麦子被淘洗的很是干净,中间看不到半点的杂质,黄澄澄的麦子一看就是今年的新麦子。   看到已经熬烂的稀粥,铁心源都觉得这样的粥应该味道不错。   铁心源走到欧阳修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大马勺继续搅动粥锅,还用马勺装了一口麦粥尝了一口,果然比自己施舍的粥要好喝的多。   欧阳修用袍袖擦一般脸上的汗珠笑道:“听说你正在赈济灾民?”   铁心源帮一个流民装了一碗粥之后笑道:“何来的灾民?”   欧阳修不解的指着围拢在粥锅边上的流民道:“他们难道不是?”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是!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喜欢种地喜欢游手好闲的无赖而已,当然,这是契丹官方的说法。”   欧阳修的眉毛都拧成一个疙瘩了,沉声道:“你信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不信,但是您应该信!”   “老夫双目未盲,看的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流落到了今日,乃是契丹勋贵和官员们造的孽!”   “您如果是契丹人的宰相,您一定会千古流芳的,只是您身为宋国使节,这样做不但不合适,反而是错的,这会加大您在辽国办事的难度,也会受到契丹官员的责难,回国之后鸿胪寺考校得失的时候,您也不会有一个好评的。这是何苦来哉?”   欧阳修摇摇头道:“这些事情老夫宦海多年,如何会不知道?   我们的敌人是契丹朝廷,而不是这些被石敬瑭抛弃的百姓,要我眼睁睁的看他们冻饿而死,做不到!   你也饱读圣贤书,孔子教导我们的仁字,是要我们用心去做的,不是只拿来在嘴上说说的。   若让老夫对这些可怜的灾民如今困苦的处境视而不见,老夫做不到。   即便是回国受到责难,不过是罢官而已,算得了什么,和老夫的节操比起来,官职一文不值!”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您这样做,有谁会领情,有谁会知道呢?再说,就您的这点粮食能够赈济多少灾民呢?”   欧阳修哑然失笑道:“我在做我的事情,安我的心要别人知晓做什么?至于粮食少,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老夫这些天花光了全部的银钱,又给契丹人写字换钱,也只弄来了这么些粮食,还以为这些天还能通过卖字筹措更多的银钱,谁知老夫的字忽然就不值钱了,也没有人登门求字了。一旦把这些粮食散净,老夫也就会收手,已经尽力了,老夫即便是再面对满地的饿殍,也毫无愧色!”   两人说话的功夫,铁心源已经把大锅中的粮食全部散净了,欧阳修想要继续往锅里倒粮食继续熬粥,却发现铁心源带来的人正在搬运他的粮食。   遂冷冷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连灾民口中的这点救命粮食也要抢夺吗?”   铁心源粗暴的将欧阳修推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重重的在他的眼眶上打了一拳。   即便是拳头砸在欧阳修脸上的时候,他的双眼依旧环睁,冰冷似水!   铁心源高举的拳头无论如何都砸不下去第二拳。   被铁心源压在雪地上的欧阳修突然道:“为什么?”   铁心源只好低声道:“这是我觉得解决您目前困境的最好法子。”   “怎么说?”   “看到城头的那些契丹官员了吧,我敢保证,一旦您的粥施舍完毕了,回到城里,立刻就会从城里出现无数的刽子手,将那些接受了您施粥的流民杀掉!”   “他们敢!!”欧阳修目疵欲裂,须发酋张。   “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在胡地生活了一年多,这些人的心态知道的很清楚。殴打了您,抢走了您的粮食,对宋辽两国来说很严重的一件事情立刻就会变成闹剧!或许您丢了脸,可是谁说起这件事情最多说您是一个烂好人,一个迂腐的老夫子,却不会扯到国家层面去诘难您,毕竟您已经出丑了。”   欧阳修一把推开铁心源,不顾自己红肿的眼眶,背着手就打算进城。   走了半截又回来看着铁心源悲哀的道:“这世上就因为出现了你们这种心机深沉之辈,才让世界不得安宁!”   说完又走了,虽然衣衫站满了泥水,头发紊乱,眼眶发红,只有那个腰板挺得如同标枪一般直。 第七十九章 不世奇功   右手握成拳头打了欧阳修一拳之后,铁心源就发现他的右手不太听使唤了,握成拳头的手无论如何都松不开。   看到贵人们打架,那些流民一窝蜂的跑了,跑的很快,欧阳修填饱了他们的肚皮,他们用这份粮食产生的力气跑远了。   面色铁青的铁心源站在城墙下,耳朵里全是那些契丹官员们的哄笑声,这声音是如此的刺耳,几乎淹没了世间其余的声音,只有它在铁心源的脑袋里不断的轰响。   等这些声音缓缓散去之后,铁心源的眼神逐渐从狂乱恢复了清明。   手依旧在痉挛,拳头依旧捏的死死的,他就这样缓步离开了西京城门,自我感觉像是一条被人打断了脊梁的落水狗。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铁心源无疑是一个骄傲的人,今天却不得不在契丹人面前上演了一出丑剧,而自己恰恰就是丑剧中最具讽刺意味的一个丑角。   回到营地之后,铁心源再看那些流民的时候,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觉得一旦出现了危机,这些如今对自己歌功颂德的流民们,一定会像刚才对待欧阳修一般一哄而散的。   铁心源自认为是一个聪明人,那么,以此类推,那些成为开国皇帝的人应该没有一个人是傻瓜吧?   铁心源能看出来的,悟出来的道理,没道理人家看不出悟不出来。   既然如此,爱民如子这句话就大有商榷的余地了。   在说这四个字之前,一定要先温习一下棍棒之下出孝子这句话。   棍棒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管理工具而已,从剥皮凌迟到打屁股不一而等。   到了后世,就是枪毙,终身监禁到拘留的演变而已。   直到此刻,铁心源才发现古人其实很会说话,很具有黑色幽默心态。   爱民如子这句话最后推导出来的答案就是管理子民的时候一定要像管理儿子一样,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要用工具来让他屈服。   “你抢了欧阳修的赈灾粮食?”许东升知道了事情的过程之后惊讶的问道,他知道铁心源对这个老夫子还是非常尊敬的。   不等铁心源回答,就一把拉起铁心源的右手笑道:“就是这只手打了老夫子一拳?”   铁心源活动一下手腕子,捏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看着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几处伤痕叹息一声道:“拳头打在有理人的脸上,最后伤害的却是自己。老许,从现在起,加大管理力度,我们的粥只给愿意跟随我们去哈密的人,不愿意离开西京的,让他们自己去找吃食吧!”   徐东升诧异的道:“没必要这么市侩吧?我们的粮食还多着呢,够所有人吃的。”   铁心源笑道:“我不是在乎那些粮食,我是在乎规矩,吃我家饭,就要听我家话,至于那些吃了我家的饭,回头还说我们是傻子的家伙,我们不用管他们。”   许东升笑道:“偏激了,你这时候心神不定,现在说的话听不得,等你好好的睡一夜,明天早上如果还是这种想法,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今天?人家已经吃过了!”   铁心源点点头,就回到帐篷里去了,打了欧阳修一拳,似乎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气。   闭上眼睛,那个潇洒的吟唱着——“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的老乐天派的影子总在眼前飘荡。   “也不知这个老家伙今天还能不能继续高兴起来?”   筋疲力竭的铁心源嘟囔着说了一句,翻了一个身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寒星满天的时候了。   铁心源出了帐篷,用力的呼吸了两口让人胸口发痛的冷空气,然后就鼓起勇气向篝火边上走去。   偌大的一个山谷里到处都是破旧的帐篷,所有的帐篷里都有昏黄的火光透出来。   帐篷里大多数都是妇人和孩子,男人们大多数都守在篝火边上窃窃私语的谈论着去哈密的事情。   总有清香谷武士被流民们恭敬地请过去,请他们再说一遍哈密的情形。   他们最想知道的就是,哈密是否有那么多的土地供这么多的人去耕种。   武士们并不认识字,初学的汉话也没有那么多的形容词来形容大雪山下的辽阔的原野。   只能尽量的张开手臂,用悠长的语调来形容那里的土地是如何如何的多。   孟元直回来了,就坐在篝火边上,和许东升以及火儿一起喝酒吃肉聊天。   见铁心源过来了,就让出一个位置,请他一起加入到闲聊的环境中来。   “欧阳修今天顶着一个黑眼圈去参加涅鲁古发起的聚会了,别人问起他为何会受伤,老夫子说老眼昏花一头撞树上了。”孟元直不等铁心源说话,就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老夫子的精神还好吧?”   “很好啊,不但喝了很多酒,也吃了很多烤羊肉,最后喝高了还赋诗一首,博得满堂喝彩!”   “他真的很高兴?”   孟元直思考了一下道:“应该是真高兴,我击败耶律乙辛家奴的时候,老夫子还请我喝了一杯酒。对了,老夫子还塞了一张纸条给我,要我交给你。”   铁心源接过纸条之后,看了一眼就愣住了,然后就把纸条丢进了篝火里,眼看着他烧成灰烬。   许东升拿肩膀碰碰铁心源问道:“怎么说?”   铁心源笑道:“老夫子虽然迂腐,却不是一个傻子,人家已经看出来我们要干什么了。要我缓缓图之,千万不敢冒进,还说,想要抽空契丹国里的汉人,是一个长久之策,三五十年下来方能见成效。”   “三五十年?老夫子太小看我们了,只要一年抽走十万,十年下来就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数字。这还是我们暗地里动作而已,如果我们大肆的收购汉奴,这个数字还会更多。如果老孟以后带着兵袭破州府,我们就能一个州府,一个州府的拉人了。”   孟元直吐掉羊骨头点头道:“老许说的没错,花钱购买和这样小打小闹的骗,终究不是一个办法,劫掠才是最好的法子,不但快,还省钱。”   铁心源瞅瞅火儿,见他不出声就对他道:“以后有话就要说,没话也要找机会说话,闷葫芦一样的做什么?”   火儿瞅瞅铁心源再看看许东升和孟元直嘴巴张了好久才道:“源哥儿,我听你的。”   “没出息!”铁心源训斥了自家兄弟一句,然后对其余两人道:“这件事情上,老夫子说的是对的,拿刀子上去在契丹人身上来一刀子,血流的固然多,但是人家也就会有警觉。   不如像蚊子一样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咬的他满身都是包,还没处找蚊子复仇,不知不觉的要他们的命。   其实啊,契丹人和我们现在的情形很相似,契丹人一样不擅长农耕,只不过因为石敬瑭的缘故,他们平白无故的多了好多的农田和农夫。   所以这个问题在他们国内不明显,因此不珍惜这些往日的贱民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啊,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些汉人自己往哈密跑,这才是长久之计。”   许东升点点头道:“我留在西京,这地方很好,最近跟着涅鲁古认识了这里的好多官员,他们的脾性也掌握的差不多了。涅鲁古也希望我留在西京,一方面可以加强耶律重元在西京的实力,另一方面,他们打算把我当人质来使用,只有我留在这里,哈密一地人家才会全力支持。”   孟元直瞅瞅周围的流民,压低了嗓门道:“今天还知道了一个消息,一旦辽皇开始在龙首山祭天,龙首山方圆百里之地就会全部戒严,我们最好能在皇帝祭天之前离开。另外,皇帝一旦开始祭天,就不会再回西京,祭天完毕之后就会直奔临潢府,我们如果要干什么事情,就必须在皇帝祭天的时候把西京的文武百官全部带走的时候动手。”   铁心源笑道:“好机会啊,契丹官员全部跟皇帝走了,就没人理睬流民的去向,正是我们的好机会。老许,问涅鲁古要通关文书,然后交给火儿,让他带着这里的流民回哈密!”   许东升笑道:“再等等,等耶律重元跟着皇帝走了,再跟涅鲁古说这事不迟,我怕老家伙横生枝节的阻挠。”   “有把握说服涅鲁古吗?”   “一半对一半!”   铁心源笑道:“那就是没把握喽?”   许东升一脸的尴尬。   铁心源拍拍许东升的肩膀道:“这事当然很难办,涅鲁古毕竟是契丹人,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挖他们的墙角如果无动于衷的话那才有问题呢。”   许东升干笑道:“这家伙眼高于顶,总想着建立不世之奇功!”   铁心源笑道:“如果给他建立不世之奇功的道路呢?这样会不会让他忘记这里的流民?”   许东升拍着胸脯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路子给他,他一定会给我们开出手令来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那就和涅鲁古一起合伙骗大宋好了,反正我们总要当骗子的。” 第八十章 真正的货物   在涅鲁古的眼中,铁心源就是大盗一片云的账房和狗头军师。   他甚至在暗地里猜想过,斯斯文文的铁心源会不会是一片云的私生子!   当一篇花团锦簇的文书放在他的案子上的时候,他终于肯正眼看一下铁心源了。   进门的时候这家伙没有像一片云那样对自己行叩禀大礼,只是斯斯文文的拱拱手就算是见礼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家伙一嘴流利的不能再流利的突厥话,和波斯话,他几乎就把这个少年人当作宋国的一个士子了。   西域智慧之王穆辛的弟子,多少还是要给一些面子的,当初穆辛游历东方三国的时候,他是辽皇的座上宾,因此没有行尊卑之礼,涅鲁古也能理解。   野马群对于宋国自然是一个极为新鲜的东西,但是对占据了草原的契丹来说,野马群不算新鲜,只要需要,他么能在北海找到更多的野马。   身为游牧民族的后裔,即便是涅鲁古这样的膏粱子弟,也清楚地知道野马和战马的区别。   野马的嘴部比较宽大,这是由于它长期食用半荒漠的植物造成的,这与吃惯了精饲料的家马瘦长的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野马脖子上的鬃毛更是它野性化的一大特征,野马棕黄的毛色从未改变过。   棕黄色的毛发向腹部渐渐变为黄白色,腰背中央有一条黑褐色的脊中线。   鬃毛短硬,呈暗棕色,逆生直立,不似家马垂于颈部的两侧。   头部较大而短钝,脖颈短粗,口鼻部尖削,牙齿粗大,耳比家马小而略尖。   额发极短或缺如,不似家马具有长长的额毛。腿比家马的短而粗,腿内侧毛色发灰,蹄型比家马小,高而圆。尾基着生短毛,尾巴粗长几乎垂至地面。   如此多的不同点,即便是涅鲁古也能轻易的分辨出野马和战马的不同,他想不通铁心源如何欺骗那些宋国官员相信这些野马就是战马呢?   天啊,野马最为人称道的不是它相对矮小的身体,而是它极度暴躁的脾性。   这东西常年生长在荒原上,要面对无数天敌的侵害,一匹成年的公马,甚至敢勇敢的面对三匹狼,并且能够战而胜之。   除非宋国的官员都是傻子,他们才会把野马当作战马!   既然主意是铁心源出的,涅鲁古就皱着眉头问道:“计将安出?”   铁心源笑道:“大宋缺马!”   涅鲁古见铁心源不愿意说内容,有些不高兴,沉声问道:“孤王如何助你成事?”   “借我五百好牧人足够!”   “孤王能获得什么好处?”   “卖马的一半财货!”   听到铁心源所求不多,涅鲁古的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一些,他之所以在听到铁心源说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计谋还有兴趣问过程,完全是看在智慧之王穆辛的份上。   当初穆辛在辽国临潢府舌辩群雄的时候,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如果铁心源不是穆辛的弟子的话,早就被一顿乱棍打出去了。   涅鲁古沉思良久之后对铁心源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你的老师穆辛,我曾经见过,确实是一代智者。只希望你不要让你的老师蒙羞!”   铁心源弯身微微一礼,就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涅鲁古不满的指着铁心源的背影问许东升:“此人果真是穆辛弟子?”   许东升笑道:“千真万确,如果不是那场黑风暴让他和穆辛走失,他不会留在哈密的。”   涅鲁古很快就忘记了铁心源,转而问道:“你收拢那么多的流民做什么?”   许东升理直气壮的道:“种地!哈密之地虽说每过几年就会有黑风暴降临,可是每一次黑风暴来临之后,都会带来大量的肥沃土壤。是一个非常好的屯田之所,上一次祖普大王府和回鹘王子阿萨兰一场血战之后,哈密之地就成了一片焦土。至于人,呵呵,不瞒世子,老汉连筑城的奴隶都找不到,更不要说种地的农夫了。”   涅鲁古笑道:“你打得好盘算啊,也罢,这些贱民迟早会被饿死,能被你们带走也算是给他们找了一条活路走。孤王准许你带走他们,可是,哈密的产出应该有本王的一半才对。”   许东升苦着脸道:“卖马……”   涅鲁古大笑道:“如果大宋的官员那么好骗,我大辽早就饮马长江了。   尤其是你们还准备欺骗富弼!嘿嘿,此人乃是宋国的干城之士,本王看不到成功的可能性在哪里。   一片云,你既然已经投靠我父王,就要诚心诚意的为我父王效忠,一旦我父王认可你了,你有幸被我父王收为义子,我们支持你成为哈密国王不是没可能。   如果总是耍一些小聪明,本王看不到你有成为哈密国王的那一天。”   许东升慌忙起身躬身道:“一片云不敢欺瞒……”   “住嘴吧,用一件毫无踪影的卖马生意来引起本王的注意力,而后再从本王手里讨走西京流民,这样的声东击西之计难道这还不算是小聪明吗?”   许东升慌乱的拿手擦一把脸,额头上的汗珠子立刻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涅鲁古面前,浑身颤抖的如同筛糠。   涅鲁古藐视的瞅着跪在面前的一片云,满意的喝了一口温热的奶酒,放下小碗道:“起来吧,本王体恤你们这些人的不容易,你们也要体恤本王的艰难。你们都知道靠在我父王这颗大树下乘凉,既然有我父亲为你们遮蔽阴凉,让你们占尽了好处,等到我们父子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你们也该尽力王事才好。”   许东升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涅鲁古连声道:“一旦王爷有召,一片云一定万死不辞!”   涅鲁古起身拍拍许东升的肩膀道:“你们的忠心才是我父子最大的收获。通关文书一会自然有人给你,穆辛的弟子要的五百牧人,孤王也会给他,你看,本王对你们的要求有求必应……”   许东升连忙回答道:“流民之事属下一定会按照王爷的意思每年分出一半来孝敬王爷,这没有问题,只是……”   涅鲁古皱眉道:“只是什么?”   许东升舔舔嘴唇艰难的道:“只是穆辛弟子的主,属下实在是做不了。王爷有所不知,这些大食人所图甚大,此次喀喇汗东进,意图就在吞并回鹘,据说,这次喀喇汗国之所以会在冬季这个不适合用兵的季节兵进回鹘,就是智慧之王穆辛策动的,一旦回鹘国被吞并,属下担心……”   涅鲁古笑道:“你不放心穆辛的这个弟子?”   许东升艰难的道:“他是穆辛在宋国收的弟子!”   涅鲁古哈哈大笑道:“一片云,你终于解开了本王心头的疑惑,我就说此人怎么会是一副宋人模样。   不过啊,你不用担心,穆辛此人极为歹毒,当初在我辽国讲道之时,也曾收过几个弟子,只是后来的时候,那几个弟子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由此可见,穆辛的弟子对穆辛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还是一个用过之后就随手丢弃毁灭的工具。   你只要对他使用怀柔手段,他迟早会背离穆辛的,至于回鹘国……呵呵!”   许东升一头雾水的从燕赵国王府里出来,就看见铁心源站在一颗叶片落尽的大槐树底下,仰头看着天,心情似乎非常的好。   见许东升出来了,就笑道:“难为你了。”   许东升笑道:“跪拜无所谓,只是用力用握在手里的湿巾子往脸上挤水难度非常高,差点被涅鲁古看出来。源哥儿,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们怎么卖马给大宋?我就不信人家看不出那是野马?就算是你打算把野马当作种马卖给大宋,这皮里阳秋的买卖,人家恐怕不会接。”   铁心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老许的问话就跨上了战马,等离开了燕赵国王府邸才问并辔而行的许东升:“把我和你的关系割裂了没有?”   “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涅鲁古并不在意,好多话都没有机会说,他没有你预料的聪明。”   “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想节外生枝,看样子这父子二人起事恐怕就在近两年了。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们为何会这样大肆的接纳投奔他们的人,以至于连我们马贼都要。”   许东升笑道:“涅鲁古已经在催促我早日在契丹开饭铺了,他们真的很急。你觉得他们会成功吗?”   铁心源停下战马,看着因为没了流民而变得空荡荡的西京街面道:“他们是知道的最愚蠢的谋朝篡位者!”   说完,就轻轻地磕一下马肚子,就率先奔向了城门。   许东升哎呀一声连忙追上,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铁心源到底要干什么。   昨日的时候他还是一脸悲愤的模样,以至于脑子都出了问题,仅仅睡了一觉,整个人就变得神秘莫测。   直到出了西京城,铁心源才对紧紧追随自己的许东升道:“我们去大宋的货物终于快备齐了,就剩下野马这一样货物了。”   “还有别的货物?”   铁心源哈哈大笑道:“当然有!” 第八十一章 寒冬!!   三月初一的时候,阳光依旧灿烂,而西京城外的大雪已经变成了寒冰,道路湿滑难行,西京府尹出动卫军日夜不休清除出一条直通龙首山的道路。   说来可笑,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不是马队,而是三架被马匹拖拽着并行的石碾子。   辽国皇帝的銮驾终于启程去了龙首山。   耶律重元和涅鲁古随驾而行,辽国文武大臣的车架也在同一时间同行,燕赵王府长史何元婴留守王府,处理所有与王府有关的事宜。   欧阳修也跟随着辽皇的銮驾去了龙首山观礼,尉迟文受铁心源所托给他带去了一封长信,要求他回到宋国之后再打开。   欧阳修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收下了书信,只是要尉迟文转告铁心源好自为之!   铁心源得知之后,只是哑然一笑,然后就继续督促火儿尽量的从西京购买粮食,布匹和牲畜!   从西京到哈密路上足足要走一个半月,等到流民们抵达哈密的时候,正是开始准备春播的时候。   铁心源在饭食里增加了肉糜,他不是在收拢人心,事实上他已经失去了收拢人心的想法,人心都是趋利的,只要给足利益,自然会做到民心所向。   增加肉糜的作法,只是为了尽快的让这些身体孱弱的流民们恢复健康,唯有如此,才能一到哈密,进行短暂的修整之后,就可以立刻投入到春播大业之中。   眼看着流民们面黄肌瘦的脸庞逐渐有了血气和生气,铁心源就觉得自己这半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流民们在路上有牛车乘坐,只有在通过沙漠的时候会有些麻烦,他相信,好吃好喝的供养一个半月,他们可以健康的穿过沙漠。   许东升如今是西京最受欢迎的人,尤其是受到那些官员们的欢迎。   西京相比契丹南京和中京,算得上是地贫民瘠之地,除了粮食和牲畜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特产。   因此相对来说,这里的物资极大丰富,而金钱却少的厉害。官员们多年积累的财富,好多都是粮食和牲畜,如今突然有了一个庞大的出口,让他们极为兴奋。   为此,他们对驱赶流民的兴趣越发的浓重了,只有出现更多的流民,他们才能卖出更多的存粮和布帛。   在官府严厉的搜刮下,西京城已经看不到一个衣衫褴褛者。   驱赶流民很快就成了众望所归的事情。   流民被驱赶出城,而后再由一片云带去遥远的西域拓荒,这本就是一个顺理成章的事情。   西京城的大豪客许东升,不论收到多少流民,依旧在感叹人手不够。   一片云想要在西域建国的事情,对这些官僚们来说并非什么秘密,涅鲁古在和纨绔子弟们吹嘘的时候,早就把一片云要建立的国家贬斥的一无是处。   因此,人人都想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捞一笔,尤其是在听一片云诉说自己如今穷的只剩下钱的话之后,有些疯狂的官僚甚至暗地里问许东升,别处的流民要不要。   只要是官府,就和流民的立场是天然对立的,这些秉承了大宋政治精髓的官僚们,同样认为能甩掉流民,就是在给自己的辖地甩包袱。   燕赵王府的官员们大多身为清流,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物资可以卖给许东升,王府长史何元婴竟然将自己府里多余的丫环使女当作货物卖给了许东升。   而许东升依旧笑呵呵的接纳了,还给的是高价!   短短的三天时间里,许东升就与何元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燕赵王府的一纸敕令,就让西京城外的两万三千六百多名流民奉命西迁。   这样一来,铁心源连起码的收拢人心都不必了,对这些流民来说,有人接纳,已经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由西京府卫军负责押送,直到祖普大王府,到了祖普大王府之后,自然会有哈密方面的人前来迎接,而后越过三百里沙漠之后最后抵达哈密。   不知道许东升在这中间是如何运作的,不但为清香谷省了大量的人手,也省去了一路上层出不穷的麻烦。   自从铁心源对徐东升卖关子之后,这家伙现在跟铁心源说话的时候,总是贱兮兮的要他猜。   铁心源没心情理睬许东升的小心思,事情办好就成,很多时候他只问结果不问过程。   自己的时间不够多,如今的江南水乡已经是绿柳发芽的好时节,飞去南方过冬的鸿雁,即将穿越雁门关回到北方,铁心源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辽国的理由和时间了。   孟元直跟着耶律重元去了龙首山,许东升必须留在西京充当人质,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带着三十六名清香谷精锐武士与五百名契丹牧人准备去横山找野马。   这将又是一场漫长的旅途,必须尽快的弄到牧人,否则光卖野马的话,铁心源很可能会被以欺骗羌人发家的富弼给活活鄙视死。   脾气暴躁,基因古老的野马自然是最好的种马,这些马弄到大宋去之后,除了浪费草料之外,唯一的贡献就是给大宋留下一些高素质的后代。   而这些高素质的后代至少需要繁衍两代之后,才能变成高大的战马,在这之前,这么多的野马,只能像大宋厢军一样,白白的靡费钱粮,却没有多少用途。   皇帝可能会有这种高屋建瓴的远见,宰相也许会有,知道这对大宋战马有着长远的好处。   至于落在地方官吏的手里,他们不会考虑的那么长远,他们只会看到这些野马在白白的耗费钱粮,也在拖累他的晋升之路。   何元婴喜欢宴客喝酒,经常醉醺醺的,他宁愿和那些官员文士们一起诗酒应答,也不愿意去臭烘烘的牧场。   因此,五百名牧人都是许东升自己精挑细选的好牧人。   耶律重元在西京有一个硕大无朋的牧场,占据了小羊河和龙首山之间最肥美的牧场,那里豢养着无数的牛羊和战马,除掉契丹的皇家牧场之外,这里就是契丹最大的一处私人牧场。   富可敌国说的就是耶律重元这样的人,这些年他通过和辽皇赌博,赢到了很多好东西,比如皇太弟的名份,以及燕云两地大量的封地,包括这座以前隶属于北院枢密院的官家牧场。   许东升在看到牧人的第一眼,终于明白铁心源另外的货物到底是什么了。   西京的牧场里的牧奴,大多数是有汉家血统的牧人,许东升在挑选牧奴的时候,就长了一个心眼,专门挑选那些无牵无挂的牧人,即便是已经成家的牧人,他也尽量的把人家一家人一网打尽。   许东升原本打算再给每个牧人配上两匹战马的,却被牧场管事严词拒绝。   拒绝的理由让徐东升的心肝都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管事说一旦给牧奴们配上两匹战马,只要有机会,这群人就会一溜烟的跑的不见踪影。   平日里让这些人干活,都是实行互保互查的,一人逃脱,全队受罚,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这些人乖乖的干活,而不至于逃跑。   一匹马的力量有限,只要追捕总能追捕得到,如果是两匹骑乘马,这些精于马术的牧奴转眼就跑了。   最后不得已,许东升只好给管事塞了一大笔钱,这才给五百名牧奴统统换上了牧场中的上等马!   铁心源看到五百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牧奴失望的对许东升道:“应该有一千五百匹战马的。”   许东升瞪了铁心源一眼道:“一骑双马人家都不答应,一骑三马一点可能都没有。我算是弄明白了,你是揍了欧阳修一拳之后心里过意不去,准备改变计划,实实在在的给大宋一点好处了,老天爷啊,欧阳修的脸是宝石做的吗?这么值钱!”   铁心源笑道:“我是忽然发现大宋还有欧阳修这种人,应该不会在短时间里垮掉,值得我们帮一把。”   许东升笑道:“你是读书人,我才是商贾,现在发现,读书人做起生意来比我们狠的太多了。我们最多只是卖自己的货物赚钱,你是在卖别人的货物赚钱,佩服,佩服!”   铁心源微微笑道:“大食人的刺杀之名,名满天下,山中老人更是在西域之地能止儿啼,我们走后,你要想办法将这几桩刺杀事件,弄到大食人的头上去,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老孟愿意穿大食人的长袍,愿意在脸上黏上大胡须吗?愿意使用弯刀吗?我听老孟说了,他还要回头干掉西京府尹,留一点蛛丝马迹给人家追查。另外,你也要死掉才成,否则你把涅鲁古的牧奴和战马给卖了,我这里不好交代。”   铁心源笑道:“我会死在横山西夏人手中,这一点不用你操心,老孟假扮大食人杀人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知道该怎么做。好了,不说这些,我给你留了详细的计划,你看着执行就好,我明日就要离开,西京之事拜托你了。”   许东升起身拥抱一下铁心源轻声道:“保重,明日我就不送你了,我和老许,铁火都不在,你自己千万小心,事有不谐……”   铁心源拍拍许东升的后背接话道:“远遁千里!” 第八十二章 无恒产者无恒心   龙首山上寒风呼啸,山顶的青松被一颗颗的伐倒,耶律重元非常卖力的亲自指挥军士伐木。   这样的活计本来就轮不到耶律重元这样身份的人来亲自做。   他似乎对自己高贵的身份一无所知,站在一块巨石上,大呼小叫的呵斥那些军士们加快速度。   孟元直习惯性的站在距离耶律重元五丈远的地方,孤独的抱着手里的长枪,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在他的前面,还有三层黑衣护卫组成的防御圈子,这些天以来,孟元直从未有机会真正的靠近耶律重元。   他知道,自己依旧没有获得耶律重元的信任,不过这样的遭遇对孟元直来说算不得什么。   当年自己初进皇宫的时候,在武德殿充当宿卫四年,才有机会进入百官面圣的文德殿,又有三年,才进入了皇帝举行寿宴的紫宸殿,又过了三年才能充任皇帝的亲卫班值,直到自己从宫墙上取下皇帝喜爱的狸猫之后,才终于可以带着武器接近皇帝,成为侍卫中职衔最高的带御器械。   因此,面对那些黑衣侍卫们不信任的目光,孟元直毫不在意。   能让耶律重元亲自指挥伐木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辽国皇帝就要到来了。   这样的场面他也见过无数次。   果然,辽国皇帝黑色的銮驾被几十个内侍抬着从刚刚开辟的道路上经过。   耶律重元匆匆的跑下去,亲自扶着銮驾,似乎非常的担心銮驾倾倒。   孟元直没有上前,反而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三步,就在刚才,虎奴那双寒光凛凛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距离,孟元直放松了身形,五十步,这样的距离是杀不了辽国皇帝的。   虎奴见孟元直后退,我在长刀上的手也离开了刀柄,冲着孟元直笑一下,就继续在前面开路。   涅鲁古来到孟元直身边道:“你走吧!”   刚才那一幕他同样看见了,这个时候有一个高手来到这里,会影响皇帝对父亲的看法,还会引起黄金力士们的主意,没有半点的好处。   孟元直躬身施礼,然后就从王府侍卫首领那里领取了腰牌,将铁矛从中间拆开,放进了布囊里背在背上,然后就一刻不停的下了山。   他的时间同样紧张,不但要去杀掉府尹,还要追赶铁心源,那家伙身边只有三十六个普通的武士和嘎嘎和尉迟文,万一出了问题,哈密国就成泡影了。   一路上通过了不下十个关卡,这才来到府尹大人开出来的大道上,算是脱离了警戒区。   整座龙首山主峰,被军队包围的密密匝匝,即便是在树洞里冬眠的狗熊,也被武士们从树洞里揪出来乱箭射死之后成为了武士们冬日进补的上品。   孟元直来到山口,左右看了看,就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左面的密林。   踩着厚厚的松针向里走了不足一里路,就看见了一片绿色的绸布在随风飘荡。   他将战马系在松树上,解下那片绸布之后塞进怀里,然后从那颗巨大的松树后面找到一条绳子,用力一拉,地上就多了一个斜坡。   他将战马从斜坡上赶了下去,自己也跳进洞窟,点燃一盏油灯之后,他就合上了盖子,地面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地洞里面很干燥,铁心源在刚刚来到西京城的时候,就在西京周围挖了很多这样的洞,预防万一。   这个洞里的东西都是孟元直自己亲手放置的,因此,他对这里很熟悉。   油灯照亮了洞窟,战马的眼睛闪闪发亮,孟元直卸掉马嚼子,在一个皮兜子里面放置了一些饲料,战马就低头大吃了起来。   孟元直快速的脱掉身上的皮甲,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身灰色的衣衫快速的穿上,将两个人头大小的火药弹小心的装进一个背囊里,在腰上插上一圈笔杆粗细的钢针,又从刀鞘里抽出一柄大食弯刀仔细的看了一遍,这才重新插回去。   把身体丢在坑底的一堆干草上,闭上眼睛,等待天黑,今夜,他要重新闯过整整十道关卡,去皇帝的营地里去拿西京府尹的人头……   牧奴们吃饱了饭,穿上簇新的厚衣衫,谨慎的问过清香谷武士之后,就开始在空荡荡的营地里溜达。   原本足够三万人居住的营地,如今只留下一堆堆的灰烬,以及扎帐篷留下的痕迹。   武士们很和蔼,有问必答,他们这才知道有一个大善人带着两万多流民,去遥远的西域垦荒去了。   老牧人张成叹口气道:“走了也好,好歹可能是一条活路,留在这里只有一个死啊。”   清香谷武士笑道:“肯定是一条活路,他们是背着一年的口粮走的,主人还买了很多牲畜,只要到了地头,努力耕作,怎么都死不了。”   张成扯扯身上簇新的棉衣道:“我们也要去那里吗?老汉已经不会种地了。”   武士笑道:“我们不去,在西域可不缺少会放牧的人,主人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野马群,我们是要去捉野马的。”   老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野马群?”   武士点头道:“野马群!”   老牧人摇头道:“要野马何用?除非是昆仑山下的天马,否则,野马没什么用处,就算是吃肉,也不是好东西,最多拿来配种。咱们的牧场之内就有很好的种马,完全没有必要去捉野马,那东西性子凶悍,会伤人的。”   武士笑道:“我家主人要野马,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只要捉住野马,每人都有二十个银币的赏赐。”   老牧人指指自己的胸口诧异的道:“您说我们也有?”   “当然有了,我家主人可不是小气的燕赵国王,寒天腊月的连一件破羊皮袄也不肯给你们。”   老牧人瞅瞅武士身上的皮甲,和暖和的长靴,小声道:“这里的五百条汉子都是最好的牧奴,小哥能否和贵主人说说,把我们留下来。”   武士奇怪的道:“就为了二十个银币?”   老牧人沉默片刻摇摇头道:“儿子今年十六了,如果再留在牧场,他就要去当奴兵了。”   武士看看自己身上的皮甲,疑惑的道:“不愿意当兵?为什么?”   老牧人张嘴笑了一下,然后对武士道:“老汉兄弟四个,当年三丁抽一的时候,我大哥,二哥去当奴兵了,我本来还指望两位哥哥能给家里带来一些军功,好让我们脱离奴籍,结果,他们战死了,什么都没有。后来二丁抽一的时候,我三哥也走了,后来听说他死在雁门关下,如今,再抽丁的话,我太老,人家军爷看不上,那就只有我儿子去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嘎嘎和尉迟文已经汇集了很多牧人们的要求。   铁心源一一的看过之后,放下手里的纸张笑道:“看样子牧场应该是一个地狱一般的存在,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才来我们这里,就毫不犹豫地投诚。”   尉迟文收回纸张道:“我还以为奴隶就是奴隶,只需要干活,不需要上战场,契丹的奴隶好像也是要上战场的,族长,我们以后怎么管理奴隶?”   铁心源挠挠后脑勺道:“奴隶是一群很麻烦的人,如果奴隶当得时间长了,就更加的麻烦,他们甚至会失去自立的能力。   契丹的军制中,其中有一项就是部族军,部族军其实就是每个勋贵的亲兵。   培养一个亲兵的代价很高,所以勋贵们是不愿意把亲兵送上战场消耗掉的,而是留在家里帮自己看家护院。   可是契丹北院枢密院对每一个勋贵出兵的数量是有规定的,于是,奴隶上战场就理所当然了。   这些人上了战场之后,只能被当作肉盾和炮灰来使用,最过分的时候,有的将军会下令让奴兵们用身体去填护城壕沟。”   尉迟文听得连连点头,见铁心源避左右而言它,接着问道:“您还没说我们怎么管理奴隶,都像清香谷那样逐渐放掉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个人不喜欢奴隶,也不愿意使用奴隶,可是咱们清香谷,将来一定不能收留太多的奴隶。   这些人一旦获得了力量和权力,就会和别人起冲突,尤其是住在我们清香谷里的那些已经富裕起来的人。   到时候国内的人就会自然地分成两派,如果萨迦他们再掺乎进来,就会变成三派甚至更多派。   到时候国家也就乱了。”   “咱们只要富人?”尉迟文有些不解。   铁心源笑道:“咱们只要有可能成为富人的人,哪怕他现在很穷。”   “这样我们的人数就会很少。”   “可是我们的起点就高,其实啊,在西域建国,不一定需要很多的人,装备一个骑兵的费用高昂,可是他的战力却能顶得上十个拿着破烂刀枪的奴隶。   他们保家卫国的心也比奴隶来的干脆,小文,你一定要记住一句话,无恒产者无恒心!   这里的恒产,最好是他们自己亲手获得的,唯有如此,才会为此而拼命!   你看看这些牧奴,他们对我们一无所知,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好人,仅仅因为我们给了他们棉衣和一顿饱饭就要投靠我们。   今天能这样投靠我们,明天就能投靠别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因为他们一无所有!背叛起来没有代价可言!” 第八十三章 心贼   忠诚问题是这个每一个上位者都要面对的问题,自古以来被自己的部下出卖,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上位者多的不计其数。   不过啊,这好似一个非常公平的事情,与付出以及得到有关。   没有人愿意无条件的去为某一个人效忠,哪怕他能获得心理的满足也是收获的一种。   不论是大宋皇帝,还是契丹皇帝现在都打着忠孝的大旗驱使着两国的精英人物去为自己服务。   在获得这些人的忠心之前,他们首先就要满足这些人的某些私欲。   于是高官厚禄和财宝美人儿就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最后在民间形成的风气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铁心源把那些温情脉脉或者英气勃发的外皮撕掉之后,他发现,背叛这东西只和背叛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关。   世上无所谓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大,世上也无所谓背叛,只是因为忠诚获得的太少。   如果背叛没有付出代价,忠诚没有获得奖赏,在人的私欲作祟下,这个世界很快就坍塌掉。   与其要接受有很大可能出现的背叛,铁心源宁愿在第一时间就不要他们,这就是他为什么在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准备把这些牧人卖给大宋的原因所在。   在仁义和仁慈面前,铁心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利益。   为了安抚这些牧人,铁心源甚至不惜给他们创造一个梦境一般的未来。   一个有衣服穿,有饱饭吃,还能获得尊重的美丽新世界,而他们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他们那一身精湛的养马技艺。   老牧人张成对这个虚拟的未来非常的满意,实际上老于世故的张成同样明白,自己有牧马,养马的技艺在身,将来即便是处境再差,也不可能比自己以前的处境更差了。   在得到铁心源的承诺之后,他就立刻进言,希望铁心源能够立刻启程,留在西京,不确定的因素实在是太多,只有远远地离开地狱一般的西京,才能谈及其他。   铁心源自然是从善如流,自己只有三十六个部下,加上嘎嘎和尉迟文以及自己也只有三十九个人,收拾起来自然很快,尤其是现在有五百名熟练的牧人的帮助,一个时辰之后,大队人马已经踩着冰雪向西出发……   地窖里的油灯熄灭的那一瞬间,孟元直睁开了眼睛,油灯里面的油只够烧到傍晚的时候。   他摸黑给油灯添上灯油,换掉了灯芯草,光明重现的时候,即便是追随他的战马都不由得向油灯靠近一些。   干活之前吃一顿丰盛的食物是非常有必要的,现在正是天色昏暗的时候,即便是有一点烟火,也不会被那些辽国人发现。   孟元直很快就弄好了一锅肉粥,很认真的吃完之后,他就静坐了片刻。   背上所有的东西掀开地窖盖子的时候,松林里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清冷的天空中星星不断的眨着眼睛,月初的时候是没有月亮的,好在遍地的白雪,微微反射着星光,这对目光敏锐的孟元直来说已经足够。   灰色的身形在树林间狂奔,孟元直的心情极为愉悦,他丝毫没有身为刺客的自觉,更像是在奔赴一场盛宴。   白日离开龙首山的时候,他已经基本上弄清楚了契丹人的哨位布局,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哨位,这大大的减缓了他前进的速度。   好几次他都能听到值星的契丹人因为寒冷,上下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   无声无息的闯过五道哨卡之后,身负外围保护任务的西京府尹张慈民的营地就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这座营地不大,被一圈柏树包围着,他们甚至没有树立围墙,只有十余座厚厚的牛皮帐篷扎在平地上,两个巨大的篝火堆边,临乱的坐着十余个西京府的差役,一边喝酒一边闲谈。   孟元直不知道这些人凭什么认为自己隔着篝火能够监视篝火对面的空地。篝火在中间,即便是有月亮的晚上,篝火照耀的范围之外也是一片漆黑的。   看到契丹人的防卫场面之后,孟元直缓缓地把身体缩进柏树丛里,然后就绕了大半个营地来到了契丹人的视线盲区,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最中间的那座帐篷边上,扶低身形听帐篷里的动静。   这座大帐篷里面依旧亮着烛光,有谈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很嘈杂,人数不少。   孟元直在帐篷上割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往里一面一看,才发现帐篷里竟然有五人之多。   帐篷里燃烧着两个巨大的炭盆,烟气上升最后从帐篷顶端的缺口处逸出,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热气能够成功的阻挡寒气入侵,并且还不会因为炭火而被烟气伤到。   这是五个心情非常愉快的官僚,他们刚刚从大盗一片云的身上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如今,正是庆功的好时候。   对他们来说,清理了流民,又从大盗手上获取了钱财,就是一场可以歌功颂德的大功。   而坐在最中间的府尹大人,无疑是所有人吹捧的对象——已经喝得半醉的西京府尹张慈民。   身为汉人,能够在辽国担任西京府尹一职,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辽皇耶律宗真登基开科取士之后,产生的第一位状元。   他曾经赋诗言志,诉说自己在大宋国内的时候不得意,只有遇到真龙天子之后才能一展胸怀,并且还号召宋国的有识之士,速来辽国效忠辽皇,还说学问乃是人间巨宝,有德者居之。   此事在大宋士林之中,很长一段时间竟然被视为美谈,简直匪夷所思至极。   大辽立国之初,耶律阿保机曾问左右臣僚,“受命之君,当事天敬神,有大功德者,朕欲祀之,何先?”   在座的大臣们都认为应当敬奉佛祖。辽太祖却不以为然,认为佛教不是中国本土的宗教。   这时,太子耶律倍回答道:“孔子大圣,万世所尊,礼宜先。”   耶律阿保机听后,非常高兴,诏令修建孔子庙,令太子耶律倍春秋两祭。   后来的辽代君主们也对儒学非常重视,祭祀孔庙,亲临讲座,翻译刊修儒学典籍,并派使者学生进入宋国学习。   辽朝还任命一些汉学儒生充当学校教官,在人才匮乏的时候,甚至还任用一些弃宋的人充当教官。   比如,有一个叫武白的人,原为宋朝国子监博士,被俘入辽后,委任为上京国子监博士。   统和七年,宋朝进士十七人携家眷北来归顺,辽皇耶律宗真命令有关部门进行验证,中第者补为国学教官。   不过,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之初并未开科举。   大辽开科取士的最早时间,大概是在太宗耶律德光时代。因为据《辽史》记载,室昉于会同初登进士第,但德光朝的科举仅此一例。   后来,景宗耶律贤于保宁八年曾下诏恢复南京礼部贡院,既开贡院,于是,辽国的开科取士的就正式开始了。   铁心源和孟元直说起契丹的这些读书人的时候,总是有点羞愧。   按照许东升的说法,张慈民此人的学问并不差,是真正有学问的人,诗词典章张口就来,即便是说流民之事的时候,也能够引经据典的将驱逐流民的理由说的极为充足。   被流民,牧人,以及张慈民这些人刺激之后,才让铁心源对忠诚这个问题产生了新的看法。   与其说杀掉张慈民是为了那些可怜的流民,不如说铁心源想要杀掉张慈民,其实是为了杀掉自己心里的心贼!   孟元直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因此,宁愿冒险也要杀掉张慈民,就是要告诉别的读书人,背叛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天上的寒星越来越多的时候,张慈民终于停止了饮宴,送走了其余官僚之后,并未安寝,而是坐在桌案前面,取出一颗硕大的明珠把玩,甚至吹熄了烛火,那颗珠子就发出莹莹的豪光,将他的须发映衬成惨碧色。   “读书三十载,今日方得人间至宝,即便是明日弃官,又有何妨?”   “寒碧珠,确实不错,以前不是收藏在大宋皇宫么?为何在你这里?”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张慈民的背后响起。   张慈民的身体猛地一滞,却没有喊叫出来,而是缓缓地道:“壮士想要?拿去就是!老夫就要安寝,壮士自便。”   孟元直探手取过那颗珠子道:“有人认为你是他的心贼,必须诛杀,珠子我要,你的人头我也要。”   张慈民额头上的汗珠下雨般的往下掉,他依旧没有大喊,而是继续道:“老夫听闻空空儿,精精儿之辈素有规矩,一次只取一物,壮士为何不守规矩焉?如果壮士以为寒碧珠不足以赎买老夫性命,床榻一侧尚有金珠若干,壮士取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停止了,虽然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努力的将自己的话说完,咽喉部位的却出现了一条红线,无情的将他剩下的话截断在腹中。   孟元直取过一床棉被,将张慈民完整的包裹起来,才从被子里掏出一颗人头,顾不得被子中血液激发的嗤嗤声,把张慈民尸体放在床榻上,又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这才从原路返回柏树林。 第八十四章 人心中的大石头   孟元直从一颗高大的柏树上面跳下来,重新调整一下呼吸,即便是他,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并且用这样的法子连续不断的跑了半个时辰之后,气息也有些散乱。   短短的时间里,张慈民的人头已经变的冰冷,凝固的血液不再散发浓郁的血腥气。   侧耳倾听,山林中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并没有追兵,看样子张慈民之死,需要到天明之后才会被人发现。   眼前是一道陡峭的悬崖,如果站在远处就能看出这座悬崖和龙首山主峰的剪影正好形成一个昂头咆哮的龙头。   这就是龙首山名称的由来。   准备拔腿就走的孟元直忽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高大的悬崖沉吟一阵。   悬崖的根部满是一些被砍伐下来的松树,这些松树乱七八糟的堆在悬崖底下,应该是被人从高处丢下来的。   就在今天早晨,他看见那些军兵们将砍伐下来无用的松树丢下了悬崖。   再加上耶律重元亲自监督军卒砍伐树木,孟元直觉得辽国皇帝的营地就应该在这座悬崖之上。   白天见到辽皇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他缓缓地蹲下来,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自己携带的武器,再抬头看看悬在头顶的悬崖,搓搓双手,安置好张慈民的首级,和一些没用的东西,然后就取出一小股细细的绳子,盘在自己的身上,又用匕首切削了十余根木刺插在腰上,最后取出一双铁爪戴在手上,然后就借着微弱的星光,开始向悬崖上方攀爬。   悬崖很高,虽说没有百丈,五六十丈还是有的,冰冷的岩石上满是寒冰滑不留手,铁爪想要勾在岩石上非常的艰难,孟元直不得不每隔一丈,就把坚硬的木刺插进岩石的缝隙里,用来站立,换气。   仅仅攀爬了一半,汗水就湿透了衣衫,怪不得辽人没有在这里放置军队来警戒,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   孟元直挂在半山腰,全身的重量就维系在铁爪的一根钩子上,山腰的风很大,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在随风微微摆动。   前面是一整块巨大而光滑的岩石,这块岩石凸出崖壁,孟元直爬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退两难了……   四个时辰狂奔出一百二十里地,这对铁心源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双腿内侧虽然不至于被磨破,却也是红肿一片,即便是站着,都疼痛难忍。   有这样问题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尉迟文。   这孩子如今只能叉着腿走路,嘎嘎还不停的骚扰他,让他的痛苦在成倍地增加。   偌大的一个营地里,只有他们三个是闲人,其余的武士连甲胄都没有机会卸,手持长弓监视着那些被圈在一起的牧奴。   一条长长的皮索,将十个人连在一起,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的牧奴吃饭,自己被丢在雪地上瑟瑟发抖。   仅仅是一天时间,就有十一个人准备逃跑,如果不是武士们手持的长弓和弩弓,他们很可能会得逞,即便是这样,也只捉回来十个,另外一个家伙背上中了两箭,依旧窜进了一处灌木林无从追捕。   老牧人张成站在铁心源的面前道:“捉野马是一件非常难干的活计,需要非常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围捕,我们的人手不够,老汉已经警告过那十个人了,他们不会再跑的。”   铁心源笑道:“好啊,既然你愿意作保,我也不当那个恶人,来人,松开那些人身上的绑绳,如果再有人跑掉,就砍掉张成儿子的脑袋!”   张成的脸色大变,连忙道:“小人没有作保的意思,只是看他们可怜。”   铁心源笑道:“你看,你也不敢保证每个人都听话,我其实很不明白,你们只要跟我走一趟横山,捉到野马之后自然就能获得你们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冒险逃走?”   张成张嘴想要说话,铁心源摆摆手打断道:“不用你说,原因我是知道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我非常的好说话,而且还冒险让你们全部吃饱了,肚子里有了食物,身上有了厚衣衫,他们自然就认为我这个少年人好欺负,如何会不逃跑?我知道你上前说话,主要是想说食物不够的问题,这其实不是问题,你们今天的晚饭只有中午那顿饱饭的一半量,以后还会延续下去,如果再有人逃跑,食物的数量还会减少,直到你们饿的没有力气逃跑为止!”   “这不公平!我们没有跑!”   张成听说今晚这样刚刚够吃的食物还会减少,不由得大叫了起来。   铁心源笑道:“张成,你今年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岁了吧?你来告诉我,在你度过的五十个春秋里面,到底经历过多少公平的事情?   你只想食物减少是对你们的不公平,就没有想过你们一旦逃走了,就是对我最大的不公平?   公平这种事情一定是相互的,你需要公平的时候,就一定要考虑到我的公平问题。   回去吧,和你的伙伴商量好,何去何从你们自己看,如果你们不能被我控制,那么,我只有痛下杀手这一条路可走了,五百个牧奴而已,在大辽的国土上,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张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缩缩脖子施礼之后就回到牧奴中间去了,和一些强壮的牧奴们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话。   红柳枝子穿起来烤好的羊肉金黄肥嫩,吃起来味道很好,铁心源最喜欢用烤的酥软的馕饼夹着吃,他吃的很起劲,对那些眼神游离的牧奴们看都不看一眼。   尉迟文嘴里咬着馕饼,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那些牧奴,见铁心源似乎毫不关心,就小声道:“他们凑在一起了。”   铁心源回头看一眼,就把尉迟文手里的馕饼塞进他嘴里道:“好好吃饭,管他们做什么?”   “他们会不会造反?”   “不会!”   “为什么?”   “没胆子,如果有胆子的话,他们在耶律重元的牧场里早就造反一百次了。”   “我们人少!”   铁心源艰难的吞下一大口夹肉的馕饼对尉迟文笑道:“或许会有那么几个人想要造反,可是啊,想要造反的那几个人如果现在发怒说出来造反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最大的可能会被他的同伴们绑起来送到我们面前。”   “如果我是他们中间的一个牧奴,我会安排的周详一些再造反,逃走也行,四十个人看守五百人无论如何都会有漏洞的。”   铁心源笑着在尉迟文的脑袋上扒拉一下道:“你不但聪明,还知道反抗,所以说,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奴隶的。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当奴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只会逃跑,不会造反了,现在最大的渴求就是希望主人能够善待一下他们。我已经善待他们了,他们得到了好处,如果这时候有人想要破坏他们目前的处境,就会很自然地成为其余人眼中的敌人。”   铁心源的话音刚落,牧奴群中就传来一阵凄惨的呼救声音,铁心源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彪悍的牧奴正在殴打那些试图逃走的牧奴。   下手很重,尉迟文不忍心的转过头去,铁心源指指自己盘子里的一大把子烤肉和七八张馕饼,对嘎嘎道:“把这些送给那些殴打逃跑牧奴的家伙们,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可以阻止别人逃跑,他们将会是这些牧奴的首领,以后吃饭,穿衣的待遇和我们一样,如果还有更出色的,将会解除牧奴的身份,从而获得工钱!”   嘎嘎奸笑着端着大盘子就过去了,不一会就带着几个面生横肉的家伙来到铁心源的跟前。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七八个牧奴,铁心源丢出一把银币道:“做的很好,维持好秩序,不要乱,横山归来之后,你们都会成富翁,不会再有人把你们当奴隶看待。”   几个大汉乱糟糟的连声称谢,发誓一定要帮助铁心源捉到野马,还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牧奴敢逃跑了,再一次得到铁心源的夸奖之后,这才捡起地上的银币,小心的装进怀里,然后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到牧奴中间去了。   牧奴们很听话的按照那几个壮汉的吩咐躲进了帐篷,那几个大汉再一次殴打了那些绑在一起的牧奴之后,才把他们关进帐篷里,在每人的身上又添加了一道绑绳,这才守在篝火边上一边守夜,一边喝着铁心源派嘎嘎送来的一点驱寒的烈酒。   黑暗笼罩草原的时候,铁心源没有等到孟元直,不由得有些担心,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孟元直的武功那么高,一定不会有事的。   孟元直的身子在风中摇晃的越发厉害了,他就有意识的让自己的身体彻底的动起来,铁钩抓在岩石上不断的移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脱离岩石。   幸好这样的情形没有出现,当孟元直的身体快要荡平的时候,铁爪就离开了岩石,身体腾空而起,头下脚上的突然向上窜出去了足足有一丈高。   趁着身形还未曾下落停顿的时候,两只铁爪就死死的按在岩石上,带起一溜火星。   身体下落,孟元直暗叫一声不好,手上越发的用力!   身体停了下来,孟元直的身体重新挂在了悬崖上,低头看着身下黑黝黝的山崖,孟元直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越过那块大石头了。 第八十五章 回归原始   社会构成越是简单,统治起来就越是容易。   原始社会时期,部族的首领只需要身体健壮,可以打到比别人多的猎物,可以打跑和自家部族争夺地盘的其他部族,并且还能用大棒敲昏别族的女人扛回来就是一个好族长,好头领。   那个时候,社会是由首领,战士和部族伙伴构成。   因此,相信个人力量,并且崇拜个人力量的原始社会是一个最稳定的社会结构,足足绵延了数十万年。   到了奴隶社会的时候,部族就已经变成国家了,社会构成远比部族时期复杂,身为最大的奴隶头子,国王只需要安抚好其他奴隶头子,管理,压制好自家的奴隶就是一个好的国王。   后来随着社会物资的逐渐丰富,奴隶头子们占有的财富实在是太多,于是,奴隶社会在传承了两千三百年之后,就被不甘心的封建领主们给推翻了。   历史发展到封建社会的时候,社会构成就变得更加复杂,社会分工更加的细致,不但有皇帝,有贵族,有大地主,大商人,有小官僚阶层,也有了读书人,也有了自由民。   想要一个国家稳定,并且积极向上发展,君主就要尽量的满足所有阶层人民的需求,这对智慧和手段的考验,要比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来的更加激烈。   大宋是封建社会发展的巅峰,来到半奴隶半封建的契丹国和西夏国的宋国官员,就好像铁心源来到了大宋一般,都有一种超越寻常人的眼光。   因此,他们执政的难度被降低了,只要稍微有点水平的家伙,在这两个国家里面都会活的如鱼得水。   在大宋好歹还有欧阳修这种傻瓜,和包拯那种异类存在,他们没有办法一展所长,因此,卖身投靠契丹和西夏之后,面对封建初期社会他们的智慧就会迅速的开花结果,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即便是贪污,也做的比这两个国家的其余官员要隐秘的多,也疯狂的多。   按照铁心源的看法,大宋其实没有必要把自己国家的文士看的如同珍宝一般,只需要把国内的亢官,庸官以及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官员大量的出口到辽国和西夏,一两代人下来,不论契丹的国土多么广阔,西夏的战士多么的勇猛,都会被这些人挥霍的干干净净。   论起抵抗亢官,庸官的能力,大宋可比辽国,西夏强大的太多了。   很长时间以来,铁心源认为这些人才应该是大宋的终极力量,不信,你只要看看历代异族进入中原之后的下场就会明白亢官,庸官们的威力是多么的强大。   多少强大强横一时的异族,进入中原之后,都会默默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再无复起的可能。   尉迟文最近正在研究国家的构成这个大课题,这孩子非常的善于实践。   铁心源已经钻进帐篷,躺在暖和的皮筒子里看书的时候,他和嘎嘎就走进了牧奴营地,开始按照铁心源说的那样,以那些牧奴中的叛徒为骨干,搭建一个小小的组织。   老牧奴张成因为年纪够老,天然形成的领导权很快就被剥夺了,取而代之的是投诚最彻底的牧奴胡家老三。   牧奴们的食物已经被减半了,这些食物只能勉强糊弄所有人的肚子,想要彻底吃饱是不可能的。   当尉迟文将分配食物的权力交给了胡家老三之后,这个素来被所有牧奴所鄙视的小人物,立刻就像是重生了一遍,坐在那里不怒而威。   在胡家老三的带领下,其余的牧奴们再一次冲到那些逃跑过的牧奴中间对他们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殴打。   如果不是尉迟文和嘎嘎阻拦,这十个牧奴一定会被活活打死的。   经过这一遭运动,牧奴们已经把造成食物缺少的主要原因,从铁心源身上转移到了逃跑牧奴的身上……   孟元直爬上悬崖之后,手脚颤抖的厉害,浑身如同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寒夜里,如果不能快速的找到一个温暖的所在换一身衣衫,被寒风一吹,会立刻得病的。   远处传来犬吠的动静,辽皇营地里应该是有猎犬的,据说,那里连猎鹰都不缺少。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比孟元直更加清楚皇家宿卫的布置情况的话,那就只有安排皇帝宿卫的内卫大将军本人了。   身为大宋皇家侍卫头领多年的孟元直,曾经亲自安排,布置过无数次皇帝出行事宜,论经验,即便是契丹的内卫大将军都未必有他的资格老。   皇家宿卫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安排的,这里面关系到皇家的禁忌和传统,甚至还要和礼法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宋国皇室的五行位为火,那么契丹皇室的五行位就是水。   因此,皇帝宿营的时候,宋国皇帝的大帐一定会面南背北,而契丹皇帝的大帐一定是面北背南。   金星位的宰相大帐一定是和皇帝大帐是遥遥相对的,中间阻隔着五营兵马,这依旧是皇宫里面的布局,除了没有宫墙阻隔之外,和皇宫里面的情形一般无二。   按照阴阳原则,皇帝身处阳位,后宫嫔妃们就一定会在阴位上,山之南为阳,山之北为阴。中间依旧有五营人马阻隔,不过这五营人马不是军队,应该是宦官和宫娥,宫妇们充任的。   同时,这里也会是防备最松懈的地方。   以前辽国国内是没有寺人这一说法的,自从辽皇一心向学之后,国仪篇里没讲别的,讲的就是血统的纯正。   于是,早就苦于血统紊乱的契丹人,立刻就学会了使用太监这一特殊的群体。   身体逐渐在变冷的孟元直打了一个寒颤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贴着地面向北狂奔,再不活动,自己就要冻死了。   他的身形非常的轻巧,不远不近的缀在一队巡游的内卫后面,皇帝侍卫中一般没有空隙供你钻,因此,孟元直的这个举动堪称大胆。   好在北风呼啸,武士们一个个都把兜帽放了下来,只想着快点巡查完毕,好去营地里暖和一下,根本就没人回头多看一眼。   犬吠声越来越密集,为首的一个侍卫喝骂一声,要负责给皇帝养狗的狗监们约束好那些狗,深更半夜的要是惊扰了贵人,他们吃罪不起。   远处的狗监们赶紧给狗的嘴上套上嘴笼子,这才让狗吠声彻底的消失了。   真正让狗乱叫的是孟元直,他身上依旧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而皇家饲养的猎犬对于血腥味是极为敏感的,从一颗矮松树上跳下来的孟元直长嘘了一口气,就反手抓着松树树干组成的寨墙一个大翻身就跳了进去。   寨子里全是各种轿子,这应该是皇宫中专门给皇帝和嫔妃们抬轿子的太监们居住的地方。   一顶顶圆形的帐篷里面鼾声如雷,孟元直有些疑惑,太监打呼噜的场景在大宋他没见过,不明白这里为何是这副模样。   转过十余顶帐篷,孟元直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眼看就要进入后宫嫔妃们居住的栅栏里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一顶帐篷里钻了出来,看他站在一颗矮松下的动作,应该是半夜起来起夜的家伙。   不过,这家伙当太监能够当到站着小便的地步,实在是足够强悍。   借着寨墙上被寒风吹得胡摇乱晃的火把送来的光芒,孟元直很快就发现,这家伙竟然穿着一件六品内侍官服。   一手握颈,一手转头,狠狠地转了快一圈之后,那个太监的身体就倒在孟元直的怀里。   品节这样高的太监,至少也是一房的主管太监,一个人住一顶帐篷这是必须的。   孟元直拖着尸体进了帐篷,发现里面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就先把自己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脱个精光,然后才开始脱那个太监的衣衫。   擦干了身体,才换好内衣,外面就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径直的向帐篷跑来。   孟元直一脚就把赤条条的太监尸体踢到床下去,自己单手握着弯刀,准备等来人走进帐篷之后再下手。   人刚刚进来,一股甜香气就先进入了孟元直的鼻孔,原来是个女的,他稍微一愣神,就被一具滚热的身子紧紧地给缠住了。   来人很急,甚至连说废话的功夫都没有,就拥着孟元直向床边摸过去。   孟元直右手握着的弯刀向下比划了至少三次,还是没有切进这个女人的脖子。   香甜的气息,腻滑的皮肤,急促的呼吸声,顿时就把孟元直心头的欲火给勾引了起来。   摸遍这个女人的身体,确认她身上没有武器之后,弯刀就无声无息的被他放在枕头下面……   被目前的环境刺激的如同一头猛兽的孟元直终于从女子身上下来的时候,那个女子却死死的抱住他,长长的一吻之后就快速的穿衣服。   虽然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那个女子穿衣服的速度并不慢,在掀开帐篷帘子准备出去的时候,那个女子才小声道;“程昱,你比传说中还要好!”   说完就放下帘子,一溜烟的跑了。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孟元直躺在床上苦笑一声,重新穿上衣衫,三更的鼓点刚刚敲过,自己的时间实在是不够多了。 第八十六章 捅了马蜂窝的孟元直   孟元直在辽皇安静的营地里奔走,每当有侍卫巡逻过来的时候,他就会恰到好处的躲藏在阴暗处。   刚刚那一场奇怪的艳遇,让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大宋宫廷,这样的事情非常的普遍,寂寞的人相遇,相互慰藉一番而后离开,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无痕的春梦而已。   孟元直对刺杀后妃没有什么兴趣,即便是再重要的女人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杀之无益。   相比后妃,他对皇帝大帐正前方的辽国臣子更加的感兴趣。   这里的帐篷都不大,看样子是单人帐篷,掀开帘子然后闯进去,手起刀落,人头就会跌下来,然后再用被子包起来,短时间内,浓郁的血腥味不会外泄。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进去过多少个帐篷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死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杀死的人到底是谁,他只想举起自己掌中的弯刀,多杀一个是一个。   这种梦幻一般的感觉直到营地里的猎犬们开始发狂般的撞击笼子的时候,才惊醒了他。   看一眼前面灯火通明的辽皇大帐,孟元直叹息一声,转身就走,皇帝的亲卫们不会留下任何漏洞让自己钻的。   “发生了什么事?”   一声熟悉的询问声从皇帝大帐的方向传过来,虎奴高大的身躯出现在大帐外面,孟元直不得不加快速度,向营地外面潜伏过去,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猎犬嘴上的嘴笼子被去掉了,关他们的笼子也打开了,二十余头凶恶的猎犬第一时间就从笼子里窜出来,直奔有血腥味的地方。   “左司谏秃噜花赤大人被谋刺了!”   随着一声惊恐的大叫,整个辽皇营地立刻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无数军兵从四面八方涌向皇帝的大帐,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皇帝所在的地方包围的严严实实。   虎奴暴怒的吼声在营地里响起,无数矫健的身影从皇帝大帐外围向四面八方激射。   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孟元直正在爬墙,墙下全是惊慌失措的宦官和宫女,一个个都像没头的苍蝇一般的乱跑,聪明一些的还知道第一时间跑去自己主子那里,看看主子有没有出事。   混在宦官群里的孟元直笔直向外走,很快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只是宦官和宫女太多,挤不过来。   当他听到虎奴要求所有人原地待命,否则格杀勿论的时候,孟元直就跑的更加快了,抬腿踢飞了两个张大了手臂打算拦住他的宦官,再回头一刀砍掉一个多事的宦官的脑袋,在漫天血雨中踩断了一个紧紧抱着自己一条腿的宫女的手臂,他的前面基本上就没人再敢阻拦他了。   虎奴如同一架冲城车撞飞了无数宦官宫女笔直的向孟元直逼近。   而周围也有无数条人影在飞快的向孟元直前路上汇集,低沉的号角声已经响起,更有如雷的马蹄声从远处向皇帝营帐冲锋。   孟元直怪笑一声,如同一只鹰隼从人群里飞出,反手挡开了两支呼啸而至的羽箭,缩小身子又避开一支短矛,身子借势落地,几个翻滚之后就在敌人合拢包围圈之前一头扎进了密密的松林。   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路过的松树上涂抹了一些磷火,即便是在黑暗的林子里,他前进的方向依旧是笔直的。   那些嗅完死人的猎犬终于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狂吠着在后面紧紧追赶。   虎奴奔跑的比猎犬还要快,他非常后悔自己今天参加了皇帝的饮宴,否则,他就应该带着黄金力士们巡游在营地里才是。   越来越多的警号声响起,每响一声,就代表一位大辽重臣被杀,声声警号让虎奴心丧欲死。   虎奴咬紧钢牙,紧紧地盯着前面那个兔起鹘落的矫健身影,发誓要将他碎尸万段!   松林马上就到了尽头,孟元直赫然发现有一队辽军正匆忙的狂奔过来。   不等这些辽军站稳脚跟,孟元直就从松林里激射出来,如同一只弩箭,掌中弯刀如同闪电一般劈了下来,还未回过神来的辽军就被弯刀斩开了咽喉,弯刀旋转如飞,斩开了刺过来的长枪,孟元直大笑一声就从撕开的缺口中一闪而过,还顺手扯过来一个辽兵替自己挡住后面的羽箭。   松林外是一片低矮的灌木林,孟元直潜进灌木丛之后就失去了踪影。   堪堪赶到的虎奴大吼一声,他身后的猎犬就狂吠着钻进了灌木林,而虎奴却停下了脚步,指挥随后到来的黄金力士散开包围住灌木林。   这片灌木林并不大,左右不过十余亩,灌木林的后面则是悬崖,这片地形虎奴查探过,悬崖上满是冰雪,猿猴难度。   灌木林里传来猎犬的撕咬声,虎奴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之色。   按下就要听声发箭的射雕手的巨弓摇头道:“活捉他!”   狗吠声越来越稀少,应该是那个刺客已经快把猎犬杀光了,虎奴并不着急,猎犬死光了不要紧,只要能把刺客留在这里,就千值万值了。   他身边的辽军越聚越多,最后终于将灌木林的三处去路全部封锁死了。   虎奴大手一挥,无数的辽军就挥舞刀剑斩断碍事的灌木,从三个方向向悬崖挤压。   砍死了最后一只狗,孟元直这才有功夫抬头看四周的局势,对于刚才自己刚才和猎犬大战的时候,辽人没有冲上来感到非常的诧异。   眼看敌人从三面挤压过来,来不及细想,赶紧从放置在这里的背囊里取出一枚轻油燃烧弹,计算好距离之后就丢了出去。   轰的一声,燃烧弹炸开,一道三丈多高的火墙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孟元直赞叹一下火儿的手艺,然后就从悬崖边上找到自己布置的那根细绳子,取出一双手套带上,然后就跃下了悬崖。   快速的下降到了悬崖下面,找到张慈民的脑袋重新拴在腰上一刻不停的向外狂奔。   皇帝大营出了问题,守卫在山下的大军必定会形成合围之势包抄整个龙首山主峰。   他现在只想赌山下的大军动作不会这样快。   果然,就在他向山下狂奔十余丈之后,悠长的调兵号角响了起来。   孟元直顾不得隐藏身形,在那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辽兵脑袋上飞掠而过。   而后密集的锣鼓声也就突兀的从他背后响起,无数的羽箭从背后攒射过来,只可惜,孟元直的速度很快,羽箭去势消失之后,纷纷落地。   辽人的防卫圈越到外围,就越是薄弱,毕竟包围的地方更大,需要的人手也就越多。   孤独的孟元直一个人在密林中狂奔,耳听身后密集的脚步声,他第一次有些后悔去找契丹皇帝了,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铁心源。   自己这一场率性而为的刺杀,很可能会破坏了铁心源精心布置的计划。   现在,孟元直对自己能否杀出重围没有半点的把握。   侧身避开一道寒光,弯刀横着切削了过去,旋转的刀锋割开了对方的皮肉,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壮汉丢掉了手里的斩马刀,无助的抱着腹部跪在地上。   孟元直在他的肩头一点,仗着黑夜中敌人的视线不清,飞身跃起,准备再次翻越这个营寨。   来的时候,守卫这处营寨的辽人睡得如同死猪,现在,这些人却警惕的如同狸猫。   密集的箭雨覆盖了过来,孟元直尽量的将身体缩成一团,即便是如此,肩头和脊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一口气差点散开,张嘴怒吼一声,硬生生的从营寨的栅栏上滚落,受伤的肩膀先落地,碰到了插在肩头的那支羽箭,这让孟元直疼的差点昏厥过去。   挥刀斩断了身上的箭杆,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将羽箭拔出来,一旦那样做,在没有时间包扎的情形下,很容易失血而亡。   眼看着前面又有一群辽兵围拢过来,孟元直咬着牙将最后的法宝火药弹丢了出去。   巨响过后,暗红色的火光翻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前面的辽人东倒西歪,早就有所准备的孟元直踏着暗红色的火星,再一次冲进了一片松林。   他的步伐已经有些紊乱,好在追兵已经被他甩掉了,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辨别一下方向,重新鼓起勇气向自己存身的地洞方向跑去……   一击不中便远遁千里,这是他和铁心源以及许东升他们早就约定好的行动方式。   如今,辽皇营地里应该已经闹翻天了,如果再让自己轻易的遁走,辽皇面对各国使者,会丢尽颜面。   孟元直一遍撕心裂肺的大笑着,一边继续向前跑,虽然他知道这时候大笑对自己来说不是好事,他依旧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快慰。   如果有可能,他更想弄一坛子酒,喝他娘的一个痛快,一个武人有今日这样的经历,即便是死了也无憾事。   终于来到了藏身的地洞,孟元直一把掀开地洞的盖子,自己的战马嘶鸣一声,就从地洞里窜了出来,不断的拿大脑袋拱着摇摇欲坠的孟元直。   孟元直顾不上安抚战马,跳进地洞里按照和铁心源商量好的样子布置完毕地洞,拔掉肩头和背上的箭头,胡乱的裹好伤势,换好衣衫,就跳上战马,一路向西全速狂奔。   只有离这里越远,才能彻底的安全。 第八十七章 阿拉穆特来的人   虎奴没有从悬崖上爬下来的勇气,需要从山顶绕路下来,一来一去,等到他来到第二道哨卡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面对残破的栅栏,焦黑的土地,满是伤兵的营寨,虎奴将手里的狼牙棒捏的吱吱作响。   “与袭击燕赵国王车架的手法如出一辙。”   虎奴身边的黄金力士迭部小声说了一句。   燕赵国王遇袭的时候他就在燕赵国王的身边护卫,想起那次天翻地覆一般的爆炸,迭部的脊梁骨就泛起阵阵寒意,在那样的天威面前,人力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他离开了。”迭部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走不了。”虎奴刚刚接到第二道哨卡的统领的禀报,那个身手敏捷的刺客受伤了,身上至少中了三支箭。   “我们的大军已经封锁了方圆五十里,他想徒步离开千难万难。”   迭部对这个野人出身的上司有些看不起,这人脑袋里装的全是肌肉,为了活捉凶手泄愤,这个莽夫几次三番的放弃了射杀凶手的机会,现在依旧在说大话。   那个凶手既然能够轻易的闯进皇帝驻跸的大营,就说明人家对皇家宿卫的布防状况非常的清楚。   这没有经过长时间的搜集整理消息是做不到的。   无论如何,这都证明人家是有备而来的,迭部不相信刺客会不给自己准备代步的战马。   虎奴回头看着身边的副手道:“我知道你今天对我非常的不满,这个时候,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一条心才好,只有擒获刺客,我们才能平安无事。否则,你我都将被发配乌古敌烈统军司与野蛮人为伴,此生休想再回中京。”   迭部苦笑一声道:“被刺的官员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二十六位,三品以上官员四位,其中一位还是皇族,四品官员十三位,五品官八位,六品车马监一位。虎兄,即便是捉住了刺客,我们的罪责也轻不到哪里去,最轻的,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也逃不掉。”   虎奴瞅着白雪皑皑的原野自言自语的道:“我是从乌古敌烈统军司出来的,知道哪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从北方冰海中吹来的寒风能把人的骨头冻裂。我不想再回到那里去了。”   迭部咬咬牙道:“虎兄,我觉得我们不但要围山搜捕,还要向四周派出游骑扩大搜捕的范围。我总觉得这个刺客已经逃出了我们的包围圈。”   虎奴点点头道:“既然迭部兄认为有这个可能,就请迭部兄带上三千狼骑营的兄弟向外搜索吧。”   迭部点头领命,呼喝一声就带着自己的亲随去找狼骑营传令。   辽皇耶律宗真泪流满面。   他向来都是一个心肠很软的皇帝,在他的治下,辽国官员们的日子过得相对轻松,自他登基以来,获罪的官员仅仅只有八十三位,相对辽国数十万的官员,这样的数字相当于没有处罚过谁。   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二十六名官员一夜之间身首异处,这让他如何不痛彻心扉。   “刺客逃掉了?”   相比泪流满面的耶律宗真,皇太子耶律洪基的脸上除了阴沉之外,就没有别的表情了。   内卫大将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虎奴将军正在追捕,应该快要捉到了。”   耶律洪基冷笑道:“应该?快要?莫里聍,刺客在刺杀了我大辽二十六位官员之后,还欲图靠近皇帐,你统带的两万内卫皮室军,竟然一无所觉。如果不是虎奴将军出帐喝破刺客的行踪,你打算等刺客进了皇帐才准备缉拿他吗?”   内卫大将军莫里聍面如土色,两个全副甲胄的黄金力士捉着他的双臂,稍一用力,就拖着他离开了皇帐。   莫里聍的惨呼声终于惊醒了沉浸在伤痛中的耶律宗真,他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被拖出大帐的莫里聍,烦躁的挥挥手,黄金力士便松开了莫里聍。   莫里聍连滚带爬的来到皇帝面前,抱着皇帝的脚哀哀痛哭。   耶律宗真瞅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地道:“刺客已经杀了朕的二十六个臣子,你想杀第二十七个吗?”   耶律洪基咬牙道:“不明正典刑,何以整肃军纪警戒后人,父皇不可太过仁慈。”   耶律宗真盘膝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单手抚摸着莫里聍的头发道:“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莫里聍自从十五岁起就在朕的身边护卫,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差池,而且,朕相信,如果刺客出现在朕的面前,莫里聍一定会挡在朕的面前誓死护卫朕。不要因为一件事就抹杀掉他二十年的辛苦。”   耶律洪基见父亲这样说,只有长叹一声,闭嘴不言。   耶律重元阴恻恻道:“臣弟听闻,刺杀臣弟时出现的惊雷再现,不知太子殿下如何解释?老夫记得当初太子殿下可是认为惊雷的出现,是对老夫倒行逆施的警告。”   耶律洪基立刻反唇相讥道:“皇叔历来吉星高照,遇难自然呈祥。这次也是一样,您身为领侍卫内大臣营帐应该在我皇陛下营帐以东……”   “查刺儿住嘴!”耶律宗真喝止了耶律洪基,再看一眼摆在皇帐门口的那些尸体,哀伤的摆摆手对耶律乙辛道:“封锁消息,这是我大辽国耻,不可为外人所知。”   耶律乙辛摇头道:“昨晚发现刺客的时候,皮室军第一时间搜查了各个使节团的营帐,借口就是捉拿刺客,弄得人尽皆知,这个消息已经捂不住了。”   耶律宗真缓步走出皇帐,看着白雪皑皑的龙首山,久久不语,待耶律洪基给他披上皮裘的那一刻,耶律宗真才缓缓的道:“北风减弱,地气将要上升,大雁不日北归,明日祭天,就用我大辽死难官员的身体来当祭品吧,祈求祖宗神灵保佑我大辽国运隆昌!”   “诺!”   所有契丹官员齐齐躬身应诺,恭送皇帝进帐。   耶律宗真指指地上的尸体,再看看耶律洪基然后就在宫人的簇拥下进了大帐,同一时间,大帐的帷幕缓缓降下,辽皇从这一刻起,就要戒斋沐浴。   耶律洪基自然知道父亲指着那些尸体想要自己干什么,送走来文武百官,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开始处理刺客带来的繁杂事务。   在他的案头,放着一套灰色的衣衫,几柄铁刺,这都是刺客留下来的东西,桌案的另一边站立着七八个内务府的官员,这套衣衫已经被他们研究过无数次了。   衣服不新,看样子已经穿过一阵子了,这应该就是刺客自己的衣衫。   式样不是契丹人的衣服式样,也不同于一般的西域人身穿的衣衫。   短上衣,肥大的裤子,宽大的腰带,再加上缝在背后的厚实的刀囊,那些研究针线数十年的老裁缝一眼就看出这是大食武士才有的衣衫。   只要看看刀囊部位磨损的状况,就知道这套衣衫已经被那个刺客穿了很久。   布料是非常特殊的亚麻布,这种布料不论是大宋还是契丹,亦或西域都不生产,唯有遥远的大食国,才会有这样的布料。   因为结实耐用,是大食武士的首选衣料。   最重要的是这套衣衫的缝制方法也和契丹,西域人的手法完全不同,即便是缝衣服的线,也是亚麻线。   在被行家们看过之后,他们一致认为,这套衣衫来自大食国无疑。   鉴定衣衫的辽国大匠们退下之后,因为受伤而被抬进来的辽国武士们,不等太子殿下发问,就详细的跟太子殿下讲述自己跟那个手持弯刀,所向无敌的刺客交手的状况。   “卑职的长枪还没有刺进刺客的身体,就被他用弯刀上的锁扣给锁住了,不等卑职抽回长枪,胸口就挨了一脚……”   “卑职当时只看见几道雪亮的刀花,勉强抵挡了其中两刀,却在一瞬间就被贼人劈中了三刀……”   “刺客的弯刀技法非常的强悍,卑职明明已经挡住了他的刀锋,没料到他竟然松开了弯刀,弯刀在卑职的铁矛上转了一圈之后,劈在卑职的胸口上……”   “大食人的弯刀技法乃是代代相传的战技,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的传授给不相干的外人。既然刺客的武器是弯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刺客一定来自大食!”   一位老捕快取过衣衫,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就对耶律洪基拱手道:“衣服上有很浓重的腥膻气,这已经可以排除宋人,汉人们谋刺的可能。即便是有写宋人或者汉人身上有浓重的狐臭,这和北方人身上的腥膻气也有很大的不同。”   耶律洪基微微点头,帐幕中所有的人伤兵和捕快们就退出大帐。   耶律洪基幽幽的道:“大食人?他们捋虎须意在何处?”   一个黑衣文士拱手道:“老夫听闻,波斯国有一座名山,名曰阿拉穆特山,山中有一巨城名曰阿拉穆特城,城中有一首领名曰:哈桑,本,萨巴赫又名山中老人。山中老人门下皆是悍不畏死的刺客,他们有时候不为利益所动,只为挑战世上最难刺杀的人。殿下,如果此人真的是来自阿拉穆特城,那么,他想刺杀谁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他们只想让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安全。” 第八十八章 一只松鼠   “有一片富庶的山谷,山谷两旁是巍然高耸的大山,在这片山谷里,有山中老人哈桑,本,萨巴赫所培植的美丽的花园……   而就在那儿,他把某种草药给他们吃,吃下去以后,他们就飞升到了乐园里,那儿有四季开花的常青树,有长年常熟的果子,有流淌着牛奶和蜂蜜的泉,有青春永驻的童男童女。   那些吃过药的人在乐园里纵情的享受,他们自以为真实的世界,实际上只是一个梦,但这个梦是这样的宁静,这样的安逸,这样的使人迷恋,以致谁把梦给他们,他们就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卖给他。   他们服从他的命令象服从神一样。他指使他们去杀死谁,他们就走遍天涯海角去谋害那个牺牲者,即便是他们在毒刑拷打之下死去,也没人发出一声怨言,因为他们相信死只是超度到极乐世界的捷径……”   契丹人中有很多的学者,尤其是耶律宗真,他对学问者非常的尊敬。   因此,在他的大帐中,永远都有最博学的学者随侍在他的身边,用来满足他那颗永远都充满了好奇和疑问的心。   耶律洪基的脸色有些发黑,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乐园存在。   即便是存在,也不过是类似殷纣王酒池肉林一般的存在,至于神和祖宗,永远都安安静静的逗留在神龛里,或者祖宗牌位上,从不出声,也从不显灵,只是待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子民以及后代们繁衍生息。   越是以神的名义自居的人群,他们对神就更加的无视,这个道理耶律洪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捉到凶手之后再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吧!”   耶律洪基轻飘飘的结束了这场冗长的接见,他不想被这场刺杀影响了心境。   明日,父皇就要祭天,自己很难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准备好所有的事情。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他们曾经代表的价值已经随着生命的消失而消失了。   现在,需要更多考虑一下活着的人该如何安置了,尤其是那些死去的人曾经占据的位置该由谁来替代呢?   孟元直胯下的战马依旧在努力的向前奔跑,只是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白烟,战马的呼吸已经越发的急促了。   这是一匹很好的战马,从昨晚一直奔跑到现在,至少已经跑出百十里地了。   燥热的身体给了孟元直温暖,这让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寒冷的孟元直感觉很舒服。   他知道再这样奔跑下去,自己的这匹战马就会废掉,甚至活活的跑死。   可是,他不敢让战马停下脚步,多跑一步,自己就离敌人远了一步。   前面已经可以看见那条冰封的如同一条白色带子一般的河流。   混沌的脑袋里已经忘记了这条河叫做什么名字,只记得自己和铁心源约定好了,在这条河边汇合。   一阵悠扬的羌笛声从远处传来,曲调非常的悠扬,孟元直努力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好让自己看清楚前面的路,这时候能吹奏羌笛的人,恐怕只有铁心源了。   两匹战马从远处狂奔过来,孟元直伸出双臂,他很想拥抱一下前面的这两个人。   在辽国营地里,他总是孤身一人,这让他感到非常的孤独,而就在刚才,他还在一遍遍的问自己,铁心源到底会不会在河边等自己。   现在,这些忧虑全部都不见了,孟元直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倒头大睡个三天三夜,他更想拉着铁心源的手告诉他自己曾经干下过何等让人热血沸腾的伟业。   可是,在他一头倒进前来迎接他的铁心源怀里的时候,他勉强张开满是血瘕的嘴巴拼尽全身力气大吼道:“快跑啊!”   等孟元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板车上,身下的垫子下面铺着厚厚的干牧草,身上更是盖着厚厚的裘皮,肩背处的伤已经被人细细的包扎过,虽然还有些痛,已经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浑身暖洋洋的,只是没有什么力气,睁开眼睛,发现尉迟文坐在自己身边,小鸡啄米一般的打着瞌睡。   勉强支起身体,就看见铁心源骑着马正守在自己身边,笑吟吟的,模样很好看。   孟元直颓然倒在草堆里,看着湛蓝的天空问道:“我睡了多久?”   铁心源笑道:“三天两夜。”   “我们这三天跑了多远的路?”   “每天一百四十里,这已经是极致了,否则勒勒车太颠簸,你会受不了的。”   “就是说,我们已经离开龙首山五百里以外了?”   铁心源笑道:“难得见你有算对数字的时候,说说啊,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即便是身在龙首山五百里以外还在担心有敌人追来。这些天你发烧的时候,嘴里总是不停的催促我快跑,现在我已经带着你跑出来了。”   孟元直张张嘴巴,守在他身边的尉迟文立刻往他嘴里倒了半碗温热的牛奶,里面加了很多的蜜糖,喝到嘴里甜丝丝的,非常舒服。   “哦,也没干什么,在杀掉那个西京府尹张慈民之后,我发现还有时间,就去辽国皇帝的营寨里溜达了一圈子。”   孟元直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自己此生最得意的事情,然后就等着铁心源露出崇拜的神色。   他发现铁心源的眼睛在一瞬间就瞪大了,惊恐的朝后看了一眼,就对嘎嘎大吼道:“命令全体加速,快跑!”   嘎嘎迅速的掏出牛角号吹了一声,孟元直就感觉身下的勒勒车变得颠簸起来。   见铁心源准备跑去最前面就气急败坏的道:“你跑什么?我们已经跑出很远了。”   铁心源打了一个寒颤之后怒道:“跑的还不够远,你越是用这种平静的话说出来的事情,我就越害怕,那找你爱显摆的个性,接下来会立刻告诉我一个完全超乎我想象的结果出来。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干掉了辽皇!如果是这样,我们即便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没有安全的可能。”   孟元直黑着脸摇头道:“你以为皇帝就那么好杀?就算我靠近皇帝一丈之地,也没有可能刺杀辽皇,你以为辽国的黄金力士都是吃干饭的?我这次出去,就杀了几十个辽国官员,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莫要惊惶。”   铁心源脸上的表情非常的精彩,一阵红,一阵白的张嘴惊叫道:“多少?”   “几十个,大晚上的看不清楚是谁,摸到脑袋就切下来,反正几十个是一定有的。”   被马车颠簸的呲牙咧嘴的孟元直连忙道。   铁心源的命令被那些牧奴们贯彻的非常彻底,为首的牧奴首领胡老三带着自己的十几个爪牙咬牙切齿的挥舞着鞭子催促那些被绳子串成一串的牧奴们赶紧催动战马快跑。   孟元直既然已经醒了,铁心源就完全没有必要再担心这家伙的伤势了,高烧了两天,一醒来就能跟自己吹牛的人用不着理睬他会不会死。   这一跑就是整整大半天,直到勒勒车的轮子彻底崩坏将孟元直丢到草原上呲牙咧嘴,铁心源才不得不下令放慢赶路的速度,几乎所有的勒勒车都需要更换车轮。   孟元直在尉迟文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来到铁心源的面前想要发问,却看见铁心源的一双手还在微微的颤抖,不由得怒火尽消,安慰他道:“莫慌,辽人又不知道是我干的,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单人独骑离开了龙首山,晚上的时候又偷偷的摸进去的。”   铁心源捶捶自己的脑袋道:“二十六个辽国官员的命在我眼里连你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你冒险杀他们做什么?要是万一陷进去了……”   铁心源的话让孟元直心里暖洋洋的,拍着胸口道:“我孟元直命硬,死不掉的,别担心。”   铁心源摇头道:“你可能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背后的伤势有多么的严重。   射中你的两支羽箭都是破甲锥,如果不是因为距离太远,没了多少力道,你就会被那两支箭射穿。   即便是如此,你也流血不止,我接到你的时候,你的样子真的和快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拿着刀子在你的后背上剜掉被冻伤的腐肉,你都没什么知觉,犹自睡得天昏地暗。   即便是拿丝线给你缝伤口的时候,你才哼唧了两声。   老孟,我们的性命值钱的很,千万莫要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你杀掉辽国几十个官员,他们马上就会有上百个官员等着补位。”   孟元直抓抓头发懊恼的道:“难道说老子冒着奇险干的事情竟然屁用没有?”   铁心源丢给孟元直一个小巧的银壶道:“怎么没用?如果我是你们的首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痛饮三天三夜,为你的壮行喝他娘的一个痛快。刺客列传之下,你孟元直的行为当光耀千秋,痛快的无以复加!”   孟元直呲着白牙,大笑着拍拍铁心源的肩膀道:“痛快吧?老子就知道你会喜欢。”   说完就扭开银狐盖子,将里面的酒浆一饮而尽,然后就接着和铁心源一起哈哈大笑。   笑完了,孟元直才问道:“你给我的那张画着一只松鼠的纸张,我留在地洞里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张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铁心源笑道:“那是一句波斯谚语——我何处不去攀登?”   “什么意思?”   “山中老人霍桑的箴言!” 第八十九章 牛心亭的山贼   百兽中无论狮子和老虎说什么大话,都会被百兽认为是豪情万丈的宣言。   狐狸要是什么大话都说,会遭到百兽无情的嘲笑。   可是啊,霍桑借用松鼠之口,诉说自己理想的时候,嘲笑他的人很少,即便是有也已经被他门下的刺客给杀掉了。   当他的好友俄磨也开始质疑他的行为的时候,刺客在一个阴晦的黄昏,来到了俄磨的门前。   大贤者俄磨先是给了刺客一本《可兰经》,告诉他只要读过《可兰经》的人都会得到幸福。   刺客接受了《可兰经》刺杀俄磨之心依旧存在,俄磨见《可兰经》都不能抑制刺客杀死他的决心,就哀叹世事的无常,赋诗曰——“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直到刺客带毒的短剑刺进他的胸膛的时候,俄磨依旧在赋诗——“啊,大神哟!我在风的手中去了。”   孟元直听铁心源讲完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之后问道:“波斯距离我们足足有万里之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铁心源笑道:“我是穆辛的弟子,身为穆辛的弟子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师祖的故事?”   “穆辛告诉你的?”   “是啊,穆辛就是俄磨大贤者的弟子,所以啊,我也算是名门高弟了。”   “坚持不懈的给霍桑增加罪孽就是你们师徒常干的事情吗?比如沙洲的那场屠杀,又比如哈密军营的大火?”   铁心源大笑道:“穆辛是个胆小鬼,在波斯的时候他对霍桑俯首帖耳,恭敬至极,来到霍桑势力范围之外,他却在不遗余力的给霍桑增加仇敌的数量。按照穆辛所说,今天多一个敌人,明天再多一个敌人,终究有一天,天下人都想要霍桑死的时候,他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卑鄙小人!”   铁心源闻言,哈哈大笑,挑着大拇指夸赞道:“这话说的结实,所有靠脑子吃饭的人其实都是卑鄙小人。   所谓的计谋,其实就是谋划攻击敌人最薄弱环节的一种方法。   如果正大光明的去干,会被人家满是肌肉的脑袋的那种人一棒子敲死,因此啊,只能偷偷摸摸的,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做事。   做事最卑鄙的那个人一定是智慧之王。   咦?你还不信?   把《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孟德新书》《六韬》这类的书仔细看看,如果看不懂这些书,三十六计你总该知道吧,且不说别的,光是李代桃僵,假痴不癫之类的计谋就够让欧阳修那种正人君子呕吐三天的。”   孟元直捂着胸口痛苦的咳嗽两声道:“这两种计谋你用的最多啊。另外,你派出去的斥候有没有发现追兵?如果没有找到追兵,我想去帐篷里继续睡觉,全身困乏的厉害。”   铁心源瞅瞅站在高坡上的斥候摇头道:“没有什么发现,看样子辽皇以为你被困在龙首山山里了,正在山里找你,只要我们从宁边州进入大宋,辽皇就鞭长莫及了,是没有办法确定我们中间是不是有人参与了谋刺。”   孟元直有些失神的看了看南边,坐在尉迟文搬来的马扎上裹紧裘衣,马上就要踏上大宋的国土,他多少有些唏嘘。   刺杀辽国官员的事情,其实就是他因为离开了大宋内心负疚的一种表现。   宁边州以西的牛心亭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地方,这个地方恰好处在大宋,大辽,西夏三国的交界处。   凡是这种地方,一般都是藏污纳垢的所在,在大宋犯事之后混不下去的流寇,会来到这里避难。   同样的,被国家不容的西夏人,辽国人也会来到这里避难。   这地方和哈密有些像,不论是西夏人还是辽国人,有事没事总会过来扫荡一番,掳掠走了牛心亭这几年的发展成果,然后又会对牛心亭不理不睬。   至于大宋,他从一开始就懒得看一眼牛心亭。   大宋京兆府坐地分赃的大盗徐东升主要金钱来源就是牛心亭,这里已经形成一个繁荣的黑市交易。   在大宋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带有皇家标记,或者带有大家族私人标记的珍宝会卖给同样喜欢这些东西的辽国商人,而辽国严禁出口的战马,海东青在这里同样会交易的如火如荼。   至于西夏人,他们只卖两种东西,一种是从大宋军队手里缴获来的武器,和甲胄,另一项大宗货物就是湖盐,西夏国的夏州满是干涸的海眼,只要从湖面上把大块的湖盐撬下来,运到牛心亭之后就是钱。   孟元直在龙首山干下了滔天血案,虽然辽国人并不知道,铁心源还是想尽快的离开辽国国土。   涅鲁古的手令非常的有用,宁边州的契丹官员甚至都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会带着这么多的人和战马离开辽国,短暂的交涉之后,就开关放行。   出了宁边州之后,大地上的白雪就消失了一大半,枯黄色的大地上见不到多少树木,只有大片,大片的蓬蓬草露在地面上,和大地基本上是一个颜色。   山阴的地方依旧能看见皑皑白雪,不过,并不多,远远地能够看见有野羊一类的东西正在山阴位置上吞食白雪解渴,这个时候在这里能见到水源,无疑是极为珍贵的。   休息了几天的孟元直精神依旧不太好,坐在马车上懒洋洋的,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补血养气的枸杞铁心源买了很多,让孟元直拿来当零食吃,再加上这一带难得一见的人参,也没有让失血过多的孟元直精神起来。   “已经进入牛心亭地界了,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碰到强盗,这简直太奇怪了。”   喝着鸡汤的孟元直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对正在和鸡爪子较劲的铁心源说到。   铁心源小心的从鸡爪子掌心咬下一块豌豆大小的肉来,满足的品位了好久才睁眼道:“你在哈密也见不到马贼啊,谁会在自己的老巢跟前打劫。”   话音刚落,道路两旁的矮山后面就响起一声号炮,两彪人马从山后呐喊着冲杀出来,害的铁心源手里的鸡爪子都掉在腿上了。   山贼们拦住去路,就见一位穿着老羊皮袄的光头大汉越群而出,用手里巨大的斩马刀指着马车上的孟元直吼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牧奴们一阵惊慌,胡老三装着胆子一顿鞭子下去,那些牧奴见清香谷武士已经去了前面,也就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孟元直端着装满鸡汤碗的手稳若磐石,用筷子指指那些山贼对铁心源道:“这就是我看不起老许的地方。既然要抢劫,说那么些废话做什么,如果刚才他们不点响号炮,直接杀出来,虽然最后还是会被我们这些马贼杀死,我们手里的牧奴无论如何也会损伤一些,现在,骑兵只要冲锋一次,这些人就完蛋了。”   骑兵只有三十六位,在队正的统领下很快就聚集在一起,随着队正一声令下,三十六匹战马就粗暴的杀向对面的山贼。   即便是队正也不认为这百十个拿着木叉,短刀,长矛的山贼能对自己这群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可以造成伤害。   为首的光头大汉怒吼着挥舞着宽大的斩马刀徒步就杀向骑兵。   只可惜骑兵们早在冲锋的时候,就已经取出自家的强弩,箭如飞蝗,光头大汉将一柄斩马刀挥舞的水泼不进,强弩竟然被他的斩马刀斩的到处乱飞。   孟元直指着这个光头大汉对铁心源道:“这个人可以留下来,武艺不错。”   铁心源笑道:“需要把山贼的匪气抹消干净了才好用。”   孟元直笑道:“我就是建议一下,你要是不喜欢就杀掉好了,别人都跑了,就剩下他一个人苦战,秉性不错,我只是喜欢这家伙的憨直。”   队正亲自带着二十个人去追杀山贼了,留下十六个人围着壮汉不断的发射弩箭。   斩马刀很重,挥舞一会还行,挥舞的时间长了,就难免会出现破绽。   终于有一支弩箭穿过刀网,咬在他的大腿上,壮汉大吼一声,鼓起力气继续将斩马刀挥舞的更加急促。   不论他挥舞着斩马刀杀向那一个地方,骑兵都和他保持三丈的距离,偌大的一个包围圈,同样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刚刚鼓起来的力气以更快的速度消失了,光头大汉竟然不再理睬横飞的弩箭,抱着一颗光头,挺着长刀就向右面的一个骑兵一头撞过来。   弩箭入肉的声音噗噗的传来,骑兵们已经看到了嘎嘎发出的命令,特意留他一命,弩箭全部挂半弦都朝他的下三路招呼。   冲锋了一半,光头大汉的两条腿上就钉满了弩箭,一条皮索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准准的套在大汉的脖子上,胡老三手上发力,套马索尽头的圈子就在一瞬间拉紧,壮汉丢掉斩马刀,双手揪着皮索,想要松开绳子,好让自己多喘口气。 第九十章 志向远大的张通   胡老三是牧奴,而且是一个很不错的牧奴,因此,他极为擅长捆绑一类的小游戏。   即便是再强壮狂暴的野马,在被他捆绑过后,都会变得很老实。   本事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吹嘘的,因此,当铁心源看到被捆绑之后的山贼张通,就对胡老三的手艺非常的满意。   七哥汤饼店在卤制猪肉的时候,王柔花总会找来很多麻线将猪肉捆绑的结结实实。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煮好的肉不会散开,切片摆盘的时候会非常的美观。   山贼张通如今就是那块猪肉!   张通如今就安静的躺在一个皮桶子里面,皮桶子底下是一个铁锅一样的东西,装上水之后,只要在底下点上一堆火,很快就会把水烧热,然后就能洗个热水澡了。   这样的东西是铁心源自己发明的,他总在戈壁沙漠里跑,如果两天不洗澡他就会发疯。   铁心源将躺在皮桶子里慢慢感受水温逐渐上升的过程称之为享受。   而张通则完全不这样看!   尤其是嘎嘎呲牙咧嘴的朝他身下的火堆里丢柴火的时候,他就猛烈的扭动身体,想要从皮桶子里逃出来。   他嘴里塞着一个山核桃,这枚核桃中间穿了一条线,核桃塞嘴里之后再把绳子绑在脖子后面,他就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场普普通通的抢劫,竟然会让自己落到一个被人吃掉的可怕境地。   孟元直瞅瞅在皮桶子挣扎的张通笑道:“这家伙身上有伤,见水不好。”   铁心源摇头道:“我宁愿伤重而死,也不愿意被身上的虱子给活活吃掉。”   孟元直叹口气道:“你见不得他满身的虱子,想要给他除虱子就明说,让他以为自己会被煮熟吃掉,这就太过份了,会吓死他的。”   铁心源奇怪的看着孟元直道:“老孟,我忽然发现你好像对这个家伙非常的重视啊,什么原因,说说。”   孟元直咬了一口馕饼含含糊糊的道:“不知道,我只是从龙首山逃跑的时候,觉得太孤单,如果当时我有几个得力同伴接应的话,日子会好过的多。”   铁心源指指张通道:“你觉得这个家伙适合当你的部下?他那么蠢!”   孟元直摇头道:“你不明白,上了战场蠢人越多越好,只有蠢人才会硬着头皮往敌人的刀枪上撞,聪明人则不会,他们会避开刀枪,甚至会扭头逃跑!”   铁心源仔细一想,孟元直说的确实是真的,不论是岳飞,还是戚继光,这些人挑选部下的时候,最爱的就是心性质朴的部下。   在铁心源看来,所谓的质朴,就是傻!   既然岳爷爷和戚爷爷这两位名将兄都是按照这个条件来招兵的,孟元直这样做,应该没有什么错误。   “你喜欢就拿走,不过,他身上的各种虫子一定要消灭干净,我实在是不想和他睡一个大通铺之后,第二天发现有一个虱子趴在我脸上!那样的话我会疯掉的。”   孟元直对铁心源的这种奇怪的洁癖实在是非常的无言以对,这家伙面对尸山血海都能谈笑自如,却无法忍受一只小小的虱子。   长年累月走沙漠戈壁的人谁身上找不出几个虱子?如果说这样的人真的有的话,那就一定是铁心源和尉迟文以及嘎嘎。   孟元直提着刀子走到张通跟前,割断了绑在核桃上的绳子,张通一下子就吐掉核桃大声道:“别吃我,我还没熟呢,别吃我!”   同样跟过来的铁心源瞅瞅孟元直道:“你确定你想要这样的人?”   孟元直长叹一口气,将涕泪交流的张通脑袋用一根柴火按进滚烫的热水,这家伙的胡须上光头上全是绝望的虱子在跑来跑去。   他很担心铁心源会因为恶心的缘故而真的将张通给活活煮死。   不知何时,铁心源身上的权威意味越来越重,而且杀伐果断,以前大家会商量着办的事情,如今大部分事情都是他独自决断,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首领了。   好在直到现在,铁心源做出的决断一般都是正确的,并没有一昧的捉权,还多少知道相信别人,并对自己人委以重任。   孟元直最害怕铁心源也彻底的变成大宋皇帝赵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如果变成那样,天下之大,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张通身上有伤,不好往水里添加石灰,嘎嘎端来一碗盐巴,一股脑的倒进皮桶子里面。   盐水碰到张通腿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这让张通痛不欲生,刚才喝了一口洗澡水,他也知道水里面加盐了。   直到现在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被这群人煮着吃掉,否则没事往水里加盐做什么。   孟元直等水足够热了,就让嘎嘎移走火堆,对已经彻底认命的张通道:“放心,没人打算吃了你,就你这副脏样,吃进去也会吐出来,洗涮干净了才好给你裹药。”   “啊?不吃我?”张通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热切的看着孟元直,只是不敢看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男子,就在刚才,是这个少年人下令把自己丢进皮桶子里煮的,并且还要仆人把火烧旺一些。   直到皮桶子里的水慢慢变凉,张通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这些西域人真的不打算吃掉自己。   两个牧奴将他架出皮桶子,割断绳子之后就把他身上的衣衫全部扒干净,用刷马的刷子将他从头到尾刷了一遍,看着满地的黑水,张通多少有些羞涩。   最后一桶桶温水从头上浇下来,张通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干净过。   腿上的伤口被抹上清凉的药膏,然后用麻布裹紧,最后换上一套不算新,却绝对干净的衣衫,他就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孟元直见这个壮汉现在还能稳稳的站在地上,不由得在心中喝彩一声。   一摆手就把身边的一个酒坛子拍飞了过去,张通探出手稳稳地捉住酒坛子,不解的看着孟元直。   孟元直笑道:“喝了这坛子酒,就跟着老子走,将来能走到那一步就看你的造化了。”   张通还打算说些什么,无意中看到铁心源电锯一般寒冷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赶紧拍开酒坛子,遥遥的敬了一下孟元直,然后就一口气喝干了。   铁心源见张通已经服软了,就站起身对孟元直道:“你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这里的事情该你管了,我要好好的睡一觉。”   张通见铁心源走了,就缓慢的靠近孟元直的身边,小声道:“多谢恩公救命!”   孟元直指指铁心源走掉的方向道:“以后别让他捉到把柄,他真的会把你煮熟……”   “小人不敢,只是还不知道恩公的大名,还不晓得咱们到底是属于哪一国。那位贵人又是谁?”   孟元直将手上刚刚烤好的羊腿递给张通道:“我们哪一国的人都不是,我们只为自己战斗!老子以前是马贼!”   “啊?马贼!太好了,小人早就想当马贼了,整天混在牛心亭这个破地方带着一群苦哈哈抢劫一点小钱,却要冒着天大的风险。马贼好啊,以后跟着恩公一起纵横大漠戈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日子才是人过的。”   孟元直笑而不语,等张通吃了一根羊腿之后才慢慢地问道:“你是汉人,还是宋人?”   张通有些不好意思的张着满是油脂双手,干脆抓了一把枯草,三两下擦了手之后,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后背对孟元直道:“小人原先是麟州火山军标下的队正。”   孟元直抬头瞅瞅这家伙背后的那朵火山纹身,淡淡的道:“飞天夜叉刘秉彦还是你们的统制吗?”   听到孟元直说到刘秉彦的名字,张通的神情多少有些黯然,端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酒道:“将主是去年离开的,跟随狄相公去了南边,听说现在已经要得胜还朝了。”   “火山军乃是西军所属的精悍军队,你身在火山军,还能当上队正,前途不差,苦熬上几年,升入将官十九阶应该是稳的,为何要来到牛心亭落草为寇?”   “小的在军中押运一批粮草去横山路,结果在兔毛川遇到了西夏人的擒生军,打了一场,我们人少打不过西夏人,一百二十个兄弟当场战死了六十二个,粮草也丢了。   这批粮草是副将从弟兄们的牙缝里抠出来给麟州知府送的孝敬,如今粮草没了,所有人都会从正兵成为贼配军,家眷也会受牵连,即便是战死的兄弟也不能幸免。   与其让所有人跟着我这个倒霉的队正一起吃挂捞,不如让弟兄们回去向知府告首,就说我猪油蒙了心,一心贪图那批粮草,勾结了牛心亭的山贼,劫掠了粮草,还杀掉了自家六十二个兄弟……   反正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的,把所有罪名一起背了,大家谁都好过一些。”   孟元直点点头,在军中这样的事情不奇怪,指着牛心亭方向问道:“牛心亭的状况你知晓吗?”   张通猛地一下子站起来,虽然两条腿痛的厉害,他依旧狞笑道:“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恩公可是要劫掠牛心亭?只要给我今天对付我的那种兄弟五百个,我们就能踏平牛心亭,发大财!” 第九十一章 荒野明珠   连日的奔波,莫说孟元直这样的伤患了,即便是铁心源自己也受不了。   五百多人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牛心亭之后,立刻就引来了无数人的观望。   “爷爷们事来花钱的,有好东西都给爷端上来!”   张通坐在马车上大吼了一声,空荡荡的街面上总算是畏畏缩缩的走出几个人来。   铁心源环顾一下牛心亭。   这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地方,盖满了干打垒的土房,房顶全是北方特有的半边房,一头高一头低,有些地方明显的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按照张通的说法,这该是西夏人来过的痕迹。   这些年辽国人不太来了,主要是宁边州这地方已经有十六年未曾发生过战事了,加上最近几年这里的辽军被辽皇抽调走了很多,辽军一般都龟缩在宁边城里不出来。   因此,来牛心亭捡便宜的一般都会是西夏人。   即便是西夏人来都牛心亭,也不是每一次都把这里的人杀绝,而是把主要力量放在抢劫上。   有些在牛心亭居住的老人,甚至会在西夏人到来的时候打开自家大门,跪在门外等候西夏人。   只要西夏人在牛心亭得到满意的收获之后,就会如同来的时候一样,一阵风般的离开。   西夏边将也不是傻瓜,如果对牛心亭伤害的过于严重,这里的盗匪们就会星散,牛心亭也就会彻底的变成一块死地,就会绝了自己收割牛心亭财富的路。   冬日的牛心亭土苍苍的,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有乱糟糟的红柳长满了山坡,因为有大批人进来,放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几头瘦羊依旧留在山坡上啃干草。   自从知道铁心源和孟元直他们的目的不在牛心亭之后,张通就非常的惋惜。   他知道牛心亭这个看似破败的地方,蕴藏着多么骇人的财富。   当然,这些骇人的财富是对张通而言,一万贯的财富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大到没边的数字。   可是到了铁心源的眼中,和上千名土匪,大盗硬拼之后才能得到这么些无法兑换,无法带走的物资,无疑是非常不划算的。   这里到处都是江洋大盗,每一个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每一个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即便是把他们都杀光了,也不见得能够捞到多少好处。   铁心源能看到断墙后面闪动的人影,更能听见金铁交鸣的响动。   这样的举动自然吓不住铁心源,那些人只是用这个方法来告诉他,他们不太好惹。   和土匪打交道很麻烦,如果你表现的强势,他们就会非常的配合,如果你表现的弱势了,他们就会化身为狼扑上来咬死你。   孟元直表现的自然很霸道,手里的长弓不断鸣响,弓弦每响一次,就有一个人从隐藏的地方掉出来。   断墙后,破车底下,房顶,枯井口,窗户背后,射空了一桶羽箭,孟元直才罢手,最后一支羽箭颤巍巍的插在出来应话的一个枯瘦男人两腿中间。   张通夸赞了一声孟元直的箭法,而后对那个枯瘦的男人道:“爷爷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想在这里修整几日,然后就离开。吃的,喝的,马料,物资全部要,不白要,都用真金白银来换。贺捕头,我张通说出来的话,你信不信?”   贺捕头低头瞅瞅插在自己脚下的那支羽箭,慢慢地道:“张通,几日不见,你不当山贼,抱上贵人的粗腿了。   兄弟你攀上了高枝,哥哥我只会祝贺,不会眼红。   没说的,粮草,物资牛心亭不缺,即便是想要女人暖被窝,牛心亭也有。   只是五六百人马进入牛心亭,会让这里的人不安心,不知张兄弟有没有什么章程说出来听听。如果每次都弄得血淋淋的,这生意没法做。”   张通大笑道:“北燕阁我家主人包下了,那里地方宽大,够我们五六百人马屯驻了,只要你们不进入北燕阁,我家主人也不会让人轻易的出去,采买的人和送货的人自然不在此列,三天,我们停留三天,然就进入麟州干我们的买卖,贺捕头以为如何?”   贺捕头死死的盯着马车上坐着的那个黑裘少年,虽然他年龄不大,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很刺眼,面孔白皙的不像话,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一个首领般的人物。   可是,那个持弓的彪悍西域人却需要看他的眼色行事,阅人千万的贺捕头自然清楚谁才是这支队伍中说话管用的人,昨日张通带人去打劫这支队伍的事情贺捕头是一清二楚的,从那些逃回来的山贼口中,也知道眼前这支队伍不好惹,既然这些人只是路过,他就很希望大家能和平相处,以交易的方式度过这几天,最后把他们送去大宋麟州。   铁心源抬抬带满宝石戒指的右手,用标准的突厥话和孟元直说了两句。   孟元直就冲着张通点点头,张通笑着对贺捕头道:“我家主人答应了,现在,就去告诉北燕阁的鸨子头,给老子挑两个身上没虱子的娘们拿来暖床。”   贺捕头笑着答应,立刻有人飞快的朝牛心亭里面跑去,估计是去告诉北燕阁主事人了。   大队人马重新启程。   贺捕头故意落后几步和张通乘坐的马车并行,笑嘻嘻地问道:“贵主人……”   张通立刻截断贺捕头的话道:“老贺,不该问的就别问,我只能告诉你我家主子来头很大,我们谁都惹不起,你好好的伺候主子三天,拿走该拿的银子,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问。”   贺捕头呵呵干笑两声,就闭上嘴在前面领路。   打不起来了,藏起来的人们就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刚刚还空无一人的牛心亭,转瞬间就变得非常热闹。   铁心源甚至还在这里看到了两三家粮店,四五家酒馆,七八家饭铺,数量最多的是皮匠铺子,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   当一座稍微高大些的房子的窗户打开之后,那里面竟然是一座银楼。   房子最气派的是一座叫做金钩赌场的地方,十余个彪形大汉抱着胳膊站在金钩赌坊的门口,面色不善的看着从眼前经过的车队。   孟元直瞅着赌场门口挂着的一串子骰子笑着对铁心源道:“咱们清香谷也该有这东西,要不然,晚上都没有好地方去耍。”   铁心源笑道:“都会有的,说不定已经有了。”   孟元直有些怀念的道:“也是,咱们那里一天一个模样,出来的时候老婆还说在哈密找不到好丝线,结果我走的时候,清香谷一连开了三家绣房,她竟然说哈密的丝线式样,比大名府都多。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铁心源欣慰的点头道:“其实西域这地方地处南北要冲,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南边的特产,北面的珍奇,将来都会在哈密汇集的,论到商品种类的繁多,河北大名府和它可没法比。   如果不是因为西域数百年来战乱不绝,那里一定会变成一个非常繁华的所在。   老孟,我们的力量壮大之后,你会看到一座雄城出现在那里的,至少,我们要把汉家的烙印留在西域之地。   这一次,我要西域不再是中原的屏障和缓冲之地,他就是我们汉家的土地。”   孟元直笑道:“那是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要这句话不是大话才成!”   二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个巨大的土楼跟前,土楼和两边高大的夯土墙连接,虽然算不得高大,在这个地方能有这样的一座可以抵挡一下敌人的工事已经难能可贵了。   张通的爪子已经按在前来迎接他们的老鸨子鼓腾腾的胸口上,被老鸨子一巴掌打掉之后,这家伙才想起来,今天后面还有两位主子。   看到了鸨子头的时候,铁心源就皱起了眉头,和他预料的一样,鸨子头是一个宋国妇人,这让他大为不满。   不过他很快就苦笑了起来,这种风月场所的老大,确实的是宋国妇人才能有那么一丝韵味。   以契丹女人的骄横,西夏女人的愚昧,是没法子管好一座青楼的。   能把青楼开在土匪窝里,这个女人应该很不简单。   一身晚云飞的窄袖对襟褙子服,大红的抹胸露在外面,两座肉山颤巍巍的半隐半露,坠马髻倒在一边,描过眉毛细细的上挑,一张大嘴正不停的和张通打情骂俏,一双桃花眼却一直落在铁心源的身上充满了好奇。   手里的团扇摆放的非常有讲究,遮住了张通看向自己胸口的贼眼,却在铁心源的这个方向无遮无拦。   孟元直嘿嘿笑道:“老妇人你不喜欢,留给我老孟如何?”   铁心源面无表情的道:“年轻的我也没兴趣,你的伤还没好,你也消停几天吧?”   “那怎们成,老子的身子是钢浇铁铸的,那点伤不碍事,告诉你,老子在去找辽国皇帝麻烦的时候都弄了一个契丹女人,到了这里算什么事。”   铁心源看看兴致盎然的孟元直摇头道:“你将来要是不在女人身上再栽一次大跟头,你是不会消停的。”   孟元直急不可耐的从马车上跳下去,笑道:“只要过的快活就成,我现在还能倒什么霉运?你又不会害我!”   说这话就笑吟吟的向老鸨子走了过去。 第九十二章 屁股上的秘密   北燕阁是一家妓馆,同时也是一家客栈,高墙里面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高墙外面的大通铺是没钱人住的地方。   铁心源得到了一间独门小院,这里只住铁心源和尉迟文以及嘎嘎。   原本孟元直也应该住进来的,这家伙一点都不掩饰的扛着老鸨子不见了踪影。   铁心源麾下的所有人包括五百个牧奴全部住进了大院子里面,这些天得到了一些赏赐的胡老三安顿好那些牧奴之后就带着自己的狗腿子向打开窗户乱抛媚眼的女人们冲了过去,引得那些还是单身汉的牧奴们一阵乱骂。   从清香谷带来的武士们,没有过去,他们有职责在身,在队正的带领下开始督促牧奴们做饭。   北燕阁里有粮食,可是那些武士一概不动,找来的肉食,也必须是活羊,需要亲自圈养一天之后才能宰杀。   张通购买来的粮食是用来以后用的,现在用的粮食依旧是铁心源自己从西京带来的粮食。   即便是喝的水,也是张通使唤牧奴们去山阴处收集的白雪,北燕阁水井里面的水即便是张通也不敢用。   这里是强盗窝,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哪怕是一个小孩子都不能轻视,张通比谁都清楚,这些看起来非常木讷的家伙,一旦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会是何等的可怕。   有生意的姑娘们的叫声很大,跟杀猪一样,这是人家的一种策略,为没有生意的姐妹们招揽生意。   跟随铁心源来到西京的武士,都是从清香谷里千挑万选的战士,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的食物,对这一切充耳不闻,那些牧奴们则端着饭碗鬼叫连天,即便是张成这种老家伙,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铁心源居住的院子很安静。   嘎嘎一点都不喜欢那几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他喜欢腰身粗壮,胸口鼓鼓囊囊的姑娘,把小姑娘们端来的饭食赏赐给了这些小姑娘,还每人发了一枚银币,就连推带桑德撵出去了。   吃过饭之后,铁心源就从行囊里取出许东升交给自己的三封信递给了嘎嘎,要他交给那个贺捕头。   贺捕头拆开属于自己的那封信之后,一颗提的高高的心才慢慢的落地了。   许东升介绍过来的人,至少不会对牛心亭不利,信中说铁心源一行人确实是路过牛心亭,最后打算进入大宋麟州,要他们想办法带着铁心源一行人避开边军,避开官府,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大宋,并且要帮他们办好通关文书。   谢仪是一百两金子!   有许东升作保,贺捕头一群人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巡梭在周围的闲人们,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不大功夫,贺捕头就带着另外两个大汉,来到铁心源的院子外面求见。   尉迟文非常有礼貌的把三人请进了土坯屋子,然后就乖乖的坐在一边烹茶。   铁心源拱手道:“在下此次前往大宋其实并没有其它的意图,不过是久仰宋国繁华,意图去东京汴梁城走一遭,见识一下上国的繁华。”   贺捕头三人相互看一下,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奇怪,正要问,就听贺捕头呵呵笑道:“铁木尔公子有所不知,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有您这样的域外贵公子想要去大宋东京汴梁城。”   铁心源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贺捕头为何这样说了,没想到一片云的儿子乎鲁努尔竟然真的去大宋享福去了。   就是不知那个黑心的卖伊斯有没有一起去。   遂笑道:“乎鲁努尔跑的够快的,你们知道他带了多少从人吗?”   贺捕头也没想到铁心源竟然认识乎鲁努尔,连忙笑道:“乎鲁努尔大人的从人很多,足足有三千余人,其中过半是武士,其余则是妇孺。”   铁心源一呆,连忙问道:“三千多人就这样通关了?大宋边军和官府就不理不睬吗?”   另一个壮汉笑道:“两千两黄金泼天一般的撒下去,金子就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遮住了。”   铁心源苦笑道:“看样子我出一百两金子实在是小气了。”   壮汉起身拱手道:“这不同,乎鲁努尔进大宋是一笔生意,您有许大哥的亲笔信,这对我们来说就是自家人办自家事,即便是没钱,我们也会恭送公子顺利进入大宋。”   许东升在信中交代的非常清楚,这个叫做铁木尔的少年人是西域一个实力通天的人物,万万不可慢待了,如果不是考虑到牛心亭的兄弟们需要金子去通关,否则连一百两金子都不该收。   铁心源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诸位帮忙了。铁木尔感激不尽。”   一个西域人模样的少年人说着一嘴流利的大宋官话,贺捕头也感到非常的惊奇。   刚刚在街面上听这个铁木尔公子和另外一个虬须西域大汉说的是西域话,还以为他不会说宋音,西域之地能说宋音的人不是没有,大部分发音都非常的古怪,像铁木尔公子这样标准的宋音,闻所未闻,简直比他这个大宋人说的都好。   出现了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说明,眼前的这位贵公子绝对是一位西域了不起的贵族。   尉迟文端来的茶水很好,喝了一口之后,贺捕头就有些惭愧,这样的好茶,他竟然没喝过。   贺捕头和两个壮汉晕晕乎乎的陪着铁心源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这个少年人无意中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三人才告退出门。   临出门的时候,嘎嘎笑嘻嘻的将一个小小的箱子递给了贺捕头,贺捕头一接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金子,一百两,只多不少。   嘎嘎又拿出一个小布袋子一起递给贺捕头,这才送三位出了北燕阁。   贺捕头三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百两金子虽然值钱,三人还是见过的,回到金钩赌坊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布袋子。   袋子里面装着三块精美的玛瑙石,虽然没有被雕刻过,可是上面自然形成的精美纹饰,就足以让人爱入骨髓。   这三块玛瑙的价值,绝对不会比一百两金子低。   金钩赌坊的掌柜裴良笑道:“这才是真正贵人的气派,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让咱们还了许老大的人情,还落了好处。”   贺捕头拿起两枚玛瑙给另外两人一人手里塞了一块笑道:“既然人家事情做的漂亮,我们就不能把事情做的寒掺了,老裴,金牛寨的刘知寨是你的把兄弟,那里就拜托你了。”   裴良拍着胸膛道:“我说的话就是老刘说的话,这么些年,喂给他的金山银海,早就够买百十个金牛寨了。”   银楼掌柜地笑道:“赵通判那里就由我去吧,来回两天时间足够,拿到通关文书不难。”   贺捕头笑道:“铁木尔公子的目的地是横山,不是东京城,我去关照一下横山路的兄弟们一路照应。”   就在三人商量如何能够安全稳妥的把这一批人送走的时候,铁心源待在屋子里眉头锁得很紧。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大宋边关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三千多异族人送进自家的腹地,最要命的是,这中间还有一千多名凶名昭著的马贼。   铁心源觉得自己如果想要偷袭一下大宋的话,三千铁骑就足够把大宋北方搅个稀巴烂。   孟元直带着一身的脂粉味道摇摇晃晃的走进铁心源的屋子,见他眉头紧锁,就有些尴尬的道:“下次注意便是。”   尉迟文见铁心源没有搭理孟元直的意思,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诉说了一遍。   孟元直冷笑一声道:“你才知道其中的奥妙吗?大宋的边防其实就是一个筛子,到处都是洞。不过,你也应该看到,西夏人的边防,契丹人的边防也都是这副模样。大哥莫要笑二哥都是一个娘生的,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事情烦恼。倒是乎鲁努尔这个家伙竟然能平安的进了大宋,没有被卖伊斯这个老家伙给害死,这实在是出乎我们的预料。”   铁心源抬头道:“这家伙既然已经进入了大宋,看样子他真的是想留在大宋享福了,能干掉卖伊斯是他的福气,不用管他。倒是我们如何跟富弼联系上,这是一个大问题,原本以为有老许的信函,这里的官府会告知富弼,从这些人贪财的程度来看,他们躲富弼都来不及呢不会帮我们这个忙的。”   孟元直嘿嘿笑道:“我在老鸨子的屁股上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嘿嘿嘿,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人家的门路通着天呢,奶奶的,怪不得西夏人会抢劫牛心亭,契丹人也来抢牛心亭,只有大宋没有兴趣。原来牛心亭根本就是大宋势力占据的地方,自家人自然不会去抢劫自家人了。”   铁心源瞅着孟元直怒道:“你打算让我亲自去看看老鸨子的屁股?”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那里风光无限,看看也不错。”他正要调侃铁心源这个雏儿几句,见铁心源的眼睛绷得很大,连忙收住笑声道:“那里有一只狐狸,栩栩如生!” 第九十三章 思想是条狗啊   “什么意思?笑话我?你经常说我是一只小狐狸的,狐狸出现在女人的屁股上算怎么回事?”   孟元直笑道:“庆历二年五月十七日,景福殿使司首领黄本奏曰:国兴百年,虽非复升平旧人,然国朝待臣甚厚,养吏甚优,此士大夫一命以上,皆乐于为用,有夺爵官妇愿为国朝细作,死不旋踵……欲效罪军,刻画于面……”   铁心源听完孟元直背书惊讶的道:“脸上刻上金印,还怎么当细作?”   孟元直笑道:“因此陛下隆恩,特旨刻画于尻尾以辨其形。”   铁心源这才恍然大悟道:“你认为那个老鸨子是大宋细作?”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你还年幼,不识男女之情,官妇媚态与众不同,别人看起来与普通妇人别无二致,在老夫眼中却有云泥之别。强行剥衣观之,果然不出所料!”   铁心源挠着脑袋道:“你强暴了她?”   孟元直笑道:“这些女人已经不是女人了,都是些权利野兽,她们早就变成工具,强暴这样的字眼还用不到她们身上,死在她们身上的男子没有十个至少也有八个。   你知道狐狸代表着什么吗?   不知道吧?这可代表着功勋!   表明人家已经立下了六转军功,我见过最厉害的一位,那个地方可是镌刻着一头飞熊!   本来我兴致盎然的打算和那个长的千娇百媚的女人敦伦一回,看到飞熊之后,老夫拔腿就跑,害了至少百来条好汉性命的地方,老夫实在是没胆子凑过去。”   “官妇?”   “没错,当官的老婆!”   “怎么会这样?”   “不奇怪啊,如果全家都要被发配岭南,男人靠不住了,好日子要没了,全家都会被岭南的瘴疠之气弄死,不甘心的女人就跳出来了,拼着一身剐,保全家不死,保住家财不失,虽然男人还是要去岭南,可是家里人就不用去了。告诉你,这样的女人一旦年老色衰之后啊,回到家里就是绝对的一家之主,厉害着呐!”   铁心源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口口水,摇着头道:“我以为她们宁死也不会操持贱业。”   “死?哪有那么容易,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怕老婆吗?”   铁心源吃了一惊道:“嫂夫人不会……”   孟元直白了铁心源一眼道:“呸,你大嫂年纪大了,即便是想去人家也不要,好在还有一身的武艺,最后只能沦落成刺客。好在我老孟还有点利用价值,当初在东京冒死大战一场,获得了那个倒霉的承诺,否则她为了保住几个孩子,绝对会这样干的。”   “嫂夫人都这样了,你还……”   “你懂个屁啊,外面花哨归花哨,家里说话算数的是你大嫂,老子现在把她当神一样的敬。闲话不说了,既然这个女人通着天呢,我们不如就利用她来传递消息给富弼。你又是卖野马的,又是卖牧奴的,这么大的一笔好买卖不如就送给这个叫如意的女人算了,对她来说好歹也是大功一件。”   铁心源捂着脑袋无奈的道:“你找女人要我帮你隐瞒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我帮你付账!”   孟元直哈哈大笑,拍拍铁心源的肩膀,然后就飞一样的跑出去了,不大一会就把那个面孔红红的女人给带来了。   很明显,孟元直已经说破她的身份了,像她这种女人,一旦被人家瞧破身份,立刻就会一文不值。   看她一心奉承孟元直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非常的害怕。   “告诉富弼,我有数千匹马卖给他!”   听铁心源这样说,如意立刻就来了精神,妩媚的瞅了孟元直一眼道:“却不知铁木尔公子准备卖给府尹多少匹马?何时,何地交付,什么样的价格?”   铁心源笑道:“其实这事情,我已经托付欧阳修告知宋国,只是欧阳修回到宋国的时间实在是太晚,我等不及了,因此想直接找富弼。多少匹马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不过,三千匹还是有的,你就这样告诉他就好。交付地我选在横山延安府!价格我们面议。”   如意很明显已经进入了状态,脸上的媚态没了,如同一个贵妇一般盈盈施礼问道:“如何确定?”   铁心源笑道:“欧阳修已经取走了我的十匹好马当作信物,这是他留下来的收据,你可以一并交给富弼,欧阳修的官印模子他应该有,欧阳修的字迹估计也他也认识。”   如意接过欧阳修的手迹郑重的装进袖笼里面,有些为难的道:“妾身……”   铁心源摇头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没心情知道,也没兴趣去害你,只要你尽早的联系上富弼,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公子这样的贵人自然是一言九鼎的,如意如何会信不过,不过……”   铁心源烦躁的瞅瞅这个一心想要敲定脚跟的女人,挥手道:“你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事情,你如何向富弼禀报我不管,你事后只要告诉我怎么回答富弼就好,帮你遮掩一下也不是不行。好了,你出去吧!”   如意再次换上老鸨子的职业微笑,掩着嘴巴小声道:“妾身这里还有一位宣抚使司判官的夫人,天生内媚,小妇人这就遣来侍候公子。”   铁心源瞅瞅孟元直发亮的眼睛,叹口气道:“这种事找他就好,不用理睬我。”   孟元直拥着如意就向外走,落在后面的那只手还知道朝铁心源竖个大拇指,夸奖一下。   傍晚的时候,铁心源带着嘎嘎和尉迟文在院子里散步,同时查验一下牧奴们的状况。   牧奴们的状况很好,大院子里的房间不错,虽然需要二十人挤一张大通铺,这里的条件依旧比院子外面强的太多了,至少晚上还有可以取暖的被子。   火盆这种东西铁心源是不允许这些人用的,万一中了烟气,自己会损失好大一笔钱。   老牧奴张成见到铁心源好几次都想张嘴说话,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低下脑袋。   他的脸上有被鞭子抽过的痕迹,看起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铁心源并没有去理睬张成,这个时候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刻,四十个人要控制五百人,除了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之外,没有别的好办法。   张成如果当牧奴首领的话,这些牧奴们的日子会好过的多,只可惜,这人就是一个没有但量的烂好人,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是受压迫的一方,成不了统治阶层。   胡老三就很不错,虽然这人对待和自己一样出身的牧奴们非常的凶狠,可是,就是因为他断绝了自己和牧奴们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路,才会受到铁心源的信任。   给这样的人只要有足够不间断的好处,他们就会忠心耿耿的帮你办事。   当他看到胡老三把自己的铺盖弄到房檐下,准备睡在外面,铁心源多少还是感到有些欣慰的。   唤来北燕阁的活计,要他们给胡老三再加两床厚实些的被褥,还另外赏赐了一坛子烈酒,不能让寒风吧他们冻坏了。   毕竟,铁心源的目的是把这些人平安的带到横山,帮自己抓野马,然后把他们连同野马一起丢给富弼换钱。   铁心源相信,这些资深的牧奴们应该能卖一个好价钱,当初儿皇帝石敬瑭能把他们卖给契丹人,他们能够安心的当人家的奴隶,活的猪狗不如,铁心源觉得自己再把他们卖给大宋,未必就是害了他们。   牛心亭和西京的气候很不一样,西京河流密布,水汽充裕,而牛心亭已经靠近西夏了,这里干旱,多风沙,天黑的时候就已经起风了。   西北之地,只要有风,就必然会有沙子,而沙子这种东西几乎是无孔不入的。   铁心源倒掉茶碗里沉淀下来的沙子,回头见嘎嘎和尉迟文已经睡的很熟了。   就把火盆拨旺一点,将有些寒冷的脚靠近火盆,继续看书。   大宋的书铁心源已经快要看不下去了,书里面的道理太笼统,思想太紊乱,而且一本书和一本书的主张都不一样,有的堪称南辕北辙。   百家争鸣虽然说起来好听,同时也说明,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形成统一的价值观和是非观。   这样对统治是非常不利的,当年吕不韦集合天下名士,撰写了《吕氏春秋》,就想一统天下人的思想,结果身死道消。   而秦始皇更进一步,焚书坑儒天下皆知,他的结果依旧不好,秦皇朝历经二世而亡。   他们面对的世界其实比铁心源现在面对的环境要好的太多了,铁心源只要一想起自己治下的形形色色种族的人就头痛的厉害。   他们有不同的信仰,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做事方法,想要把这群人糅合在一起,简直是太难了。   铁心源丢开手里的《吕氏春秋》,这本书对自己毫无用处。   人的思想其实就是一条汪汪叫的狗,只有食物才能塞住他们的嘴。   食物总有吃完的时候,狗也会继续狂吠。   一条狗狂吠,可以绑嘴,可以呵斥,甚至可以打杀,当无数条狗以不同的音调一起狂吠的时候,铁心源觉得自己跑路才是真正的上策。 第九十四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铁心源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畅想自己未来的国度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梦想中的国度是那样的完美。   君王仁慈,皇后宽厚,太子谦恭,大臣贤良,文士风流倜傥,军队勇猛,百姓富足……   后来发现这样的国度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即便是霍桑的乐园,也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花园而已。   等铁心源逐渐对自己的国家有了一定的认知之后,他发现自己将来和其余的皇帝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样需要左右平衡,一样需要心底阴暗,一样需要乔装伪饰,一样需要口是心非,最重要的,一样需要心狠手辣。   最后出来的国度就只能是和大宋一样的模板,甚至还不如大宋。   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如果没区别,铁心源觉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就是白费了。   如果是为了区别而区别,那就更加的没意思了,那样做很可能就会成为千古笑谈。   铁心源很清楚后世的那些史评家的嘴巴是如何的歹毒了,连人家大宋太宗皇帝的那点床事都能编出无数个花花来,自己估计到了人家的嘴里很可能就是一摊狗屎。   铁心源现在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不要和历史上那些最可怜的君王被人家放在一起评论。   按照计划,哈密的招人大业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等到自己回去之后,估计一个数十万人的国度雏形就已经渐渐形成了。   懈怠这种事自然不会出现在铁心源的身上,仔细的谋划好自己和富弼的见面之后,铁心源就和衣躺在床上,倾听着门窗外呼啸的寒风,很久才慢慢睡去。   东京城杏丘上的杏花已经快要开了,铁色的树枝上已经挂满了花蕾。   水珠儿今天折了很多的杏花枝子,这些枝子只要装在花瓶里,很快就会开花。   水珠儿在一边整理花瓶,赵婉正在和博学士说话,他们说的语言水珠儿一句都听不懂。   王仲是经筵官,更是著名的博学士,他不但精通突厥话,更精通吐火罗语。   平日里像他这样的经筵官是不会受到重视的,但是今年不同,大宋的长公主忽然对突厥话非常的感兴趣,于是,这位平日里不为人所知的经筵官就经常出入长公主居住的兰轩。   “于阗国今日已经不复往日的盛况,而且在他的周围全是些虎狼之辈,如回鹘,如喀喇汗国,如刚刚崛起的塞尔柱国,即便是吐火罗遗族,同样对于阗国虎视眈眈。公主殿下,那里堪称是百战之地!”   “于阗国最近如何了?先生可否知晓?”   王仲摇头道:“微臣之所以知道这些完全是来自十五年前于阗国最后一支朝贡使节进京留下的记录。十五年前,于阗国就已经危在旦夕,向我大宋求救无果,已经十五年未有消息了。”   赵婉笑道:“可是我听说于阗国使节已经从青塘所属之地进入了大宋。这一次,据说带了非常丰厚的礼物,使节团的首领还是于阗尉迟氏的一位公主,副使是尉迟氏的一位长老,听说长老的画技已经不输他们的先祖大小尉迟!”   王仲哦了一声道:“竟有此事?难道说这十五年中于阗国卧薪尝胆已经击败了喀喇汗国?微臣终究觉得此事极为不可靠,于阗国已经日落西山,想要东山再起,实在是太难了。”   赵婉笑道:“有志者事竟成,本宫倒是非常看好于阗国,却不知我们如何来通过使者来辨别他们的国度是否强大呢?”   王仲捋捋胡须有些宠溺的看着这个比他孙女还要小些的公主笑道:“一个国家是否强盛无非是看财力,物力和军力罢了。财力足则说明这个国家商贸繁荣,百姓手中有钱,物力足则说明该国百业兴盛,国道昌明,军力足,则说明该国君主有雄心壮志。至于其他,不说也罢。”   赵婉娇笑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我们只要看来使是否有钱,带的物品是否丰富,他们的武士是否雄壮就能管中窥豹一观于阗国?”   对于这个能够举一反三的聪慧公主王仲甚是喜爱,闻言笑道:“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啊,一个国家想要作假,总是有很多办法的,集全国之力凑集一些财富,以及精锐还是可行的,公主殿下想要真正了解于阗国,还是观其行,听其言,辨其神更合适一些。”   赵婉捂着嘴轻笑道:“那是我父皇和诸位宰执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本宫只是好奇,想见见那位于阗国公主,听听域外的新鲜事而已。”   王仲笑道:“这有何难,长公主殿下乃是我大宋尊贵无匹的娇女,见一介番邦使臣已经是降尊纡贵了。只要于阗国使者来到东京,殿下一纸相邀,她们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前来觐见。”   赵婉娇憨的拉着王仲的衣袖道:“一言为定,先生到时候就当本宫的使者去邀请于阗王女。”   王仲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老夫到时就替殿下走一遭。”   “先生真好……”   赵婉送走了王仲,笑眯眯的回到了大厅,背着手瞅瞅外面湛蓝的天空,心情非常的愉快。   好久没见到那个家伙了,他总是觉得自己样貌太清秀,身材不够高大,没有威严,也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没有,有没有想着……   水珠儿见公主的面孔红红的,以为她发热了就上前摸摸她的额头,然后疑惑的在自己额头比量一下,发现公主并没有发热。   忽然想起那些嬷嬷们背地里说的粗话,不由自主的道:“脸孔红扑扑,心里想男人!”   赵婉笑眯眯的瞅着水珠儿道:“我就是想他了,怎么着?”   水珠儿重新摆弄着杏花枝子笑道:“奴婢能把您怎么样?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您昨晚梦呓说什么胸不够大之类的话儿,奴婢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作死!”赵婉大叫一声,就捉住水珠儿与她扭作一团。   主仆二人玩闹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乏,就相拥着坐在打开的兰窗前,看北飞的大雁。   “听说西域之地广阔无垠,站在马背上就能看到天地尽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样。”   “耶律真的话你也能听吗?听说他贯会哄人,堂堂的契丹福王,整天都在脂粉堆里打滚有什么出息。”   “那么,大理国太子段克非说大理国地富民丰,风花雪月四景天下无双,这些话也是假的?”   “一个念佛念成傻子的家伙而已,只要看看他那头短发,我就想笑。”   “高丽太子王基说高丽国有三千里疆域,将士能征善战君威赫赫,可为大宋强援……”   “别信那个家伙说的每一个字,说起高丽来,本曰高句丽。禹别九州,属冀州之地,周为箕子之国,汉之玄菟郡。算起来不过是一小邦属而已,称王已经是沐猴而冠,如今居然敢说君威赫赫了。谁不知道高丽国如今说了算的是权臣康肇,他想重整社稷,还是等康肇老死之后再说吧。”   公主啊,我还听说交趾国也派了使者前来求婚,这么多人,铁心源可能打不过他们。”   赵婉大笑道:“这是他自己造的孽,打不过也要打,反正我就等着他来娶我,如果我去年答应父皇下嫁的话,怎么会有外邦使臣前来求亲?”   水珠儿一想起陪公主见过的那些王子,心中就暗暗发愁,这些人里面好像没有一个容易对付的,也不知铁心源能不能打得过。   赵婉见她忧心忡忡的,就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道:“不用担心,万一打不过,我们就跑好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就是父皇可能会伤心。”   “那是淫奔!”   “他不会在乎的。”   “他当然不会在乎,可是您在乎啊,堂堂大宋长公主一旦逃婚了,天啊——”   赵婉拍拍水珠儿的脸蛋道:“父皇有一万种法子应对,比如告诉别人我忽然得急病死了,要嘛找一个长相和我差不多的人随便给个公主的头衔嫁掉。事情根本就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官家已经不许你乱跑了,我们连皇宫都出不去,怎么跑啊。”   赵婉只是笑笑,并不回答水珠儿的疑问,至于跑出皇宫的办法自然是有的。   听到兰轩外面的狗叫声,赵婉就来到窗前,七八只巨大的黄狗见赵婉出来了,一个个摇头晃尾巴的凑到窗前,爪子趴在窗户上,接受了赵婉摸头之后,才一个个满意的离开,钻进兰轩后墙上的狗洞里,趴在口子上警惕的瞅着外面。   水珠儿不耐烦的指着那些黄狗道:“一点用处都没有,光知道对着王师傅叫唤。昨日里王渐都走到大厅门口了,也不见他们叫唤一声,真正的是废物。”   赵婉咯咯笑道:“王渐和这些狗如今都是一类人,你如何指望它们去咬自己的同类?”   水珠儿撅着嘴道:“您又拿这些破事来笑话奴婢,这些黄狗不阉割不成的,这么些年,光是从咱们兰轩出去的黄狗就已经上百只了……” 第九十五章 大文豪赵婉   这个世界很奇妙,任何人正在进行的行为往往会影响自己的未来。   赵婉自然也不例外。   拒绝了国内勋贵子弟的追求之后,能和她联姻的就只剩下少数几个国家的王子了。   而政治更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一些被人们无意中表露出来的行为,会在一瞬间变成一种暗示,一种纵容。   大宋的公主基本上没有外嫁的可能,这是从太祖时期就约定成俗的一个规矩。   可是,在赵婉的身上,不论是契丹人,西夏人,高丽人,大理人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鉴于宋人在血统上的一贯高傲,如果能娶一个真正的大宋长公主回国无疑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上元节的时候,在皇宫御花园举行的灯会上,赵婉见了无数的勋贵子弟。   所有意图亲近赵婉的勋贵子弟,在赵婉那些稀奇古怪却又饱含深意的问题面前狼狈不堪。   而赵婉以一首《青玉案,元夕》词,让满座文士皆惊,言:“《元夕》词出,今后无元夕!”   更有人从一首富丽堂皇的《青玉案·元夕》词中竟然能够品味出“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的情怀。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掷地,唯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匹敌。   狂热的诗词爱好者们,在发现赵婉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明月遥望而不可及之后,最终将一场饱含皇帝期盼的灯会,变成了一场热闹无比的文会。   十六岁的苏轼以一首《上元侍宴》博得众人交口称赞,最终获得金爵一尊以示荣宠。   皇帝非常喜欢这首青玉案,却非常不喜欢这首词由自己闺女的口中念出来。   虽然这表明皇家教育是非常成功的,同时也让所有原本对娶大宋公主有抗拒之心的少年郎,从而根本就不考虑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一贯高傲而又矜持的大宋少年豪杰,不想在地位上受公主压制之后,再在才华上被公主鄙视……   “如此才情,吾辈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大宋皇家百年文运催生长公主,可悲,可叹!为何是女子啊……”   “公主制词一出,恐难再得如意郎君……”   尘嚣而上,汴梁纸贵!   昨夜插在瓶子里的杏花在温水的浸泡下,竟然开放了,或许这支杏花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还是在最痛的日子里绽放出自己最后的颜色。   赵婉取下一小枝子杏花插在自己乌黑的发间,对着铜镜整理了妆容之后,就披上白色的貂裘在水珠儿一干宫女的陪同下,再一次上了宫墙。   每天这个时候去喂狗,这是长公主多年来的习惯,宫中侍卫不以为意,只是侧身看着远方,不敢对公主不敬。   宫墙下的铁家小院子依旧靠在皇城边上,只是院子里又多了一间小屋,两个宦官住在里面,负责帮助公主喂养留在铁家小院子里的六只未曾阉割的大黄狗。   人是王渐派来的,他知道这间小院子对公主的重要性,洒扫清洁从不敢懈怠。   春日前,东京城刮了一场大风,将铁家的屋顶上的瓦片损坏了不少,如今,屋顶已经修缮完毕,新近铺上去的青瓦看上去还是那么刺眼。   公主喂狗的时候,两个宦官根本就不敢留在院子里,那六只大黄狗性情凶猛无比,平日里还可以接近,一旦开始抢东西吃,任何对它们的食物有威胁的人或者动物都会倒霉。   城头丢下来的是新鲜的牛骨头,凶猛地公狗跳起来三尺来高,一口咬住之后,就会转身藏起来,然后一边扑咬着城墙,一边摇着尾巴,希望能获得更多的牛骨头。   只可惜,赵婉从来都只丢三根牛骨头,然后再看看黄狗们打架之后,就会回到兰苑。   回来的路上,赵婉碰到了王渐,只是看了一眼王渐,赵婉就叹息一声道:“父皇还想要我做诗词吗?”   王渐笑嘻嘻的道:“陛下原本亲自来看公主做诗,只是最近奏本太多脱不开身,这才遣奴婢前来。”   赵婉轻笑道:“父皇还是这样勤政爱民,大伴总要劝谏一下父皇,龙体更重要。不知父皇这一次想要的是诗歌,还是曲子词?”   王渐神秘的摇摇头道:“公主这些天已经作了不少的好诗词,即便是国子监的名宿们也自叹不如。因此,官家这一次想问公主讨要一篇文章,用来说服那些名宿们,我皇家公主不但能作诗歌,曲子词,更会做文,官家说他希望在晚膳前看到文章。”   赵婉无奈的笑笑,指着自己兰苑的大门对王渐道:“大伴稍待片刻,本宫这就写一篇小文,供父皇指点。”   王渐怀疑的看着赵婉道:“殿下还有倚马可待的雄才?老奴定要涨涨见识!”   赵婉只是点点头,然后就进了兰苑,王渐自然紧紧追随,来到书房,伺候赵婉解下貂裘,只见赵婉命水珠儿研墨,自己只是凝神思虑一下。   润笔之后立刻动手,竟是一刻都不等待。   “……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写完这百十个字,赵婉又在最顶头写上《爱莲说》三字,然后又在最底下大言不惭的写上大宋长公主赵婉奉旨作文的字样,让水珠儿吹干了墨迹,就递给了目瞪口呆的王渐。   王渐虽然只是一个宦官,可是这家伙是陪着赵祯一起长大的,从小就跟着赵祯堪称寸步不离,赵祯受过的皇家教育,王渐也一点不漏的学过。   论到对诗词的见解,他甚至比皇帝还要深邃几分,当年就是他将铁心源抄袭太祖的《咏蛙》献给了皇帝,从而让铁心源名声大噪。   如今再见这首《爱莲说》,王渐同样就像脑袋上挨了一棍一般痛苦,这样的好文章,公主殿下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写出来了?   晕晕乎乎的离开了兰苑,王渐在初春的冷风里猛力的甩动了几下脑袋,这才清醒过来,仔细的瞅瞅手里的文章,又念了一遍这才觉得真实。   一口浓痰吐进破败的连花池子里,心中哀怨——老子从荷花池边不知道走过多少趟,莲花摘过,莲子吃过,即便是荷叶也拿来泡水喝过,怎么就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   赵婉写完文章之后,就如同一只慵懒的老猫,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就靠在锦塌上享受水珠儿的恭维。   “嘻嘻,公主实在是太厉害了,一篇大文章一眨眼的功夫就写出来了,还把一向喜欢卖弄才华的王渐大公公震惊的失魂落魄。等文章到了官家那里,还不知道该如何震惊呢。”   赵婉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并不是很在意。   默写文章嘛,又不是绞尽脑汁的写文章,自然用不着费什么力气。   自从在铁心源的床底下翻出他写的一本小册子之后,赵婉也被上面的风格或者婉约细腻,或者豪放大气,或者慷慨悲歌,或者柔情似水的文字给惊呆了。   她不相信这些东西都是铁心源自己写的,暗地里查验过无数次之后,才确定这些东西外面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尤其是看到开头那首《咏蛙》之后,她才确定这些东西都是铁心源在闲的没事的时候自己写的好文章。   既然是铁心源的东西,赵婉自然不会跟他客气什么,拿来帮自己应付一下那些总喜欢围着自己转的苍蝇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用不着骄傲,自然也用不着觉得亏欠谁。   文德殿里的赵祯眼睛瞪得如同牛眼睛一般,捉住王渐的衣领道:“你确定是婉儿写的?”   王渐笑呵呵的点头道:“不敢欺瞒官家,婉公主是在奴婢的眼皮子底下写的,前后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嘿嘿,这不正是我皇家温润如玉的写照吗?好,好啊,这等绝妙好文,正好匹配我皇家。王渐,将这篇文章抄录一遍,送兰台,芸台,密丘,奎文,对了,如此好文,怎么能送去国子监?速去!”   王渐领命而去,赵祯拿着那篇文章在大殿上来回转悠,一遍又一遍的诵念,念着念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铁家无赖子,如何能配得上莲?”   怒吼过后就吼了一声起驾,就在一大群宦官宫女侍卫的簇拥下直奔兰苑。   婉儿喜欢铁家无赖子,赵祯如何会不知晓,只是铁家身份低微,虽然小有才华,依旧不足匹配公主,赵祯这才坐视夏竦等人对铁心源进行前无古人的磨勘。   大宋朝如今人才济济,铁心源会得多是奇巧淫技算不得出众,如果能经历磨勘,被磨出一个雄才出来,赵祯自然会有官职赏赐,至于嫁公主,还需要另议。   自己当年对他们母子有活命之恩,允许他们母子居住在皇城边上,就这一件吗,就足够让铁家无赖子肝脑涂地的报效国家了。   他如何敢觊觎皇家公主? 第九十六章 父与女,母与女   皇帝今天没有乘轿,就这样步履匆匆的来到女儿的门前,不用通报,更不用任何人允许,他就推开了赵婉厅堂里的活页屏风,然后就看到正在沐浴在阳光中睡觉的女儿。   水珠儿恭敬的跪在角落里。   赵祯见赵婉手里的书卷已经掉在了地上,就捡起来瞅了一眼。   《女则》,长孙氏写的很好的一本书。   唐太宗的皇后长孙氏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位贤德的皇后,她坤厚载物,德合无疆,为后世皇后之楷模。   长孙皇后曾编写一本书,名曰《女则》。   书中采集古代女子的得失事迹并加以评论。   这里面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身为皇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是对的行为,什么是错的行为,是皇宫中妇人必读的一本书。   既然自家闺女在读这本书,其志不小啊!   赵婉恍惚间觉得面前有人,就睁开眼睛,只见父亲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无聊的翻着手里的书。   赵祯见女儿醒了,见她长而弯曲的睫毛微微抖动,阻止了她起来见礼的举动笑道:“今日才发现朕的女儿国色无双!也不知那位少年俊才有幸入你法眼?”   “唯大丈夫,大英雄方能让女儿雌伏!”   赵祯笑道:“东京城乃是天下灵秀所钟之地,遍地豪杰,处处英杰,我儿可有中意者?”   赵婉笑道:“孩儿眼中全是皓首穷经的愚生,卖弄风流的纨绔,斗勇弄狠的莽夫,野蛮粗鄙的鄙夫,域外尚未成人型的猴子,何来大英雄,大丈夫?”   “噫!我儿以为何人可称大丈夫,大英雄?”   赵婉起身施礼道:“孩儿以为狄汉臣昆仑关血战,柳州城扬威于域外,标铁柱于交趾,可称大丈夫!”   赵祯皱眉道:“狄汉臣勇则勇矣,然而年岁过大,非我儿良配。”   “退而求其次者,只有杨怀玉了,此人在邕州城下三荡三绝,乱军之中取叛贼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让三万贼人束手就擒可称大英雄!”   “不好,杨怀玉确实是父皇看重的将领,只可惜他和发妻已经有了三子一女,听说恩爱非常,无端毁人姻缘,会遭天谴,这事还是不作为妙,我儿将条件再降降。”   “孩儿听说契丹太子耶律洪基有雄主之相……”   “不成的,孩儿啊,那契丹皇后只能是辽国后族萧氏,我儿即便是嫁过去只能为妃子,我大宋堂堂嫡女长公主如何能在番邦为妃子?此事大大不妥!”   赵婉落泪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孩儿只能尚一位金丝雀一般的驸马不成?女儿的命何其的苦也!”   赵祯看着大哭的女儿,也不由得觉得心酸,揽住女儿的腰身,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我儿莫哭,大宋人才济济,总有年轻的大丈夫,大英雄冒头,父皇一定为你寻一门最好的亲事。”   赵祯安慰了闺女很久,才出了兰苑,收拾了有些唏嘘的心情之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算了,铁家无赖子如今远在万里之外,铁王氏也追随儿子去了西域,大宋算是已经没了这户人家。就算女儿还有心结,时间长了之后也就慢慢地淡了。”   这番话也不知道赵祯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对铁家的悲剧有些感慨。   总之,他这时候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皇帝父亲走了之后,赵婉就不哭了,连声喊着要水珠儿赶紧给她端清水过来洗脸,生姜水进了眼睛蛰得生疼。   洗完了脸,赵婉瞅着镜子里自己那双红眼睛,埋怨道:“水珠儿,下回再弄姜水手帕的时候,不要弄那么多的姜水,一点点就非常的有效果了。现在,我的眼睛至少要红两天,今晚说不定还会肿……母妃一会儿肯定会来,你找两件琉璃器打发她一下,我实在是害怕见她了。一个深宫里的贵妃,怎么能收番邦人的银子来劝说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她就不担心父皇发怒吗?”   赵婉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兰苑外面传来母亲得意的大笑声,很明显,自己刚才那篇好文章已经传到母亲那里去了。   赵婉老虎一样的低吼一声,然后就快捷无比的钻进卧室里,烦躁的盖上被子,水珠儿快速的帮她脱掉鞋子,顺便掖掖被角,把公主捂严实了,这才匆匆的出来迎接贵妃娘娘。   淑贵妃只是瞅了一眼裹着被子的女儿,她也清楚自从给耶律真说情之后,女儿很明显的和自己陌生了好多。   这件事情淑贵妃是谋算过的,嫁给耶律真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第一,契丹福王的封地在中京,距离临潢府非常近,堪称是一位简在帝心的王爷。   第二,这个耶律真虽然是契丹人,却从小就生活在东京城,生活习惯与宋人别无二致。   第三,一旦嫁给福王,自己娘家好歹也就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即便是将来自己在宫中失势了,娘家那一大堆人好歹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投靠。   只是这个死妮子无论如何都不松口,见了自己只是笑,一句话都不说。   她怎么就不明白,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呢?要是没有她舅父们处处支持,自己母女两如何能在这个皇宫里立足,享受万人敬仰的荣耀?   如今女儿成了大宋皇家的一颗明珠,该如何好好的利用一下这个身份,需要好好的筹划一下,没料想,自己进来了看到的却是一个蒙头大睡的女儿。   瞅见水珠儿有意无意摆出来的两尊琉璃佛像,淑贵妃心头就一阵阵的泛酸,女儿对自己竟然到了拿钱财来糊弄的地步了。   在皇宫中斗争了多年的淑贵妃,心头冷的厉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低声对蒙头大睡的赵婉道:“你是才女,你是大宋皇族的明珠,看不起你这个势力的母亲可以。可是啊,身为女人,为娘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别信什么爱情,更别信什么青梅竹马,女人只有抓住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好好的过一辈子。为娘就算是有算计,也是为了你好!”   赵婉躲在被子里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终究没有露出脑袋和淑贵妃说话。   淑贵妃长叹一声,就离开了赵婉的卧室,她隐隐的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失去这个女儿了。   以前,自己做的事情不合赵婉的心意的时候,她会埋怨,会哭闹,甚至会和自己对着干,那样的话,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母女关系。   如今,相对已经无言了,冷漠,才是最糟糕的母女关系。   淑贵妃走了之后,水珠儿担心赵婉会被捂死,掀开被子之后看见赵婉泪流满面。   不由得担心的道:“姜水没洗干净?”   赵婉抽噎着道:“流进心里去了!”   铁心源面对横山的时候心情同样非常的糟糕,自己的信物到了折家,却连门都没有进去,就被冷冷的丢回来了。   嘎嘎带回来这个消息之后,铁心源就在第一时间离开了折家岢岚军的势力范围,既然人家已经不认自己和他们的关系,那么,就一定要防备人家反咬一口。   这些将门世家是这个世界上最市侩的一群人,有好处的时候自然奉为上宾,没有好处的时候,甚至到了朋友落难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够朋友了。   铁心源知道,一旦自己在哈密立国之后,折家依旧会成为自己的朋友的,至于今天受到的冷遇,他们一定会给自己一个非常满意的解释,比如视铁心源将来影响力和势力的大小来,考虑是杀掉一个折家远亲,还是一个家奴来平息铁心源心中的怨气。   没有所谓的朋友情谊,有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   春风还没有吹到横山,东京的杏花已经快要开了,而横山依旧处在冰天雪地之中。   去岁的一场战争,大宋和西夏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天寒地冻之下,两军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城寨过冬。   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横山成为野兽的乐园。   这里的狼群很多,更多的其实是野狗群,多年征战,在这里留下来无数具死尸,野狼在吞食野兽,野狗却在到处寻找腐尸果腹。   遇到野狗就一定要射杀,这些东西因为常年以腐尸为食物,早就是最恐怖的疾病之源。   横山曾经出现的几次大的瘟疫,就和流民捕杀野狗当食物有关。   不论是宋军,还是西夏人,遇到野狼可能会无动于衷,遇到野狗则一定会捕杀掉之后深埋!   野狼多,就意味着野马群还在横山,只有经过残酷的优胜劣汰之后,野马群才会随着春风去更加辽阔的北方,最远的时候,它们会抵达北海之滨。   按照阿大留下的地图,铁心源带着大队人马避开了宋军的哨探进入了横山。   母亲去年留下来的旧山谷,就会成为自己捕捉野马的大本营。   母亲带走了这座山里绝大多数的流民,如今这座山是一座真正的空山!   努力的抛弃掉自己莫名其妙的坏心情,铁心源长吸一口气大吼一声,然后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广阔的山谷里轰响了很久。 第九十七章 初见野马如云锦   实力不够强大的时候,也只能这样了。   有山谷能够回应一声也不错。   如果是大宋那潭死水,即便是整个人跳进去也不一定能够泛起涟漪。   冬日的横山阳光明媚,只是冷的厉害,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寒风飕飕的吹,即便是有一颗火热的心,也会被这股冷风在片刻之间吹凉。   嘎嘎解开裤子撒了一泡尿之后,轻蔑的瞅瞅还没有被冻成冰的尿水,对不远处的尉迟文道:“比不上我们哈密。”   尉迟文道:“已经开春了,天气自然会变得暖和些,听说东京的杏子花已经开了,桃花也马上就要开了。族长如果在桃花开败之前抵达东京,说不定老婆就没了,其实啊,我姐姐就不错,不知道族长为什么一定要娶那个大宋公主。”   嘎嘎斜了尉迟文一眼道:“你知道个屁,男子汉大丈夫讨老婆一定要讨一个自己喜欢称心的才成,你姐姐全身干巴巴的没有二两肉,谁会喜欢?”   “胡说,我姐姐是美人儿,侬自肩如削,难胜数缕绦。天香留凤尾,余暖在檀槽,这样的美人儿难得一见,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膀大腰圆的?”   只要尉迟文开始念诗,嘎嘎一般就会败下阵来,哈密人现在对读书人非常的尊敬,大宋的流民来到哈密之后,也把尊敬读书人的传统也带来了。   以至于现在,只要西域野人们有屁大点事,都会去找那些会看万年历的汉人帮他们挑选一个好日子,虽说汉家的习俗用在西域人身上有那么一点不妥当,在铁心源的推动下,那些没有半点学问的西域人还是非常愉快的接受了这些不起眼的小变化。   哈密的小孩子开始读汉家书,认识汉家字,等这些孩子长大之后,想要再融入到别的西域人里面,恐怕会非常的难,这种断后路的法子,有识之士一定会大力的呼吁抵制,只可惜,铁心源收留的西域人都是人群中最底层的那批人,他们根本就没机会接受西域思维和学识的熏陶,最多接受了一点习俗而已。   在这个以吃饱肚子为第一要务的时代里,余者都不足论,更何况只要有点学问的西域人全被铁心源给拒之门外了,没有谁会喜欢一颗已经没有果子好摘的老树。   “你说真有能在手掌上跳舞的小美人儿?她有一尺高吗?如果有,咱们弄些回来养在家里,没事干让他们在桌子上跳舞,一定很美……”   “掌上舞不是……”   尉迟文还没来及告诉嘎嘎掌上舞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山谷间传来一阵千军万马奔腾造成的巨响。   赶紧低头向山下看,只见一道黄褐色的野马洪流正从山谷里穿过。   蹄声如雷!   战马刚刚出了峡谷口,挤在一起的野马就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出一片杂色的马群。   它们的脚步不停,海潮般势不可挡地从冬日苍茫的草地上滚向远方,成千上万匹马聚集在一起,呼啸奔腾。长长的马鬃马尾在的气流的浮力下飘动起来,一个接一个,一个重叠着另一个,凝成一个整体,飞快地向前推进。   这是人世间最美的精灵!   铁心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孟元直大呼小叫的指着为首一匹枣红色的野马跳跃不已。   这匹马,宛若天马,在朝阳下,火红色的毛发被映照成了一团滚动的火球,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跑起来,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迅速的超越一匹又一匹野马,当它领头之后,奔驰得更加得意与骄傲起来,不管眼前有什么障碍,它像风一样卷过去。   红色的那匹野马虽然跑的最快,铁心源却最喜欢奔跑在第一阵营中的那匹雪青马,总觉得它有大将风度。身披白色的匹毛,背部点点青斑,上肢修长舒展,十分潇洒,活像从奔马图偷跑下来的。   经过铁心源藏身的巨石,竟然还看了他一眼,相距不过五尺,铁心源看的很清楚,这匹马的眼睛很大,还是双眼皮,眼睛是湿润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甚至流露出一丝人类才有的智慧之光。   铁心源吃了一惊,不由得站起了身子。   那匹雪青马就昂嘶一声就加快了速度。它四蹄腾空,如风,如电。好像一头鲸鱼在发光的海浪里游泳,被征服的海洋从中间划开,恭恭敬敬地从两端向后退去。   “马王,那匹雪青马才是马王!”   胡老三的眼睛已经发红了,身为一个出色的牧马人,见到一个如此巨大的马群,如何会不疯狂?   更何况在这个马群里,竟然出现了不少的杂色马,那些土黄色大嘴巴的原始野马价值不高,可是这些杂色马的价值就非常的高了。   它们本身就是野马的后代,否则,野马群不会接纳它们,更不要说成为马王了。   野马跑远了,铁心源吐掉嘴里的尘土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瞅着胡老三道:“怎么样?能捉到它们吗?”   胡老三嘿嘿笑道:“老马捉不到,小马还是能捉到的,刚才小人仔细的看了,没发现有带着马驹子的母马,也就是说,母马和小马驹子还在山谷里。如果这个山谷是一个死山谷,咱们捉马就方便多了。”   铁心源皱眉道:“全是马驹子吗?”   胡老三连忙道:“贵人不知,只有捉住了马驹子,拿他当诱饵,才能引诱那些老马,如果是性情暴烈的马王,甚至会带着马群来进攻……嘿嘿嘿……到时候我们布置陷阱……嘿嘿嘿……”   “绊马索,陷马坑?”   “不不不,绊马索会摔断马脖子,陷马坑会弄断马蹄子,这两样都不能用,只能用网,大网,很大的网……”   “我听说有人用套马杆……”   “不成的,贵人啊,套马杆是牧马的时候用的,用来控制不听话的战马,不是用来套野马用的,野马的蹄子和牙齿厉害啊,一蹄子下去,就算是野狼也能被踢的肠烂肚破……小人以前见他们套野马,被野马一口咬掉一块肉的牧人多的是……好大一个窟窿……贵人在牛心亭的时候购买了七八车的绳子,现在就到了用的时候了。”   和专业人士谈工作,铁心源很快就被胡老三支走了,一群人蹲在营地里用绳子织网。   白天的时候,野马们就会离开山谷去外面的旱塬上找食物,横山这地方可能是因为尸体太多,所以土地里的养分很足,野草长得非常茂盛。   很多干枯的野草甚至能掩盖掉野马的半个身子。铁心源很容易的就在一处乱草中找到了两颗骷髅。   分不清是西夏人还是宋人,不过吗,这对铁心源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西夏国,大家都在一个国度里活的好好的。   嘎嘎用铁锹将枯骨全部掩埋掉,然后就拉着铁心源赶紧跑,那匹红色的野马已经抬起头朝这边看了。   铁心源和嘎嘎跑了,他们的坐骑却留在原地忘情的吃草,初春的时候正是母马发情的时候,铁心源强烈的认为,自己骑的那匹大青母马完全是被那匹枣红色野马彪悍的外形给迷惑了。   否则,不会在枣红马跑过来的时候还那样忘情的吃草,嘎嘎的坐骑都知道跑的,它好像完全不害怕那匹凶悍的枣红马。   “该死的傻逼!”   铁心源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枣红马已经在嗅大青马的屁股了,这分明就是大青马已经发情了,用气味在勾引那匹枣红马。   当枣红马凶猛地咬着大青马的鬃毛在后面努力的时候,铁心源就和嘎嘎离开了现场,虽然嘎嘎非常有兴趣继续看下去,铁心源却受不了自家母马的那一副雌伏的贱相。   傍晚的时候大青马溜溜达达的回来了,背上的马鞍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条肚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看样子那匹枣红马认为马鞍子是一个非常害事的东西。   胡老三趴在马屁股上看了好一阵子,得意的朝铁心源挑挑大拇指,他觉得这匹马受孕的可能性非常大。   虽然母马受孕朝铁心源挑大拇指显得很是无礼,铁心源还是原谅了他,这家伙这两天实在是太卖力了,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   铁心源已经有些舍不得把这家伙给卖掉了,人品虽然不好,可是一身本事却让他刮目相看。   五百人的队伍如今能够开始井井有条的工作,和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吃晚饭的时候铁心源特意将胡老三叫到身边,给他装了一碗汤饼递过去之后温言道:“捉完野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听铁心源这样问,胡老三的手抖动了一下,小心的将饭碗放在一边双膝跪地道:“求贵人恩典!”   “你这些天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作为赏赐,我准许你挑选十个人恢复自由身。”   胡老三颤声道:“小的不用再回西京牧场了?”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钱财,随你去哪里都成,你有一身好本事,不论去那里都不愁没饭吃!”   胡老三偷偷地看看铁心源的神色,发现他好像没有欺骗自己的意思,指指那些牧奴道:“他们呢?”   铁心源笑道:“他们也有好去处,无论如何也比回西京牧场要好的太多了。”   胡老三重重的磕头下去,然后抬起满是草屑的脑袋道:“小人愿意跟着贵人!” 第九十八章 抓马抓成了战争   “哟呵呵——”   胡老三骑在马背上如同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哟呵呵——”   其余牧奴一起跟着大吼,声音被山谷的崖壁挡回来之后就形成了巨大的轰响。   野马群不再吃草,警惕的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小马驹子飞快的钻进母马的肚皮下面,那些强壮的公马已经来到了队伍外面。   “哟呵呵——”   胡老三再次大吼一声,其余的牧奴们一起跟着大吼,野马群开始缓慢的移动。   它们似乎知晓山谷中的环境对它们很不利,于是,一些公马已经开始向山谷外移动了。   山谷口子上,一夜之间就出现了六道粗大的绳网,按照胡老三的预计,这六道大网至少能拦住两成的野马,至于孟元直垂涎已久的那匹枣红马,胡老三认为那是神灵的坐骑,不是凡人能够捉到的。   铁心源最想要那匹雪青色的野马,不过,他知道捉捕马王的难度实在是太高,因此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野马群确实开始移动了,不过,这和胡老三他们预计的不太一样,一部分野马确实在向山谷口奔逃,还有一些极度强壮的公马,不但不逃,反而迎着胡老三他们的队伍冲了过去。   枣红色的野马似乎是这支野马群中的先锋,它避开了胡老三他们抓着的绳网,而是转了一个弯子向铁心源和孟元直他们站立的小山包冲了过来,在他的背后,无数匹野马发出剧烈的咆哮声跟着这匹马在起伏不平的山地上,狂奔。   眼前的场景让铁心源有些迷醉,一匹神骏,一匹龙种,一匹真正的千里马正在向你走来的时候。那种高傲,那种力与美的结合让他心神俱醉。   它原来是那样神俊、强健、骄傲!   它的四条腿是长长的,蹄甲上方的踝骨是粗大的,它的后蹄总是踩在前蹄留下的蹄印的前面,它高扬着那骄傲的头颅,抖动着那优美的鬃毛,它迈步又从容,又威武,又大方……   “快跑!”   孟元直拖着铁心源胡乱的跑下山坡,他原本已经跑下来了,后来才发现铁心源依旧站在山包上发傻,这才又冲了上来把这个傻瓜拖下去。   铁心源的大青马见到枣红马嘶鸣一声就高兴的迎了上去,没料到,昨日里还你侬我侬的枣红马人立而起,一蹄子就把大青马给踹了出去,大青马哀鸣一声连忙向铁心源逃跑的方向奔跑。   重新躲在石头后面的孟元直万分焦急的盼望着枣红马能够跑下山包,在山包的底下,那里放置了两道拦网,如果枣红马一头撞上去,孟元直就觉得这匹马该是自己的了。   枣红马站在山包上烦躁的用蹄子踢着山包上的乱石,弄得上面灰尘缭绕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胡老三他们已经有了收获,百十匹野马一头撞在拦网上,脑袋和脖子已经钻过绳网上的窟窿,野马继续带着绳网向前冲,于是一张巨大的绳网就罩在这群野马的身体上,最终将它们缠的死死的,一匹匹的摔倒在地上。   烟尘散去之后,枣红马已经不见了踪影,孟元直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它不可能知道我们有埋伏吧?”   铁心源疵着牙道:“这家伙很可能已经有了灵性,我甚至觉得那匹雪青色的马王可能更加难缠。”   孟元直吐一口口水道:“老子还就不信了,我们这群人会对付不了一群野马!”   说完话,几个起落就攀上了山包,他惊骇的发现,枣红马正在漫山遍野的追赶胡老三他们,张着嘴发出龙吟一般的咆哮,而其余的野马正在咬着绳网,拖拽着被绳网困住的野马向外走。   铁心源也爬上了山包,四处瞭望瞅不见那匹雪青色马王的影子,直到山谷口传来一声暴烈的嘶鸣声,铁心源才确定那匹马王是带着大群的野马向山谷口冲过去了。   一声火药弹爆炸的巨响在山谷里轰鸣,铁心源有些担心,嘎嘎和尉迟文他们,事情危急到了什么程度,才会逼迫嘎嘎丢出一颗火药弹来吓退野马?   事实证明,在火药弹面前,只要是野兽没有不畏惧的,片刻光景,刚刚还非常有秩序的野马群顿时就乱成一团,一个个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跑乱撞,于是,就有更多的野马一头撞进绳网里去了。   枣红马也被这一声惊雷给吓到了,不再追杀屁滚尿流的胡老三他们,快速的回到杂乱不堪的马群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胡老三他们也很害怕,大冬天里响巨雷,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干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过,胡老三一想到铁心源那张温和的面孔,就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那是一张对自己充满了信任的面孔。   “狗日的,契丹人在我们身上造了那么多的孽都没有遭雷劈,老子不信雷公会这么无眼,专劈我们这些苦哈哈。”   怒吼完了,就第一个从马背上跳下来,取出堆在一边带有活扣的短绳子,拴在被困住的野马的两个前蹄上,又把铁嚼子熟练的绑在马嘴上……   其余的牧奴们也鼓起勇气下马帮忙,不一会,百十匹被栓成一串的野马就从网里被解脱了出来。   尥蹶子就会被摔倒,张嘴咬人,有铁嚼子让它们合不上嘴巴,除了在原地跳腾之外,再无手段可用。   胡老三最得意的就是这一网抓了很多的小马驹子,这些小马驹子大多只有不到半岁,当母马被捉住之后,它们就只会围在母马的身边,不断的扑腾叫唤,寸步不离。   有了这三十多匹小马驹子,胡老三得意极了,他就不信别的成年马不过来救援。   绳子连在铁刺上,而铁刺却刺进了野马的脖颈上,只要稍微一动弹,野马就痛的大声嘶鸣。   胡老三牵着最前面的一匹野马,闪身避开野马的嘴巴,揪着铁刺让野马跟着自己的身体前进。   山谷的另一边,已经修建好了一个巨大的马厩,足够把这些野马统统关进去的。   铁心源和孟元直来到山谷口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六道拇指粗细的麻绳织成的绳网,有四道绳网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虽然绳网上依旧缠着不少的野马,可是这些绳网,已经不堪大用了。   有牧奴正在拴马,同样的手段,同样的方法,不长时间,就把山谷口给清理出来,四张同样的大网重新布置在山谷口。   不同的是,这些大网并没有把山谷口封死,依旧留了一个很大的缺口,直到最后一张大网,才真正的将不过两百步宽窄的峡谷封死。   “野马都跑哪去了?”   铁心源四处张望看不到马群,疑惑的问嘎嘎。   “一匹雪青色的大马领着野马群向左边的山谷跑了。”   铁心源疑惑的看看左边的山谷,那里完全是一个死胡同,野马都钻进去了?   孟元直拍拍铁心源的胳膊,然后就提着自己的短矛进了左面的小峡谷,随他进去的还有老牧奴张成。   横山多歧路。   这就注定了这座地势险要的石头山成了大宋和西夏国的分界线。   铁心源宁愿相信这是野马群慌乱之下做出的无奈之举。   一个时辰之后,孟元直一无所获的从峡谷里出来了,指着峡谷对铁心源道:“野马群正在翻山!”   “翻山?”   铁心源低头瞅瞅自己的双手,再看看自家大青马的四个圆润的蹄子,不解的看着孟元直。   孟元直好笑的道:“它们真的在翻山,一丈多高的悬崖已经被野马的蹄子给踏烂了,现在成了一个大斜坡,人家已经脱困了,就剩下一大群马驹子爬不上去在哪里叫唤。”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很难让人理解,不过这样的事情这些牧奴们遇见过吗?”   孟元直笑道:“我刚出来的时候就问过张成,那家伙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现在怕的要死,一个劲的说我们得罪了龙马,而龙马是马王爷的坐骑,我们会遭报应的,现在正磕头求上苍饶命呢。”   “悬崖外边是什么地方?”   “一些矮坡和山包,人家现在是龙有大海,鹰击长空,我们拿人家没辙。”   铁心源笑道:“我们现在就把马驹子都抓起来,我总觉得这事没完,那些野马会来找我们的。我们的营地应该按照营寨的样子重新布置。”   “你的意思是这些野马会袭营?”孟元直一蹦三尺高,他没想到铁心源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今天看了,这里的野马群至少有一万多匹野马,这么大的野马群据胡老三说是闻所未闻的一件事,平日里百十匹马的野马群已经很大了,我也觉得胡老三说的有道理。   一万多匹野马一天吃掉的草会有多少?如果让他们一直吃下去,这和蝗虫没有什么区别,有多少牧草也不够他们吃的,而横山这地方依旧每年水草丰美,周围的草场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他们每天都会跑出山谷去远处觅食,马群一定分散的很厉害,如果是整座横山,应该还能支应这些马。   老孟,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野马群里似乎不止一个首领,这只巨大的野马群很可能是很多支小马群组成的,如果那匹雪青色的野马能统一百十个马王,那么,这家伙恐怕快要成精了。   老孟,现在抓马抓成了战争,要备战啊!” 第九十九章 被背叛的王   野兽反扑人类的事情不是没有,在清香谷的时候就有一匹母狼这样干过,最后还特意沾染上狂犬病想要多咬死几个人陪葬。   如果不是因为被孟元直给弄死了,说不定真的有好多人会倒霉。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就听说过一件奇闻,一头贵州驴子谋杀了女主人,这中间布局之精妙,做事之隐蔽,让人毛骨悚然。   铁心源家的铁狐狸就非常的聪明,如果变成人,最少也有三岁孩童的智力。   胡老三用小马驹来引诱马群的方法其实并不算高明,那样会引发马群更大的愤怒,如果不是身在山谷地带而是在平坦的草原上,一万多匹野马踩踏都会把铁心源这群人活活的踩死。   因此,铁心源特意将警戒的等级提升到了战争的高度。   牧奴们都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个都觉得这个贵人可能发疯了,一个个带着情绪在哪里树立营寨,被胡老三抽了一顿鞭子之后,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把营寨竖立好了。   营寨处在一个高坡上,背靠悬崖,面前只有一道狭窄的峡谷,胡老三甚至下令,让牧奴们在营寨前面还挖掘了一道壕沟,壕沟里面堆满了干柴。   他们有防备野马偷营的经历,却知道如何防被野狼偷袭。   瘸腿的张通坐在一张椅子上,笑呵呵的,他觉得整件事情非常的有趣。   孟元直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别高兴的太早,野马偷袭这件事听起来很诡异,你只能嘲笑野马的不自量力,不能嘲笑族长的奇思妙想,你明白吗?”   张通闻言,离开笑不出来了,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什么是上下之别,嘲笑自己的族长,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铁心源带着嘎嘎和尉迟文开始点检今天收获的野马,还不错,已经有了三百四十二匹成年马,只是,最值钱的公马不太多,只有五十余匹,其余的都是母马,不过,小马驹子的数量就非常惊人了,足足有八百六十一匹,大部分都是被那道土崖给拦在包围圈里跑不掉的。   营地里其实就没法子待,到处都是野马的嘶鸣声,尤其是那些小马驹子的叫声尤其凄凉。   马驹子太多了,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母马来哺育,这些马驹子最多活不过十天。   其实现在,就已经有十几匹被马群弄伤的小马驹子已经死了。   牧奴们的晚饭很别致,就是那些已经死掉的小马驹子,剥皮之后丢进汤锅里,一顿晚饭的功夫,那些小马驹子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营寨里的小马驹子整整叫唤了一晚上,山谷外面也有成年马,在外面叫唤了一晚上,叫声非常的凄凉。   铁心源一夜都没有睡好,所有人都没有睡好,被抓获的一千余匹大小马,一夜都没有进食,没有喝水,暴躁的野马们围成了一个圈子将小马驹子护在最里面,即便是它们已经被拴在一起了,依旧摆了一个非常圆的圈子。   春天气息还没有来到荒芜的横山,夜间的天气依旧寒冷刺骨,所有的母马都弓下前腿,把小马驹死死压在胸前,而所有的公马,则一律把马尾抖散开来,盖住身后马的头部。一层层马尾,依次有序地铺散开,如同一重重用马尾织就的毛毡,把所有马的头部覆盖起来,无知的小马驹子努力的在母马的肚皮下寻找可以吸吮的奶头,饥饿之下,它们甚至连公马都不放过。   紧张了一夜,野马群就在山谷外徘徊,却没有冲进来,从帐篷里爬出来的铁心源伸了一个懒腰,胡老三就立刻跑过来禀报。   栅栏外面有很多的母马!   来到栅栏边上,铁心源果然看见了两百多匹母马,只要看看它们肚皮下鼓胀的乳房就知道,这些母马就该是那些小马驹子的母亲。   自投罗网的母马为何不要?   铁心源让胡老三打开了栅栏的一扇门,那些母马就排着队快速的进了营寨,第一时间就奔向马厩。   小马驹子散着欢从马群里跑出来,寻找自己的母亲,第一时间就叼着奶头大口的吸吮起来。   一匹母马的肚皮下面,一般都会有两只马驹子,找不到母亲的马驹子也会趁机蹭点马奶喝。   “母马和马驹子多了不是一件好事啊,这东西又费草料,又难管,还不值钱。”   胡老三这那里嘀嘀咕咕的发着牢骚,本来按照他的意思,就不该要这些累赘的母马。   大清早就出去探查的孟元直回来了,喝了一口稀粥之后笑道:“野马群就在外面,只是不再进峡谷了,就守在口子上等我们过去。”   铁心源笑道:“那就在它们后面点着火药弹,逼迫他们进入山谷,然后再捉。”   孟元直正要点头,张通忽然插话道:“我们还不如在马群的背后把草原点着,我听孟将军说过,火药弹很贵。”   孟元直在张通的背上拍了一巴掌道:“这主意好,野马本来就不值钱,我们不能太亏了。丢火药弹或许会有几个漏网之鱼,点着草原所有的野马只能往山谷里钻。”   胡老三听说要点燃草原,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贵人这样做是不成的,您不知道草原上的大火有多可怕,一旦真的蔓延开来,火星会随着风乱跑,就算骑着马都跑不过火焰,到时候,我们这群人都休想有一个能跑掉。”   孟元直探手试探了一下风向笑道:“现在是西北风,而我们在东边,火焰只会往东南走,最多从我们这边擦肩而过,放火只是为了吓唬一下马群,谁要点燃所有草原了,再说了,山脚外面都是大片的荒原,没有长几根草,就这么办,我吃完饭就带几个勇猛的,骑术好的人去放火。”   铁心源点头道:“我们时间不多了,这法子最快,即便是冒险也要做,最多清除出一条防火带也就是了。”   胡老三见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鼓起勇气希望孟元直能够带他一起去立些功劳。   出乎铁心源的预料,张成也站出来了,他的儿子也想去,却被张成连踢带打的给撵回去了。   胡老三没有去成,铁心源更希望他能帮着清香谷武士弹压一下这些牧奴。   山谷口是出不去了,守在山谷口上的野马疯狂的屠戮着所有从山谷里出去的活物。   铁心源亲眼看见,这些野马连兔子都要踩踏成肉泥才罢休,至于那些被昨日炸响的火药弹吓坏了的野狼,野狗,更是死的凄惨,每一只都被踩踏成肉酱。   人和野马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攀援,那些对野马来说高不可攀的土崖,对人来说不成任何问题,对孟元直来说更加的不成问题。   中午的时候,铁心源就站在山头上看见远处的草地上冒起来了浓烟。   开始只是一处火头,不一会,就有百十道火头冒起,在西北风的催动下,大片的火焰开始从西北方向东南覆盖过来,在天性的指引下,散开的马群逐渐向山谷口涌过来。   马群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极为高亢的马鸣,这声音如龙吟,如虎啸。   那匹雪青色的马王忽然撒开腿沿着山脚向南边狂奔,如果速度够快,它们应该可以在火焰到达之前穿过燃烧带。   孟元直就守在南边,那边是他特意留下来的一个口子,如果只有少数的野马从这里跑掉,他就不会理睬。   只可惜随着马王的一声召唤,所有的野马都不进山谷,全部向南边开跑了,他如何能够无视。   “轰隆”一声响,火药弹在马群将要到达的时候炸开了,硝烟弥漫,暗红色的火焰将燃起来了一大片。   为首的枣红马,人立而起,昂嘶一声,落地的时候蹄子却已经向后了。   和它同样动作的野马很多,转瞬间野马群就乱成了一团,不论雪青色的马王如何嘶鸣,好多野马已经不敢再向前了,而是向后奔逃。   很快,南边,只剩下那头雪青色的马王站在草地上冲着远去的马群愤怒的嘶鸣。   “它们的王被背叛了。”   尉迟文站起身指着那匹雪青马对铁心源道。   铁心源嘴里叼着一根干草摇头道:“那匹枣红马和它的地位可能差不多,雪青马没有赶走枣红马是它最大的失败,所以说啊,在王权这件事上,没有仁慈可言,不论是对马群还是人群来说都是一样的。”   嘎嘎见火药弹燃起来的火焰很快就熄灭了有些不甘心的道:“那匹马王要跑掉了,要不然捉回来给族长当坐骑还是不错的。”   铁心源笑道:“它不会跑的,就算能跑掉他也不会跑的,不收拾一下枣红马,它无论如何都不会跑掉。”   “收拾掉枣红马之后,他就没机会跑了。”尉迟文这孩子有些伤悲。   果然,那匹雪青马站在原地人立而起,昂斯一声就向马群奔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枣红马一样不是傻瓜,他也没有带着马群进山谷,虽然有一些野马被挤进了山谷,他依旧带着马群在逐渐缩小的草场上狂奔,如同一只没头的苍蝇。   山谷口上守着很多的牧奴,他们疯狂的向疾驰而过的马群里面丢绳网,不大功夫,山谷口上摔倒的野马就躺了一地,愉快的牧奴们大笑着奋力向山谷里拖拽倒地的野马。   这样捕捉野马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 第一百章 悲伤的王   铁心源和孟元直都料错了一件事,草原大火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火焰,而是浓烟。   西北风没有错,那是指高空的风力,贴近地面的风到底是什么风就只有天知道了。   浓烟很快就覆盖了草原,即便是铁心源他们也不得不用湿布包住口鼻。   因此,草原上已经出现了无数个火头,如同大军征伐一般,破开枯黄的草,然后留下一片片黑色的灰烬。   野马群依旧在草原上东奔西跑,不过,能让它们闪转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小了。   铁心源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草原大火点燃了山脚上树木,一颗颗低矮的灌木被大火点燃,而后,这些低矮的灌木又点燃了山腰上的乔木。   冬日里的乔木水分稀少,被大火烧烤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一颗颗巨大的火炬。   铁心源非常庆幸自己昨天下令将营地转移到了这个便于防御树木稀少的小山沟,如果还在昨日里的那个营地里,这时候估计有被弄成烤猪的危险。   即便是最老练的牧奴眼中也有惊骇之色,抓马能抓出这个结果,让他们非常的不理解。   好在这个小山谷里还有一眼不算大的泉水,在高温的炙烤下,泉水边缘的冰溜子全部都融化了,清澈的泉水上飘满了黑灰。   马厩方向还好,那里全是光秃秃的土山,再加上地势高,又在蜿蜒曲折的山谷最底部,受到的影响还不是很大。   山谷口就很热闹了,一群群的野马被山火驱赶进了山谷,留在山谷边缘的铁心源已经热的穿不住皮裘了,张大了嘴巴呼吸,如同一条被丢上河岸的鱼。   孟元直狼狈的从山谷外面窜进来,见铁心源无恙,似乎送了一口气,指指山谷里面,示意大家全部撤退,外面的情形非常的不好。   一路奔逃到了泉水边,孟元直才倒在地上拍着胸口道:“差点死在外面!”   “别的人呢?”铁心源连忙问道。   “都好,哈米尔他们看守着,那五十个人应该不会跑,等大伙烧完之后,就能见到他们了。”   孟元直的状况很糟,头发被烧掉了很多,如今变得乱七八糟的,即便是鞋子上也出现了七八个大洞,露出里面被烧伤的脚丫子。   “你踩着火过来的?”   “不踩不行啊,丢完火药弹才发现自己被山火给包围了,他娘的,这风向就说不准,一会东,一会西的没法子预料,没烧死老子算是老子祖上积德。”   铁心源瞅瞅依旧在工作的牧奴对孟元直道:“我们只要三千匹野马,多余的还是不要捉了。”   孟元直一骨碌坐起来道:“为何?怕遭了天谴?点火是老子的主意和你们无关。”   铁心源摇头道:“就算是老天爷要惩罚,找我好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计算过了,也问过胡老三他们了,五百人牧养三千匹野马已经是极限了,野马不好伺候,这中间还有一个驯服问题,或者说这些野马根本就无法驯服,他们需要将精力放在这些小马驹身上。   要公马是为了配种,要母马是为了把小马驹子奶大,然后和驴子配出骡子来使唤。   这中间要做非常多的事情,有了这三千匹野马,大宋需要再寻找至少五千匹母马和上千头公驴和母驴,五年之后,这个数量还需要翻倍才成。   你想想大宋的那些官员有这么大的魄力做这件事情吗?他们那其实更喜欢直接从契丹或者西夏,或者青塘人手里购买训练好的战马,虽然昂贵,可是省事啊。”   孟元直吐一口浓痰骂道:“这些人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可怜我们还这样努力的帮他们。”   铁心源忽然笑了,对孟元直道:“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改主意不骗大宋了?”   “为了公主?”   铁心源摇摇头道:“其实是为了我们这些所有从大宋出走的人。”   孟元直笑道:“我们出走怎么了?”   铁心源指指自己的心脏部位笑道:“老孟,如果不能在宋人面前以恩人的面貌出现,我们去了东京,不说别人,你老孟即便是见了铁狮子他们也会矮上一头。这苗头从你不要命的去杀辽国官员那事我就看出来了,无论如何,离开母国之后,你是有愧的。”   孟元直趴在泉水上,用手撩开上面的黑灰,像牲口一样的痛饮了一肚子冷泉水,满意的拍着肚皮道:“老子现在见到铁狮子他们,只会昂首阔步,他们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们是在放屁。老子干的事情,岂是他们这群燕雀能想象的。”   铁心源刚要说话,就看见一匹马在悬崖的山壁上奔跑,快逾闪电。   他只看到了一道枣红色的影子。   紧接着一道雪青色的影子也跟着从山壁上奔驰而过,这两匹马的奔跑方式都违背了地球的重力原则,能让地球引力不起作用的力量,只有强大的惯力。   孟元直的嘴巴张得更大,他比铁心源更早发现这一幕奇迹,他亲眼看到,两匹马本来在山谷中狂奔,可是跑着跑着,它们就上了崖壁。   枣红马不断的在山谷里狂奔,一刻都不敢停顿,雪青马在山谷中追逐枣红马,丝毫不见有放弃的迹象。   刚刚两匹马在经过铁心源身边的悬崖的时候,如果转个方向,碗口大小的马蹄子踏碎铁心源的脑袋似乎不是很难。   同样感受到危险的孟元直二话不说就拖着铁心源向营寨方向狂奔,嘎嘎和尉迟文的小脸也是一片苍白,能在悬崖上跑路的马匹,他们真的没有见过。   即便是孟元直的那匹汗血马也做不到。   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奢望捉住那匹枣红马,或者雪青马,现在,没人这么想了。   就这速度,快能追上弓箭了……   看到这一幕的不仅仅只有铁心源他们,那些牧奴们也看见了,他们的反应和铁心源一样,选择第一时间回到营寨,万一被两匹打架的龙马踩上一蹄子,估计活下来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看到雪青马巨大的蹄子踢在枣红马的脸上,铁心源的脸就抽的如同包子。   当枣红马的大嘴咬在雪青马的鬃毛上,扯下一大把鬃毛,铁心源的脸好像抽的就更加厉害了。   没错,铁心源现在看到的不是两匹马,而是两匹站立着互相用蹄子踩踏对方的两个巨人。   野马群彻底的乱了,野马纷纷离开两匹龙马斗殴的地方,呆呆傻傻的瞅着它们决战。   嘎嘎找了一个套马杆,从栅栏里伸出去,套在一匹黑马的脖子上,只见这匹黑马竟然不知道反抗,竟然随着套马杆移动的方向慢慢向门口走来。   营寨门打开一条缝隙,那匹马就进了营寨,嘎嘎得意的哈哈大笑,他早就看中这匹黑马了。   其余的牧奴如梦初醒,也纷纷将套马杆悄悄的探了出去,每一枝套马杆都准确的套在被他们事先选中的野马脖子上,无一例外,每一匹野马都很乖。   两匹龙马战斗的如火如荼,雪青马脖子上的鬃毛不见了好多,鲜血连脖子都浸透了,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至于枣红马更是凄惨,一只耳朵已经少了半截子,丢了的半截耳朵已经被雪青马吞下肚子了。   一只充满了灵性的眼睛部位,如今血胡此啦的,一颗眼球耷拉在眼眶外面,随着它剧烈的甩头,眼珠子掉在地上,被它一蹄子踩的稀烂。   “咝……”   铁心源和孟元直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只知道夏侯惇曾经这样干过,你见过别人这样干过吗?”铁心源不忍看这一场残酷的战斗回头问孟元直。   孟元直摇头道:“披创战斗的人多了,眼珠子被打出来还在战斗的人少见。”   “你觉得胜负如何?”   “枣红马要败,它比较年轻,雪青马比较老,老的知道如何将损伤减少到最小,小的只知道一通乱打,也就是常说的血气之勇,血气没了,就是它的死期!”   铁心源已经记不清楚那匹枣红马的脑袋上挨了多少蹄子,只看见那家伙一次次的被打倒,然后再一次次的爬起来挨蹄子,而且还是人立而起之后挨蹄子。   雪青马碗口大的蹄子再一次闪电般的弹出踢在枣红马的脑门中间,就听枣红马哀鸣一声,再一次轰然倒地。   而这一次,它没有爬起来,硕大的马脑袋耷拉在沙地上,嘴里有大股的血迹流出来,很快就浸湿了沙地。   “准备战斗吧!”铁心源对伤心欲绝的孟元直道。   “可惜了一匹好马啊!”   孟元直惋惜的瞅瞅还在喘气的枣红马,从嘎嘎手里接过自己的短矛,咔嗒一声就连上后面半截,提着长枪站在营寨的栅栏后面,瞅着那匹雪青色的马王。   马王用蹄子巴拉一下枣红马,见它不动弹了,再一次人立而起仰天咆哮,两只蹄子在半空中不断的踢腾。   其余的野马跟着咆哮,就连栅栏里的野马也跟着大叫。   马王的咆哮声中充满了愤怒!   “真的要杀掉它们?”   尉迟文抱着一架短弩问铁心源。   铁心源叹口气道:“如果马王打上门来,不杀不行啊。”   尉迟文的眼睛一亮,从衣服下摆抽出一颗火药弹,点着之后就丢在营寨前面。   “轰隆”一声响,这一次距离更近,马王不由得倒退几步,其余的野马都躲到了马王的背后,没有立刻崩溃掉,完全是因为马王的淫威!   火药弹发出的巨响对野马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大,马王悲鸣一声,扭头就向山谷口冲了过去。   “天啊,它们要冲火场!” 第一零一章 富弼做生意的方式   马王走了,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被枣红马撕咬的乱七八糟的鬃毛依旧随风飘舞,只是,这一次它带着马群一头扎进火场里去了。   真正的大火已经转移方向径直向东南去了,野草浓密处的火苗子窜起来有一丈多高,火墙随着风势一路席卷,吞噬了所有可以燃烧的物事。   好在山脚处的野草不是很浓密,火焰东一片西一片的。   暗红色的火苗依旧在燃烧,马王的蹄子踏在火焰上火星四溅,每次落地再纵身飞起的时候,它雄壮的身躯就跳的老高,铁心源估计,他是想让其余的野马看到它样子,很快,就有更多的马蹄子踏在火焰上……   有的野马混身浴火,轰然一声倒在火焰中,更多的野马却踏在倒地的野马身体上向外狂奔。   马王第一个钻出了着火的荒原,脖子上的鬃毛依旧在燃烧,它却再一次人立而起,昂首嘶鸣一声,催促更多的野马从樊笼中逃出,被它踢起来的草灰如同一片乌云。   马群终于离开了山谷,有的被活捉了,有的被野火烧死了,更多的随着马王离开了横山。   不知道它们明年还会不会来。   山火烧了一夜之后,终于熄灭了,只有远处的草甸子上还有零星的青烟缭绕,只是这些青烟缭绕一圈之后,就被西北风给吹散了。   露出一匹匹死去的野马尸体,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已经有大群的野狗,野狼徘徊在火场之外,只要那些青烟完全散去之后,它们就会凶猛地扑上来。   这是他们的盛宴!   这个结果是铁心源所没有预料到的,他完全没有想到马王的性情会暴烈至此,宁愿受伤,宁愿死去,也不愿意被人类捉住羞辱。   牧奴们很高兴,他们捉到了很多的野马,其中还有十几匹难得一见的龙种,这样的收获是非常大的。   至少,铁心源赏赐下来的银饼子,让他们完全忽视了那些被草灰覆盖的野马尸体。   枣红马依旧在呕血,伤势很严重,它的颅骨有些破裂,他的胸骨也有断裂处,一只眼睛完全瞎掉了,断掉了半只耳朵让它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雄姿。   铁心源找来一辆马车,让牧奴们将枣红马抬上去,给它的身上盖了厚厚的裘皮之后,就用马车拉着离开了横山。   一场大火,已经惊动了宋国和西夏边军,如果再不走,估计就走不掉了。   带着一大群不听话的野马,铁心源走的不是很快,好在横山也不大,宋国和西夏很自觉地以横山中段为边境,在没有打仗的情形下,春夏秋三季各自驻守一段,到了冬季则非常有默契的各自收兵回营。   横山中的大火到底还是惊动了富弼,那么大的一场火灾,近在咫尺的富弼没理由看不见。   密谍司的文书他看见了,就因为看见了他才会在寒冬里骑着马跑了五百里地来见见这个神秘的铁木尔。   三千匹马?   这是大事!   富弼坐镇京兆府,西军中有四成归他节制,再加上凤翔府八州一十二座军寨,以及陇西境内的吐蕃义从军,手里从来都不缺少人马。   以至于他这位京兆府尹从京兆府离开的时候身边竟跟随着六百侍从。   他是大宋西边真正的第一大吏。   狄青去了天南,为了能迅速的赶路他带走了西军中七成的战马去和侬智高作战。   侬智高倒是被狄青给打败了,如今正在被狄青在背后撵着到处逃跑呢。   狄青是一个真正的狠角色,昆仑关一战明明就能捉住侬智高班师回京的,他偏偏放走了侬智高,只是跟在侬智高的背后紧追不舍。   于是天南之地的部族和小国家就倒霉了,谁收留侬智高,狄青就灭谁。   这个灭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降俘就算了,而是真正的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这件事在史书上只有四个字——侬贼倾覆!   天南的战事富弼觉得和自己无关。   身为京兆府尹,他只关心自己守卫的西北边地是否平安,是否没有外贼入侵。   西北之地险恶重重,本该是重兵驻守之地,只是天南乱像已现,朝廷不得不将最精悍的西军派去西南平叛。   人带走了不要紧,毕竟西北之地原本就是西军的根本,人走了,再从民间擢拔就是,西北汉子最喜欢的就是从军。   这里土地贫瘠,不参军,也没有多少活路。   可是带走七成的战马就要命了,西军中最强大的一支就是骑兵,没了骑兵,宋军就只能龟缩在城池里,眼看着胡虏在城外纵马呼啸。   于阗国的使节前些天才抵达京兆府,那个于阗王女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起送礼的事情。   短短三天时间,他们将能打点的官员都打点了,唯独对自己这个京兆府尹无动于衷。   倒换通关文书的时候,竟然只赏赐了自己门客一锭白金,说不出的寒酸,而那个于阗王女却显得非常骄傲,觉得这样做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富弼老于世故,什么风浪没见过,如果那个于阗王女没有发疯的话,于阗人给自己的贺礼应该是真的很重。   因此,他没有在文书上为难于阗人,在收到密谍司的密报之后,痛快的签发了文书,然后送于阗人离开。   当富弼亲眼看着数千匹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呼起来。   不过,他欢喜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身边马监的官员小声告诉他,这些马都是野马!   铁心源来到富弼的面前,指指背后的马群道:“给我钱,这些马就都是你的。”   富弼强忍着怒火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西域贵公子冷冷的道:“野马?”   铁心源笑着点点头道:“宋国没有马,所以我送一些马过来,价钱好说,半卖半送。”   富弼瞅着铁心源身后的那一小队骑兵笑道:“郎君对自己的部下充满了信心。”   铁心源转过头瞅瞅富弼身边的那些彪悍的西军笑道:“他们都是我的部曲,很忠心。”   “忠心到什么程度?”   “和我一块战死是最基本的。”   富弼长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道:“横山有野马,老夫不是不知道……”   铁心源笑道:“为什么不去捉?”   富弼打算结束这番对话,冷冷的道:“野马无用!”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们宋人不懂畜牧,你这样想不奇怪,既然府尹不要野马,我就带去东京,看看宋国有没有识货知货的人。”   “没有老夫的手令,你那里都去不了。”   铁心源不再理睬富弼,回头对孟元直用突厥话道:“杀马!”   同样胡人装扮的孟元直抽出长刀一刀就斩下来了一匹野马的脑袋。   富弼看着倒地的野马尸体,准备离开这里,今天自己在这里,不好对这些胡人下手,尤其是两方人马数量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铁心源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那匹野马,叹口气道:“我还是将野马献给西夏人比较好,他们常年骑马,多少应该知道一点野马的用途。”   富弼离去的身形并没有停下来,甚至连抖动一下的动作都没有,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孟元直瞅着远去的宋人对铁心源道:“就这么走了?”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扎营吧,富弼此人并没有做长远打算的想法,更没有前人栽树的觉悟,我高估了富弼的心胸,没想到他和别的大宋官吏没有什么区别。”   孟元直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该快速离开此地为上,为何还要扎营,我觉得富弼很快就会带着大队人马来这里杀我们了。”   “给他一天的时间,不成的话就把这些野马放归横山,这些野马再不找地方安置,会死掉很多的。”   孟元直拿脚踢一下地上的马头道:“这匹马已经疯了,在这么下去,疯掉的野马会更多,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是在造孽了。”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宋人,还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员,怎么还不明白宋人官员的德行?   富弼这种人要是不明白野马有什么用处才是怪事情,他之所以会在今天离开。   完全是因为养马是一个水磨功夫,费钱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京兆府当多久的府尹,所以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很看重。   如果看重这些野马,他今天就会毫无条件的接受这些野马,而不是打算准备抢劫。”   孟元直皱眉道:“抢劫?”   “你以为读书人就不能当强盗?”   孟元直倒吸一口凉气道:“我们该怎么办?”   孟元直其实很害怕文官,这是为官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话一出口,他自己首先就弄了一个大红脸。   “让他抢啊,你只要捉住他们的一员将官,然后拿到口供之后,我们就把口供送给灼灼她们,让她们去东京皇城外喊冤,就说富弼抢走了于阗国送给大宋皇帝的礼物!”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些野马一定会变成战马的是吗?”   铁心源阴阴地笑道:“五百名牧奴和牧奴们的五百匹坐骑战马放在那里,富弼想要解释,恐怕也说不清楚,别忘了,野马可是从横山捉回来的。” 第一零二章 包袱   和铁心源预料的一样,西北地的封疆大吏做事情的方法确实和马贼有异曲同工之妙。   负责监视富弼的孟元直早早的就跑回来告诉铁心源,有一支边军,已经离开了自己屯驻的黄土岭营寨,正在向铁心源所在的地方急行军,估计在三更天左右就会抵达。   孟元直之所以能够比官军跑的快的原因,就是他有三匹好马。   铁心源对宋人也会抢劫这事大感欣慰。   在西域待久了,他已经把抢劫当成一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在西域,不参与抢劫的人是无能的人,不参与抢劫的部族是最弱小的部族,不参与抢劫的国家一般都是被抢劫的。   所以,他对富弼竟然会干出抢劫这么高大上的事情是真的从心底感到欣慰。   约束边军不得擅起边衅的是大宋,被人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的还是大宋,想要用岁币来减少战争的还是大宋!   在一片君子之声中猛然间跳出来一个想要抢劫胡人的宋国重臣,铁心源觉得自己有责任好好的培养一下他的这种上进之心。   他甚至在想如何再弄过来一批人让富弼继续抢劫,抢劫这种事一旦上瘾,想要戒掉,很难,毕竟,这是来钱最快的一种方式。   如果有可能的话,铁心源甚至希望全大宋的人都爱上当强盗这种感觉。   一旦一亿人都开始抢劫了,铁心源觉得自己的清香谷很可能会在某一天变成别人家的产业,就算自己有火药弹,有燃烧弹一样不够……   铁心源知道这只是一个幻想,只是因为这个幻想实在是太美,才想象一下。   抢劫就意味着没有秩序,而一个没有秩序的世界最大的受害者其实就是统治者。   因此,所有以抢劫,杀戮开始的强人,都会在达到目的之后开始整顿秩序,因为,没有秩序,就没有国家,也就没有统治者,世界最后也就会归于蛮荒。   三更天的时候,那群军卒果然来了。   他们甚至顾不上休息,就开始进攻铁心源营寨了。   营地里一个人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数千头被拴在一起的野马。   很早的时候,在阿大告诉他横山有马群的时候,铁心源就认为自己将来会有一支很强大的骑兵。   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生物是不能驯服的,不见后世的杂技团里,连大象都能缩着四只蹄子跳舞,老虎都能钻火圈,狮子都能拉车,一些野马何足道哉!   马王近乎自焚的行动,给铁心源上了一场生动的关于自由和死亡选择的大课。   而带着野马走出横山的这两天,他心中再也没有什么想要驯服野马的想法了,只想快点把这个包袱给甩掉。   这些野马实在是难以伺候,仅仅两天时间,自残,发疯,相互撕咬而死的野马就足足有一百多匹。   最恐怖的是在昨日清晨的时候,马驹子竟然死了一地,不是饿死的,是被马群里的公马活活踩死的……   胡老三以为,再不给这些自由奔跑习惯了的野马找一处宽阔的场地,并且松开它们身上的绑绳,一个月之后,这三千多匹野马能活下来的不会超过五百。   铁心源不愿意将野马放归荒原,身为群居动物,没有马王的马群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今天放掉它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们不是被饿死,就是成了野兽的口中餐。   专心养马更不可能,时间不允许不说,要是明天醒来在发现一地的野马尸体,他也会受不了的。   一大群宋兵进入了营寨之后,他们立刻就疯了,眼前马匹的数量之多,简直让他们眼珠子都变红了。   这群人可不管这些马是不是野马,他们只想捉住一两匹,然后拿去换钱。   铁心源距离营寨并不远,在明晃晃的大月亮底下,带着自己的同伴站在一座高坡上看着底下的营寨。   这些野马如果安顿不好,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极为失败的行动。   “当兵的都不会抢劫啊……”孟元直长叹一声指着一个被野马一蹄子撂翻的宋军伤感的道。   “哪有不收拾干净敌人就开始抢东西的……”张通有些脸红。   “贵人啊,这营地里最值钱的其实就是那些牧奴和战马,那群人干嘛总往野马群里钻?”胡老三带着十余个部下指着月光下的营地非常的感慨。   铁心源黑着脸道:“这群人连自家将军不见了都不知道啊,你是怎么带兵的?”   铁心源没心情看那些业余的抢劫者,低着头瞅着自己脚下的一个全身铠甲的人叹息道。   “小人愿意立刻叫停他们,只求大王饶命!”   地上的那个统制是被孟元直捉来的。   军兵在前面抢劫,这外统制将军却留在城寨外面看风水,孟元直轻易的打败了统制将军身边的十个亲卫,然后就把他给捉过来了。   张通一瘸一拐的过来瞅一眼,一口浓痰就吐在这家伙的脸上,对铁心源道:“厢军!”   孟元直大笑道:“我们被厢军给抢劫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铁心源苦笑一声,朝南边拱拱手道:“富弼老兄,我算是服你了,先派厢军过来抢劫,只要我们和厢军动手之后,你就有一千条理由正大光明的抢劫我们。我们被抢了,还找不到您的半点错处!佩服!”   张通拎起斩马刀努力的站起来看着铁心源道:“要不要再把东西抢回来?只要给我十个人,就能把这群没用的废物给打散。”   铁心源指着远处黑咕隆咚的山包道:“富弼安排的精锐军士就在后面,你下去冲杀一阵不要紧,把彪悍的西军引出来麻烦就大了。”   “野马就这样给他们了?”嘎嘎很不情愿,毕竟自从他跟随铁心源以来,都是他们在抢别人。   “要不你留下来养马?”   嘎嘎摇摇头道:“我会被马咬死的。”自从看到马王战斗之后到现在,嘎嘎都不敢轻易的靠近野马。   铁心源不再理会嘎嘎,让那个宋军统制在一份文书上签了字,用了官印,然后丢给统制将军一份,就带着自己的人在月光下吗,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横山。   清晨的时候,富弼见到了满山满谷的野马,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   黄土岭军寨的统制正战战兢兢的向富弼吹嘘自己和部下们昨晚和胡人的战斗是如何的凶险,他们又是何等的勇猛。   “那些胡人呢?”   一位主簿打算了统制将军的吹嘘,冷冷的问道。   统制连忙道:“昨晚打散了,溃逃入黑夜,卑职担心马匹受损,并未追击。”   “斩首几何?”   “胡人狡猾,见我军势大,逃遁无踪!”   富弼已经没有多少耐性听这位统制胡说八道,挥挥手,立刻就有护卫从身边涌出去,将那个统制绑缚起来。   密谍司的密信中说的非常清楚,那个胡人铁木尔手下还有五百牧奴和五百匹战马,这些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而这些野马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负担。   野马可以配种,马监的官员说的很清楚,只要把这些野马关进牧场,驯化三代,大宋就会有一个非常好的牧场。牧场里就会源源不断的为提供自己的良马。   如果再经历两代,甚至有可能培育出最适合大宋骑兵的战马。   而这个过程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富弼认为自己等不到收获的时候。   马监的官员们欣喜若狂,钻进野马群里抚摸着每一匹野马都乐不可支。   唯有富弼脸上的愁容显得更加深重了。   他清楚地知道,以京兆府的财力,养不起这样一个见效极度缓慢,极度靡费钱粮的马场。   那个胡人跑了,同时也带走了追随他的牧奴,发疯的马监官员已经开始给野马登记造册,并且不断的催促他在京兆府找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需要尽快建造牧场。   自己获得大批野马的消息,如今已然瞒不住了,即便是富弼自己不说,影身的他周围的密谍司探子们也会把这个消息告知朝廷。   “启禀府尹,这里共计有野马三千一百零三,其中公马一千七……”   富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对马监少丞道:“准备营造马场吧,京兆府乐游原上应该是一片好牧场。”   少丞咬着牙道:“启禀府尹,野马性情暴躁,想要降服,需要从长计议,乐游原太远,卑职担心野马未到乐游原,就折损一半!”   富弼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何?” 第一零三章 死水微澜   其实不用马监少丞多说话,富弼已经看到那些正在相互撕咬的野马,更看见了几具倒在上血肉模糊的马驹子尸体。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一支毫无用处的厢军就能击溃几十名看着就极为彪悍的西域武士,这非常的可疑,且不要说他们还有一支庞大的牧奴队伍。   能成为牧奴的人,身手一般不会差到哪里去。   富弼回头看一眼自己身边的幕僚,只可惜他只看到一张张喜气盈盈的面孔,看不出谁是密谍司的探子。   封疆大吏是非多。   这在大宋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事情,在大宋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封疆大吏可以真正的做到权倾一方的。   即便是密谍司的人不上报,那些天生就是用来制衡自己的部下也会将这件事上报朝廷,富弼此时只希望这些人能够真实的将消息上报,莫要添油加醋锦上添花。   战马是马,野马也是马,按照数学道理,战马和野马就该是相等的……   富弼只求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家伙在密奏中明确说明,自己得到的是三千多匹野马,而不是战马。   回头想想自己这些年倒霉的经历,他就不指望别人这样善待自己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立刻上一封奏折,说明京兆府得到的是三千多匹野马……   马监少丞是人群中最开心的一位。   京兆府的马监之中,根本就没有马!这些年只是忙着将驽马和驴子交配,然后弄出一大批强壮的马骡来,京兆府驽马的体质越来越差,到了现在连一头马骡都赶不上,所以,很多时候,给军中配发的都是骡子。   至少很多文官骑乘的牲口,就是骡子。   这种牲口性情温和,做事慢慢吞吞,善于负重却不善于奔跑。   自己身为马监的少丞,整天培育牲口,这让他非常的不甘心。   如今好了,多了三千多匹性情彪悍的野马,只要自己用心,不出三年,自己的马监牧场之内,就会多出一批真正的战马。   最让马监少丞开心的是,一旦这批野马进了马监的牧场,朝廷一定会下拨大量的钱财,这样一来,中间可以取舍的余地可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马监少丞看着面前的野马,就像看到了一个个绝世的美人,爱不释手。   铁心源人少,自然没有法子制止野马自戕,富弼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随着富弼一声令下,抽调来的六千厢军,每两人看顾一匹野马,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向京兆府前进。   至于要环州知府接手野马的事情,富弼再也没有提起过,野马已经成了自己的负担,如果再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自己这个封疆大吏可真的就要成别人手里的面团了。   这就是于阗国要送的礼物?   富弼怒不可遏!   晚上扎营的时候,黄土岭的厢军统制,成为了富弼发泄怒火的第一个倒霉蛋。   死到临头,那个统制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活着的希望了,反而变得镇定无比,大吼大叫着要富弼为此付出代价。   富弼的亲兵还以为此人不过是危言耸听,当统制将铁心源和他强行签订的接收野马的文书拿出来的时候,富弼终于失态了,毫不犹豫地下令将统制斩首,而后立刻上奏本,要求朝廷将于阗国使者一行问罪。   奏本被三百里加急送走之后半日,富弼才彻底的冷静下来,又派亲兵星夜追赶,在途中将奏折拦截下来。   他决定看看再说!   就在富弼纠葛野马事情的时候,铁心源已经抵达了太原,太原城池很新,护城河河水清澈,游鱼众多,还没有被城里的生活污水所浸染,因此,太原城的护城河边上总有人渔人垂钓,仕女游春。   城墙上的青砖也不像东京城的城墙布满青苔,充满古意,而是被细细的白灰勾缝,远远望去,如同一匹巨大的竹布。   太平兴国四年,宋太宗赵光义灭掉了以太原为都的北汉刘继源,完成了收复北方的最后一站。   只是此战惨烈无比,宋军战死军卒三万四千人,由于憎恨太原军民对宋军的顽强抵抗及恐惧太原“龙城”的美誉,遂下令火烧晋阳城,又引汾、晋之水夷晋阳城为废墟。   一座历经1476年悠久历史的古城遭到了彻底的破坏。三年之后,新的太原城在距古晋阳城北四十余里的唐明镇重新崛起。   太原是一座军城,这里没有太原府尹,只有河东节度使,河东节度使驻节太原,统辖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云中守捉及忻州、雁门郡、岚州三州郡兵,管兵五万五千人。   历任河东节度使,无不是皇帝的心腹之人,因此,这一任的河东节度使也不例外。   曹玘!   祖父曹彬,父,曹帏,前者为开国战神,死后封武威郡王,后者,从军四十年未尝一败,深得皇帝敬重,死后停灵不发,就等着官家龙驭宾天之后一起葬进皇陵。   累世将门,堪称风光无限。   铁心源带着大批的牧奴和战马走进太原城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曹玘。   军中马监偷偷去铁心源住的客栈查看过那些战马之后告知曹玘,都是百中无一的宝马!   曹玘哈哈大笑,告知部下不许惊扰铁心源,更不得无故勒索,不论铁心源在太原城中卖马,还是有何举动,皆要行方便,只是有一条,绝对不允许铁心源将这些珍贵的战马带离太原城!   来到了太原,嘎嘎和尉迟文,以及张通,胡老三这些人的眼睛就已经不够用来。   尤其是嘎嘎,整日里坐在客栈大门处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发呆,他发现,这里的人非常多,比清香谷节日里欢闹的人群还要多,尤其是有看不完的小娘子,和吃不完的各种吃食。   至于尉迟文,来到太原之后,就像是一只掉进面缸里的老鼠,仅仅是两天时间,他就购买了六百四十二本书籍,和一大车的笔墨纸砚,花费之丰富,让书店的老板欣喜若狂,不惜赠送大量的通版书籍,希望这位好学的少年人可以经常来自己店铺购书。   张通不顾自己腿瘸,整日里在胡老三的怂恿下进出勾栏瓦舍,几乎留恋不归。   至于铁心源和孟元直两个人在东京城住惯了,太原城虽然乃是河东第一大城,比起东京来还非常的不够看,即便是在张通胡老三等人看来如同天人一般的舞姬,在孟元直看来依旧是普通货色,连出去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一张小几,一盘子暖房里出来的绿菜,一盘子干切驴肉,一壶杏花村,再加一盘子被炒的香酥可口的菜豆,就够铁心源和孟元直两人逍遥一天的。   “牧奴们已经没人逃跑了,今天上街的牧奴,下午的时候全回来了。”   孟元直用筷子指指外面络绎归来的牧奴道。   “大宋别的不成,可是论到留人这一点,契丹国就算是拍马都赶不上。”   铁心源往嘴里丢一片驴肉,细嚼慢咽品味美食。   孟元直喝了一口道:“就是我们想要出城很麻烦,客栈外面有很多闲汉在转悠,一个个孔武有力,应该是军中的好汉。”   “这是必然的,一群胡人带着一群战马,自己送上门来,曹玘要是不笑纳才是怪事情。”   “你不是打算把这些战马和牧奴都要送给富弼的吗,为何又改主意了,只给富弼野马,却不给他牧奴?”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我原本以为野马很好对付,抓住了就会慢慢的被驯化,结果太出我预料之外了。我以为富弼见到野马会欣喜若狂,痛快的付钱给我们,结果这家伙根本就没有长久的打算。所以,我只好把野马给真正想干事情,能干事情的人,还要保证我们能够收到钱才成。”   孟元直惊诧的放下手里的筷子道:“曹玘是将门,将门一般不干政的,就算曹玘位高权重,也拿富弼这种人没法子的。”   “战马是军事!”铁心源也放下筷子看着孟元直道。   “莫要俇我,枢密院的枢密使,如今是韩琦,那也是文臣,就是那个说过,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的韩琦,你以为韩琦会压制富弼帮曹玘?没这个可能!就算战马是军事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以来,文臣们没干别的,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防备武将上了。”   铁心源笑道:“这世上总有例外。”   “不可能!我自己就是武将,我清楚的知道那些文臣是些什么德行,他们现在只是为了压制武将而压制武将,根本就没有什么对错的念头。当年,我的顶头上司振武将军老吴想把带御器械膳食权抓在手里,让大家不再吃猪食一般的午膳,结果就这点破事,堂堂的四品振武将军去找黄门侍郎商议,被人家一口浓痰吐在脸上。更别说战马这么重要的事情了。”   铁心源往嘴里又丢了一颗豆子笑道:“你说的这些关我屁事,我只是想让大宋的武人和文臣争吵一下,死水微澜也是好的。当然,我更看重的是曹家还有一位皇后的事情,讨好皇后,让她把我的婉婉还给我才是正经!” 第一零四章 《论宋国马政弊政事》   “将门是大宋根基最深厚的世家,虽然现在没有什么门阀了,可是这些人的底蕴之深厚,非你我二人所能探究的。   官场对他们来说就是自家事,捻熟程度更不是你我这种人所能企及的。   自从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武将的脊梁就被打断了,现在的将门以赚钱享乐为第一目标,保家卫国只是一些细枝末节。   再加上这些年来,文臣们对将门百般防范,并且开了武科,大力的吸收底层世民出身的武将,对这些武将文臣们抱着得用一时的态度,国家有危难的时候派上去,国泰民安的时候再贬斥。   狄青就是如此!   我甚至敢保证,狄青班师回朝之日,就是他远窜边远军州之时。   如果狄汉臣没有这个觉悟,我甚至以为此人一定会死在东京!   没有一个文臣希望大宋再多出一个将门出来!”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着滔滔不绝的孟元直,直到孟元直开始怀疑自己眼角是否有眼屎的时候,他才停下嘴巴。   见孟元直在擦眼睛,铁心源笑道:“没眼屎,我只是第一次发现你老孟竟然秀外慧中!”   “秀外慧中是夸人家小娘子的,你拿来羞辱老夫……算了,不和你计较,只是你要知道将门这群人是一条条的泥鳅就成。”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不要说这些累世将门了,文臣们今天拿你一块权柄,明天再拿一块权柄,日积月累之下你说那些将门们还剩下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被人家当猪一样的豢养起来,等到打仗的时候派出去当狗,如果他们再退化成猪,打不了了仗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文臣们当猪一样腿毛扒皮拆骨,啃的干干净净。我就不信将门里的人就没有一两个眼睛明亮的人,看破这个局面。”   铁心源躺在软塌上,美美的喘口气,伸个懒腰,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了孟元直。   “你说的这些关马屁事!”   铁心源抠抠鼻子笑道:“才夸完你秀外慧中,现在怎么又变成傻瓜了?   养马怎么了?   秦朝人的祖先就是一个养马官,后来就是依靠养马获得了封地,最终一统六合。   这些将门们如果再不学一门手艺的话,很可能最后变成肥猪,即便是将来打不了仗了,依靠养马依旧能够站在大宋官家的朝堂上。   狡兔三窟,这才两窟,他们还需要找更多的洞窟才算是安全。”   孟元直痛苦的道:“你直接告诉我,不要让我猜,你更不要和我说古论今的用典故。”   铁心源笑嘻嘻的从桌子上取过一沓子纸张递给孟元直道:“我帮将门写了一份奏折,名字叫做《论宋国马政弊政事》,多年不写官文了,看看有没有遗漏。”   孟元直接过那些纸,只是看了一眼就重新丢在桌子上道:“你写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想要人家听你的,这很难,即便你说的是对的。”   铁心源笑道:“所以我没打算送给他们,所以啊,这封奏折其实是契丹官员写给契丹皇帝看的。不小心落在我于阗人的手中,然后我们就认为大宋非常的缺马,就拿野马和牧奴们当礼物,帮助大宋重建马场,这样的属国如果大宋还不满意,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孟元直重新取过那一沓子纸张细读起来。   “宋国宰相向敏中言国马倍于先朝,广费刍粟。乃诏以十三岁以上配军马估直出卖。   臣窃以为这乃是宋国马政凋敝之先兆也。   先是市马以三岁已上、十三岁已下为率。天圣中,诏市四岁已上、十岁已下。   既而所市不足,群牧司以为言,乃诏入券并省马市三岁已上、十二岁已下的计划才进行十来年,还没有收到完美成效。   薛向言:‘秦州券马至京师,给直并路费,一马计钱数万。请于原、渭州、德顺军置场收市,给以解盐交引,即不耗度支缣钱。’   诏议买马利害。吴奎等议于秦州古渭、永宁砦及原州、德顺军各令置场,京师岁支银四万两、绢七万五千匹充马直,不足,以解盐钞并杂支钱给之。   虽然有韩琦指摘如此买卖马匹于国无益,然买卖马匹利润丰厚,商贾纷纷从之,短短六年,马匹价格疯长第三等三十五千,第四等二十八千。   微臣对比一下宋国养马的费用:其直自二万五千四百五十至万六千五百五十,课自万三千四百五十至八千九百五十九。   庆历年第一等二万八千,第二等二万六千,第三等二万四千。   如此对比之后,大宋马政凋敝已成事实,再过十年,微臣以为宋国将再无可用于征战的战马。   此乃天佑我皇,天佑我大辽……”   即便孟元直知道这是铁心源杜撰出来的,他的双手依旧在微微发抖。   “这是你杜撰的?”   “瞎说,向敏中,薛向,吴奎等人的奏疏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那上面的数据也是真实的,我当年在户部曹观政的时候,这些奏折我可是都看过的。数据也是我亲自一点点从群牧司收集来的,原本想写成奏折当我从国子监作业的,没想到就被人家一脚给踢到荒漠里去了。”   “那就是说,这些弊政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啊,如果大宋官家慧眼识人的话,任命我为大宋群牧司,有个二十年的时间,我就能保证大宋军队再不缺马,民间再不缺少大牲畜使用!   可笑啊,大宋至今还禁止百姓宰杀耕牛,何其的可笑,他们一面拿大牲畜当玩具捞银子,一面还假惺惺的从上到下自认为珍惜民力,我呸!   他们干的蠢事还不仅仅是一个马政,大宋农业开垦的最高纪录是天禧五年,那时候,垦额田五百二十四万七千五百八十四顷三十二亩。   庆历八年时候就剩下田四百六十一万六千五百五十六顷,二十年间就少了六十余万顷,人口在增涨,土地却在减少,皇帝还有脸自称盛世,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货,我呸!   黄河大决于澶州曹村,澶渊北流断绝,河道南徙,东汇于梁山、张泽泺,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凡灌郡县四十五,而濮、齐、郓、徐尤甚,坏田逾三十万顷。   这里面不但有天灾,还有人祸……”   孟元直擦一把脸上被喷溅上的口水叹息道:“你就该当参知政事!”   铁心源收拾一下心情,摇头道:“平章事才适合我,一个参知政事就想扭转糜烂的场面,难点!总有一天,我会把大宋君臣这些年干的蠢事,宣扬的天下皆知,让人知道那些人有多蠢!一个个把脑袋插泥巴里,用屁股看天,看什么都只能是一个眼!”   孟元直被铁心源的一番话说的汗流浃背,铁心源奇怪的道:“大宋好坏如今关我们屁事!你流汗做什么?”   “我觉得你真的很适合当大宋的参知政事!”   铁心源摇摇头道:“只要我当上了,以宋皇的小心眼,如果没有必要的权柄,不出一年,你就能去崖州看我钓鱼了,那时候,我只能带着你去当海盗。再说那地方一年四季不分,还不如去戈壁滩上吃沙子。老孟,我告诉你啊,想要子孙延绵富贵不绝,靠他们还不如靠我们自己靠谱。”   孟元直起身给铁心源倒了一杯酒道:“还是莫说这些糟心事了,你说说,我们如何去见曹玘,先告诉你啊,我们如今的身份是商贾,见不到这样的贵人。”   铁心源喝掉杯中酒摇头道:“我们如今是奇货可居,等着人上门就是了,我们进了太原城,这两天来问马价钱的人多,我们一匹都没有卖出去,太原的官府应该明白我们只会和官府交易,明天就该有人登门了。”   孟元直笑道:“我有时候真是弄不明白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野马送给富弼帮我们养着,却来跟太原曹玘收钱,你觉得能收到吗?”   铁心源笑道:“只要曹玘心中还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他就一定会付账给我们,然后去找富弼要野马,最后把牧场建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当作曹家子弟百年后的依仗。老孟,但凡是这种可以当做子孙基业传家的产业,勋贵们做事会非常讲究的,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沾染一丝一毫的因果。我们到时候即便是不要钱,曹玘也会主动将钱送到我们的面前,不收都不成!”   孟元直忽然红着一张老脸道:“我觉得以后像《论宋国马政弊政事》这种辽国官员写给辽皇的奏折,应该经常出现在宋国才成。”   铁心源笑吟吟的看着孟元直道:“忘了大宋吧,梁园虽好却不是你我这种人安家立命的所在。哈密虽然百业初创,却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所在,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孟元直叹息一声道:“我此生只想死后葬在祖坟里,不想让我的祖坟也沾染上腥膻味!” 第一零五章 谎话连篇   第二天,天气阴沉的厉害,先是飘飘洒洒的下了一丁点细雨,很快,细雨就变成了冰渣子,最后落下来的就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了。   有了这一场大雪垫底,河东今年应该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清晨,铁心源掀开门窗,一股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昨夜下的大雪已经有半尺厚。   可能是初春的原因,空气虽然寒冷,却没有寒冬那种透彻骨髓的寒意。   雪白的惊人,铁心源来到院子里,从花园的墙上捞了一把白雪,捏成团子之后雪花就变成了冰块。   客栈里的伙计非常的勤快,一道刚刚被清扫出来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延伸向小花园门外。   客栈掌柜的人不错,胖胖的非常有喜感,脑袋上顶着一顶方帽,鼻头冻得红彤彤的,看样子已经等候了一阵子。   见铁心源出现在小路上连忙拱手道:“郎君,节度使衙门有拜帖送过来。”   铁心源接过拜帖,打开看了一下笑着对掌柜的道:“劳烦掌柜的告诉信使,午时,铁木尔在客房恭候大驾光临。”   一把银币悄无声息的到了掌柜的手中,掌柜笑呵呵的施礼,然后就去打发信使了。   孟元直也打开了窗户,看见铁心源手里拿的拜帖笑道:“不会是老曹的吧?”   铁心源扬扬手里拜帖笑道:“司户参军的,至于老曹,我们这些胡人还见不到。”   孟元直从门里走出来,瞅着外面的白雪笑道:“在西京的时候下雪,来太原也下雪,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个吉兆啊?”   “西京的大雪是雪灾,太原的大雪是丰年之相,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铁心源笑眯眯的随着孟元直的意思附和道。   “从河东太原到京师汴梁,只有千里之遥,源哥儿心境是否也有所不同?”   铁心源大笑道:“没有什么不同,在我看来,我们脚步踏在什么地方,那里就是我们的家园。离开大宋,你我就是浪人,即便在大宋,我们也一样是浪人,在这里停不下脚步,只能离去。”   孟元直喟叹一声,就从铁心源手里取走拜帖,瞅了一眼道:“要见你的恐怕就是老曹自己!”   铁心源皱眉道:“为什么?这没有必要。”   孟元直将拜帖拍的啪啪响:“您也不看看这种裹了绫子的拜帖,是一个八品司户参军能用的起的吗?老曹这人心眼活,他就是用这封不合情理的拜帖告诉你,见你的人身份不低,同时又告诉别人,见你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司户参军。啧啧,做事滴水不漏,确实是世家做派。”   铁心源笑道:“就是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做派最是恶心,试探的久了,会把两方的人都试探成蠢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啊。看样子他准备把这五百匹战马当成私产来收购,也不知道他这是胆大还是胆小。”   孟元直摇头道:“不能让他当成私产来收购,否则,他会连我们一起收购掉的……”   铁心源对宋人的做派非常的熟悉,明明已经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了,他依旧觉得很愉快。   不是因为他有受虐的倾向,而是因为这种做事方式恰恰是他最拿手的一种做事方式。   中午的时候,铁心源在客栈特意布置出来的一间房间里见到了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   没有穿着官袍,因此辨认不出身份,至于所谓的贵气,铁心源确定自己没看见。   当初见皇帝的时候他都没有感受到多少压力,因此看大宋任何人的时候都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倒是包拯给他的压力算是最大的,不过啊,那也只是官兵和贼之间的诡异气氛而已。   说起来可笑,铁心源在大宋根本就没有遵纪守法的想法,只要自己愿意,就会按照自己的心情去做事。   当初在东京之所以会如此的胆大妄为,屡次践踏律法如同无物,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认同大宋的律法。   回头瞅一眼似笑非笑的孟元直,铁心源就知道来的人真的是老曹。   像他这样的封疆大吏,孟元直自然是认识的,皇帝接见武臣的时候,孟元直一般都是在屏风后面站着的那位。   只要武臣有不轨之心,皇帝给一点点的讯号,他就会在第一时间推开屏风将威胁皇帝安全的因素清除掉。   铁心源对于老曹亲自来这事非常的欣慰,只要他重视这些战马就足够了。   他没想着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改变大宋目前的状况,范仲淹倒是想改变,改变最后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弄回老家郁郁而终。   少数人想要撬动大部人的利益,这本身就是一件冒风险的事情,很久以前,铁心源就知道一个道理——从众最佳!   既然老曹不愿意摆明身份,铁心源就只能把他当作一位司户参军来对待。   曹玘在见铁心源之前已经看过马厩里的那些战马了,身为武将,他对战马自然是熟悉的,尤其是看到战马屁股上契丹人的烙印,就对这些战马更加的感兴趣了。   进来的少年郎,一看就是一位娇生惯养的西域富贵子,尤其是露在皮衣外面的那双白皙纤长的手,即便是中原人也很少有保养的如此完美的一双手。   个铁心源抱拳施礼的时候,从他的身上闻不到一星半点的腥膻味道,这让曹玘对铁心源的身份更加的好奇。   “久闻西域多贵人,今日一见,刘某算是大开了眼界,西域边缘之地,也有不输东京温润君子的少年,实在是稀奇。”   铁心源微微笑道:“好叫官人得知,在下原本就属于于阗勋贵,风俗与大宋一般无二,若说有变化,也不过是这一头发色不同而已。小子自幼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人,圣人尝言,着我华夏衣冠,执我华夏礼仪,便为华夏人,官人何苦将小子与一般胡人相提并论?”   铁心源一口流利的东京官话,让常年出守边寨的曹玘都有些自惭形秽,在一听铁心源的自辩,连连拱手道:“这倒是某家的不是了。只是少郎君带着马匹入太原城,可知太原马政?”   铁心源笑道:“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将这些战马留在大宋的,如今,我于阗使者已经进入东京汴梁城,小子前来也自然是要为我家使者壮壮声威的。”   曹玘听铁心源这样说,微微的皱眉道:“某家虽然身在边地,一样闻听于阗使者进京之事,听说贵国使者此次进京,乃是为于阗王求娶我大宋公主的?”   铁心源笑道:“没想到我国使者进京,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名声大噪,可见灼灼妹子确实不负我王所托。”   曹玘的一颗心不断的下沉,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容道:“贵国使者一路上抛出金山银海为于阗王造势,某家如何会不得知?”   铁心源笑道:“大宋公主金枝玉叶,乃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区区一点金箔实在是不足以表现我于阗诚意,我王听说大宋缺马,特意派在下带着三千余匹马进入大宋国境,不为别的,只希望宗主国国运昌隆,我等番邦小国也好蜷伏大宋官家羽翼之下得一时之平安。”   曹玘手指敲着桌子慢慢地道:“这么说,贵子所来乃是受于阗王所遣?”   铁心源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家大王对大宋公主仰慕万分,以至茶饭不思,小子身为我王臣子,自然要为我王分忧。小子窃以为,区区金珠不足以表达我王对大宋的敬意,因此,弄了一些战马送到大宋,帮助大宋建立一个庞大的牧场,这才是小子的心思。如今,三千余匹种马已经交付京兆府尹富弼先生足下,小子以为只有种马而无牧奴,不足以成牧场,因此又匆匆筹备了五百牧奴,五百战马送入大宋,换取大宋官家对我王另眼相看。”   曹玘听说铁心源此举并非于阗王指使,心中大定,笑道:“三千余匹种马已经交付京兆府,为何不将牧奴和战马一并交付呢?”   铁心源皱眉道:“因为小子忽然发现,京兆府尹富弼并无建造牧场的决心,因此,不远千里来到太原,希望求见河东节度使曹相公,早就听闻曹相公素有远见,绝非富弼这等鼠目寸光之辈所能比拟的,因此,还希望官人能够帮忙引见曹相公,小子不惜以千金酬谢!”   铁心源说着话,嘎嘎和尉迟文就抬进来一个箱子,打开之后,里面银光灿烂,竟然是一箱子的银判。   曹玘皱眉道:“少郎君如果有话,不妨对某家直言,至于求见曹相公,这中间还需周折!”   铁心源大笑道:“官人难道就不好奇在下是如何得知大宋缺马的传闻的吗?”   曹玘瞅着铁心源道:“愿闻其详!”   铁心源端起酒杯敬了曹玘一杯酒之后笑道:“小子少年,心性难定,一向游弋草原戈壁,喜欢结交各路豪雄,无意中得到了一封契丹官员献给辽皇的奏折,小子以为,奏折里面的说的非常有道理,这才动了心思,想为我王求娶大宋公主尽一份力。”   “那份奏折某家可能一观?”   铁心源笑吟吟的看着曹玘一言不发。   曹玘拍一下大腿道:“:既然事关我大宋和契丹,某家一定会禀报曹相公,至于能否一见,就看而等的造化了。” 第一零六章 于阗王尉迟文   实话没人爱听,孟元直对此就有很深刻的见识。   铁心源说起谎话来,天花乱坠的暖人心,可是一说起实话来,那些话就像结冰的刀子一样一刀刀的扎在人的心上。   他虽然知道通过这些实话能够真实的理解铁心源的心思,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宁愿听铁心源跟自己说那些好听又暖人心的实话。   看着铁心源和老曹两人一问一答的说事情,孟元直对自己已经非常熟悉的哈密重新变得陌生起来。   一百多万亩良田,这东西有,可是还没有开垦出来。   三十多万只牛羊?   孟元直努力计算之后,发现即便是把铁狐狸这个畜生算上,也不够这个数的一成。   媲美东京城墙的清香城城墙?   听到这话,孟元直的两个脸蛋子就滚烫的可以烙饼!   不过,一百多丈的乱石城墙确实和东京周长四十六里的青砖城墙的高度差不多,至于厚度么,那就要见仁见智了。   青塘人送来的五百名充当打手的吐蕃武士在铁心源的嘴里立刻就变成了五千!   清香谷自家的三千武士,如今听铁心源说有三万。   哈密城到现在大概只有一堵土墙,在铁心源的嘴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难以攻克的雄城!   治下百万之众?   如果清香谷的人口再加上牲畜,最后加上每年都要经过清香谷的黄羊,好像差不多……   治下寺庙林立,文庙香火旺盛?   天啊,哈密除了一座正在兴建的苯教寺庙之外,那里还有别的寺庙,至于文庙?也不知道尉迟文房间里的那幅《先师图》和陶土香炉再加上尉迟文的卧室,算不算是一座香火鼎盛的文庙……   总之,通过铁心源的嘴巴,孟元直仿佛在西域看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大国明星!   就在孟元直打算捂着耳朵逃遁的时候,铁心源终于开始说西域的形势了。   “去岁冬日,喀喇汗不顾寒冬不兴兵的规矩,悍然发动了对回鹘国的入侵,短短两月时间,就糜烂回鹘国土两千里……先生有所不知,这喀喇汗国和回鹘其实都属于回鹘种,只因每日参拜的神灵不同,所以,势成水火,互为寇仇!回鹘王此人心性坚忍,宁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国土处处烟火,到处烽烟,也要养精蓄锐,等待天气暖和之后再和喀喇汗周旋……”   铁心源如果不胡说八道,他对时局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对于这一点,孟元直向来是佩服的。   老曹此人将门出身,只可惜要打的仗都被他的父兄给打完了,他虽然身居高位,却从未真正的上过战场!   今日和铁心源用茶壶,茶杯,酒盏,菜碟子,文书,筷子,汤勺,豆子组成战场态势之后,竟然在方桌上开始论战,有时候竟然和铁心源争的面红耳赤!   铁心源丢下一把代表兵力的豆子慨然道:“回鹘王自私无比,用自己百姓的性命来为自己争取时间,非人哉!”   老曹喝了一口冷茶道:“如果回鹘王能用百姓的性命达到自己的方略,牺牲一些人还是可行的,再凄惨的事情,也没有国破家亡,祖庙被焚更严重!”   铁心源掏出一卷文书放在回鹘的东面慨然道:“契丹人坐拥百万大军,却坐视回鹘,喀喇汗国相互征伐,打算等待这两国分出一个胜负之后,再趁着敌人虚弱的时候,突然出兵,使自己的利益可以最大化。”   老曹瞅了一眼那卷隐隐沾着血迹的文书笑道:“坐山观虎斗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法子。”   铁心源将文书拍在老曹的手里道:“今日与先生一见如故,先生不妨先看看这道契丹细作准备递送辽皇的奏折再说,通过这道奏折先生不难看出契丹人的心性是何等的恶毒。也就会明白在下为何不远万里来到大宋为母国送来战马和牧奴了。”   老曹不动声色的打开了文书,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合上文书疑惑的道:“辽人如何会知道这些事?”   铁心源嗤的笑了一声道:“应该很容易,大宋士大夫们每每有雄文,总有招揽同好一观习惯,不瞒先生,我于阗的国书,奏折,文本,其实就是按照大宋各种文本摹写的。尤其是军报模式更是参照大宋军报原本照抄过来的,大宋西军粮草分配,军械分配,人员分配,以及各种堪称绝密的文书,我于阗国都能从契丹黑市商人手里购买到……”   老曹猛地一拍桌子道:“绝无可能!”   铁心源笑道:“先生不必恼怒,如果先生能随在下走一遭契丹,于阗,不出三日,先生案头就会堆满大宋的各种典章以及各种机要文书。”   曹玘微微一笑,就起身告辞,仿佛刚才发怒的并非他本人,临走的时候瞅了一眼那卷文书道:“明日带着你想要供奉给我大宋的东西来河东节度使衙门,会有官员接待你的,至于你想通过军门来影响我大宋公主的去留,这恐怕很难。如今天下英才齐聚东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求娶我国长公主,其中不乏契丹,西夏,高丽,大理王子,你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铁心源将文书重新拍在曹玘的手上道:“我王虽是少年,却英明神武,独力将我于阗一族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堪称雄才大略。   放眼天下,那些所谓的少年英才在我王面前不过是犬豕尔。   我尝闻远交近攻才是大国风范。   契丹,西夏,高丽,大理都是围在上国身边的一条条饿狼,上国如果将公主远嫁这些国度,岂不是有损上国威严?民间会说,上国终于要开始和亲之举了。”   “公主嫁给你就不算是和亲?”曹玘笑眯眯的看着铁心源,同一时间,院子里站立的护卫们齐刷刷的向前跨进一步,也不知道老曹是怎么传递消息的。   铁心源哈哈大笑道:“曹公您这个河东节度使不也成了小小的司户参军吗?”   曹玘虽然只是挺挺胸膛,将手背在背后,那个说话温润和蔼的司户参军顿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势凌厉至极的大将军。   铁心源笑着拱手道:“请容本王更衣!”   说完话也不等曹玘回答,就在孟元直的陪同下进了内间,曹玘皱皱眉头想要呵斥,还是忍耐了下来。   “老曹带来了十六个护卫,你有本事把他们都杀光吗?”回到后宅,铁心源一边洗脸一边问孟元直。   孟元直不理睬铁心源的玩笑话,笑道:“早就给你说过,这种化妆术根本就瞒不过老曹这种人,你非要试试,现在被人识破了吧?”   铁心源擦掉脸上的白色粉末,拍拍自己清爽的面颊笑道:“还是这样舒服,只是染头发的东西你是从哪找来的?”   “海娜!哈密多的是,染一次六天之后褪色,所以你的头发现在还只能是这种淡淡的棕色。另外,你嘴里的牙套不能去掉,否则见过你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铁心源!”   “这我就放心了,嘎嘎对我这头头发非常羡慕!”   铁心源脱掉身上的皮裘,换了一身自己在国子监时期的衣衫,将头发随意的弄了一个马尾巴,就重新走了出来。   见曹玘在看自己的头发,就胡乱的指指道:“海娜染的,洗不掉。”   曹玘点点头道:“于阗王尉迟文果然如同贵国使者所言长得一表人才,如果你的才学真的如同你刚才所述,长公主配你确实算是一对璧人,只是你藏头缩尾如何能算得了一国之君?”   铁心源不再施礼,而是径直坐在一张椅子上邀请曹玘坐下,现在要是再客套,那就真的折损了自家威风。   “白龙鱼服,历代君王少有没做过的,古有赵武灵王异服见秦王,今天多我尉迟文异服见宋皇,也是一段佳话!”   曹玘死死的盯着铁心源道:“你这次冒险穿过契丹人的领地,真的就是为了求娶长公主?”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如果能娶得上国长公主,自然是我于阗一国的荣耀,如果不能,就当是回归故土看看这里的名山大川,了却一番心愿!百十年来,我于阗一国在西域之地东征西讨,南挡北杀,所为的就是在西域之地保存一些汉家血脉。为此我尉迟一族战死的男丁数不胜数,文,幼年时期就随父兄在马上迁徙,今年一十八岁,却已经是我尉迟王族主脉年岁最长的男丁。”   曹玘跟着喟叹一声道:“看来你于阗一国也是风中蜡烛。”   铁心源大笑道:“西域局面虽然复杂,战乱不绝,然而我于阗一国却在安享平安。   麾下有百万之众,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披甲者三万,又占据西域最肥美的土地。   我们已经战斗了百年之久,再战斗百年也会安好!   只要给我十年生息,十年养聚,带甲十万横扫西域并非镜中花,水中月。   倒是大宋如今看似繁华,实则如同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却难以长久!”   曹玘拍案而起道:“放肆!” 第一零七章 盗而优则王   不知为何,曹玘只要看到铁心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想发火,发火的原因和铁心源说的话没有半点的关系。   他看铁心源就像是看到一位普通的国子监监生,这样的监生在他的河东节度使衙门里至少有二十个。   这些人地位不高,可是他们看武将的时候眼神总是从鼻孔的两端向下看,见曹玘的时候可能会好些,但是那种骨子里漏出来的蔑视,依旧让他难以容忍。   尔曹小吏罢了,如果按照曹玘的官职想要弄死一两个简单的如同杀鸡,可就是这样的二十几只雏鸡,堂堂的河东节度使却奈何不得他们。   简单的处罚可以,一旦上升到要命的程度,总有无数不怀好意的人想要过问一下。   过问之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那些瘟生离开的时候,反而会更加的嚣张,似乎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底层文吏在伤害了高级武官之后一般都会获得晋升,这在大宋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这样的情况长久下去之后,就没人在乎武将了,到了现在,河东节度使衙门想要举行一两次诗会,来的人都只有寥寥几个穷书生,即便是穷书生,他们随便作上一两首狗屁不通的诗词之后,就会拿着花红,抹一把油光光的嘴巴,扬长而去。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是先帝御制《劝学诗》。   “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   这是韩琦因为一个小事情斩杀了军中猛将之后发出的振聋发聩的怒吼!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曹玘笑道:“将门祖先乃是一世英豪,在下又听说虎父无犬子,将军满门英烈,如今却受困于区区疍吏,真是好笑至极。”   曹玘的脸色数变,他通过直觉得知,面前的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人并非如他的外表一般人畜无害。   因此,他想听听这个人如何说。   “谏言,国策自然是由文人来掌控的,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将军想找一两个有头脑的幕僚恐怕都很难。因此,每当文人们提出一个,两个似是而非的国策,武臣们都因为不熟悉,所以就没了发言权。长此已久,武臣基本上就没有话语权了。”   曹玘沉声道:“这是我大宋自己的事情,不劳于阗王操心,我得欧阳修传书,有西域大盗一片云欲售马三千,老夫钱钞已经备好,却不知老夫要用的战马又在何处?”   铁心源随手指指院子里进进出出的牧奴道:“这里有五百匹轻口战马,另外加上四百八十一名熟练的牧奴,另外还有三千余匹种马,如今已然暂存在京兆府尹处。使君如果有心,现在就可交割!”   “你就是一片云?”曹玘很是吃惊,面前的这个文弱的少年居然就是西域大盗一片云,这让他极为吃惊。   “西域之地民是盗匪,盗匪也是民,大小国度之王莫不是盗匪出身。   我大宋讲究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西域讲究盗而优则王,王而衰则盗,这两者相互交换,变化万千,妙不可言,数年前,我于阗王室被人撵出王城流落荒原。   兵甲不全,衣食不济,幼子嗷嗷待铺。长者呼号于旷野。   不得已之下,尉迟文亲率亲卫劫掠波斯商贾于天山,结果收获颇丰!   尉迟文在那个时候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再大的礼,也没有肚皮重要,最重要的是非,也没有暖和的衣衫来的重要。   曹公如今还能坐在本王面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鄙视盗匪,是因为曹公所属并无饥患之忧,更无冻死之患。   如果将曹公放在本王当时的境遇上,恐怕也是要抢上一抢的。   如此,曹公还要质疑本王为何沦落为盗吗?”   曹玘点点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你于阗国就要以劫掠渡日吗?”   铁心源摇头道:“劫掠只能解我一时之忧,确非立国之道,因此,一片云不久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取而代之的将是哈密,清香国。”   “何为清香国?”   “遍地腥膻,唯有一股清香,那就是我清香国!本王若能求得公主西归,曹公不妨加派使者走一遭西域之地,亲眼看看,总比本王在这里空口白牙理解的透彻。”   说闲话归说闲话,该办的事情铁心源还是要办的,从漆盒中取出黄土岭知寨的接收野马的文书递给了曹玘。   老曹转手给了随行的幕僚,查验鉴章,官印无误之后,就命人去接收这里的牧奴和战马。   事情自有下属去办,铁心源和老曹依旧坐在厅堂里闲聊,眼看着窗外的白雪化为泥水,幕僚这才和孟元直一起进来,禀报交割完毕。   “五万贯!”   曹玘一句话就把价格定死了,看样子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铁心源不是很在乎价格,他更希望能通过老曹来让自己清香国的大名传进皇帝,皇后的耳朵。   这一次送来的牧奴是契丹人的,送来的战马依旧是契丹人的,而西京牧场到底是谁的产业,想必大宋这边是一清二楚的。   耶律重元要谋反的事情,大宋这边的阴谋家们早在他受封皇太弟的时候就已经非常确定了。   大宋想要从中受益,就必须有一个可靠地中间人,铁心源觉得自己很合适。   至少欧阳修已经清楚的知道大盗一片云已经投诚在耶律重元的门下。   一片云只是一个诱饵,哈密清香国才是明面上的东西,不论是一片云还是清香国,都不过是铁心源在加大自己的砝码,从而达到求娶婉婉的目的。   飞钱!   老曹付出来的是飞钱,这东西很不错,是大宋境内最有实力的商家才能开具的东西,信用很硬,那到东京或者蜀中,扬州,都能轻易地兑换,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没法子拿到西域去使用。   这种付钱的方式很鸡贼,河东节度使衙门看样子还是有聪明人的。   付飞钱对老曹来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监管这笔钱的去向,如果铁心源想要图谋不轨,他就能立即让这些飞钱变成一堆废纸。   这些钱迟早是要花用在东京的,铁心源就当这东西是后世的支票,他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事情做完了,曹玘就带着幕僚们告辞了,临出门的时候铁心源笑眯眯的道:“曹公如果想找出朝中对手的缺点,不妨多找找契丹人,西夏人的条陈看看,我相信,那些条陈里面一定有能够帮助曹公的消息。”   曹玘拂袖而走!   因为生气的缘故,他好像没有发现,铁心源的院子里除了那些乱跑的牧奴之外,就剩下铁心源和孟元直两个人了,连嘎嘎和尉迟文都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送走了老曹之后,铁心源就开始换衣服,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这时候要是不跑路,等老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很麻烦了。   如果这家伙硬是邀请自己去东京见一下皇帝,铁心源不敢想象赵祯看到自己之后会恼怒成什么样子。   杀头不至于,但是,被弄去包拯那里受罪是一定的,等自己感觉受不了的时候,皇帝再一道旨意下来,把自己从地狱里拎上来,这种先是把你送进地狱,然后再把你弄上九重天的把戏,他们做的非常熟练。   最要命的是,那个时候,皇帝就会心安理得的认为哈密是大宋的国土,大家可以坐下来,重新商谈一下将哈密置于大宋管辖之下的可能性……   毕竟,飞地,也是开疆拓土!   不欢而散!   事实上不高兴的只有曹玘自己而已,铁心源的心情大好,孟元直也非常的高兴。   尤其是看到一摞子飞钱的时候,两人的心情就变得更好了,这一趟下来,他们已经没钱了,如果没有老曹送来飞钱,他们剩下的钱,甚至不足以让他们抵达东京。   其实老曹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心平气和的与于阗王尉迟文做了一笔生意而已。   太原乃是北方的通都大邑,大宗的货物早就由飞钱来交易了。   老曹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带走了那些惊慌失措的牧奴和战马之后,铁心源就拿到了钱钞。   五万贯就买到五百匹战马,四百多个牧奴,再加上账面上的三千余匹野马,总体来说,老曹的这笔生意非常的有赚头。   节度使帐下已经仔细的检查过货物,五百匹战马都是上好的战马,口岁最大的也只有八年,而那些牧奴,最差的,也在契丹人的牧场中干了至少六年,全是熟手。   不知为何,曹玘总觉得高兴不起来。   心中忐忑之下,连夜写了一封文书,派急脚日夜不停的送往东京汴梁城。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想找铁心源再确定一下马场事宜的时候,才发现那家客栈里的于阗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负责看守于阗人的六个暗哨,被人家绑的结结实实的丢在客栈柴房里。 第一零八章 借酒消愁的枣红马   铁心源走了,他留下了一封信。   说喀喇汗和回鹘王的决战就要开始了,他必须赶回哈密坐镇,应变即将到来的势力变化。   他在信里还特意提到了牛心亭这个地方,希望老曹能够多关心一下那里的大宋忠臣。   在信中他甚至还说大宋的武臣们不应该闭关自守,这样一来就会耳目闭塞,迟早会被这个国家和百姓给抛弃掉。   语气中肯,盛意拳拳。   文字没有问题,老曹唯一不喜欢的就是信中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   富弼没有长久在边关当边帅的决心,老曹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中间的关节。   只要给富弼修书一封,富弼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将那些种马甩给自己,如果派人去接收,估计不成问题。   昨夜,老曹把那封《论宋国马政弊政事》的折子看了一夜,中间不知道冒了几身的冷汗。   天明的时候掩卷长叹,契丹国的那些官员都能看清楚的利弊,难道大宋朝的兖兖诸公难道会对这些弊端视而不见吗?   这封奏折的来历古怪,曲折,老曹自然不会因为这封奏折就专门给皇帝进什么言。   他决定什么都不做,既然自己已经是人人都知道的外戚了,那就不妨利用一下这个身份。   不做任何的评价,只是就事论事的将整件事情写下来,连带这封奏折一起交给皇后。   还特意要求自己在皇宫里为后的妹妹不得私自看这封奏折,只希望能够借妹妹的手将奏折放在皇帝的案头。   这样最好,不论再有什么风波,都和自己无关,发现奇怪的事情上奏,请皇帝圣裁这是作为一个臣子必须要做到的一点。   探马蓝旗在太原城的四周巡梭,寻找铁心源一行人,他至今还想不明白,铁心源是如何带着五六百人轻易的来到太原城的。   边地不同内地州府,交通往来是需要过所(通行证)的,五六百手持武器,尤其是携带着长枪硬弩的一伙人是如何在边地穿州过府的。   他是将门勋贵,向来高高在上,只要吩咐下去就有人执行,用不着他操心。   如今看到这个西域的国王还需要亲自做事,他就有些感触,准备实实在在的做一点事情。   尤其是河东节度使治下的兵营一定要看看的,别的他不能插手,否则会招来一大群人弹劾他的。   这些年即便是什么事也不做,他这个外戚受到的弹劾依旧是最多的。   大雪初晴,天气寒冽,高空传来阵阵雁叫,大雁将要飞渡雁门关,曹玘觉得自己也该随着春风走一遭西边,如果能赶在清明之前走遍所有的军寨,应该是一件能够做到的事情。   铁心源是被孟元直背着从城墙上滑下去的,老孟这人根本就不喜欢用绳子,他觉得用绳子,堂堂的清香国国王和大将军两人看起来像贼。   城墙自然是极为陡峭的,不过,城墙总体来说还是呈现一个坡面的,尽管很陡,还是给孟元直提供了可以借力落脚的地方。   三五个起落,两人就从城墙顶上跳下去了,被孟元直丢过护城河之后,铁心源就变得满身泥土,他觉得老孟这家伙纯粹是故意的。   牧奴留下来了十二个,为首的就是胡老三,为此,胡老三非常的感激,他不敢想象一旦没有铁心源帮他撑腰,那些昔日的同伴会如何对待自己。   因此,哪怕是在寒冷的夜晚,带着七八个兄弟陪着清香谷武士等候那个贵人,他也心甘情愿。   其实最让他欢喜的是,自从主人卖掉那些牧奴之后,不论是清香谷武士,还是那两个奇怪的娃娃,没人再把他当牧奴看了,至少在吃饭的时候,他可以和大家一起吃一口锅里面的饭食了。   这是自己人的表现,胡老三对此非常的感激。   在月光下能看到两个身影走过来,胡老三动作很快,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皮裘迎了上去。   铁心源接过皮裘穿上,瞅着胡老三道:“受伤的老张现在能不能骑马?”   胡老三连忙道:“小的这两日给张将军找了太原的名医,他们说张将军受的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的,再有十天当可行动无虞。”   “我的龙驹怎么样了?这些天开始进食了吗?”   胡老三笑道:“龙驹今天在试探着站起来,虽然还不能久站,不过,已经在慢慢地痊愈了。唯一不晓得的是,他破损的头颅不知能不能完全复原。”   铁心源拍拍胡老三的肩膀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黑夜中,所有的人都跨上战马,胡老三在前面领头,一行人就连夜向南狂奔。   受伤的张通和受伤的马王,随着嘎嘎和尉迟文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了,如今正在六十里外的官道上等候铁心源和孟元直。   夜晚赶路很危险,尤其是纵马狂奔更是需要非常高超的骑术。   所有人中间,铁心源的骑术最差,因此他被众人紧紧地簇拥在中间,由骑术最高超的胡老三牵着战马的缰绳。   铁心源预定的行程乃是屯留。   自太原到屯留中间尚有五百里路,中间还要跨越整个潞安府,还要穿越一段太行山余脉,道路非常的难走。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绵山下的小镇清源镇。   嘎嘎和尉迟文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守候在路边,铁心源一行人抵达之后,嘎嘎和尉迟文将身体已经快要裂开的铁心源扶上一辆马车,其余感到疲惫的骑士也上了马车,至于像胡老三他们,宁愿骑马也不愿意乘车。   铁心源不明白嘎嘎他们为何要把自己和马王安置在一辆马车上,刚一上车,马匹身上的浓重的味道就往鼻孔里钻,忍耐了好久才慢慢的习惯。   想要换一辆马车,见孟元直羡慕的瞅着自己,而嘎嘎似乎也非常的不愿意让孟元直靠近这辆马车。   瞅瞅睁着眼睛看自己的枣红马,铁心源立刻就重新钻进了这辆最大的马车,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躺了下来。   枣红马的肚皮微微的上下起伏,导致铁心源的脑袋也随着上下起伏。   枣红马不喜欢有人压迫他的肚皮,只可惜现在浑身乏力,只好任由铁心源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肚皮上。   枣红马的肚皮上还盖着一张厚厚的毯子,疲惫至极的铁心源才打算和枣红马交流一下,免得浪费了胡老三他们的一片好心。   谁知道身体才暖和起来,他就睡的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下来,不是天黑,而是天上阴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雪了。   铁心源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的世界非常的陌生,自己一行人正走在一条山路上,山路的两边只有一些杂乱的灌木丛。   太原府多山,这同样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这里的山大多数如同一个个馒头一样矗立在那里,没什么看头。   因此,铁心源就趴在枣红马的大腿上看着这匹传奇一般的马王。   枣红马确实被那匹雪青色的马王揍得很惨。   直到现在它的脑袋上还被胡老三他们用箍子紧紧地箍着脑袋,箍子里面是一层非常厚的棉布,上面还有一些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一只耳朵上也包的严严实实,铁心源身在枣红马的左面,探出手去,才想起枣红马左面的眼睛已经瞎掉了。   就在他准备抽手回来的时候,枣红马却转过来脑袋,一只硕大的眼睛警惕的看着铁心源。   惯会看人脸色的铁心源立刻就把一根洗的干干净净的胡萝卜塞进枣红马的嘴巴里,见它开始吃胡萝卜,这才放心下来,自己也拿了一根胡萝卜大嚼了起来。   可能是胡萝卜这东西很对枣红马的胃口,它一连吃了三根胡萝卜之后,才衰弱的重新把脑袋靠在干草上。   铁心源不指望这匹马王能够彻底的复原,只盼望他将来能作为种马活下来就很不错了。   这样一身强悍的基因,不流传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马匹天生就不该是躺着睡觉的,尤其是野马,一旦躺下就代表着死亡。   枣红马如果躺的时间长了,身体里的内脏就会移位,它的四条腿也就会逐渐萎缩。   因此,在中午扎营吃饭的时候,胡老三带着自己的十个手下,用厚厚的毯子将枣红马从马车里抬出来,用毯子兜着枣红马的肚皮,努力的让它站起来。   枣红马非常的努力,喉咙间不断的低声嘶鸣着,努力的用自己的四条腿支撑着身体。   虽然在不断地发抖,它还是勉强站住了。   孟元直羡慕的瞅瞅枣红马,再看看身边瘸着推的张通怒骂道:“连一匹马都不如!”   张通委屈的瞅着孟元直道:“将军,小的这腿上的伤可是您下令造成的,七八支弩箭把小人的两条腿扎的如同刺猬,现在能恢复成这样已经难能可贵了。”   孟元直学铁心源的样子吧答一下嘴巴道:“老子不管,反正你要快点好起来,咱们到了东京需要大量的人手干活,你千万不要拖后腿。”   铁心源正在给枣红马嘴里喂馕饼,馕饼烤的很软,不一会枣红马就吃下去了一个偌大的馕饼。   吃了馕饼的枣红马不断的低下脑袋在铁心源的身上乱嗅,看到这一幕的铁心源叹息一声,从怀里取出酒壶,在手里倒了一点,想要看枣红马出丑。   见鬼了,野马也喝过酒?   看着枣红马的大舌头一下子就卷走了手心的那些酒,它似乎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样子。   酒没了,还不断的伸舌头舔舐铁心源的手掌。   落魄的英雄应该受到安慰,铁心源就重新在手心倒了一点酒,供枣红马戒酒消愁。 第一零九章 再回东京   或许枣红马的心里也不好受,也希望借酒浇愁,不大的一壶酒,不一会就被铁心源和枣红马喝光了。   浓烈的酒浆让铁心源全身暖洋洋的,而枣红马也变得懒懒的,不过,这家伙的酒性很好,喝高了,就把脑袋靠在干草上,闭着眼睛睡得很是安稳,无论马车如何颠簸都不曾哼唧一声。   越是靠近东京城,铁心源的心也变得忐忑起来,当初从东京走的匆忙,没有喝婉婉告别,母亲她们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跟婉婉说一声。   留下莫名其妙的婉婉一人在东京,确实很对不起她。   铁蛋从京师送去清香谷的信,铁心源至今还收在怀里,在信中,婉婉没有哀怨,只要求铁心源来京师一趟带走她,她不想留在京师。   这些话铁心源对谁都没有说,那封信即便是母亲也没有看到。   有些事不适合对人言。   来到这个世界,铁心源的心中永远都有一块别人根本就无法触摸的地界,这片地方,是他留给自己吊丧用的,用来哀叹自己稀里糊涂的过去。   如今赵婉成功的闯进来了,这让铁心源有些尴尬。   不过,也有一丝甜蜜,毕竟这地方还是头一回有女人进来。   两只老虎想要在一座山头相安无事,除非是一公一母,现在公老虎有了,就差母老虎了。   心里面有事,喝酒就没了节制,一坛子经过蒸馏之后的烈酒,即便是铁心源酒量不错,也根本就承受不起。   喝了一半,酒坛子就丢在一边,枣红马闻见酒味又探过头来……   一人一马都喝的烂醉如泥。   心里面想着谁,在梦里那个人就会进来,果然,当铁心源在梦中回到东京的时候,婉婉就站在那片被自己烧掉的杏花林里,重要的是,这个妖精竟然只披着一袭轻纱……   头痛欲裂,这是宿醉之后的自然反应,铁心源能蒸馏出不错的烈酒,却没有法子将烈酒里面的燥气除掉,因此,烈酒宿醉之后,第二天活过来的时候会让人痛不欲生。   铁心源想要活动一下身体,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身上似乎压着重物。   努力的睁开眼睛才发现,枣红马的一只马腿就压在自己的肩膀上,而自己的一条腿却跨在枣红马的肚皮上,这模样实在是不雅观。   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条马腿,勉强坐起来之后,才发现全身酸痛的难以支撑,只好重新倒下。   苦笑着瞅瞅依旧在酣睡的枣红马摇头道:“牢房里的狱卒害人性命的时候才会给犯人的胸口压麻袋,老子昨夜差点被你压死。”   说完话有感觉自己裤子里湿漉漉的,不由得羞愧难当,两辈子也没经历过抱着一匹马做春梦的事情。   喝了一壶冷茶,铁心源这才觉得自己彻底的活过来了。   匆匆的换过衣衫之后,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   天边的星星正在眨眼睛,而孟元直似乎没有要停下来扎营的打算,就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嘎嘎。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孟爷说我们今晚要不断的赶路,争取二更天的时候赶到陈桥镇。”   陈桥镇铁心源以前就和同窗们来过,这里是大宋龙兴之地,陈桥虽然被大水毁坏过三次,可是只要水退了,封丘县衙门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灾民,而是立刻重修陈桥!   虽然外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铁心源却似乎已经闻到了东京那熟悉的味道。   二更时分,车队终于抵达了陈桥镇,铁心源下了马车,站在桥上抚摸着石桥上雕刻的盘龙唏嘘良久。   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时候这里不过是一座木桥,每年都会被大水冲坏。   黄袍加身之后,这里就变成了石板桥,当石板桥也被大水冲坏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九眼石拱桥,一般的石桥上雕刻的都是石狮子,不雕刻龙形,担心和龙王爷起了冲突。   唯有陈桥上雕刻了龙形,这是因为陈桥是另为一条龙的发家之地。   站在桥上的铁心源很容易就陷入了迷乱之中,他仿佛看见在无数甲兵的簇拥下,有人将一袭黄袍披在铠甲外面,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将士怒吼道;“诸军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   赵匡胤仰天长啸道:“诸君是要陷我于何地啊——”   铁心源抚摸着一条盘龙喃喃自语道:“多么虚伪的人啊,老子为了当上西域的王,如今也变得和他差不多了。”   一个声音猛地从背后传来:“不是和太祖差不多,你比他卑鄙多了,将来的成就可能也比太祖大。这些年我算是看出来了,淳朴良善之人根本就坐不到皇帝的位置上,像老夫这样稍微愚笨一点的也不成,那个位置就是给你,以及太祖这样的人准备的。”   能无声无息绕过清香谷猎户防守的人,只有孟元直,铁心源回头看去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坐在石桥的栏杆上,抱着一个酒壶喝的正愉快。   “白日里昏睡了一天,你也不叫我一声。”   和孟元直这种人谈论帝王大业如同对牛弹琴,此人自从在西域历练了一年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发生了很多变化,细微之处铁心源说不来,只是觉得这家伙越来越像传说中的武术宗师了。   如今还在往返璞归真的方向突飞猛进。   “不敢打搅你的清梦,路上我掀开帘子看了,你抱着一匹马又亲又叫的,老夫以为不好搅扰,就没管,连中午吃饭都没有喊你。”   铁心源自然听出孟元直话语里浓浓的恶意,嘿嘿笑道:“我和枣红马已经订交成兄弟了,过不了多长时间,枣红马身体养好了,我就可以骑乘了,到时候你莫要羡慕。”   孟元直冷笑道:“那匹马是龙种一点不假,可是这个龙种偏偏是一个受了伤的龙种,我问过胡老三了,他说枣红马即便是恢复了,也会大伤元气,今后能勉强自己走路就不错了,就算是配种,也需要牧人帮忙,这样的龙种老子要他来做什么?”   铁心源笑道:“铁一他们的身体不也是让我给补回来了?你看看铁三,他如今龙精虎猛的样子,谁敢说他是一个过了气的马木留克?”   孟元直长叹一声道:“你只看到铁三和铁五他们两个,难道你就没有发现铁一,铁二,铁四三个人已经不粘武事了吗?源哥儿,你的法子只对铁三和铁五有用,对他们三个用处不大。你这一遭危机重重,对你最忠心的铁一为什么不跟着过来,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成了,担任不了护卫的职责,临走的时候铁一,铁二邀请我喝了一顿酒,他们说不了话,就我一个人说,说了足足大半夜,甚至向天盟誓一定把你平安的带回清香谷,他们才结束了这场极度没意思的酒宴,源哥儿,说真的,和你在一起干事情真的很舒服。”   铁一他们的事情铁心源当然知道,只是不愿意把这事说破而已,一旦说破了,性情高傲的铁一他们就会立刻离开清香谷,找个地方去悄悄的死掉。   因此,铁心源才会把他们兄弟几个当成牲口在用,对他们这种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人来说,只有觉得自己很有用处,才能安心的活下去。   “我希望他们能死在自己的职责中,无忧无虑的死去,到时候我就能把他们记载心间了。”   孟元直也觉得自己刚才提起铁一他们的事情有些不妥,连忙指着南边道:“此去京师不过七十里,明日鸡鸣动身,日暮之前一定会赶到东京。”   铁心源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对孟元直道:“你明日还要辛苦一趟,去一遭东京城找到单远行,他如今住在竹杆街,他会安排我们秘密进京。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适合在东京抛头露面。”   孟元直皱眉道:“单远行此人可靠吗?他如今和那些污烂人混在一起,很难保持忠贞。”   铁心源背着手瞅着南边道:“单远行其实已经死了,如今行走在人间的只是一副躯壳罢了。这样的人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我们想要在东京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就只能依靠他。”   “不和铁蛋他们联系吗?尉迟灼灼那里也不去吗?”   “不去,只要他们知道我已经到了东京,这就足够了,联系过多,我担心密谍司的人会发现蛛丝马迹。”   陈桥毕竟不是很大,大晚上的站在桥上,依旧能感到寒意,这个时候站在桥上赏月不算是好时候。   铁心源向南边说了一声晚安,就回到客栈里去了。   他没有丝毫的睡意,如今东京城近在眼前,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远处的那座城池里,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仇人,也有自己想要再见一次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把所有的因果纠缠在这里解决掉。   如果不能彻底的斩断自己的过往,清香谷就没有什么未来可言!   舍得,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第一一零章 杀千刀的   站在船上的铁心源非常的惊讶,他的身边就有十余头肥猪在哼哼。   运猪船味道自然好闻不到哪里去,只是,这股臭味是铁心源唯一能勉强忍受的臭味。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是依靠猪肉给铁家积攒了偌大的家当,他自己也曾经为了弄垮危楼和猪有过接触。   因此,即便是站在猪群里面,也没有多大的不适应。   孟元直蹲在运猪船的顶棚上,即便是如此,他鼻孔也用绢布堵的死死的,只能张大嘴巴呼吸。   这样的船只总共有十二艘,每艘船上都有两个艄公负责撑船,只是这些艄公似乎对自己船上多了一些人似乎视而不见,只是在努力的撑船。   运送猪羊的船只能从西水门进去,每日辰时水门开放,水门巡检按例收取猪羊税之后,就会放行这些船只。   巡检兵丁跳上船搜检猪羊的时候,他们对于船上的这些人也似乎视而不见。   匆匆的干完活之后就挥手放行了。   运猪船顺着水道进了西水门,当铁心源看到西水门边上的那颗大柳树的时候,任他性情坚毅,鼻子还是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颗柳树对他来说有着太多的记忆,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推着一辆独轮车在这里贩卖汤饼,母亲担心他乱跑,往往会把他拴在柳树上……   柳树的对面就是东京城大名鼎鼎的七哥汤饼店。   虽然王柔花已经去了哈密,但是,这里的生意依旧非常的红火,不论是店里,还是店外的棚子底下,坐着,或者蹲着很多食客。   无一例外的捧着一个巨大的黑陶大碗吸溜吸溜的吃着名震东京的猪肉面。   单远行也在吃面,看见铁心源之后就丢下饭碗,将手缩在袖子里低头向枣冢巷子慢慢行去。   铁心源一身淡蓝色的竹布常服一点都不引人注目,如果不是眼睛变大了,皮肤变黑了,浑身脏兮兮的还散发着臭味,七哥汤饼店吃饭的熟客很可能会认出他来。   单远行依旧回到了自己家中,大门虚掩着,铁心源推开了大门,就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的单远行。   只看了一眼,铁心源就确定,这个老家伙快要死了。   “污烂人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单远行淡淡的对铁心源道。   “看出来了,能把我们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东京城,一般人可办不到。怎么,地面上的事情现在都由你来管吗?”   “老乞丐死了,小乞丐当主人了,他想干更大的事情,所以,地面上也开始有污烂人了。只是小乞丐没胆子上地面,地面上的事情就只能托付给我了。”   铁心源笑道:“我记得我走之前,包拯不是发誓要铲除这个东京毒瘤吗?为何污烂人反而会坐大?”   “老乞丐就是被包拯他们给弄死的,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吧,因此人家死灰复燃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地道弄清了吗?”   单远行点点头道:“弄清楚了,小乞丐如今忙着弄钱,下手愈发的凶狠了。”   铁心源点点头,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之后道:“你应该休息了。”   单远行摇摇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打算死在阴沟地道里,你给我的火种也该给我了。”   “你一个人做不到的。”   单远行呵呵笑道:“六十一个出口我都知道!”   “你打算怎么做?”   单远行大笑道:“灌老鼠还能怎么做?”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真的打算把金水河里的水灌进阴沟地道里去吗?”   单远行拍拍自己脚下的土地笑道:“这里已经快要挖通了,只要我打开水门,金水河里的水就会倒灌进地道里,然后再用你给我的火种点燃六十一个出口。只需一两个时辰,就能把污烂人全部闷死在地道里。”   铁心源皱眉道:“这需要非常多的人手!”   单远行嘿嘿笑道:“这些年我并非是一个人在做这件事,东京这些年谁家走失了人口,谁家的少年,女儿被污烂人给害了,谁有老夫清楚?只要老夫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他们就是老夫天然的帮手,还有这些年被我解救的人家,多少都欠我一个人情。如果老夫想要造反,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如果老夫只想干掉污烂人,这些人哪里会有不帮我的道理!”   铁心源恍然大悟道:“我们就是这样进城的?你就不打算问问我为何会偷偷摸摸的进城,难道你就不怕我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吗?”   单远行冷笑道:“你干你的事情,老夫干老夫的事情,只要能泄了老夫胸口的这股恶气,随便你干什么。”   “我听说密谍司密谍无孔不入,谁能想到东京城中,你老单轻易的就组织起一大帮人来帮你做事,你确定这中间没有密谍司的密谍?”   “即便是有那又怎样,老夫没想谋反,只想除掉污烂人,即便是我们中间有密谍,他也不会轻易地就上报官家,毕竟,他的至亲骨肉就死在污烂人手中。如果污烂人全部都死掉之后,他们想拿老夫去邀功,也由得他们,那时候官家能看到的只有老夫的尸体。”   铁心源苦笑道:“能等我离开之后再干么?以前我就是用火烧了人家的府邸,你要是再来一次,皇帝一定会封闭九门逐门逐户的搜查,到时候我连一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单远行听铁心源这么说,这才抬起头看着铁心源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带婉婉离开!”   “长公主赵婉?”   “我老婆!”   单远行那张如同前年寒冰一般的老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我见过长公主,那是一个好女子。”   “咦?你见过婉婉?”   “见过啊,在你家门口,又一次老汉路过你家,有一个宫装女子正在清扫你家院子,听你家的邻居说,是长公主在等源哥儿回来……”   铁心源鼻子再一次发酸起来,探出手道:“把地下的全图给我,至于猛火油,你会得到的。”   单远行从自家取出一份地图拿给铁心源,拍着地图道:“别辜负了!”   铁心源不知道这个已经魔怔了的老家伙说的是莫要辜负婉婉,还是莫要辜负这份地图,总之,两样他都不想辜负。   婉婉自然不用说,只要手中拥有了地图,就能在东京城里横着走,偌大的一个东京城,有一片黑色的阴影和和他重合,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就能干出非常多的事情。   东京城繁华无双,只可惜自己只能走在阴影里。   铁心源叹息一声,就出了单远行的家门。   走在熟悉的大街上,那些招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街上的人群似乎也没有什么大变化,唯一变的是自己,这里已经没人认识他了。   牛家的烧饼买卖依旧红火,只是烧饼里面夹的羊杂碎比以前少了很多。   牛三怕如今不做烧饼了,而是捧着一个茶壶,戴着员外帽子,坐在里间喝茶,顺便监督七八个伙计在外面忙碌。   铁心源咬了一口烧饼,面饼粗粝无味,羊杂碎腥膻难闻,他失望的皱皱眉头,以前那种用新麦子磨面制作出来的带有粮食清香的烧饼恐怕再也吃不到了。   路过自家门前的时候,他特意在铜子家的门前停留了一下,瞅瞅城墙上不断巡梭的侍卫,叹了口气,就从铜子家的侧门翻了进去。   他非常熟悉的穿过昔日味道难闻的作坊,来到铜子家的客房里。   门边上有一个硕大的破旧荷花缸,这个荷花缸里依旧装满了房檐水,水面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浮尘。   荷花缸底下有一块青砖,铁心源用力的踩了两脚,那个荷花缸就缓缓地移动到一边去了,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他跳进了地洞里,不一会那个荷花缸就重新回到了原位。   蹲在地上点亮火折子之后,他探手抚摸着地洞上密布的刀砍斧凿的痕迹。   很难想象母亲竟然能自己一个人挖出这样的一条地洞来。   地道不长,铁心源走了一百多步,就来到了地道的尽头,找到一个凳子腿充当的把手,用力的拉了一把,头上就掉下来两扇小门,一缕明亮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   只是看了一眼外面,铁心源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他睡了整整十五年的卧室。   地道是极为粗陋的,机关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只要是有心人,稍微探查一下就能发现这条地道。   铁心源从洞里探出头来,看着他这间一尘不染的屋子,苦笑着摇摇头就重新关好了地洞门户。   自家的院子里传来猛烈的狗吠声,四五只恶犬正在猛力的抓挠着大门。   蹲在地道里好久,那些狗吠声才渐渐消失了。   回头向外走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地道里竟然写满了字,写的最多的竟然是咒骂他的话语——杀千刀的!   这四个字布满了地道两侧,每一句骂人的话下面都有一个日期标注…… 第一一一章 初见苏轼   赵婉的字非常的清秀,和她的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用石头写在洞壁上,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样子了。   只要是有关赵婉的会议,都是美的。   杀千刀的,这句话是赵婉跟曹婆婆学的,曹婆婆骂自己丈夫杀千刀的时候,铁心源和赵婉正在他家的摊子上吃肉饼。   从未听过骂人话语的赵婉,第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话语,就牢牢的记住了,并且经常把这句话用在铁心源的身上。   铁心源欣赏过每一个字之后,就在洞口上放了一块精美的玛瑙,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玛瑙的位置,确定赵婉只要走进来就能看到。   原本想在这里放一枝刚开的桃花,可是赵婉似乎对这些花草一类的东西不是很喜欢,她还是喜欢那些亮晶晶并且五颜六色的东西。   这和价值无关。   从小在铁心源的熏陶之下,她就是喜欢那些实在的东西,如果想讨赵婉喜欢,送一碗好吃的面条都比送花朵让她更加的喜欢。   一切做好之后,他就笑眯眯的出了地洞,将荷花缸恢复了原状,就跳过矮墙,重新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春天的雨来的总是没有什么征兆,石板街上的石板被雨水浸润的油油的,泛着清光。   铁心源几乎都不想将自己还带着泥巴的脚丫子踩在上面,蹑手蹑脚的如同小贼,心情好,干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   大相国寺的后园中有百十亩桃树,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大相国寺里香火最旺盛的时候。   能在这个时候进入大相国寺桃园的年轻男子,都堪称是大宋少年中一时之选。   东京城里的勋贵女眷们会在这个时候纷纷出动,如同饿狼一般绿着眼睛到处寻找自己的意中人。   这样的机会难得,错过这样的机会,就只能听天由命的讲究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身为皇家供奉的寺庙,在桃花开得最美的时候自然是要清场迎接皇家女眷春游的。   一般情况下,有皇家女眷参加的游园活动,稍微有点志气的男子就不会参加,一旦自己被某一个发春的公主捉住,此生想要一展抱负,想要完成兼济天下的雄心顿时就成泡影,娶了公主就只能被皇家当猪养起来。   长公主殿下不但长得国色天姿,最难得的是性情温柔,和其余的公主刁蛮完全不同,如果没有一个公主头衔,一定是大宋才子们纷纷追逐的目标。   今天不来却是不成的,早就听说契丹,高丽,大理,交趾等国的王子会来,他们如果不来,那些勋贵子弟们是撑不起场面的。   自然,一个人去自然是危险的,如果去了一群人,大家相互之间好歹还能有一个帮衬。   这个危险不是来自那些蛮夷,而是来自公主!   万一公主不愿意嫁给那些蛮夷,又看不上那些勋贵子弟,拿自己这样的才子来充数那就可怜了。   一个没有任何职权的驸马都尉是没有办法满足才子们的野心的。   “长公主国色天香,温婉可人,只可惜与我等无缘,真是遗憾啊。”   “长文兄也是相貌堂堂,匹配公主绰绰有余,如果有心,获取长公主芳心并非难事,今日去相国寺,小弟原为我兄的踏脚,送我兄一步登天成为驸马都尉!”   “王晋卿的后尘我辈还是莫要踩踏的好,大丈夫在世当一展抱负,若是只能在闺中画眉,与宫中宦官何异?岂不是白来着人世走一遭。”   “诸兄,小弟对于未出嫁的公主避之如蛇蝎,却对守寡公主……嘿嘿嘿……”   “无耻!倒也说尽我辈心思!”   铁心源坐在这群人的背后,听得脸皮直抽搐,铁蛋好几次想要冲过去教训一下这群混蛋,都被他给制止了。   “你拉着我作甚?”   “你打算去干什么?”   “抽他们一顿!”   “如果不能干死他们,你就别过去。”   铁蛋瞅瞅铁心源小声道:“这里不是西域,你在这里不能草菅人命。”   “嘴巴最贱的那个小胖子是谁?”   “哦,是东京自你之后的第二个神童,叫苏轼!”   铁心源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他根本就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又贱,又色又多嘴的家伙和那个名满亚洲的苏轼苏东坡联系在一起。   这家伙是怎么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样的感人肺腑的诗词的?   “苏轼身边那个白衣男子是谁?”   “文同,听说画得一手好竹子。”   “那个黑脸高个子的是谁?”   “张楶!据说能文能武,三五个枪棒教头近不了身。”   “那个一言不发的家伙是谁?”   “范纯仁,范文正公的二儿子。”   铁心源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笑嘻嘻的苏轼,从怀里掏出吹管递给了铁蛋。   铁蛋接过吹管,笑道:“有毒的,还是没毒的?”   铁心源吃了一口羊肉道:“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那就蟾酥针了,不取要害,脊背如何?”   铁心源点头道:“必须是手够不到的地方,用冰针,浓度高点。”   铁蛋笑着去了,东京城中有的是卖冰人,几枚冰针,顷刻可得。   铁心源的一碗羊肉汤还没有喝完,铁蛋就回来了,而苏轼一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估计这时候已经进了大相国寺。   相国寺的后院围墙不高,铁心源以前常来,带着巧哥他们偷吃供果之类的事情没少干。   如今再次来到后园,这里的和尚并没有因为总是丢失供果就把围墙加高。   兄弟两攀在墙头轻易地就跳过了围墙。   距离围墙不远处就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从佛前撤下来的各色供果。   铁心源习惯性的取了一个寿桃模样的点心咬了一口就吐掉了。   这东西很难吃,甜不甜,酸不酸的,又吃了好几样供果,没有一样是好吃的,都是胡乱咬上一口,就吐掉了。   相国寺的和尚很缺德,以前偷吃供果的时候,曾经受过暗算,那些贼和尚为了不让别人偷吃供果,特意给某些供果里面添加了泻药。   铁心源和巧哥曾经拉肚子拉的快要死过去了。   “阿弥陀佛,供果乃是香客的心香,小施主如果腹中饥饿,吃掉供果正是这些食物的好去处,如此作为,是对佛祖的不敬,也是对粮食的不敬,更是对自己的不敬。”   铁蛋咬了一口面饼回头斜着眼睛瞅着一个灰衣老僧道:“给供果里面添加泻药,也就你们和尚能干的出来,如果果子街上的商户敢这样做,早就被衙门捉去打板子流放了。”   老僧叹息一声道:“贫僧听闻昔日有些师兄这样做过,已经被方丈严惩过了,如今这些供果,都是干净可食的。”   铁心源拱手施礼道:“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小子多心了,只是看见这些供果摆在这里如同鼠饵,心有不忿,这才会如此作为。老和尚要是能吃掉小子手上的供果,小子才相信大相国寺果然是慈悲为怀的。”   老僧笑道:“阿弥陀佛,老僧腹中正感饥饿,正好代替佛祖享用供果。”   说完话就从铁心源手里取走供果三两口就吃了一个干净,吃完之后还张开嘴巴表示自己没有藏私。   铁心源再次施礼道:“佛爷果然慈悲为怀,小子这就收拾这里。并去佛祖面前忏悔。”   老僧慈眉善目的瞅着彬彬有礼的铁心源笑道:“世人都说人心难测,其实只要敞开自己胸怀,何处有阴霾?”   铁心源只是笑笑,就和铁蛋一起收拾满地的供果残骸。   不一会就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且还将乱七八糟的供果重新摆好,那些被他们咬过的供果也用荷叶包起来揣进怀里。   干完这些,铁心源瞅着老僧道:“我们现在就要去桃园忏悔一下。”   老僧愣了一下道:“不可,不可……”话未说完,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晃。   铁蛋钦佩的看着老僧道:“敢吃我家哥哥手里的东西,您还是第一位……”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着老和尚不断地摇晃脑袋想要清醒过来,就走上前从老僧的腰上取走了一串钥匙。   也不理睬踉踉跄跄追过来的老和尚,和铁蛋快步钻进了前面的佛堂。   不理睬佛堂里的雕塑,径直走向偏殿,这里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那个巨大的谛听旁边有一个小门,铁心源一连换了三把钥匙才打开那扇小门。   “施主不可乱闯,今日桃源中有贵人在,一旦进去了会有奇祸加身。”   铁蛋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僧笑道:“你吃了花大娘的蒙汗药,现在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说这话就把老僧搀扶到三个并在一起的蒲团上,担心老僧冻坏,还把帷幕扯下来给他盖上。   铁心源瞅着老僧颤抖不休的眼皮摇头道:“没想到这里的老和尚变好了……”   “是啊,要是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坏,我们就能敲闷棍了……”   从地藏菩萨佛堂道桃园中间隔着一座土山,土山上面有皇家侍卫把守,铁心源想要进去,唯有从那条小小的暗道里穿过土山才能到达。   知道这条路的人很少,铁心源以前没事干翻阅洛水先生的建造笔记的时候知道这里有一条暗道,据说是供这些和尚们避难用的。   相国寺的和尚们很富有,小时候的铁心源很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财宝,打了一个和尚的闷棍,进去之后才发现那里就是一条暗道,里面除了粮食之外什么都没有。 第一一二章 被抢劫的苏轼   对于铁心源来说,偌大的东京其实就是他的游乐场。   只有在这座城市里,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过去世界里的那种繁华。   偌大的东京城铁心源没去过的地方很少,对一个连皇宫都进去过的孩子来说,别的地方很难让他产生敬畏感。   孟元直自从进了东京城,就一头扎进全东京最豪华的青楼里面,顺便还带走了张通,和胡老三。   清香谷武士因为外貌的缘故,被铁心源派去找尉迟灼灼和泽玛他们去了。   尉迟文的名字被铁心源用了,因此,他只好改名叫做尉迟书,原本打算改成尉迟武的,这死孩子哭嚎着不愿意,他讨厌任何和武器有关的名字。   嘎嘎有些想念泽玛,跟着尉迟文一起去了鸿胪寺驿站。   只要在东京,铁心源认为自己不需要别人护卫,有铁蛋一个人就足够了,这里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地道不算很长,东京的地势决定了这里不可能有大山,一些像山包的土山,其实都是挖掘河道之后,留下来的土堆。   七八年过去了,再走这条暗道,铁心源发现暗道变得宽阔了很多,两侧多了一些洞窟,举着灯笼进去看了之后才发现,大相国寺将这条暗道当成了储粮的仓库,里面的粮食堆积如山。   这座庙宇里面有八百个和尚,这是一个定数,取八百罗汉之意,事实上他们只有这八百个度牒,只有一个和尚死后,才能有一个新的居士变成真正的和尚,他们把这个行为称之为传承衣钵。   身为大宋第一寺庙,来这里挂单或者来学习的僧人极多,仅仅是大相国寺的菜园子,就足足有三十亩。   地道的另一头就在桃园里面,推开门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堆放工具的杂物间。   清扫的很干净,暗道的门是一道可以翻转的石板,中间有转轴,轻轻一推就开了,当然,只限于从里面推,如果想从外面推开这道石板,根本就是妄想。   铁心源自然不会断掉自己的退路,找来一根木棒支起石板,不让它倒扣回去。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这才摇着折扇,施施然的走进了斑斓的桃花林中。   大相国寺里的桃树足足有上百年了,因此枝干苍劲,在春雨中如同铁线勾勒出来的一般。   百年的老桃树早就是半枯焦的模样了,稀稀疏疏的从树干上冒出几根树杈,上面只有十几朵桃花,就让那些才子们一个个就如同发情的驴子一般,绕着这棵老树搜索枯肠的准备吟诵一下这棵老树和新花。   又看见了苏轼,这个死胖子正在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别人忙着写诗,他忙着吃喝。   铁心源忽然想起这家伙是被吃东西吃的撑死的,也就理解他为何如此了。   铁蛋满世界的在找他,准备把冰盒子里的蟾酥注进他的身体,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没有去人山人海的皇家彩棚。   铁心源听了一会这些人作诗,觉得他们没可能作出一些高明的诗句来,就慢慢的走到苏轼的旁边。   巨大的案几上有酒,有肉,更多的却是一些签菜,羊肉早就凉了,上面糊满了一层白色的油脂,苏轼正在拿手捞大碗里的羊肉,见铁心源过来了,就举手邀请,他自己依旧大嚼冷羊肉,肠胃不是一般的好。   铁心源喜欢点心,对于东京城出产的点心他一向是来者不拒的,找到一盘子松软的桂花糕,连盘子一起抱着,一边吃一边对苏轼道:“怎么不去作诗?听说长公主要从中间选出来几首能看的过眼的诗,刊印成册,向全天下散播的。”   苏轼用油手拍拍肚皮道:“吃饱了才好作诗,先让他们几个时辰不碍事。”   铁心源笑道:“你就不怕别人抢先了?”   苏轼丢下手里的羊骨头,重新把目光盯在一条鱼的身上,漫不经心的道:“有好对手才能写出好诗,我这人是遇强愈强的。容我想一下啊,对了,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劳驾兄台帮我把这首《桃花》抄写下来送过去,我看文同老兄快要招架不住了。”   铁心源欣然从命,提笔将这首出自苏轼老大的诗记录下来,然后拿给苏轼看过之后,确认没有写错字,就随手挂在案几旁边的绳子上,一会会有宫娥过来收取的。   “这首诗写的好极了。”   苏轼不耐烦的抬起头道:“写诗嘛,不算什么事情,如果我喜欢,一天写上百十首不算事。”   如果让别人评判苏轼的这句话,一定认为这家伙已经狂傲的没边了,铁心源却非常的清楚,这家伙说的根本就是实话。   写诗词对他来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容易,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写进诗词的,一千年之后,这家伙流传下去的诗词尚有两千七百多首,遗失掉的天知道有多少。   铁心源钦佩的用扇子敲击一下掌心道:“我自然是知道的,知道你写诗容易,所以,我把你刚才写的那首诗提上了我的名字!”   苏轼刚刚喝下去的一口苏合饮子,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抬头看着铁心源愣了一会,然后哈哈大笑道:“往日里只能见到真君子,今日得见真小人,殊为难得,荣苏轼一拜!”   铁心源笑道:“其实我自己也写了一首桃花曲请苏兄品鉴一下。魏帝宫人舞凤楼,隋家天子泛龙舟。君王夜醉春眠晏,不觉桃花逐水流。”   听完这首诗之后,苏轼惊讶的口水都流下来了,连连拱手道:“原以为写乐府诗的顾况已经死了,没想到顾兄能从前唐活到现在,真是骇杀人也,荣苏轼见礼。”   铁心源面不改色道:“在下名叫尉迟文,谬赞了。”   苏轼听到尉迟文这个名字之后皱眉道:“兄台与西域独臂画圣尉迟雷有旧?”   铁心源点点头道:“他是我九叔!”   苏轼长大了嘴巴道:“这不可能!独臂画圣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侄子?冒用我的诗也就算了,还拿前唐顾尚书的诗来装点门面,你还知廉耻二字吗?按理说你也是书香门第,令叔画技高绝,一入东京就声名鹊起,力压无数善画之人,你何至于此?”   铁心源笑道:“其实这里面是有一个道理的。”   苏轼拱手道:“愿闻其详!”   铁心源抬头看着满树的桃花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是一个马贼!”   铁心源见苏轼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就接着道:“既然我是马贼,在马贼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抢过来的,比如你刚刚写的诗,比如顾况的诗词。拿走了你的诗词,你现在没办法要回去,拿走了顾况的诗词,顾况也没办法拿回去,所以啊,我一般认为,只要是我抢来的东西,那东西就该是我的。”   苏轼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道理,觉得荒谬绝伦。大笑道:“岂有此理,只消大叫一声,你从此就成人人唾弃的文贼了。”   铁心源一言不发,只是指指凑在桃树边上原本在吟诗,现在却倒在地上发疯一般脱衣服的文同。   “你如果告诉别人刚才那首《桃花诗》是你写的,马上,你的老友张楶,范纯仁立刻就会步文同的后尘,你信是不信?”   苏轼怒吼一声,快速的朝文同那里奔去,搀扶起哀嚎不绝的文同,掀开他的衣衫,发现他的后背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鼓包!   那个鼓包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变大,转瞬间就已经快有鹅蛋大小了。   苏轼透过慌乱的士子身影,瞅见那个尉迟文正在漫不经心的吃着桂花糕,两人的目光碰触之后,铁心源拿手指指指正在迎风飘扬的那首《桃花诗》,又指指慌乱的张楶和范纯仁,食指和拇指组成一把枪的模样,嘴巴无声的响了一下。   苏轼将表兄文同丢给张楶,自己重新来到铁心源的身边道:“那首诗归你了,你现在要救人,否则我拼着一死也不与你干休!”   铁心源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诗词和智慧也是可以抢劫的,看在你服软的份上,我告诉你吧,那个人其实没有大碍,那个鼓包只要变成拳头大小,就会慢慢的散去,死不了。不过啊,你要记住,如果你管不住你的大嘴巴,把这事说出去,天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情。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马贼!”   苏轼的牙齿咬的个吱吱作响,拳头攥的紧紧地,眼睛死死的盯着铁心源那张可恶的脸庞,拳头终究不能砸在铁心源的连上。   铁心源撩撩自己稍微有些卷曲的西域人模样的头发笑道:“这就是宋人啊,这里有太多的好东西等着我们来抢劫,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苏轼怒火高涨,戟指铁心源怒吼道:“滚出大宋国土,你站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在玷污这片土地。”   铁心源摇头道:“这一次我带来的人太少,下一次,我会带来千军万马,如果你们宋国全是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我想要什么会不可得?” 第一一三章 彼其娘之   铁心源说的恶毒,苏轼自然会老拳相向,这个家伙似乎忘记了自己臃肿的身材其实非常的不适合打架。   闭着眼睛一通王八拳根本就打不到铁心源,反而被身材比他高大的铁心源勒着脖子走进了桃林深处。   文同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下来,谁都以为他得了急病3,或者被桃林中某个不知名的毒虫给咬伤了,就是没人以为他遭受了暗算。   一大群人急乎乎的抬着文同就去找大相国寺里精通医术的和尚看病,早就忘记了还有一个苏轼正在被人骑在身上殴打。   早就看苏轼那张破嘴和那个肥嘟嘟的大肚皮不满意了,但是,要铁心源把拳头砸在这家伙的嘴上,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要是正常人,是没办法对一个犯了错的大熊猫饱以老拳的。   这家伙比大熊猫珍贵的太多了。   像他这种在学问一途上已经登堂入室的家伙,骂起人来不带丝毫的脏字,却能把人活活的气死。   “彼其娘之!”   铁心源怒火高涨,照着苏轼的肥肚皮连揍七八拳,打的苏轼眼睛泛白,口吐白沫。   稍微缓过来之后,立即张嘴道:“汝安敢殴我!且容你得意一时!质夫稍顷即至!定会打烂汝之狗头,再来,未爽矣!人母之!食便之!”   铁心源长吸一口桃林中的湿润空气,拖着苏轼的腿找了一个方便的所在,攥紧了拳头,冲着他的肚子又是一顿狂殴,他算是看来了,这家伙这张破嘴又臭有损,不好好的教训一下,日后他会死在这张破嘴上!   “彼其娘之……彼其娘之……”   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苏轼依旧从嘴里冒出一连串的脏话,这一刻,这家伙的嘴巴和脑子是没有联系的。   不能再打了,再打的话会把这家伙活活打死的,地上已经布满了这家伙的呕吐物,刚刚还高耸的肚皮如今瘪了下去,只能看见微微的起伏。   铁心源自己也有些累了,背靠在一颗老桃树上,掏出葡萄酿瓶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   见苏轼脸色惨白,嘴巴无力地翕动,心中到底有些不忍,就把剩下的葡萄酿灌进了这家伙的嘴巴里。   “彼其娘之!”   铁心源手里的酒瓶子颤抖了一下,强忍着心头的冲动,松开了拳头,这家伙刚刚恢复了一点精力,又开骂了。   “我说,我之所以揍你,是为你好,你信不信?”这句话出口铁心源也觉得自己很无耻。   “叱嗟,而母婢也!”(滚,你这个小老婆养的)   铁心源自动的将苏轼这句骂人的话从耳中过滤了出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扁瓶子喝了一口酒道:“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   “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今天这顿揍我要是不找回来是你孙子)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根本就无法想象的地步,当你以为大宋就是天下的时候,大宋的北面还有一个比大宋大了两倍有余的契丹。”   “蝇蚋徒嗜膻腥之辈,徒作狺狺之言,将死狗洞,而后世世为案上肉食!”   铁心源停顿一下,拿脚踹了一下如同一摊烂泥一般的苏轼继续道:“人言北海已经是天边,却不知北海后面还有无边无际的荒原。走尽荒原才是真正的北海,哪里一年中只有半数天日是白日,半数天日是黑夜!”   “蠢货,谁家的天日不是一半白日,一半黑夜,无知鼠辈连天时都不晓得,白白的披了一张人皮……”   铁心源跳起来愤怒的用脚踢着苏轼的肥硕的屁股怒吼道:“你才是蠢货,十二个时辰一半白日,一半黑夜常见,你见过太阳六个月不落的白天吗?你见过太阳六个月不升起来的黑夜吗?说你是蠢货你还不信。”   “彼其娘之,你说的是真的?”   “北海有巨鲸,呼吸水柱冲天而起,鼓动羽翼拍击水面声如雷霆,捕获一头巨鲸,足够一城之人饱食三日!你要是再敢说彼其娘之,别怪我用鞋底子抽你的脸。”   “母婢!别拿《逍遥游》里的传说哄老子!”   “哄你老母!白熊是传说?巨鲸是传说?东京城里的海商甚多,你去问问啊,别整天待在书斋里意淫寡妇公主。”   苏轼忽然不哼哼了,瞪大了眼睛看了铁心源良久之后才怒骂道:“铁青蛙!别以为你弄成这样子老子就不知道你是谁。就算老子不积口德,你也不能把文大哥害得那么惨,你告诉我,文大哥不会有事吧?”   竟然被认出来了,铁心源吐出嘴里的小核桃,三两把把弄得乱糟糟的烫发用绳子系在脑后怒骂道:“就你聪明,既然瞧破了老子身份,不杀人灭口是不成了。”   苏轼一脸的鄙夷,拍着胸口耻笑道:“你杀过人吗?老子嘴馋想要杀一只鸡都会割在自己手上,听说国子监里历来只养废物,你敢杀人?放老子走,最多为你保密,文大哥和我既然在背后骂了长公主,你身为公主情人,殴打老子一顿也有那么点道理,看在你现在倒霉的份上,那首《桃花诗》送你了,拿去哄公主,挨揍的事情老子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铁心源喝了一口酒,又给苏轼灌了一口酒落寞的道:“老子去了西域就没干别的事情,光顾着杀人了,这一年多被老子杀掉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以为老子这个马贼的身份是假的?告诉你,西域最大的马贼一片云就是老子。”   苏轼这个人的脑子似乎和别人不一样,听说铁心源真的是马贼之后,不但不害怕,反而强撑着臃肿的身体如同一条肥蛆一般的拱过来贼目烁烁的看着铁心源道:“你真的是一片云?京城里的胡商说一片云是一个糟老头子!”   “那个糟老头如今被我锁在我的大狱里面,日夜拷打,就为了问出这个马贼王的藏宝之地。”   “于是乎,你就顶着一片云的名声四处招摇撞骗?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到处敛财却无人知晓是你干的坏事,呀呀呀,太厉害了,不愧是铁青蛙,果然有独坐池塘如虎踞的气势,对了,你是怎么捉住一片云的?看你的武力也不够强,你要是敢说你一出手就捉住了一片云,小心老子彼其娘之!”   铁心源把手里的酒壶递给了苏轼笑道:“这个积年悍匪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   当时老子在西域建造了一座大城,名叫清香城,我用尽了法子,才让这座城变成了哈密之地最繁华的所在。   没想到这个老贼见清香城富裕,就到了三千马贼准备劫掠清香城。   结果,我修造的清香城,与西域的夯土城池大不一样,城墙不但高还陡峭,那些马贼竟然没有携带攻城器具就想拿下清香城。   结果,被我万众一心的清香城民众击败,等他想到要逃走的时候我已经派人从后面堵截了他的去路。   老贼眼见进退无路,就想出一个法子想要攀援绝壁离开包围圈……”   “老贼连高达二三十丈的绝壁也能爬上去?”苏轼听得过瘾,连连往嘴里灌酒,还不忘指出其中的要害。   “老贼豢养了一头山魈……”   “你弄到财宝了没有?”   “弄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迟早也是老子的,我就用这一部分财宝在西域之地招兵买马,准备干一番大事业,你想不想去?”   苏轼一口气喝光了酒壶里的酒,仰面朝天躺在湿漉漉的地上瞅着天空中缓慢飘过来的阴云叹口气道:“这可是班定远绝域五十城的大功业啊……”   铁心源懒懒的靠在桃树上慵懒的道:“我在西域没有一日不是过的惊心动魄的,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完全是因为老子足够聪明。   想当初我孤身一人踏上西行路,你知道朝廷给了我什么东西?   一张圣旨,一枚征西大将军的汉印,听说还是蜀国大将魏延用过的。   当年老子谈着深秋的寒风离开的东京,只有老母以泪眼送行,如今,老子回来了,带着骄兵悍将和富足的使节团,我就想接回我心爱的人儿。   若不能完成这一桩大事,老子绝不回西域!”   苏轼跟着叹口气道:“我之所以会认出你来,完全是因为老子刚才一直在思索自己挨揍的原因。直到你说老子在意淫寡妇公主的时候,才突然想明白文同大哥为什么会被你报复,我为什么会被你揍,原因就是我们在酒铺的时候嘴巴太臭。其实说公主这种话的人很多,毕竟,我大宋公主十八岁了还没有出嫁已经成了奇闻,要说这世上不容别人嚼公主舌头的人,除了官家之外,就只有你铁青蛙了。”   苏轼钦佩的瞅着铁心源道:“你对长公主倾心,长公主也对你念念不忘啊。这些年来,求娶公主的人可以从东京排到洛阳,却都被公主所拒。我们还以为公主此生无望与你相见,没想到你已经来到了东京,真是令人钦佩!”   铁心源笑道:“能帮我吗?”   苏轼笑着准备点头,却不小心扯到了肚子,一阵剧痛淹没了他的理智,张嘴道:“彼其娘之!” 第一一四章 桃花不负故人心   和苏轼谈话总体上是愉快的,如果他不时不时说那句彼其娘之的话,就让人如沐春风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从桃林深处走出来的时候,张楶和范纯仁正在四处寻找苏轼。   这两个家伙没有一个善与之辈,虽然文同的伤势来的猛烈去的迅疾,大夫也说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毒虫咬伤事件,他们二人还是觉察出这中间似乎有事。   惊蛰刚过,桃花才刚刚盛开,这个时候要说有毒虫满地走,那就太亏心了。   可是他们两人亲自看过文同的伤势,伤口只是一个小小的圆孔,他的身体上并没有凶器的影子,至于别人靠近暗算的话,文同自己笑着说过,最可疑,最有可能的就是张楶和范纯仁他们两个,在他受伤的时候,没发现有人靠近过他们。   张楶和范纯仁自然是不可能对老友下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毒虫这么一个解释了。   出于谨慎,张楶和范纯仁发现苏轼不在身边之后,立刻就结伴寻找,很快就找到了满身泥泞的苏轼。   “摔了一跤,跌了满身泥,如果不是被在下看到,说不定会跌破脑袋。”   铁心源理直气壮地对张楶和范纯仁解释。   苏轼闷哼一声,表示自己身体很痛,不能再受刺激。   “彼其娘之的泥地,害得老子摔跤……”   苏轼的话音很重,却没有出卖铁心源,别看他大大咧咧的似乎对于铁心源马贼的身份不是很在乎,其实他心中早就升起来了一堵警惕的高墙,能不把王楶和范纯仁拖进来,就不拖进来。   铁心源想要带长公主离开,以他马贼的身份绝无可能,剩下的两条路不外乎强抢和私奔。   这两条路那一条都是犯忌讳的事情,尤其是犯皇家的忌讳,他可以稀里糊涂的因为对域外的好奇而参与此事,却不允许前途远大的王楶和范纯仁也稀里糊涂的踏进泥沼。   铁蛋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桃树后面,鼓着腮帮子准备吹箭,见铁心源暗地里摆摆手,就收起吹箭,若无其事的朝桃花林深处走去。   “尉迟兄来自西域,对天外诸国甚是熟悉,小弟不欲独享这些天外珍闻,特意邀请他来和几位一聚。”   刚刚见过礼的范纯仁疑惑的看看铁心源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诗会,竟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中原之地群狼环伺,自高仙芝怛罗斯战败之后,久不闻西域消息,今日定要补全遗憾。”   铁心源笑着拱手道:“诸位都是大宋国的良才,如果能去西域之地,效法班定远定会有一番功绩流传万世。”   张楶摇头道:“汉唐雄风远及大漠绝域,我大宋能抱残守缺已属不易,想要扬威域外,难,难,难!”   苏轼指指铁心源道:“这家伙别看长得像胡人,其实和我们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在西域已经打出来了一片天地,你们不可不敬。”   范纯仁等人自然是坐起立行之人,不容铁心源客套,就拖着他抬着已经好转的文同出了桃花园,匆匆的找了一座酒楼,二话不说就准备喝酒畅谈。   铁心源走出桃园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看,苏轼笑道:“别看了,就算你进入了园子,也见不到长公主,你已经很不要脸的把一首诗词送进去了,已经很难得了,莫要得寸进尺,否则会被宫里的宦官当做登徒子驱赶出来。”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铁心源强笑一声,在张楶,范纯仁两人的调笑声中走进了酒楼。   大相国寺的三十亩桃园,有宦官宫娥用青色的布幔将偌大的桃园分成男女两个区域。   很不公平的是,女子这边可以掀开布幔偷偷地观察男子那边,而男子如果掀开布幔,一定会被宦官们用乱棍打出去。   和那些带着丫鬟到处偷看男子的贵女们相比,赵婉已经无聊的快要睡着了。   帘子的另外一边,正有人用契丹话唱情歌,歌声悠扬豪迈,另一边还有大理国的葫芦箫正演奏着靡靡之音,帘子这边,几个身着轻纱的高丽美人戴着高高的帽子努力的摇晃着脑袋,一条彩色的飘带随着脑袋的摆动,变幻出各种美丽的图案……   “长公主有所不知,我交趾国与大宋一衣带水,同文同种,密林景色妖娆至极,黄龙寺更是金碧辉煌,有南天第一丛林之说……朝阳升起时,晨雾未散,阳光普照之下,黄龙寺如同神仙地……”   赵婉打了一个哈欠道:“钱嫔娘娘,你不用这样卖力的向本宫推荐交趾国,好像你去过似的,以前有一个人对我说,交趾国的人还没有长成人形,长得黑乎乎的每天攀在书上采野果子吃。你难道想让我嫁给黑猴子吗?”   钱嫔和赵婉的岁数差不多大,平日里走的很近,今天这场桃花诗会就是钱嫔发起并主持的。   一个进宫仅仅一年的采女能身居高位,自然有它不凡的背景。   钱嫔掩嘴笑道:“我背书一样的将这段话背给你听,自然就有人来出这场诗会需要的银钱。惠而不费,长公主就容我再唠叨两句,听不听在您,就当我是一只绿头大苍蝇,嗡嗡完毕,妾身去拿银子,您继续思念自己的情郎。”   赵婉笑道:“钱王爷想要我父皇关注天南,自己上书也就是了,我父皇又不是听不得谏言的昏君,只要是对的,父皇定会纳谏,你们何苦拉我下水。”   钱嫔笑道:“妾身早就知道这些个契丹驴子,大理孔雀,高丽棒子,以及交趾猴子想要迎娶公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妾身是来赚取银子的,谁要帮你说媒了。现在啊,您可以小睡一会,我在这里继续给您念叨嫁到契丹的好处,免得人家说我光收银子不办事。”   赵婉嫣然一笑,钱嫔这人虽然看起来势力至极,却是一个真小人,是是非非的都说到明面上,让人恼她不得,进宫一年多,却全心全意的帮助父皇从天南赚取了很多银钱,是靠实力获得父皇宠爱的,否则,这样的诗会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钱嫔就能获得主办权的。   钱嫔果然如同一只绿头大苍蝇围绕着赵婉嗡嗡的说个不停,百无聊赖的赵婉只好拿起桌子上的宦官送来的才子诗词,慢慢的翻阅。   昏昏沉沉中,一行极为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赵婉全身的困意不翼而飞,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哈密,尉迟文谨录!”   诗词什么的赵婉才不在乎呢,她只是在努力的辨认这些字迹是不是新写的。   指尖沾点茶水,轻轻地在字迹上涂抹一下,墨汁就粘在手上。   “想我大理国,虽然身在南召,却春有花,夏有风,秋有明月,冬有雪,洱海风光四时无限,风平浪静之时崇圣寺三塔倒影在湖光山色间,妙不可言……”   赵婉的眼泪扑簌簌的就流淌了下来,心中既是甜蜜,又有些酸楚和委屈,只想嚎啕大哭一场。   钱嫔斜着眼睛偷偷地看赵婉,见她泪水横流,还以为她喜欢上了大理国的王子,这也难怪,这些最重要的求婚者中间,以大理王子的容貌品行最为出色。   “怎么,对大理王子动心了?也好,算起来这位也是所有人中最出挑的,最难得的是他是大理王的独子,将来是铁定的大理王。虽然国家小了些,可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也是极好的。到了大理国,你就是将来名正言顺的大理王后,母仪天下,不比去契丹,高丽国做小要强一万倍。”   赵婉勉强收拾了心情,招手唤来水珠儿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家,我的狗狗们还没有喂养呢。”   钱嫔欢喜的道:“好啊,好啊,长公主身份尊贵,大理王子也该在您的面前充作狼狗。”   赵婉强做欢颜,告别了钱嫔,一路催促之下,不一会就回到了皇宫。   水珠儿见赵婉一回到兰苑就匆匆的换衣衫,最让水珠儿惊讶的是,赵婉竟然将束胸的围布也抽掉了,却把细细的腰肢用绸带勒了又勒。   茁壮的胸脯,细细的腰肢,丰硕的臀型有说不出的美艳。   “公主您疯了,外面已经有太多的饿狼了,您干吗还要换上这样的一闪,那些登徒子们会疯掉的。”   水珠儿努力的想把披风给自家公主披上,免得引来更多的饿狼垂涎。   赵婉喜滋滋的坐在镜台前面,开始亲自画眉,咬了一口口媒子对水珠儿道:“玫红色是否有些太艳了?”   水珠儿瞅瞅赵婉丰满的嘴唇吃惊的摇头道:“您以前都是不施脂粉的。”   “你知道什么,你看见于阗国那个妖艳的女使者了吗?在我父皇的大殿上竟然敢扭着屁股乱抛媚眼,惹得那些臣子们各个意乱情迷的。还有那个于阗国的王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我很相信源哥儿,可是架不住他身边全是狐媚子!”   水珠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欢喜的道:“您是说源哥儿回来了?他来东京娶您来了。”   正在描眉的赵婉鼻头一算,眼泪再次从大大的眼眶中溢出,哽咽着道:“我好怕他再也不来了!我好怕桃花开,恨不得今天大雪覆盖东京城,让桃花晚些盛开。” 第一一五章 看远方   “孟子曰:孔夫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如果诸位登临天山,就会发现,天下尽在我辈彀中矣。”   “那是自然,古往今来但凡是有雄心壮志之辈,无不是胸怀广阔,目光远大之人。   “登高远望,直抒胸怀,自觉天地悠悠,白云苍狗,世间人都成蝼蚁……”   铁心源和这四个混蛋瞎扯了半天,结果他发现,什么都没有得到。   虽说这四个人将话语说的慷慨激昂,如果去掉那些修饰用的废话,这些话就全部都是废话……   和聪明人谈话,就是这个样子,在对方没有明确说出自己的本意之前,就一直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如同蠢货。   铁心源很想邀请这四个家伙去哈密看看,从根本上了解一下西域,话头已经起了两三次了,人家就是不接话,说一些疯话,转瞬间就把话题扯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苏轼是一个什么事情都敢答应,却什么事情都不去做的天真浪漫派。   至于其余三个……全部在等着东华门唱名呢。   铁心源暗暗叹一口气,约定了下一次聚会的时间就拱手告辞。   原本还想通过自己的讲述,让这些大宋未来的精英们知晓大宋如今的处境是何等的危险。   这些人却以为自己想要招揽他们,既然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多说无益。   就像自己以前碰壁无数一样,不用多难过。   宋人的慷慨激昂永远只表现在嘴巴上,他们在很多时候疯狂的如同汉唐重临,只有深入西域的铁心源和孟元直才知道宋人对西域人来说,只是一个最好的抢劫对象。   红日已经渐渐西垂,铁心源为自己在这里消耗掉了半天时间感到非常后悔。   出了酒楼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看苏轼他们一眼,就扬长而去。   铁心源走了,酒楼里的几个人却变得沉默下来,苏轼艰难的翻了一下身体,喝了一口酒道:“这家伙好像有些看不起我们,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鄙视!”   张楶点头道:“他之前说的话还是言之有物的,后来就变成了一般的寒暄。”   范纯仁点头道:“确实如此,问题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们?”   苏轼幽幽的道:“他真的可以这样看我们,就凭他做出来的事情,我们是比不上他的。”   文同怒道:“且不说子瞻十岁成名,即便是质夫他们也是人中豪杰……”   苏轼笑道:“人家成名可比我早,名声也比我大,尤其擅长百工,乳山的光明殿就出自他之手,我甚至还听说就连琉璃这样的宝物也是出自他之手。”   范纯仁皱眉道:“铁青蛙?”   苏轼嘿嘿笑道:“我答应帮他保守秘密的,我可没说他是谁,是你们自己猜出来的。”   王楶的脸皮跳动两下,放下手里的酒杯叹息一声道:“十五岁获封子爵,我辈不如。”   文同吃惊的道:“如此说来,他说自己在西域建国难道是确有其事?”   苏轼点头道:“恐怕是真的,前日我去永叔公府上拜会,永叔公忧心忡忡,还以为他依旧在为那件污烂事烦恼,问了之后才知道大谬。那件污烂事,永叔公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他如今担忧的却是更加深远的东西。”   “什么东西?”其余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北海结冰了!”   文同笑道:“永叔公未免有些……”   “你是说永叔公是在杞人忧天吗?”   苏轼努力的不让自己的肚皮碰到桌子,提着气问道。   王楶和范纯仁也不明白欧阳修为什么会对北海结冰这种事情感到烦恼,本来想问,又怕苏轼把自己当傻瓜,既然有文同问出来最好。   苏轼并没有直接解释欧阳永叔为何会对北海结冰产生了忧虑之情,小声道:“年初的时候永叔公受命去契丹参加辽皇在辽国西京举行的春捺钵。   结果,在契丹的时候,他遇见了铁青蛙,听铁青蛙说他碰见了一个蒙兀人,那个蒙兀人想要给讨好辽皇给他唱歌,希望辽皇能够允许他的族群南迁。   很可惜,那个蒙兀人没见到辽皇,就被契丹人给杀死了,听说那个蒙兀人临死前都在大叫,希望辽皇能让他的族群搬离日益寒冷的北方。   蒙兀人死后,永叔公利用自己使者的身份,接触了很多北方的蛮族,结果永叔公发现,不仅仅是蒙兀人希望南迁,就连女真人,以及野蛮人同样有这样的诉求。   他们说北方已经变得奇寒无比,根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如果不南迁,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王楶皱眉道:“这和我大宋何干?即便是有麻烦,也是契丹人的麻烦。”   苏轼摇头道:“永叔公说铁青蛙可不这样看,他认为越是居住在靠北地方的人就越是强悍,就越是野蛮,永叔公亲眼见过北方蛮子强大武力,一旦这些北方蛮子们的生存都出现问题之后,一定会悍然南归的,他认为即便是契丹也挡不住几年。就像从高坡上往下滚巨石,契丹人如果挡不住,就会被这颗巨石裹挟着继续向南滚动,到时候,轮到大宋来抵挡了。”   张楶仰面朝天,思考了良久才笑嘻嘻的道:“这倒是一个大麻烦。不过啊,这只是一家之言,不足为虑!”   苏轼挠挠脑袋道:“确实如此,北方的蛮子们即便不因为天气缘故这数千年来依旧在南下。到时候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该死的乐天派性格再一次占据了苏轼的大脑,他自然不晓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大事都是起于微末。   “戌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样的文章他们熟读过,只是不明白何为“?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他们更加不明白,他们以为的长时间,其实只有区区数十年而已。   如果他们能够活的足够长,就会亲眼看到身畔这座巨城会如何被北方的蛮族劫掠一空。   他们会看到高高在上的贵人,被野蛮人弃之如泥土,往日高不可攀的贵女,会被野蛮人载于马后极尽羞辱……   靠一张嘴是跟这些家伙们说不清楚的,只有让他们亲眼走一遭西域,他们才会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能动手的时候,就不要动嘴,这是铁心源一贯的主张,自己能被夏悚随便给个印鉴就丢去戈壁,没道理自己就不能故技重施把这些家伙们也带去西域。   至于他们愿意不愿意,铁心源不觉得这是一个什么问题,一旦人到了西域戈壁,想不变的野蛮也不成了。   夏悚做错就错在往西域丢的人太少,如果夏悚有足够的魄力,成千上万的往戈壁上丢真正的有才之士,铁心源觉得这将是一个很好地政策。   或许会有大量的人死掉,他同样相信,也一定会有大量的人雄起。   走在细雨绵绵的街市上,铁心源想通了很多的事情,心情也变得舒坦了起来。   婉婉现在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来了吧!   想到这里,铁心源的心一下子就变得火热起来,放眼东京城皆是面目可憎之辈!唯有婉婉可让阴云变成晴日。   铁心源热切的朝自己家的老宅子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果断的回到了单远行给自己准备的竹竿巷宅院。   这里鱼龙混杂,当年包拯以雷霆万钧之势清楚了东京城里的城狐社鼠。   只不过短短的数年时间,这里又充满了三教九流的人物,狻猊帮没了,白虎堂又出现了,屠户帮消失了,骡马行又出现了。   只要有利益,这样的组合永远都清除不干净,只会变得更加野蛮,更加的隐蔽,更加的凶残。   只有在这种地方,铁心源才敢储存大量的爆炸品和危险品。   婉婉的生日就在三天之后,应该给她准备礼物了。   赵婉坐着篮子回到了城墙上,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那五只狗叫唤的厉害,应该是被困的烦躁了,她就命公主府的人与两名在铁家养狗的宦官带着五只狗去城外公主的农庄里撒欢一月。   这样的事情已经有好几回了,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回到兰苑的赵婉,就下令水珠儿将兰苑落锁,自己来到寝室之后,才像一只小鸟一般的欢腾起来。   一枚美丽的玛瑙石被她亲了又亲,看了又看。   这枚玛瑙石非常得奇异,一边是淡蓝色的,一边是淡粉色的。   被高明的匠人雕刻成两个连在一起的娃娃。   一个是蓝色的男娃娃,一个是粉色的女娃娃,两个娃娃都憨态可掬,正背着手伸长了脖子在亲嘴。   水珠儿从外面走进来笑道:“您的情郎终于来了,您想要的十里红妆也要来了。”   赵婉亲了一下手里的玛瑙娃娃笑道:“三媒六证应该全了,除了父皇和母妃的同意之外,我们一样都不缺。”   水珠儿笑道:“张嬷嬷在外面守着,您的嫁衣是否可以拿出来了?”   赵婉摇头道:“还不是时候!五十万贯的彩礼能否让父皇满意,还很难说。” 第一一六章 十里红妆   娶一位大宋公主非常的费钱。   这是大宋所有人的共识。   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太祖时期不是这样的,太祖嫁女的赏赐从来都是极为丰厚的,至少曹家在迎娶赵匡胤的女儿鲁国大长公主的时候,还从皇帝那里获得了白金一万,白玉两方,绢六万,田亩一百顷,良马十匹,家奴五十人,彩锻无数的赏赐。   算是曹家平白获得了好大一笔资财。   到了太宗皇帝这里就有了很大的变化,烛光斧影之后,太祖驾崩,遗留下来的嫡女尚有三人,非嫡女四人。   太宗皇帝处置完自己的侄子之后,在第一时间就将侄女们以丰厚的价格卖给了东南的财主。   史册上记载的明白,当年内帑进银钱六十万贯!   自从太宗皇帝将太祖皇帝留下来的女儿卖了高价之后,同时也给自己的闺女挖了好大一个坑。   那些心向太祖的臣子们虽然对太宗顶替侄子成为皇帝不敢有什么说的,在公主出嫁这件事上,他们却异常的强硬,既然太宗皇帝能将侄女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拿来卖钱,到了他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也就必须遵循旧例。   不得不说太宗皇帝是一位极有决断的皇帝,眼见臣子们指责自己的声浪已经形成了风潮,又在第一时间将自己几个不重要的庶出公主卖了一个好价钱。   人不要脸则无敌于天下,太宗既然已经这样做了,那些臣子们虽然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妥,却不能继续指责太宗皇帝偏心。   于是,后代的皇帝们对于那些不重要的公主,一般都会遵循旧历!   如此一来,想娶公主的人,没如果没有百十万贯的家财,是娶不起公主的。   尤其在大宋这个人人都有固定资产,却很少有银钱的时代,一次拿出十万贯,对一个家族来说几乎是要命的事情。   也只有东南之地的那些盐商和巨贾们才有这个实力。   驸马都尉乃是清流官,这个清流官和馆阁官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自从大宋立国,他们就在对驸马都尉的职权进行了严格的划分,他不但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如果私自过问军事,则是大罪,即便是能获得官职,也只能是皇帝家的侍从官。   负责帮皇帝养马,管理马车,或者管理内府库,几同皇室家奴。   对于大宋朝那些心高气傲的文士来说,这样的官职近乎于羞辱!   不但大宋人知道大宋的公主身娇肉贵,就连周边的那些个国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付不起昂贵的彩礼,这也是大宋公主很少外流的原因所在。   澶渊之盟里规定的很清楚,大宋每年需要给契丹人助军之资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大宋和西夏庆历和议之后,大宋每年赐给西夏岁币银五万两。   没有一个皇帝会愚蠢到将已经到手的银钱通过娶公主再还给大宋。   因此,西夏皇帝一般喜欢迎娶契丹公主,然后再弄死,至于娶大宋公主,就舍不得弄死,价格太贵了。   赵婉的彩礼是铁心源自己拟定的,银钱这东西在西域并没有多么的重要,那片地方最重要的是物资。   更何况哈密本身就是盛产金子的地方,拿着银钱换不来物资在哈密是常有的事情。   西域的部族们更加在乎粮食,盐巴,布匹和各种各样的生活物资,即便是牛皮编织成的绳子在西域也比金银好使的太多了。   五十万贯金银,听起来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可是这些金银虽说是给皇帝的聘礼,可是啊,无论如何皇帝还是要脸面的,虽然不可能把所有的金银还回来多多少少也会赏赐一些物资。   一般是折半进行的,大宋市场上堆积如山的布帛,物资正是赏赐的好东西。   铁心源知道赵婉已经在私底下囤积了大量的物资,如果皇帝能够再赏赐一些,这样一来,要比拿着五十万贯的银钱在边市上购买好的太多了。   在银星和市上,一锭金子不一定能换到一匹绢帛!   那地方是大宋朝吸吮异族人鲜血的地方,卖东西卖的如同杀人一般,铁心源无论如何都不会去那些地方遭受宋人的虐待。   “敲门礼为羊二十口、酒二十壶、彩四十匹。   定礼需要羊、酒、彩各加十,茗百斤,头{须巾}巾段、绫、绢三十匹,黄金钗钏四双,条脱一副,真珠虎珀璎珞、真珠翠毛玉钗朵各二副,销金生色衣各一袭,金涂银合二,锦绣绫罗三百匹,果盘、花粉、花幂、眠羊卧鹿花饼、银胜、小色金银钱等物若干。   纳财需用金器百两、彩千匹、钱五十万、锦绮、绫、罗、绢各三百匹,销金绣画衣十袭,真珠翠毛玉钗朵各三副,函书一架缠束帛,押马函马二十匹,羊五十口,酒五十壶,系羊酒红绢百匹,花粉、花幂、果盘、银胜、罗胜等物十副。   迎亲要用涂金银装肩舆一,行障、坐障各一,方团掌扇四,引障花十树,生色烛笼十,高髻钗插并童子八人骑分左右导扇舆。其宗室子礼物,送亲使者花银五千两。   另外,敬献彩银四十三万两……”   赵婉用了好长时间才计算完毕铁心源迎娶自己需要的花费,叹一口气,探出手指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虽然知道父皇一定会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没想到会卖这么多钱。   五十万贯,至少可以支应契丹助军费用和西夏岁币三年之久……   这一笔钱是宋人无法拒绝的一笔巨款。   赵婉清楚,大宋这两年灾害连连,包拯常年在外负责赈灾事宜,一年之中,留在京师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国库中的银钱仅仅是供养两百六十万军队,就去了一半,再供养叠床架屋密密匝匝的官吏又去了三成,真正能用在国事上的银钱,只有区区两成。   就这两成还要应付赈灾,安抚,河工,将作……   父皇内帑如今就靠着琉璃的收入支撑着,如果没有源哥儿当年献上来的琉璃制造术,内宫之中的妃子宫人们只能荆钗布衣,何来如今的风光?   书写完礼单,赵婉的心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她猛然间发现,自己的情亲,在五十万贯银钱面前毫无抵抗力。   她甚至能想象的到,一旦明日于阗国的使者将这份礼单送到鸿胪寺,最后落在宰执们的手中,即便是父皇再不情愿,母妃再是哀怨,在满朝文武的坚持下,自己下嫁于阗国国王已经成了定局!   一个公主换取大宋边寨三年的平安……这真是太划算了。   张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赵婉正在瞅着眼前的礼单发愣,伸手揽住赵婉的肩头轻笑道:“不过是一些死物件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老身来的时候,夫人早就有言在先,她才不管什么国不国的,只要儿子开心,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是值得的。”   “五十万贯啊……嬷嬷,您说我真的值这些银钱吗?真的值得源哥儿如此厚爱吗?仅仅是迎娶我一人,就耗费了一个国家数十年的积蓄,我真的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女吗?”   张嬷嬷见赵婉泪水滚滚,帮她擦拭掉眼泪笑道:“什么数十年的积蓄,哈密清香国总共才建立不到一年,源哥儿这个人啊,比财神爷强多了,他赚钱的本事可比其余的本事强大的太多了。   用一年赚来的钱娶走我大宋的掌上明珠,算起来,他这个便宜占大了。   更何况,这些钱至少能换回来山一样多的物资,你不知道啊,银钱这东西在西域之地其实买不了多少东西,更多的是以物换物,你可能不知道,清香谷集市上人家用的都是红铜钱,青钱根本就拿不出手。   人家卖一天的包子都能赚到百十个红铜钱,您仔细算算,那个卖包子的一天赚到了多少钱。”   张嬷嬷的开解话语终于让赵婉止住了哭泣,她还是不放心的向张嬷嬷追问了很多的事情,直到张嬷嬷骄傲的将清香城的繁华诉说一遍之后,在确认这些钱并非铁心源假公济私以伤害国本为代价迎娶自己之后,她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她其实还是非常得不理解,那里的人为什么非要以物易物,而不要银钱,这在东京城绝对是一桩不可理喻的事情。   她决定去了清香谷之后,一定要好好的教导一下自己的子民,这样的傻事不能再干了。   宫门将要关闭的时候,张嬷嬷带着赵婉拟定的礼单回到了鸿胪寺驿站。   泽玛照例是不在的,她这些天艳帜大张,频繁的出入各种贵人举办的酒会,以豪放的姿态,深不可测的酒量,让东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对她又爱又敬。   泽玛自己也爱上了这样的场合,带着凶神恶煞一般的铁三百和冰冷的如同雕像一般的拉赫曼,有这两个人在,即便是垂涎她美色的契丹王子也不敢造次。   尉迟灼灼手里握着赵婉拟定的礼单,长叹一声道:“这可真的是十里红妆啊!” 第一一七章 于阗使者   “怎么了?有些羡慕?”尉迟雷放下手里的画笔,来到这个后辈的身边。   自从去了哈密之后,这个一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悍将终于回归了自己艺术家的本色。   尤其是来到大宋之后,他发现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只有在这个繁华的世界里,自己的才能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使节团进东京不过一月,他尉迟雷的画作就已经一尺万钱了。   他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画作价值几何,那种被所有人称赞膜拜的场景实在是让他难以割舍。   他甚至在想,如果铁心源同意的话,他准备长留东京,如果能够老死东京也是一桩美事。   他相信铁心源不会亏待自己这个侄女的,两人耳鬓厮磨的时间长了,就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以铁心源今时今日的地位,别人谁敢亲近灼灼?   尉迟雷就不信铁心源能够硬的下心肠让这个孩子孤老终生。   见尉迟灼灼有些哀伤,就抬手抚摸一下这孩子的脑袋笑道:“十里红妆算不得什么,这里面有太多的权谋和利益,作为聘礼不纯净。我儿若是也想要十里红妆,等爷爷多作些画作,卖出去就是钱,凑足十里红妆并非难事,这些浸润了爷爷心血的十里红妆,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到时候我儿也能风风光光的出嫁。”   尉迟灼灼把身子靠在尉迟雷的怀里放声大哭,良久才抽泣着道:“他就要娶别人了。”   尉迟雷大笑道:“他铁家即便是再有祖制一旦我哈密清香国壮大之后,子嗣问题也由不得他不考虑。   他家的祖制不过是他那个偏激的母亲拟定的而已,到时候,国祚延续哪里容得下她继续坚持。   我于阗一族已经没落了,王权自然与我等无关,可是清香国起家的人马依旧是我尉迟一族。   嘿嘿,论到见识,论到养育子女,清香国里的那些部族哪一个能比得过我尉迟氏?   只要一两代人,我尉迟氏子孙必成清香国的中流砥柱,我儿虽然无缘正妻,哪怕身为侧妃也是堂堂正正的王妃,数十年后,即便是大宋公主也未必有我儿的权柄重。”   尉迟灼灼摇头道:“爷爷,您别看源哥儿整天笑嘻嘻的处置大事,其实他是一个最怕麻烦的人。后宅之事本就千头万绪的说不清楚,要是让他陷入这种分不清对错的麻烦里面,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孩儿知晓,他心地善良,不会难为我和赵婉,只能自苦,如果让他自苦,孩儿宁愿不嫁!”   尉迟雷苦笑一声,抬头瞅着窗外道:“这家伙走的是什么狗屎运啊,来到这世间,只有让别人为他难过操心,他却甩着双手什么都不干的当他大王。”   尉迟灼灼破涕为笑:“能当上大王的人,不都是这样福运加身的吗?”   尉迟雷拍拍尉迟灼灼的香肩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尉迟一族是从灰烬上重新站立起来的,将来能成什么样子听天由命算了,现在,只要你快活就好。”   尉迟灼灼笑着点点头,就重新开始整理赵婉开出来的单子,单子上只宋国婚仪,却不符合于阗国礼。   金银过多,不如用玛瑙玉石代替,看上去更加的磅礴大气,羊只太少,多用牛马,使节团来的时候特意从青塘购买了两百多匹漂亮的牛马,其中四头白色的牦牛最是珍贵,用来驮载聘礼最富贵喜庆不过……   所有的东西留在纸张上会不显山不露水,如果能被大牲口驮载在背上招摇过市,一定会引起整个东京城轰动的,即便是宋皇也不能不考虑百姓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源哥儿说的很有道理,送礼绝对是一门学问,如果不干不湿的给人家送点礼物,说不定还起不到好作用,如果要送礼,就一次送给超出对方心理底线的礼物。如果不能起到这个作用,还不如不送!   玛瑙玉石在清香谷的地位比石头高不了多少,自从清香谷开始成为哈密的主人之后,魔鬼地的玛瑙石只有清香谷的人才能去拿,而且不再用孟元直动手了,而是由其余清香谷武士来做这件事,如今的狼穴里面,玛瑙石堆积如山……   至于玉石,尉迟氏就是昔日的于阗国主,他们家屯留了非常多的这种东西,马西姆的商队整整一年都在干挖掘于阗人宝藏的事情……   如果有可能尉迟灼灼一两银子都不想出,全部用玛瑙玉石代替。   用白玉向皇家求亲,岂不是正得用?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东京人看惯了黄金白银,这些东西对他们的视觉冲击力不够大,因此,尉迟灼灼就准备将玛瑙和玉石的价格放大到极致。   泽玛在樊楼笑的非常开心,巨大的白色的瓷盏装满了西域葡萄酿,里面的冰块沉浮敲击着瓷盏,她举起酒盏,一仰头就灌了下去,酒水下去了,冰块却被她含在小嘴里咬的咯吱作响,酥胸起伏,媚眼流转,别有一番风姿。   众人轰然喝彩,所有人都举杯应和,同样一口喝干了白瓷盏里的葡萄酿,气氛热烈至极。   已经喝得半熏的鸿胪寺少卿雷安国醉眼朦胧的搂着身边的歌姬问泽玛:“贵使不远万里来朝觐我皇,不知可有什么要求?”   鸿胪寺以及礼部官员很少会有人主动询问外国来使这些话的,也不应该问这样的话,只是这些天和泽玛在一起不但吃遍了东京城的珍馐美味,更是接受了数之不尽的豪奢礼物,他袖子里至今还有一块精美的玛瑙原石,即便是左手在歌姬娇嫩的身体上游走,右手依旧把玩着这方玛瑙。   这种情形下,如果再不给于阗国使者一点好处和方便,他自己都觉得惭愧。   泽玛娇笑道:“雷少卿好意我于阗国心领了,只要能觐见大宋官家,由本使亲自将于阗国对大宋国的仰慕之情呈现,就已经是我于阗一国的骄傲和荣幸。”   太仆寺少卿何铭鼓掌赞叹道:“于阗国常怀故国心,令人可敬可赞。然贵国厚礼来朝觐我皇,皇宋自然不会亏待于阗,只是两国地域遥远,不能时时相亲相厚,甚是遗憾。”   泽玛举杯遥遥的敬了何铭一盏道:“如果于阗大宋能够结成姻亲之国,哪怕我们相距万里,与一家人何异?”   雷安国何铭相视一眼之后大笑道:“没想到我皇宋长公主之名,万里之外尤有余音?”   泽玛笑道:“我家大王今年正好十八岁,想在西域谋一且贵且荣的王后甚为艰难,听说长公主殿下雍容华贵,特命本使前来问瞻,如有荣幸,迎之为后,也是我于阗一国无上的荣光。”   雷安国大笑道:“好啊,好啊,如今有契丹王子,高丽王子,大理国王子,交趾王子已经向我皇表明了求凰之意,再加上于阗王,好一个五福临门啊!”   泽玛笑道:“契丹王子不过一质子罢了,高丽国王子更是沐猴而冠,至于大理国,交趾国都是大宋的属国,何德何能与我王比肩?”   何铭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皇也不能一概拒之,于阗王想要求娶我皇的掌上明珠,不下功夫可不成呢!”   泽玛慢慢啜饮着杯中酒笑道:“我王刚刚平定了二十六个部族,银钱之属堆满银库,只要宋皇允可,就算是倾尽国库迎娶长公主殿下又有何妨?”   户部司郎中钱朗眼睛一亮沉吟片刻问道:“却不知于阗王的诚意到底几何?”   泽玛一口喝光杯中酒豪迈的道:“只是自家说未免侮辱了长公主殿下,只要长公主殿下张口,即便是国库中的银钱不够,我国大军正在枕戈待旦,只要我王一声令下,横扫戈壁一遭,定会让公主殿下满意。”   钱朗试探着问道:“五万贯?”   泽玛不屑的道:“长春城外的一头白牦牛就能换取一座城,而本使此次前来仅是白牦牛就有四头。”   钱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老夫听闻,雪原白牦牛素来乃是吐蕃人心中的神兽,百万牦牛中难得一见,贵国何来如此多的白牦牛?”   泽玛笑道:“此乃我王灭不臣之族之后的战利品。”   何铭脸上的调笑之意已经消失,拱手道:“却不知贵国带甲之士……”   泽玛傲然道:“带甲之士三万,骑马携弓的从人不下十万!”   雷安国指着跪坐在泽玛身后如同雕像一般的铁三百问道:“如此猛士可有名姓?”   泽玛冷冷的瞅了一眼铁三百高傲的道:“不过一介战奴而已,哪里来的姓名,只有一个编号名曰——三百!”   雷安国见过铁三百演武,一柄横刀对战契丹三名武士不落下风的猛士竟然在于阗国军中只能排在三百左右。   他们今日来赴宴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探于阗国为何如此的大张旗鼓笼络大宋官员,如今得到了答案,自然不会久留,眼见月上半空遂起身告辞。   泽玛笑吟吟的送走了满堂宾客,这才重新回到了樊楼,抬头看见铁三百那张气咻咻的脸,连连施礼道:“这是在吓唬这些宋人……” 第一一八章 当头棒喝   铁三百冷冷的道:“我们来东京城,可不是来享受的,族长已经到了东京,我一心想去护卫,却被族长所拒,整日里陪着你游逛街市真是无趣!”   泽玛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就看宋人接不接话,如果他们接话,我们一定能够帮族长抱得美人归,我就奇怪了,那个大宋的公主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竟然能让族长为她守身如玉!”   “闭嘴,族长的事情你最好少问,乖乖的把事情办好就成,我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只要族长的这个心愿达成,我们就和宋国再无干系。回到西域之后,那里还有广阔的国土等着我们去攻夺,一个庞大的帝国将要在我们的手中出现,你这样的女人你觉得有资格当我们的王后吗?”   泽玛对铁三百的呵斥并不在意,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来,懒懒的道:“族长要是早来五年,我是有资格当你们的王后的。”   铁三百喝了一口酒道:“既然你有自知之明,那就好好地办事,莫要再生不该有的心思,将来我清香谷雄踞戈壁的时候,也有你的一份荣光。”   泽玛咬牙道:“我就要大雪山!”   东京城是一座不夜城,此时更鼓都未曾敲,自然不是安寝的时候。   在雷安国的提议下,何铭与钱朗陪着雷安国又进了一家酒楼。   这是一家小店,店主人上了一碗馄饨之后就匆匆的去街面上呼唤那些卖签菜和果子的妇人。   不大一会,他们的桌子上就多了各色吃食。   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参加酒席一般都是吃不饱肚子的,三人喝了一肚子的葡萄酿,这时来一碗馄饨最是得意。   填饱了肚皮之后,何铭就迫不及待的道:“有人送上门来挨宰,不下刀子心中会有愧啊!”   雷安国剔着牙,吐掉牙缝里的肉丝冷冷的道:“如果只是因为一两万贯就把我大宋长公主下嫁,实在是有失国体。”   钱朗道:“一两万贯自然是丢面子的事情,可是一二十万贯可就是一桩好买卖了。”   何铭皱眉道:“老钱,你们户部是不是给每个人都标了价钱,你看看我老何能卖多少钱?”   钱朗苦笑道:“平南的将士们已经过了洞庭湖,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会凯旋回京,国朝大赏就在眼前,没钱给将士们酬功。国库中空荡荡的能饿死老鼠,粮库里倒是装满了粮食,我们总不能给每一位将士发一袋子粮食背回家吧?”   雷安国笑道:“就算是从于阗国这里弄到了银钱,可是啊,老钱,你别忘了,这是长公主的聘礼,是要进内库房和长公主库房的,和国库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何铭抬起头瞅着房顶幽幽的道:“如果能从于阗人身上弄出来三十万贯就好了,那样的话,十万贯进内库房,五万贯用来打发公主嫁妆,还能有十五万贯……”   钱朗摇摇头道:“不可能的,我大宋长公主即便是再值钱,也不值三十万贯!”   雷安国阴笑道:“现在有五个国家的王子或者王准备求娶公主,我们不妨将风声放出去,看看其余四国王子是什么看法,这样还有可能将公主的身价抬起来!”   何铭苦笑道:“我们在这里商量着卖公主,却不知陛下的心意如何。”   钱朗恨恨的道:“如果真能从这些王子手里弄出来三十万贯,莫说卖公主,就算是拿我老钱的老婆当添头我都干,估计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年前的两场雪灾,都是官家从内库房拨出来的钱粮,听我夫人说,皇后娘娘现在都不穿绸缎衣衫了,前些时间,南方过来的我那个本家钱嫔,就因为给内府库弄了点钱财,就被官家宠幸的没边了。你们没见部堂和计相都愁成什么样子,本来一个干瘦的老头,现在更看不成了。前些天一次几十份公文向州县下发,要求他们立刻上缴今年的夏赋……”   “啊?这才开春,怎么就收夏赋了?”   钱朗懒懒的道:“还能为什么,被逼急了,下面的州府官的回文倒是整齐,一股脑的说这是乱政,正在蔡州裱糊乱民的包黑炭竟然说这是亡国之政。弹劾我家部堂大人乃是祸国殃民的囊贼,天可怜见,我家部堂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俸禄是什么样子了。”   本来笑嘻嘻的雷安国听钱朗这样说,一张笑脸立刻就变成了苦瓜脸。   哀愁的道:“明明是盛世,怎么我们就穷成这样?不是说官家手里还握着琉璃这种好东西吗?”   何铭摇头道:“现在连契丹人都知道琉璃是样子货,今年给契丹的助军费用打算用琉璃来顶替的,结果人家死活不要,就要银钱,绢帛,给西夏的岁币倒是用琉璃给打发掉了,依我看啊,过了今年,西夏人也不会要琉璃了。至于盛世倒是没说的,粮食,绢帛不少,瓷器更是堆积如山,那个杀千刀的侬智高在天南一场叛乱,硬是将好好地泉州,广州弄得一片糜烂,出海的海船出不去,海外的胡商进不来,我们收不到税款,自然就没钱了。”   钱朗恨恨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道:“少府监的那些狗贼都应该砍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没日没夜的烧制琉璃,把天价一般的琉璃弄得烂大街……”   雷安国拍拍桌子道:“既然于阗国开了拿钱来迎娶公主的先例,我们不如好好地运作一番,看看结果能不能救急,毕竟,只要泉州,广州这些海港开始运转之后,我们就会有钱的。”   钱朗颓废的趴在桌子上伸出两根手指道:“别指望了,两年,至少需要两年!”   三个忧愁国事的大宋官员不知不觉的就喝多了,长叹一声就各自回家,准备明日开始探探其余几位王子的口风,好把长公主的身价往高里抬一抬。   更鼓敲过三遍之后,铁心源这才揉着腰肢从房子里出来,忙碌了整整六个时辰,才把需要的东西按照火儿留下来的说明书配置完毕。   很奇怪,孟元直今晚竟然没有睡在青楼里面,和张直一起坐在月光下喝茶。   铁心源过去抱着茶壶喝了一通茶水,长出一口气道:“今天没有出去耍子?”   孟元直捶捶自己的腰笑道:“老子又不是铁打的,总要休沐几天才行。”   铁心源嘿嘿一笑,指着自己刚刚走出来的屋子道:“正好,明晚你们要帮我干活,今天休憩一下最好,免得明晚一点力气都没有。”   孟元直点点头,递给铁心源一张纸道:“尉迟灼灼拟定的礼单,很丰厚。”   铁心源取过礼单瞅了一眼就皱眉道:“这两个女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我说十里红妆不假,可是这样白白的送给人家,真当我是冤大头吗?”   孟元直愣了一下道:“你不是对长公主喜欢的死去活来的吗?现在怎么心疼开钱了?礼单我看了,大部分都是玛瑙和玉石,在我们哈密就不值钱,银钱对我们来说又不是很重要,你要是不狠狠地拍你丈人的马屁,他不会把闺女嫁给你的。”   铁心源揉揉太阳穴道:“你知道什么,挣钱是一门学问,这花钱更是一门大学问。   五十万贯钱,能把东京的货物买走一半。   皇帝现在是缺钱,可是我这几天走街串巷的看过了,粮价一点都不高,布帛的价格也不高,甚至铁器的价格都比三年前低了很多。   这说明什么?说明民间也没有钱了。   如果我们在东京把这么一大笔钱丢给皇帝,那些商贾立刻就会得到风声,知道皇帝要犒赏三军花钱如流水了,一旦市面上的货物减少了,你信不信,这里的物价就会飞涨,你还要东京的百姓活不活了?   同时我们获得的回礼也会打好几个折扣。   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这样毛毛躁躁的乱干可不成。”   孟元直瞅着铁心源狠狠地喘了好几口气才不让自己的怒火升腾起来,和这个家伙在一起,好像总显得自己比较蠢。   “你准备怎么花钱?”   “慢慢花,而且还不能把钱花在一个地方,比如,我们在东京把钱交给皇帝,在京兆府提货,这样一来我们节省了大量的运货时间,同时还能多买一些。而朝廷可以用这些货物的货值来抵消京兆府的夏赋,东京城的货物总量没有改变,而朝廷却多了一大笔钱,这能保证东京城的市面上既有银钱流通,也保证市面上的物价不会发生大的改变。最重要的是告诉大宋君臣,他们都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孟元直大笑道:“多买一点货物,少买一点货物对我们有个屁的影响,魔鬼地的玛瑙多的是,足够我们捡十几年的,你明明是在帮大宋,却一定要装的恶声恶气的。   前面卖马就是这样,现在给长公主聘礼还是这样,你累不累啊?   我认识的大宋官家是一个老狐狸,不是你说的蠢蛋,你能想到的事情,人家三司使,计相也能想到。   大宋官家玩的最好的就是平衡,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就是干这些事情的,说不定人家在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余,连自己的犒劳银子都留出来了,你还是少操心。   猛猛的用一大笔银钱砸昏大宋君臣,平平安安的把公主娶到手才是正经!” 第一一九章 赵祯的心思   孟元直和铁心源不太一样,他喜欢把事情一件一件的来做,不像铁心源好像屁股后面有狼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喜欢一堆堆的来做。   他不喜欢铁心源这种急躁的心情,也不明白他这种急躁的心情从何而来。   对大宋好是应该的,自家兄弟都是从大宋走出来的,回报一下不是不可以。   就像自己前段时间在西京做的事情,杀了那么多的契丹官员,不就是在帮大宋吗?   铁心源那时候还说自己分不清轻重里外,他觉得铁心源现在和那时候的自己一样,有些糊涂了。   现在对大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哈密清香国,妻儿全在那个地方,如果哈密清香国毁掉了,大家可真的就成孤家寡人清洁溜溜了。   就像分家的孩子一般,回报一下大家庭是应该的,却不能对自己的小家庭不管不顾。   铁心源不想狡辩什么,虽然用大宋愈强对清香国来说就越好的说法绝对能把眼前的事情说过去。   他却不想破坏孟元直连他喜爱的青楼都不去营造出来的劝谏气氛,这样其实挺好的。   礼单丢给了孟元直,任由他在上面删减。   忙活了一夜的孟元直在天明的时候得意的将一份礼单丢给了铁心源,然后就带着自己的忠狗张直直奔眠云楼,按照他的说法,眠云楼里的头牌眠云姑娘没他根本就睡不着觉。   礼单制定的不错,有对大宋的贡献,自然也有对大宋的要求。   孟元直贴身伺候皇帝十年多,对皇帝的心思把握的很好,那些是皇帝能够答应的,那些是皇帝不答应的,那些是可以从黄帝那里争取一下的,他都罗列的明明白白。   单子重新被人送给了泽玛和尉迟灼灼,三天后面见皇帝的时候,会把这个礼单缴纳上去。   赵婉留在自己的兰苑里面,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一件大红色的嫁衣,被她和水珠儿以及张嬷嬷三人不停地寻找出其中细微的瑕疵,然后不厌其烦的改进。   淑妃来看过赵婉,见她在准备嫁衣,欣喜若狂,派人送过来无数的丝线,即便是压好的成色最好的金线,都送来整整三斤。   她已经没有办法驾驭这个心思古怪的女儿了,只希望她能够快快的找个不错的人家嫁掉。   在她看来,不论是契丹王子,高丽王子,大理太子,交趾太子都算的上是一门极好的姻亲。   舅家现在没权没势,唯一能够值得一提的就是和藩属国正在进行的买卖。   如果赵婉嫁给了这四个人中的哪一个,舅家都能在那个国家迅速的打开商道。   至于闺女能不能在异国番邦站不站的住脚,她根本就没想,都说知女莫若母,淑妃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太了解了。   别人都说长公主殿下,温婉知礼孝顺,只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是多么的倔强。   没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做,只要做了就一定能够做成,即便是她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能强迫她做任何事。   她之所以会落个温婉孝顺的名声,那完全是她自己刻意营造出来的。   只要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子,女官,宦官都清楚一件事,在这皇宫里,最有钱的其实就是长公主殿下,就连皇后的府库也不一定有长公主库房里的珍宝多。   淑妃多次要求代替女儿掌管这些财富,不论她用了什么法子,都没有得逞。   淑妃一上午都在做馄饨,试验了不下十遍,这才挑选了最满意的十余个小馄饨煮了,装在带盖子的白瓷钵子里,用食盒装了,亲自送到官家的书房。   结果很不巧,官家正在和计相王珅商谈国事,王渐守在外面,不许淑妃进去。   “大伴,这些馄饨是本宫下了心思的,如果官家现在不用,放一会滋味就不够鲜美。”   淑妃强忍着心头的怒火,面对在宫中权势熏天的王渐,她不得不忍耐。   “咱家替娘娘送进去,如今有外臣在,娘娘不方便进出。”   淑妃只好答应,能随意进出皇帝书房并且不在意有没有外人的宫妃,只有曹皇后!   王渐并不在意淑妃那张阴沉的脸,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长公主的母亲,他是懒得去行这个方便的。   “这么说,朕如今连犒赏自己猛士的银钱都没有了吗?朕记得,仅仅是今年,皇后从内帑中划拨出去的银钱就不下四十万贯啊!”   王渐听皇帝这样说,缩缩脖子就提着食盒不动弹了,这时候要是凑上去,多半会挨骂。   就听王坤老迈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两百六十四个军州,不平安者泰半。   旱灾一十有六,水灾有七,若非庐陵太守得力,蝗灾将不止蔓延四州。   原本还不至于此,泉州,广州糜烂,两地市舶司堪称颗粒无收,由此引发瓷器,丝绸,布帛,药材在原产地堆积如山,瓷工,织女所属苦不堪言,即便是哥、汝、定、等官窑今年开工之日不足往年三成,商路不畅,何来银钱?   没有了收息,却有十六万大军正在征战天南,官家,大军一出就是金山银海的往外横溢,只出不进,即便是富庶如我大宋者,也消耗不起。   好在狄青不负众望,两年之间平定了天南,我们即便是有困难,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一旦泉州,广州,港口恢复,积存的瓷器丝绸,布帛会重新售卖,而且,因为这几年商路不通畅,大宋的货物到不了海外,那里的人对我大宋的货物更是渴求。   一旦开了海市,大宋获利更加丰沛。”   赵祯皱眉道:“铜山,银场,铅锡,榷场,银星和市的结余呢?”   王坤摇头道:“该收纳入库的已经入库,共计七十三万六千四百三十三贯又三百文,这些是我大宋国库的根本,不容寅吃卯粮,更不宜挪用,官家莫要忘记,现在才是春日,这点钱本身就不足以支撑到夏赋,动不得的。否则,我大宋国库可就真的成了一座空仓。”   赵祯沉默片刻叹息一声道:“常平仓可还充盈?”   王坤笑道:“只有在常平仓一事上,老臣才能笑的出来,托官家洪福,常平仓中尚有八成积余,我大宋还没有饥馑之忧。”   赵祯松了一口气道:“也就是说朕只要苦熬两年,国库将会重新变得充盈起来?”   王坤笑道:“老臣非常看好。”   从王坤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赵祯的心情也不由得舒缓了下来,眼前虽然困难些,总会过去的……   奏对结束,王坤施礼退下,赵祯坐在桌案后面,将脑袋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发愣。   王渐悄悄地出现在赵祯桌案旁,从食盒里取出一碗馄饨放在桌案边上的小几上轻声道:“官家,未时三刻了,淑妃娘娘给您做了一点小食,暖暖肠胃也是好的。”   赵祯回过神来,瞅瞅面前的馄饨问道:“淑妃人呢?”   “刚才来了,准备伺候官家进食,见书房里有外臣,就托奴婢将食物送进来,不知道是否已经离开。”   赵祯吃了一口馄饨笑道:“让她进来吧,没见到朕,她如何会离开?”   王渐莞尔一笑,就出去唤淑妃,果然和皇帝想的一样,淑妃一个人守在侧殿中,打发宫女站在门口看外臣走了没有。   淑妃进来的时候,赵祯已经吃光了馄饨,等淑妃见礼完毕笑道:“你今日送来的馄饨最是见心思,爱妃想要说什么?如果是想要赏赐,朕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淑妃耳听得皇帝竟然和自己玩笑,心中大是欢畅,连忙笑道:“妾身其实贪图官家赏赐的新进美人,只要官家身体康泰,就是妾身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赵祯大笑道:“你倒是改了性子,说吧,只要不要赏赐,都好说!”   淑妃喜孜孜的道:“官家可知咱家的铁树终于开花了。”   赵祯一头雾水:“什么铁树?开什么花?”   淑妃笑道:“妾身早晨去看了婉儿,结果发现那个孩子竟然在收拾嫁衣,您说,这不是铁树开花是什么?”   赵祯恍然大悟,大笑道:“却不知婉儿意属何人?难道她真的对那个铁青蛙不抱希望了吗?”   淑妃笑道:“铁心源不见了,就连他那个寡母也不见了,婉儿为他硬硬的将自己拖到十八岁这个坎上了,再拖下去恐怕会成笑谈,婉儿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加上最近来求亲的人地位尊崇,不是王子就是小国太子的,这样的好机会难得,婉儿动心也不奇怪。”   赵祯苦笑道:“这时候出嫁可不是个好时候,今年灾荒遍地,皇家不好铺张。”   淑妃笑道:“官家多虑了,如今国事艰难,妾身自然是知道的,库房里没钱,妾身这些年蒙官家厚赐,还是有一些积存的,更何况您这个心思奇重的闺女才是真正的大财主。妾身猜测,这死妮子手里的银钱绝对不少于八万贯……”   赵祯叹息一声道:“朕上一次就告诉过你,眼皮子莫要那样小,婉儿的私房是她自己的钱,莫要再动心思,免得被人耻笑。婉儿既然动了嫁人的心思,我们只要帮她找一个最好的归宿才是正经。朕如今虽然缺钱,还不至于打自己闺女的主意。” 第一二零章 坐起立行的皇帝   淑妃退下之后赵祯叹息了一口气,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在见识上还是不够的。   尤其是淑妃这些年商贾习气越发的浓重了,遇事只问是否有利,却对有损皇家尊严的事情不闻不问。   “二十万贯就要娶走朕的掌上明珠?真是荒唐啊……”   赵祯心头郁闷,起身离开了书房,转道去了延福宫,良久不见皇后,他准备去看看。   走进延福宫的时候,偌大的殿门前铺满了一大片黑压压的物事,青帕包头的曹氏如同乡间的民妇一般带着自己的侍女忙着调整黑色纸片向阳的角度。   纸皮其实是麻纸,只是沾满了厚厚的一层黑色的蚕卵,这才显得格外的渗人。   这段时间正是晒蚕种的日子,前几日阴雨绵绵,好不容易见了日头,自然要早日将蚕种孵化。   皇后亲蚕乃是国朝大典,虽然只是一个仪式,曹氏却把这件事当做一件真正的事情在做。   别的宫妃的花园里满是姹紫嫣红的花朵,唯有皇后的花园里种满了桑树。   这些桑树并不算大,却已经可以采叶喂蚕了。   曹皇后见官家过来了,收拾一下妆容就前来见礼,赵祯不等她弯下腰就笑道:“蚕宝宝出来了?”   曹皇后提起一片麻纸指着上面有些发亮的黑点笑道:“日头好的话,还需三日。”   赵祯笑道:“看样子能孵化的整齐,皇后用心了。”   曹皇后笑道:“这本来就是妾身的本命,官家何来辛苦二字?”   赵祯呵呵一笑就坐在院子中间的一张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瞅着天上的太阳道:“前几日算是春雨贵如油,这几日又是艳阳天,春雨助禾苗生长,艳阳催蚕种生发,这样的春天总算是有点春天的样子了。”   曹皇后笑道:“听闻管家的百战雄师不日就要进京,却不知官家做好赏赐猛士的准备了没有?”   赵祯晒太阳晒得舒服,听到皇后这样说,就歪歪脑袋笑道:“怎么,连你也知道朕没钱了?”   曹皇后大笑道:“臣妾如何会不知道,您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赏赐柳贤妃了,除了没钱,臣妾实在是想不出会有什么原因让您这样做。”   赵祯呵呵笑道:“以前的冯贤妃变成了冯淑贵妃,昔日的柳如意变成了柳贤妃,只有梓潼没有任何的变化,日复一日的在这里养蚕……”   曹皇后笑道:“臣妾还能变到哪里去?臣妾又不打算早早地变成没意思的皇太后。”   赵祯大笑道:“朕没有龙御归天你怎么当皇太后?”   “呸,呸,呸,蚕神面前官家怎能胡说八道?”   赵祯停下笑声,拍着曹皇后的手道:“我们夫妻两胡说八道一阵子不要紧,怕的是别人都开始胡说八道了,这才要命啊?”   曹皇后柳眉倒竖怒道:“臣子胡说八道那就远窜军州,内宫胡说八道,臣妾有的是法子要她们永远的闭上嘴巴。”   赵祯摇头道:“朕现在是一个穷措大,所以啊,谁都以为能用银钱来拿捏朕一把,真是可笑。”   “柳贤妃要钱了?冯贵妃要钱了?她们竟然如此的不识好歹,臣妾今日就会要她们知晓厉害!”   赵祯摆摆手道:“柳贤妃之所以会要钱,是想要朕记住她给朕生了儿子这个功绩。冯贵妃没要钱,她只想拿朕的长公主去换二十万贯钱财回来,好让朕渡过难关。算起来都没有错,有错的只有朕,谁让朕现在这样穷呢,都算是为朕好啊。”   曹皇后见皇帝开始调侃那两位了,似乎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摊摊手道:“您舍不得痛下杀手,怨得谁来?”   赵祯笑道:“一个给朕生了儿子,一个给朕生了女儿,你让朕如何下杀手?且糊涂着过吧。   等觉儿再长大一点,离了母乳,你就接过来抚养,等婉儿真正嫁人之后,冯淑贵妃还是当她的贤妃去吧,至于柳贤妃还是去乳山道观里清修为好。   梓潼,你说说,大姐已经在乳山紫宸观里清修了这么些年,怎么还对红尘割不断,理不清?   既然已经出家了,为何就不能好好地诵念黄庭,整理贝叶,总是往京师里跑算怎么回事?”   曹皇后冷冷的道:“念《黄庭经》念得开始养面首了,看来是这些年官家对她的赏赐太厚,不如全数收回,也好犒劳将要回京的猛士!”   “会不会有人说朕太无情了些?”   曹皇后摇头道:“总会有人说闲话的,这没办法避免,京师将门们既然在这次南征中并无寸功,想必一定愿意出一笔资财来犒赏猛士们。再加上长公主那里的收息,应该能让南征的将士们满意。”   赵祯摇头道:“这是一个双管齐下的事情,皇姐既然不知死活的想要控制朕的宫闱,就不要怪朕下死手。历朝历代,只要皇帝没钱了,也就到了惩治贪官污吏的时候,包拯,侯勋,杜浒他们已经在巡查天下,现在,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曹皇后皱眉道:“这样一来,朝廷岂不是又要有大的动荡了?”   赵祯摇摇头道:“不会有大的动荡,这一次被平灭的全是五品以下的官员,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员们吗,如果不想自己被朕拿来填坑,就一定会把动荡压制在最小的程度。”   曹皇后犹豫了一下道:“臣妾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最近买了一些种马和牧奴,预备在太原府修建一座马场,专门为我大宋培养适合我们自己人的战马。还请陛下恩准!”   赵祯长叹一声道:“梓潼可知,当初被朕丢去西域的那个小邻居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吗?”   曹皇后惊讶的道:“他在西域也有了动静?”   赵祯拍拍额头道:“他现在是西域最大的马贼头子,以前的马贼头子一片云,已经被他给干掉了,现在,他就是一片云。本来修建牧场的差事轮不到你弟弟,该是人家富弼的,结果富弼看不起人家马贼头子,以为只有一些野马,就起了劫掠的心思,只想要东西不想给钱,结果就被人家给坑了,人家把野马给了他,却把牧奴卖给了你弟弟,富弼帮着人家养马不说,还落了满身的不是。现在,你那个弟弟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养马是一个水磨工夫,想要见效,时间很长,人家富弼不愿意给后人栽树,你弟弟不这么想,所以,他眼前看似吃亏了,以后,你们曹家说不定就要靠这个马场位列朝班了。”   曹皇后有些羞涩的道:“您已经知道了?”   赵祯摇摇头道:“朕倒是没有特意的去关注你弟弟,是欧阳修从辽国回来之后禀报朕知晓的。   铁心源想要和我大宋做成一笔卖马的买卖,还给了欧阳修十匹战马做定金。   结果他把买卖做成之后,欧阳修才回到东京,朕这才知道那个小子竟然拿辽国皇太弟的牧奴和战马找我们做生意,枉费欧阳修一番好心帮着他说话。   朕就知道,损人利己才是我们皇家那个小邻居做的事情。”   “铁心源不过一介小小的金城县子,陛下只需派遣两个衙役就能……”   赵祯瞅着皇后半天才道:“野马脱缰了就不回来了,他已经把自己的母亲和亲眷全部接到西域去了。他如今乃是西域最大的一支马贼的首领,麾下控弦之士不下万人,势力庞大,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朕一根指头就能按死的蝼蚁了。”   “臣妾听说于阗……”   赵祯冷笑着截断皇后的话道:“于阗国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灭亡了,何来现在的数万猛士和取之不尽的钱财?   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于阗国中现在说了算的该是那个小混蛋才是!   这世上舍得拿出二十万贯迎娶婉儿的人,除了那个小混蛋之外哪里会有别人?   铁心源和婉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眼中早就容不下任何人,也只有铁心源才能让婉儿一心一意的准备嫁衣,也只有婉儿才能让铁心源即便是倾尽家财也要迎娶她过门。   淑妃枉为人母,连自己闺女的心思都摸不清楚还有脸来到朕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说是为国效忠!   真是愚蠢到了极点,朕都想不明白,她是如何能够生下婉儿这个冰雪聪明的闺女的。”   曹皇后钦慕的看着自己侃侃而谈的丈夫,小声道:“因为婉儿同样是陛下的女儿。臣妾却没有淑妃的好福气……”   赵祯叹息一声探手搂住皇后的腰身,周围的宫女宦官在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良久,赵祯才从皇后的身上爬起来,想要将皇后从毯子上拉起来,却被皇后拒绝了。   看看皇后翘起来的光腿,嘿嘿一笑,知道她想努力的受孕,就走出蚕笸箩的阴影,站在太阳底下任由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宫女伺候着穿衣,至于皇后,已经被一顶暖轿给抬进了延福宫。   衣衫整齐的赵祯瞅着延福宫再次叹息了一声,皇后年岁大了,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受孕。 第一二一章 忠仆王渐   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换的,比如刚才这场蚕笸箩下的云雨就是一个交换。   想用一个人就必须给对方一定的好处,对皇后而言,最大的好处莫过于有一个孩子。   宫妃一旦过了三十岁,再向皇帝要求云雨,就是一桩非常过分的事情了。   曹皇后知道,冯淑妃同样知道,她们和年轻的妃子们不一样,只有获取皇帝欢心之后才会有一个受孕的机会。   这样的事情在百姓家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对这些寂寞的妃子们来说,则是铁一般的事实。   赵祯放心的走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付出了劳动,那么,剩下的不名誉的事情就该皇后出马了。   不论是处置那个柳贤妃,还是教训一下冯淑贵妃,皇后出马要比自己出马好的多,也名正言顺的多。   最重要的是,就在刚才云雨的功夫,他已经和皇后拟定了关于赵婉的婚事。   尽管知道铁心源要来迎娶赵婉,他们还是要装作不知道,于阗国主要比铁心源那个混账的名声好听一万倍。   十万贯嫁女儿是皇家的恩典,二十万贯嫁女儿是皇家在卖闺女,如果三十万贯嫁女儿,就连最顽固清正的大臣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此,皇帝在路过没有一片叶子的荷塘的时候咬牙切齿的道:“没有三十万贯,休想娶走朕的女儿!”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祯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非常得仁慈,成全了一对苦苦相恋的小人儿。   别人自然是没资格听到皇帝这番自言自语的,王渐却不在此列,就在刚才,皇帝敦伦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帮皇帝用蚕笸箩遮阳,为帝后鼓劲,还要负责端茶送水,清理后事,在皇帝和皇后眼中,他根本就不算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物件而已。   皇宫中除了赵婉之外,最了解铁心源的人其实就是王渐,听皇帝咬牙切齿的说出三十万贯这个数字之后,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三十万贯对于一般人来说绝对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但是啊,放在铁青蛙的身上就不一样了。   从王渐认识这个皮猴子的那一天,他就没见过这个皮猴子为钱发愁过,连他母亲王氏也没有为钱发过愁。   钱财对这母子二人来说,更像是一个数字,而不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富贵。   没钱的时候那个皮猴子喜欢吃牛三怕家的烧饼,穿棉布的衣衫,有钱的时候皮猴子依旧喜欢吃烧饼,穿棉布衣衫。   这混蛋明明是一个铁匠的儿子,却天生下来一副贵族的模样。   虽然生活过的很平凡,要求简单,可是这种简单即便是王侯家也没有他来的精致。   王渐在铁家吃年夜饭已经吃了好多年,明明那些年夜饭都是些很普通的食物,明明那些食物都是王氏和儿子两人亲手制作的。   可是啊,吃螃蟹能动用工具的王渐就见到他们一家!别人家吃馄饨都是带汤的,面皮里面裹一块肉疙瘩算是美味。   他家吃的饭和别人家不一样,大雪天里他们家掀开一块盖着草帘子的木板之后就能割取一小捆金黄色的韭菜,加上鸡蛋之后,那滋味简直好吃到了极点,害得王渐每年都吃的上火,烂嘴角。王氏即便是不开汤饼店,开一家酒楼也能发大财。   铁家的茶叶也和别人家喝的茶叶沫子大不相同,不但去除了茶叶里面的生叶子味道,还将茶叶中那股苦涩的味道变得淡了很多,饮起来还能有回甘,余味悠长……   他甚至在铁家喝到了一种烈酒,倒在甜饭上面甚至能点着火,就是这种烈酒让他平生第一次喝的烂醉如泥,第二天清醒过来之后,再去铁家讨要,那个小混蛋却拿一缸破烂三勒浆来充数,并打死不承认铁家有一种能点着火的酒……   铁家的马车外表看起来很普通,只有王渐知道铁家的马车甚至要比皇帝陛下的车架乘坐起来还要舒服。   高大,坚固的皇帝车架,行走起来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威风自然十足。   只是光考虑威风了,从来就没人想过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什么样子,只要远途乘坐一次,皇帝就会生病两天……   最让人吃惊的是铁家的茅房,十年前王渐就爱上了铁家的茅房,那里边不但没有任何异味,骑在那个白瓷制作的墩子上面,翻看一本《孙子兵法》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至今,那种茅房也只有铁家和乳山的那座宫殿里有,公主那里的不算,她也算是铁家人。   身为曾经帮着王氏将铜钱兑换过金银的通家之好王渐来说,七八年前,铁家的就能一次性的拿出四五千斤铜钱换金银,到了现在,听说那个混蛋成了西域最大的马贼……他家真的拿不出三十万贯金银吗?   王渐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皇帝,转眼一想,觉得这事和国家什么的没关系,他也希望赵婉开开心心的嫁给铁心源,所以就闭上了嘴巴。   陪着心情良好的皇帝回到了寝宫。   傍晚的时候,王渐来找赵婉打牌,明明赢了三贯钱,嘴上却总是说三十万贯,还是瞅着赵婉的眼睛说的。   水珠儿不太愿意,噘着嘴说王渐乱说,被赵婉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才住嘴。   “小猴子最好别露面,一露面这事就坏了,还是这一张王牌比较管用,配王后正好是一对……”   赵婉讨厌这样说话,把手里的牌一丢,对王渐道:“这里只有水珠儿和张嬷嬷,有什么话就说清楚,我一旦出嫁,他们都会跟着我走,不会坏你的事情,更不会多嘴到去告状害你。”   王渐往嘴里丢了一颗松子,吐出松子壳道:“王公公我说话一直都这样,听不惯也要听。多少王公大臣想要王公公这样说话,百金不可得,你就知足吧,现在跟你说这些话,我心里还觉得对不起官家。”   赵婉怒道:“三十万贯?我父皇还真敢要价,金子打造的赵婉也不值这个价格。”   王渐嘿嘿笑道:“别人会这么认为,小猴子不会这样认为,只要能娶你,他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会娶你。小猴子是财神爷下凡,他想要多少钱没有?三十万贯?小钱而已,如果要王公公我来要聘礼,没有五十万贯他想都别想!”   “这是要挟!”   王渐又吃了一棵松子笑道:“有本事对你父皇吼去,对王公公吼不算本事。”   赵婉苦笑道:“父皇这是要卖闺女啊!这让我以后在婆家如何抬头做人?”   “屁话,他铁家就一个老母,王氏那种见过大世面的女人会把钱财看的很重吗?王氏又不是你母妃,把一个铜钱看的比天还要大。”   “父皇也是!”   “过分了啊,说你母妃没关系,这样说官家我可不许!丫头啊,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父皇要拿你换钱吧?”   “三十万……”   “闭嘴,三十万贯铁青蛙不在乎,你以为官家就会在乎?官家想要钱使唤,只要一声令下,哪里弄不了几百万贯钱财?用得着卖自己的亲闺女?   告诉你吧,这是莫大的恩典!   铁青蛙的于阗国现在是什么样子王公公还不知道,但是从他还需要顶着一个马贼的名头就知道他现在依旧是危机四伏。   于阗国的现状没人知道,官家能这个时候把闺女嫁给于阗王,你真的以为是看在于阗王和那点钱的份上吗?   有那个父亲会这样糊涂?   只有铁青蛙这个你父皇从小看大的家伙才能让官家如此的信任,你父皇知道,不论于阗国是个什么样子,铁青蛙也会全心全意的待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你陷入死地!   要钱财不过是设置一个门槛,看看于阗国的实力,如果铁青蛙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他那个于阗国就是一个大笑话,本朝长公主嫁过去一旦命运悲惨,你觉得官家还有什么脸面?   你别忘了,你是本朝第一个出嫁的公主!   一个个都被猪油蒙了心,别人都是好人,就你父皇是坏蛋,知不知道,大宋和于阗国结了姻亲,这对于阗国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你知道姻亲之国可以直接互市而不需要通过边贸和银星和市吗?   你知道姻亲之国可以在你们最倒霉的时候可以接纳你们,而不需考虑被出卖的问题吗?   你知道姻亲之国就代表着大宋朝廷的信任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埋怨你父皇棒打鸳鸯,不成全你们……”   眼看着赵婉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王渐叹口气道:“官家是皇帝,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一个人,心里面即便是有万般的苦楚也不会说出来,只会用最简单,最强势的法子去解决。   这是维持皇权威严性的唯一手段!   你身为大宋长公主,不但处处不为大宋考虑,反而处处用小心思为难你父皇。   别让我看见那只铁青蛙,见到了,先让他吃老夫一顿板子再说话!   做事情做的一点都不大气,他还当什么王!   癞蛤蟆披上龙袍也只是一只癞蛤蟆,他想当王,先去仁寿殿去看看那张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再说当王的话!” 第一二二章 死太监   什么是好仆人?   王渐完美的诠释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一篇文章,可以有无数个解读的方向,王渐偏偏选择了对他的主人最有利,最光明的一面来诠释。   短短的几句话,一个睿智,坚强,怜爱子女的好父亲的形象就跃然于纸上。   父爱一直是赵婉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如今被王渐这个最熟悉皇帝的人解释一番皇帝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无情之后,即便是聪慧的赵婉,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王渐偷偷地瞅了一眼公主,见她没有立刻嚎啕大哭着去找自己父亲诉说孺慕之意,大是失望,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赵婉果然不愧是陛下的女儿,比后宫里的那些傻蛋难骗的太多了。   如果这番话是说给淑妃的,那个女人一定会心甘情愿的为皇帝干任何事,包括拿着刀子去死!   官家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母女两个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不能让父皇吃亏!”   赵婉丢掉手里的纸牌,匆匆的回到卧室,很快就拿出一张礼单递给王渐道:“父皇既然付出了这么多,聘礼少于三十五万贯此事断不可行!”   王渐疑惑的接过礼单,瞅了一眼,心怀大慰,虽然只是匆匆的瞟了一眼礼单,他就已经看出来,这张礼单上拟定的数字绝对比三十万贯多,而不会少。   尤其是两百匹青塘马,和三百头高山牛,就让人眼红不已。   不是说上面的金银不耀眼,而是因为,这两样东西是有钱都没地方去买的好东西。   没有琉璃一类的骗人东西,取而代之的是和田玉以及玛瑙石。   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宋钱监之外,没人能一次性的拿出三十万贯钱,其实,就大宋钱监目前的生产水平,要他们一次性的拿出这么多的铜钱,也是在强人所难。   因此,用和田玉和玛瑙石来抵充一部分完全是合理的,更何况,仅仅是赤金,就有足足一千斤!   只是,为什么会有十万贯的银币需要大宋拿东西来换?王渐不解的指着那一条问赵婉。   赵婉抹掉眼角的眼泪不好意思的道:“父皇总要还礼,陪嫁一些的,否则太难看!”   王渐环顾四周,发现水珠儿和张嬷嬷已经不见了,他就压低了嗓门道:“你很有钱啊,不用陪嫁……”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赵婉的大眼睛里浮现出大片的水雾,王渐连忙道:“不陪嫁妆确实难堪!”   赵婉破涕为笑,连连点头道:“我大宋这几年灾害连连,加上用兵天南,银钱一定非常紧张,所以本宫就自作主张让于阗国用真金白银来购买京兆府府库里的粮食和绢帛,分三年运走,这样一来……父皇不但可以将那些换不成钱的物资出手,还能有很大的进项。以后,但凡于阗国需要购买物资,就让他们用真金白银来京兆府购买,省的父皇还要……”   王渐笑道:“如此一来,陪嫁十万贯,算是开了我大宋的先河,那些臣子们不会同意的,再者,铁青蛙娶公主就只用了二十万贯啊,公主啊,此事大有商榷的余地。”   “那就让于阗国多购买一些!把京兆府的库藏全部卖空,不拘种类,全部卖给他们,父皇就能大赚一笔!”   王渐心中叫苦,连连摇头道:“西京府库乃是大宋最重要的库藏之首,其重要性不比东京府库差,它不仅仅要供应西北边军和百姓,还要维系银星和市和青塘以及西夏的互市,卖空库藏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婉双手托腮为难的道:“河间府的库藏看样子也不能动,东京的更不行,东西没了百姓的日子就苦……我们大宋怎么这么穷啊?一次买一二十万贯的东西啊,不算多!”   王渐正在喝水,听赵婉这么说,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好不容易喘匀气,指着窗外的天空怒吼道:“除了咱们大宋,你还能找到能随时提供这么大宗货物的国家吗?”   赵婉叹息道:“那就说明,全天下人都是穷鬼!”   王渐抬头看着房顶幽幽的道:“铁青蛙要这么多的物资做什么?莫不是因为仗着自己身处古丝绸要道,想要凭空发一笔财?   公主啊,人家皇帝嫁公主都是为了皇朝在考虑,你倒好,还没嫁出去就胳膊肘子向外拐,全心全意的向着那只臭蛤蟆说话!   几十万贯的货物要是到了于阗,还会有西域客商万里迢迢的来东京贩运货物吗?   如此一来,癞蛤蟆莫说花三十万贯娶你,就算是花一百万贯来娶你,也是净赚不赔的买卖啊!”   赵婉不耐烦的看着王渐道:“您是一个宦官啊,这么聪明做什么?”   王渐呵呵笑道:“老夫这辈子尽在和你这以及癞蛤蟆这种聪明人打交道了,如果不变的聪明些,早就被人拆骨扒皮的给囫囵吞下去了。其实啊,只要吃相不是太难看,一起做丝绸古道上的生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谈这样的事情,就让癞蛤蟆和陛下去谈,我们两个说了不算数的。”   赵婉为难的道:“于阗王还在……”   “嘿嘿嘿……癞蛤蟆要是不在东京城,老夫把这颗脑袋割给殿下。”   “不可能……”   “不可能吗?要不要老夫发动整个开封府的力量来寻找他?”   “他不在东京!”   王渐瞅瞅故作镇定的赵婉再次叹息了一声探出手擦了一下赵婉鼻尖上渗出来的汗珠道:“你看,老夫不是没办法,而是不愿意坏了公主的好事。   只要是宫里的人,谁不希望公主能够开心的嫁出去,好好地生活,没人愿意破坏,陛下应该也知道那只癞蛤蟆就藏在东京城里,之所以没有让人去找,完全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毕竟,找到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只是兹事体大,不当面讲清楚,以后会遗祸无穷,即便是癞蛤蟆不见官家,只要见见我,这么长时间不见了,难道他就不想老夫吗?   这个没良心的,枉费老夫这些年拿他当子侄来照看。”   “他不在东京……”   王渐苦笑道:“也是,他如今是于阗的王,不是昔日的臣子,如今见了官家不好行礼,官家见了他也不知道该是把他绑着送去西市口斩首还是当女婿看,总之不见就不见吧,两相宜最好!但是,老夫的意思殿下一定要告诉铁心源,另外,那个张嬷嬷如今已然是外臣,不宜在宫中久留。殿下,多想想陛下,他的心中很苦!”   王渐说完话,就站起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天亮之后,铁心源就知道了赵婉哪里发生的事情,纸片上将王渐的话写的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有遗漏,看纸片上的字迹,该是赵婉亲笔。   铁心源看完之后就将纸片丢进了火盆,推开旁边的一扇小门走进了邻居家。   这是一户两口之家,家里只有两位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老爷爷正在一边咳嗽一边劈柴,老婆婆则在房檐底下做着针线。   铁心源走进来的时候,老人家的手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好像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般,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计。   铁心源一连穿过三家人的院子才来到竹竿巷的大街上,与此同时,有一家六口很快就走进了铁心源以前居住的院子里点火做饭,就好像他们一直住在那里的样子。   竹竿巷里那家著名的金钩赌坊依旧开着,铁心源走进了金钩赌坊,脸上洋溢着白痴一样的赌徒笑容,手里抛洒着一锭银子,走进了只有豪客才会进入的赌场二楼。   单远行就坐在二楼的台子上喝酒,看样子已经喝了好一阵子,鼻头红红的,这让他那张枯槁的面容显得有了一丝丝的生气。   单远行见铁心源上来了,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然后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道:“那里不安生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王渐知道我来东京了。”   单远行皱眉道:“不应该啊。”   “不关你们的事情,应该是公主那里被人看出了端倪。”   “女人就不该掺乎进来!”   “我对公主没有秘密!”   “你将来一定会倒霉在这个公主身上。”   “那我也愿意,你管不着!”   “你今晚的焰火还放不放了?”   “当然要放,她一年就过一次生日,去年我不在,已经有些对不住她了。”   单远行桀桀笑道:“老夫现在很想知道你被皇帝捉住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铁心源笑道:“我这人一向睿智,如果不蠢上那么一两次,你还觉得我是个人吗?”   单远行摇头道:“我听说一个做大事的人……”   “拉倒吧,我就没想着做什么大事,所有的事情在我的眼中都不过是一种经历罢了。成也好,败也罢,只要我活的开心愉快就成,哪怕最后我身死族灭,那也是我没玩好,谁都不怨。你不也是这样吗?最早以前你只想找你失踪的老婆,后来就变成了想要灭掉福寿洞里的污烂人,现在你成了福寿洞在地面上的总瓢把子,不知道这个信念还在不在?”   单远行嘿嘿笑道:“我现在连东京城里的人都想全部杀掉!”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等我走了你再这么干!”   单远行苦笑道:“终归是个想法而已……” 第一二三章 改头换面   和单远行这种有着强烈的反人类人格的人就不能多待,时间久了,就会被他影响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整天背着炸药包到处去人多的地方点燃,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干的事情。   当然,如果单远行腰里捆着火药包去找官府的麻烦,铁心源会把他这种人称之为革命者。   这个老东西根本就是一个活的不耐烦的人,看见别人恩爱他生气,看到别人家生娃他也生气,看到别人家发财娶老婆他只想点燃火药轰隆一声让婚礼立刻变成丧礼。   只有西市口斩决人犯的时候他才会开心,当犯人家眷的怓哭声伴着犯人脖子里飚出来的鲜血才能让他心旷神怡。   铁心源刚刚闲的无聊就看了一场官府行刑,被砍头的是一个女子,年岁不大,全身脏乎乎的,衣衫不整,大半个脏乎乎的乳房露在外面也不知道收拾,只有一张脸很干净,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拖着上了台子,监斩官似乎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日头还没有走正,就丢了签子。   刽子手吐气开声一刀下去,非常利落,脑袋还留在脖子上一段时间才掉下来,引起连天的喝彩!   就是没有多少血喷出来,一小股血勉强喷出一尺远就落在地上,连三尺开外的招魂绫子上都没有粘上一滴血。   铁心源抬头看看天空,没有阴云密布的景象,看样子不是被冤枉的。   听说这个女人杀了自己丈夫,还毒死了自己的公婆,本来打算给孩子喂一顿奶之后就一起解决掉的,结果,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哭得凄惨,引来了多事的外人……   斩立决啊,不用等到秋天再砍头,很痛快,也很少见!   消费过这个女囚之后,铁心源就买了一包桂花糕一边吃一边在街边闲逛。   可能是因为头发颜色奇特,魁星巷子上的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觉得铁心源这个西域人长相喜庆,二话不说就给拖回家按在条凳上准备吃流水席。   混在一群骗吃骗喝的人中间喝了八壶酒,直到喝跑了所有人之后,才上前对那个抱着一个丑孩子的妇人说了句这孩子长得真像我,然后就丢下了一块漂亮的玛瑙环就匆匆的跑了,至于那个妇人如何对自己丈夫解释完全是她的事情,哪怕是挨一顿揍,有那个玛瑙环也足够弥补损失了。   太阳才偏西不长时间,这时候上青楼难免会被人家骂一声色鬼。   可是啊,孟元直这种成天住在青楼里的人,却被大家夸赞一声风流,这真是太没有道理了。   铁心源环视不管不顾的上了这座桃花楼,一路上看到无数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姑娘,这些姑娘见铁心源笑嘻嘻的瞅着她们,尖叫一声不捂胸口捂着脸蛋快快的跳进自己的房间。   孟元直房间里的姑娘有点多,铁心源等了好一阵子才走进屋子,刚刚踏进去,他又跳了出来,里面的酒臭味,胭脂味道,呕吐物的味道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能把人活活的熏死。   精赤着上身的孟元直打开窗户探出脑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外面污浊的空气,笑着对铁心源道:“你怎么来了?”   “老窝里面不安全,只好在大街上游逛。”   “密谍司?”   铁心源摇摇头道:“是王渐这个死太监!”   “他找到你了?”   “没有,他好像从婉儿哪里看出点苗头,婉儿要我赶紧躲起来。”   孟元直从桌子上取了半坛子残酒大大的喝了一口道:“密谍司的大首领就是王渐!”   铁心源笑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樊楼西厅平台。”   铁心源点点头道:“那里距离皇宫很近,樊楼是木楼,如果在那里放焰火,会不会点燃那座楼?以前的时候有一座危楼就被我给弄塌了,孙羊正店的倒塌好像也和我有关,这东京城里的楼房不结实。”   “胡说八道,我听说危楼是被猪给压塌的……另外,樊楼塌不塌的关我们屁事,你当初之说要找一个能让长公主看见烟花的地方,没说樊楼不行。按照我们说好的事情,你在樊楼放焰火,我在马行街帮你制造混乱,张直和胡老三他们在街市口帮你拖延时间,至于……”   “樊楼没人了是吧?”   “有啊,我请了一整套服侍人的闲人,还请了最好的乐伎班子,登仙楼最有名的两个水秀流云舞姬,还借用了樊楼一整套的黄金食具,给你一个人弄了一个黄金富贵宴。满满一座楼的人呢,怎么可能会没人?你听好了,我们最多帮你一炷香的时间,多了,估计你只能去开封府监牢里去找我们。”   “我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   “有啊,五个人,两个撑船的吗,一个架马车的,两个护卫。”   铁心源满意的点点头,他再次看看天色,瞅着孟元直道:“你不打算洗澡换衣服离开吗?”   孟元直淫笑着敲敲桌子上的金钟,钟声悠扬,立刻就有十几个少女从楼下走了上来,手里端着各色的物事。   领头的一个蓝衣少女微微蹲身施礼道:“客人可到潇湘馆沐浴更衣!”   铁心源看看孟元直笑着摇摇头,就随着蓝衣少女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   坐在矮几后面喝了一杯茶水,蓝衣少女一双洁白的小手按摩脖颈按摩的恰到好处。   一个巨大的木桶里很快就装满了香汤,两个只披着轻纱的解除了铁心源的衣衫,送他进了木桶,其中一个少女用水打湿了铁心源的面颊,不断地揉搓着,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揭下来一层薄薄的焦黄色薄膜,放在旁边的清水盆子里,这东西是一用鱼胶熬成粥,而后摊成一张薄膜,经过修整后,是一种价格昂贵的人皮面具。   因为薄,所以一个人的一颦一笑都能清晰地反映出来,让外人看不出疑点来。   这位少女似乎见惯了这种东西手下不停,很快就将铁心源的真面目给还原了出来。   从嘴里吐掉那颗小小的珠子之后,铁心源就觉得自己的嘴巴终于变得舒坦了,没了那种酸胀的麻烦。   一个漂亮的人把自己化装成丑八怪,自然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做。   这些少女从一出现就面无表情,即便是铁心源出众的相貌让她们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惊讶,手上要做的事情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头发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黑色,手上,勃颈上的皮肤也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少女们很是尽责,历经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铁心源终于觉得自己彻底被弄干净了。   这些天脸上带着一层皮,洗脸都成了奢望,这让他几乎要发疯……   干干净净的从浴桶里出来,少女们似乎无视铁心源激昂的不文之物,用洁白的棉布擦拭干净他的身体之后,就往他的身上涂抹一种不油腻还散发着一股若有如无的香味的油膏。   直到这时候铁心源才发现,涂抹了这种油膏之后,自己穿着绸衣才会传出飘逸的感觉,不想往日里绸衣往身上一穿,只要稍微出点汗水,整套衣服就紧紧的裹在身上。   束发金环,配上带着绒球的紫金冠,将铁心源那头桀骛不驯的头发控制的牢牢地,一根头发都不曾散乱。   雪绸制作的衣衫轻薄透气,穿上之后就像没有穿着衣服一般自在。   这东西只有白的,因为轻薄,所以吃不透燃料,所以以本色最佳。   外面的罩袍依旧是铁心源最喜欢的雨过天青色,这是一种新颜色,衣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织绣,仅仅是这种新绸料就非常的抬人了。   一顶紫金冠,一件用来防止袍子飞扬的玉佩,铁心源全身上下再无任何多余的点缀。   那些姑娘们伺候铁心源穿好步云履之后,就盈盈一礼之后就退下了。   孟元直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上下打量一下铁心源叹口气道:“皇帝的眼睛真的很有问题,像你这样的少年才俊,能跑来娶公主,他应该很欢心才是。”   铁心源笑道:“他没有看错,只是想要从我们这里获取更多的财富而已。他知道把闺女嫁给我其实就是一锤子买卖,一旦婉儿到了哈密,他再想图谋我们也只会鞭长莫及。人家是把闺女当成奇货可居,尽最大的力量完成这笔买卖,这才是皇帝真正的心思。”   孟元直不耐烦的道:“已经告诉过你,这是一场婚事不是什么买卖。   你现在的立场就不对,如果是买卖,老子立刻从桃花楼给你买来百十个处子,你要吗?   皇帝怎么想是皇帝的事情,我们不论是吃亏占便宜先把公主弄回哈密才是正经。   至于谁赚了,谁亏了,现在很难说,以后也很难说,只要你和公主琴瑟和鸣的快活一生,多花点钱难道就不值得吗?   现在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你泰山,你身为晚辈吃点亏就吃点亏,你又不是亏不起!”   铁心源皱着眉头瞅着孟元直道:“你好像另有所指?”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听哥哥的,不会错的!” 第一二四章 生辰快乐   铁心源指指自己身上的装束道:“这好像是太子的装束,不是王的装束。”   孟元直笑道:“太子也是王,最尊贵的一个王,只是觉得这身衣衫很漂亮,配你正合适。”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一辆马车停在楼下,孟元直朝马车指指,铁心源就上了马车,帘子刚刚放下来,马车就狂奔起来,惹得路上的行人想要乱骂,当他们看清楚了马车的样子之后就纷纷的闭上了嘴巴。   赵婉今日生辰。   皇帝送来了一套黄龙玉雕刻的牡丹,玉质细腻雕工巧夺天工,乃是内府库房里面不可多得的精品。   淑贵妃也送来了一套首饰,其中一只钗子是用朱砂制作的,红艳艳的百鸟朝丹凤图案美轮美奂。   但凡是皇家嫁闺女都会有这么一只朱砂钗子,这东西只有在出嫁的当天才佩戴一下,其余时间这只钗子一般都是被主人锁在箱子里的,朱砂高温烘烤之后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如果皇家出嫁的公主看驸马府中别的女人不顺眼,就可以把簪子烧一下,弄出来一些东西给那个让她不舒服的女人服下去……   公主这样做是没有罪的,至少在她那支钗子用完之前是没有罪的。   皇权给了她这个便利!   长公主生辰,收到的礼物极多,上一代的长公主甚至派人送来了一座玉雕观音,这尊玉观音不像别的观音像那样圣洁庄严,反倒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媚态。   皇后给赵婉的礼物很简单,两笸箩蚕种!从黄昏开始,赵婉就显得心神不定,靠坐在窗前一个劲的扫视宫墙,她真的很希望那个人的脑袋忽然出现在宫墙上朝她笑。   这是《莺莺传》里的桥段,赵婉很希望出现这样的场景,无奈,皇宫的宫墙不是旁人家的围墙铁心源还爬不上来。   “淑贵妃给公主的这个朱砂钗子好大啊。”水珠儿一边看着手里的精美的钗子一面感叹。   “母妃觉得我以后可能会和很多的女人作对,不多弄一点毒药,担心不够我将来使用的。”   “张嬷嬷说源哥儿身边没有别的女人,那个于阗国的公主也不过是单相思而已。即便是这样,您也不能掉以轻心,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男人没一个好的,他们总是贪新鲜。万一您要是没有防住……那就糟了,源哥儿人在于阗国,强龙不压地头蛇……”   赵婉没好气的看了水珠儿一眼道:“你知道什么?于阗国早就没了,他们就剩下了三千多妇孺,如果不是源哥儿派了大将去救援,他们应该已经饿死在深山里面了。现在,你不用担心源哥儿吃人的嘴软了吧?”   水珠儿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啊,可是那个雨天公主看起来妖里妖气的,在您面前还自称本宫,一个破落户儿也这样在您面前充大,真是气死个人。”   赵婉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瞅着渐渐落下的太阳笑道:“宫里的这一套别拿到哈密去,那里没有人害你。”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婉没工夫理睬这个已经走火入魔的丫鬟,看着昏黄的落日,将下巴顶在膝盖上看的有些入神。   赵祯正在御花园里烧烤一根羊腿,羊腿已经烤的差不多了,油脂滴答滴答的掉进炭火盆里,不时地冒出一朵明亮的火花。   说是赵祯在烤羊腿,其实真正干活的人是王渐,赵祯只是拿着羊腿随便在火盆上晃荡两下,其余的活计都是王渐干的。   “狗奴才,你说婉儿真的愿意离开朕远嫁戈壁荒漠吗?这孩子从小就没有离开过东京百里之遥,如今却要去万里之外的大漠,唉……”   只有主仆二人的时候王渐说话还是很随便的,重新给羊腿上刷了一层油道:“没救了,官家,长公主的一颗心都拴在铁心源的身上,现在正是有情饮水饱的时候,就算是整日里吃沙子她都愿意。”   赵祯无奈地笑道:“一个为了去心上人不惜倾尽国库,一个为了心上人不惜远走荒漠。这样的事情在朕身上怎么就出现不了?”   “因为没必要,官家,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就能得到她,铁心源还不成,他只能通过别的法子达到目的,比如用重金堵住咱们大宋所有重臣的嘴巴。”   赵祯用一柄银刀在羊腿上切割开几个口子,王渐很熟练的往羊腿上重新刷了一遍酱料。   再来两遍,这根羊腿就要烤好了。   “你不是怀疑铁心源就在东京城吗?找到了没有?”   王渐摇头道:“奴婢只是觉得公主的样子很可疑,就下令追踪一下那个张嬷嬷,结果发现那个婆子回于阗国的使节团了。没过多久,使节团就有很多人离开了驿站,奴婢手下盯梢的人太少,最后好不容易追查到了竹竿巷,觉得那里很可疑,可是,殿帅府的军兵搜查了整个竹竿巷,结果一无所得,连铁心源的痕迹都没有发现。”   赵祯想了一下摇头道:“别找了,找到了也不好,朕没有立场去见他。   这么多年以来,只有我大宋一国在抗击所有异族的进攻,这让我们总有些孤立无援的感觉。   如果铁心源真的能够在西域立住脚,我们就会有一个天然的帮手。   比什么异族都可靠地帮手。   如此一来,有于阗国的存在,不论是西夏,还是契丹,他们总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防备于阗。   这对大宋来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顺其自然吧。   另外,你再告诉婉儿,如果铁心源能够打通丝绸之路,朕就和他做了那笔生意又何妨。”   王渐笑道:“官家您可不能对那只癞蛤蟆抱太大的希望,丝绸路上有西夏人,他绕不过去的。”   赵祯瞅着肥美的羊腿笑道:“打通青塘这条道路也是可行的!”   “青塘?”王渐吃了一惊,惊诧的看着皇帝。   “好了,别吃惊了,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官家,您刚刚钦封角厮罗为保顺军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   “听说角厮罗快要死了,朕派去给他看病的御医密奏道,角厮罗熬不过将要到来的炎炎夏日。”   王渐立刻闭上了嘴巴。   赵祯见羊腿烤好了,就吩咐宦官小心的用食盒将这只羊腿装了起来,送去给赵婉,祝贺她的生辰。   樊楼最有名的就是它的羊毛垫子,整个身体躺上去,就被垫子给包围的严严实实,假如此时你的脑袋还在的话,那就足够了。   先是一颗剔掉葡萄籽,去掉葡萄皮的冰葡萄爽口,然后就是一小杯香浓的饮子被灌了下去,刚刚因为冰葡萄提起来的精神立刻又变得懒洋洋的。   潘大家的流云水袖功夫了得,每一次水袖展开,都恰到好处从铁心源的鼻端掠过,水袖飘远,唯有暗香盈渡。   铁心源透过潘大家宽松的水袖几乎能够看到她整条嫩藕一般的胳膊,至于想看更多的,却被一袭令人讨厌的湖绿色胸围子给挡的死死的。   一口冰凉的葡萄酿下了肚子,铁心源清楚,这是那些帮闲们准备让自己清醒一下。   果然,才回过神来,一个甜糯如蜜糖的声音就悠悠的传来——“寒鸿高,仙露满。秋入银河清浅。逢好客,且开眉。盛年能几时。宝筝调,罗袖软。拍碎画堂檀板。须尽醉,莫推辞。人生多别离。”   歌声依旧在绕梁,一个软软的身子却挤进了铁心源的羊毛垫子里面。   一张能够甜出蜜糖的笑脸出现在铁心源的面前,几乎是眼对眼,鼻子贴鼻子,至于身体的纠缠更是妙不可言。   “官人,皮杯儿喝酒可使得?”   铁心源瞅瞅近在眼前的那张红艳艳的小嘴,忽然粗暴的将这个歌姬从毯子里面推了出去。   就在刚才,他忽然意识到,就这一张小嘴不知道被人当成皮杯被多少张臭嘴喝过。   这如何了得?铁心源连自己的被子都要用滚烫的开水烫过之后才会泡茶,如何会有心情去用无数人用过的皮杯。   歌姬被两个笑嘻嘻的帮闲给拖了出去,看在那个歌姬脸上泪水的份上,一粒金瓜子被铁心源给弹了出去。   眼疾手快的帮闲一把捞住笑着对那个歌姬道:“主人仁慈,赏赐红烛一粒金瓜子……”   又有一把金瓜子被抛洒了出来,铁心源不等帮闲开声,就笑道:“都退下去吧,此时的明月当某家一人独享。”   一群人快速的捡拾起地上的金瓜子,感谢过豪客之后,顷刻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铁心源赤着脚端着一杯葡萄酿站在西窗前瞅着眼前灯火辉煌的皇宫,遥遥举杯,祝贺赵婉福寿无疆。   十八只铁管子就支在窗外的平台上,长长的引线被扭成了好大一股,只需点燃其中的一只引线,就能让所有的引线都燃烧起来。   铁心源盘腿坐在平台上,春日的冷风依旧凛冽,他温柔地瞅着眼前的皇宫,想要努力的分清楚赵婉的兰苑到底在哪里。   棋盘一般整齐的皇宫建筑冷冰冰的矗立在那里,当皇宫里忽然点亮一长串红色的灯笼的时候,铁心源笑了,这是自己当初带着赵婉从福寿居老店门口摘下来的那种红灯笼。   丢开手上的金杯,铁心源取过火把,点燃了身后的引线,他希望赵婉能够看见这璀璨的一刻。 第一二五章 令人失望的焰火   焰火在高空炸开的时候,铁心源就失望的叹了口气,炸开的焰火一点都不明亮,也不艳丽,更谈不上什么造型了。   就是那么单调的一大团暗红色,还伴有大量的硝烟。   那些单质化学物质没有,所以焰火注定了只能有火焰的原色。   回头看看继续发射的焰火,铁心源觉得这就是一场拙劣的原始火炮表演。   樊楼的地板在颤抖,每一次焰火发射之后,铁心源所在的屋檐下面就会簌簌的往下掉尘土。   伪劣火炮发出的声音很大,因为爆炸发生的地方太近,所以比雷声大多了,堪称震耳欲聋。   大宋人应该很少有机会听到这样的巨响。   樊楼里面已经乱成了一窝蜂,那些准备伺候将铁心源伺候好了好拿更多赏赐的闲人,以及那些期待着能和这个豪奢的英俊公子有一夕之欢的歌姬,舞姬们这时候全部尖叫着,哭嚎着逃离了这座危楼。   隔壁皇宫里面的动静和樊楼如出一辙,勇猛的皇城侍卫们挥舞着武器杀上城墙,胆小的宦官和宫女们很聪明的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动弹,瑟瑟发抖的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降临。   赵婉自然是非常开心的,当一溜暗红色的流星冲上天空的时候,她就敏锐地发现了,凝神等待铁心源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声巨响传来,吓得赵婉哆嗦了一下,视线却没有离开那些暗红色的小点。   天空中诡异的突然炸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朵,流光四溢,美轮美奂,一颗小小的流星似乎撞在了巨石上,将自己的美丽在这一瞬间就点燃了,而后,才有巨响再次传来。   打雷一样的声音,又一道亮光飞向天空,天空中顿时开放了一个大火球,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打破了久违的不能喘息般的黑暗。   又一团彩色的光芒快速上升着,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啪!一朵“花儿”在空中盛开了,绽放了。   分裂成无数小小的光点,定格在了春日的夜风里,在短短的一瞬间,花儿熄灭了,枯萎了。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   焰火消失了,然而,一刹那的美丽在赵婉的心中却成为了永恒。   胆小的水珠儿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公主,哆嗦着从软塌底下爬出大半个身子,努力的探出手想要把自己的公主也拖回软塌底下,只有那里才能让她感到安全。   “这是第八朵花朵,我今年十八岁了,该有十八朵才对,水珠儿,你说等我将来一百岁的时候,他会不会给我放一百朵烟花?”   “公主,快下来,贼人打来……什么?您说这是铁心源弄出来讨您欢心的东西?”   赵婉视线不离开天空笑道:“这是自然,这样大的动静,也只有源哥儿能够弄出来。”   赵婉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骄傲,还带着少许婴儿肥的下巴骄傲的指着天空。   既然事情和铁青蛙有关系,水珠儿一下子就不害怕了,瞪大了眼珠子瞅着天空新绽开的一朵焰火,欢呼跳跃。   这是人间奇景,难得一见。   王渐也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天空中似乎多了一溜火星,虽然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接下来的一声巨响已经告诉他这东西不算很友善。   身为官家忠仆,王渐第一时间挡在官家的身前,手里的食盒已经落地了,用后背推着赵祯向最近的一座假山靠拢,同一时间他那张属于太监的高亢嗓门已经在大叫——护驾!   侍卫们影影绰绰的从黑暗中跳了出来,其中一个手持双锤的巨汉,将手里的锤子用力的撞击一下,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怒吼道:“陛下休要惊慌,末将来也!”   赵祯烦躁的推开王渐那颗阻挡他看热闹的脑袋,这个要下令所有人镇定,一个粗壮如山的巨汉就揽着他的腰,在第一时间将他送到假山地道口子上。   天空中的烟花依旧在一朵一朵的绽放着,七八朵过后,人群已经不再惊慌了,所有人都发现,这些能发出巨响,并且绽放出美丽图案的火球,似乎没有什么威胁,人家就一颗一颗的在天空中热热闹闹的绽放。   “药发傀儡啊!”   今夜夜宿皇宫执勤的平章事庞籍到底属于见多识广之辈,经历了初期的慌乱之后就镇定了下来,一颗提在嗓子眼上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看了两朵烟花之后就对前来领命的皇城使下令道:“拿下这个惊扰皇宫的狂徒,留待老夫今夜亲审!”   “铁狮子,从朕的眼前滚开,立刻去捉拿樊楼上的狂徒,拿不到他,你就滚去领一百脊杖!”   皇帝强行把自己的心神从焰火上收回来,恼火的向身边的这些带御器械们下令。   铁狮子道一声“诺!”就迈开步子,竟然纵身上了假山,然后跳上了高大的宫墙,如同狸猫一般沿着宫墙向城墙上狂奔。   当最后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满东京人都在仰首观望。   面对这场失败的烟花表演,铁心源有些失望,这和自己记忆中的焰火差别太大了。   挥挥袖子掸掉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就听楼板咚的响了一声。   回头就看见身穿锦衣,手持一对大锤的铁狮子出现在西面的平台上,这家伙竟然是直接从城墙上跳到平台上来的。   他的身体很重,手里的锤子也重,如同巨石一般掉在楼板上的时候,两只脚竟然生生的将两寸厚的木板给踩断了,一双腿嵌在楼板上正恼羞成怒的瞅着黑暗中的铁心源。   老熟人到了,铁心源毫不犹豫的就扣动了弩机,一枝精钢打造的短小弩钉就钉在铁狮子的面前,他想要把身体从楼板里拔出来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你就不该停下来,拼着挨上一箭,也要把身体脱困才是对的。怎么,当了这些年的待遇器械你已经变得不敢拼命了?”   铁狮子抬起头瞅着黑暗中的铁心源道:“你是谁?”   铁心源掏出吹箭,往里面放了一枚大针继续压着嗓子道:“老朋友了,你不应该忘记我才对!”   说完话,一枚吹箭就刺在铁狮子的脖颈上,吃了痛的铁狮子下意识的摸到了那根大针,放在眼前一看,顿时暴跳如雷大吼一声道:“卑鄙小人!”   说这话双臂用力一撑就从楼板里窜了出来,人还没有冲过来,一枚大锤已经飞向黑暗的角落。   听着身后木板被砸断的声响,铁心源撇撇嘴,就抱着光滑的柱子直接从三楼溜了下来。   暴怒欲狂的铁狮子跟着从楼上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下跳,那一针对他庞大的身体来说,短时间内没有影响。   铁心源匆匆的出了樊楼大门,一辆马车已经狂奔而至,马车里探出一只手,拖住铁心源的手,一用力,他就上了马车。   桀桀狂笑的铁狮子从樊楼里跟着窜出来,探手抓住马车的后车厢,也跟着上了马车,他觉得只要自己上了马车,车上的贼人就无处可逃。   一只拳头穿过马车后壁,重重的砸了过来,铁狮子摆动脑袋想要避开,却发现那只拳头竟然早就在他要躲避的地方等他。   拳头很重,砸在铁狮子的眼眶上,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好在避开了鼻子,否则就这一拳,铁狮子觉得自己的鼻子会被打扁。   马车里有高手,铁狮子不敢盲目的留在马车上,拼着胸腹又挨了两记重拳,双臂一用力,整个马车的车厢就被他的蛮力给拆卸了下来。   拉车的马受惊,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铁狮子看见马车上除了一个灰衣马夫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人金冠玉带,有说不出的富贵意味,另一个一身青袍,背着手朝他看,这就应该是那个高手了。   “贼人休走,吃爷爷一拳!”   拉车的马受惊了,马车的速度更快了,铁狮子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沉重,不敢轻易的冲上去,只能站在原地怒吼,为自己壮壮声威。   如果眼前没有这个青袍人,铁狮子自然会不死不休的追上去,可是,有了这个青袍人,尤其是挨了这人三记重拳之后,他的脑袋,胸腹至今还痛的厉害,这时候环视不要死磕为好。   在东京这么些年,铁狮子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谁知道他那句壮声威的话语竟然起作用了。   已经跑出去一段路的马车,竟然就停在金水河边,那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了,不疾不徐的朝他走来,还有功夫找块布把自己的脸蒙上。   “没说的了,这混蛋自己想找死,爷爷不成全他都不成了。”   “别打死了,这头狮子其实挺好玩的,留着下回再揍一顿也不错啊。我上一次用那么多的毒针招呼他,他都能挺过来,这让我很吃惊,一会你打倒他之后,让我用毒针再扎几下,看看这家伙的抗毒能力到底有多强……”   铁狮子凝神戒备,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连街道两边看热闹的闲人都没有功夫驱赶。   那个年轻人也就罢了,那个青衣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是一个高手。   铁狮子满脑子都是这六个字。 第一二六章 不正常的孟元直   夜空中的焰火终于消失了。   赵婉渴盼的目光中再也没有烟花升起来。   她有些迷茫的问水珠儿:“真的没有了吗?”   水珠儿伸长脖子朝窗外看一眼,见外面好像乱糟糟的,就点点头道:“应该没有了,源哥儿弄出大事情来了,现在应该已经跑掉了。”   赵婉叹息一声道:“说是十八朵,就真的只有十八朵,多一颗他都不愿意。”   赵婉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焰火,尤其是焰火在半空中炸开的那一瞬间,不但明亮,而且美丽。   没到这个时候,焰火炸开的画面就会在头脑里面停留一段时间,如果闭上眼睛,这个画面会停留更久。   那是比星光还要璀璨的存在。   “到时候可以问一下源哥儿,如果焰火不贵的话,我们去了哈密之后天天看!”   水珠儿跳着叫道:“好啊,好啊,公主那时候就是王后,铁家妈妈好说话,源哥儿只会宠着你,自然是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要看焰火,我要一匹白色的小马,比御花园里的那匹白马还要漂亮的小马!上茅房都要骑马去!”   赵婉宠溺的点点水珠儿的鼻尖笑道:“去了哈密,想必战马是不会缺少的吧?”   主仆二人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大笑,猛然间又捂住了嘴巴,相视一眼,然后就抱在一起继续抽泣一样的大笑。   赵婉自然是开心的。   赵祯在经历了初期的慌乱之后,就镇定下来了,抬头饶有趣味的瞅着樊楼,直到宦官禀报说庞籍在大庆殿等候他,这才把视线从樊楼上离开。   指着樊楼对提着食盒的王渐道:“明天就把那座楼给拆了,地基都不许留!另外,快点把羊腿给婉儿送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王渐不明白官家为何不提刚才的药发傀儡,只是恨那座樊楼。   樊楼矗立在那里已经非常久了,自打先帝开始就有那座楼了,最初的时候这里是买卖白矾的地方,后来就变成了酒楼,先帝在的时候,这里每年买卖的酒曲就足足有两万五千斤,乃是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中的头名!   如果突然拆除的话,会被御史们弹劾的,说官家不仁爱,这可是一件大事!   放药发傀儡的一定是铁心源,王渐不用想就知道,今天是长公主的生日,他要是没有一点表示才是怪事请。   如果说之前认为铁心源在京城只是一个猜测的话,药发傀儡燃起的那一刻,他就一定在东京。   铁狮子已经追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只小狐狸捉回来。   赵祯来到大庆殿之后,就看见庞籍正站在大殿门前遥望着月光下清晰可辨的樊楼沉吟不语。   “朕已经给王渐下了旨意,明天开始拆除樊楼!”   庞籍躬身道:“樊楼的主人这些年越发的嚣张了,原本两层的樊楼如今变成了四层,仅仅比大庆殿低三尺,虽说不违制,却也是跋扈至极,令他拆掉也就是了。”   赵祯笑道:“在御街北面给他一块地作为补偿,朕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陛下仁慈!”   庞籍赞颂完皇帝之后又小声道:“药发傀儡不过是一种戏法而已,陛下不宜牵连太甚。”   赵祯似笑非笑的看着庞籍道:“有结果了?”   庞籍躬身道:“于阗国使者定的樊楼……”   “二三十万贯的银钱,就让朕的宰执不得不为一个小小的邦国使者求情,看来我大宋国库真的已经没有钱了。你担心朕处置了使者之后,人家就不花大价钱来求亲了是不是?朕告诉你,你多虑了,现在你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于阗国使者,少于三十五万贯银钱,他们休想娶走朕的女儿,注意,朕,要的是真金白银,不是什么玛瑙和玉石!”   庞籍的心事被皇帝说破,老脸微红,猛然间又听见皇帝后面的话,不由得皱眉道:“是不是有些苛刻了?”   赵祯微笑道:“不要管苛刻不苛刻,你只要把朕的话原原本本的告知于阗使者,他们自然会答应。要他们快点,朕还等着银钱来犒赏三军呢!”   庞籍见皇帝已经拿定了注意,只能在心中微微的叹口气,然后就告辞离开大庆殿,他即便是领侍卫内大臣也不能在深夜在皇宫中久留。   于阗国不会答应这个条件的,庞籍摇摇头,准备再去翻阅一下三司账簿,好从中再挤出一点银钱来。   铁狮子仰面朝天的躺在街道边上的阴沟里,不断的眨巴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黑色的烂泥已经覆盖到了脖子上,这已经是他努力挺直脖子的结果了,如果他松了这口气,臭泥就会糊到嘴上。   他很想知道这两个蒙面人到底是谁,尤其是那个年轻人,那人说话的方式自己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此人到底是谁。   当年自己进京放马血战武状元的时候,就曾经遭遇过这种暗算,只不过当年这人用的是竹针,现在用的是中空的钢针。   虽说中了暗算,他还是觉得自己败在那个青衣人手里不算冤枉。   那人的拳头沉重如山,攻击到处,无迹可寻,另外,此人对自己的功夫非常的熟悉,每一次都能破开自己的防御,拳拳到肉。   拳劲透皮而入,往往会打散自己刚刚聚集的气力,挨了一拳之后,想要避开后面的拳头根本就不可能。   青衣人手下留情了,这一点铁狮子非常的肯定,拳劲透皮而入,却没有形成螺旋力量,如果这人的拳头是扭动着砸在自己身上,那些暗劲就会给自己造成难以挽回的暗伤。   现在虽然全身上下都感到疼痛,口鼻出血,看似凄惨,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铁狮子觉得只要自己休息两天,依旧是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头出现在的眼前,一探手就抓着他的衣衫,把他从烂泥里面提了上来。   “老裴,小心青衣人,他是一个真正的高手,也要小心那个年强人,他的毒针几乎难以预防。”   刚刚被裴三生从烂泥里提出来,铁狮子就连忙警告自己的同伴。   裴三生摇摇头道:“官家只要我找你回去,没有让我追击那两个人。”   铁狮子松了一口气尴尬的朝裴三生笑道:“药劲上来了,我快支持不住了,后面的事就有劳裴兄……”   带御器械被人打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脸面可言,裴三生很奇怪皇帝为何会中断了追捕。   如果六个带御器械一起出来的话,即便铁狮子口中的那个青衣人再厉害,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武力到了他们这个级数,即便是有差别,也不会相差太多,裴三生相信,如果铁狮子没有被人用毒针暗算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败的如此凄惨。   铁狮子败了,他倒是很想和那个青衣人交手一次……   马车毁掉了,铁心源和孟元直自然就上了一艘船,东京城河道里这样的船只很多。   即便是夜晚,挂着灯笼在河上游荡的船只依旧把河道塞得满满当当。   微风拂面,往往会带来一股浓郁的桂花油的香味,一些小巧的船上往往会荡漾的厉害,孟元直最喜欢这样的场景,路过这种船的时候,还会往人家的船舱里丢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然后在一对男女的叫骂声中,大笑着离去。   铁心源安静的坐在船舱里,任由孟元直这个老不修的肆意胡为,自从来到东京城之后,这个家伙的变化很大,把一天当做一年一辈子在过。   以前没玩过的,他都要玩一遍,以前没吃过的,他都要吃一遍,且不论自己喜不喜欢。   他这是在拼命地往自己的脑子里灌输记忆,这一遭离开东京,就永远的离开了。   所有香艳的,温情的,难过的,痛苦的事情都发生在这座城市里,让人很难忘记。   探出竹篙在一个硕大的光屁股上拍了一记,一个肥硕的夫人赤裸着上身从船舱的另外一边探出身子,一连串强劲的污言秽语就从那张嘴里喷薄而出。   一个瘦弱的汉子几次三番想要把妇人拖回去都未能成功,孟元直根本就不在乎妇人的污言秽语,而是怜悯的对那个瘦弱的男子道:“兄台真是好胃口,居然喜欢这样的肥马,佩服,佩服!”   瘦弱的汉子胡乱的用一件衣衫遮掩一下自己,笑着拱手道:“见笑,见笑!”   孟元直见铁心源一直看着自己就挑着大拇指对他道:“隔壁船上的兄台端的是好汉一条,你不打算看看?”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条河上这时候还在泛舟的,除了我们之外,大部分的人都不算是什么好鸟。以前,我家的店铺就开在河边,我母亲从来不许我跑人家船上去,还告诉我说,在船上讨生活的女子都是些可怜的女人,没事不要祸害人家的生意。”   孟元直笑道:“你真的没有去过?”   铁心源摇头道:“没有,从来都没有去过,不听母亲的话,会挨板子,很重啊!”   孟元直想起王柔花那张让人不太敢亲近的脸点点头道:“严母出败儿此言果然不虚。我在东京狂耍了这么久,连两千贯都没有花出去,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要花好几十万贯……”   铁心源皱眉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些天你没有一刻是正常的!” 第一二七章 异想天开   孟元直立刻闭上了嘴巴,脸上的调笑之色消失殆尽。   铁心源叹口气道:“对于你,我是相信的,这一点从见到你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任何的变化。同样的,你也该相信我,相信我不是一个蠢货,相信我会理解你们的好意。老孟,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孟元直让撑船的兄弟将船靠岸,打发他上了岸,自己撑着船随着平缓的水流顺流直下。   船出了东水门之后,河面上就基本上见不到什么船只了,即便是再风流的人也不敢离开东水门来到这片鱼龙混杂的水面上胡天胡地。   孟元直丢开船舵,将身子靠在船舵上幽幽的道:“四天前,我无意中见到了昔日的一位同僚,他的行踪诡秘,躲躲闪闪的。我以为他是在追踪我们,就暗中追了上去,结果发现他做的事情和我们无关,而是在查探柳贤妃。对于这个女人,我没有印象,应该是我离开皇宫之后才得宠的女人,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升到贤妃的位置上,应该是一个非常受宠的……”   “柳贤妃名叫柳如意,入宫很早,只是职位卑微,你以前没见过很正常,后来她因为犯错被送进紫宸官清修。我在乳山修建那座宫殿的时候,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听说她在那座宫殿里受孕成功,给大宋官家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因此进位贤妃!”   孟元直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和这个女人没有干系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有!”   “那么,你知道这个女人在乳山的时候和多少男人有染吗?”   铁心源的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他忽然想起在乳山的时候,这个女人似乎也向自己展现过妖媚的一面,难道说……   孟元直瞅着铁心源的脸,见他似乎有所领悟,遂笑道:“你想的没错,这个女人疯了,她为了受孕,不惜在乳山上疯狂与他人私通。按照我那个同僚的调查,不少于十五人!”   铁心源怵然一惊,抬头道:“这么说她生的那个孩子不一定就是皇帝的?”   孟元直嘿嘿笑道:“皇帝的女人多了,他就照顾不过来,当年老子和卓玛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老子当时只是贪图卓玛的美色,没想着混淆皇家血脉,是在卓玛被打入冷宫之后才去找她的。   因此,孩子出世,谁是她的爹娘脉络很清楚,而那些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基本上已经没有机会再见皇帝了,而宫妃一旦进了冷宫就算不得人了,所以啊,出了我的事情,历朝历代中并不稀罕。   这位柳贤妃不一样,她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在真正的打算混淆赵宋血脉,最轻也是要被诛灭九族的,而且还会让皇帝的颜面彻底的扫地。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区区一介女道士,是如何给自己安排如此多的面首的。”   铁心源长叹一口气道:“紫宸观是一个死地,里面寂寞的能把人逼疯,那里面的人正常的实在是不多,不论是卓玛,还是柳如意,亦或是那里的观主她们其实都是疯子。”   孟元直恍然大悟道:“你说帮着那个柳如意这样干的其实是长公主的意思?天啊,她可是官家的亲姐姐,如何会干出这种混淆自家血统的事情来?”   “所以我说她是一个疯子,人疯了,做的事情就不能用常理来测度。就像单远行一般,他看着很正常,其实啊,这个人已经疯了,他只想抱着所有人去死。好在,我将他的仇恨锁定在了福寿洞里的污烂人身上,做完这件事他也就该死了。”   孟元直摊开腿坐在船尾,瞅着身后高大的城墙道:“长公主想要左右皇帝的子嗣,她有什么机会来把控朝局?如今的大宋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这里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她即便是掌握了小皇帝,朝中真正说话算数的是那些宰执,就算是当今官家的乱命都出不了中宫,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妇人,抱着小皇帝有屁的用处。”   铁心源拍着矮几笑道:“这是大宋官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既然你的同僚已经查清事实了,这说明人家皇帝会处理好的。   用不了多久,官家又会夭折一个孩子,那个柳贤妃也会死于悲伤过度,至于长公主则会真正的进入紫宸观清修,这件事最后会一定会被皇帝处理的无声无息,不会有半点波澜,然而,这一切关我们屁事。   能不能正大光明的娶婉儿回家,成败在泽玛她们明日觐见陛下的时候就会见分晓,成与不成我们做两手准备。   我只想把婉儿带上早点回哈密,回鹘可汗与西方东突厥人的战争也就要见分晓了,那里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干,不宜在东京久留。”   孟元直笑道:“你娶公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可能不知道,当泽玛提出用重金替你求娶公主之后,不论是契丹人,还是高丽人,亦或是大理人,交趾人都不再提求娶公主的事情了。人家都比较聪明,不做赔本的买卖,只有你比较蠢。对了,你和公主成亲之后,长子姓赵你看怎么样?”   “滚蛋,我是娶老婆,不是入赘!我娘恨不得立刻抱孙子,要是生出来的第一个儿子姓赵,她会弄死我的。”   孟元直大笑道:“慢慢来,此事大有商榷的余地……”   铁心源如今无家可归,只好住在船上,孟元直也不好再回青楼眠花宿柳,反正护城河的水是一条循环水,躺在船上让它随波逐流的绕圈子也就是了,从东水门出来,总会从西水门进去,大宋的工匠们的奇思妙想让人发指,这条护城河里不断地从东面有干净水涌进来,又不断地有污水从西面流出去,因此,护城河里的水总是干净的,至于西面流进汴河的污水,就没人去管他了。   今晚铁心源喝多了酒,非常的困倦,不大时候,就睡着了。   孟元直提着一个酒壶坐在船头瞅着巍峨的城墙喃喃自语道:“老子这辈子留在西域也就罢了,凭什么让老子的儿子也留在西域吃一辈子的沙子?这座城,终究会是属于我们的!”   睡梦中的铁心源微微的摇摇头,翻了一下身体,就继续酣睡了过去。   去西域终究是被逼迫的,孟元直没有经历过铁心源的时代,在铁心源看来,西域之地从来就是中华的国土,只不过位置偏西一点罢了。   因此他没有在西域做客感觉。   对于孟元直来说就有很大的不同,西出阳关无故人之类的诗句他读了很多年。   被皇帝丢到西域终生不得还乡这对他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能够在死掉之后把骨灰埋进祖坟就已经成了他最大的追求。   柳贤妃生的儿子不一定是赵祯的。   这个消息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一个笑谈而已,对于孟元直来说却是一个渺茫的好机会。   皇帝要是没了儿子,能做的就是从别人那里过继儿子,最后来继承皇位。   如果铁心源和赵婉的儿子可以继承皇位的话……孟元直就觉得自己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有了跟脚,就有了意义。   否则,就算是在西域创下偌大的功绩,没人知道这会让他彻底的发狂。   自从知道皇后在暗中秘密的调查柳贤妃和长公主之后,孟元直的心就变得兴奋至极。   他已经在暗中决定,不论皇帝将来选自己的哪一个侄子来当储君,他都不许这个家伙活过二十岁,哪怕是将赵家嫡系子孙杀光他都不在乎。   孟元直相信,自己的这个提议一定会获得清香谷所有将领的拥护,至于王柔花,在得知自己的孙子可以当大宋皇帝的前提下,不可能会有任何的阻拦,说不定她反而会是最殷切的推动者。   铁心源睡了一夜,孟元直在船头喝了一夜的酒,初春的东京城夜晚寒气逼人,哪怕身上被寒露完全浸湿了,孟元直的心头依旧有一团火在燃烧。   铁心源说单远行这家伙已经疯了,那么,不妨就疯狂的再彻底一些,孟元直决定,今天就去找单远行好好地商量一下这件事,如果单远行有半点的犹豫,他就会痛下杀手,将这个秘密保护起来。   铁心源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士子,摇着折扇沐浴在春风里好不得意。   经常有路过的碧油香车会掀起帘子,帘子后面总会有一道目光在偷偷地打量他。   这样的士子,开封府的捕快们一般不会上前打扰,也没有资格上前打扰,在东京城,最难惹的人就是他们这群人。   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是最好的掩护,虽然外貌有了一点改变,样子依旧出色。   五个清香谷武士不疾不徐的跟在他的身后,今天,铁心源准备再去拜访一下欧阳修。   这个老倌不能拿了自己十匹好马却什么事情都不做。   路过东华门的时候,铁心源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和一辆熟悉的牛车。   在东京城身为贵官而又乘坐牛车的人只有包拯一人而已! 第一二八章 妥协的包拯   包拯和欧阳修坐在牛车上招摇过市,谈笑甚欢,见到这一幕,铁心源扭身就走。   欧阳修君子可以欺其以方,至于包拯,还是算了,这家伙就是一个官吏,他的品行和君子无关,只和律法有关。   见到欧阳修不会有任何危险,即便是上门去讨债也没有问题,老倌儿说不定还会管饭,帮你匿影藏形。   见到老包,最轻的是走一遭开封府大牢,最重的可能会被立刻绑着送给皇帝发落。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非常的无趣,他整个人就是为一本《宋刑统》活着,那张黑脸上的皱纹都像是一条条的法律条文,横平竖直的让人生厌。   就这样,这个。老家伙还全力以赴的想要阻止皇帝将法律条文形成文本刊印天下。   理由竟然是,春秋时期之前中华的古代法律都是不公布的,因为当时的统治者认为如果人民知道了法律,就会钻法律的漏洞,如果不知道法律,人们就会小心翼翼,因为担心触犯法律而不敢做任何坏事。   而如果一旦公布了法律,人们可能就会毫无顾忌地做一些法律还没有规定为犯罪,但实际上违反道德的事情。   这样一来最大的好处就是人世间的一切对错都是由官府说了算的,便于管理,并且扭转日渐败坏的社会风气。   至于百姓到时候因为放屁了,就被官府抓住斩首的事情,老包是不会说的,只要对统治有利,百姓们受点委屈其实算不得什么事情。   这自然是开历史的倒车,自从商鞅变法之后,古代的官员们就已经不这样考虑问题了,他们认为只有让百姓知道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做,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道德的要求,就难免要牺牲一下。   包拯认为大宋如今已然是铜臭熏天,如果再不挽救一下道德观念,大宋臣民就会回归野蛮时代。   这样的争论自然是没有意义的,中枢的诸位大臣没人理会这个已经快要疯魔掉的老家伙。   《宋刑统》增减完毕之后,就被诸位大佬们连夜刊印发布天下,为此包拯不止一次的指责庞籍等人是促使大宋百姓道德败坏的罪魁祸首。   铁心源当时虽然身在太学,也对这事有过耳闻,当初还以为老包已经傻掉了,时隔几年之后这才发现,这个老家伙根本就不在乎《宋刑统》刊印不刊印,他在乎的是自己身为大宋律法一哥的地位。   有了那个对皇权极度有好处的建议之后,皇帝毫不犹豫的将审判权交给了老包,并且负责监管大宋所有的救灾粮款的发放事宜。   这个权利已经大的快没边了,这两年,死在老包刀下的官员远比百姓多。   他执着的认为,只有自己审判过的案子才是最符合百姓利益的案子,只有自己审判过的案子才是最公平的。   这两年,这家伙不但将大宋提刑官报上来的重大案件重新复核了一遍,打回重审的悬疑案件就足足有四百余桩。   结果造成了他和天下提刑官的绝对对立,一大群人向皇帝表奏,诉说老包的不是,可是,这些人越是弹劾,皇帝对老包就越是信任。   这也是当官的一种非常高明的手段。   今天,坐在牛车上的包拯和欧阳修谈的却是铁心源。   “这么说,铁心源如今成了西域最大的马贼?他没有随着西域智慧之王去极西之地?”   欧阳修点头道:“老夫在辽国西京见过他,虽然老夫只见过幼年时期的铁心源,可是他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老夫还是认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他投靠契丹皇太弟耶律重元这件事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包拯摇摇头道:“对这个年轻人,老夫知之甚深,以他桀骜不驯的性子,要是愿意屈居人下,早在大宋他就彻底服软了,根本就不可能有去西方的事情。哼,耶律重元将来有的是亏吃。”   欧阳修笑道:“已经吃亏了,听说耶律重元借给了他五百名牧奴,结果,他反手就把这些牧奴卖给太原节度使衙门了。就是不知道他将来如何跟耶律重元解释。”   包拯冷笑道:“他恐怕根本就没打算解释,说不定后手早在西京的时候就已经给耶律重元留下了。这只小狐狸做事只有他占人便宜,没有他吃亏的时候。倒是这一次派人来求娶官家的长公主,宁愿出大价钱也要明媒正娶,大是出乎老夫预料之外。”   欧阳修吃惊的道:“天子帝姬不明媒正娶还能如何?”   “你以为私奔这种事情铁心源和长公主干不出来吗?早在乳山的时候老夫就发现他们两人已经情根安生。   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被铁心源这种一点都不在乎礼法的人给破坏的干干净净。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人人都随心所欲,这将是天下大乱的根苗!   像他这样的人只能送去西域那种无法无天的地方才能人尽其才,不论他是打算建功立业也好,开疆拓土也罢,哪怕是自立为王对大宋都只有好处而无半点坏处。”   “陛下今日托平章事让我等商议一下这门亲事,不知希仁兄以为如何?”   包拯长叹一声道:“站在官家的立场来看,老夫是赞成这门亲事的。无论如何铁心源都是我大宋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俊才,配长公主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他们两情相悦,官家如果强留,恐怕会留成仇,万一两人私奔,反而不是一桩美事。”   欧阳修瞅着包拯道:“希仁兄如何对这个刁滑的小子如此高看?在西京,这小子可是结结实实的殴打了老夫一顿。”   包拯看看欧阳修见他脸上并无愤怒之色,苦笑道:“这顿殴打恐怕是事出有因吧?”   欧阳修叹口气道:“如果他不用殴打的手段将我从赈济饥民的地方撵走,那些吃了我施舍的粥的灾民,可能没命活到第二天。还以为这小子赈济灾民是出于一片好心,结果,他用几乎白送的价格从契丹官府手中买走了很多的灾民,送去他的领地去了。”   “多少?”   “恐怕不少于三万人。”   包拯笑道:“小猴子终于要变成猛虎了,当年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差点死在老夫手下,冤仇早就结下了,这些年他与老夫斗智斗勇,还未分出胜负,他就去了西域,这让老夫何其的寂寞……”   欧阳修钦佩的瞅着老包不言语,有些人天生就是强大的斗士,一日无战斗就会感到无聊,包拯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斗志,何至于被一场小小的污蔑就弄得声名扫地,狼狈不堪。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铁心源和包拯这种人才敢活的快活轻松,像自己这样的老儒生,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铁心源在城里待不住了,就来到了城外,胡老三带着牧奴们昨日起就出了城,租住在乌头镇的一处农庄里。   东京城外这样的农庄很多,专门提供给京城里的贵人们携带家眷出城透气用的。   铁心源选择的这个地方就在西城门外面,距离巧庄并不太远,隔着一大片快要收获的谷子地,就能看见巧庄。   铁蛋和老婆就住在巧庄里。   铁心源远远地看了一眼巧庄,就走进了乌头镇。   才走进院子,就看见枣红马颤颤巍巍的从草堆上站立起来,像一个孩子一般的冲着他哕哕的叫唤。   铁心源笑了一下,就从怀里掏出酒壶,拔出塞子将酒壶塞进枣红马的大嘴里。   这家伙只要喝过酒,就不会再理会自己了,这一点铁心源非常的清楚。   昔日的马王早就不复昔日的神骏,原本油光发亮的毛发如今黯淡无光,乱糟糟的沾满了草屑,眼角上也糊满了眼屎,曾经健壮修长的四条腿如今只能勉强支起自己的身子。   铁心源掏出手帕帮着枣红马擦拭掉眼屎,草屑还没有去除干净,枣红马就喝光了酒壶里的酒。   似乎有些喝高了,四条腿蹒跚着打着拐子慢慢的来到草堆边上,轰隆一声就倒在草堆上,继续睡觉。   胡老三端着一簸箕马料走过来轻声道:“这匹马不能再这样睡了,再睡下去,它就真的废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它是曾经的王,有资格自暴自弃一下,我只是还没有找到让它重整雄风的法子,等我找到法子,他自然会恢复雄风的。”   说完看看胡老三手里的簸箕,从上面取了一颗煮熟的豆子扔嘴里道:“大青马确定怀孕了?”   胡老三笑道:“确定了,就不知大青马会不会生出像枣红马这样神骏的马王来。”   看过大青马之后,铁心源就回到房间里,这里放着很多的信件,全是尉迟灼灼归纳总结出来的东西,现在正好有时间,不妨好好地看看,总结一下在东京的得失。   看到尉迟灼灼和赵婉见面时的描述之后,铁心源笑了,虽然字里行间充满了酸以意,却写的很详实,尉迟灼灼如今已然被自己培养出来了,是一个非常好的秘书人选! 第一二九章 心宽的胡鲁努尔   婚姻和国家利益纠缠在一起之后,个人的爱恨其实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铁心源没有强迫赵婉和自己私奔,他觉得这样做一点都不好。   皇帝的心事伤不坏的,因为他的心是铁石制作的。   可是,赵婉的心是肉长成的,经不起这样左一刀右一刀的乱割。   钱财很重要吗?   铁心源两辈子都没有缺过钱用,他没有吃苦的经历。   钱,对东京城里的人非常的重要,在这个城市里一日没钱,就要挨饿受冻一日。   在这座需要大量金钱来支撑生活的城市里,人们总是免不了的要提起金钱,就让这座城市变得市侩起来。   最后形成了这个城市特殊的风貌。   对于大宋金库这个干旱的沙漠来说,于阗国的三十五万贯银钱,就是一股清泉,可以解除一时的干旱。   没人会带着三十五万贯的黄金白银到处跑,即便是于阗国也不可能,可是皇帝只要这东西,他不允许玛瑙,白玉这种奢侈品占据彩礼的大部分份额。   泽玛觐见了赵祯,献上了礼物,表达了于阗国对大宋的孺慕之情,并希望大宋能够对于阗国放开边市,允许于阗商贾可以以属国臣民的身份进入大宋内地采购本国需要的各种物资。   赵祯没有允许和于阗国开边市,因为两国的国土根本就没有接壤的地方,边市无从谈起。   对于于阗商贾进入大宋内地采购货物的要求赵祯却同意了,只是将采购的地点,放在了京兆府,只能与官府相互贸易,不得与民间私自贸易。   同时要求于阗国从大宋采购的物资只能用于国内销售,绝对不可私自贩卖给西夏,青塘,辽国,这是大宋的底线,如果越雷池一步,将会彻底的禁绝于阗商贾在大宋的采购特权。   泽玛代表于阗国做出了保证,不但表明不会将于阗国从大宋采购到的货物转卖给西夏,青塘,契丹,还郑重的向皇帝保证,于阗国自己的物产也不会售卖给这三国。   龙颜大悦的赵祯,赏赐给于阗国绢帛千匹,棉麻三千匹,瓷器五百套,宫花十对,于阗国王大印一枚,敕封于阗国尉迟文为于阗国王,统领西域三十六姓,第一次确认于阗国可以使用国姓之外的任何姓氏,每一家宗族文书都必须以旁支的待遇对待之。   大殿之上,尉迟雷感动的老泪纵横,再三拜谢皇帝陛下的慷慨,同时,希望皇帝能准许他用笔墨将这一幕落在纸上,并作为于阗国宝永远供奉在祖庙中。   皇帝有感于阗国之真诚,再次下令赏赐于阗国百工物产各一份。   并将于阗国进奉的国礼,送进了太庙,昭告大宋历代祖宗,于阗国重入汉家祖庙。   至此,只待良辰吉日去太庙拜谒献礼,重续国谱,泽玛的国事就已经全部完成。   在众臣的期盼中,泽玛向大宋皇帝正式提出和亲的要求,希望大宋皇帝能够允许大宋长公主下嫁于阗!   而于阗国愿意倾尽国库,为长公主铸造凤凰台落脚。   赵祯大笑道:“求亲岂可无媒!”   而后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皇座,宣示退朝。   皇帝离去之后,大宋诸多大臣纷纷上前恭喜于阗国能够娶走大宋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泽玛想要邀请诸位大佬为于阗国保媒,这些大人物却一个个打着哈哈迅速的离去。   为番邦人保媒,这并非什么长脸的事情。   “情况就是这个样子,三司使告诉我,想要求娶大宋长公主,金银就必须占到三十五万贯的七成以上,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金银,如果贸然将手里的玛瑙和白玉抛入东京市场,那些银楼就会大赚一笔,将我们的货物价格压制的很低。到最后我们就凑不够三十五万贯银钱了,不但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彩礼,也没有多余的银钱来购买我们需要的物资,这些大宋人其实是眼睁睁的准备坑我们一把。”   铁心源叹了口气,把泽玛领子大开的褙子服往中间拉扯一下,这样就看不见她那对傲人的乳峰了。   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穿着这一身衣衫去见大宋皇帝的。   “银钱的事情其实很好办,让铁三百和拉赫曼带着我们手里的玛瑙和白玉去找一个老朋友换金子,他应该不敢坑我们!”   泽玛故意挺挺胸口笑道:“您在东京有富裕的老朋友?”   铁心源笑道:“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老朋友。胡鲁努尔这个人你们还记得吗?”   “一片云的那个儿子?您是说这家伙现在就在东京?”泽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胡鲁努尔的事情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只是想不通被清香谷坑的很惨的胡鲁努尔如何会愿意帮这个对他没有半点好处的忙。   “这家伙如今就住在甜水井胡同里,那里距离竹竿巷并不算远,那条胡同里最高大,最奢华的一座宅子就是这家伙的,唉,没想到老子一心想过的日子,竟然被这个家伙给提前享受了。原本想假扮一次马贼将他再抢劫一下,结果天时不予啊,只好便宜这家伙了。”   泽玛咬咬嘴唇道:“不如……”   铁心源摇头道:“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现在真的很佩服这个家伙,他的运气真的是好极了,如果我们能拿出这笔钱出来,我一定对带人将这个败家子的钱抢的干干净净。现如今,我们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乖乖的和他交易了,免得宋皇以为我们是在抢劫他的子民,然后再用抢来的钱去娶他女儿。一旦事发,求亲这件事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泽玛见铁心源已经拿出办法来了,就起身告辞,临走时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珠子挂在枣红马仅存的一只耳朵上道:“这是祈福石珠,但愿鞥给这个小家伙带来好运。”   枣红马就躺在铁心源的脚下,任由铁心源用刷子帮他刷毛,只是一刷子下去,刷子上就会带起一大团的毛发,很多地方已经光溜溜的没有毛发覆盖了。   他的身体上长了大片大片的溃疡,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流黄水了,卧在那里,原本圆润的屁股只剩下两块高耸的骨头,肋骨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按照胡老三的说法,这匹马基本上已经没有救了。   铁心源却不这样看,他发现枣红马的那一只耳朵变得灵活多了,只要自己的脚步声响起,他的耳朵就会如同雷达一般的旋转,最后定位在自己走来的方向。   身体上的创伤,铁心源认为这不过是前些时间重伤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而已,只要枣红马自己愿意活下去,他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给马喂酒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会伤了马的肺,造成他呼吸短促,最后会成一个无用之物的。”   孟元直就站在铁心源的身后,泽玛就是他带着离开的,以泽玛的本事没有办法避开大宋的那些密谍。   铁心源探手想要拿开酒壶,却发现已经学会咬着壶嘴喝酒的枣红马将酒壶咬的很紧,遂摇摇头对孟元直道:“还是让他痛快一阵子吧。”   孟元直的心思不在枣红马的身上,沉声道:“单远行答应了,他很兴奋!”   “对于干任何背离良知的事情,单远行都会感到兴奋的,他已经活的没有任何意思了,有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如何会不答应?”   孟元直笑道:“你的意见我不考虑,我之所以做这件事,不全是为了你,更多的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子孙后代。我只求你莫要阻拦,莫要让我们停止就成,这样一来,你就能安心的享受最后的荣耀了。”   铁心源沉吟一下道:“莫要为了回归的事情,却连我们在哈密的老窝都给丢掉。没了哈密清香国,我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是!”   “嘿嘿嘿,回到西域老子准备拼命,流上几十斤血总会把一个大大的帝国建立起来的。老子不怕死,就怕死了之后连祖坟都进不去!那样的话,老子可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铁心源低下头看着脚下刚刚喝完酒喘着粗气的枣红马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只会背道而驰,且走且看吧。”   孟元直狞笑道:“老子已经走了一遭胡鲁努尔家,在他的床头留下了一封信,他如今知道有知道他根底的人来了,这时候泽玛带着铁三百和拉赫曼他们去,换钱的事情一定会事半而功倍。老子不仅仅要他帮我们换钱,还要用他的钱来帮我们做无数的事情。牛不饮水强按头,老子就不信这世上还有能够倔强到底的人,胡鲁努尔如此,皇帝将来也会如此,你知道吗?皇帝从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决的人!”   铁心源苦笑道:“好一个心宽的胡鲁努尔,好一个意志不坚决的皇帝,老孟,你轻敌了!胡鲁努尔不是一个废物,相反,这人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并且会努力朝这个目标行进的好汉。赵祯或许是一个意志不坚决的人,可是啊,一旦事关社稷,他会残暴的让你吃惊!” 第一三零章 陈桥故事的延续   这个世界上没有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如果有,那也只是在围棋棋盘上。   如果戳破历史上那些伟人们的壮举,你就会发现,他们的胜利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侥幸!   诸葛亮未出茅庐而知天下三分,这是章回小说里面才有的事情,不具备说服力。   秦始皇嬴政恐怕只有吞并六合的决心,却不知道怎么去吞并六合,因此,他只有将所有的事情一件件的做。   合纵连横就是这个时代最波澜壮阔的故事。   事情最后的结果没人知道,直到彪悍的赵国被击败之后,他才确定自己可以完成统一大业。   指挥若定的谢安,在苻坚百万人马来袭的时候非常的镇定,不负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名声。   当部下传来收复寿阳的消息之后,指挥若定的谢安就不见了,他的兴奋心情再也按捺不住,跨过门槛的时候,踉踉跄跄的,把脚上的木屐的齿也碰断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开战之初,他并没有战胜苻坚的把握……   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场景不止一次的出现在中华的史册上,多的宛若星辰。   成功了,自然就会成为一代雄主,失败了自然只有成为枭雄,鬼雄的命。   所谓的成王败寇把这种事情说的入木三分。   因此,大人物的作用往往是表现在开头上,至于中间的过程和结尾只有天知道。   铁心源认为,自己只要开创哈密清香国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再是一个人能全部完成的事情了。   想要将这个国家培育成参天巨树,需要所有人的努力。   在陈桥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想的非常明白,从今后,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所有对清香谷有益的事情就努力的去做,所有对清香国无益处的事情,尽量少做或者不做,只要自己能保证做的事情中有七成是对清香国有益的,那么,清香国就没有道理不成为西域的强国!   陈桥兵变的时候,赵匡胤不是不知道披上黄袍的结果是什么,他还是那样去做了。   在悄无声息之间就成为所有人的首领,成为最后的帝王,开创大宋数百年的基业。   自己其实也是可以这样做的。   现如今,自己麾下的人,除了铁一他们没有明确的诉求,其余的将领,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合体。   这还是一个新的利益集合体。   在这个时候,清香国强敌环伺,危机四伏,远没有到享受的时候,清香国所有的人都会努力的为自己的集团的壮大而添砖加瓦。   在这个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部下是非常不明智的,也是不正确的。   孟元直他们不知道。   铁心源自己清楚,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起义就是因为内讧而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就土崩瓦解了。   孟元直想要让自己和赵婉的儿子将来继承清香国和大宋的大统,这没关系,虽然到目前自己还没有和赵婉成亲,将来努力的一起生孩子,一个不够就生两个,直到孟元直从中找到最合适继承大宋皇位的那个小家伙为止。   阿大一心想要让他自己这个怪胎成为历史上一位人人都赞颂的谋臣,这也没关系,只要自己多听听他的意见,多采纳一下他的好建议,让他名垂青史也就是了。   反正累死的人是他,不是自己。   现在就很好,孟元直恶狠狠地去找胡鲁努尔去要钱去了,有这个魔王一般的家伙在。   胡鲁努尔如果还能保留几件内裤,就算他厉害。   据说吃甜食能让人的心情愉快起来,为了让枣红马的心情愉快起来,铁心源总是给枣红马喝甜甜的果酒。   酒精让枣红马忘记了伤痛,甜食又能让它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因此,短短的三天之内,枣红马就已经能够站着睡觉了。   能站着睡觉,对一匹马来说,已经是身体快要康复的重要标志。   虽然它满身的毛发变得斑驳,身体变得消瘦,眼睛里的那股子让铁心源迷醉的神光却已经出现了。   枣红马照例是不用拴住的,早晨的时候,它会用脑袋顶开铁心源房间的窗户,等待他一起去吃一顿满意的早餐。   铁心源喝小米粥,它就吃煮的烂烂的加了盐的豆子,然后再吃一点最新鲜的牧草换换口味。   然后,一人一马就会离开农庄,沿着黄河岸边散步,走上几里地回来之后,一个就自动去了马厩发呆,一个回到房间处理他手头的事情。   这样的幸福时光并没有过多久。   孟元直和铁三百以及拉赫曼成功的说服胡鲁努尔拿出大量的金子来购买他们的玛瑙和白玉。   三十万贯的黄金,白银,以及如同山一样多的铜钱堆积在庞籍的官舍门口,即便是老于世故的庞籍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至于中枢的其余官员,脸上洋溢的笑容,就连泽玛这个外国官员都不避。   十万贯家产,和十万贯现金,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前者只会让人羡慕,至于后者,却会让人生畏。   赵祯从王渐口中知晓这个事情之后,长叹一声,就派人请来皇后,让她拟定中旨,同意于阗国派人前来提亲。   这一次不是尚驸马,而是嫁女儿,这让赵祯心中极为失落。   曹皇后坐在皇帝的身边,一般没有必要,她是绝对不会起身的,皇帝一连临幸皇后三天,这让她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受孕机会。   “官家,婉儿出嫁也是好的,一来遂了她的心愿,二来给我也算是给我倒是能够找到了一个臂助。三者,三十万贯现银的聘礼,十五万贯的交易,这对我大宋的帮助很大。能有目前的结果,臣妾非常的满意。”   赵祯苦笑道:“朕这个爱财卖闺女的坏名声算是坐定了,朕何至于此!”   曹皇后笑道:“这天下人只会羡慕咱家女儿金贵,又有何人会说官家是在卖女儿?从今往后,想要迎娶我赵家女儿,就要有雄厚的财力。您以前不是经常为了契丹和西夏使者求婚的事情烦恼吗?如今不必了,钱财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籍口。”   赵祯点点头看着皇后道:“听说梓潼昨日里签发了手令,要少监府派人封锁了紫宸观?”   曹皇后起身拜倒在地道:“启禀官家,此乃臣妾的分内之事,还望官家莫要追问,一旦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臣妾自然会有条陈奉上!”   赵祯呆滞了一下问道:“阿姐牵连进来了?严重吗?”   曹皇后叹息道:“臣妾很可能会下令将乳山紫宸观付之一炬!”   赵祯认真的对皇后道:“梓潼向来稳重,并非滥杀之人,此事就托付梓潼,唉,如果能留她一命……”   跪在地上的曹皇后一言不发,赵祯终于没有将自己的话说完,挥手招来宫女,让她们小心护送皇后回延福宫。   长公主出了事,那么,柳妃自然不可能平安无事,如果柳妃有错,甚至到了让皇后丝毫不顾及皇子赵宽,这里面代表着什么事情,就非常值得探究了。   曹皇后不是妒妇,这一点赵祯非常的肯定,在皇子的问题上,曹皇后和他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赵祯有了儿子,就代表着皇后也就有了子嗣,不论是哪一个皇子继承皇位,都必须遵从皇后为母亲,为太后。   这一点不容更改。   赵祯当年为了亲生母亲死后的哀荣,曾经和朝中的大臣们进行了一次近乎残酷的较量。   较量的结果并没有达到赵祯的预期,那个刘娥至今已然是大宋那个时代的太后,与自己的父皇一起被供奉在祖庙里。而赵祯的母亲,却只能孤零零的待在另外一座殿堂里,接受赵祯一个人的香火罢了。   “王渐,你查出来什么东西了没有?”   赵祯阴冷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正在追查,还没有确实的证据!”   “是查不出来,还是你这奴才不敢说?”   王渐匆匆的自帷幕后面走出来叩头道:“奴婢无能!”   赵祯似乎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道:“这就是没有查出来喽?”   王渐擦一把脸上的汗珠连连道:“奴婢这就加紧追查。”   赵祯摇摇头道:“算了,这事让皇后去做吧,你一旦查出来了,朕还要费力的灭口,不如就让皇后去灭口吧!少死一点人,也是好的。”   王渐支吾道:“此事尚未有定论,官家不宜大动肝火。保重龙体为要。”   “皇后都要把我的姐姐烧死在紫宸观里了,你认为她没有证据敢这样做?   她和你一样,都是爱我,敬我,才不愿意伤我的心。   朕是皇帝,既然是皇帝,那么,就该知道天下所有的事情,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你们是朕的耳目,作为耳目,就要尽到责任,不论是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朕,不论好坏!”   王渐只是拼命地磕头,一言不发。   赵祯的眼角溢出一滴眼泪,叹息一声道:“古人言,君忧臣劳,主辱臣死。王渐,朕不要你死,只要你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朕,一丝一毫都莫要隐瞒!” 第五卷 清香国,天下惊 第一章 海纳百川的新时代   中国古代以农业立国,农业讲究时令气节,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一概以时令为转移。   时令的更换,一般民众只能凭借物候的变化来判定,有天文知识的巫师则能借助观测天象来确定。   上古观象,通常在天刚昏黑时进行(称为“昏见”),被观测的星被称为“大火”。   古代“大火”星昏见时恰好在春分时节,火正在这一天观察到大火星位于南方正中的位置,于是官府就该向民众发布春分已经到来,可以春耕播种了。   哈密没有司天监,好在阿大这家伙所学颇杂,多少看见了大火之后,就准备安排百姓春耕了。   大火星辰出现,可能和大宋的农时有关,和哈密的农时却有些误差。   阿大亲自扶着犁头准备春耕的时候,却被大宋来的老农们给鄙视了。   农人特有的狡狯让他们不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说,而是一个个蹲在地头等待阿大这个长着两个脑袋的人出丑。   犁头入地了,却没有能够深入进去,仅仅下去了半尺左右,随着马匹的发力,好好地一架马拉耕锄,仅仅向前翻耕了不到三十步,就嘎巴一声被掰断了。   地里的农人们顿时就哄笑起来,弄得阿大一张白脸变成了大红色。   王柔花带着铁丫头,以及铁狐狸在包子的护卫选也来到了农田里,见阿大出丑,只是笑笑,就带着铁丫头和铁狐狸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不一会,一张告示就出现在清香城的城主府外墙上,引得清香城里的人纷纷围观。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城主府准备从农人中招收一名会写字,能耕种懂得农时的农官。   待遇非常的丰厚,权力也很大,只要这个农官能够带领大家种出粮食来,每年就能得到一百枚金币的俸禄。   农人也能做官?   这件事在所有来到清香谷的农人中间形成了一个最新的话题。   不论是汉人,还是宋人,这件事对他们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往年的时候,清香谷想要种地,只需要等待山阴处的雪全部融化之后,直接下种子就成了,属于极度粗放的农业,即便是在清香谷种地种了很多年的人,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播种时间。   如果不能统一播种,就无法做到统一收割,这样会浪费很多的人力。   这在中原根本就不是事情,数千年来总结出来的农谚,就能轻松地解决这个问题。   哈密之地的种植历史很长,不过仅仅局限在哈密周围的一小块平原上。   雪山下,阴山旁,大湖边这些土地是不能与哈密土地一概而论的。   山脚下种植的杏子硕果累累了,山腰上的杏子才刚刚开花,甚至有的树枝在开花,有的树枝已经结果了……   农时不等人,十六位上了年纪的农夫自动站了出来,领命去十六块土地做实验。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在哈密这地方,因为地形的差异,根本就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种植时间。   于是,平原上最早开始播种,而后便是哈密河两岸,接下来是哈密巴里坤湖,最后才是雪山下的土地。   清香城已经聚集了十六万余人。   只要是住进了这座城的人,不分种族都是清香国最忠实的拥护者。   也是铁心源最终的依靠和家底。   很早的时候铁心源就告诉过阿大,和铁一他们,不要过多的去干涉移民们的生活。   官府能做的就是保证他们在来年收割前能有足够的粮食吃,至于其余的事情,百姓们自己会搞定一切。   事实和铁心源设想的差不多,当土地和粮食分配下去之后,百姓们就非常自觉地开始建设自己的家园。   原本仅仅完成一半的哈密城池,随着大量汉人的涌入,只用了一个多月,他们就自发的完成了所有的城墙建设。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李巧带着三千人的军队驻扎进哈密城之后,这些百姓才开始动手修建自己的住宅。   铁二在天山路上总共修建了七道堡垒,死死的卡在天山路上,他相信,即便是有一只苍蝇也休想不经过缴税这个程序就飞过天山。   城市的出现,代表着秩序,一个新城市的出现,往往代表着无穷的机会。   当清香城和哈密城建立的消息传播到四方之后,遭受战争威胁的回鹘国人,就开始通过天山路向哈密转移。   即便是寒夜,天山路上的行人也络绎不绝。   回鹘可汗没有抚民和保护百姓这个说法,他们执着的认为,自己负责保护他们,他们就该交税。   因此,当回鹘可汗没有能力保护他们的时候,百姓们没有选择帮助回鹘可汗抵御喀喇汗而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离,将偌大的回鹘汗国留给喀喇汗和回鹘可汗当做生死斗场。   搬迁对于宋人和汉人来说是一场仅次于生死的抉择,对于西域人来说,搬迁不过是一场遥远的旅行而已。   他们不在意自己破破烂烂的家园,只要有一个地方比自己的故乡还要好,他们就会准备好行囊,搬去新的乐园。   李巧和阿大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苦苦寻觅的百姓,会通过这样的方式络绎不绝的来到。   不需要清香国的人给他们任何的帮助,只要随便给他们在城里指定一块地方,他们就会用最快的速度搭建好自己简陋的房子,甚至,等不到房子建好,这群人就已经在哈密城里做起了生意。   当青楼和赌场出现之后,李巧陷入了沉思……他觉得铁心源必须要回来了,天山路仅仅可以通行的时间才过了一个半月,已经有十万以上的回鹘人涌进了哈密。   按照目前的速度,再有半年时间,哈密国的人口突破百万并非什么难事。   斥候从天山那边带来的消息不太好,喀喇汗与回鹘王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天山的那一边已经真正的是烽烟处处了。   直到这个时候李巧才明白铁心源所说的百姓如水,君王为舟的说法。   准确的说他还是不明白君王为什么会和船画上等号,他现在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百姓真的像水一样可以四处流动,就像回鹘国的百姓,水一样的流过天山,就变成了清香国的百姓……   事实上铁心源此时在东京也非常的忙碌,当他正在焦头烂额的给自己找足够分量的媒人的时候,被孟元直和铁三百以及拉赫曼欺负的快要发疯的胡鲁努尔终于找上门来了。   “你在勒索我!”   铁心源无奈的摇着头道:“这是一场交易,我给你珍宝,你给我钱,一手交钱,一首交货,我们两不亏欠,何来欺勒索你的说法?”   胡鲁努尔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子怒吼道:“你在勒索我!”   铁心源瞅瞅身边抬头看天的孟元直以及集精会神瞅着地上蚂蚁的铁三百笑道:“玛瑙,白玉乃是天地之精,一块玛瑙卖一百贯钱并不算贵,你也看见了,我卖给你的玛瑙和白玉其实都是上品,你会大赚一笔的。”   胡鲁努尔轻蔑的从怀中掏出一块指头大小的杂色玛瑙丢在铁心源的面前道:“这就是你价值一百贯的玛瑙!”   铁心源拿起那块玛瑙,对着太阳仔细的鉴赏了一下道:“这是一块好玛瑙啊,你摸摸,它冬暖夏凉,这已经是难得的珍品了,更何况这块玛瑙的颜色非常的丰富,它的颜色从正红、紫红、深红、到褐红、酱红、色彩斑斓,人人都玛瑙不见红,一辈子都受穷,现在,你已经有一块红玛瑙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胡鲁努尔认真的看看铁心源,然后叹口气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将我父亲还给我了?   既然如此,请你迅速的杀掉我父亲好吗?   莫要再折磨他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所有的财富都被我们两个人分掉了,他所有的势力,现在应该已经被你收编的差不多了。   别折磨他了,杀掉他!   我可以再给你一百斤金子,请让他像一个王一样的死掉吧。”   这些话一出口,即便铁心源的脸皮厚如城墙,此时他的脸上还是一阵阵的发烧。   孟元直和铁三百他们就是用一片云的生死来挟制胡鲁努尔做成这笔生意的。   如今胡鲁努尔掏出一百斤金子恳求铁心源让一片云体面地死去,这样的要求让他不知所措了很长一阵子。   “你真的不打算回哈密了?”   胡鲁努尔笑道:“回去做什么?被你杀,还是被你关起来当奴隶,或者战利品?更何况我们眼前的这座大城是如此的繁华,如此的美丽,你叫我如何割舍的下?”   铁心源呵呵笑道:“我就出生在这座城里,从小看惯了这里的风月,倒不觉得这里好在哪里!”   胡鲁努尔笑道:“你不是一个喜欢规则的人,而我,从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在教导我如何遵守规矩。   我不但要遵守做儿子的规矩,还要遵守做强盗的规矩,更要遵守西域的各种忌讳。   因此,我来到这座规矩之城,没有任何的不适应,你看,我现在穿着宋人的衣服,喝着宋人的美酒,吃着宋人的美食,即便是我的床榻上也躺着光溜溜的宋人美女。   因此啊,我已经是一个守规矩的宋人了,自从来到了这里,我约束我的族人们不再抢劫,也约束他们要遵守宋人制定的法典。   我甚至遵从了宋人贿赂官员才好办事的规矩,遵守了规矩之后,我现在是一个快乐的宋人。   我非常的奇怪,你一个出生在这座规矩之城的宋人,为什么反倒有一颗不规矩的心。   我非常的确定,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马贼,甚至比我父亲还要出色。   当你毫不犹豫的毁掉坎儿井断绝了一座城的水源,毁掉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城池的时候,我就知道在你的心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毁掉的。   祝贺你,你才是真正的马贼之王,我父亲败给你一点都不冤枉!” 第二章 钝刀子割肉   胡鲁努尔很容易被东京这座城市接纳,即便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一个宋人,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叫做胡鲁的大宋东京人。   他甚至取得了开封县的户籍,为他作保的人是开封县衙主簿,代价是用一万贯钱当彩礼娶了开封县主簿那个瘸腿的女儿。   当谁都以为,主簿的女儿不过是一个摆设的时候,胡鲁努尔却毫不犹豫的将掌家大权交给了这个瘸腿女子。   不仅仅如此,胡鲁努尔家中美婢如云,可是,一月中他总有三天是住在这个瘸腿女人房间里的,并且雷打不动。   铁心源能想到,一个曾经遭受了所有人白眼的残疾女子,一旦被自己非常强势的丈夫信任,将全家托付给了她,她将爆发出什么样的光芒。   “我妻子说了,你如果再勒索我,她就会去开封府衙门敲鼓,请开封府尹帮我们摆脱你的纠缠。她还说,别看你是大宋的金城县子,就你丢弃封地逃遁西域这一件事上,一个罔顾王命的罪责你就逃不掉,被捉住之后砍头都是轻的。现在,害怕官府的应该是你们,而不是我这个大宋东京的良善百姓。”   铁心源瞅着胡鲁努尔脸上那些狰狞的刺青苦笑道:“我一个白面书生成了马贼,而你,一个满脸伤疤和刺青的马贼却成了一个良民,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加滑稽的事情吗?”   胡鲁努尔大笑道:“联姻是最好的融入方式,我来到东京城之后,别人也怕我,可是当我被老婆提着棍子从青楼里面撵出来之后,别人都说我白白长了一副雄壮的身材,和这张被火烧伤的恐怖的嘴脸,甚至,街上的花胳膊说我糟蹋了一脸的刺青。   之后,就没人害怕我了,还有一些青皮跑到我家来勒索,这些都让我非常的欣喜。   哈哈哈,而且他们每次都能勒索成功,哈哈哈,最狠的一次是竹竿巷的白眼彪,他一次就从我这里勒索走了七十贯钱。   这些不合理的要求我都满足了他们。   可是啊,你这一次实在是太狠了,一出手就要我拿出十五万贯的金银,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看在我们是熟人的份上,我忍了,千万不要有下一次,我之所以会放纵那些青皮来勒索我,是因为我喜欢这种被人用小树枝抽打的感觉。   这能让我在东京城里更好的生活。   可是啊,像你这种用提着斩马刀来砍脑袋的家伙,我一定会反抗的!   我们两家要是真的在东京城开战,你信不信老子会把这座城给一把火烧掉?”   胡鲁努尔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能有点激动,面孔红红的,这让他脸上的那些诡异的刺青显得格外的狰狞。   铁心源挠挠头发干笑道:“最后一次,要是想害你,我早就把你老子给你活着送来了。”   胡鲁努尔坐下来苦笑道:“这就是我的麻烦所在,你也清楚,我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马贼,如果让他来到东京城,这和一只老鼠掉进米缸里没什么区别。   只要把我手里的五千部曲交给我爹,三五年之我家就会成为东京城里最大的坐地分赃的大盗。   这很没意思,我只想安安静静的享受完一生,没打算继续把自己活的如同前几天晚上的那种焰火一样。   所以啊,你还是让我爹安静的死掉最好,那种无声无息,最好在美梦中死掉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你没有那种毒药,我这里还有一些枯叶蝶香……另外,能把他老人家的骨灰送过来,我情愿再给你一百斤黄金。”   铁心源吃惊的瞅着胡鲁努尔道:“你为了能够真正过一次清明节……”   胡鲁努尔仰天长叹道:“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都要求有根基。我家在东京城没有坟墓,人家就不会认同我们是东京人,只有将我父亲的骨灰埋在这里,这才能说明我们胡鲁家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两代人了。我最近正在和妻子努力的敦伦,希望能早日诞下第三代人,这样一来,我儿子甚至都有参加大宋科考的资格!”   铁心源用力的揉搓两下自己已经麻木的脸庞,木讷的点点头道:“其实,过几天的清明节你就可以修造一座华丽的陵墓好好地过一次清明节了,我会传讯回去让人弄死你爹,用最快的速度,不耽误你过清明节。”   “既然如此,拜托了。你要的金银,我已经付清楚了,希望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毕竟,良民和马贼不能交往过甚。”   胡鲁努尔从内院上了一辆极度华丽的马车走了,在他离开的时候,一个女子的脸庞出现在车窗上,长得还算可以,只是眼神非常的冰冷,看样子,这个女人就是胡鲁努尔娶的那个瘸腿老婆。   这也是普天下对胡鲁努尔最忠心的一个人……今后想要再动胡鲁努尔很麻烦,毕竟,他如今真的成了一个受到《宋刑统》保护的大宋人。   在东京城,最有能力的人不是那些王公大臣,而是县称,主簿一类的小吏。   他们成数代人在这座城市里充当最底层的官员,已经和这座城市结成了一体,想分都分不开。   再有人说胡鲁努尔是一个纨绔败家子,铁心源一定会大耳光抽上去。   他在东京城,乃至大宋成为举足轻重的富豪是一定的事情,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沉淀,积累,当所有人不再诧异他有异于别人的西域人容貌的时候,他就能做很多事情。   当他通过不断地通婚,让他的子孙相貌无异于旁人的时候,一个大家族就会真正的成长起来,从而真正的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最终成长为参天巨树。   他或许真的已经厌倦了西域的风沙和贫瘠的土地,之所以离开西域并不一定是畏惧铁心源,而是一种策略,一种转移家族发展方向的大策略!   “这个败家子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真是让人吃惊,老子进入他家的时候,他害怕的快要尿裤子了。”   孟元直摸着自己的短髯,若有所思的道。   “在她快要尿裤子的时候,天知道有多少支羽箭在瞄准你,你不会没感觉吧?”   “哦,自然有,不过都在另一堵墙的后面,在他们发射羽箭之前,我有把握弄死这个败家子。”   孟元直不屑的道。   “你武功高,近距离之内没人能逃脱你的追杀,问题是,你知道你可以在很短的距离干掉胡鲁努尔,问题是那个家伙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吗?万一人家自持武力高强,后发制人怎么办?你的命可比什么狗屁的胡鲁努尔值钱的太多了,一命换一命我们都亏大了。”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最喜欢你说老子的命比别人的命值钱这种话了,虽然是事实,每一次老子听起来心里都暖洋洋的。   你别忘了,拉赫曼的羽箭可是远远地瞄准着他呢,他不知道我的武功有多高,却知拉赫曼是射雕手。   求亲那天拉赫曼用羽箭射落别人的羽箭这种事情早就传遍东京了。   不说这些小事了,你找的媒人找的怎么样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一个个都刁滑的如同千年老黄鳝,包括我外公家。   他们知道不好拒绝我,干脆来了一个闭门不见,至于夏悚去了蜀中知永兴军去了。   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欧阳修和包拯!   最靠谱的其实只有包拯,也只有他才会不计名声的帮我们,欧阳修太清高了,这种事他根本就做不出来。”   孟元直苦笑道:“这样做事才符合官家的性子,钝刀子割肉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和亲的事情他同意了,钱也收了,我们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媒人,就没法子行三媒六证之礼,这对皇家是极大的不尊重,也是我们实力弱小的表现,到时候即便是回绝我们不嫁公主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皇帝总是把自己放在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上。   我甚至觉得,王家之所以不帮这个忙,很可能是就是皇帝暗中授意的。”   铁心源笑道:“王家不见我,我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了,我外公虽然生性懦弱,却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之所以会拒绝,其一,我们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你别忘了,于阗国王可是尉迟文这个家伙,不是铁心源!其二,王家对我远走西域却没有事先通知他们,非常的不满,最让王家不满的是我娘在临走的时候,将偌大的家业交给铁蛋,公主来监管,没有交给王家。所以积怨很深,原本准备派去西域的王家子弟也没有成行,原因就出在这个地方。”   孟元直皱眉道:“既然如此,我们总不能去找媒婆吧?没有那个媒婆敢敲开皇宫的大门问里面是不是有适龄的闺女准备出嫁啊。”   铁心源笑道:“你怎么还没有明白,老包这些天没事干就坐着牛车招摇街市,这是专门等着我上门去求他呢。”   “也是皇帝的委托?”   铁心源长叹一口气道:“皇帝对那些钱财看的并不是很重,之所以让我去找包拯,这里面天知道还有什么条件要提出来。我最担心的就是,南征大军已经回来了,狄青,杨怀玉这些猛将也回来了,皇帝这些年静极思动,南征大捷,让他看到了大宋军备振兴的希望,说不定已经选定了动手的目标,准备继续练兵呢。” 第三章 笨拙的苏轼   “角厮罗应该已经死了。”   恢复了平静之后的铁心源冷冷的道。   “杨文广应该在秦州干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庞籍这群人在青塘的阴谋诡计应该也已经完成了。要不然,大宋皇帝没有这个胆量悍然进取河湟之地的。现在看起来,富弼之所以不在乎我们送来的野马,估计和青塘之地将要发生很大的变化有关。”   “你怎么知道的?”孟元直很惊奇,在很多时候铁心源好像总能从一团乱麻中整理出一条清晰的主线。   “有什么难得,当初巧哥就是人家送去青塘的一枚棋子,结果这枚棋子刚刚站稳脚跟,就跟着我跑去了西域。   大宋朝廷中的那些大佬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谋定而后动,为了一个目标,他们不惜用数年的功夫来打基础,对目标进行渗透,颠覆,分化……   这个策略是极好的,只要中间不发生人亡政息的事情,总会有收获的。   大宋这几年,在政局上是最难得的平缓时期,皇帝和大臣的矛盾也是最缓和的时期。   因此,庞籍,韩琦,文彦博,富弼,这些人就有时间,有精力慢慢的谋划这件事,并让渗透进青塘的人有一个长足的发展。”   孟元直若有所思的道:“你是说大宋在面对青塘,西夏,契丹三国的时候并未一直处于守势,这其中也有进攻的谋划?”   铁心源抬头看看正慢慢溜达过来的枣红马笑道:“你以为大宋君臣都是一群废物吗?如果他们只想着怎么守,这个国家早就完蛋了,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这个道理庞籍他们如何会不知道?刚柔并济,以攻代守这一套他们早就玩的非常熟练了。”   这些话足够孟元直消化一阵子的,铁心源赶紧起身,拎着铜壶走了出去。   枣红马的脾气依旧不是很好,这时候如果没有酒喝,就会满院子的胡乱撕咬,不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竭是不会罢嘴的。   清明节渐渐临近,东京城的天气也变得闷热起来,枣红马身上的毛发脱得更加厉害了。   冬日里的毛褪掉,新毛却没有立刻长出来,这让它的身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没有毛发遮掩的地方。   粉嫩的皮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枣红马残存的最后一丝龙种气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龙种没了,但是这家伙眼睛里却比它还是马王的时候多了一丝智慧之光,少了一丝桀骜不驯的坏习气。   马和人一样,只有在吃了大亏之后才能变得稳重和成熟,才堪大用。   只是枣红马的坏脾气没了之后,却多了几分痞子习气,没酒喝就撒赖的法子,这在它还是马王的时候可做不出来。   酒壶里的烈酒已经变成了宋人常喝的米酒,这东西铁心源一般一口气能喝一缸。   这自然是在加了糖霜的前提下,否则这种酸不拉几的东西闻一下都能让他呕吐三天。   武松连喝十八碗这样的壮举对铁心源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他没有武松那么大的肚皮,否则,就十八碗啤酒一样的东西,他喝下去不会有多大的醉意。   酒的味道是慢慢变淡的,枣红马即便是聪慧也没法子像人一样明白其中的变化。   为了达到喝烈酒之后的美妙感觉,它唯一的法子就是多喝酒。   胡老三担心烈日灼伤枣红马的皮肤,特意给他的身上披了一张喷了药水的毯子,这让枣红马的样子显得更加的难看。   枣红马喝酒的样子现在很是豪迈,铁心源将铜壶里的米酒倒进木盆里,这家伙就如同长鲸吸水一般,一口气将半盆子米酒喝的精光。   每一次铁心源看着一滴酒水都不剩的木盆心里就非常的欣慰,这家伙的肺活量依旧良好。   喝完了酒,枣红马就打着趔趄走了,按理说这点酒根本就不足以让它喝醉,它如今喜欢的不过是喝过酒之后的那种飘飘然的快感。   而这种快感来自于大脑中枢,而不是来自于酒精,哪怕是只喝一口酒,它也会自然地使用这种方式走路。   枣红马走了,铁心源兴致盎然的心也逐渐变得阴沉下来,皇帝已经出招了,自己能做的只有应对。   去见包拯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在见包拯之前,他准备先见一下欧阳修。   包拯是政客,他心中的对错观念是扭曲的,只和国家利益站在同一条战壕里,只要对国家有利,个人的对错一般都会被他很豪迈的牺牲掉。   这种牺牲可以是别人来充当,必要的时候,他把自己烹熟了嘴里叼一只柑橘充当供桌上的烤猪牺牲也没有什么问题。   就因为他有这种破落户一般的习气,才让他在大宋这个妖孽横行的朝堂上活的如鱼得水。   但凡是一个有点身价的人,谁愿意和他这样的人死磕?赢了,落一世的迫害忠良的臭名,输了,只能成为铸造包拯不败金身的一个小材料。   在和包拯的斗争中,不论是输赢,其实都是输!即便现在看不出恶果,几十年上百年,乃至上千年之后,臭名声足矣烂大街。   想想无辜的国之干才庞籍就知道这个结果有多么的可怕了,他和包拯还没有真正的对抗过,后世那个大白脸奸臣庞太师就已经脍炙人口了。   铁心源自认和包拯的私人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个老倌对于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假如自己想要利用这种好感去要求老倌降低皇帝对哈密国的期望,最大的可能会引起这个家伙的最大不满。   在他看来,只要是生活在大宋的人,都要有为这个国家捐躯的准备和觉悟。   自立为王已经是皇帝和帝国最大的宽容了,如果还要讨价还价,非人哉!   欧阳修的家就在相国寺的后面。   这里是东京城里地价相对便宜的地方,以欧阳修的俸禄应该不至于节俭到这个地步。   走进欧阳修家里之后,铁心源立刻明白欧阳修为什么会活的这样困顿了。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前堂是客厅,中间是中堂,后面是家眷居住的地方。   他家的前堂里人非常多,堪称熙熙攘攘的,有念书的,有喝茶的,有下棋的,有喝酒的,甚至还有偷看别人家女眷的。   铁心源走进欧阳修家的时候,坐在门口的门子睡得就像死人一般。   任由欧阳修家的大门敞开着,任由无数没名堂的人进进出出,这一切似乎都和他无关。   只听了两句那个念书的人念出来的句子,铁心源就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无望科考,连断句都不会的人指望他去科考,不吝于缘木求鱼。   下棋的人自然是在下象戏,水平非常的一般,铁心源忍不住给一个抓耳挠腮的家伙支招之后,就在两人间引发猛烈的争吵。   “看人家女眷能看的流口水的人,这世上我就看见你一个人啊!”   铁心源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某一个正在喃喃自语的胖子后背上,吓得那个胖子差点尿裤子。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这首诗不错,归我了。”   苏轼抬头看清楚是铁心源之后不由得咬着牙道:“你已经抢走我一首诗了,如何还能再干这样的勾当?”   铁心源嗤的笑了一声道:“一个对人别人家眷流口水的无形浪子,我就算是欺负他一下也不算什么,不亏心!”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那个妇人是谁吗?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苏轼有些愤怒。   铁心源冷笑道:“你都念出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样的淫诗了,难道说你是在赞颂这个女子不成?不过啊,你有这样的心思也没错,你看那个女人,前挺后撅的,还在男人堆里卖弄风骚,颇有些风尘气,最是适合你这种黄口孺子了。”   “你知道个狗屁,那个妇人就是张氏!”   “张氏是谁?很有名吗?”   “就是这个妇人坏了先生的名节!”   铁心源狐疑的瞅着苏轼道:“你说这个女人就是外人哄传的那个妖妇?既然她已经和先生都对簿公堂了,如何还能住在先生家里?”   “因为她哀告先生说,她是被吴越王六世孙钱勰逼迫,不得不如此,如今,先生的冤屈得以洗涮,而她却已经无家可归,如果先生不收留她,她只有自卖进青楼,或者一死而已。”   听苏轼这样说,铁心源呲着牙道:“这样的女人去了青楼说不定会立刻成为红倌人,以她如今的名声,一人支撑起一座青楼应该不成问题……”   苏轼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这种连脸皮都不要的女人,根本就不会去寻死的,先生却说这女人一旦进了青楼,丢的不但是她自己的脸面,连先生的脸面也丢光了……”   “既然如此,为何允许她在前堂与宾客厮混,而不是去后宅安住?”   “师娘不许……”   “既然如此,你勾引她做什么?不怕惹火上身?”   苏轼笑道:“我无家无室,别人说起来只会将这事当成一件美谈,惹人羡慕,我打算勾引她到手之后,将她带出先生宅院,然后再安置在别业中让她自生自灭即可!这样先生就不会难做了。”   铁心源笑着看着苏轼道:“你确定不是看上了张氏的美色?”   苏轼立刻沉下脸道:“此情可鉴天日!”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一根短短的吹管和一盒子吹箭递给苏轼道:“用这东西,一支见效,两根病除,三支断根!” 第四章 牛不喝水强按头   铁心源对苏轼的美男计并不看好。   这主要和他肥胖的身材有关系。   张氏在院子里只会崇拜的瞅着那些身材高大留着短髯或者长须的男子。   对于痴情模样的苏轼根本就没看,他的这一番表现完全是表演给瞎子看了。   这个骄傲的家伙竟然认为自己就该受到所有女子的喜爱,而不惜用这种最笨的方式来帮助自己的老师。   才学有些人可能会喜欢,有些人并不欣赏有才华的男子,尤其是像张氏这种早就见惯了欧阳修等满腹才学之人的女人,她追求的东西更加的实际,比如财富,比如权势,再比如英俊的男子。   如果他这一肚子的诗才装在铁心源的肚子里或许能让张氏动心,不过,这也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加分项而已。   毒针就来的简单了,一针下去会让人痛不欲生,两针下去会让人没了做人的乐趣,一旦三针下去,无论张氏抱着什么目的也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蘑菇,毒针,火药向来都是铁心源的三大法宝,轻易不会使用,一旦使用,就要起到它该起的作用。   本来不会轻易示人的,不知为何,铁心源对苏轼这个家伙无论怎么看都怎么喜欢。   哪怕他正在干一件蠢事!   铁心源想起这些就不断地摇头,这个家伙这一生已经干过,将要干的蠢事还真是多如牛毛。   一生都在被朋友坑,却一生都对朋友抱着最大的善意和温情。   大名鼎鼎的元祐党人碑文上之所以会有他的名字,完全是因为他的朋友都在碑文上。   即便是被远窜黄州,写出让人痛彻心扉的《黄州寒食帖》也不曾对自己的朋友有过一丝一毫的抱怨。   自己的妻子赤着脚在东坡耕种,他拄着竹杖在黄州奔忙,自己住在四面漏风的陋室中也不忘在墙壁上画满雪花,称之为雪室!   在这样的境遇他依旧能写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这样的句子。   有朋自远方来,即便是让妻子当掉最后的一件首饰也要招待好自己同样遭难的朋友。   这样的一个人,让人根本就无法产生恶感!   教会了苏轼如何使用吹箭之后,铁心源就迈步走进了欧阳修家的中堂。   脸上带着微笑,如果苏轼能使用这根吹箭,铁心源就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即便是将来这个该死的乐天派悲愤到了极点,也能有一件可以反击一下的小小武器。   很多时候决定一个人忍让还是反抗的节点就是武器!   如今的吹箭不再是以取人性命为主要目的,更多的它是作为一种惩罚性的武器来使用的。   欧阳修家的天井很小,铁心源进去的时候,欧阳修明明早就看见了,却装作低头看书。   这是一种心虚的做法,这个正人君子还不会遮掩自己的神态。   “我不是来问你要那十匹战马的,更不是来要求您帮我提亲的,我之所以来,就想知道官家到底要我于阗国做什么?现如今,我于阗国刚刚在哈密站稳了脚跟,却百废待兴,即便是我有心帮助大宋完成自己的战略目的,我的部下们也不会允许我将于阗国的国运一次性的给毁掉。”   欧阳修尴尬的放下手里的书本苦笑道:“希仁兄说你会来找我,没想到你来的如此之快。”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如今哈密之地兵凶战危,在天山的另一边喀喇汗和回鹘可汗的战斗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胜负就要分出来了。   而西夏人,契丹人无不对我哈密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我离开哈密已经有愧于我的臣民了。   如果这件事继续拖下去,哈密一旦出现了危机,我难辞其咎!   如何还能将宝贵的时间用的无用的扯皮上面来。”   “一定要娶公主吗?”   欧阳修犹豫了很久之后,才说出这句算是非常有良心的话。   铁心源坚决的点点头道:“这是一定的,我幼年便与公主相识,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发誓要娶她,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可不算话?”   欧阳修的眼神很是温暖,落在铁心源的身上如同阳光一般,这个和煦如春风一般的家伙笑道:“烽火戏了诸侯,平王只能东迁。杨玉环一曲霓裳,剑南道上兵戈鼓噪,一代佳人芳魂渺渺,你莫要对公主宠爱过甚,重蹈了前人之祸。”   铁心源笑道:“我若失败,定是我思虑不周,准备不足,计谋失败,天时不予。无论如何也与妇人女子扯不上干系。”   “你许下十里红妆,闺阁之中可谓谈资,对帝王来说算不得什么。你若是以铁心源之名求娶公主,三十五万贯的红妆,定会成为美谈,你若是以三十五万贯为于阗国主求婚,则显得单薄一些。”   “官家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哈密如今只是一颗幼苗,经不起摧残,更不能担当大任。如果过早的将重担压在于阗国的身上,在下以为,官家和诸位王公们未免显得过于乐观了。”   欧阳修笑道:“你该去找包希仁的,官家已经立下规矩,将决断权给了他,你能否娶到公主也完全取决于他,你若是能够说服他,此事成矣。”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还请先生代为邀请。”   “哦?你与包希仁历来亲厚,为何还需要老夫从中撮合?这是何故?”   “这世上有三件事情是最愚不可及的。”   “愿闻其详。”   “其一:与西域人论理!”   欧阳修笑道:“这一点是否正确你最清楚,既然你这样说姑且信之。”   “其二:与宋人说危亡!”   欧阳修大笑道:“宋人生在繁华,死于安乐,与他们说危亡确实不合时宜。”   “其三:与包希仁论私情!”   欧阳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淡淡地对铁心源道:“铁汉并非无情,此言有失偏颇,一个以身许国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持身都是正的,大道无亏。”   “如果我还没有去西域,依旧是一个普通的宋人,一定会赞同先生之言的。”   “造化弄人,老夫忘记了你已经是一国之主,你的立场已经和大宋人截然不同了。包希仁刚正,对大宋是幸事,对你们这些想通过私情来从大宋获得好处的人来说,却成了恶人!”   铁心源自然听出了欧阳修话语中的疏远之意,不能从包拯那里得到的承诺,从他欧阳修这里也得不到。   对这些老夫子来说,中华的国土仅仅是中原而已,除掉中原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蛮荒和腥膻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一般的存在。   铁心源也不多说话,和欧阳修讲理是基本上没有用处的,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然如此,请先生告知希仁先生,晚生在西门外的茶亭等他。”   欧阳修没有留铁心源的意思,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挥挥手,一个灰衣老仆抱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了进来,放在铁心源的面前。   欧阳修这才道:“十匹良马价值万金,老夫囊中羞涩,只有这些,剩余的待老夫日后补足。”   铁心源愣了一下,打开箱子看了一眼不怒反笑:“先生留着这些银钱还有大用处。西行路漫漫,非一日一夜可以抵达的,这些钱留待路上花用也是好的。”   说完话就拱手告辞。   老仆瞅瞅面前的金银露出笑脸道:“相公,如此一来夫人应当不会再流泪了。”   欧阳修长叹一声道:“愚人之见啊,你难道没听见这个恶人准备裹挟老夫走一遭西域于阗国吗?”   铁心源来到前院的时候,发现苏轼竟然一脸的苦涩站在角门边上。   见铁心源出来了,就将吹箭吹筒抓在手里准备还给铁心源。   “怎么,不好用?”   苏轼心有余悸的道:“不是不好用,是太好用了。”   铁心源笑道:“既然好用那就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苏轼坚决的摇摇头道:“不能用,我宁愿看着张氏继续留在府上恶心先生,也不愿意看到张氏中箭之后的模样。   一个妇人后臀中箭,竟然会痛苦的忘记了羞耻,在大庭广众之下脱掉衣裙,在地上翻滚以求解脱痛苦……   这件武器过于恶毒,有悖人性,张氏做错事是她对不起先生,我用这样的武器来让她痛苦,这就是我的不是了。这就好比将我的心性放在和张氏心性同一个高度上。   我已经错过一次,心中已是有愧,焉能一错再错?   此非君子之德,吾不为也!”   铁心源笑着接过吹箭,重新放进怀里笑道:“西域之地有皑皑的白雪,有浩瀚的戈壁,有茂盛的胡杨,有铁一般颜色的群山,山水地势雄壮至极,不知子瞻可否有心远游一遭?”   苏轼笑道:“仗剑西游何其快哉,若有人能做我向导,走一遭西域为我心愿。”   铁心源看着苏轼笑道:“我来做你的向导,保证你去了西域一定能看到我们居住的这片大地是如何的雄奇。也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此行的。你速速禀明父母,准备行囊吧!”   苏轼吃了一惊一把拉住铁心源道:“我就是说说……”   铁心源狞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何可以出尔反尔,更何况欧阳先生也会一起去,你这做学生的如何能够弃先生于不顾?” 第五章 包拯来了   和大宋的士大夫们讨论未来实在是一个伤脑筋的事情,在智慧方面,士大夫们有绝对的自信。   不论面对如何险峻的环境,士大夫们自信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比如兵败契丹,比如兵败西夏……   武夫们不能解决的事情,文官们给解决了。   兵败澶州之后,就有了澶渊之盟,兵败好水口之后,就有了西夏的岁币,剿灭不了强悍的山贼就会有一个骑着驴子的文官进山去招安山贼,等将山贼招安之后,再用自己熟悉的官场套路将山贼整治的生不如死……   这种裱糊匠的本事武人是做不出来的,只有这些文官才能在吃亏之后,不是想着如何报复,而是想着如何稳定大局,让自己先有一个喘息的机会之后再谈其它。   自从斗将这种愚蠢的远古遗存消失之后,打仗的时候更多的是看谁家的粮草充足,谁家的武器先进,谁家的统兵官聪明,谁家的兵卒更加精锐,这样看起来,武将们就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大宋在经历了整整一代人的和平时期之后,士大夫们自认为有绝对的信心来面对这个纷杂的世界。   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一个聪明的士大夫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用两个……   他们不晓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野兽的东西,他们不和人讲道理,不和任何人讲情义,更不认为人世间通用的法则对他们有什么约束力。   大宋未来将要面对的未开化的野兽不只有一个西夏,还有金人和蒙古人。   在未来的百余年之内,这些原本老老实实的在荒原上苟活的野蛮人,会突兀的变得无比的强大,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铁木真尝言:战胜敌人,夺其所有,见其亲人流泪,纳其妻女才是人生之最乐。   当士大夫们面对这种一心盘算着将他们的妻妾纳为己有的敌人的时候,崩溃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当他们视若珍宝的妻女被金人掳掠,并如草芥一般处置的时候,士大夫们高高在上的心理神殿就轰然倒塌了。   铁心源想要这些士大夫们在野兽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先看看他们的雏形,将来再面对这些野兽的时候也好有一个心理准备,至少需要知道,面对这样的敌人,你除了杀死他之外,别无他法……   哈密需要中原文化的浸润,需要这些士大夫们去教导哈密的百姓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   褪掉他们身上的兽性,只有这样,自己的哈密清香国才不至于像别的西域国家一般,像流星一样只是一个短暂而灿烂的存在。   同样的,士大夫们也必须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圣人之道并没有完全笼罩世界,圣人也没有将自己的仁义礼智信这些个宝贵的财富散发给全世界。   不用理睬苦恼的苏轼,铁心源心情愉快的离开了欧阳修的府邸。   原本就没有指望欧阳修帮自己说情,一来,欧阳修还没有能够说动赵祯改变主意的本事,二来,以欧阳修的为人他也不会做这种损害大宋利益的事情。   只要是君子,一般都比较好欺负,尤其是欧阳修这种敦厚的君子更是如此。   不帮忙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歉疚之意。   如果在不损害大宋利益的情况下,用自己的痛苦经历来弥补,他们是非常愿意这样做的。   一个老呆子欧阳修,加上一个小呆子苏轼,铁心源觉得自己哪怕是多花点钱,都不算冤枉。   如果能让这两个人定居哈密,哪怕皇帝再要一百万贯,铁心源也会咬着牙去弄钱。   去西边城门口的路上,铁心源若有所思的问孟元直:“你说我们要是花钱从大宋购买儒生,你说皇帝会答应吗?”   孟元直闭着眼睛冷笑道:“皇帝一定会答应,可是,那些被当做货物卖掉的儒生,一定会自杀!”   “那就算了,不知道高价聘请成不成?”   “没本事的去了哈密你也不要,有本事的你花多少钱也买不来,那些大头巾们的脾气倔强着呐。”   铁心源羡慕的看着那些摇着团扇出城门去采青的儒生们,觉得这些人留在东京城里实在是被浪费了。   尤其是看着那些穿着圆领青衫的太学生,铁心源心中就会升起浓烈的嫉妒之心。   “别看了,这些人都是官家的,人家老赵家用了百年时间来养士,现在正是收割的好时候,你要是也想用这样的人,最好也开始养士吧。你比较聪明,大概用个五六十年就会达成这个目标。”   铁心源自然是知道孟元直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是在安慰自己,担心过于严苛的事实,伤了铁心源的雄心。   铁蛋开的那个茶水棚子如今已经是大宋都城边上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离城的远人,一定会在这个茶水棚子里和亲友告别,至于折杨柳这样的事情,会放在黄河岸边。   将欢乐留给友人,把孤独留给远行的自己,这在东京城已经蔚然成风。   铁蛋守在棚子里,昔日的小少年,如今变成了一个大少年,除了依旧肥胖之外,他的变化不大。   可能是因为过早结婚的缘故吧,这家伙能通过味道来辨别好坏人的本事好像消失了。   为此,铁心源将这个小小年纪就偷吃禁果的家伙好一通揍。   铁心源的道理都是和别人讲的,对于水儿,火儿,铁蛋他们,铁心源讲道理的方式非常的简单粗暴,一般都是揍一顿之后,再说他哪里做的不对。   铁蛋的老婆小离儿,远远看见铁心源过来了,就努力的吸自己的肚子,还吧腰弓起来,她很担心被源哥儿看到自己怀孕的样子,那样的话,铁蛋又会倒霉。   “哼,没一个听话的。”   铁心源瞅了一眼小离儿,把一大包安胎药放在她的手上:“有了身子就不要到处乱跑,十四岁就有了身子,就不顾自己的命了?早就告诉你们年纪太小有了孩子会很危险,全被你们当成耳旁风了。从现在起,你就给我好好地按照我留给你们的那套东西做,现在苦累一点,生孩子的时候就保险的多。”   小离儿红着一张小脸,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的几颗白麻子都能红的滴出血来。   铁心源看到铁蛋的时候,脸上温和的表情就不见了,冷冷的道:“连一点小小的欲望都没法子克制,还怎么指望你将来担当大任?”   铁蛋嬉皮笑脸的道:“没指望担当大任,只希望就这样富足安稳的过完这一辈子,再说了,有哥哥们在,小弟我就算是没本事难道你们会不要我?”   铁心源哼了一声,指着越发精致的茶水棚子道:“怎么不改成酒楼?这样太浪费你这里的好地段和好名声了。”   铁蛋摇头道:“茶水棚子没人抢,酒楼就会有人抢,这两年来这里准备合伙开酒楼的人很多,都被我拒绝了,能有现在的样子我很满意。”   自己可以胸无大志,却不允许自己兄弟胸无大志,铁心源无奈的指指铁蛋,就走进了茶水棚子,开始为包拯的到来做准备。   这一次见面和以往每次见包拯的场面都不一样,作为晚辈见包拯和作为一个国王见包拯是完全的两回事。   铁三百和拉赫曼一个持刀一个负弓箭,如同门神一般守在棚子外面,十个全副武装的清香谷武士昂首挺胸的站在棚子两侧呈雁翎状,而胡人打扮的孟元直则袖手坐在茶棚角落里一眼不发,一看就是一个不能招惹的绝顶高手。   太阳已经渐渐西垂,铁心源坐在茶棚里面自斟自饮,看不到半点的急躁之意。   和包拯这样的家伙谈判,谁要是急躁,谁就输了一半。   包拯这时候可能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瞅着茶棚子,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突然出现。   而后再来一套电闪雷鸣一般的进攻,从而打垮铁心源的最后一道防线。 第六章 总喜欢六路进攻的宋人   包拯此人行事看似如同雷霆暴雨,致人死命的一招却往往是在无声无息中完成的。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迎着他的狂风暴雨施以暴雨狂风,寸步不让针锋相对才是正确的。   如果面对包拯强悍的气势退让三分,这个老家伙就有让你退让一万步的本事,等你退无可退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早就没了招架反抗之力。   当太阳落山落得只剩下半张脸的时候,包拯踱着方步走进了茶棚。   铁心源布置在茶棚外面的武士对这个老家伙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威慑作用,以前的时候,这一招是老家伙经常使用的,一顿杀威棍曾经让无数人如同走了一遭地狱。   茶水的第二泡是最有味道的时候,包拯自然不会放过,取过茶盅自斟自饮了一杯道:“自你离开,老夫就再也未曾饮过如此好滋味的茶水,这一次把方子留下来,老夫也学学你这套装神弄鬼的东西。”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先生常年忧国忧民,这两样物事自然不能少,否则脑中装满红尘事,此生未免过于无趣了些。”   包拯喝了一口茶,摇头道:“此生已经许国,不敢稍有懈怠,品茶饮酒只是自娱自乐,万不敢让他侵扰国事。”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揠苗助长智者不为,官家素来英明,堂上兖兖诸公也都是干城之具,为何对新生的于阗国期望过甚?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此乃四时正理,大宋没有春种,没有照料夏长,如今却要秋收,是何道理?”   包拯看着铁心源半晌一言不发,最后叹了口气道:“大宋终究留不住你。”   铁心源笑道:“我离开大宋是对的,这两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重新回到东京城之后才想明白,我发现我和这个国家这座城池格格不入。   那些西域人来到了这里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变成一个大宋人。   而我出生在这座城市里,却成了这座城市的客人。   既然没有归属感,也就谈不到忠诚,没有节操利益当先的官人自然极为恐怖的。   尤其是我这种将来有希望拜相封侯的人。   诸位先生未雨绸缪,在我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将我发配西域,算是真正的高瞻远瞩。”   包拯笑道:“想明白了?哈哈,如果你只是一介庸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你自小就和陛下比邻而居,更难得你年纪轻轻就才名远扬。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我大宋有的是这样的神童,看到你日渐成长,官家对你非常的看中,即便是你在国朝武状元大典上用阴谋诡计,官家和老夫也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这样的小调皮是你成为将来的名臣必备的一个小素质。   随着你的年龄渐长,到了这个时候,你的心性就比你的才能更加重要了。   忠诚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只可惜老夫从你身上看不到任何的忠诚,你就像一个游离在大宋之外的陌生人,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   铁心源笑道:“我爱这个种族,爱的要命,只是你们看不出来啊。   出于对这个种族的热爱,我敬献了神臂弩,出于对这个种族的热爱,我敬献了火油,出于对这个种族的热爱,我连自己的发财秘密琉璃都敬献出来了。   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获取你们的信任,让你们一次次的对我施加更加严厉的磨勘手段。   去金城县当男爵,这问题其实不大,只要给我几年时间,我不但会收复兰州,还会在那里修建一条坚固的防线,不敢说阻绝青塘和西夏的入侵,在他们中间添加一枚楔子让他们感到难受,我觉得还是能做到的。   可是后来,穆辛来了,你们就把我一脚踢给了穆辛,让我远离大宋……先生,这已经不是磨勘,而是放逐了。”   包拯的脸皮抽搐一下,坐在铁心源的对面道:“苏武有北海牧羊,班超有绝域五十国……”   铁心源截断包拯的话,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肩胛上的那道永远都不能愈合的小洞笑道:“先生知道穆辛是如何对待我的吗?在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有一道锁链穿破我的肩胛将我锁了起来,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大食人牵着锁链的另一端……就像在牵一条狗!”   包拯看着笑吟吟的铁心源,再次叹了口气道:“你将如何?”   此时再和铁心源谈恩义谈栽培就是一个笑话了,这样的羞辱出现之后,铁心源能够坐在东京城外和包拯侃侃而谈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原本我是带着满腹的怨气秘密来到东京城的,准备报复一下这个带给我无尽羞辱的地方。   比如夏悚,比如您,比如官家,比如这座无情无义的城市。   结果,当我偷偷回到我家老宅子的时候,在那里我看到了让我原谅所有人的理由。   即便你们这群人对我百般的防范和羞辱,我还是得到了一份关爱,和爱情。”   “你是说长公主?”   “是啊,没有婉婉每日里打扫我的老宅子,如果我的枕畔没有留下婉婉的体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说实话,先生,这座城对我没有秘密,在我的眼中这是一座千疮百孔的城市。你们建设了它,却没有想到该如何保护她。”   “你在威胁我吗?”   包拯的语音变得低沉而有威严。   铁心源笑着摆摆手道:“我现在只想早日将公主迎娶回家,无论是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只请先生千万莫要在这件事上再设置障碍,至于你们想要进攻青塘,我没有什么意见,能够两不相帮已经是我能做的极致了。   毕竟,青塘对我哈密清香国多有帮助,两不相帮已经是无情无义的表现了,再进一步这会让我连人都没办法做。   而我也有我自己的麻烦,喀喇汗国与回鹘国的战争就要分出胜负了,这个时候到底是要参与战争,夺取最后的利益,还是坐山观虎斗,最后捡便宜,都需要我亲自决断,实在不宜在东京久留。”   包拯皱眉道:“青塘人也知道我们要进攻他们的消息吗?”   铁心源摇头道:“应该不知道,角厮罗死了,他的儿子们正在争夺王位,他几个势力庞大的部下也在积极地拓展自己的势力,内斗都自顾不暇,谁有心情考虑一向温顺的大宋会悍然进攻他们。这一次,诸位先生收复河湟,将边境向外推出千里之地应该是可行的。”   “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包拯并不因为铁心源前面的话生气,而是饶有兴趣的问他,作为明白人,在这件事上要是还隐瞒,那就是侮辱人了。   “青塘百姓生活在高原上,气候恶劣,交通不易,生活自然困苦,再加上两百多年的部落战争,已经完全摧毁了这个种族的自立信心。   昔日强大的吐蕃人,如今流落在西域各处艰难求生,年纪长一些的人或许还记得自己的部落,而国家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如今,在大宋的秦州,富弼招揽了那么多的蕃军,可见在秦州之地,分化的力量已经显现了。   如今要做的事情就是从秦州一路向河湟推进,至于能够推进到哪里,就看诸位相公的本事了。”   “你连这些事都知道?”   铁心源有些烦躁的道:“能进攻青塘的法子就那么两种,而分化,利诱又是你们最擅长的。富弼这样的重臣留在京兆府一动不动就是八年,连修建种马场这种对大宋至关重要的东西都不在乎,您说他在关注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啊,小子,你现在告诉老夫实话,你清香国真的有十万控弦之士?”   “那是扯淡,七八十万人,如果硬要凑出十万控弦之士,哈密的土地谁去耕种?牛羊谁去放牧?商队还要不要四处行商了?”   “这么说,你能凑出十万控弦……”   铁心源苦笑道:“不是会骑马的人就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不会打仗的人上了战场只会成为累赘。我清香国要的是精兵,不是用牧人和农夫凑出来的乌合之众。”   “五万?”   “只有三万,我们不是流寇,更不是马贼,没有全民皆兵的说法。   其实三万骑兵已经多了,按照我的预计,能有一万五千名合格的骑兵,我清香国就能纵横天山南北。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想要我匆忙间组织起一支大军,就算是不能进攻青塘,也能牵制青塘的大部分军队,好让你们从秦州对青塘人发起突然攻击。   这事您还是算了吧,大宋朝堂保守不住这个秘密的,而大宋军队也没有发起突然攻击的能力。   即便是有,千余里的后勤,也会让那支进攻的军队最后因为缺少粮秣的供给而惨败的。   在习惯了突然袭击别人的青塘人面前,大宋的军队还是好好地完成集结,然后再平推过去,用绝对的实力碾压敌人是最稳妥的一个办法!”   包拯笑道:“六路进攻……”   铁心源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不等包拯把话说完就道:“六路进攻西夏,结果被人家先是击败了一支军队,最后造成全线溃败,这样的教训你们还没有接受吗?   六路军队踏过高粱河去进攻契丹……然后太宗皇帝都中箭了,最后不得不坐着驴车逃回来。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就不能老老实实的抱成一团向前推进吗?   明明实力占优,为何要分兵?” 第七章 喜欢下闲棋的士大夫们   大宋的铁甲步卒在这个时代天下无敌,这是一个常识!   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组成的步人甲,一般重量达五十八宋斤。   不论是西夏人的破甲锥,还是契丹人的雕翎箭,对步人甲的伤害其实都是非常有限的。   以铁甲、长枪强弩为主要装备的重步兵,以密集阵型依托壕沟堡垒,配合少量的具装骑兵屡屡击败西夏,契丹两国的骑兵。   只可惜,这种击败仅仅是击败而已,同样因为负重过多,他们也只能完成击败,却不能全歼敌人。   一支抱成团的重步兵,只要指挥中枢不乱,哪怕是在敌人的包围中,他们依旧可以如同一头头皮坚肉厚的野猪一般突破敌人的包围圈。   步兵威力最大的时候就是他们组成大队的时候,骑兵可以冲击第一,第二,甚至第三道防线,在这样的冲击下,他们的速度很快就会被铁甲步兵消耗干净。   当骑兵不再有速度优势的时候,他们手中轻便的马刀在面对重甲步兵的时候,他们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铁心源一直认为,那些经典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都是弱方主帅在明知道会输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发疯,只要某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全军覆没就是对他最终的惩罚。   “不是我们喜欢分兵,而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支过于庞大的军团他的后勤保障很难支应。   一万铁甲步卒想要运动,就需要驮马三万,大车千乘,民夫两万人之多……   十万铁甲步卒需要的驮马,大车,粮秣,工匠,不仅仅是在一万铁甲步卒需要的基础上多加十倍的问题。   这是一支可以颠覆……”   铁心源笑道:“也就是说皇帝根本就不允许这样一支可以颠覆国家的力量交给某一个人对吧?分成六支让那些将领们相互制约,相互监视,相互掣肘,相互推诿扯皮。这样一来确实没人能够反叛,陛下也足够放心,问题是,都去忙这些事情去了,谁去打仗?”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这并非我大宋首创,唯一能指挥这样一支军队的人,只有皇帝!若是将这样的一支力量轻易地交给别人,莫说官家,就是老夫这一关都休想过去!”   “那就让皇帝去带兵啊!”   “官家乃是国家之根本,怎么轻易涉险?”   “既然如此,吃了那么多的败仗,你们有什么想不通的?”   包拯笑道:“你切莫说的轻松,等你的国度壮大之后,这些问题你一样会遇到,老夫倒是很想知道你如何解决?”   铁心源大笑道:“简单啊,直接统兵官只需要统兵千人就足够了。能指挥他们的只有国家的高级将领,而高级将领是不直接统兵的,他们只有在战时才会零时统御抽调过来的统兵官作战。”   包拯鄙夷的瞅着铁心源道:“这一套大宋早就……”   “早就使用了是吧?结果造成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局面是吧?”   包拯拱手道:“愿闻高论!”   铁心源摇头道:“当然不能说,如果您愿意去哈密清香国担任全权大法官一职三年,清香哈密国对你就没有任何的秘密。”   包拯捋着胡须大笑道:“蒙你看重,老夫荣幸之至,久在中原,非常想去见识一下西域大漠的雄奇。如果官家允许,老夫陪你走一遭清香哈密国担任全权大法官三年又如何?先说好,老夫的俸禄可不能低了。”   铁心源叹口气道:“如果您真的能去,哈密清香国的国库任您使用。”   包拯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眯缝着眼睛道:“老夫已经年迈,如果去了你的清香哈密国,最大的可能就是埋骨异乡。不过,大宋朝堂上有的是年轻的俊彦,如果你能给他们一个恰当的职位,让他们尽展所学,此事未尝不可!”   “嘶!”   铁心源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都在缩小,他万万没有料到皇帝和那些大佬们想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包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水道:“一个强大的哈密清香国是符合我大宋利益的。   当一个强大的哈密清香国出现在西夏,契丹人的背后,我大宋也就会有一个真正的盟友。   这对那两个苟合在一起对大宋施压的国家而言会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   你现在的哈密清香国,不论你说的多么辉煌,终究掩盖不了你们实力低弱的现实。   如果大宋能够帮助你们变得强大起来,即便是暂时吃点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铁心源坐直了身体瞅着包拯道:“已经有了方略?”   包拯笑道:“早在你远走波斯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一个方略。   原本要扶持的是于阗国,只可惜,那个国家已经灭亡了,后来我们就把希望寄托在波斯人身上,希望波斯人能够和西夏,契丹恶战一场,而后,再由我们来坐山观虎斗,最后完成对西夏,契丹,或者波斯人中的某一个胜利者的最后一击,完成重振汉唐声威的梦想!   派你去波斯,真的没有谋害你的意思,只希望你能在波斯混到一个比较高的职位上……   结果,你总是出人预料,没去波斯,却重建了于阗国,这是我们从战乱的西域那里得到的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扶持别人哪有扶持你来的让人放心。”   铁心源吃惊的连手里的茶杯掉了都没有感觉,傻傻的看着包拯问道:“这主意是谁出的?你们当初考虑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了吗?有考虑到我被人家大卸八块当肉干的可行性了吗?”   包拯笑呵呵的道:“老实说,没有,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计划,成功了收获颇丰,即便是失败了,也就是损失了几个人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   包拯说这话就把脑袋扭向一边装傻的孟元直道:“在老夫的一双利眼之下,孟元直,你以为黏上一把黄胡子,穿上一套胡人的衣衫,就能瞒天过海吗?秽乱宫廷是个什么样的罪责?你以为就凭你的武功就能逼迫朝廷放过你么?如果不是因为你还有用处,你的九族早就被老夫的快刀剁成肉酱喂狗了。”   铁心源瞅瞅已经汗流浃背的孟元直,再看看坐在那里阴笑的包拯,皱眉道:“西夏就是在你们这种心态下催生出来的一个变态的怪物。”   包拯笑道:“你不同,你可能看不起我大宋的士大夫们,却对那些百姓怜悯有加,再说了,即便是你成了第二个李继迁,情况又能坏到哪里去?   只要西域的战争一日不停,大宋就能多一天的好处。   欧阳修和我说了那个蒙兀人的故事,老夫听了感同身受,既然北海都已经结冰了,那些蛮人们就一定会被严寒的天气驱赶着南下,结合大宋从高丽国得到的消息印证之后认为,西边,北边的乱局将要到来。   但是啊,想要那些蛮人们形成气候真正威胁到西夏,和契丹没有近百年的时间是不用想的。   在这样的状况下,提前布置一手闲棋,是非常有必要的,反正西域之地原本就不是我大宋的,谁当国王你以为我们会在乎吗?   有本事你统一西方,北方,我们再对峙就是了。”   铁心源惊讶的道:“大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魄力了?这不是你们做事情的方式啊。”   包拯大笑道:“无关紧要的臆想谁都有,身为大宋的臣子,杞人忧天的本事还是要有的,这不过是一个想的比较远的计划而已。”   “经略青塘是你们想的比较近的计划?既然已经有了远的和近的计划,那么失败之后的防范机制你们也应该已经有了吧?”   “这是国之大事,如何能讲给你听?”   “能不能把国子监里的年轻人全部派给我,我来付俸禄,按照他们在大宋俸禄的三倍算起。另外啊,欧阳先生和他的弟子们是不是也能派去哈密,我一定把他们当做神一样的供起来,让我圣人的光芒也好照耀一下我蒙昧的哈密臣民?至于密谍司里的人就少派点……”   月上中天的时候,包拯走了,他刚刚一走,两天前就已经开始鸣叫的青蛙,在安静了半晚上之后又开始鸣叫了。   天知道老包在来的时候带来了多少护卫守卫在周围。   “我们离开吧!”   孟元直脱掉身上的胡人衣服,焦躁不安的在茶棚子里走来走去的。   铁心源笑道:“前两天你还兴致勃勃的想要通过我儿子来夺取大宋的江山,现在已经出现曙光了,你怎么反倒变得害怕起来了?”   “我们暴露了!”   “我们早就暴露了!”   “我睡了皇帝的妃子!”   “我想,皇帝的女人很多,他应该不会太在意的。”   “我在意啊,当初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才发现皇帝依旧耿耿于怀,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更何况这种事情只要是男人根本就没法子原谅。”   “你来东京的时候可不害怕!”   “此一时,彼一时,你我二人从头至尾都被人家监视着,这实在是太吓人了。” 第八章 受伤的赵祯   孟元直想用铁心源和赵婉未来的儿子来觊觎人家赵祯的皇位。   同样的,赵祯也想利用铁心源和赵婉的关系来控制刚刚兴起的哈密清香国。   一点钱财还真的没被赵祯放在眼里,他现在是全天下百姓称颂的仁慈君主,这并不表示他不能横征暴敛。   身为帝王,想要东西,自然只会要最好的,比如一个国家,皇帝就是干这事的,而且,弄回来一个国家远比打一两场胜仗来的更加荣耀。   包拯刚才只把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铁心源控制的哈密清香国比较符合大宋王朝的利益,但是啊,大宋自己控制的哈密清香国用起来岂不是更加的方便?   这种事情不能明说,虽然铁心源知晓皇帝打的什么盘算,自然会有应对的方略,如果明明白白的说出来,那只能说明,铁心源和包拯之间有一个人是蠢货。   孟元直是一代宗师,可惜,他这个宗师面对皇帝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自制力。   多年养成的敬畏习惯,即便是脑袋告诉他皇帝如今命令不了他,他的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随着皇帝的指挥棒乱转,包拯一句威胁的话语,就让他乱了分寸。   国家和国家之间的交往,其实就是一个刺猬抱团取暖的一个过程,只能一边慢慢的试探,一边忍受疼痛,直到找到一个既能取暖,又能将疼痛控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谈判自然是士大夫们非常擅长的东西,用小恩小惠利诱,然后再用阴谋算计,最后达到彻底控制的目的。   这就是士大夫们的能耐。   包拯一顿乱拳砸下来,铁心源只能见招拆招,大宋精英们进入哈密,还真的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是铁心源的太祖曾经说过的一句名言,铁心源觉得这句话用在哈密非常的合适。   自己手下全是傻蛋,只能上马杀敌,没一个可以下马抚民的。   就一个阿大或许还能有那么点用处,只可惜这家伙长着两颗脑袋,还是一个学帝王之术的。   当初为了让哈密的百姓对他多出来的那颗脑袋不感兴趣,铁心源就做了很多的事情,如今要所有人对他的两颗脑袋不产生畏惧,这太难了。   大宋文官们能干什么铁心源非常的清楚,这一套他在国子监里系统的学过一遍。   说实话,封建主义发展了千年之久,早就将无数的规章制度制定的滴水不漏。   绝不是铁心源这个对任何事情都只有一知半解的人能比拟的。   屯田,垦荒,调配人力,准备物资,计算得失,考量民情,安抚百姓这些事情都需要专业的人士来干。   绝对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就能干这些事情。   精英士大夫们是皇帝手上最强大的一颗棋子。   赵祯在得知铁心源已经打下一块地盘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铁心源手里到底有没有可以帮助他统治这些地盘的人手。   包拯稍微试探了一下,就得到了一个非常满意的答案,和他们预料的一样,铁心源身边除了一群马贼之外什么人才都没有……   “如此说来,那个皮猴子的身边只有一群武夫了吗?”赵祯靠在暖阁的锦榻上,笑眯眯的问包拯。   包拯站在初升的阳光里笑的很开心,拱手道:“陛下明见万里,老臣见到那只皮猴子的时候,他身边确实围满了武士,仅仅是悍将,就有三员之多。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个孟元直!”   赵祯冷哼了一声道:“朕这个皇帝当得委屈啊!”   包拯并不回答皇帝的这句气话,继续笑道:“这就能看的出来,皮猴子对胡人依旧有着非常强烈的戒备之心,不论去那里多会带着那个孟元直。”   赵祯探出小拇指掏掏耳朵道:“爱卿以为兖国下嫁之后会不会受委屈?”   包拯笑道:“他们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即便是分别也没能让他们有半点的疏离。兖国公主在陛下面前智计百出的拒嫁,铁心源刚刚打下来了一块地盘,就不管不顾的来到东京想要迎娶公主,即便是面对天价聘礼也不曾皱一下眉头。按照老臣之见,兖国与铁心源确实是难得的良配。”   赵祯再次哼了一声道:“朕当年就不该心软的,如今,让这个皮猴子坐大,竟然能逼着朕嫁公主给他了。”   包拯呵呵笑道:“陛下当年青眼有加,没看错人,孤身一人进西域,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能立国,铁心源确实当得起英才之名。”   赵祯听包拯这样说,抬起头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包拯笑道:“你还真的答应帮他做媒了?”   包拯笑道:“老臣年岁日长,已经不堪陛下驱驰了,如今对繁杂的国事日见力不从心。每每看到有小儿女情投意合,出双成对的就觉得心头舒畅。”   赵祯慢慢的起身,也站在阳光里,瞅着窗外不远处那株碗口粗的柳树道:“那棵树还是朕在庆历六年的时候从黄河边挖过来载下,如今,那棵树都已经可以遮阴了。   爱卿老了,朕也老了……   算了,不折腾那只皮猴子了,本来朕还想用契丹的王子,高丽的王子,大理国王子来继续让他为难一下的。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皮猴子已经尽可能的拿出自己的诚意来了。   爱卿,你去告诉那只皮猴子,让他纳吉吧。   他们的名字朕已经让司天监合过,八字也很相配,司天监的少监雷通说这是一门好姻缘。”   包拯皱眉道:“陛下,铁心源此人喜怒无常,杀伐果断,如果陛下用那三国王子来试探铁心源,恐怕那三人会有性命之忧。”   赵祯回头看了包拯一眼道:“这里是东京,那个皮猴子也敢放肆吗?”   “暴虎冯河,铁心源是老臣见过的最喜欢用杀人手段来将麻烦一次彻底解决的人。”   “铁心源未必有这样的手段,倒是那个孟元直想要杀那几个王子,不算太难。”   包拯正要向皇帝询问一下铁心源和赵婉的佳期,见王渐总是在帷幕后面缩手缩脚的,似乎有事禀报。   包拯只好平息了这个心思,躬身告辞。   赵祯继续沐浴在阳光中良久,才沉声道:“皇后那里开始动手了吗?”   “启禀官家,皇后已然杖毙十六名宫奴!”   “可有不妥之处?”   王渐把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低声道:“其中有三个未曾去势的宫奴!”   赵祯似乎并不生气,在阳光中伸展了一下胳膊道:“朕想要一个皇儿,她们更想要一个男丁,这未必与私情有关,只是想要诞下一个健康的男丁。宫中本就是阴盛阳衰之地,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不值得深究。只可惜,她们似乎忘记了,朕要的是自己的孩儿来继承我大宋江山,这件事,还用不着劳动旁人大驾。”   “柳淑妃……淑妃的底子不干净!”   “这么说,朕一向宠爱的赵王也有问题?”   “酷刑之下,柳妃已经招供,密谍司已经擒获三个与柳妃有染……”   赵祯烦躁的摆摆手道:“赵王赵宽突然罹患恶疾夭折,柳妃痛失爱子,也随着一起去了!告诉皇后,朕感到了无尽的羞辱!”(此处为史实……唉,鼻涕宋啊!赵祯身上污点……)   王渐应诺一声,就爬起来向皇后那里狂奔,柳妃那些人只要多活在这个世上一天,皇帝身上的污点就一天无法消除。   王渐走了,赵祯这才松开了手里的桃木如意,他在不知不觉间,就把手里的桃木如意硬是给捏断了。   即便是宫殿中渐渐被春日的暖阳给铺满了,赵祯依旧觉得这座宫殿阴冷的如同冰窖。   他以为自己有一个儿子,结果发现是空欢喜一场,他当初对赵宽有多么的宠爱,现在就有多么的痛恨。   赵婉的心情很好,她刚刚听报喜的宫奴说父皇已经答应自己和铁心源的婚事了。   于情于理都需要来感谢一下她的父亲,感谢他没有因为规矩而让自己错失了一桩好姻缘。   和水珠儿一起采集了一篮子新发的嫩柳,父皇最喜欢这些柔柔的嫩柳了,总喜欢在花瓶里插满这东西。   赵祯就坐在阳光里看着自己的女儿欢快的将一根根鹅黄色柳枝插进瓶子里。   他的目光习惯性的盯在赵婉白皙的脖颈上,在头发因为忙碌而自然飞扬的时候,赵祯看见了赵婉脖颈上指头蛋大小的一块胎记上。   胎记很淡,几乎看不出来,赵祯却看的非常的清楚,那处胎记,赵祯曾经看过无数遍。   这样的胎记,他自己的脖子上也有……   忙碌完毕的赵婉,上前揽住赵祯的手臂娇笑道:“御花园里的柳树已经长老了,孩儿从假山阴坑里发现了一棵不大的柳树,上面的枝条才抽出新芽,父皇,您觉得这样摆放好看吗?”   赵祯任由赵婉摇晃他的胳膊,笑眯眯的抚摸着赵婉的秀发道:“你若是男儿,该多好啊!”   赵婉不解的抬头看着父亲,却发现父亲微笑着道:“快去准备嫁衣吧。朕的女儿如此的完美,如果那个皮猴子对你不好,朕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赵祯不知不觉的将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 第九章 美丽的嫁衣   年年压金线,却不知为何人做了嫁衣裳!   赵婉的嫁衣自然不会是为别人制作的,也不会只有一件,女子爱美的天性,让她看到任何一件喜庆吉祥的嫁衣都想拥为己有。   她本就是一个有钱的公主,一个让宫里所有人都嫉妒的有钱的公主。   两年前的时候,东京城中出售的最精美的琉璃就是出自赵婉之手。   那时候琉璃还是无价之宝!   赵祯坐在柔柔的柳枝旁,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不断地换穿着各种各样美丽的嫁衣从屏风后面羞答答的跑出来,让父亲看。   赵婉自然是极为美丽的,五颜六色富丽堂皇的嫁衣更是将她美丽的容颜衬托的如同天女。   “这件绛色的就很不错,颜色很正,和我儿非常相配,只是上面的金线和凤纹太多,我皇家天女还用不着用这些俗气的东西来点缀身份。我儿身体里流着这个世上最尊贵的血液,有他,足矣!”   赵祯如同一个普通父亲在评判女儿的嫁衣。   “崔织女说没了金线和凤纹衣裳就没了喜气,还说女儿的衣衫其实不是穿给自己看的,而是给天下臣民们看的,公主的仪驾要符合国制。”   赵祯晒然一笑:“国制是朕拟定的,朕说可以自然百无禁忌。只要我儿满意,违制又如何?”   赵婉愣了一下,父亲向来遵守典章制度,即便是夜晚感到饥饿也不会轻易地进食,今天到底怎么了?   母亲照例是一个背景一般的存在,皇家的教育就是这样,如果赵祯和别的皇帝一样子女众多,赵婉或许会跟自己的母亲比较亲近。   只可惜,赵祯的儿子们全部夭折,没有机会让他表现慈父或者严父的任何一面,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只有将自己对子女的怜爱,全部倾注在赵婉这个早就确定而且毫无争议的女儿身上。   当赵祯将一串明珠挂在女儿脖子上的时候,这一过分殷勤的动作终于引起赵婉的怀疑。   她仔细辨认之后,终于从父亲眼底看到了一丝难以遏制的痛苦。   “父皇何故悲伤?”   赵祯强笑道:“无他,一些琐事而已。”   赵婉拉着父亲的手瞅着早就无声无息到来的王渐道:“本宫尝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却不知王大伴是如何为君父分忧的?”   王渐面无表情的立刻跪下来,却一言不发。   赵祯强笑道:“我儿错怪王渐这个奴才了,这世上人心太贪,太恶,太险,我儿日后入主哈密清香国,当记得不可过于仁慈。在万里之外,父皇的威能也护不了你。”   赵婉见父亲不说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悲伤,也不再换嫁衣了,命水珠儿取过围棋,父女二人笑吟吟的开始手谈,赵婉很想通过一局棋,让父亲明白,自己并非柔弱无用的人,而是堂堂的大宋长公主!   宏伟的皇宫矗立在夕阳下,显得高大而庄严,如果不是后花园外面的重庆门有一道黑烟冒起,这座皇城就会显得更加的肃穆。   身为殿前司侍卫大臣,包拯忧心忡忡的瞅着那道黑烟已经足足有半个时辰了。   皇宫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宫城,如果需要,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根本就不必出这座宫城。   重庆门附近有一座焚化场,但凡是无用的东西或者一些涉及隐秘的东西一般都会被太监们抬到这里来焚化。   没用的东西自然也包括一些尸体一类的东西,因此,焚化场还有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名字,叫做化人场!   焚烧尸体的味道自然和焚烧别的东西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在这个晴朗无风的日子里,即便大庆殿距离重庆门足足有三里之地,皮肉烧焦的味道依旧隐约可闻。   焚烧尸体这种事情,在官家登基之后已经很少了,今天却突然间爆发了。   焚化场的黑烟从下午到黄昏都没有熄灭过,日落时分,黑烟显得越来越粗壮。   大庆殿里的宦官们面无表情的开始掌灯,廊殿里的包拯从他们的脸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只有晚上突然改变的风向,将黑烟吹得微微向南,化人场传来的焦臭味道,让人几欲呕吐。   外臣不管内宫事,他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道——丙寅日,化人场黑烟滚滚经日不息,不知几人身死,几人魂归离恨天……   “看尽三十三宫阙,最高不过离恨天。数遍四百四病难,最苦不过长牵念。”   远行并非是灾难,灾难是远行而不知道归期!   欧阳修呆坐在书斋里,泪眼朦胧的瞅着眼前的苏轼,两人凝噎无语。   “子瞻可还有未了之事?”   欧阳修长叹一声,抹去眼角的泪水问道。   呆滞的苏轼这才从悲伤中清醒过来,连忙拉着先生的手道:“这是真的吗?”   “铁心源狼子野心,一心想要重建于阗国,他用重金打动陛下,给他派遣了一支文官队伍,这其中就有你我师生二人。此去万里迢迢,生死难料,唉,子瞻啊,都是为师害了你。”   苏轼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那铁心源不知何故对弟子极为倾心,在先生告诉我这道旨意之前,他已经连续两次邀请弟子走一遭西域了。先生被弟子牵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欧阳修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我们师徒人家都看中了,想要弄去西域为他牧民。”   苏轼历来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乐观性子,皇帝的旨意已经颁发,没有更改的可能,因此他只是悲伤了一会就认命了。   “先生,弟子观那铁蛤蟆行事诡异,处处出人预料,说不定他在西域已经开创出来了一个大好的局面……”   “谈何容易,那于阗国早就灭亡了,在经历了胡人王的数年追杀,如今能苟活下来千人,老夫就算他有本事,更何况铁心源此人,在西域夺取了西域马贼王一片云的基业,他以马贼起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子瞻不可过于乐观。”   “马贼们贯会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四处打劫,四处征伐仔细想来,也别有一番风情!哎呀,先生,您揍我做什么,您的戒尺应该落在那个铁蛤蟆的脑袋上才是,他才是罪魁祸首!”   “你这不知死活的混账,你我师徒如今陷入困境,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你竟然已经开始羡慕马贼们害民之举,不揍你,你也会成为一个马贼。”   苏轼疵牙咧嘴的揉揉自己的脑门道:“先生尽量往好处想,那个铁蛤蟆如果想要我们师徒的命,在东京估计就能做到,没必要费尽心机的走通陛下的门路,派我们去西域做什么官。弟子估计,他是真的手里没人了,才会出此下策,学生知道他的害人手段,真是神鬼莫测。”   欧阳修想了一下道:“同去的不仅仅是你我师徒,还有十四位已经完成观政太学生,二十名县衙六部小吏。   老夫还听说,原本陛下选定的人选是十四位从县令职位退下来等待重新任职的牧民官,被平章事庞籍一口回绝之后,才变成一十四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学生。   听说这一次官家也算是下了血本,已经颁下旨意,告知这十四名寒门太学生,一旦从西域归来,官职就会连升三级,实职入本官,也就是说,他们只要从西域归来,即刻就是一位中县县令。   至于那二十名胥吏。全是贪墨龌龊之辈,本该秋后问斩,官家许他们从西域归来之后前罪不问。”   苏轼嘿嘿笑道:“既然官家下了重注,我们师徒不论,那些吃苦之后就能回来入官的太学生,自然会按时归来,至于那些胥吏,官家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欧阳修皱眉道:“听说罪官远窜哈密清香国的决议正在形成。陛下这是要将所有罪官全部流放到哈密啊,如此一来,哈密之地恐怕……”   苏轼大笑道:“看来这就是官家的手段了,我们这一批人先去在西域打好一个国家的架子,然后再派去一群罪官与铁蛤蟆收服的马贼为伍。官家高瞻远瞩啊,罪官与马贼倒是相得益彰!”   欧阳修苦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去了西域,一心打理好西域也就是了,将来即便是被人败家,也能多败一阵子,毕竟,哈密清香国的存在,对我大宋是有利的。”   苏轼大笑道:“除过路途凶险之外,我们去西域也并非一无是处。弟子这就去找铁蛤蟆索要自己的俸禄,远行在即,没有银钱如何能安慰那些美人之心?哎呀,您又打我,哈哈,弟子告辞……”   铁心源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一大锅面条,面条很多,他必须把这一锅面条全部吃完,才能离开。   痛苦的塞下去最后一碗之后,铁心源抚摸着鼓胀的肚皮,发现自己没事干来找杨怀玉老婆苏眉完全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这婆娘掌管七哥汤饼店这么些年,手艺没有丝毫的增长,甚至还有退化的危险。 第十章 狄青的远见   “我夫君这一遭回来,军功九转折功一级,也官进上轻车都尉,这可是从四品的大官,我公公征战多年,也不过是一个从正四品的武勋大将军。我夫君干的不错,倒是你是怎么回事?好好地子爵不干,现在却成了一个下流的马贼头子?”   铁心源抬头看看完全是一副贵妇模样的苏眉怒道:“马贼怎么就下流了?你丈夫是拿着刀子去抢劫杀人,他就是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杰,我同样拎着刀子去抢劫去杀人,怎么就成了下流痞子?我们两个人干的事情有什么区别吗?”   苏眉不屑的道:“我夫君是在为国征战,杀的是来犯之敌,你是在抢劫良善的商贾,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人,两者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铁心源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夫君在天南,为了增加自己的军功,明明可以就地擒杀那些叛贼,却偏偏要驱赶着他们一路进了交趾国。   这一路上只要是能见到的活人,基本上都被他们给杀光了,脑袋全成了战利品,我还听说,有些叛贼不愿意再跑了,也跑不动了,请求你夫君他们杀了他们,结果,你夫君他们不但没杀他们,还给了他们一些蹩驴代步,手里不拿着一些根本就砍不了人的破刀都不成。   他们这一遭,算是将天南本来就不多的人杀的千里无鸡鸣啊!   而我呢?面对的都是些武装到了牙齿的商贾,每一次抢劫都是一场激烈的战斗!   你看到的商贾都是良善的,那是因为他们在东京,要是你见到他们在荒山野外,以及西域那种地方的作为,一定会恨不得把他们上笼屉蒸熟!”   苏眉皱皱眉头,不过,她的眉头很快就展开了,娇笑道:“这都是你们男人干的肮脏事,早就知道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铁心源拍着额头道:“你夫君接受了皇帝御赐的两个女人关我屁事?我到现在还没一个女人呢,唯一的一个还需要我用大批的钱财去换。”   苏眉大笑道:“那你可就亏了,东京的钱婆子们手里的仆婢可不算值钱,三十五万贯可以五千个清白人家的好闺女,你就不想换换?”   这种无聊的问题铁心源自然是不愿意回答她。   前段时间自己的身份不明,自然不能跑到杨怀玉家里给人家添乱。   官宦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和不明身份没名堂的人打交道,一旦事发,一个结交匪类的罪名,杨怀玉这种武官根本就承担不起。   “说真的,伯母留在东京的这些产业的收益我已经整理成册了,全部交给了长公主,钱帛倒是都存放在我这里,你需要吗?”   铁心源摇头道:“那是家母心血所系,不能被我随随便便的就给败光了。既然母亲已经给了赵婉,她自己处置就是了。我堂堂男子汉,还不缺那点钱财。”   “不缺钱你大白天来我家做什么,不知道你是一个见不得人的马贼吗?”   “杨大哥不在,我晚上翻墙进来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利。”   苏眉咯咯笑道:“我给杨家生了四个孩子,其中三个儿郎,家里除了不管家事的老封君,谁敢质疑我?”   铁心源笑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现在我看不见半点你当年当闺女时候的知书达理的样子。”   屋子不热,苏眉却摇着团扇苦笑道:“嫁入将门,如果不凶悍一点,如何能够压制得住那些兵痞?早几年的时候还不习惯,现在不吼叫才不习惯,我爹,我兄长已经给我下了封口令,只要回娘家,就不许我说话,他们嫌我吵得慌。”   铁心源点点头,勉强喝了一口茶水道:“现在啊,你要是没事,就不要再进宫找赵婉了。”   苏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左右瞅瞅,没看见外人,就压低了嗓门道:“赵王夭折了,柳妃伤心而死……这事中间有蹊跷?”   铁心源用大拇指指指皇宫方向道:“什么原因不清楚,只知道宫里死掉了六十七个人,太监,宫女,婆子,侍卫都有,里面应该是有大麻烦了。”   苏眉的脸色发白,小声道:“我听说……”   铁心源看了苏眉一眼道:“你听说什么了?”   苏眉愣了一下,马上换了一张悲痛的脸戚声道:“可怜官家中年得子,却不幸夭折,这让人如何是好?”   铁心源笑道:“你可以试着去安慰一下官家!”   苏眉白了铁心源一眼道:“老娘不傻!”   “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你,天南战事结束了,你家老兵没了用武之地,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去西域赚点烧埋银子?”   苏眉听铁心源这样说,支起身子道:“官家预备对青塘用兵,这件事在将门中并非秘密,这时候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夫君很可能要再次披甲,如何能将他们放出去?”   “西军会去,你夫君却不回去了,这一次狄青也不会去,大宋还容不下一个功高盖主的家伙。   这一次南征,你们杨家占尽了便宜,其余的将门也不会允许你们杨家继续征战的,要是万一打赢了,你夫君的官职就不是一个上轻车都尉能兜的住的。   大宋军制与唐人仿佛,你也不算算,多少年大宋没有出过新的上护军了?   杨大哥这一次回来,高高兴兴地拿着皇帝给的赏赐回家和你继续生孩子才是重要的事情。   千万不要跳出来要帮着这个国家分忧,人家根本就不想用你。   皇帝最近的脾气一定很坏,还会疑神疑鬼的,表现的过于忠君体国可能不太妥当。”   “你西域的抢劫买卖到底好不好做?”   猛然间听苏眉一个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说出江湖味道这么重的话,铁心源吃惊的打了一个饱嗝连连点头道:“商道繁华,肥羊很肥,一刀子下去都见不到血,全是肥油。”   苏眉用美人扇遮住嘴巴笑道:“我们听说官家已经同意你和公主的婚事了。而且还给你派了好些人手,全是文官,没有一个武将,我们也就动了一点心思,跟着官家走一定不会错的,现在就不知道你那里到底能用多少人?”   “我们?什么意思?还有谁?”   铁心源敏锐的听出苏眉口中话语的漏洞,急忙追问,他心中隐隐有一丝期盼,却不知苏眉到底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苏眉咬咬牙小声道:“将门一体,有盟约的。”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道:“你们想要抱团取暖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你们派人去哈密,到底想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另外,这种事情你能做主吗?”   “会有章程给你,不过啊,人数不能超过三千,这是老封君给出的最高限额。家里的部曲只有一百六十人,没有战事继续留在东京会生事,东京繁盛,会把一个好好的悍卒一两年就给毁掉,如果能去西域,他们的战力只会越来越强。”   铁心源笑道:“皇帝给了我一群本来要砍头的罪官,你们现在又打算塞给我一群比马贼还要凶悍的家伙,难道就不怕肉入虎口吗?”   苏眉得意的摇着扇子道:“这是支援你呢,如果不是我夫君从谭州来信,谁会给你这个便宜。”   “算了吧,你丈夫是一个什么人我比你还要清楚,别给他脸上贴金,能猜测皇帝心思这么准确的人,只可能会是老封君。百岁的老人家心思还这样缜密,铁心源佩服。”   苏眉叹口气道:“这一回你猜错了,还真的不是我家老封君的意思,她老人家即便是头脑清楚,可惜到底是老了,看事情的方式没有这么犀利。   是一个人不忍心跟随自己血战一场的部下没有一个好结果,就想给他们一个活路。   你也知道,每次大胜之后,就是我朝拆分,清理悍将的时候,大部分的有功之臣会被转成文职,不再统军。   一群只会打打杀杀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夫突然成了文官,你觉得他们能斗得过那些文官吗?”   苏眉说的这些事情,在大宋并非是什么秘密,全大宋,只有将门才有为数不多的一点部曲。   自从太宗朝开始,就对这些不稳定因素下手了,当年石守信,曹彬两人的亲兵护卫就不下一万人。   到了如今,石家曹家两家仅存的部曲也只剩下不足五百人。   拉拢,利诱,分化,这些对待敌人的手段,被大宋皇家毫不犹豫的用在自家大将的身上。   结果很明显,当年被杯酒释兵权的将领们的子孙们,现在能上战场的人几乎没几个。   如果最后的部曲也没了,也就到了将门最后的落日时光了。   “我夫君向狄公说了你的事情,狄公就给出了这个主意,一来呢,部曲们远在万里之遥,皇帝和文官们没有法子对付他们,二来,家中没有部曲的存在,他们经受的弹劾就会轻了好多。”   苏眉在铁心源的注视下,期期艾艾地终于说出了这个事情的主谋是谁,看样子,如果铁心源忘记问这个问题,苏眉这个家伙很可能就会把所有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第十一章 笑出来的眼泪   开拓这种事情优雅的宋人是不屑去做的,他们早就习惯了跟在别人后面发财。   武力的缺失不仅仅是战力上的损失,同时损失掉的还有进取的勇气和开拓的精神。   苏武一个人在北海边牧羊,坚持不肯投降,因为他心中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那些匈奴人。   就像一个人被一群狼给围住了,他虽然会担心自己的生命,更多的却是人兽不两立的心态在作怪。   班超率领五十人就敢在西域纵横,最大的原因就是背后站立着一个从不屈服的大汉王朝。   同样的,大唐时期,一个唐人戌卒就敢喝令突厥可汗下马进城,给他提供这样勇气的依旧是他背后的那个强盛的大唐帝国。   尽管这个戌卒被那个认为遭受了羞辱的可汗给杀掉了,同时遭殃的还有一座寨子的唐人。   紧接着,大唐恐怖的报复就来到了,当唐皇李治知晓这个消息准备大发雷霆的时候,就有边帅的使者用金盘子装着那个可汗的头颅来向皇帝请罪……那个小小的部族自可汗到婴孩无一幸免。   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在大宋朝!   打草谷的契丹人在北方劫掠大宋边民,西夏的擒生军马前载妇女,马后背银钱的离开大宋国境,大宋皇朝的岁币却从未有过缺失。   精明的大宋商贾想要在国朝武力不彰的时候开拓商道,自然是非常的不现实的。   于是,他们就学会了站在别的国家和百姓开拓好的商道上做生意。   论到做生意,这世上还没有人是宋人的对手。   哪怕他们在这条别人开拓的商道上给别人缴纳沉重的赋税,最后他们获得的利润依旧远远地超越了那个勇敢的异族开拓者。   哈密,乃是隔壁瀚海上的一颗明珠,谁都知道,只要进入了哈密,西方最广阔的市场就会被打开。   以将门为体系的将领们,如何会满足收取区区的一点保护费。   铁心源非常的清楚,跟随三千将门部曲进入哈密绝对不会只是一点点为这些人提供保障的商队,很可能会是一支庞大的几乎没有底线的商队。   苏眉非常的不好意思,脸孔红红的,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很不地道,这样利用铁心源有失厚道。   “那就来吧,不过,你告诉他们,哈密同样是一个有法度的地方,只要遵守哈密的法度,我欢迎他们去哈密。反过来说,如果不能遵守哈密的法度,败家身死也休要埋怨。”   苏眉暗暗叹了口气,杨怀玉知道这件事让铁心源很难做,这才从雍丘城快马送来信函,要苏眉转告,不论成与不成,有苏眉出马总会有一个缓冲的余地。   苏眉点点头道:“我夫君带领的前锋已经抵达了雍丘城,距离东京不过两百余里,快马一日可到。细节问题你还是找他详谈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既然方略已经定下来了,哈密的特使尉迟灼灼就在东京,剩下的问题他们交涉吧。我不宜暴露人前。”   铁心源离开了杨家,背影看起来很是萧瑟,他的双肩一直在抖动,似乎在哭泣。   苏眉的眼睛也红红的,将手绢捏成了一团抹布……   坐进了马车之后,孟元直安慰铁心源道:“世事沧桑,白云苍狗,人心不古乃是常事,你何必悲哀?”   当铁心源抬起头的时候,孟元直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因为铁心源虽然满脸的泪水,这些泪水却是活生生的笑出来的。   “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让我好好地大笑一下,要不然我会憋出病来的。”   一头雾水的孟元直让车夫将马车赶到金水河边,铁心源蹿下马车之后,一阵急促的笑声就在河面上荡漾开来。   孟元直担心的看着铁心源,见他笑的快没气了,连忙扶住他,将他放在一块巨石上,继续看他抽搐着大笑。   等铁心源的笑声终于平息了,孟元直看着铁心源道:“笑出一身大汗的人某家还是第一次见道。笑够了就告诉我为何发笑?人家把你都利用到骨头缝里面了,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铁心源仰面朝天的躺在那块巨石上面,瞅着深邃的夜空道:“老孟,你知道星星距离我们有多远吗?”   孟元直瞅瞅星空道:“那在三十三层天外,距离不可计数,想来几百里会有吧?”   铁心源笑道:“距离我们最近的星星,其实就是月亮,从我们这里到月亮上,有七十七万里。”   孟元直再次抬头瞅瞅月亮疑惑的道:“真的有那么远?你不是在信口开河吧?”   铁心源站起身朝金水河里痛快的撒了一泡尿,打了一个冷颤之后全身通泰。   “老孟,我说的这个数字你一定要记住了,一点都没错,有人曾经计算过。”   “谁啊?”   铁心源笑而不语,和古人讨论天文学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他们相信自己的头顶上住着漫天的神佛,相信蓝蓝的天空之上,还有一个更加美丽的世界。   “距离对我们来说就是时间!”   孟元直不明白铁心源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么说吧,我们哈密发生的事情,最快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传到东京?”   “马上急递十二时辰最快可以走四百里!”   “不是八百里加急吗?”   “胡说八道,二十里一个驿站这是官府给外人说的一个数字,其实啊,一百里能有一个驿站已经不错了,如果是咱们哈密,使者诸事顺利,在没有驿站的情况下,一天能跑两百里老子算他厉害。”   “哈密到开封有多远?”   “这个我算过,如果走契丹,过西夏,路途算是短的,大概有六千里。如果不走契丹,不过西夏,从青塘绕道,一万里算是少的。”   “也就是说,哈密出事,东京想要知道也至少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吧?”   “你还是算成三个月合理一些。”   “这一来一回,半年时间就过去了吧?等他们做出反应,一年时间就应该过去了吧?”   孟元直似乎明白了一点,大笑道:“可能没反应!怎么?你打算做回老本行?将这些人送来的东西和人一起留在哈密?”   铁心源摇头道:“那样做太下作了。”   “我觉得不错,反正宋人到处都被人家欺负,不如留给我们欺负比较好,至少我们只要钱不要命!”   铁心源大笑道:“你也认为我们可以坑一下这些人?”   孟元直理直气壮地道:“用不着那么客气吧?”   铁心源摇头道:“其实不用坑,他们带去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大宋的那些人弄错了一件事情,他们以为只要是个人就能在西域立足。他们以为他们这样大规模的过去,即便是不能控制我们,也至少能在西域打出一个国家来……所以啊,他们不担心那句货到地头死的老话,觉得我一个人能在西域打出一片天下来,他们的实力更加雄厚,应该也可以!”   “应该也可以?”孟元直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铁心源在西域是怎么起来的,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回想起那些事情,孟元直甚至认为铁心源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什么样的先机都被他占尽了。   且不说那场摧毁掉哈密的黑风暴,也不论穆辛那场直接帮助了铁心源的暴乱,更不要说阿萨兰这种全心全意的帮助铁心源彻底在哈密站稳了脚跟的人。   铁心源能在哈密站稳脚跟,凭借的根本就不是武力,而是天时加上计谋和运气。   甚至可以这样说,哈密国的建立不过是铁心源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干了一件恰到好处的事情。   这事不可能再重来一遍,即便是铁心源自己也不可能完成这个宏伟的目标。   “大宋人总是在吃亏之后才会明白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酷。我们要全心全意的帮助那些人,不要有任何的懈怠,只有这样,他们将来才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我们的助力。老孟,有了他们,我们才算是真正拥有了纵横西域的本钱!”   孟元直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很有礼貌的单手邀请铁心源上了马车,他觉得哈密如果多了一些大宋的气息也不错,将来哈密的王,就真的可以融入到大宋皇族里面去了。   马车路过重庆门的时候,铁心源和孟元直一起闻到了那股子焦臭味道。   对这股味道非常熟悉的孟元直嘿嘿笑道:“皇帝在皇宫里烧人呢。看来皇帝被人羞辱的事情爆发了。”   铁心源掀开帘子瞅了一眼月光下的那股浓烟,暗暗叹息了一声,柳妃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尤物,化成黑烟实在是太可惜了。   都是赌博害的,她赌输了,付出生命应该没有什么不甘心吧?   “皇帝还是没儿子!”   孟元直呲着白牙狼一样的对铁心源大笑。   “我会努力生儿子的!”   “最好多生几个,这里面总会有一两个像你一样聪明的小家伙,他将来要管辖的地头会非常的大!”   孟元直说完,哈哈大笑,用力的嗅了一下空中那股难闻的味道似乎在闻花香…… 第十二章 快要发疯的赵祯   再长的棋局也有结束的时候,更何况赵婉和赵祯两人的棋艺都不算高。   到了最后,他们已经不再理睬棋子的死活了,只是随意的往空格里放棋子。   当所有的棋子都被放在了棋盘上,那上面再也没有丝毫的空隙。   赵祯探出手再一次抚摸了一下女儿的秀发笑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儿好好安寝,来日出嫁的时候一定是我大宋历代最美丽的公主!”   明明非常温馨的场面,赵婉却再也忍不住眼中的眼泪,伏在地上抱着赵祯的小腿嚎啕大哭!   赵祯抬起手想要再抚摸一把女儿的头发安慰她一下,手落到一半的时候,却改变了方向,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棋盘上,呯的一声响,黑白棋子四处飞溅。   喘息了良久的赵祯才怒吼一声道:“气死朕了!”   抬起头的时候,两颗眼珠子已经变得如同火炭一般通红,女儿的怜惜终于将他心头压抑的怒火完全迸发了出来。   四处伺候的宫娥宦官全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赵婉起身用手摩挲父亲的胸膛帮他顺气,一时间,殿里的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赵祯粗重的呼吸声在大殿中回荡。   “漪澜殿上下一体斩决!”   “惠风阁上下一体斩决!”   “内府使柯惠以下十三使者全体斩决!”   “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梁詹,何可达,殿前司分领禁军都督石梁璨发配岭南……不,发配哈密,遇赦不赦死也不得还乡!”   赵祯因为愤怒而产生变音的怒吼在殿中突然响起,趴在地上的王渐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了下来。   皇帝的怒火没有发出来的时候才是最恐怖的,天知道他的雷霆之怒会降临在谁的身上。   如今好办了,皇帝已经给出了确定的名单,也就是说这是皇帝最终的决定,只要办完这几件事情,皇宫依旧会回到昔日的安静祥和。   至于皇帝要斩杀的人,在王渐看来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柳妃住在漪澜殿,她那里的宫人都是从乳山带回来的,在柳妃秽乱宫廷这件事上,不可能不知道。   至于住在惠凤阁里的张嫔,王嫔,平日里本就和内府使柯惠走的很近。   那三个未曾阉割的宦官,应该就是走通了柯惠的路子才进宫的。   同样的,梁詹,何可达,石梁璨这三人守卫皇宫有责,平日里总说什么皇宫禁地飞鸟难度,蚊蝇不进,现在突然多了三个未曾阉割的男人住进了皇宫,他们罪责难逃,远窜边地并无不妥,只是哈密之地似乎不是大宋的地界。   不过,这不是重点。   王渐非常的欣慰,皇帝即便是在暴怒之中,也展现了自己仁慈的一面,仅仅将风暴控制在漪澜殿,惠凤阁这两个地方,并没有扩大追索的范围,这非常的难得。   从地上捡起皇帝丢下来的调兵令牌,王渐应诺一声就腾身窜出了公主的住处。   他已经决定,一旦自己处理完这些事情,就立刻将自己属下的宦官齐齐的过目一遍,嗯!宫女,婆子也过一遍,再也不能出这样让皇帝贻羞万年的事情了。   发布了命令的赵祯一屁股坐在软榻上,赵婉搀扶着自己的父亲缓缓的躺倒,盖上毯子之后小声道:“父皇要不要女儿去把母后请过来?”   赵祯握住女儿的手虚弱的道:“她很忙,不要叫她,父皇只是一时失态,躺一会就好了……”   赵婉反手握住父亲的手,示意水珠儿在房间里点上安神香,她就坐在软塌边上的脚凳上,守着似睡非睡的父亲。   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冷,包拯就坐在窗户边上,抬头看着重庆门上的那道浓烟,浓烟弥漫开来,几乎遮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廊殿外面有甲兵走动的响声,包拯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推开大门,只见三队金甲武士全副武装的离开了大庆殿,而负责宫门的侍卫正在缓缓地打开宫门。   包拯怒喝一声道:“站住!是谁如此大胆,赶在落禁之后打开宫门?”   金甲武士散开,露出披着披风的王渐。   王渐阴测测的道:“龙图还是不要阻拦的好,咱家手里有官家的金牌,百无禁忌!”   包拯就着火光仔细的检查了金牌三遍,还对比了图样和暗记,这才把金牌还给了王渐,低声道:“到底何事?后宫中烟火不绝,焦臭难闻,怨气冲天,这有失皇家祥和安静的体貌。”   王渐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道:“顾不得了,夜风寒凉,龙图还是回廊殿观书理政为好,此事莫要沾染。”   包拯皱眉道:“皇家无私事!”   王渐小声道:“龙图,别看咱家平日里和你不睦,这一次绝对是对你好,你还是听咱家的吧,回廊殿观书理政为上策。”   包拯拱拱手道:“老夫身在皇宫,消息闭塞,还望大伴告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渐将包拯拉到一边小声道:“赵王夭折了,柳妃自尽了……皇后娘娘已经杖毙了六十几个人。现在皇后娘娘发威完毕,轮到陛下了,陛下怒不可遏,不论谁阻拦,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前面的事情,宫外有门路的人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包夫人应该也知道了,唯有您在大庆殿值夜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包拯何等人也,王渐遮遮掩掩的把话说了一半,他就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叹了口气,朝王渐拱拱手算是感谢他告知之恩,而后就回到了廊殿,关好门窗,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一双泛着悲哀之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泛着泪花。   铁心源再一次来到了自家的老宅子,这一次他是从大门里进来的,城头的侍卫看见铁心源进来了,却没有声张,赵婉说过,侍卫们这几日会对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事情装作没看见。   这是王渐亲自传达的皇帝命令。   铁心源熟门熟路的摸黑找到了蜡烛,点燃之后,橘黄色的光线就铺满了屋子。   端着烛台走进了母亲昔日住过的房间,这里依旧整洁如昔,针线篮子里还有一条只做了一半的腰带,腰带上那条淡蓝色的狐狸图案只完成了一个脑袋,不过,自家铁狐狸的模样就已经活灵活现的展现出来了,张着嘴笑的狐狸除了铁狐狸没有别的狐狸可以做到。   探手在桌子上摸了一下,然后看看手指,这里真的是纤尘不染。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铁心源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每次只要躺在这张床上,他总是会想起在以前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   离开东京城之后,就不能再想它了,否则,这座繁华的城市会让自己变得软弱。   人,终究还是需要有一点精神的,哪怕是做坏人也需要这股子一往无前的精神,要不然啊,连坏人都做不好。   好人坏人这没法子来界定,我们总是习惯性的用自己的得失来评判一个人的好坏。   对我有好处的,或者说能给我带来好处的人就是好人,反之则是坏人。   躺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蜡烛流泪是一种很好地体验,铁心源想到了春雨,春雨就如约而至。   淅淅沥沥的打湿了屋外的青石板。   敲门声在这个有雨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铁心源慢慢起身,来到院子外面打开门邀请外面的雨人进来。   “刚才想事情想的出神,没有烧热水,怠慢大伴了。”   进门的自然是王渐,他在执行完皇帝的命令回宫的时候,看见铁家院子里有灯火,就敲门进来了。   “你这些年干的最让咱家满意的事情就是不计代价的要娶走长公主!”   王渐自己点着了火盆,用扇子扇着青烟,淡淡的道。   “婉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我如何会放弃?请您帮我跟陛下说说,早点让我娶走婉婉,我也好多生几个孩子,如果让我和婉婉偷情才能生孩子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铁心源将干净的铜壶里装满了井水,放在已经燃起火苗的火盆上。   “这是自然,跑一万里地来偷情,能有孩子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小子,待公主好些,如果再把公主所托非人,官家可能真的要发疯了。一个发疯的帝王有多么的可怕,你应该是晓得的。”   铁心源奇怪的看了一眼王渐,犹豫一下道:“我记得亲情这东西在皇家很少见。”   “今时不同往日,官家屡遭打击,心性变化很大,知道我为什么在半夜还能在外面溜达吗?”   王渐今天的话很多,以前在铁家过除夕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的话。   “怎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以至于让你良心不安?”   “无他,往囚车里装了三位国朝大将,还顺便斩下来二十三颗人头,身上的血腥味都没有散尽。”   “和重庆门边上烧人的黑烟有关吗?”   “不,这和陛下的子嗣有关,赵王夭折了,柳妃死了,宫里死掉了很多人。”   “要是你想换一个欢快些的地方,我建议你跟我去哈密,只要你愿意,我家的事情全归你管。”   “不去!再难受也不去,我走了,官家就更加的可怜了。” 第十三章 成功的养成计划   皇帝可怜?   这话应该是有语病的!   这四个字就不该这样组合的。   王渐却把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么,皇帝真的是很可怜的……   这种说法一般只适合妻子对丈夫。   一个有万贯家财的家伙,整天忙碌到深夜,这个时候,他的妻子就会端着一碗夜宵来到丈夫身边,温柔地劝他莫要操劳,甚至会怜惜的摸摸丈夫的脸,轻声说他真可怜。   在这种环境下,那个富翁就会悲从心来,真的认为自己很可怜,夫妻二人拥抱一会,温存一会,假情假意的悲伤一会,等现场的气氛完全满足需要之后,丈夫继续操劳,妻子继续去睡觉,各自干各自该干的事情……非常的和谐。   铁心源不知道赵祯有没有拿王渐来当老婆用,可是王渐这时候真的是在怜惜赵祯……这事不能想,太恶心了。   “官家是担心大家看出他的软弱,所以就下令杀人了,表示这个世界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下?”   王渐喝光了热茶,将渣滓倒进春雨里面,坐在那里道:“我是一个阉人这你是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阉割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   我第一次来到官家身边的时候,我还没有被阉割,当时太后娘娘在为先帝守孝,她不允许宫中有任何不名誉的事情发生,更不允许宫中有除了官家之外的男人出现。   于是,我就被阉割了,那年,我只有八岁!   官家努力的保护了我,只可惜那时候他的年纪太小,没人听他的,他暴跳如雷也没人理睬他。   而我的年纪也很小,根本就不知道阉割对我意味着什么。   只是觉得跟在官家的身边比我胯下的那件东西重要,所以就此糟糕……”   王渐说的很滑稽,可是铁心源却笑不出来。   和王渐一样靠在火盆边上探出手烤着火,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在沙漠里碰到了一队马木留克骑士,哦,马木留克的意思就是奴隶。   他们中最精锐者为了让自己只是专心于战争,就阉割了自己……   当时他们认为这是值得的,后来,他们发现好像有些不值得……就留在了我的手下,帮我做事情。   他们以前很辉煌,终究还是变得很落魄。”   王渐的脸上露出嘲讽的气息,他问道:“我去了你那里,能帮你做什么?”   铁心源脸上带着别有意味的笑容道:“可以帮我和婉婉带我们的儿子!”   王渐的神情僵住了,他没想到铁心源会这样说,帮他和赵婉带孩子对身为宦官的他,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而是代表着绝对的信任!   他隐隐觉得铁心源的话里面还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一时想不通,听外面的更鼓敲响了四下,就起身离开了铁家的小屋子。   四更天了,宫门该大开了,百官也该进宫上朝了,昨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想必那些大臣们应该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皇帝。   铁心源自然是不用上朝的,感到有些困倦,就在自己的床上小睡了一会,天色大亮的时候习惯性的醒来了。   以前这个时候,就到了自己去太学吃包子的时候了。   洗漱完毕之后,他没有出去,外面的春雨淅淅沥沥的,门外传来行人匆匆的脚步声。   卖汤水的汉子有气无力的吆喝着,中间还间杂着买汤水妇人的埋怨声,嫌弃汤水已经不热了。   铁心源已经很饿了。   明知外面街角处就有美味的馄饨和肉饼,以及不下上百种的汤料,他还是打算再等等,说不定赵婉一会就会给自己带来更加美味的宫廷早点。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打喷嚏的样子都是美丽的,更不要说拉着绳子从城墙上缓缓下降的赵婉了。   看样子她爬城墙已经爬的非常熟练了,手里即便是提着篮子也没有难住她。   铁心源来到城墙边上,习惯性的站在那里,赵婉的脚就很自然地踩在他的肩膀上,铁心源自然下蹲,赵婉就平安的踩到了地上。   “告诉过你一千遍了,你就不能把那根绳子弄得再长一点,至于每一次都剩下小半截距离往下跳?”   “习惯了!”赵婉抬手撩一下垂下来的发丝,笑吟吟的道。   铁心源接过食盒,先是把鼻子凑在上边嗅一下,然后满意的道:“白粥就对了,你要是敢拿银耳莲子一类的东西来糊弄我,说不定会被丢掉。”   说完就自顾自的进了屋子,城头上虽然站满了人,他是不会理睬的。   赵婉也笑着跟进了屋子,笑嘻嘻的看着铁心源嘴里叼着一块葱油饼熟练地给自己舀粥。   葱油饼和白粥都在飞快的减少,正在吃饭的铁心源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瞅着赵婉道:“我差点没坚持住!”   赵婉也笑道:“我也一样。”   “这么说,我不用因为看了别的美女而感到内疚?”   “不用,你只要告诉我那个美女在哪,是谁就成!”   “不用了,其实就没有那么一个人,这世上你最美了,我哪有心思去看别的女人。”   “真的没关系,男人嘛,偶尔风流一次两次的不打紧,告诉我名字我好帮她安排位置。”   铁心源吃惊的抬起头道:“坟墓的位置吧?”   赵婉温柔地用手绢帮铁心源擦掉嘴上的白粥道:“我们从小在一起我怎么会不了解你?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绝对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的,这是你的节操。   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心里的那道墙就会消失,恶劣的本性就会爆发,反倒会干出一些没名堂的事情来。   阿娘早就告诉过我,要我严加管束你,如果发现你乱来,可以先打断你一条腿,然后告诉阿娘,她好打断你剩下的那条腿。”   “我有三条腿……”   “那就一起打断!一了百了。”   铁心源说下流话,赵婉根本就不在乎,脸都不会红一下,说出来的话非常的彪悍。   铁心源忽然探出手,一下子就把坐在旁边的赵婉搂进怀里,搂得如此之紧,以至于赵婉都快喘不上起来了,不过不要紧,死在他怀里才好呢。   过了很久,铁心源才松开赵婉,笑道:“两年不见,你的身子终于长开了,赚大了,哈哈哈!”   赵婉软软的靠在铁心源的怀里笑道:“三十五万贯啊,货色不好怎么对得起你?”   铁心源皱眉道:“我就带你去了一次青楼看稀奇,你怎么还记得那个老鸨子的话?”   赵婉娇笑道:“看过了就不稀奇,看过了才知道青楼是什么模样,听说男人都喜欢那地方,看过了才知道怎么收男人的心。”   铁心源瞅着赵婉笑道:“哈密那地方并没有使者们描述的那样好……”   “我知道。”   “你以后要学会骑马,没有马,在西域堪称寸步难行。”   “我早就学会了,纵马越壕沟我也干过几次……”   “你以后要掌管内务,事务繁杂,还要学会说突厥话,回鹘话,甚至波斯话,大食话也要知道一点。”   “苍穹之下,有大地,苍穹之上有真神,苍穹和大地之间是神赐的家园。我可以高飞,也可以步行,可以纵马逍遥,也可以卧在蜜枣树下等候……”   赵婉用大食人的语言吟诵了一段诗歌,字正腔圆,充满了尊贵的气息,比铁心源说的都要好,他的大食话是跟着一群粗汉子学来的,语音怪异。   “突厥话也没有问题?”   “没有,我甚至连吐火罗语也会说上几句……”   铁心源赞叹道:“我一直以为尉迟灼灼是一位语言天才,现在发现,她这个语言天才和你比起来就像是一个傻瓜。”   “和你有染的就是这个尉迟灼灼?就像你说的,她带鱼一样的身材你也感兴趣?我还以为只有金发碧眼,前突后撅的波斯猫才会让你心旌摇动。”   女人的思路和男人的思路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边正在夸奖她呢,她那边却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面。   “我以前就不该和你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现在听起来不像公主,像一个女流氓!”   “还不是你故意养成的?我现在发现,你和恶心的倭国人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话,铁心源惊骇的快要跳起来了,结结巴巴的道:“你是怎么知道养成这个词的?”   赵婉鄙夷的瞅了一眼铁心源道:“藤原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你以为我没看过?”   “你怎么会看这种书?”   “我怎么就不能看了?人家倭国人好不容易写了一本书,就巴巴的送到大宋请人鉴赏。那本书写的多真实啊,和我大宋皇宫里面的事情有什么区别,那些人不鉴赏也就罢了,还说人家是鳞虫之属,说倭人引用了白居易的诗词,根本就是一种亵渎,还说那本书里面连《礼记》、《战国策》、《史记》、《汉书》的内容都在乱用,实在是大胆至极,太学的老学究们围着人家倭国使者痛骂了很久!”   铁心源见赵婉一脸的激愤,愣了一下然后就大笑起来。他忽然发现,赵婉现在的模样非常像自己昔日梦想的情人模样,如今,连想法也和自己非常的接近,看样子,自己毫无意识的养成计划似乎真的非常成功! 第十四章 终于定下来的婚期   听赵婉说起《源氏物语》,铁心源就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藤原一味香。   那个被自己活活烧死在地窖里女人,也不知道如今她的魂魄有没有回到倭国。   正在思量的时候,耳朵猛地一痛,就听赵婉在耳边轻语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想别的女人,是不是有些过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不对,不过啊,那个女人最后被我活活烧成焦炭了,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你是说藤原一味香那个倭人?她杀了那么多人,死了也是活该,不值得多想。我们还是算算怎么将三十五万贯钱利用到极致。”   铁心源苦笑道:“不用计算,就目前我们能够获得的东西已经足够哈密国消化好几年的。”   赵婉沉默了片刻,把身子重新靠进铁心源的怀里道:“这大宋江山迟早要便宜别人,不如便宜给我们,父皇估计也是这样想的。源哥儿,你没有看见父皇眼中的绝望之色,真的让人心痛无比。如果我是一个男儿身就好了,这样,父皇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赵王不是……”   “那是父皇的一个大笑话……”   “怪不得官家会突然想起往哈密派人了,原先以为他是想在西域掺沙子,现在看起来,恐怕更多的是想让这些人来帮助你,保护你。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果然不能过度的去解读,这样,会把好多人的好心肠当成驴肝肺。”   赵婉似乎不愿意在这个悲伤地话题上多说什么,笑嘻嘻的如同树袋熊一般的攀在铁心源的背上道:“九天之后,就是我出嫁的日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铁心源笑道:“我随时都做好了娶你的准备,只是,只有九天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   赵婉笑道:“这是父皇的主义,他要我在南征大军回归之前离开东京,声势小一些,对我只有好处没坏处,父皇还说,如果必要,他会封锁我嫁给你这个消息,只让外人得知我是嫁给了没落的于阗王。”   “于阗王也只是我丢出来的一个烟幕弹,如果青塘人,西夏人,契丹人知道我娶了大宋的公主,我们可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那是自然,于阗王之所以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其实是想给自己在东京找一个安身之所,不回西域了。三十五万贯钱财,是于阗王求我父皇保护的代价,现在,青塘人,西夏人,契丹人高丽人乃至大理人,交趾人知道的都是这个消息。”   铁心源反手从背后将赵婉抱在怀里,轻声道:“只是委屈你了,等回到哈密,一定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等着你。”   “要有焰火!”   “必须的!”   “要有白马!”   “白马多得是,白骆驼,白牦牛,白狗熊都给你找来。”   “在这期间,你许坏我身子!”   “这怎么可能?我都要爆炸了。”   “那就继续忍着,我不想让阿娘看到我是一个随意的女子。”   “胡说八道,我娘盼孙子都盼的脖子都长了,不会在乎这些的。”   赵婉没话说的时候,眼泪就会从大眼睛里流淌出来,铁心源明知道这是她的策略,依旧和以前一样会上当,连忙帮她擦干眼泪道:“好,好,都随你!也不知道你的眼泪是怎么回事,要来就来!”   赵婉破涕为笑搂着铁心源的脖子摇晃道:“我知道你宠我,不过,以后不能这样了,过于忍让女人的帝王一般都没有太大的出息。”   这句话一下子就点燃了铁心源早就蓄积良久的火焰,一个虎扑就把赵婉按倒在床上……   赵婉媚眼如丝,雪白的肌肤在铁心源的揉搓之下很快就变成了玫红色……   铁心源只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正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忽然发现床边多了两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她们两人正虎视眈眈的瞅着铁心源已经解开一半的腰带。   看到这两个诡异的老婆子,铁心源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子冰水,满身的浴火一瞬间就清退的干干净净。   铁心源瞅着身下一脸坏笑的赵婉道:“这两位不会跟着你去哈密吧?”   赵婉抬起头在铁心源的脸上亲吻了一下道:“不会,跟我走的人只有水珠儿,其余的人我一个都没带。父皇要我多带一些体己人,被我拒绝了,我听尉迟灼灼说阿娘都没有那么多人伺候,还自己带小妹,我如何能比阿娘身边的人还多?”   铁心源再看看两个转过身去的老婆婆叹口气道:“这两位就是来害我的是吗?”   赵婉得意的道:“我没有拒绝你要我的本事,你也没有自制的本事,既然我们两个都没办法,只好来一点外力喽。”   铁心源没办法在外人面前干别的事情,只好从赵婉的身上爬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老婆婆帮赵婉穿好衣衫,遮掩住那具令人惊心动魄的身体。   “九天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我要不要见见岳父?”铁心源见赵婉要走,连忙问道。   赵婉摇头道:“还是不要见了,父皇最近的心情很差,我很怕父皇见了你之后想起以前的事情,改了主意我们就惨了。”   一场不算成功的约会就这样只进行了一半就结束了,铁心源的指尖上似乎还留存着赵婉芬芳的体香。   走出铁家小院子的时候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宅院,自己以后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   母亲制作了一半的腰带被他装在行囊里面了,除此之外,这座小屋就要和自己永远的说再见了。   再次看到单远行的时候,铁心源就只能叹气。   刚刚路过宫门的时候,看见赵祯的官员们正在离开皇宫,三三两两的谈论着各种话题上了马车,虽然不知道他们交谈的是什么话题,至少一个个长得眉目端正,不像铁心源的身边除了粗汉就剩下单远行这种总想一把火烧掉东京城的变态。   “您烧掉福寿洞就好,没必要连钟楼一起烧掉啊,这太过分了。”   单远行翻了一个白眼道:“你知道什么,你们在城里是按照钟楼的指示在作息,福寿洞里也是依靠钟楼在指挥作息,皇家的大钟挂在最上面,而福寿洞的大钟却挂在钟楼底下,福寿洞里不见天日,根本就没办法计时,所以洞里面的人就是依靠钟声来作息的。我准备烧掉钟楼底下的大钟,和敲钟人,先把他们的作息弄乱。福寿洞里的秩序就是依靠大钟来指挥的,一旦大钟没有响动,就会乱成一团,只有在混乱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把火油送到所有能送到的地方。”   铁心源苦笑道:“老单,我告诉你啊,越是计划的周密繁杂,这件事败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就像工具一样,越是粗糙简单的工具就越是耐用和可靠,你看了福寿洞一辈子,计划了几十年,操作了七八年,没人比你更加熟悉福寿洞。   我就是担心你的计划过于精妙,最后让那些粗汉们因为行动不谨慎而给毁掉了。   那样的话,你会活活气死的。”   “依你之见该如何?”单远行考虑了一下问道。   “简单,只执行你计划最开始的部分和最后的部分,不要想着将福寿洞里的所有人都闷死在地洞里。那里面不但有坏蛋,更多的还是一些可怜人。”   单远行笑道:“可怜人,你知道他们的眼睛长久的不见阳光,已经快要瞎掉了吗?你知道他们的耳目如今灵敏到了在黑夜中也纵掠如飞的地步吗?你知道他们对于吃人肉这种事情已经当成家常便饭了吗?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群野兽!”   铁心源看看因为愤怒而变得面红耳赤的单远行,叹口气道:“九天之后,我就要离开东京城了,老单,我非常希望你能继续好好地活着。”   单远行冷笑道:“老夫当然会好好地活着,你儿子想要当大宋的皇帝,还离不开我手里的这些老人手。”   “那只是一个没谱的计划!”   “这计划老夫喜欢,越是没谱的计划,老夫就越是喜欢,九天之后你只管离开东京,等你走远了,我就会立刻动手,即便是失败了也不牵连你。”   “我没有推脱的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不愿意牵累你……”   铁心源不知道孟元直到底和单远行商量了一些什么事情,如今的单远行执拗的厉害,听不进去任何意见。   福寿洞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心魔,不毁掉这个心魔他自己就会成魔鬼。   这个道理练武练成武学宗师的孟元直非常的清楚,如果让单远行达成摧毁福寿洞的目的之后,不用人杀,单远行就会自己死掉。   帮助铁心源和赵婉的儿子成为大宋皇帝这个不符合实际的计划,比烧毁福寿洞来的更加刺激,说不定能够在利用单远行的同时,让他有重新活下去的心思。   铁心源知道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这个道理,不论是孟元直还是单远行他们都是偏执狂。   他的心底也曾暗暗地想过这种可能,终究还是对这个计划不报太大的希望。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第十五章 人各有志   孟元直不在,主要是铁狮子这个家伙阴魂不散的在追索孟元直。   按照孟元直的话来说,就是铁狮子这个家伙又来找揍了。   铁心源的身份曝光,知道的人却不多,身为带御器械的铁狮子却是知道的。   他不太恨揍了他一顿的孟元直,他只想找到那个暗算了他的家伙。   国朝武人大比的时候他遭受的那场暗算,即便是过去了很多年,依旧让他记忆犹新,被他引为平生之耻!   其实这事不用猜,傻子都知道是铁心源干的,铁狮子自然也是知道的。   铁心源现在是驸马爷,铁狮子不敢动他,只好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不知底细的孟元直身上。   人在暴怒之下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铁狮子是被孟元直拖回来的,模样之凄惨,铁心源不忍目睹。   孟元直随手将铁狮子丢在水井边上,自己拎上来一桶水清洗双手,殷红的血水就流了一地。   见铁心源看着他就嘿嘿笑道:“这一次比较难弄,这家伙居然在自己的大锤上装了机关,锤头竟然可以飞出来,我没办法留手,他就成这幅模样了。不过,这家伙的悍勇之气正在恢复,我觉得他应该有用,不如我们把他也带去西域吧!”   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铁狮子努力的翻过身,瞅着铁心源道:“源哥儿,看在我们昔日的交情上,饶过我这一遭!”   铁心源笑道:“带你去西域是给了你一个满上封侯的好机会,你怎么觉得像是在害你?”   铁狮子惨笑道:“源哥儿莫要诓我,别人不知道西边是个什么模样,我本来就是从西疆回来的,如何会不知道那里的状况。”   铁心源笑道:“这可不一定,西疆惨点,再往西却是不错的地方,水草丰美,称之为鱼米之乡也不为过。”   “不,不,不,这世上最繁华的所在是东京,距离东京越远的地方就越是荒凉。小将实在是无福消受,求驸马爷放过小将这一遭。”   孟元直不耐烦的道:“不要劝这个家伙,他在东京这些年已经不算是一个武人了。温柔乡蚀骨销魂,繁华地消磨英雄志,你要他重返大漠昂扬男儿志气,也太看得起他了。”   铁狮子对铁心源说话的时候毕恭毕敬,转过头对孟元直说话的时候却毫不客气,怒吼道:“你一个胡儿,知道些什么?”   孟元直冷笑道:“这才几年啊,你就连老兄弟都不认识了,睁开你的狗眼瞅瞅老子是谁?”   铁狮子努力的辨认了好久才犹犹豫豫的道:“元直大哥?”   孟元直冷哼一声道:“总算是没有眼瞎。”   “您怎么会在这里?传说……”   “传说我已经死在沙漠里了是吗?”   “元直大哥,当初兄弟之所以会拦截你,乃上上命不由人,好在元直大哥得脱大难,兄弟在这里恭贺大哥了。”   “你们恐怕更加喜欢我死在沙漠里的这个说法,铁狮子,你的底子极好,如果不是因为过早的过上了安逸的日子,你将来的成就将远远地超越我。   武技是什么?   是我们老祖先和野兽拼命博取食物地一种手法,只有在经历了无数苦战,甚至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才能明悟,才能增长。   当你衣食无忧,武技就没有什么用处,养尊处优之下,武技只会退化,不可能有寸进。”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有错吗?”铁狮子匍匐在地上低声道。   孟元直叹息一声对铁心源道:“他已经不是一个武人了,我这就送他离开。”   铁心源点点头,像铁狮子这种已经没有了斗志的人,去了哈密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两个青塘武士,套好马车,将铁狮子抬进马车,然后就赶着马车离开了。   自从铁狮子说了那句话之后,孟元直就再也没有看铁狮子一眼。   不是一路上的人,多说无益,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铁狮子走后,孟元直的话也少了很多,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对铁心源道:“武技真的已经过时了吗?”   铁心源笑道:“从军队这方面来说确实是如此,我们的军队今后更加关注整体性,而不是个人的武力。   但是,通过这件事来说明武技没有用处,未免言之过早,你自己干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武技有没有用处你应该非常的清楚。   更快,更高,更远,更强,这是我们永远都在追求的目标,而这些目标是没有止境的。   野蛮体魄,文明精神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野蛮体魄,文明精神?”   “没错,我早就看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们非常的不顺眼。科考场上所向无敌,科场之下烂泥一摊,这样的人才,我们哈密不稀罕。”   “你这样看,人家宋皇不这样看啊。”   “没本事总担心别人造反的人才不敢用猛将,悍将,宋皇文弱,不奇怪啊。”   “可是你也文弱!”   “老孟,我三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杀人了,你不要把我和一般的大宋士子相比较好不好?”   “三五岁就开始杀人?”孟元直惊讶的叫唤了起来。   “没错啊,有一个番僧,看我长得机灵,就想把我从我母亲手里骗走。我不是很情愿,就给番僧下了一点毒药,然后那个番僧就发狂而死了。”   “你和李巧他们弄死西夏悍将的事情我倒是有耳闻,没想到你幼年……”   “我和别人不一样,你不要感到奇怪,东京城大名鼎鼎的铁青蛙岂是一般人能比拟的。老孟,你就放心的去干你做梦都想干的事情,反正你以后立下的功劳再大也没有我大,不要担心有什么功高震主的事情发生。如果你真的立下了泼天大的功劳,不想屈居人下了,我就帮你在西域再建立一个国家就是了,西域有多大,你以后就会知道的,我一个人根本就统治不过来。”   孟元直摇头道:“只要一切顺利,我们兄弟还是好好地相互扶持着把这一辈子过完。我年纪比你长,先死的会是我,不用担心因为活的太长,而让你儿子不待见。”   铁心源笑道:“你将来要当他师傅的,如果他对你不好,也是你的错,与我无关。”   孟元直大笑道:“你总要先有个儿子拿来给我当徒弟吧?”   铁心源奸笑道:“会有的,马上就会有,九天之后我们就要带着婉婉离开东京。速度要快,行军要隐秘,如果运气好的话,到了哈密之后你的小徒弟要有了。”   孟元直嘿嘿笑道:“算了吧,事情还没做,床前就出现两个老嬷嬷,要是一直这样,我这辈子都休想有一个乖巧的徒儿。”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你去我家了?”   孟元直笑道:“如何能不去?你相信皇帝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不敢相信啊,你家的门楣上很适合藏人。”   铁心源笑道:“下回不要这样了,给我留点空间,我不是赵祯,敦伦的时候都喜欢身边跟着侍卫。”   “在哈密自然不用,在东京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我见多了朝堂上的事情,上午还亲密的如同一家人,下午就当监斩官斩下朋友人头。在这里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一顿饭吃了好久才结束,铁心源准备继续思考一下哈密的新发展,有了新的情况,以往制定的计划就需要改变一下,随机应变才是王道。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审核账单,厚厚的一叠,老尉迟还等着入账呢。   使节团的花销很大,这可以理解,在东京走一步路都需要钱,更何况只要是个人都知道于阗使者团有钱,泽玛整日里歌舞不绝,花钱如流水。   仅仅是招待一下庞籍老儿,就花用了一千四百贯钱。   花天酒地不算,泽玛都差点献身,这老儿才从怀里取出西京库藏的通票,允许于阗使节团从西京提取一万三千匹布帛,以及皇帝答应过的一应物资。   给韩琦送了六对血玛瑙狮子,全是于阗王室工匠雕刻的精品。   给包拯送的是一对白玉璧,给文彦博送的是一条玉带,给三司使衙门送去的竟然是一百零八个佛爷玛瑙雕像。   礼物很多,密密麻麻的账单看的铁心源头昏脑涨,这些钱也都是该花的,也都是逃不掉的。   人治社会的特点就是论感情来做事,感情深不深最直观的就是看你送的礼物够不够重。   金子,银子,铜钱送过去会被人家丢出来,毕竟这样做也太明显了,如果只是几个不值钱的玛瑙啦,玉石啦,则非常的合适。   这样的礼物即便是包拯也笑纳了。   送给那些胥吏的礼物就简单了,从金豆子到银判到红铜钱都有,只要看看名单就知道,这一会接受于阗国好处的人非常多。   大宋士大夫收礼从来都不背人……   礼物能送出去,而没有被人家退回来,这是一桩好事,这说明大家没有想着在于阗国娶公主的事情上制造麻烦。   大宋的士大夫们已经算是接纳了于阗国,而且没有把于阗国当成外人来看。   那些知道底细的高官们甚至认为,于阗国也是大宋固有的一块领土……铁心源的金城县子,至今尚未撤销!   尉迟雷花出去的所有费用都是非常合理,该有重礼的地方一点都没有吝啬。   只是,苏轼喝花酒的账单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第十六章 被人小看了的枣红马   这样的账单有六张,其中春风阁提供的账单就有四张,如果铁心源没有记错的话,春风阁应该是东京城最豪华,最贵的青楼了。   当年吟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永,就是常驻春风阁的。   那里的歌姬很年轻,自然也是极美的,价格也自然是水涨船高,一个连痰盂都是银子制作的地方,一晚上没有一两百贯钱是没办法从哪里脱身的。   一千多贯钱的开支,尉迟雷毫不犹豫的就给付了,仅仅在账单的后面写了下不为例的字句,看样子这个老倌对苏轼真的是喜欢到了骨子里面。   铁心源也喜欢苏轼,他不仅仅是现在才喜欢的,而是从一千年后就开始喜欢了。   这话听起来又是病句,不过,没关系,铁心源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好了。   这个死胖子,他的脑袋里面对钱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他只是认为钱这个东西有了就该花掉,留在手里不花才是一个大傻蛋。   而且,他还吧这个定义推广到了所有人身上,认为只要是一个人就不应该把钱看得那么重。   李太白曾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是一种非常豪迈的生活气概。   只是,这样生活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太好的结果,因为他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了。   想到苏轼被发配黄州的时候。他老婆为了能让他喝酒,自己的鞋子坏了都不愿意买布做鞋子,宁愿赤着脚也要把钱省下来供这家伙喝酒!   这家伙的敌人对他非常的狠毒,他的朋友亲人却对他极好,他的敌人以前就是他的朋友,之所以对他狠毒,就是因为心中充满了愧疚,心中越是愧疚,对他下手就越狠。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自己明明已经穷途末路了,忽然闻听好友从岭南归来却大笑言欢,侧身对老友曰——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   风起,   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很少有人不喜欢苏轼,他心底纯净,即便是做了坏事也很难让人去怪罪他。   这自然不包括铁心源,天才犯错才让人恨不得活活咬死他。   既然尉迟雷已经应承了这笔债务,铁心源也就不好说什么。   尉迟雷根本就不知道苏轼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他不是天才自然无从知晓天才会怎么做,会怎么想。   下不为例?尉迟雷太小看苏轼那颗不羁的心了。   想让苏轼自己结束这种靡费,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他只会得寸进尺,将奢华彻底的进行到底!   人情世故?这家伙是一窍不通的!   铁心源不好现在就派人去警告一下苏轼,这样只会让苏轼颜面扫地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因此,铁心源就在苏轼的账单上,写下一句话——苏轼日后所有账单都必须交由本人处理!   东京城是著名的销金窟,在这个城市里,一掷万金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   五陵少年争缠头的事情也不过是这个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而已,甚至都算不得璀璨。   满脑子都是如何整治苏轼的想法,铁心源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的睡去。   天亮的时候,孟元直就去忙着准备大队人马回家的事情了,铁心源今天不准备出去,打算留在庄子里面,等待杨怀玉登门。   昨日晚间的时候,有杨家的管家送来了拜帖。   以前他们见面的时候是用不着这东西的,当然现在也用不到,杨怀玉之所以会用这种见外的方式,就是想告诉铁心源他不会一个人来。   铁心源很想知道同来的人会不会是狄青,这位被文官们活活吓死的猛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他非常的想知道。   杨怀玉没有来,来的人是苏轼。   这家伙极为兴奋,天亮不久,就兴冲冲的杀上门来。   铁心源此时正在帮助枣红马梳理毛发,这家伙的身体正在慢慢的复原,原本已经快要掉光的毛发,已经慢慢的长出来一层淡红色的绒毛。   这个时候就一定要小心伺候了,没有毛发保护,它的皮肤非常容易受到感染。   为了防止牛虻一类的飞虫,铁心源和胡三特意给枣红马的马棚笼罩了一层纱帐。   胡老三用心的拿刷子帮着枣红马刷毛,刷子很粗糙,这样可以将枣红马身上的快要褪掉的长毛刷掉,只留下新生的毛发。   铁心源则笑嘻嘻的帮着枣红马挠下巴,枣红马非常的喜欢别人帮他挠下巴,每当铁心源挠他的时候,它就会闭上唯一的一只眼睛,安心的享受。   它的肌肉依旧有些松弛,不过,正在恢复当中,胡老三说再有半年的功夫,枣红马就能痊愈。   至于能否恢复到昔日的状态,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苏轼的吵闹声从前院传来,铁心源挥挥手,武士们就放苏轼走了进来。   只见苏轼一进来,就对铁心源大叫道:“蛤蟆兄,蛤蟆兄,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我!”   两声蛤蟆兄让铁心源的眉头乱皱,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和蔼一些,抬起头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苏轼来到枣红马的身边,先是鄙夷的瞅了一眼丑陋的枣红马,然后笑嘻嘻的道:“这一次我要跟你去西域大漠是不是?”   铁心源笑着点头道:“没错,欧阳先生也去,此行定不会让子瞻失望。”   苏轼打断了铁心源的话急急地道:“我听说从东京到西域足足有六千里。”   铁心源笑道:“我们不走西夏和契丹,所以路途还要远一些,大概有一万多里。不过,你放心,路途并不难走……”   铁心源还以为苏轼是在担心路途遥远,连忙给他宽心。   苏轼的心思好像并不在那一万多里路上,急急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骑马去?”   “是啊,不过,你还不适应远途骑乘战马,我会安排马车跟着你们,这样你们就不至于太辛苦。”   “不辛苦,我喜欢骑马,最好骑马去西域,张楶说仗剑走马天涯路,乃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想骑马去。”   铁心源笑道:“这完全没有问题,你想骑马,这里的战马多得是,你选一匹骑上就是了。”   没成想苏轼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脸蛋子上的肥肉也跟着左右甩动。   “你这里的战马太丑了。”   铁心源愣了一下,瞅瞅眼前的枣红马道:“你可别小看这匹马,它可是真正的龙种,即便是受伤了,也不是别的战马可以比拟的。”   “蛤蟆兄,我在马市见到了一匹神马,全身上下是亮银色的,毛皮如同缎子一般闪闪发光,四肢雄壮至极,蛤蟆兄,你就行行好,把这匹马给我买下来如何?如果你嫌贵,我用我以后的俸禄来还债就是了。”   铁心源不在乎价格,他在乎的是苏轼对那匹马的形容,如果真的像苏轼所说的那样,这匹马应该也不是凡物才对,只是这样的骏马,如何可能流落到马市上?   “那匹马现在何处?”   “就在门外,你手下的武士不许马商和那匹马进来,你只要看看那匹马就知道,比你这里的战马强的太多了,至于这匹枣红色的癞痢马更是没得比。”   枣红马虽然听不懂人说话,却能感受到周围人情绪的变化,骄傲如它那里允许别人小看它,不由得仰起头甩甩零落的鬃毛,不肯吃东西了。   铁心源挥手让武士出去领卖马人和马进门。   不大功夫,一个胡人打扮的卖马人就牵着一匹亮银色的战马走了进来。   这匹马果然如同苏轼所说,全身银光闪闪,站在太阳底下光芒四射,如同神马下凡。   枣红马也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的吸吸鼻子,就低下头继续吃胡老三给它精心准备的饲料。   “你看到了吧,你这匹龙种见到我的神马都惭愧的低下头了,这匹马果然是一匹神马吧?”   铁心源走过去探手摸摸战马的毛发,果然滑不留手,再看看毛发的根部,每一根都长在肉里,里外的颜色都是一致的,这种亮银色,不像是被后来弄上去的。   这样美丽的战马,铁心源在横山的时候见过雪青马王才能和它有的一拼,至于枣红马在外表的颜色上都稍逊这匹银色的马匹一筹。   看不出哪里不对,他就用探究的目光瞅着相马专家胡老三。   胡老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铁心源道:“老爷尽管唤人前来将这个老骗子的腿打折,免得他总是到处骗人钱财。”   铁心源看看已经脸色发白并且惴惴不安的卖马人,就笑道:“老胡,说说,这是一匹什么马,我怎么不认识?”   胡老三大笑道:“这种马来自大食,也就是大食马,大食马其实非常的不错,尤其是用来短途突袭,最是合用。只是啊,这匹马您别看它的样子不错,它也只是样子不错而已,这匹马根本就跑不起来,最快也只能小步跑动,而且,跑一会就会累的气喘吁吁。要是让它小跑上三十里路,就会活活的累死。” 第十七章 杨怀玉的礼物   弄明白了,这匹马不是战马,而是专门给妇人孩子在花园里骑乘的游马。   骑着它漫步在草坪上,花丛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把它和枣红马放在一起,问题就大了。   枣红马当马王当得时间长了,最见不得这种没用处的马,一般情况下,这种会拖累大队的马会被驱赶出马群的。   所以,正在吃食的枣红马二话不说,后蹄子抬起来,一蹄子就踢在这匹漂亮的游马脖子上。   游马哀鸣一声轰然倒地,慌得那个卖马人拼命用身体护住倒地的游马,生怕枣红马再来一蹄子。   如果枣红马的身体完全复原的话,这一蹄子就会把游马的脖子生生踢断。   枣红马对自己这一蹄子很不满意,嘴里咀嚼着食物,转过头冲着游马打了一个响鼻,游马就像是触电一般从地上翻起来,拖着卖马人就向外狂奔。   铁心源瞅着苏轼问道:“这匹马人家要多少钱?”   苏轼面红耳赤,支吾良久才道:“百万钱!”   “一千贯?不算很多,卖马的人还算厚道,留着给家眷们游玩的时候骑乘还是不错的。”   铁心源继续帮枣红马挠下巴安慰它,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宝贝,不敢怠慢了。   胡老三嘿嘿笑道:“刚才那匹马已经是一匹十岁口以上的老马了,当游马也用不了两年。没听说过这种杂种马能活过十五岁的。小的以前养过这种马,两岁口可以驮孩子的游马,只要毛色漂亮一点的,卖一百贯没问题,没想到这东西来到大宋之后会身价百倍。老爷,这门生意咱们可以做啊,只要给小的一小片草场,挑选合适的马匹,只要两三代,就能培育出来。”   “我们的马匹还没有多到那个地步,先养好战马才是根本。哈密不像中原那样缺少战马。我们地处西北要津,不论是大食马,还是大宛马,亦或是蒙古马,契丹马,青塘马得来都不是很难。如果你能培育出一种全新的,最适合我们作战的军马,胡老三,你的前途将会非常的远大。”   说完胡老三,铁心源又转头看着苏轼笑道:“外表美好的东西不一定都是美的。   你天性烂漫,喜好美丽的东西,从内心里就摈弃那些肮脏的东西。   这是一种好的品质,只是,你需要有一颗能发现真正的美的一颗心,透过表象看本质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如果你能做到,你这一生必将会少遭受很多磨难。”   苏轼对铁心源现在表现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做派很是不习惯。   不久之前,铁心源对自己还是和颜悦色的,哪怕是他勒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苏轼也没有感觉到铁心源比自己高明多少,可是,今天这一番话,让他觉得铁心源就是一个王者,而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野小子。   这让他那颗不羁的心开始烦躁起来,不耐烦的挥挥手道:“给我准备一匹好马!”   说完之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庄园,铁心源给他的压力非常的大,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本能的选择了逃避。   铁心源知道苏轼这时候的想法,刚才那副模样他是故意做出来的。   很久以来他都没有一个王者的自觉。   主要是身边的人不是亲人,就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啊。   清香谷草创,因陋就简,这时候需要所有人齐心合力从最基础的地方做起,如果这个时候伙伴中出现了一个王,而不是一个和蔼的族长,就没有人愿意倾尽全力的工作,为族群工作和为王工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现在不一样了,清香谷已经变成了清香国,家庭作坊式的管理模式就已经行不通了。   人一多,法律的意义就完全彻底的显露了出来。   有了法律就必须有执行法律的人,有了执行法律的人,就必须有为这些人提供保障的国家机器,一旦国家机器出现了,没有一个王是非常不合适的。   孟元直是最早感受到铁心源由族长向王转变的第一个人,然后就是阿大,和阿二,再下来就是铁一他们。   这群人都是聪明人,他们在第一时间里就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不论是孟元直不止一次的效忠,还是阿大他们一次次的用谏言的方式和铁心源谈话,都是这种形式的具体表现。   铁心源相信,这种感觉会马上蔓延的,直到李巧这群兄弟们也开始认为铁心源已经是王,不再是自己兄弟的时候,清香谷最基本的王权就算是建立起来了。   兄弟情意中可以诞生王权,却没有办法和王权伴生,这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事情。   铁心源从不相信共富贵这个说法。   穷人可以抱团取暖,是因为资源有限,谁离开谁都会被冻死。   富人抱团取暖那就是笑话了,富人天生就该独自一人享受更多的资源,而不是分享。   他们天生就该是孤独的,唯有如此抱团取暖的穷人才能和它们对抗,才能和他们永远都保持一个合适的恰当的关系。   如果富人过于贪婪,让穷人连抱团取暖的功夫都没有了,穷人们就只好仗着自己人多,推翻这个不合理的世界,重新塑造一个他们认为相对公平的环境。泱泱中华,几千年来的王朝更替就是这么过来的。   因此,铁心源如今更多的是和枣红马待在一起,而不是和自己那些新收的部下们在一起。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心腹手下有这么一群人已经足够了,再多,那就是大锅饭了,清香国以后的资源不够这么多的心腹瓜分的。   中午的时候,杨怀玉来了,他身边还有一个面如重枣,身形雄伟的汉子。   这人应该不是狄青,早就听说狄青此人以面目俊秀出名,虽然身高非常的合适,面容不像,而且,此人的额头没有金印。   铁心源没有出迎,就站在窗前笑吟吟的看着杨怀玉龙行虎步的走过来。   两人隔着花窗相互打量了很久之后,铁心源才笑道;“终于成了大将军!”   “你也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我早就说过,只有王,才是适合你的位置。”   “哈密清香国太小,还容不下我的雄心……”铁心源随着杨怀玉的话语打趣。   杨怀玉却认真的道:“此言有理!”   见铁心源的目光落在那个大汉的身上,连忙介绍道:“虎威将军甄铁城!”   铁心源的眉毛挑了一下道:“孤军守泥咕寨的铁门闩?被官家御赐铁城的门闩将军?”   大汉傲然道:“没想到贱名居然远播万里之外,实在是让某家吃惊。”   铁心源笑道:“我本是东京人氏,知道此事自然不难,既然门闩将军都来了,没有酒可就说不过去了。”   清香谷武士立刻送上来三只小小的坛子递给了铁心源和杨怀玉,以及甄铁城。   “将军百战功成,某家这里只有薄酒一杯,敬两位将军。”   铁心源说完话就拍开酒坛子大口喝了起来,一时间酒香四溢。   杨怀玉皱皱眉头,不解的看看铁心源,还是端起酒坛子跟着痛饮了起来。   甄铁城早就闻到了美酒的味道,见杨怀玉开始喝,他也仰头狂饮起来,一边喝一边大叫好酒!   一坛子酒喝完,甄铁城就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整个人痛苦的如同一只被油煎的大虾。   “你怎么给他喝酒头子?”杨怀玉搬起甄铁城瞅了一眼就把他放在地上那个埋怨道。   铁心源慢慢的喝着自己坛子里的酒道:“我有话对你说,来了一个外人还怎么谈话?他酒量不好怨得谁来?”   杨怀玉苦笑道:“酒量好的也没法子喝下去一坛子酒头子。按照你说的话,那东西快要成酒精了。”   铁心源瞅瞅无意识呕吐出一摊清水的甄铁城淡淡的道:“看样子死不了。睡一觉就好了。你老婆说你们打算派人进哈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说。”   杨怀玉单手按在窗棂上,两腿一跨就进了屋子,先是四面瞅瞅,找到了一碟子糕点抱在怀里,美美的吃了一块之后才道:“这个主意其实是我的。”   “你想干嘛?夺权篡位?还夺我的权利篡我的位子。”   杨怀玉笑道:“外人自然是这样想的,只有我知道这样干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派去的人只会被你当成苦力来用,因此,就帮你多找了一些,反正你在哈密孤立无援的身边多些宋人在总是好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三五千人丢进哈密确实连涟漪都泛不起来,如果这些人去了哈密之后达不到你说的目的,你将如何自处?”   杨怀玉喝了一口自己坛子里的酒道:“关我屁事,一群兵痞,回到东京就是被人家收拾的货,我帮他们找一个能发财能保命的地方,他们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对了,他们跟着你应该能发财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发财是一定的,至于能不能保住性命这个我不保证!” 第十八章 强盗帝国的雏形   杨怀玉大笑道:“能发财就成,对他们来说这就够了,至于死不死的真没人在乎啊。”   “这些人可都是百战的悍卒,我怎么听着这些人在你们的嘴里就像是一堆垃圾?”   杨怀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喝了一口酒道:“如果我没有一个将门的身份,我也是这堆垃圾中的一块。   当初韩琦为了立威,一句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真正是振聋发聩至极啊。   韩琦当着狄帅的面斩杀了他的心腹爱将焦用,半点颜面都未曾给狄帅,此后,只要是军中需要杀人立威的时候,韩琦就会杀掉狄帅手下一员战将,这几乎成了定州军中的传统。   现在狄帅南征荣归,看似荣耀无比,可是啊,源哥儿,你知道现在的枢密使是谁吗?”   “韩琦?”   “没错,就是他!”   铁心源明白了,怪不得杨怀玉能轻易地将三千多名悍卒塞进自己的队伍里了。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大清洗就要开始了。   这其实是大宋的一个传统。   每一次大战之后,他们都会犒赏三军,封公封侯,泼天般的钱财如同雨水般的洒下来,让所有人满意。   皇帝犒赏三军的责任结束了,文臣们紧接着开始的就是整军。   整治这些骄兵悍将为每一个文臣天赋的职责。   只要看看这次韩琦匆忙担任枢密使就知道,朝廷这一次是要准备狠狠地整顿一下军队了。   打仗的时候自然以战争为最重要的事情,即便是前线的武人们有什么不妥,文臣们也会紧紧的闭上嘴巴,只把一桩桩错处记录下来,战时,要追究武将的责任很难,不仅仅是全天下的百姓不同意,就是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如今,仗打完了,武人至高无上的地位没了,自然是要好好的清算一下责任的。   狄青,杨怀玉,甄铁城这样的将领自然不会去触碰,可是,那些底层将领们的苦日子就要到来了。   在前线的时候,军队没事干屠个城,屠戮一个镇子,一个村子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至于奸淫掳掠,这本来就是军队的福利,十余万匪徒一样的军人杀进了别人的国度,这时候再用军纪来约束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   而现在,他们就要接受大宋文臣们最正义的审判了……   敌人没有做到的事情,大宋文官们帮他们全部做到了,甚至做的比他们做的要好得多。   “这么说,跟着我去西域的全部是一群自知要被砍头的杀才喽?”   杨怀玉笑道:“我知道你有本事驾驭它们,所以吗,就在大帅面前出了这个主义。”   铁心源哑然失笑道:“文官们将那些要砍头的胥吏们全部给了我,你们竟然也将一群要被砍头的杀才也送到了西域,真不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杨怀玉哈哈大笑道:“能被砍头的胥吏都是有能力的胥吏,毕竟,贪污到了一定数额才会被砍头。能被砍头的杀才们,必须犯下足够砍头的罪过才会被砍头,也就是说,给你的都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悍卒,真正算起来,都是宝贝啊!”   铁心源舔舔嘴唇道:“你就不能找些人联名上奏皇帝,以后,但凡是大宋不要的人能不能都给我啊?发配哈密,足足有一万多里地,就算是有天大的罪过也足矣弥补了。不要没事干就给弄死,最后把悍卒弄得一个个都上了山当了盗匪,把文官弄得跑去了西夏或者契丹,这样太浪费了,不如全部给我。”   杨怀玉皱眉道:“据我所知,光是沧州牢城里面就关押了不下三万人,你真的都要吗?”   铁心源皱眉道:“不要光给我男人,女人也给一点,要是把哈密弄得全是男人,更糟糕!”   杨怀玉啧啧两下道:“你好大的胃口。”   “错了,我就是一个收破烂的,只要是大宋不要的破烂都给我,我照单全收啊。   老杨,你想想啊,哈密之地地广人稀,谁家良民敢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面居住?   除了那些剪径的,打闷棍的,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主,良民住在那种地方,活不过三天的。   可是把这些人派去就不一样了,只要告诉他们不许祸害投奔哈密的良民,至于别人,我还真不在乎。   你再想想啊,到时候我陆地上有开黑店的,剪径的,打闷棍的强人,水上有贩卖板刀面,馄饨的水贼,哪一国的探子敢轻易踏进老子的国土?”   杨怀玉吃惊的瞅着铁心源,手上的点心都掉地了都没有什么知觉,而且,口水还流的老长。   铁心源抬手将杨怀玉的嘴巴合上,继续道:“老子就是西域最著名的马贼,而且是最大的一股马贼,以前的贼头一片云如今就关在老子的地牢里。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子比他更加的强大,屠城,抢劫,杀人,放火,强奸,这些事情,即便是老子没有亲自干过,我的部下也帮我干遍了。   宋人懦弱这在西域是出了名的,如果我把全大宋的恶人全部带到西域去,不一定就比那里的胡人差多少。   恶人一旦到了西域,他们除了我的清香国之外,他们没有任何的立足之地。   为了这个国家的存在,老子要他们拼命,他们谁敢不从?我再用军纪去约束他们不许伤害本国良民,再用抢劫胡人来鼓励他们奋勇作战,这样的军队,老杨,你以为战力如何?”   杨怀玉的嘴巴又张开了,他原以为铁心源会为这些人伤透脑筋,哪里知道,这些人经过铁心源的嘴巴说过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似乎这些恶人在他那里一下子就成了宝贝。   “大宋武人的出路不多,三年才开一次武举,你想想你当年为了争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厮杀的人头都成猪头了,铁狮子至今还对老子耿耿于怀,没事干就想找我理论一下,三天两头的被孟元直揍得满脸是血的,昨天才拖走。喜欢赚钱的武人可以来我哈密国啊,老子手里有玛瑙滩,足够我捡五十年的,老子手里有金矿,足够我开采一百年的。更何况,在西域大小城邦足足有上百个,只要有能力就去抢劫好了,顺便帮老子开疆拓土。”   回过神来的杨怀玉吸着凉气道:“眉儿还说这样做有些对不起你,你走的时候都哭了。”   “谁哭了?老子当时是快要笑死了,你不知道我忍的有多么的艰难,出了你家,我趴在石头上差点笑的背过气去。另外,你在我跟前称呼你老婆为眉儿,你就不怕我呕吐出来?”   杨怀玉大笑道:“我们夫妇的事情,你除了房事不知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铁心源冷笑道:“房事我也知道!水儿,火儿,他们贯会偷窥别人房事,你们夫妇来大院子的时候,你以为人家晚上没有偷窥过?”   杨怀玉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瞅着铁心源道:“告诉水儿他们,要是老子有空去了哈密,会把他们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对了,我觉得你在哈密的生意应该能分我一股!”   “有投入才有产出,这是一个真理。”   “你看我家有什么?”   “你家的两个年轻的供奉可以去西域……”   “杨家还有一些不成器的旁亲,你看……”   “来了一视同仁,没本事的不要派来,死的会很快。”   “这是自然,你把我家的人照顾一二就好,其余的管他去死,至于那些杀才,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用给哥哥我留面子……钱财也可以少给一点,我这里会告诉他们去哈密的原因……”   甄铁城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瞅着火红的夕阳慢慢爬起来,喝光了满满一壶凉茶之后,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晰。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极为脆弱,刚刚从树荫下走出来,就被阳光刺的皮肤发疼。   甄铁城已经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有这样烂醉过了。   屋檐下,铁心源和杨怀玉依旧在喝酒,他们的脚下乱七八糟的丢了好多酒坛子。   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发现这两个人的眼珠子都红的吓人。   两人一句话都不说,酒坛子咣铛一声碰在一起,然后就狂饮起来。   一个脸越喝越红,一个脸越喝越白。桌子上的菜好像就没有动过。   他们竟然是从中午一直喝到现在!   甄铁城羞愧难言,不知道自己该是加进去喝酒,还是该继续躺在树荫下睡觉,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痛的实在是厉害。   铁心源终于喝不下去了,清澈的酒浆从嘴角流下来,咕咚一声脸朝下一头扎进了菜盘子。   杨怀玉安静的将剩下的半坛子酒缓缓喝了下去,提起筷子风卷残云的吃了一肚子的东西。   然后就站起身朝甄铁城拱拱手道:“甄将军,我们回去吧!”   甄铁城强忍着剧痛吃力的道:“杨统领,事情还没有谈呢。”   杨怀玉笑道;“已经谈完了,跟有些人谈话,不用说,光喝酒就成。” 第十九章 泽玛的小心思   只要目标一致,利益交换废不了什么事,铁心源和杨怀玉三言两语就完成了交易。   或许说杨怀玉是代表将门们完成了这笔交易。   狄青只是一个新兴的将门,根基不稳,还是文官们集中火力轰击的靶子,和他有过多的牵连,会对杨家不利。   因此,杨怀玉很自然地就把能牺牲的和不能牺牲的人分列开来,给铁心源讲的清清楚楚。   从来就没有什么集体受益的事情,所有人都收获好处,而不付出代价这种事情或许在天国里有,人世间是没有的。   金钱游戏其实就是一个博弈游戏,有人赚钱,就一定会有人亏钱。   在后世炒过股票的铁心源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大宋不要的人渣,来到哈密就是宝贝,不论这些人是不是好人,至少先让哈密开始有人烟再说。   普通百姓的承受力太弱,只有那些坏蛋,尤其是那种坏的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家伙,才能在最极端的气候条件下爆发出恐怖的生命力,然后如同蟑螂一般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活的生猛无比。   铁心源从未奢望在哈密建立一个正常国家,在四面都是敌人的世界里,正常国家只会成为人家口中的美食。   只有非正常国家才能在哈密这个地方正确的生存下来。   牛心亭这种怪胎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利益的纠葛早就让那些敌人忘记了这里到底住着一群什么样的人。   铁心源这顿酒喝的有些放肆,多少天以来,他的心神一直很紧张,今天遇到杨怀玉多少有些放纵的意思,四五坛子酒下肚,结结实实的醉倒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鼻端有一股子清香木的气息,这让他感觉非常的舒服,只是感觉身体软软的用不上力气,同时肌肤边上似乎还有一个更加软的东西。   探出手随意的捏一下,那东西的形状和手感自然是非常好的,还非常的熟悉,想通这一点之后,他就触电般的缩回手,继续装睡。   用清香木香味做装饰的人只有泽玛!   尉迟灼灼不喜欢清香木,她觉得那种味道和她不相配,她更喜欢中原的栀子花香。   泽玛怎么会在自己的床上?还似乎没有穿衣服!   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准备偷偷地观察的情况。   只见泽玛那张俏脸就贴在自己的脸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   铁心源赶紧闭上眼睛准备继续装睡。   就听泽玛在自己耳边喘着热气吃吃笑道:“闭着眼睛都能让开我的绊臂,越过我的胸围子,准确的摸到我的胸脯上,这样的本事,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成的?”   铁心源觉得自己不能再装睡了,继续装下去的话,泽玛那只在自己胸口滑动的手就会一路向下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圈套。   铁心源自认没有那泽玛说的那种本事,那么,剩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的明显了。   一骨碌坐起来,铁心源无视了泽玛敞开的胸围子,努力的把视线从她的胸口大片的白腻上移开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莫非朝廷那边已经有正式的文书下来了?”   泽玛暗暗叹口气,收拾一下自己的衣衫,坐正身子道:“五日后公主离开皇宫,入住公主府!”   铁心源皱眉道:“八日之后我们就需要离开东京?”   泽玛道:“确实如此,没有皇朝嫁公主的仪式,没有陪嫁,没有送亲使者。公主的一应仪仗从西京库藏中支取。三个月之后,有一场婚礼在公主府举行,于阗王尉迟文将长居公主府!”   铁心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需要的大量物资从哪里获取呢?”   “西京库藏!”   “如何避开青塘人贪婪的目光呢?”   “八万担粮食!”   “如何操作?”   “秦州交付八万担粮食,我们从兰州出行。”   铁心源稍微计算一下,就抬头看着泽玛道:“十六天的时间差,我们似乎走不出青塘地界。”   “使节团得到大宋密谍司的支持,他们会在路上绞杀青塘信使。”   铁心源摇摇头道:“绞杀使者这种行为不妥当,这会让我们彻底的和青塘人翻脸。角厮罗死了,还有瞎毡,以及青谊结鬼章这些人,我们不能因为大宋希望我们和青塘结仇,就肆意的破坏我们原本不错的关系。准备第二份礼物,献给瞎毡,单独给他,就当是我们穿越青唐城,和海晏,刚察的买路钱,必须让他知道,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支持他。”   泽玛苦着脸道:“我们携带的物资太多了,不论瞎毡愿意不愿意,他的族人都会希望他能把这些物资留下来。仅仅是说服,恐怕不管用。”   铁心源笑道:“那就放开手脚交易,让那些青塘人知晓一件事,我们是一支庞大的商队,而不是一支运输队。青塘马不错,青塘的铠甲也不错,青塘的青盐更是我们急需的东西,兽皮,牛皮,羊皮,绳索,草药,毛毡,帐篷,这些物资我们也要用,尤其是到了秋天,这些物资的需用量就更大了。”   “如此一来我们的损失就很大,和青塘人做生意远远比不上和西域人做生意,他们的战马会更加矫健,他们的兽皮会更加完美,牛皮,羊皮也是如此……”   铁心源制止了泽玛继续说下去的冲动笑道:“形势比人强,现在吃亏将来不一定会吃亏,交好青塘人,也不错,你可能不知道,大宋下一个征伐目标就是青塘。   这一回他们准备的非常充分,一旦韩琦整军完毕,大宋的西军回归位置之后,西征就会开始,这一次,我认为河湟之地一定会落入大宋之手。   喀喇汗国正在和回鹘国在彰八里(乌鲁木齐)进行决战,不论谁输谁赢,回鹘国的子民越过天山来我哈密避难已经成了事实。   大宋和青塘决战之后,青塘人为了逃离战火,也会四处寻找避难所。   这时候,谁给青塘人留下的印象最好,谁就能收获更多的青塘武士。   人,才是我们问鼎天下的资本,至于物资,只要大宋和青塘开始战斗了,我们将会有源源不断的补充。   眼前的一点小利该放弃的时候一定要放弃。”   泽玛郑重的点头道:“我会把这个交易的消息传遍青塘的,到时候所有的头人和牧人都来和我们做生意的话,瞎毡也没有法子阻拦我们西进。”   泽玛见铁心源安排完事情之后就不再说话了,心中再次叹口气,给铁心源披上衣衫,就要起身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铁心源轻声道:“泽玛,你在害怕什么?”   泽玛的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转过身看着铁心源涩声道:“您已经有了一百万子民了,我的王。”   铁心源笑道:“那又如何?”   “我是一个女人……”   “那又如何?”   “在东京,那些官人们在笑话我,认为一个女子出任使节,有失我王颜面。”   “那又如何?我的颜面需要他们给吗?”   “我只有身体……”   “我看见了,胸部很茁壮,腰肢很纤细,臀部浑圆,眉目精致,很美的一个女人,天生就是当使节的材料。”   “您不会更换我?”   “直到现在,你有失职的地方吗?”   泽玛回想了一阵,坚决的摇摇头。   铁心源笑道:“这就是了,既然你把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我更换你做什么?泽玛,如果有一天我需要更换你,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你不再胜任使者这个身份,而不是因为你是女人这个无聊的原因。你记住了吗?”   泽玛流着眼泪笑道:“我记住了!”   铁心源笑道:“那就去告诉青塘所有的头人和牧民,准备好和我们做一场大交易吧!”   泽玛笑着离开了,可以看得出来她非常的高兴……   铁心源不太高兴,他只所以缩在被子里,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愿意让泽玛看见自己的丑态。   一个年轻的男子,清晨是个什么状况,只要是男人都清楚,再加上被泽玛刺激一下,铁心源没有化身为饿狼,已经是他意志力无比的坚强了。   泽玛,尉迟灼灼,尉迟雷他们提前来到大宋,自然也需要提前离开大宋为铁心源和赵婉铺路。   铁心源没有去送她们的想法,也没有这个必要,现在时间紧迫……   铁心源不相信皇帝会不见自己,只是王渐,包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没人知道皇帝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思。   为了让皇帝方便见到自己,铁心源就搬回了铁家的老宅子,一个人蹲在家里,谁都不见,连门都不出,就这样整整等待了三天。   赵婉的銮驾已经离开了皇宫,正式住进了公主府,东京城里非常的热闹,马上就会更加的热闹。   南征大军就要正式班师回朝了。   如果赵祯今日还不来,铁心源就准备离开铁家小屋,离开东京,在中牟等待赵婉的到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铁心源在自家的灶台上做了一碗汤饼,准备吃掉之后,就继续干活,好好地审阅一下大宋皇朝给自己送来的那些所谓的人才。 第二十章 轩辕祖庙的香火   铁心源端着自己的饭碗走进屋子的时候,他发现屋子里忽然多了很多人,铁心源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雄壮如狮的铁狮子甚至趴在地上看自己的床底下,为了确定床底下确实没有人,他竟然单手抬起床板,一寸寸的检查了床底下,这才重新把床归位。   还有一个无聊的家伙正在往地面上泼水,观察水流的去向,好检查一下地下有没有暗道。   铁家原本拥有的那条暗道自然很快就被带御器械们给捜捡了出来,两个瘦小的如同猿猴一样的家伙蹂身钻进了暗道,不一会就从对面的铜板家钻了出来。   铁心源照例是不闻不问的,端着自己的饭碗慢慢的吃饭,一会皇帝来了之后,自己就没有时间吃饭了。   对付皇帝这么难以对付的人,不吃饱是不成的。   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家伙竟然把手探向铁心源的怀里,铁心源有些恼怒。正准备反抗一下,王渐从门外走进来,让那个带御器械离开,他自己把爪子探进铁心源的怀里,将他怀里,衣袖里的东西一样样的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赵祯进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见铁心源准备放下饭碗招呼自己,就挥挥手道:“吃饭事大,莫要浪费粮食,这是罪过。”   说这话就坐在桌子边上摆弄铁心源的东西。   他拿起一根短管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铁心源快速的吃完饭将饭碗塞给铁狮子笑道:“这是一种武器,很阴毒的武器。”   “怎么用?”   铁心源来到桌子边上,打开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根带尾翼的毒针装进管子,然后指着另一头道:“只要用力一吹,毒针就会飞出去,很难预防。”   铁狮子闷哼一声,这引起赵祯的注意,瞅了一眼铁狮子道:“他就是栽在这枚小小的毒针之下?”   铁心源笑道:“两次!”   赵祯把管子递给王渐,王渐接过来之后就用力一吹,只听一声轻响,门板上就多了一枚钢针。   赵祯点点头道:“确实是暗算人的好东西,朕听说辽皇在辽国西京曾经遭受过莫名其妙的暗算,不知和这种毒针有没有关系?”   铁心源点头道:“当时我就在辽国西京,准备找辽国皇太弟当靠山,见辽皇卤薄宏大,心生妒忌,就射了两针。”   赵祯回头看看王渐笑道:“朕以后出行,尽量简单一些,免得让一些人忽然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想法。”   王渐阴笑道:“官家不必担忧,我大宋若是出了项羽之流的人物,老奴必不容他活在世上。”   赵祯笑着摇摇头,又拈起一个小小的瓷瓶道:“这东西做工精美,不像是凡物。”   “这里面装的是牵机药!”   赵祯再看看王渐道:“朕记得这种药没有可能外流的。”   王渐躬身道:“启禀官家,牵机药虽然是我宫廷禁药,未免却依旧有这种药流散,流出地却不是我皇城。”   “也是,这种药皇族已经用了几百年,又不是我赵家的独门药物,流散出去也是可能的。”   赵祯丢下牵机药,又从另外一个瓷瓶里面倒出来一些蘑菇粉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用?你用了没有?”   铁心源思考了一下道:“在东京城使用了三次,一次杀掉了一个想要把我从我母亲手里夺走的番僧。一次杀掉了一个潜入东京城抢夺神臂弩的西夏悍将。另一次弄塌了一座楼!”   赵祯在听铁心源说前两次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知道听他说弄塌了一座楼,这才问道:“什么楼?”   “危楼!”   “哦,那座楼啊。”   王渐躬身轻语道:“恐怕不止这三次,王家接连出了几件怪事,恐怕也和这东西有关,只是没有出人命而已。”   赵祯倒出来一点蘑菇粉仔细看了一会道:“朕听说危楼是被一群猪给压塌的。”   说完就看着铁心源。   铁心源躬身道:“次药最能乱人心志,给猪喂食之后,那些猪自然也会勇往直前。”   “什么名字,哪来的?”   “此物原本产自契丹辽东之地,名字我也不知,小子还是幼童的时候,无意中在皇城根玩耍,在后花园出水口处发现了这个东西,一连收割了六年,之后的蘑菇就渐渐没了毒性,真是让人遗憾之至。”   赵祯呵呵笑道:“没想到我皇宫竟然还出产这样的奇物,王渐,以后要把家看紧了,好东西都被外人拿走,有失皇家体面。”   王渐应承了一声,就泥人一般抱着手站在一边。   那些带御器械们也纷纷离开,转瞬间,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人。   赵祯看着带御器械们离开,咬着牙问道:“孟元直呢?他不敢来见朕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是不敢来见,而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官家的赏赐。”   赵祯眯缝着眼睛瞅着铁心源道:“你觉得朕该奖赏此人?说说道理,如果没道理,你要付出侮辱朕的代价。”   铁心源叹口气道:“当年魏文侯熄灯饮宴的故事不知陛下可曾有所耳闻?”   赵祯唔了一声道:“你是说孟元直在羞辱了朕之后,又有大功于朕?”   铁心源再次叹息一声道:“星夜奔袭三百里,连闯龙首山辽皇五道营寨,斩杀大宋叛逆辽国西京留守张慈民,以及二十六名契丹官员,在他准备刺杀辽皇的时候,被契丹武士发现,只好离开龙首山,身披重创连夜奔逃百里,等他见到我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如此功劳,值得陛下赏赐一个女人给他!”   赵祯瞅着铁心源的眼睛良久才对王渐道:“密谍司可曾收到这样的消息?”   王渐躬身道:“参与龙首山祭天的皇宋使者欧阳修曾言,庚辰日,龙首山营地哗然,一夜未熄!”   赵祯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此事得到证实,朕会赦免孟元直的罪责。只是到了现在,你为何在朕的面前连一句微臣都不说了吗?”   铁心源从桌子上取过那面征西大将军汉印涩声道:“我已经是汉征西大将军,如何能对官家自称臣子?”   赵祯烦躁的道:“那道旨意……唉,算了,不是臣子总还是朕的女婿吧?”   铁心源想都没想跪倒在赵祯的面前,叩头道:“小婿铁心源拜见岳父大人!”   赵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铁心源的叩拜,沉默良久才道:“哈密乃是虎狼之地,文圣教化所不能及,那里的居民,不知礼义廉耻,不识仁孝为何物,我大宋开化已久,适合这里的国策,不一定适合哈密。   汉唐的武力可以让他们臣服,大宋的文治却拿他毫无办法。   一个崇拜武力的地方,文圣也将无能为力。   你为汉将也好,这样可以抛开大宋的桎梏,重新开拓出一片属于我们的土地来。   铁心源你要谨记,不论是汉唐,亦或是大宋,我们都是一脉相承的中国。   祖宗披荆斩棘圈定的故土不容有失。   国策可以不同,血脉不容混淆,祖宗更是一日不可或忘,你离开之日,就从先祖轩辕庙取走一支香火,长路漫漫,尽心守护,莫使香火熄灭。”   铁心源再次跪倒在地叩头道:“谨遵族长敕令,铁心源心跳一日,定要香火燃烧一日。”   赵祯微笑着接受了铁心源的叩拜,大宋皇权约束不得汉将铁心源,族长之命却能让铁心源甘心臣服。   有这样的联系就足够了……   王渐笑容满面,他看到赵祯和铁心源在一起容光焕发的样子就从心底里为自己的官家感到高兴。   铁心源家里的茶叶苦涩,他却不断地给官家和铁心源二人斟满热茶,希望这场会谈能够一直进行下去。   “牵机药朕有,回头让王渐拿一瓶子给你,只要你别用在婉儿的身上就好。   嘿嘿,你如果有本事,用在朕的身上也无不可。   蘑菇粉分朕一半,等太医院弄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再派人去辽东寻找,找到之后朕会还你……   不说你和婉儿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青梅竹马,原本就是最好的伴侣。   好好地活一生,莫要辜负了。   如果婉儿有福气获得天眷,若是诞下一二麟儿,给朕送一个庸碌些的过来,朕给他封王,专门来伺候朕,伺候他的祖父……”   赵祯说的话很没有条理性。   这放在他身上非常的罕见。   只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口不择言。   能允许他这样说话的机会不多。   铁心源身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一直面带笑意,只是在赵祯说话说的极度凌乱的时候才插一两句话,重新将话题引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天色渐渐发白。   一夜时间就在赵祯的絮絮叨叨中过去了,东京城的晨钟敲响了……   赵祯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笑着对铁心源道:“朕思及先贤,做了一首诗给你,听好了——腰间宝剑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战勋。见说云中擒丑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铁心源躬身道:“族长谬赞了。”   赵祯笑道:“不是在夸你,是对你的期望!” 第二十一章 朝辞西门去   轩辕庙在延安。   轩辕殿却在京都。   历朝历代均是如此。   取轩辕庙香火一枝……这是国之重典。   不论大宋属国有多少,能得轩辕庙香火者,唯有哈密清香国。   礼部要焚表,鸿胪寺要祭天,皇帝要下圣旨,皇后要表中旨,太子要亲自前往请香,同平章事要三请皇帝三思,参知政事要昭告天下……   礼仪繁杂无比……   汉家正朔的名份,自古以来只有一支,如今,多了一支旁支……   一炷香让铁心源胸中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炷香让哈密清香国可以正式列入皇家本纪,位在诸王之上。   这是赵祯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了。   庞籍,韩琦,文彦博,包拯,王圭等人得知大惊,再三劝皇帝谨慎。   都被赵祯一一回绝了,如果是朝堂之事,庞籍等人甚至有封驳皇帝旨意的权利。   只可惜这是家事,皇帝身为中国族长,有一言九鼎之威,朝臣三请之后皇帝不该初衷。   礼部尚书就沐浴焚香准备于三日之后焚表告知天帝。   礼仪的繁杂与否和事情的重要程度是成正比的。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铁心源见到了那些原本就不想见他的高官。   不论是庞籍还是比较亲近的包拯,铁心源在见他们的时候都是一副嘴脸。   来的人中,悲愤者有之,愤怒者有之,指责者有之,劝谏者有之,就是没有一个前来恭喜的人。   铁心源脸上的笑容从头至尾就没有变化过,不论这些人说什么,他都会笑脸相迎,然后笑脸送走。   等他们走了之后,才会从耳朵里掏出两团厚实的棉花,让声音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偌大的供桌上摆着三牲果品,这是真正的三牲——猪牛羊。   铁心源特意将谈话的地方选择在中堂上,借口就是自己必须时刻守护香火。   因此,不论来的人官职有多大,也必须先上了香之后在和铁心源谈话。   在祖宗面前谁敢高声喧哗,一进门就被祖宗给来了一个下马威,他们即便是再愤怒,也只能压抑自己,不能失态。   王圭老先生走了之后,铁心源就下令闭门谢客,明日就要远行,此时不宜再招待客人。   回到后宅,就看见赵婉懒洋洋的靠坐在软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铁心源从西域带来的果脯。   自从昨日悄悄地进门之后,她的嘴巴就没有闲着,天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   “老先生都走了?”   “最后一位我必须要招待的老先生走了。”   “你怎么看这些人,最喜欢谁?”   “庞籍老谋深算,文彦博机智百出,包拯直来直往,王圭老先生的话语令人潸然泪下。”   “少说了一个!”   “你说韩琦?这个人我最喜欢了,一张嘴就骂娘,这脾气我喜欢,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进士出身。”   “你小心啊,这人才是最厉害的一位,沽名卖直这事他长做,看起来他是所有人中最耿直的一位,呵呵,你知不,只要这位耿直的官员开始变得不耿直了,啧啧,他干出来的事情你想都想不出来。”   铁心源不屑的抽抽嘴巴道:“他能奈我何?”   赵婉白了铁心源一眼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当初你给我讲孙猴子的故事,莫非是在说你?”   铁心源烦躁的道:“以后少和我说国家大事,浪费时间,多说说房事最好了,今晚我还是抱着你睡如何?”   赵婉再次白了铁心源一眼道:“不上当,我昨晚就没睡好过,你总是动来动去的,我穿上着那件衣衫很不舒服。”   铁心源叹口气道:“好好地一件衣服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脱下来,想撕开,还全他娘的是厚绸子……”   赵婉轻笑道:“这是我娘给我找来的,就是不想让你轻易地得手。”   “可是我这还忙着早点生儿子谋算你爹爹的江山呢。”   赵婉起身摸摸铁心源的脸庞笑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没有莫强求。我们要是现在就开始行房,等我到了哈密,阿娘还以为是我轻佻呢。”   “你很怕阿娘?”   “不是怕,阿娘是一个规矩很重的人,没有规矩的人她不会喜欢的,所以啊,在阿娘跟前守点规矩没坏处,今后还要相处几十年呢,我可不愿意好好地一家人起了口角。”   “我娘自己都把自己嫁了,我家还有什么规矩?”   赵婉拍了铁心源一巴掌道:“阿娘以前是有遗憾,所以就越发的重视规矩,她老人家不会说,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就要出格,让她为难。你说阿娘怎么说都成,你是从阿娘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她不会和你计较,我要是乱说话,乱做事,她一定会生气的,而且会非常的生气。”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告诉你多少遍了,孩子是从妇人的子宫里爬出来的,不是肠子。”   赵婉轻笑道:“那也是肠子。”   说这话还拍拍自己的肚皮非常的感慨。   不能和赵婉待在一间房子里,心里总是乱七八糟的跑马,事到临头却不能成功,让铁心源的小腹痛的厉害。   出了内宅,前院里灯火通明。   张通胡老三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出行准备。   院子里人来人往的非常忙碌,从使节团回来的尉迟文和嘎嘎正在拿着单子一样样的对照物品,还时不时地和水珠儿吵上两句。   胡老三见铁心源出来了,就凑过来道:“枣红马不愿意上马车。看样子只能一路走着回哈密了。”   “它还是不愿意戴上辔头?”   “不愿意,谁给它戴它就咬谁。好在这家伙知道轻重,老爷您瞧瞧,我后背上都被它咬了三口,就差把肉拽下来了。”   “不喜欢戴,就不要戴。”   “万一……”   “走了就走了,它如果想跑,戴上辔头也会跑掉的。”   正说着话,枣红马自己就溜达到了铁心源的身边,上下嗅嗅,没闻见酒味,就很失望的溜达着去了别的地方。   这家伙不喜欢和战马待在一起,胡老三也不喜欢,只要它在,别的马就休想安宁,它总是喜欢在别的马槽里吃东西,虽然自己的马槽里的草料才是最好的,它依旧乐此不疲,别的战马好像也没有什么意见,在它面前非常的温顺,尤其是铁心源以前骑的那匹大青马,更是谄媚的不行。   大青马已经怀孕了,只是最少也需要八个月以上才会生下小马。   大青马可是胡老三的宝贝,比伺候孕妇还要来的精心,一晚上要起来三遍,给大青马专门添加饲料,这些事情都是他亲自来做,不容别人插手。   枣红马对于大青马这个昔日的伴侣非常的无情,它似乎早就忘记了大青马肚皮里怀的是它的孩子。   对待大青马和对待别的战马别无二致,稍微不对付就用蹄子踹之。   这也是胡老三最不满意枣红马的一点。   这点事情,即便是赵婉才来了一天,她的包打听水珠儿已经把这件令人发指的陈世美事件告知了赵婉。   如今,除了铁心源和孟元直,没人喜欢枣红马……   东西不多,也有足足的七八十车,铁心源的东西都被使节团三天前就给带走了。   这里的东西都是赵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装满了大车,而她在皇宫里的住处,以及公主府却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这让赵婉的母亲非常的失望。   铁心源不知道马桶这些东西能不能完整的运送到万里之外,更不知道赵婉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睡午觉用的那一张软塌也带去西域。   总之,在这些事情上没办法和赵婉讲道理,在大宋境内她最大,甚至有直接调用厢军的权利。   她认为有五百厢军帮着运输,即便是运到哈密去也不成问题。   她没有考虑到厢军根本就没法子出大宋地界。   铁心源还没有来得及回去补觉,天色就微微发亮了,钟楼上的钟声开始敲响,催促东京城里的百姓们早点起床去给自己觅食。   睡眼惺忪的赵婉也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行走了快两里地之后,她才忽然明白,自己从此将要离开这座恢弘的城市了。   先是抽泣,而后便是嚎啕大哭。   直到在路边碰到王渐,这才不哭泣了。   王渐在路边已经等候很长时间了,披风上全是露珠,双手捧着一小袋东西,递给了赵婉道:“这是宫里的五色土,公主如果水土不服,冲水喝下去一点,可以稍减思乡之情。”   赵婉又开始哭泣,如果不是铁心源站在一边,她就会大喊着不要走了……   “公主走了,官家就更加孤单了,铁心源,好好地善待公主,他是官家的心头肉,不敢有任何闪失。”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豁出命去保护她的。”   王渐点点头叹息一声,就上了马,呼喝一声就带着从人向东京城的西门狂奔。   今天,东京城非常的热闹,西门有公主离开的车队,而东门,则有大宋百战凯旋的雄师! 第二十二章 改变中的赵婉   “理论上来说,一个人其实是没有必要要身体的,只要他的思想可以自由的翱翔,离开身体的桎梏,应该是一种非常美好的进步。   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时代叫做古希腊时代,那个时代出现了非常多伟大的人物。   其中有一个叫做柏拉图的人他在追求人与人之间的精神爱情,追求心灵沟通,排斥性爱,只要理性的精神上的纯洁爱情。   美不堪言!”   赵婉轻蔑的瞅瞅铁心源道:“如果你的手不是拉着我的腰带的话,你说的这些话,以及那位古希腊贤者说的话可能是有道理的。”   铁心源松开赵婉的腰带笑道:“没法子,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想要完全占有她。”   赵婉对铁心源这些不要脸的话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轻叹一声将下巴支在手上瞅着外面的景色道:“在宫里的时候,人人都说外面好,如今出来了,亲眼看见了,外面也就是这样罢了。人人都说我大宋富足,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地方能和东京相媲美。”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东京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座,没有第二座。论到繁华,这世上没有一座城池可以与之媲美,即便是遥远的罗马城在东京城面前也相形见绌。”   “黑衣大食人的巴格达城呢?我听说他们的哈里发在巴格达广建清真寺、宗教学校、图书馆、天文台、客栈、驿馆、市场、浴室及无数条道路和下水道。黑衣大食人说那里是天赐之地,也不知道和东京比起来孰优孰劣?”   铁心源笑道:“最多一个京兆府的规模而已。”   “罗马城呢?那座由七座山丘组成的城池呢?我看过无数的游吟诗人写下的诗篇,都在赞美那座城池,听说,那里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城池。”   铁心源有些惊讶赵婉的学识,不过还是笑道:“罗马帝国已经覆灭很久了,他们的继承者西罗马帝国也已经覆灭六百多年了。至于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拜占庭帝国,他们还在顽强的生存着,不过,他们的都城叫做伊斯坦布尔。在唐以前,罗马确实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座城市,他的人口足足有百万之多,只比现在的东京城的人口少一点,只可惜,西罗马帝国崩溃之后,那里就再也没有英雄诞生,偌大的罗马帝国分裂成无数的小公国,他们征战不休,谁也奈何不了谁,看样子,这样的征战还要继续几百年。”   赵婉在铁心源的脸上亲吻了一下继续笑道:“我夫君真的是博学多才,遥远的西方世界发生的事情您也知道。不过啊,您以为这一次喀喇汗和回鹘国的这场大站,谁会赢?”   铁心源笑道:“原本他们是势均力敌的,现在恐怕是喀喇汗占优。”   “什么原因导致回鹘王会失败?”   铁心源笑嘻嘻的指指自己道:“因为你夫君啊,回鹘王想要拉长喀喇汗军队的补给线,就允许战争在他的国土上蔓延,结果,他坚壁清野的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好好地保护自己的子民,然后啊,他的子民都翻越了白雪皑皑的天山,来到我们哈密定居了。离开东京之前,我接到李巧传来的消息说,进入哈密的回鹘人人数已经超过了八十万。等我们回去,哈密国的子民至少会突破百万人。”   赵婉皱眉道:“非我族类……”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句话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如果回鹘人来的少,我们自然是要这样说,也必须这样做,当回鹘人成为这个国家人口的主体的时候,我们就只能说民族大融合的话。而不能将这些回鹘人认为是奴隶,低人一等。等我们完成民族大融合之后,哈密国也就没有异族了,全是哈密清香族。”   “他们的长老和族长们可不会同意你的什么民族大融合。”   “小婉,这世界上的族群之争,只会出现在那些宗教人士和读书人,以及掌权者的中间。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什么族群并不重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远没有一碗饭,一块布料有用。”   赵婉怪异的看看铁心源,犹豫一下道:“这么说,那些掌权者,宗教人士,以及读书人没有什么机会进入我们哈密,是吗?”   铁心源尴尬地笑道:“我是一个马贼……”   赵婉捧着铁心源的脸,将自己的脸贴上来嘿嘿笑道:“你是马贼,我就是马贼婆,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几十万回鹘人进了哈密国,这需要数目庞大的物资供应,才能把他们留下来。劫富济贫这时候就非常的有必要,抢劫那些富人,用他们的财富来养活那些底层的回鹘人,这个策略没有什么错误,您莫要忘记了,我是大宋的公主,这种层面的策略,我是能够理解的。”   铁心源没想到赵婉会这样快的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还以为这个文弱的令人心疼的女人,需要经过一番残酷的挣扎之后才能转变过来。   看起来,是自己多虑了。   赵婉看着铁心源笑道:“自从你远走西域之后,我每一天都没有白白的浪费。我在努力的学各种语言,看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西域的书,听所有能听到的西域故事,我甚至偷偷学会了骑马,也跟着侍卫学会了一点武技。如果你回不来了,我就打算带着水珠儿去西域找你……你是因为我才被派去西域的……”   铁心源叹了口气将赵婉拥在怀里轻声道:“去西域是我的命,不是因为你,婉儿,你是……”   “啊!”赵婉大叫了起来。   铁心源恶狠狠地看着枣红马那张难看的脸,踢了一脚之后,这家伙依旧把大脑袋探进马车,没打算出去。   平静下来的赵婉,有些畏惧的瞅着枣红马满是伤痕的脑袋,躲在铁心源的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铁心源没有再用脚踢枣红马,而是从马车的储物格子里取出一袋酒,在一个银碗里面倒了一些,就放在枣红马的嘴边。   枣红马滋溜一声,就把银碗里的酒喝光了,愉快的打了一个响鼻,就把脑袋从马车里抽出去,继续跟着马车向前行走。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马王?”   “准确的说这是野马群里的二大王,它们的大王是一匹雪青色的野马,比它更有智慧,也更有经验。枣红马是因为面对大火的时候不敢跳进火场为马群开路,害得野马群进退无路,因此,枣红马就受到了那匹雪青色野马的惩罚,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只耳朵,头骨都被雪青色的马王给砸的裂开了,如果不是我精心照顾,枣红马早就死了。”   赵婉咯咯笑道:“你一定是从枣红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想着救他一命的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有那么一点意思,我平生第一场大醉就是和枣红马一起喝醉的,这家伙酒量很好,现在每日里无酒不欢。”   赵婉点头道:“这么说,枣红马现在就是你朋友喽?”   “是的。”   “那好,我以后尽量亲近一下这家伙,虽然它长得很丑。”   说了一大堆的话,铁心源发现自己的淫荡之心早就消退了,只想拥着赵婉,懒洋洋的走这永远都走不完的古道。   在古代赶路是一件极度枯燥无味的事情。   道路颠簸难走,坐一天马车全身的骨头都能颠散,好在泽玛她们在来东京的时候带了四辆装了弹簧的钢轮马车,否则,铁心源在大宋硬邦邦的马车里一刻都待不住。   车队路过西京洛阳的时候,没有一刻停留,直接穿城而过,铁心源的大部队正在京兆府等着他,归心似箭的铁心源不容有半点的时间浪费在无聊的饮宴之中。   出了河中府,赵婉的饮食就慢慢的有了一些变化,青菜在不断地减少,奶制品和肉类却在不断地增加。   铁心源准备这一路上慢慢的调整赵婉的饮食,否则,到了哈密,她真的会接受不了的。   哈密清香城在西域人眼中已经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但是对赵婉来说,那里依旧简陋的令人发指。   都说有情饮水饱,铁心源在哈密,赵婉就会跟去哈密,即便是再艰苦十倍,她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铁心源不能不在乎,凡是中原嫁到西域去的公主,没几个活过三十岁的,包括彪悍的大唐公主。   不是她们不想继续活下去,而是猛然改变的气候和生活条件,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疾病,让她们很难长寿。   牛奶这东西赵婉被铁心源逼着喝了七八年,喝起来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铁心源只是没想到赵婉对羊肉也非常的喜欢,尤其是烤羊肉,她一个人就能吃好多。   铁心源期望赵婉的好胃口能一直延续到哈密,因此每天还是以面食为多。   孟元直在洛阳,几乎将那里的草药席卷一空,还高价邀请洛阳的名医去西域,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出门五里远就要乘坐马车的洛阳名医们,在金钱面前保持了很高的尊严。   孟元直原本想直接抢走七八个名医去哈密,被路过的铁心源言辞拒绝了。   这个风气不能开,一旦开了,就很难收束的住,大宋所有的东西哈密都缺少,可以交易,可以招募,唯独不能抢劫,大宋对哈密来说太重要了,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把宋人对哈密的好感破坏殆尽。   天色昏暗的时候,车队终于走进了邙山,只要穿过秦岭余脉,就能进入关中。 第二十三章 当机立断水珠儿   张风骨躺在满是药材包的马车上,还在努力的回忆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记得自己和伯父怄气,只不过怒吼了一声,我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到哪里还混不了一口饭吃。   平素里对自己极好的伯父,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火气,竟然说:“你朝大街上喊喊,看看哪家医馆敢要你。”   当时话音未落,就有一个汉子站在二楼的窗户上问:“我家医馆正在请大夫,不知那位要来?”   张风骨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声:“我去!”   然后就被那个汉子夹在腰里跳下二楼,然后就进了一辆马车……   伯父的呼唤声张风骨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时候心情很乱,马车里恰好有一壶酒……   “我就是和伯父怄气,没打算离开啊!”   终于想明白前因后果的张风骨一骨碌从药材包上爬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列长长的车队正在绿树如茵的山道上慢慢穿行。   看看两边的山峰,他竟然从未见过。   顺着药材包溜下马车,疾走两步追上前面赶车的汉子问道:“兄台,这是何处?”   赶车的人穿着褂子,脸上的金印看的刺眼,眯缝着眼睛冷冷的道:“秦岭!”   “啊?我要回去!”   赶车的汉子并不理会张风骨,继续赶着马车前行。   张风骨呆立在路旁,他自然是知道秦岭的,只是从洛阳到秦岭,中间还隔着一个邙山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喝醉酒之后睡了多长时间,如果按照路程来计算,自己至少睡了一天一夜。   日头挂的高高的,眼看已经到了晌午时分,车队忽然停了下来,马夫们忙着把牲口从马车上解下来,就着溪水饮马,有的已经开始埋锅造饭了。   放眼望去,眼前都是清一色的厢兵,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毛色杂乱的胡人,他甚至看到一个宫装小丫鬟从溪水的上游装了一瓶子水,放在肩上婷婷袅袅的向车队中间最华丽的两辆马车走去。   厢兵粗暴无礼,胡人一个个全副武装,看样子也不算是什么好人,只有这个宫装小丫鬟眉眼看起来极为悦目。   张风骨咳嗽一声,大步向前唱了一个肥喏:“这位大姐,可知此间的主人在哪里,容小子拜见。”   水珠儿疑惑的瞅瞅这个最多十七八岁的少年,疑惑的道:“我这几日怎么没在车队里见到你?”   张风骨干笑踏前一步道:“在下是在洛阳城里稀里糊涂的就加入车队的,说实话,在下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珠儿不习惯有男子和自己靠的很近,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继续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张风骨笑道:“在下乃是洛阳回春堂的一名坐馆大夫,昨日……”   不等张风骨把话说完,水珠儿就丢下水瓶冲着马车大叫道:“张嬷嬷。张嬷嬷,这里有一位坐馆大夫,您的足疾终于有人来瞧瞧了。”   张风骨眼看着从马车上下来一位婆婆,冲着自己使劲的招手。   有医患,张家祖传的家训不容他袖手旁观,只好极不情愿的上前,准备给那个婆婆瞧病。   水珠儿提溜着水瓶飞快的给公主送过去,见公主和驸马正在安静的烹茶,就离开那辆马车,快快的来到张嬷嬷的身边。   这些天可能是吃肉太多的缘故,张嬷嬷的脚上一口气长了四五个鸡眼,只要一走路,就痛的鬼叫连天的。   张风骨发现张嬷嬷脚上的鸡眼之后,连声叫唤晦气,想他堂堂的回风堂少主,第一次在外面给人看病,看的竟然是鸡眼,这种算不上病的病。   在洛阳,随便在澡堂子里找一个修脚的师傅就能把脚底板打理的干干净净。   “少年郎,老婆子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没那么多的忌讳,可是你这样直勾勾的看一个老婆子的脚,未免不合适啊。”   张嬷嬷乃是人精,如何会看不出这小子在发愣,只是见这个小子憨乎乎的就想戏弄一下。   “啊?”   张风骨回过神来,看着已经快要伸到自己鼻子跟前的一只脚丫子,连连后退,摆手道:“没有大碍,您这已经不是鸡眼了,而是跖疣,用刀子剜掉就好,只要勤洗脚就无碍了。”   张嬷嬷笑道:“那还不快点,这东西快把老婆子折磨死了。”   张风骨暗叫一声晦气,走到刚才睡觉的药材车上,卸下来一个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柄细长的锥子一样的尖刀。   身为医者,他早就看出来了,每一辆装药材的马车上,都恰好装着一整套医家的工具,只是,这里的刀具尤其的多,尤其的全,这可和自家的医馆差别很大。   自家的医馆中,最多的医用东西是银针和夹板,刀具也有一些,像他手里的这种挑刀就有,刚才打开箱子的时候,他还发现里面还有十余种其余样子的刀具。   再闻闻药包里的药材,这里面的药材有七八成都和金疮有关。   不过,他再看看那些厢兵也就明白这些马车上的药大部分都是为这些兵卒准备的,治疗外伤的刀具和草药多一些也就情有可原了。   张嬷嬷脚上的鸡眼是跖疣,这东西可是会传染的,因此,他用柳枝水帮张嬷嬷净了脚之后,才用刀子剜她脚上那些死肉。   小伙子下手非常的利落,转瞬间张嬷嬷的脚上就多了五个深坑,死肉被剜掉了,深坑里面却不流一滴血。   “每天用柳枝水洗脚,记住了只能洗这一只脚,另一只脚不要用同一个盆子。这东西会乱传的。”   张嬷嬷还没有答应,一旁的水珠儿却惊叫起来,这些天她和张嬷嬷情同祖孙,都是用一个盆子洗脚的。   张嬷嬷担忧的瞅瞅水珠儿道:“乖孩子,赶紧脱掉鞋袜,让这位小先生也看看你的脚。”   水珠儿很担心自己的脚底板上也长这些东西,又有些害羞,不肯在张风骨面前脱掉鞋袜,如果,张风骨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水珠儿就不害羞了。   张风骨别看年纪小,对于医术一道却极有见地,乃是洛阳城里大名鼎鼎的少年神医。   他一向自视甚高,这次只是不满意伯父定要自己去攀附官家的小姐,这才和向来疼爱自己的伯父起了纷争。   见水珠儿有些讳疾讳医,不由得脸色一沉道:“这位大姐,若是妇科病我张风骨自然不宜动手,自有助手医妇帮你验看,只是小小的跖疣而已,在下在洛阳城看过无数,只需一眼就能辩出症状,还扯不到闺阁风评上来。”   水珠儿的脸越发的红了,在张嬷嬷的再三催促下,这才扭扭捏捏的脱掉鞋袜,将一双玉足展现在张风骨的面前。   瞅了一眼水珠儿的玉足,张风骨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一下,这双脚比张嬷嬷的那双老脚丫子好看的太多了,不但白皙,透过那层几乎透明的皮肤,能看到皮肤下那一条条青色的血管。   不好上手,张风骨请张嬷嬷帮忙将水珠儿的脚丫子翻看了一遍,然后非常肯定的道:“没有沾染跖疣,以后只要不和老婆婆一个盆子洗脚,就没有问题。”   水珠儿红着脸收回脚丫子,连忙用裙子下摆遮住,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   张风骨又帮张嬷嬷把了脉,又看看水珠儿稍微有些泛红的眼珠子道:“您两位最近饮食不和,胃气,肝气燥热,肉食进的太多并非好事,饮食还是清淡些比较好。”   张嬷嬷和水珠儿自然是连声感谢。   给这两位看过病之后,张风骨想要那个宫装小娘子帮自己通禀一下主人,抬头才发现那个小娘子已经连蹦带跳的跑的老远。   不想和那个戏弄自己的老婆婆多说话,张风骨只好叹一口气,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等主人出现。   上一次喝的酒,味道香醇至极,酒性也烈到了极点,张风骨见那些厢兵们一人掏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抿一口酒吃一口饭,非常的逍遥自在。   只是自家的肚皮却饥身如雷,酒香飘过来的时候,腹中越发的饥饿了。   只是抱着自己名医的架子,才强忍着没有起身去向那些粗俗的厢兵们讨要吃食。   闭上眼睛沉思,这样就能眼不见为净。   鼻端忽然传来一阵奇香,睁开眼睛一看,只看见一个小鹿一般逃走的背影,面前却放着一个朱漆食盒,香味就是从食盒里飘散出来的。   张风骨微微一笑,打开食盒,之见食盒里放着一只用荷叶包裹起来的烧鸡,还冒着热气,另外还有两样野蔬,碧绿的诱人口水。一大碗白饭,米粒晶莹剔透,这样的米,即便是在洛阳也很少见。   作重要的是食盒里面还有一壶酒……   铁心源和赵婉在小溪边的棚子里刚刚用完了午膳,趁着还有一点时间,准备沿着小溪漫步一会,就看见水珠儿快快的跑过来。   气还没有喘匀就对赵婉道:“公主,公主,咱们队伍里还有一位大夫,年岁不大,医术看样子还不错,他好像要走,不跟我们去哈密了。”   赵婉怒道:“已经进了车队,如何能轻易地放他走,传令下去,就算是绑也给本宫绑去哈密。”   铁心源钦佩的朝赵婉拱拱手道:“今日方见夫人雌威,佩服,佩服!”   赵婉轻笑道:“孟大哥骗来一个医生容易吗?要是被我们轻易放走了,岂不是有些对不住孟大哥。夫君手里可还有千里香,一日醉之类的东西,给那个大夫服下,一旦出了我大宋地界,就由不得他了。”   “公主,酒里面已经放过蒙汗药……”   “啊?”   铁心源和赵婉一起奇怪的瞅着用力揉搓衣角的水珠儿…… 第二十四章 什么是王道   事实证明,皇宫里面果然不出笨蛋!   事实也证明,皇宫里即便是最善良无害的家伙,放到民间也绝对是一个大祸害!   准备行走江湖去寻找铁心源的赵婉,怎么可能会不准备好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准备和赵婉一起行走江湖的水珠儿如何能学不会蒙汗药的使用方法?   而皇宫中那些彪悍的带御器械们怎么可能不给公主准备妥当江湖上效果最好的蒙汗药?   铁心源去看张风骨的时候,这家伙睡得非常的香甜,即便是被厢兵们麻袋一样丢上药材车,他一样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脸上的表情很是狰狞,眼皮子跳动的厉害,看样子这家伙在吧酒喝下去之后一会,就知道酒里面有不对劲的东西了。   地上还有一点呕吐物,很少,张风骨没有来得及把药物全部吐出来就被麻翻了。   水珠儿垫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看热闹,一脸的兴奋之色,这是她第一次使用麻药麻翻一个人。   “怎么想的?”铁心源笑着问水珠儿。   水珠儿这时候才似乎明白,给别人用蒙汗药好像不是好人干的事情,扭捏的道:“咱们车队里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大夫,小婢见这个人的医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就想把他留下来……”   “呵呵,干的不错!”   铁心源挑挑大拇指夸奖一下水珠儿,就下令启程。   从洛阳到长安,距离并不长,七百余里的样子,如果是八百里加急,一日夜就能赶到。   铁心源虽然赶时间,坐着马车却没有快马的速度,一日行进百里已经是最大的效率了。   他非常的忙。   在京兆府,至少有一支五千人的队伍等着他去接收,这中间不但有欧阳修,苏轼以及一众犯错流放的文官,更多的是一群惶惶不可终日的西军悍卒。   泽玛统领的两百余人的使节团此时也在长安,如今正忙着从京兆府府库接收大量的物资,随时准备西进秦州,一旦铁心源的队伍抵达兰州,秦州到洮州一线就会出现一个庞大的商队,准备沿着秦州,洮州,直到青海,从草头鞑靼的领地上进入回鹘,最后抵达哈密州。   在打时间差这一点上,泽玛非常的认真,为此她和尉迟灼灼以及尉迟雷,研究了很长时间,确定这中间没有漏洞了,才交付铁心源要求执行。   铁心源到底还是答应了泽玛,也批准了这一次的行动,他甚至把铁三百和拉赫曼也分派给了泽玛,想要尉迟灼灼和尉迟雷归队,被这两人严词拒绝。   他们认为队伍中一旦没有了他们的存在,会引起青塘瞎毡的不安,仅仅将尉迟文和嘎嘎准备送回来。   铁心源无奈,只好派出八百里加急,令李巧和卓玛火速回到青塘,接应泽玛一行。   “尉迟灼灼有些不尊王命,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不能再这样了。”   铁心源叹了口气合上文书,对坐在一边喝茶的赵婉道。   赵婉笑道:“我其实还是很理解这位尉迟妹妹的,长得国色天香,啧啧,却没人要,给我,我也会有脾气的。”   铁心源笑道:“听你的语气,我想娶小老婆的希望基本上没有了。”   赵婉笑道:“我们家不兴这个,除非我给咱们家生不了儿子!”   铁心源笑道:“其实啊,生儿子或者生女儿我是无所谓的,问题是你连给我生孩的机会也不给我。”   赵婉笑道:“我的身子其实早就是你的了,只是当年你能忍住没要就是了。   这个身子,我自己也是不在意的,只要给你,什么时候都成,我只是受不了我父皇的惨境。   如果我要给你生孩子,那么,这个孩子一定要确定无误是你的,不管从法理,还是人情,甚至是谣言上都必须毫无瑕疵。   不留给任何人可以攻击的罅隙。”   铁心源苦笑道:“这就成累赘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用不着这么谨慎吧?不过啊,你父皇确实惨点!”   赵婉冷笑道:“我父皇的妃子太多,他要是只要我母妃一个,无论生下多少孩子都是他的,就像我一样。”   铁心源笑道:“如果你父皇只有你母妃一个妻子,我觉得你父皇可能更可怜……”   赵婉有些伤心的道:“我母妃纵有万般不好,她却是真心喜欢我父皇的,你是没看到,只要我父皇到了我母妃那里,我母妃整个人都会发生变化,容光焕发的甚至让我都感到吃惊。如果我父皇说好了要去我母妃那里去而没去,她就立刻会变得像一朵枯萎的花,毫无生气可言。这种日子我不打算过,夫君,您以为呢?”   铁心源笑道:“你总是正确的。”   赵婉莞尔一笑道:“这是你宠我。”   铁心源再一次因为行为不检被赵婉撵下了马车。   大青马怀着孕,不能骑,枣红马身子弱也不能骑,只好随便找了一匹性情温和的母马继续充当代步的工具。   在大宋境内行军用不着太警惕,孟元直穿着常服提着自己的铁枪守在公主的马车边上。   至于伤势痊愈的张通,则拎着一柄砍山刀在车队最前面开路。   胡老三负责压阵,尉迟文和嘎嘎两人一会前,一会后的来回呼应,这已经是标准的行军阵营了。   负责押运车队的厢军统制官,不愿意派出斥候,这家伙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对于孟元直的要求丝毫不加理睬。   弄得孟元直很想一铁枪把这家伙捅一个透心凉。   “左右都是那些人下的命令,他一个小小的厢军统制还不敢违背。   算了吧,我们队伍中最重要的一些人都在我们自己人的保护之下,应该不会出问题。   即便是富弼因为发疯想要为难我们,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   等到他以后想要发难,哼,连一只狗都不会理睬他。”   孟元直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铁心源却叹了一口气道:“自从皇帝听了你的功绩派人核实之后,暗中下令将你赦免了,你的脾气就变大了好多,这是什么道理啊?”   孟元直笑道:“这人啊,心里面就不能有负罪感,如果有了这东西,干什么都不会长气的,只有胸怀坦荡之辈,才能把日子过得心安理得。我亏欠了官家,在龙首山的时候已经用命补偿过他了,并且得到了他的原谅,这是我这一遭回大宋最大的收获。日后,我死之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葬进祖坟,此生再无遗憾可言。”   孟元直把话说得语重心长,非常有感触,铁心源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主张。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是人,总有弱点被人家抓的。   自己当年就被藤原一味香抓住了母亲这个把柄,不得不束手就擒,现在想来,依旧有些心惊。   如今,物是人非,早年总被人抓把柄受人牵制的铁心源变成了善于抓人把柄,钳制别人的人。   位置不同了,感受却在加深。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并不是年龄和身体上的成熟,而是思想上的成熟。   如今的铁心源已经没有了最初洁癖一样的用人法则,变得现实了很多,不再抓着别人的污点不放,而是开始用这个人的才,而不对他的个人行为做更多的限制。   这种选人的法子,出自曹操,事实证明,这种选才不选德的做法在战时是很有用的。曹魏最终的胜出就是明证。   不过,这样的法子也有缺点,司马懿最终能够取曹魏而代之,也是明证。   因此,铁心源认为打天下用一批人,坐天下的时候就该用另外一批人。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会鸟尽弓藏,为什么赵匡胤会杯酒释兵权,为什么明太祖会大开杀戮,为什么太祖会掀起那么大的一场政治风暴。   这一切都是有脉络可循的。   政治其实无所谓对错,只和有利和无利有关,真实的如同一块石头,一座山,不论你愿不愿意看见,他就在那里!   马上就要在京兆府见到自己未来的属下,该用一副什么样的心情去见他们,看来需要好好的准备一下。   道路两边的山丘越发的矮小了,很奇怪,树木也随之变成了灌木。   道路两边已经能看到樵夫了……   偌大的一支车队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蟒在山道上蜿蜒前行,让关中那些大胆的樵夫们感到非常震撼。   张风骨睡醒了之后,就会大吃一顿继续睡觉,他已经感受到了危险,本性懦弱的他明明已经吃出酒水里面的蒙汗药,他却装着不知道。   在洛阳的时候,张风骨和权贵们打过交道,深知其中的凶险……   水珠儿一身宫装,这说明了很多问题,杏林中最大的忌讳就是给皇族人看病。   看好了不一定有好结果,看坏了,后果会更加的糟糕。   暗中辨明了水珠儿送来的蒙汗药之后,他随手在药包里捡了几味药就吞了下去。   这有助于缓解他被蒙汗药麻翻之后醒来的头痛后遗症。   水珠儿用的那种蒙汗药算不得最好…… 第二十五章 令人讨厌却又诡诈的读书人   欧阳修这人讨厌就讨厌在学识太高。   古往今来的事情他不知道的恐怕很少,这样的人你可以利用他的品格来欺负他,却没有办法来骗他。   在某种程度上,学问越多越反动这句话是对的。   学王莽?学曹操?还是学大耳贼?或者别出心裁的用后世的法子?   铁心源拟定了好几种见那些倒霉官员的方式,最后还是被他一一的否定了。   在馆驿见到欧阳修的时候,老家伙端坐的稳稳地,淡然道:“我去哈密,只遵从本心,异端邪说不得入我学堂,魑魅魍魉不得近我官邸。   奸佞淫邪不得入我双眼,阴谋诡计不得用于我身。   若你能够答应老夫这四样,教化百姓,移风易俗之事尽管托付与我。   若是不能答应,老夫即便是路死途中也要一步步的走回大宋!”   本来还想给这群人一个下马威的铁心源莫名其妙的就被欧阳修先给了一个下马威。   他不怀疑老家伙的决心,他说自己会一步步从哈密走回大宋,这事他干的出来。   铁心源笑道:“教化万民,其心在诚,自然不会有阴谋诡计之事加身。   移风易俗,意在持久,持之以恒都未必能够奏效,如何还能让魑魅魍魉靠近?   先生啊,异端邪说一词却非铁心源所能保证的,您认为的异端邪说已经深深地根植在胡人的心中,它将是先生在哈密的主要敌人。   至于奸佞淫邪在我哈密之地还见不到。”   欧阳修戟指孟元直还未说话,就被铁心源给拦住了,轻声道:“官家已经原谅了孟元直,此乃官家亲口所言。”   欧阳修神色不定认真地问道:“此言当真?”   铁心源苦笑道:“龙首山祭天夜,先生定然被契丹人惊扰了吧?”   欧阳修的眼睛一亮低声道:“和此人有关?”   铁心源低声道:“二十六颗人头……”   欧阳修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看孟元直的眼神终于轻柔了一些,却依旧不和他说话。   安抚过以欧阳修为首的士子之后,铁心源就来到胥吏队伍面前。   从左看到右,有从右看到左。等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才笑道:“本王知道你们去西域的目的,我也会满足你们的心愿。只是你们将要管辖的百姓比较特殊。”   一个年长的胥吏很有礼貌的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大王,特殊在何处?”   铁心源叹口气道:“好管的人都住在城里,基本上不用你们管,不好管的在城外,基本上从来没有被人管辖过。”   年长的胥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野人?”   铁心源笑着点头道:“国朝初创,没有那么多的良善百姓让你们管辖,因此,你们去哈密,小心了。”   年长的胥吏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接着拱手道:“大王有所不知,我等虽然是胥吏,却是自愿去的哈密,和那边的罪囚不同。还请大王看在我等戮力为大王效力的份上,照看一二。”   铁心源笑道:“你以为在哈密那个地方,有很多宋人吗?把诸位请来,本王已经是用尽了血本,诸位都是高才,损伤一个都是我哈密清香国最大的损失,如何能将你们放在险地。   如果诸位能够用心在哈密经营三年,本王保证你们会不愿意离开哈密。   那里虽然是荒蛮之地,然而,荒蛮的只是人,而非土地,哈密自古以来就是西域的米粮之地,交通咽喉,商队来往不绝,这样的地方之所以没有富庶起来,就是因为战乱不绝,盗匪丛生。   而今,西域的战火已经燃烧不到我哈密之地,盗匪更是已经绝迹……”   “哼,你就是西域最大的马贼,如今你沐猴而冠成了王侯,哈密之地自然就没有了盗匪!”   铁心源很想一刀砍死乱插话的富弼!   “上次就该斩下你的头颅啊!”铁心源叹了一口气对富弼道。   富弼大笑道:“本府也为上次没能将你正法在横山口而深感遗憾!”   众人见富弼已经和铁心源吵起来了,就在欧阳修的统领下转身离去,这样的场合不适合他们。   眼见人群都散去走远了,铁心源才坐下来看着背着手看天非常牛气的富弼道:“这一次又怎么招惹你了。”   富弼瞟了铁心源一眼道:“你骗得了陛下,如何能够骗得了我这个常年驻守西疆的大吏!我且来问你,你哈密之地真的已经有了百万之众?”   铁心源点点头道:“应该只多不少。”   “呸!哈密之地两年前刚刚遭受了黑风暴的袭击,如今应该是一片不毛之地,何来一百万之众供你驱驰?”   “呸!鼠目寸光之辈,如果有胆子就随本王走一遭哈密,到时候本王让全国子民,排成队从你面前走过一遍,让你好好的数数。”   “呸!呸!西域之地历来是地广人稀,三五万人的城池已经堪称大城,三五万人的部族,已经可以控地千里,你若有百万之众……”   “等等!”   铁心源忽然不和富弼吵架了,他忽然发现,这个家伙似乎在探哈密国的底子。   说起来是吵架,铁心源觉得自己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生气,富弼这家伙的眼底也是清明一片,似乎也没有动气,只是语言上的交锋很是激烈。   富弼见激怒铁心源不成,也自然不会再强装下去,找了一个干净的凳子坐下来沉声道:“哈密果有三万披甲人?”   铁心源摇头道:“没有,即便是有,也不会帮你前后夹击青塘,这对我哈密半点好处都没有。”   富弼并不生气,而是叹息了一声道:“老夫驻守京兆府不觉间已然八年了,这八年以来,老夫时时刻刻都在谋算河湟之地。   你送野马的时间如果提前三年,老夫一定会待你如同上宾,只可惜,你送马的时间不对,如今,我大宋已经磨刀霍霍准备经略青塘了,老夫没有时间,财力来供养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有产出的马场!   只要大宋打下青塘,收复河湟,我们自然就会有最好的马场,最好的草原。   铁心源,收复河湟乃是大宋的头等大事,你怎可置身事外?”   铁心源取出自己的征西大将军印朝富弼晃晃道:“你面前坐着的不是大宋人,而是汉征西大将军!”   富弼皱眉道:“一旦收复河湟,你哈密国就能和大宋连成一片。”   铁心源大笑道:“拉倒吧,一旦让你灭了青塘,我这里还用你攻打吗?只要官家一道旨意下来,哈密国里的宋人百姓自然会纷纷竟从,我到时候如何自处?”   “大宋藩王难道还不能满足你吗?”富弼的眼睛睁得很大,把话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铁心源的了解少的可怜。   这样的谈话终究不可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原以为已经抓住铁心源弱点的富弼发现自己抓住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弱点。   皇宋对铁心源几乎没有任何吸引力。   因此,富弼在发现铁心源这里走不通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求见了长公主赵婉。   铁心源没有阻拦,还笑眯眯的派人帮着富弼去传话,安排他们见面的场所。   送走了富弼,铁心源就背着手重新走进了那堆胥吏里面去了。   欧阳修,苏轼这一类人自己是没可能留的住的,但是啊,这些这一辈子都没希望当官的胥吏们不一样。   他们精通政务,精通各种人事,甚至更加了解底层百姓的需求,只要把他们的贪婪之心去掉,这群人应该是最好的基层官吏人选。   按照工作能力来说,一位经年老吏要比一个新科进士强大的太多了。   因此,铁心源混在胥吏堆里谈笑风生的时候,苏轼这群士子感到非常的不满。   欧阳修倒是很坦然,笑着对自己的学生道:“我们就像春日的阴云,下雨水之后,就会随风飘走,那些胥吏不同,他们就是田亩边上的水渠,只要修好了,一生都不会挪动地方。”   犯罪的胥吏,铁心源自然不会轻易去见他们的,罪人的身份让他们自己也清楚,他们没有任何的可以选择的余地。   此生埋骨哈密已成定局,一些不甘心的罪人,甚至是拖家带口的准备去西域创造自己的新生活。   胥吏一旦丢了差事,昔日的罪过的乡邻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在故乡很难生活下去。   孟元直和张通,在见过欧阳修之后就去了军营,这些事铁心源不想管,也管不了。   骄兵悍将们只可能被打服,没可能被说服的。   即便是明知道自己犯了罪的骄兵悍将们,也不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上。   不论是成为山贼,还是起兵造反都不算是一个太差的选择。   如果不是因为舍不得自己在南疆立下的那些功劳,没有几个人愿意跟随一群没名堂的人远走万里之外赎罪。   铁心源对孟元直的那杆铁枪非常的有信心。   孟元直没有回来,富弼却脸色难看的从营地帐幕中走出来,回头看着赵婉的帐幕,长叹一口气,就拂袖而去。 第二十六章 放权安心   管理是官员的最大本事。   这种本事已经融入了他们自己的骨血里面。   如果有人接受自己的管理,那么,他们就管理接受自己管理的人。   如果没有人接受自己的管理,自己就要努力想办法让不接受自己管理的人接受自己的管理。   如果实在没人可以指挥管理的话,官员们就会自发的管理自己。   尤其是即将要去一个陌生环境的时候,他们会把这种官员的特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仅仅如此,他们甚至还充满了牺牲精神!   一部分官员会自动接受另一部分官员的指挥和管理,绝对的服从性看的铁心源都动容。   欧阳修自然是轻易地拿到了指挥这群官员的最高权力,仅仅一两天的时间,欧阳修就已经成了铁心源麾下文官的代言人。   即便是刚刚从军营回来的孟元直都清楚地看到,铁心源麾下的文官集团已经成立了。   接受物资的工作被欧阳修带领着这群文官,进行的滴水不漏,富弼几次想要发怒,面对欧阳修的时候,他却没有过多的办法。   已经跳出大宋文官体系的欧阳修,如同包拯一般铁面无私,为了哈密清香国的利益,和富弼进行了坚持不懈的斗争。   在这一点上,欧阳修非常富有契约精神。   西京府库的官员们想要在这些老练的大宋文官面前耍花样,出了碰壁之外,没有第二个结果。   他们很快就发现,这群犯了错的官吏,要比他们更加清楚物资交接中可能出现的任何猫腻。   优雅的大宋文官,配上凶悍的清香谷武士,他们竟然能够展现出最强大的攻击力。   尤其是那些文官,在抛弃了昔日的陋习之后,一个个精明的可怕。   欧阳修非常享受的端起赵婉烹煮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后才对面前的铁心源道:“物资的接收事宜已经经手了大半,从今天起,就只剩下一些小宗的物资,为了修补一下前两天我们和西京府库官员糟糕的关系,老夫预备放弃一些可以到手的物资,大王以为如何?”   铁心源笑道:“先生做的已经出乎我预料的好,剩下的事宜,自然是先生做主,铁心源不是敲骨吸髓之人,总要给部下留出一些可以活动的余地。一味地刚硬,不是走远路的方法。”   欧阳修点头道:“既然大王已经应允,老夫预备放弃对骡马,和车辆的要求。   一来,我们自己手中的战马数量不少,来大宋的武士,每人几乎都有三匹战马。   只要降低一半的战马储备,我们就能拥有可以使用的战马数量为四百匹。   以一匹战马换取西京三匹骡马的条件,我们就有足够多的挽马来拖拉车辆。   二来,京兆府的车辆车轮大多为木质车轮,这样的车轮走在官道上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要万里迢迢的走到哈密,恐怕路没走一半,这些车辆就会全部损坏。   取之如鸡肋,不若舍弃。   老夫见大王属下的马车大多为钢制车轮,而且多为四轮马车,不但载负大,而且更加的结实。   不若我们就地取材,在京兆府大量打制新式马车,即便暂时的支出费用大了一些,这些马车日后在哈密也会有很大的用处。”   铁心源笑呵呵的朝尉迟雷道:“从今日起,尉迟先生就将手头所有的钱币转交欧阳先生。一千贯以下的支出,欧阳先生尽可一言而决。”   尉迟雷和欧阳修在东京的时候就相互倾慕,听铁心源这样说心中并无不满之意。   笑呵呵的道:“先生到了哈密就会得知,在哈密,最无用的恰恰是钱财!老夫到了东京,才深恨带来的财货太少,以至于到了现在,手头仅剩下三万一千贯可以动用的金银。”   赵婉在一边轻笑道:“如果先生手头的财物不敷使用,本宫这里还有一些。”   “呵呵呵,我清香国果然是财雄气大至极,如果三司使相王圭老儿知晓老夫有如此大的权力,一定会眼红的。既然蒙大王和王后信赖,欧阳修必当竭力让这些财物都有最大的用处。”   眼看着欧阳修和尉迟雷二人出去交接财物,赵婉叹息一声道:“这老儿不是说自己只管民风教化吗?怎么突然对钱财感兴趣了?”   孟元直对赵婉这种清香国主人翁精神大为赞叹,跟着道:“全部托付给欧阳修,老夫以为不妥,与其让他来掌管,不若交给王后为好。”   铁心源看了一眼孟元直,心中不断地叹息,这家伙的性格缺点这时候就暴露无遗。   给皇家当奴才当的时间长了,这种拍马屁的话很可能都没有经过他的大脑,完全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赵婉咯咯笑道:“这是国事,我这个后宫妇人,还是莫要插足的好。”   铁心源笑道:“就怕这老家伙不揽权,就怕这老家伙不做事,如今他想要权利,那就表示他想做事。   哈哈,没想到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家伙,竟然会被那群官员们给绑架了。   老孟,这是好事啊,给喜欢做事情的人足够的权力,这本身就是一个王应该做的。   至于权力反噬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哈密,你我都清楚,在西域之地,唯有兵权才是掌控一切的源泉。   其余的权力都是构筑在兵权之上的东西,包括财权,不足为虑。   因此,和欧阳修手里的财权比起来,我更加在意你能否控制那些骄兵悍将?”   孟元直嘿嘿笑道:“军中最重英豪,老夫手里的一杆铁枪饮人血无数,由不得他们不臣服!就是这群兵痞似乎对我们哈密清香国并无多少认同,宁愿称呼我为大哥,也不肯称呼我为将军。”   “打几仗就好了,军中的信任离不开流血,回到哈密之后,这群人必须尽快的走上战场,免得过长时间的平安,让他们忘记了自己该如何打仗。”   孟元直跳起来朝铁心源和赵婉拱拱手道:“从今日起,我还是住在军营里比较好。”   说完话就匆匆的离去了。   赵婉见铁心源忙着看文书,叹息了一声道:“妾身去看了生病的尉迟灼灼,结果没见着。”   铁心源头都不抬的道:“我要是尉迟灼灼也不愿意见你这个过来炫耀的家伙。”   “她说怕给我过了病气,还真是在为我考虑。”   铁心源合上文书抬头看着赵婉道:“昨日看见你和泽玛两人在马车里偷偷地喝酒?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了?”   赵婉噗嗤一声笑道:“您忙着逼迫那些官员绑架欧阳修,妾身这里也有一群人需要降服啊。就眼前看起来,您这里进行的比较顺利,妾身在尉迟灼灼这里碰了壁。”   铁心源摇摇头重新打开文书看了起来,赵婉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女人,只要不打起来,自己就没必要插手。   帐幕外面传来那些文官和胥吏们的喝彩声。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继续看文书,赵婉倒是忍不住从帐幕里探出头瞅瞅外面对铁心源道:“那些文官们围着欧阳先生大声喝彩呢,非常的高兴。”   铁心源头都不抬的道:“财权是他们拿到的第一道权利,如何能不高兴。   这些人很聪明,从拿到财权就能看出来,我们对他们这些文官非常的重视。   这道财权是为了给他们一些安全感,其实他们没必要这么高兴,等到了哈密之后,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在哈密将拥有比在大宋更大的权力。   哈密从来就没有过官府,只有最粗暴的军队统治,只要这些人不要做的太过分,那些哈密人会服从他们管辖的。   毕竟,那里的人会第一次发现官府不仅仅有收税的权力,还有帮助他们生产,生活的权力。”   “啧啧,那里的百姓真是可怜,一群在大宋要被斩首的官员就让他们这么高兴,如果来的都是好官员,他们岂不是会把那些官员当做祖宗来对待?”   铁心源笑道:“这些罪官来的恰到好处,如果官府对那些回鹘人,西域人太好了,这会引起他们极度的不安,有来有往的才是哈密人眼中的官员。”   铁心源终于看完了文书,缓缓合上之后对赵婉道:“这些人前期的事情做的确实不错,等一会,你烤好几只羊,带上些酒,去犒劳他们一下,我去了只会引起他们的惊慌。”   大宋公主亲自送来了羔羊美酒,而且态度亲和,丝毫没有看不起罪官的样子。   还主动举杯邀饮。   欧阳修倒是没有什么荣宠之类的感觉,和赵婉喝了两杯酒就请赵婉离去,他清楚地知道赵婉和铁心源并未真正的成婚,此时还不宜和外臣见面。   那些罪官们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相互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他们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比欧阳修更好,更稳固的后台可以依靠。   这其中就包括刚刚被封为医官的张风骨。   他惴惴不安的来到京兆府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大量的大宋官员等着和自己一起去那遥远的西域。   这个发现让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亲眼见到欧阳修之后,他的心就已经非常的安定了,今日再次亲眼目睹了赵婉,尤其是发现那个总用蒙汗药把自己麻翻的小宫女竟然是公主的贴身宫女的时候,心跳的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难道说是公主看中了自己的医术,才强行把自己从洛阳给掳到了京兆府?” 第二十七章 下马威   京兆府今年堪称风调雨顺,春日里的几场透雨,让整个关中平原散发了勃勃生机。   光秃秃的景象不见了,就连砍伐过甚的秃山上都披上了一层绿装。   地里的庄稼已经有一尺多高,如今,正是抽穗的关键时刻,农人都在田地里拔草,灌水。   这片养育了关中人数千年的土地,依旧继续养育着这里的关中人。   六个骑兵风一般的从官道上奔驰而过,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战鼓一般。   四月底的关中平原上,天气已经很热了,在这样的日头下狂奔,人受得住,坐骑却受不了。   在一片浓荫下,为首的骑士勒住了缰绳,战马向前奔驰了两步慢慢的停了下来。   其余的骑士跟着勒住了缰绳。   为首的大胡子骑士叫道:“贼入的老天,歇歇再走!”   说完话就偏腿下了战马,解开了马嚼子,趁着战马在水渠里饮水的功夫,自己也把脑袋塞进有些浑浊的渠水痛饮了起来。   这六个人非常的警惕,在喝水的时候,总有两个骑士站在战马的边上左右瞭望。   等所有人都痛饮了浑浊的渠水之后,为首的大汉把雄壮的身体往树干上一靠,抽抽鼻子,就从身上的包裹里取出干粮大嚼了起来。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一般没心没肺,心中有事,那里能吃下去这粗粝的干粮。   一个脸上烙着金印的中年汉子,怔怔的看了一会为首的虬须大汉道:“军头,我们真的要去西域吗?”   虬须大汉冷冷的瞅了一眼中年汉子道:“小相公的话你怀疑也就罢了,怎么连老相公的话也信不过?”   中年军士连连摆手道:“属下岂敢,只是西域之地实在是过于遥远……”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虬须大汉就大笑道:“裘八,你他娘的要是在天南能管住自己裤裆里的玩意,这时候你就应该留在东京城接受官家的封赏,何至于如同一条丧家犬一般的一天一夜就从洛阳跑到京兆府?”   裘八被军头说的脸上挂不住,恨恨的道:“谁他娘的知道那个婆娘竟然是知府的老婆,城破的时候,老子就是看中那个婆娘丰盈,脸都没看清楚!”   另外一个大汉怪笑道:“你他娘的就看腚了,人家知府的老婆潜藏在城里,没被叛军给祸祸了,倒是被你拔了一个头筹。   祸祸了也就算了,还把自己的官职和名字也告诉人家,你他娘的真是蠢到家了。   现在倒好,人家指名道姓的要小相公把你交出来,八成是对你念念不忘吧?   要不,你回到东京城再和那个婆娘好上一回,说不定还能靠吃软饭过活。”   虬须大汉见裘八的一张脸涨的通红,就打圆场道:“算求了,莫吵,咱们兄弟谁都不干净,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好好地一场富贵算是打水漂了。   这中原算是待不住了,没听小相公说那些大头巾们不弄死我们不甘心吗?   如今,老相公背了干系放我们兄弟离开,还给我们指了一条活路,老子是打算按照老相公指的路走下去。   裘八,你最好也跟着我们走,要是让你走脱了,这京兆府说不得会有一个独行大盗出现。   你要是起了邪心想跑,如果牵累了老相公,老子会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裘八瞅瞅周围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连忙道:“兄弟就是说说,没打算自己跑,去西域就去西域,老子死都不怕,还怕走一遭西域?”   虬须大汉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裘八的肩膀上大笑道:“这就对了,只要不跑,还是我冷平的好兄弟。   听说我们要追随的这位也是一位狠人,硬是单枪匹马在西域杀出来了一片天。   能被小相公当成挚交的那个不是英雄好汉?   他出身也是马贼,想必到了那里,我们兄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好遵守了。   只要咱爷们手里有刀,在哪里不是大爷?   当垆卖酒的胡姬见到了吧?那身段不比知府老婆丰盈?去了西域就能尝到。”   裘八舔舔嘴唇笑道:“那就跟哥哥走一遭西域,为了胡姬也值了。”   “那就快走,老子总觉得身后有追兵,娘的,以前都是好兄弟,这时候拼死拼活的追赶真他娘的要命!”   大胡子冷平快速的给战马戴上马嚼子,蹿上战马,就带着五个兄弟继续向京兆府狂奔。   小相公说的真切,只要进了京兆府大营,就算是安生了。   孟元直扯掉身上的甲胄,端起茶壶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凉茶,扭扭脖子,冲着坐在桌子边上看书的尉迟文道:“小子,这种环境下你也能看得进去书?”   尉迟文放下书本,重新给茶壶里添满了热水道:“当初您在天山道上大杀四方的时候,小子也没丢下书本啊。”   孟元直一边享受着尉迟文用凉水毛巾给他擦背带来的清凉,一边大笑道:“你小子这条命老叔算是没白救,多少还知道孝敬。不像嘎嘎那个混球,根本就是一个白眼狼!对了,按理说大王应该把你派去伺候欧阳修,怎么反倒把嘎嘎派去了?”   尉迟文嘿嘿笑道:“大王担心我跟着欧阳先生会学坏。”   孟元直理解的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你将来才是咱们哈密的文官人选,如果跟着那个最大的大头巾学的满嘴的之乎者也反倒不妙。只是嘎嘎难道就学不坏吗?”   想起这事尉迟文就得意,嘎嘎的笑着道:“大王说嘎嘎就是一块石头,要是能被欧阳先生给开开窍,他是求之不得,哈哈哈。”   又喝了一壶热茶,出了一身汗,孟元直才觉得身心舒畅,才打算在凉棚底下睡一觉,就有清香谷武士带着六个风尘仆仆的骑装大汉走了过来,说是他们身上有杨怀玉的信函。   孟元直打开杨怀玉的信函瞅了一遍,然后看着为首的壮汉道:“你就是冷平?”   虬须大汉冷平随意的抱抱拳道:“正是在下。”   “天南道上斩首二十八级,悍贼林鹤田也栽在你的手里了?”   冷平傲然道:“不错!”   孟元直笑道:“如果你他娘的不是因为见死不救,眼看着邕州通判朱茂被南贼分尸,这会至少有四转的军功,一个指挥使的位置是跑不掉的。”   冷平黯然道:“是朱茂不要我救的,再说,在下当时还有紧急公务在身,没空啊!”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这个借口老子喜欢,杨怀玉说你素有统兵之才,老子姑且信了,才不管你以前干了什么,在这里就要听老子的。要你向前你就不能退后,知晓吗?”   冷平听孟元直对杨怀玉毫无敬意,心中有些不忿,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好抱拳道:“属下遵命!”   一直站在孟元直身后拿着笔记录名单的尉迟文忽然指着冷平道:“你因何对大将军无礼?”   冷平愣了一下,瞅着尉迟文道:“你他娘的在找茬?”   尉迟文笑道:“哈哈,被你看出来了,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个喜欢强奸妇人的属下而已。”   裘八大怒,面对孟元直的时候他还有些顾忌,如今孟元直没有为难他,却被一个小鬼戏弄,一路上受冷平他们的鸟气顿时就爆发出来。   猛地跨前一步,探手就朝尉迟文的胸口抓去。   有孟元直在身边,尉迟文如何会害怕这个丘八,依旧笑嘻嘻的,等着孟元直拿着个自己最看不过眼的家伙立威。   果然,不等裘八的手抓到尉迟文,一只大脚就凭空出现在裘八的胸口上,将裘八尺高的身体踹到凌空飞起,重重的装在帐篷外面的旗杆上。   砰的一声响,裘八的身体被旗杆弹了回来,孟元直再次出脚,重重的踢在裘八的屁股上,力量之大,几乎踢碎裘八的胯骨,裘八惨叫一声,身体竟然向上飞去。   冷平大怒,跨步一拳轰出,直取孟元直胸腹,他还特意避开了孟元直的要害,只想从他的脚下将裘八救出来。   孟元直嘿嘿一笑,右手一巴掌拍开冷平的拳头,趁着冷平身体靠近自己的时候,一记膝撞狠狠地捣在冷平的小腹上,冷平惨叫一声,顿时倒地不起。   裘八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其余四人眼见冷平和裘八受挫,咬咬牙联手上前,身在军营不敢动刀子,只能用拳头朝孟元直身上招呼。   军种拳术,大多是大开大合走的刚猛路子,哪里会是孟元直这种拳术大师的对手。   “呯呯呯呯”四声闷响,肋下要害分别被孟元直击中,四人痛的弯着腰大口的呼吸着冷气,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打完人的孟元直大马金刀的坐在棚子下面的凉席上,笑着对冷平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老子军中的下马威,找茬揍你们一顿是免得你们在军中不知天高地厚。   本想看在杨怀玉的份上放过你门一次,可是老子的行军长史不同意。   他认为只要进入军营的汉子,都应该被教训一回,杀杀你们的威风,如此,才好做人,乖乖听用。   冷平确实不错,能第一时间出手保护自己兄弟,这才是老子想要的好汉。   大宋官家没给你的指挥使,我们哈密国给你,从此丙字号营你就是指挥使。   不过,想要那群骄兵悍将服你,就看你的手段了,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哪怕是学老子将你丙字号营的八百条汉子打服,打怕。   老子只要一支拉出去就能打硬仗的好汉营,你若不成,莫怪老子立刻换人!” 第二十八章 蒙尘的明珠   翻开史册,下马威这种故事层出不群,帝王用过,将相用过,富豪用过,百姓自然也用过。   它之所以会被广泛的应用,最大的原因就是有效。   连老婆婆都对新媳妇用这一手,孟元直为何就不能把下马威用在这些骄兵悍将头上?   他不但用了,还在大规模的利用。   偌大的军营里面,每天都有军士的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孟元直的原则很简单,不服者殴之,犯错者殴之,看不顺眼殴之……   当年张飞就是因为喜欢殴打部下,最后被部下割走了脑袋,孟元直不认为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头上。   军营里的军士们大部分都是因为犯错才被送过来的,因此,大宋提刑官不止一次的来到这座长安城外面的军营,提供名单要求孟元直交人。   孟元直的答复非常的简单,那就是查无此人!   当提刑官准备闯进军营自己按图索骥的时候,孟元直翻脸了,一群清香谷武士将那些提刑官用棍子架起来丢出了军营大门!   富弼阴沉着脸站在军营外面看到了这一幕之后,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位旗牌官冷冷的警告孟元直,约束好自己的部下,如果这些人敢在京兆府胡来,他不惜动用大军围剿!   军营外面杀气冲天,无数的捕快和提刑官守在外面,只要是从军营里出去的人,他们都会仔细的盘查一遍,大有飞鸟难度的意思。   和跑出去被人家砍头想比,军营里遭受的那点折磨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更何况,孟元直揍人,只是用拳头,下手非常的有分寸,除非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一般不会下重手。   他要的只是部下的臣服而已,因此,很多机灵的军卒,立刻就知道该何去何从,短短的五天时间里,孟元直的号令一旦下达,就已经没有人敢违抗了。   和孟元直一样,冷平,王胄,贺元伍,裴平四位新近出炉的指挥使也开始烧自己上任后的三把火。   他们烧的三把火和孟元直如出一辙,先是挑选出自己需要的军头,然后带着这群武力最强悍的军头们一起,去对付那些不听号令的顽固之徒。   整座军营中最令人憎恶的不是孟元直,也不是冷平,王胄,贺元伍和裴平,而是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脸上总带着小孩子天真笑容的尉迟文。   军卒们发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少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少年。   他总能用一两句看似毫不关联的话,激起一场斗殴,然后再找来这些斗殴军卒的上司,指着这些斗殴的家伙质问他们的上司是如何管理部下的。   大宋没有什么行军长史,这个官职只有汉唐这两个朝代才有,如果翻开史册就会发现,行军长史这个官职在汉唐军中只是临时设置的职位,负有督军,监军,整军,乃至计划行军路线,为主帅出谋划策的职责。   就因为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计,行军长史往那个只是军中军法官兼任,战事消除之后,职位自然取消。   否则,行军长史很容易被部下放暗箭。   尉迟文这个行军长史自然也是如此,一旦军中形成制度之后,他必然在第一时间回到铁心源的身边,远离这些危险的军卒。   对军营里的军卒来说,外面有饿狼,军中有暴熊,身边有狐狸,即便是再野性难驯的军卒,在这种情形下也只好低首服小。   只是怒火总在胸口翻滚,盘旋不去,只待有一日突然爆发。   但凡是好点的人都不会出关去西域,这在大宋是一个共识。   在大宋人的想象中,西域这地方除了风沙之外,就是到处呼啸结群的马贼在乱跑。   不过,事实上好像也是这样,西域的百姓在生产的时候是百姓,在闲暇的时候就是马贼。   恶人在西域一般都会混的风生水起,如果是有点本事的恶人,更是活的愉快。   铁心源对孟元直说过,没必要把这些官兵教育成军纪严明的正规军队。   这样的军队进了西域之后是有坏处的,最大的坏处就是不可能适应当地的民风。   只要能把这些人的血性保持住就是最大的胜利。   京兆府整编不可能进行太长的时间,只有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粗暴的法子将整支军队捏在手里让他们服从就可以了。   至于,忠诚这样的要求,需要到了哈密之后慢慢的培养,快速出现的忠诚,铁心源也不敢要。   京兆府已经待不下去了,文官们刚刚接收完物资,富弼就专门来到营地里,找到铁心源之后,希望他能快点带着人离开。   长安城里的铁匠铺没日没夜的正在帮铁心源打造新式车轮,木匠铺子里也同样没日没夜的制造四轮马车的车厢。   在车队没有准备好之前,铁心源哪里都不准备去。   这一次铁心源是铁了心的要把偏厢车制造出来,今后自己的军队不可能走骑兵的老路。   半火器化的军队,需要一支强大的后勤队伍。   孟元直的军营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人,铁心源亲自去看过,这些人的不是罪人,精神头却不是很高。   “伤心人别有怀抱啊!”   孟元直长叹一声,指着那些木讷的坐在阴凉地里歇息的军卒对铁心源道。   “也就是说这群人放马血战了一场,却什么都没有捞到?狄青不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吗?”   孟元直苦笑道:“狄青已经出任陈州知府了。”   “这么快?”   “听这些军卒说狄青家的狗脑袋上长角了,还多次在夜间发光,就有人上奏说,还是让狄青出任军州,以保全他的过往的荣耀和功绩。狄青听到流言之后,第二天就上表自请外出,官家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铁心源笑道:“狄青这一次很聪明啊,没有过多的留恋副枢密使的官职,当机立断的让人佩服。”   “他家的狗头上长角了,还发光这可是要变化成麒麟的!这样的祥瑞本就不是他一介臣子能拥有的。”   铁心源大笑道:“老孟,如果以后你家的狗头上长角了,你要是感到惶恐,就把狗送到我家来,我打算看看一条狗是怎么从狗变成麒麟的。”   “你不信?”   “我连这句话的一个音都不信,现在的这些人做事越来越不讲究了。   以前他们好歹还会给人安上一个恶名,比如对欧阳修就是这样,至少能找到一个愿意说谎话的外甥女。   到了狄青这里,连狗变麒麟都出来了,要是我留在大宋当官,万一官当大了,莫须有的罪名他们一定会给我安上。   实在是太无耻了。”(注,狗长角,夜发光为史实)   “莫须有?怎么可能,这样会被别人质疑的。”   铁心源看看努力维护大宋颜面的孟元直,叹一口气,就进去看军营里的那些人了。   孟元直自然是没法子体会岳飞听到这三个字时候的心情,所以铁心源自然不会多说。   走了一圈子之后,铁心源发现,军营里的人非常明显的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走路都鼻孔朝天,凶神恶煞的让人不敢靠近,另外一批则有气无力的缩在阴暗处,如同一条条老狗一般在苟活岁月。   说来奇怪,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们只会去招惹那些同样趾高气扬的家伙,对于那些忧郁的人好像采用了视而不见的做法。   “这些不动弹的军卒,其实才是最好的军卒,你看看柳树下的那条汉子,身材高大,气度沉稳,即便是躺着,右手依旧成鹰爪状,食指,中指,拇指粗大异常,这是最优秀的跳荡兵才能有的特征。   有这样三根手指,攀爬城墙如履平地。   还有蹲在伙房边上啃馕饼的那个家伙,别看他身形瘦小,你看看他下蹲的样子,似沉非沉的,就像随时要弹起来似的。   这样蹲着最为费力,却对保持腰力最有好处,你再看这家伙的小腿,多少有些罗圈,这是常年在马上的特征。   因此,此人乃是最好的斥候人选,如果此人的武力再强一点的话,铁三百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些人在军中并无劣迹,只是军中无人替他们说话,这才让军中那些权贵子弟将功劳分走了,自己只能落得一个黯然返乡的结果。   杨怀玉这次确实很帮忙,他把这群人全部塞给了我们,这是天大的情义。   据我所知,很多将门和高官,专门从这些人里面挑选自己的家将。   如今,这些人来到了我们军中,如果能够激发他们的士气,这支军队的战力立刻就能增加一倍不止。”   铁心源贪婪的瞅着孟元直指着的那群人,随口问道:“现在怎么样才能激发他们的士气?”   孟元直笑道:“当年铁狮子要什么,他们就想要什么,官职我们给的人家不一定稀罕,但是钱财嘛,只要是丘八没有不喜欢的。”   铁心源笑道:“我们好像不缺钱,老孟,你觉得我们按照他们的军功,帮大宋皇帝赏赐了他们之后,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   孟元直摇头道:“想多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悍卒啊,没有过命的交情,只是用钱来打动他们,这很难。” 第二十九章 令人心酸的讹诈   和悍卒一起上战场拼命这种事情铁心源干不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容他这样做。   军队是一个帝国的基础,不容忽视,哪怕是一点细微的问题最后都会造成帝国的大崩溃。   赵祯矫枉过正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宋帝国的名臣勇将多如过江之鲫,弄一些去哈密对他损失不大,他浪费得起。   大宋帝国抛弃的垃圾,在铁心源这里就成了无价之宝,铁心源告别了孟元直,随意的走进了军营。   一个青衫少年进了军营,立刻就引起那些军卒的注意,不过,这种有资格穿青衫的士子,对于军卒来说,依旧是高不可及的存在。   即便是他们每个人都受到文官的压迫,对于铁心源这样的士子,也只能看一眼之后就转过头去。   敢怒不敢言!   烈日下晃悠的久了,铁心源看似无心的来到了柳荫下,瞅了一眼那个躺着睡觉的军汉,拍拍他的肩膀道:“往里面一点,腾点地方给我。”   军汉冷冷的看了铁心源一眼,把身子往一边挪挪,留出半张芦席给铁心源。   铁心源满意的坐在芦席上,掏出酒壶喝了一口,拍拍那个军卒的后背,把酒壶递给了他。   军卒疑惑的接过酒壶,酒壶里飘荡出来的酒香告诉他,这一定是极好的美酒。   只是,这是大头巾递过来的酒……   “想喝就喝,战场上下来的好汉子,怎么连喝口酒的胆子都没有了?”   刘满经受不住美酒的诱惑,把牙咬一咬,咕咚咕咚的连喝了两口酒,示威性的把酒壶还给了铁心源。   铁心源的酒性子极烈,刘满喝了两大口,也是费尽了力气才把酒劲给压下去,一张脸涨的通红。   别人喝过的酒壶,铁心源是不会碰的,把指头塞嘴里打了一个唿哨。   枣红马就半死不活的溜达了过来,非常熟练的把嘴凑在酒壶的口子上咕咚咕咚的连喝两口酒,竟然和刘满一个模样。   刘满腾地站起来,两只眼睛已经死死的盯着铁心源,他觉得铁心源这是在羞辱他。   “知道这是一匹什么马吗?”铁心源抚摸着枣红马的鼻梁帮它通气,最近枣红马总是莫名其妙的流鼻涕,喝了酒之后更是如此。   刘满咬牙道:“和我一样都是一头没用的畜生而已,如此回答,公子可还满意?”   铁心源似乎没有听见刘满的回答,继续抚摸着枣红马道:“这是一匹龙种千里马王。”   刘满看看少了半只耳朵,一只眼睛的枣红马摇头道:“战马要是瞎了一只眼睛,就只能沦为挽马,公子既然在军中,不会不知道这条军律吧?”   铁心源转过头看着刘满笑道:“我听说你以前也是跳荡兵之王,可有此事?”   刘满愣了一下道:“算是好手,却非什么跳荡兵之王,一个跳荡而已,斩将夺旗与我无关,攻城拔寨我倒是可为先驱。”   “害怕吗?”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攀城的时候可曾感到害怕?以前的时候啊,又一次是我守城,有一个人攀爬的功夫可能比你还要好一些,结果他被我丢下去的是会瓶子给弄瞎了眼睛,死的惨不堪言,你害怕吗?”   刘满苦笑道:“怎么可能不害怕,只是每次攀城的时候尽量的不去想生死就是了,一旦攀上城头,杀退了守军,老子全身的筋就像被抽掉一般,不休养个三五天,全身都没力气。”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着刘满道:“你拼死拼活立下的军功却被权贵子弟轻易地夺走,你心中恨不恨?”   刘满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把身子靠在柳树上道:“有什么好恨的,投错了娘胎,算老子命苦!”   铁心源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笑道:“其实啊,皇帝和大臣们拿你的功劳去安抚权贵子弟,这样做其实是没有多少错误的。收买权贵的人心,要比收买你一个人的忠心要划算的太多了。在皇帝的眼中,永远只有有利于否,而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收买勋贵子弟要比收买你划算,所以他明知那些功劳不是权贵子弟立下的,一样会笑眯眯的把你该得的赏赐给了那些权贵子弟。”   “这世间还有公平可言吗?”刘满的三根手指死死的抠在柳树皮上,愤懑至极的道。   铁心源看着粗糙的柳树皮在刘满的手指下逐渐掀起,最后被他生生的撕下来,露出一条子黄白色的树干。   笑着拍拍刘满的肩膀道:“这世间那来的公平,如果有,也只是相对的公平而已。其实啊,你现在就处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里,而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刘满丢掉手里的柳树皮,冲着那个半蹲着啃馕饼的游骑大笑道:“洪老七,你过来听听,这位相公说什么,这里的将军们会相对的公平,你要不要听听这个大笑话?”   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其实早就在注意刘满这里的动静了,听刘满大喊,就嘿嘿笑道:“老子当然要听听,相公们空口白牙说瞎话的本事我们可要好好的学学。”   铁心源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看洪老七呼朋唤友的召集来一大群倒霉的军卒,就等着他们到来,好继续说话。   洪老七一过来,就大大咧咧的随意拱拱手道:“愿闻高论。”   铁心源坐在芦席上,招手示意这群人全部坐在地上,等场面安静下来了,这才笑道:“每每开国,就会造就一大群公卿王侯,不论是大宋开国,还是前唐,前隋开国都是如此,这句话应该没毛病吧?”   洪老七不屑的道:“老子出生的太晚,造反又没胆子,这些话等于白说。”   铁心源笑道:“我们将要去的哈密,却偏偏是一个将要新生的国家!那里战云密布,正是好男儿用命换取马上封侯的好地方,诸位以为如何?”   一个红脸膛的大汉嗤的笑了一声道:“胡人的王侯,拿来有什么用?”   铁心源哈哈笑道:“怎么就没用?当年霍去病,卫青,班定远,侯君集这些人的功绩难道是假的?”   刘满哈哈大笑道:“这位相公,你以为我们去了哈密就能得到公卿之位?”   铁心源笑骂道:“想的倒美,你们这群人里面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更大的可能性是战死沙场!”   洪老七点点头道:“你这位相公说话倒也实诚,一将功成万骨枯,老子们见得多了,而现在,万骨枯也换不来一位将军,老子们拼死拼活的有个球用。”   铁心源笑道:“如果是金球,银球,不知道还能不能让你们奋勇杀敌?”   洪老七大笑道:“这话听起来舒坦,马上封侯这种事情只好拿来骗傻子,如果有大堆的金银搬出来,老子就算是为他掉了脑袋又如何?”   “就是啊,老子再也不受骗了,想要老子上战场拼命,只要搬出金山银海,老子就能豁出命去。”   “嘿嘿嘿,如果有银子,老子一定比在天南的时候还要勇猛三分。给多少银子,出多大的力气,这位相公,就请您帮我们这群大老粗写一个章程递给这里的将军。一句话,给银子,老子们的命就是你的,随你怎么折腾,就算是明知是死路,也跟你去,就算是战死了也没一句怨言!”   铁心源笑呵呵的站起来朝四周拱拱手道:“此言当真?”   刘满和洪老七率先拍拍胸口道:“给一笔钱,出一次战,童叟无欺!”   铁心源笑道:“出战的价格!”   洪老七疑惑的瞅瞅气定神闲的铁心源咬咬牙道:“平日里没战事月银七百文,一旦有战事,步战六百文,骑战八百文,攻城一贯!遇袭脱困一贯,要现钱!”   铁心源笑眯眯的点点头道:“这个价格非常的公道,如果诸位还有什么条件,现在就提,一旦形成了文书,就不能改动了。另外啊,给诸位半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袍泽都找过来一起商量,天黑之前,给我答复,我们立刻订立文书。”   铁心源的话顿时就让这群军卒们炸了锅,他们没想到,洪老七这个明显属于讹诈的价格,这个士子都能答应,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洪老七大吼一声肃静!   等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之后,洪老七认真的抱拳问道:“不知公子在哈密担任何等官职,我等如何知晓公子的承诺不是在那我等粗人当猴耍?”   铁心源笑道:“其实我是谁不要紧,反正你们眼中只有银子,只要我给银子,你们就奋力作战就是了,知道的太多,一旦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生出了情分,反倒不好。”   刘满这时候也安静了下来,郑重的抱拳道:“还是请公子说个清楚,至少要让我们这群厮杀汉知晓是在为谁拼命!”   铁心源用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笑道:“我就是哈密国王铁心源,同时也是汉征西大将军,也是你们官家的女婿,这个身份你们满意吗?”   铁心源说完话,不等这群傻了吧唧的丘八们反应过来,就从怀里掏出一锭足足有十两的赤金丢给洪老七道:“这是订金,拿好了,别忘了天黑之前到本王的帐篷里,我们重新签订文书!”   目的达成的铁心源满意的和枣红马离开了那群看着金子发愣的傻丘八,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用原本就要给这群人的军饷,收买这群人,效果还这样的好,铁心源只要想起,心头就会唱起澎湃的歌谣。 第三十章 滚雪球的大买卖   六百文就能请一位悍卒帮自己打架?   六千文就能请到十位悍卒帮自己打一次架?   六万文就能请到一百位悍卒帮自己打一次架?   天啊!六十万文就能请到一千名悍卒帮自己攻城掠地?   铁心源的脑子里全是一连串并不算复杂的货币兑换公式。   这些年的年景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一贯钱至少能数出七百文铜钱来。   而一两白银则可以兑换十足十的一千文铜钱的大贯!而一两赤金则可以兑换一十六两白银。   即便是如此,东京市面上也很少能见到金银,尤其是赤金,不论是谁,只要得到一点,就迅速的储存起来,哪怕亏钱来兑换赤金,在旁人看来也是一桩非常得意的买卖。   金子可以传世!   铁心源丢出去的那一锭十两重的赤金,至少也能换取一百六十名悍卒为他在最困难的境地里作战一次!   铁心源一想到自家的金矿一天的产出心情就越发的高兴,他认为,金矿石老天爷给的,那么,这群百战悍卒也是老天爷给的。   孟元直听到铁心源说了全部的过程之后,沉默不语,眼眶甚至都有些泛红。   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武人之性命,不如一头猪甚矣。”   对于猪肉的价格铁心源一向都记得很清楚,当初铁家开汤饼铺子的时候,一斤肥膘肉要卖到十二文钱……   傍晚的时候,军营中一千两百名自愿去哈密的军卒排成军阵来到孟元直的大帐外面,等待和铁心源签订生死合约。   铁心源和孟元直眼对眼的看了许久之后,终于齐心合力的把尉迟文踢出大帐。   这种丧良心的文书,只有这个心肠早就坏透了的小子,才能心无旁骛的签订。   刘满等人倒是满心欢喜。   在大宋,不论禁兵、厢兵,还是江右屯驻大军等,一般都采用招募的办法。招兵的主要体格标准是身高,即身高就是宋朝时募兵的硬指标之一。   从太祖至今,基本都是按身高挑选士兵。太祖招禁军时,要求身高五尺八寸以上的才能入选上等禁军,正规军标准五尺五寸。   大宋对各级禁兵、厢兵将士,屯驻大军将士等,都发放军俸。   军俸级别极为复杂,既有官兵差别,官与兵又各有等差,因各地币制、物价等差异,又形成地区差别,甚至因身高也有所区别。   当今官家就是按身高给士兵们发军饷的,身高五尺八寸以上,月薪一千文;五尺七寸以上,月薪七百文;五尺六寸以上,月薪五百文。   当然,这是朝廷账簿上的数字,这些军饷从中央下拨到州府,军州,再到各个营寨,最后到达军卒手中的军饷能有一半,军卒们就谢天谢地了。   而一些黑了心的都管,甚至会将军卒的军饷漂没七成以上,如果军卒不幸成为厢军,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军饷,能吃饱肚子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洪老七非常聪明的将每月的军饷保住了,然后再要出战的费用,这样一来军卒们的军饷至少会翻上一翻,如果战事频繁,还会多出来更多。   孟元直坐在军帐里面,听尉迟文和那些军卒十文钱,十文钱的讨价还价。   尉迟文尖酸刻薄的话语听得孟元直脸上的肌肉乱颤,身体乱抖,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大踏步的走出来,将尉迟文一把拎到一边,对那些神情极度亢奋的军卒吼道:“他娘的,卖猪肉也没有这么个便宜法。   竖起你们的驴耳朵听好了,军饷多少老子不管,那是大王要操心的事情。   你们也莫要订立这个杀猪文书,如果你们相信老子,就跟着老子干!   只要参战,老子保证你们拿到的钱财远比你们现在要求的多得多。   别的不敢说,战后,你们想回大宋了,十两一锭的赤金,一定会揣一块回家的!”   正在纸上按手印的洪老七抬头瞅了一眼孟元直拱手道:“不知将军在哈密国担任何职?敢夸下如此大的海口!”   “呃……”孟元直愣住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他目前好像没有任何职位。   他烦躁的咆哮一声,就匆匆的进帐,不等他开口,铁心源连忙道:“左司马大将军!”   孟元直转身出了营帐,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道:“现在伸长了你们的驴耳朵听好了,老子就是哈密清香国的左司马大将军孟元直!老子以前供职禁军御林军班直带御器械!”   洪老七眼中精光流转,瞪大了眼睛道:“好!孟元直是谁我们不晓得,我们只晓得御林军班直带御器械个顶个的都是英雄好汉。   这几日看你的做派,也像是一位带御器械的威风,既然大将军作保,我等就信你了。   事先说好了,我等就是一群没脑袋的厮杀汉子,你引着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水里火力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是……”   孟元直大笑道:“如果将来没金子,你们就拿老子的人头来充数!”   刘满冷笑道:“我们要的是金子,要你的脑袋做什么,我们兄弟在天南砍脑袋砍得都没知觉了。”   铁心源叹口气从帐篷里走出来道:“本王作保,如果到时候没金子,去本王的宫殿里面搬就是了。”   刘满摇摇头道:“我不贪,我只要这个合约!”   铁心源笑道:“如你所愿,尉迟文,在合约上添加一条,将士们即便是战死了,他的钱财也是他的,只能交给他指定的亲人,每人增加烧埋银子五两!   大军开拔先付两月军饷,行军到哈密,再给三月军饷,第一次开战,每人一贯,十足十的千文大贯铜钱!   另外,将士们的甲胄,武器,战马,驮马,衣衫,补给都由我哈密清香国担负!   本王付出这么多,只要求你们奋勇作战,拿出值得本王付出的这些银钱的战力来!”   刘满,洪老七以及众人听到铁心源亲口许诺的条件之后,一个个都有些呆滞。   孟元直那种空口白话,他们听的太多了,铁心源的提议就显得可信的太多了。   更何况铁心源是大宋的驸马,哈密国的国王,他给的承诺无论如何也要比一个刚刚才被国王赦封的左司马大将军来的可靠地太多了。   刘满,洪老七不约而同的抱拳道:“大王厚爱,我等敢不以死相报!”   铁心源叹了口气道:“以死相报这句话说的不对啊,本王宁愿你们一个个都带着大袋的银钱风光回到大宋,而不是要我派人将你们的骨灰和烧埋银子送给你们的家人。   兄弟们,发财和战死这中间没有半点联系,我们既要发财,也要活着。   嘿嘿嘿,只有你们活着,本王才能掳掠到更多的钱财,地盘才会更大,才会有更多的钱财回大宋招募更多的猛士去西域。   哈哈哈,然后抢劫更多……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铁心源爆笑起来,孟元直爆笑起来,紧跟着帐篷前面的那些百战悍卒一起大笑起来。   对他们来说,这才是一个正确的发财手段,一想到自己在天南的抢劫行为,一个个热血沸腾至极。   趁热打铁,铁心源在这一点上丝毫不含糊,把尉迟文拎过来放在桌子后面,对面前呼吸粗重的军卒们道:“现在发两个月的军饷!找他就好!”   众军卒的叫好声,冲天而起,引得那些罪军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   军中的钱粮自然是尉迟文在掌管,眼看着那些军卒笑呵呵的逼近自己,连忙呼唤自己从清香谷带来的于阗随从,从库房里搬铜钱,这东西,库房里还有很多。   帐篷外面是排着大队等待领钱的军卒,帐篷里面,铁心源和孟元直正在接见冷平,王胄,贺元伍,裴平四位罪军指挥使。   外面的那些军卒们把事情闹得很大,只要是这个军营里的人,没人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发军饷这种事,身为指挥使自然是要为部下争取的,来到大帐里面,面对铁心源和孟元直,他们四人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们和外面的这些自由军卒不同,他们来大营可以说是给自己昔日长官几分情面,不喜欢了,可以随时就走。   他们是罪军,除了跟着铁心源去哈密之外,别无出路。   “其实啊,只要没在大宋境内犯罪的军卒,我可以装作看不见。”   铁心源一张嘴就给罪军定下了一个调子,这句话让冷平四人心里舒服了很多。   “你们和外面的军卒一样,都是有军饷的!”   冷平仗着自己的老长官杨怀玉和铁心源乃是好友,拱手问道:“不知我等军饷几何,还请大王示下。”   “我军的军饷在原则上是一致的。只是你们这三千人稍微有些不同而已。”   王胄连忙追问道:“不知大王所说的稍微不同指的是什么不同。”   铁心源笑道:“罪军这两个字今后就不要再提起了,不提这两个字,却不代表着你们昔日犯的错就不会被人忘记,不会有人追究。大军中,最重纪律严明,上下有序,如果你们不能改掉这些毛病,让我如何能够放心的派你们出去作战?到时候,我最大的担心不是你们能否打胜仗,而是你们会不会反噬一口!” 第三十一章 用钱武装起来的思想   冷平,王胄,贺元伍,裴平齐齐起身拱手道:“末将万万不敢!”   铁心源点点头道:“整军训练吧,去掉骄狂习气,从头再来,在我哈密当军人未必就没有出头之日。   至于你们要的军饷,呵呵,没有问题,可以先领取他们的一半,当我们确定,这支军队已经完全彻底的属于我哈密清香国,本王会在第一时间将扣发的军饷还给你们。   哈哈,估计到了那时候,你们可能就已经不在乎这点钱财了。   至于你们自己和底下遴选出来的军头,和其余的军卒是有区别的,你们拿的是俸禄,没有军饷,这一点早就定下来了,等行军长史忙碌完毕了,你们去他那里要账簿看,如果俸禄不足以安家,还能再提前申领三个月的俸禄。”   铁心源说完之后,就挥手让他们四人离开。   这一样是一个态度问题,只有这四人真的做出成绩来了,才有可能真正受到铁心源一视同仁的对待。   他们四人心中有数。   发放军饷的事情,自然有管事来做,尉迟文按照铁心源的吩咐制定好数目之后,就撒手不管了。   一个人抱着一个小小的茶壶,晃荡着腿躺在躺椅上看傍晚的火烧云。   远远地见冷平四人过来了,就笑嘻嘻的邀请他们四人去自己的帐篷。   打开一本账簿指着第一栏要冷平签字画押,按手印,冷平看不懂账簿上那些奇怪的符号,想问一下,到底还是闭上了嘴巴,直到尉迟文从木头箱子里取出两枚五两的银判放在他手里,这才惊讶的道:“某家一月的俸禄银子有五两之多?”   尉迟文笑道:“这仅仅是指挥使的月银,俸禄可不止这点,在哈密您还有一百亩的官田,五十亩的丁田,两百亩草场,一所官邸。如果您没有功夫去料理那些产业,自然会有当地官府去帮您经营,您只需坐收六分收益就好。”   冷平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些都是下官所得吗?”   尉迟文笑道:“这是自然,您四位是同样的官职,俸禄,月银也自然是一样的。   人人都以为我哈密只是一片不毛之地,却不知那里也有千里平原,有大河,有大湖,有雪山,有森林,更有数不尽的商道。   说句实在话,我在大宋还真没见到那座城池有我清香城住着安逸自在。   论到干净,真是一个都没有啊。”   裴平惊叹道:“指挥使只是八品下的职位……”   贺元伍嘿嘿笑道:“老子现在才算是真正有了官身的感觉。天南血战一场,如果有这样的赏赐老子死都甘心,哪怕是远在哈密,老子也愿意。”   尉迟文嘿嘿笑道:“等诸位将军到了哈密之后,再说这些话不迟。”   四人捧着自己两个月的月银乐呵呵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地,愉快的神情怎么也遮掩不住。   还以为去哈密是要吃平生从未吃过的大苦,没想到那里竟然也是一个和大宋一般无二的国家,除了地域偏远一点之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   如果尉迟文小官人说的都是真的,长远的留在哈密清香国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冷平回到自己的帐篷,瞅着帐篷里极度渴望的五双眼睛笑呵呵的将两枚银判丢在床铺上道:“这是老子两个月的月银。”   刚刚能从床上爬起来的裘八,探手捉过一锭银判,第一时间就塞进嘴里咬……   “真的?”   他怔怔的将银判从嘴里取出来看着上面一排清晰的牙印有些发傻。   冷平看看其余四人同样发直的眼睛笑道:“这仅仅是月银而已,老子如今在哈密还有两百亩官田,五十亩丁田,两百亩草场,一所官邸。嗯嗯,等到了哈密,你们几个可以和我一起去住官邸,听说清香城不错,干净,繁华,不下长安城!”   裘八有些担心地问道:“军头,我们的是不是也有俸禄?是不是也能领了?”   冷平点点头道:“老子属下总共八个军头,你们五个都是,我听长史说,你们应该也有俸禄,总之,和下面的军卒是不同的,至于是怎么个章程,还要你们自己去问长史,他那里有账簿。”   听指挥使这样说,原本步履蹒跚的裘八顿时就窜了出去,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直奔行军长史帐幕。   “奶奶的,那天就看出来了,这家伙是在假装受伤,嘴里的那口血恐怕是咬破了舌头吐出来骗人的吧?”   其余四人嘴里嘟囔着,大声的呼唤着其余三位军头,一起脚下生风的走向尉迟文那里。   不大功夫,已经拔得头筹的裘八回来了,笑嘻嘻的将两枚二两银饼子抛来抛去的,得意非凡。   冷平站在帐幕边上笑道:“怎么,月银二两?”   裘八嘿嘿笑道:“还有十亩官田,五十亩丁田,五十亩草场,没宅子!”   冷平笑骂道:“一个军头想要什么宅子?军伍中能有一个暖和的睡觉位置就不错了。明日起,你跟着全程操演,他娘的,装病装到老子头上来了。”   裘八笑嘻嘻的答应,进军营的那一天被人家当成人样子收拾的坏情绪在银子的冲击下,早就烟消云散了。   “指挥使,长史说明日还要下发军卒一半的军饷,该是一个什么章程,还需要您来定,按照六成发您看如何?”   冷平看看躺在床铺上的两枚银判,叹口气摇头道:“我们拿到了足额的俸禄,就没道理再喝兵血。此去万里之遥,哈密又是百战之地,人家给了这么多的银子,就是要我们过去起大用的,兄弟们只有抱成团才能在异国他乡活着回来。全额发放吧,这一次,老子不喝兵血!”   事实证明,对这些伤心失意的大宋悍卒来说,只有金钱才是最好的疗伤圣物。   军饷落袋,军心大定,士气自然跟着大振,军营操演时的吼声都大了好多。   欧阳修亲自来军营看过一遍,而且是带着很多文官来的,在铁心源给军卒们发军饷之前,文官们已经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军饷配置。   铁心源正是看过他们制定的文书,才决定自己来给这些军卒们发钱。   无他,一旦将欧阳修他们制定的东西交给军卒,铁心源非常害怕引起兵变。   文官们的俸禄发放自然也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是严格按照大宋官僚体系来进行的。   孟元直在看到文官俸禄和武将军饷的分配方案之后,差点冲出去找欧阳修的麻烦。   他这位左司马大将军一月的月银,竟然只有区区的十贯钱,和他作对比等同的是文官知县。   那些文官们将万里做官只为财这句俗语表现的淋漓尽致。   知道这份文书的只有军营里的六位指挥使,欧阳修来的时候,这些胸中充满怒火的军官们,将自己的满腔怒火都化作怒吼,那些刚刚收获了军饷的军卒们,自然紧随自己的长官,一时间,军营里杀声震天!   铁心源不希望这群文官们插手军队中的任何事情,因此,毫无心理阻碍的将欧阳修和文官们卖了一个干净。   从此之后,不论是武将还是军卒恐怕对这些文官们一个个都恨之入骨。   这样做自然是对的,如果这些大宋来的文官,和武将们亲密的如同一家人,才会让铁心源感到彻骨的疼痛。   “欧阳修担任右相,一年一千五百贯的俸禄算不得离谱,至少比韩琦现在的俸禄要低很多。   再加上官田一千亩,丁田五十亩,草场一千亩,以及一座三进的官邸,也最多和他昔日的俸禄持平,老头子对金钱看得确实很淡。   如果不是因为被那群文官们给绑架了,他可能都懒得谈钱。   其余的官员索要的俸禄也大致和大宋同级官员持平,考虑到他们要去万里之外做官,这样的要求基本上还是合理的,我同意了。”   铁心源在文官俸禄分配文书上签字之后,就递给了尉迟灼灼。   尉迟灼灼小心的接过文书,就要出去,就听铁心源又道:“把身体好好地将养一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性爱这种东西不一定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必需品。   你只是被眼前的云雾给遮住了眼睛,看不到云雾外面的世界世界。   如今我哈密国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刻,各路英雄豪杰不出两年就会蜂拥而至。   到时候满世界的少年俊彦,还不是任你挑选?   你这时候应该想着我们如何收复于阗故地,而不是把所有的心情放在其它的事情上。”   尉迟灼灼冷着脸道:“我的身体被你看了一个精光,还背你抱着睡了一夜。你让我如何去找我的少年俊彦?”   说完话,就跺着脚离开了铁心源的帐幕。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对帷幕后面道:“先解释一下,在一个大冷天,一个有着带鱼身材的小姑娘,脱光了衣服跑进我的房间。没地方安置她,就用棉被包着她在我的床榻上睡了一夜,中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三十二章 雇佣军的命运   “做的很好!”   赵婉轻柔的声音从帷幕里传出来,不过显得含含糊糊的,似乎有点不是很高兴。   铁心源丢下手里的文书,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才发现赵婉躺在一张躺椅上,张嬷嬷嘴里叼着一个绳头,手上也扯着一根绳子,绳子正在赵婉光洁的脸蛋上来回滑动。   赵婉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   见铁心源进来了,张嬷嬷吐掉绳头道:“女人家在开脸,你一个大男人进来做什么?”   赵婉侧着脑袋对水珠儿道:“你看,这就心虚了吧?”   水珠儿点头道:“男人就不能做错事!”   张嬷嬷还想评判两句的时候,才发现铁心源已经不见了。   欧阳修的工作是非常富有成效的,在他的带领下,三百多名文官们爆发出来了,极大的工作热清。   远行的准备工作被他们进行的如火如荼。   马夫和铁匠们在修订马掌,木匠们正在将巨大的马车车厢往刚刚制成的钢铁车轴上面装,堆放物资的帐篷四周被掀起来通风。   伙夫们忙着制作路上需要的干粮,白花花的馕饼从脚下一直扑到营地外面,只看馕饼的颜色就知道欧阳修这一次算是下定了决心不用杂粮来凑合了。   糜子其实也有,只是被炒熟了,用油布袋子装起来,是用来救急的粮食。   去长安城采购的车队络绎不绝的进出营地,很多铁心源从未想到的东西也被运进了营地。   上万人要走远路,这对欧阳修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因此,他不容任何地方出差错。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欧阳修是不如老娘厉害的,她老人家带着一支更加庞大的队伍离开了大宋,最终平安的抵达哈密。   其中,在物资的准备上,以及人员的构成上,都比这一次艰难的太多了。   “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出发了,明日清晨,泽玛将会带着一百二十辆四轮马车离开,过陈仓经岷州,直奔洮州。洮州乃是角厮罗的腹地,她将会在洮州与瞎毡见面,并且在那里和瞎毡直接交易,老夫以为,索要马匹牛羊为最佳,青塘甲次之,肉干,毛皮,药材再次之。土人也会有少量的金沙,老夫以为散金也可接纳。”   铁心源摇头道:“马匹第一,药材第二,毛毡第三,余者不要!   说到铠甲,我哈密并不缺少这东西,我来之前,哈密已经开始使用水力锻锤,造甲的速度很快,质地并不比青塘甲差。   牛羊所属,我们不缺,一旦过了青塘地界,我准备在草头鞑靼的地面上征集牛羊。   哈密最缺少的不是牛羊,而是药材!青塘马上就要开战了,我哈密也要开战了,那个时候,药材就成了金贵的东西,谁都不能缺少。   其实啊,论起物产丰富,青塘比不过哈密,如果不是为了借道,我们甚至没有必要和青塘人做买卖。”   “你说在草头鞑靼的地界里征集牛羊?怎么征集?向谁征集?”欧阳修没听说过草头鞑靼也是哈密的属民的消息。   铁心源看着这个心地慈善的老头,微微笑了一下,握着老家伙的手道:“这是军队该干的事情,您只需要管理好车队莫要让它出问题就是了。”   欧阳修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道:“老夫忘记了自己如今是在哈密任职,而非在东京任职。哈密的军队偶尔也会恢复马贼本性的。”   铁心源笑道:“不是偶尔,而是经常,这是西域另一种征伐方式,当那些草头鞑靼受不了马贼骚扰的时候,他们就会主动地归附哈密,开始学会缴纳各种税务。这在西域乃是寻常事,我们不去抢劫,青塘人,回鹘人也会去抢劫的,这些草头鞑靼其实也在观望,他们准备通过被抢劫来寻找一个最强大的主人投靠,先生不必有过多的罪恶感。”   欧阳修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西域的军队不但是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干城,同时,也是一个国家用来敛财的工具,老夫说的对吗?”   铁心源哑然失笑道:“先生说的透彻,军队的投入那么大,总要有产出的。大宋的军队是要国家来养的,而哈密的军队是用来养活国家的,如此说,先生可明白?”   欧阳修慨然道:“怪不得你敢给军队开那么高的军饷,因为你无论给军卒们多少军饷,他们都最终会给你更高的回报。”   铁心源招手要来茶水,给欧阳修倒了一杯水之后道:“您必须承认,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一直保持高强度的战斗而不松懈,也不会产生畏难的情绪。他们手里的刀剑,和农夫手里的锄头,工匠手中的斧凿一般都是一种谋生工具而已。”   “那么说,西域的百姓就是禾苗,就是金石木料?怪不得西域的国度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铁心源嘿嘿笑道:“都说胡人无百年之国运,可惜我不是胡人。”   欧阳修笑道:“着我中华衣冠,执我中华礼仪,就是我中华人。相对的,你事事效法胡人,恐怕也难成我中华人。”   铁心源将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道:“不,不,不胡人的错失在于劫掠无度,而我会在达到目的之后戛然而止,既能达到强军的目的,也能达到开疆拓土的目的。”   欧阳修嗤的笑了一声道:“食髓知味,岂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小子,猛虎在尝到人血的味道之后,就不会再停止。”   铁心源翘起尾指指指外面的那些军卒问欧阳修:“您觉得这些人对本王有忠谨之心吗?”   欧阳修笑道:“他们原本是我大宋军卒,大宋即使一时间有些对他们不住,时间长了,等他们有钱了,就会忘记大宋曾经对他们的不好,转而会被思乡之情左右,迟早会回家的,最后埋入祖坟,这是宋人本性,你无法控制。”   铁心源笑道:“没打算控制,我的军队其实分两种,一种是我从哈密百姓中招募的子弟兵,我身边的这些清香谷武士都是子弟兵。   另一种就是和外面这群人一般无二的雇佣军,这中间有青塘人,有契丹人,有回鹘人,甚至还有西夏人……我是无所谓的……   现在啊,我的子弟兵还很虚弱,打不了大仗,见不得血腥,他们需要时间来成长。   而我周围的环境不是很好,手头需要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好在我很有钱,用钱就能组织起来一支雇佣军,他们可以帮我支撑过这段最难熬的时间,等我的子弟兵们可以托付重任的时候,他们也就没有存在价值了。   该遣散的遣散,该回家的回家,只留下军官帮我带子弟兵,想必那些军卒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们已经赚到了很多钱,命变得金贵起来了,再作战可能就不像最初穷困的时候那样努力,这样的法子您看如何?”   欧阳修苦笑一声,指指自己道:“老夫恐怕也是弄来的雇佣官吧?只要你本土的官员可以担当大任的时候,老夫也就到了滚蛋的时候了吧?”   铁心源大笑道:“您要是愿意,可以一直留在哈密,本王求之不得。”   欧阳修拍拍大腿端起茶杯敬一下铁心源笑道:“真正的好算计,既然你如此的有把握,老夫就拭目以待,看看你的哈密清香国最终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国度!”   和聪明人谈话要省力气的多,孟元直就没有欧阳修这么高强的领悟力,只为自己将要统领一支由悍卒组成的军队而单纯的高兴。   泽玛带着尉迟灼灼和尉迟雷要走了。   铁心源清晨去送她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只有弱小者才会用这样声东击西的法子,他非常希望这样屈辱的阴谋是自己最后一次使用。   队伍比铁心源想象的要庞大,连带护卫军卒下来,这支队伍拖得好长,前后足足有五里长。   铁心源相信,即便是瞎毡看到了这支巨型商队也会满意的无以复加。   商队越大,瞎毡就越是不会去用什么武力来抢夺,经济这种东西不仅仅是物资的积累。   不劳而获才是对脆弱的牧人经济最大的摧残,有进有出才是正常的,一旦劫掠的名声出去了,就不会再有什么商队进入青塘,经后,除非他能像铁心源一样在短时间里完全依靠劫掠来养活他三千里江山的所有人,否则这个头就不能开。   商队在青塘要经商,自然是要给他缴纳赋税的,按照青塘的惯例,这笔费用是总货值的三成,有这些钱和物资,他应该感到满意了。   “别把自己陷在青塘,我总觉得瞎毡这个太监好像对你不怀好意。”   泽玛轻笑一声道:“你都说他是一个太监了,还担心什么?我泽玛什么男人没见过?只要是男人,应该还没有我对付不了的。”   铁心源摇头道:“变态不能以常人来衡量!”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告诉瞎毡我是你的妃子,这样他就不敢造次了。”   铁心源苦笑道:“实在没办法了,这个法子可以用,不过啊,回来的时候记得跟正牌的王妃解释一下,要不然我的日子会很难过。” 第三十三章 再别长安   孟元直目送泽玛离开,忽然之间就从铁心源的身边走开,直接回营地去了。   铁心源自然知道自己刚刚给男人丢了脸,这事确实难堪,可是,孟元直这个家伙有什么资格看不起?   欧阳修在意的是铁心源允许部下冒充自王妃的事情,他不理解铁心源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美丽的女子收归后宅,就算是不喜欢,也可以为了国家将她放在那里当摆设。   苏轼则是满脸的惋惜之色。   “这样的绝色佳人你不喜欢?”欧阳修走了之后,苏轼凑过来小声问道。   铁心源感慨的道:“我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太监。”   “那为什么?”   “问题就在于我有老婆!”   “我听说一个茶壶配七八个茶杯是正常的。”   “我家的茶杯比较大,一杯就能装一壶!”   苏轼惋惜的看着铁心源道:“你会丧失太多的乐趣,太多的美景,太多的……”   “痛苦!”   “痛苦?怎么可能会有痛苦?”   铁心源呲着白牙笑道:“你会享受到的,我现在就为你写一首词,来表述一下你当时的心情。”   苏轼笑道:“你且道来,我会好好的收藏你这首诗词的,当然,如果太差,我很快就会忘记。”   铁心源嘿嘿笑道:“我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你念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错的一首江城子,我能写出更好的,只是没有那份心境,哎呀,你别走啊,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心境?这不可能,我苏轼纵横花丛……”   铁心源自然不会现在就和苏轼讨论他死老婆的事情,如果将来他真的陷入了这种伤痛之中,或许会产生很多疑问,这样会减轻他的痛苦。   回头看着傻了吧唧的苏轼,铁心源觉得自己对苏轼实在是太好了。   第二天的时候,张通也带着先锋军队离开了长安,从京兆府到洮州,有一条宽阔的秦驰道可以借用,从秦州到兰州中间却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今年雨水奇多,先锋军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重任。   从兰州进青塘辖境,必须是在泽玛进入洮州后的第三天,路上的时间很宽裕,因此,铁心源并不着急赶路。   站在长安城城外,能看见大食人修建的巨型清真寺的塔尖,一弯新月挂在塔尖上,让人心生敬意。   塔利班的身份其实是可以利用一下的,只可惜富弼下了严令,不许铁心源进城。   想想清真寺里堆积如山的财富,铁心源只好叹息一声,熄了想要再弄一些钱的想法。   上一次和穆辛来到长安城的时候,就见到了无数的贤者和阿訇。   任何宗教进了中国这片国土,总会发生一些微妙而奇怪的变化。   佛教如是,袄教如是,还有无数无声无息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的宗教。   大宋是如此的富庶,这片土地能够供养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宗教,因此,长安城的大阿訇和那些博学的学者们,自然而然的会制定出一些适合在大宋传教的方式来。   只可惜,他们信奉的宗教教规是如此的严厉,不允许教义有任何的偏差。   《古兰经》中有他们需要的所有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任何改变就意味着背叛。   上一次穆辛来的时候,他们曾经爆发过一次非常不愉快的争论,争论过后,穆辛愤然离开了长安,继而主导了西行路上的一系列杀戮。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穆辛和长安的宗教领袖们的意见有很大的误差,以至于让穆辛认为这里所有的宗教领袖都已经变成了不可饶恕的反人类的叛徒。   这样好的鸿沟本来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可是该死的富弼却限制了自己的行动,在大宋的国土上,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外国君王。   人进不去,信函自然是能进去的,铁心源用阿语写了一封非常长的信函,讲述了自己离开大宋之后亲眼目睹穆辛的所作所为。   说的非常平实,在这封信函里面,铁心源甚至没有用形容词,只是在认真的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至于那些大阿訇们能从中看出什么别的东西来,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绝对与铁心源无关。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铁心源真的有一个最恨的人,那么,这个人非穆辛莫属。   喀喇汗的大军正在哈密外面的回鹘国土上烧杀抢掠,铁心源直觉的认为,这背后最大的推手就该是穆辛。   否则,喀喇汗不会在西域的冬季,补给如此困难的时刻发动东征,当一件非常不适合军事理论的事情出现,而且正在发生的时候,就只能从政治的,或者宗教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很明显,喀喇汗在冬日的战争并不符合他的政治要求,那么,只有宗教这样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了。   也只有宗教才会让军队不计牺牲,前赴后继的杀向一个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战场。   就是担心在战场上遇到穆辛,铁心源才不辞万里从契丹和大宋寻找任何可能出现的帮助。   也只有铁心源自己才清楚,穆辛远比那个杀人如麻的喀喇汗可怕的太多了。   等待了两天,没有一位清真寺的使者来到营地,铁心源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在外人面前,这群人团结的厉害,这样简单地离间计对他们很难有效果。   离别的时间还是到来了,在富弼的咒骂声中,在长安商贾们的惋惜声中,在一场晚春的春雨中,铁心源离开了京兆府,路过长安城西门就一头踏进了茫茫的关中平原。   从长安道陈仓,道路平坦,赵婉却不愿意再坐马车了,一身天蓝色的骑装将她映衬的格外英武。   不仅仅是她,就连水珠儿的骑术似乎也非常的不错,这主仆二人,在离开了东京皇城的禁锢之后,表现的非常疯狂。   眼看着赵婉和水珠儿纵马从自己身边掠过,多嘴的苏轼就把嘴巴凑到铁心源的耳边道:“这就是你家的茶杯?你就为这个茶杯放弃了全天下瓷窑出产的茶杯?就不想试试吐蕃产的,就不想试试回鹘或者九姓胡人乃至波斯大食生产的茶杯?”   铁心源回头看着猥琐的苏轼沉默一会道:“说实话,我以前非常的同情你,现在,我觉得你以后要受到的那些罪,完全是你应该遭受的,就你这张破嘴,不遭罪才是老天爷不长眼。”   苏轼点点头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好像对我以后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告诉你,完全不可能!到了哈密之后,你如果能给我安排一个能四处游走的差事我就感激不尽了。别着急骂我,你家茶杯快从马上掉下来了。”   原本想要骂人的铁心源急忙转过头去,只见赵婉竟然从狂奔的战马背上俯下身子,探手去捉路边的野花。   “小……”   不等铁心源吼出来,赵婉的身体就立刻上了马背,将那多黄色的野花含在嘴里,勒一下缰绳,战马就昂嘶一声强行转了一个弯向一边的荒地上狂奔而去。   “你老婆的骑术不错!”   刚刚把脑袋缩回去的苏轼又把头从车窗里探了出来,聒噪的令人生厌。   铁心源轻轻地磕一下马肚子,就匆匆的向赵婉跑掉的方向追过去,不能再任着她的性子胡来,她的马术已经被那些喜欢显摆骑术的侍卫们给教坏了。   喜欢这样显摆骑术的家伙,十个中间有一半是瘸子!   赵婉今日显得极为兴奋,见铁心源骑马来追自己,竟然大笑着和铁心源在车队中捉起迷藏来。   铁心源不敢追的太紧,生怕她出问题,追了两圈之后就放缓了马蹄,等赵婉疯够她自己会回来的。   等了很久,赵婉才策马缓缓地来到铁心源身边,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向铁心源做了一个不许说话的动作,然后仰着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脸蛋道:“就让我放肆一回,我已经忍了好久好久。以后不会这样了。”   铁心源笑道:“这倒不必,在清香城的后山,有一片极为美丽的草原,草原不算大,却足够让你撒欢的,那里的青草繁盛,就像是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厚毯子,即便是从马上掉下来,也不会受很重的伤。”   赵婉从马背上探过身子,张开双臂狠狠地拥抱了一下铁心源,然后就跳下战马,蹲身对铁心源施了一礼,就飞快的钻进马车里去了。   “你老婆确实不错!”坐在马车上的苏轼探出身子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太少见了,难怪你对她百依百顺,真是太好了。”   铁心源笑道:“怎么,欧阳先生告诉你你要干什么差事了?”   苏轼苦着脸点头道:“你怎么想的?要我这样的一个才子去雪山脚下督促农人种胡麻?”   铁心源看着远处的秦岭笑道:“我总觉得你现在多吃一点苦,将来就会少受很多磨难! 第三十四章 以仁慈之名   来到兰州,铁心源有些魂断神伤。   很久以前,他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是极为熟悉的。   眼前的大河模样依旧,浑浊的河水激起一人高的浪涛,如同千军万马咆哮着下泄。   这才是黄河最壮观的模样,自从进入大宋的时代,气候变得诡异无常,原本风调雨顺的陇中变得干旱少雨。   大片大片的森林干枯,无数条小何干涸,原本葱茏的绿洲地,在短短的百十年光景,就变成了枯黄一片。   一条哺育了中华民族几万年的河流,终于变成了一条害河,年年泛滥,年年成灾,它如同一个乖戾的母亲,在养育了自己的孩子几万年之后,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铁阿七,这个镌刻在母亲心田上的那个人,也是被这条河给吞噬掉了,以至于让母亲对这条河没有任何的好感。   如果能化作精卫,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这条河用石头给填埋掉。   再重要的河流,也没有母亲心中的那个人重要。   眼前的古渡口上人头涌涌,一条用羊皮筏子铺就的浮桥如同一张大弓浮在水面上,上百名纤夫,船工紧紧的拖拽着浮桥,免得这条好不容易铺设的浮桥被巨浪打翻。   肌肤黝黑的船工喊着号子将巨大的石锚丢进浑浊的河水里,不一刻,链接石锚的铁链子就绷的紧紧的,而且还在缓缓地向下移动。   直到石锚被河底的巨石卡住之后,那条起伏不定的浮桥才渐渐地变平稳。   张通带着先锋军首先牵着战马踏上了浮桥,单人成列缓缓地向对岸移动。   岸边的军卒已经将大车上面的物资全部卸了下来,连大车都拆卸成可以抬过河的小件,等待去了对岸之后再重新安装好。   六千多人的队伍,和大量的物资,想要从这样小的一条浮桥上过河,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欧阳修看着正在努力帮助船夫和纤夫稳住浮桥的青塘兰州守将,轻声对铁心源道:“青塘休矣!”   铁心源摇头道:“别小看青塘人,他们的战力天下无双,我们之所以能用很小的代价进入青塘,一方面固然有兰州守将的贪婪之心在作怪。另一方面也说明,我们这点人马进入青塘腹地,人家还不在乎。”   “这就是大意,不论部族,国家如何的强盛,也没有任由六千四百人的武装队伍进入自家国境的道理。这一次我们只是路过,下一次,我们如果要征伐他们,难道说他们也允许我们的大军进入吗?”   欧阳修看着缓缓过河的军卒一脸的神往。   铁心源笑道:“大宋想要征服青塘,只有依仗雄厚的兵力平推过来。   如果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比如从兰州派遣少量的军队发动突袭,只是去送死而已。   兰州之地原本就不是青塘的边关重镇,只是一道门户而已,这道门户还只是一道栅栏门户,它防君子不防小人,您认为的险要地势,其实对青塘并没有多么的重要。   四百年前,唐朝文成公主远嫁西藏。唐太宗派江夏王李道宗,从长安西行,经天水、兰州、入青塘乐都、青唐城,又过湟中镇海堡,湟源日月山,经过倒淌河最后把文成公主送入了吐蕃。   这条路上多的是险要的关隘,多的是飞鸟难度的要塞。和那些地方比起来,黄河天险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当初唐皇李世民何等的英雄,也未曾拔除吐蕃这根肉中刺,最大的原因就是吐蕃地界的地势,过于险要。   我们出关中进入河湟,一路上都在上行,自古以来从低处向高处进攻被称之为仰攻,一道两道天堑还有可能平定,八座,十座,几十座天堑关隘,就不是人力能够胜任的。”   欧阳修看了铁心源良久之后才道:“我们要走的道路与文成公主进吐蕃大同小异,只不过我们进入吐蕃最深处时倒淌河而非逻些。老夫会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汇总成文,递送回大宋的,何去何从,自由陛下论断。”   铁心源点头道:“此言大善,只是先生需要修改一下自己的文风。”   对自身非常有自信的欧阳修回头看一眼铁心源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不知大王有何教诲之处,尽管明言。”   铁心源对老夫子这种微微带着点嘲讽的语气根本就不在乎,张嘴就到:“少一些修饰,少一些夸张,一座城里的人口有两万,就说两万,有两百就说两百,就不要用捉肩接踵或者寥寥几人这种话,城池高有两丈三,就不要用高耸入云之类的话,只有一丈高就不要用抬脚可过这样的语句。尤其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之类的话一定要慎用,如果李太白给我呈递上来的文书上是这样形容地势险要的话,我一定会将他以危言耸听的罪名打入大牢。”   欧阳修呵呵笑道:“老夫受教了,这是真正的受教了,诗词可以夸张描画,文书就必须详实,一个需要大美,一个需要大实,功用不同,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先锋营已经渡过了黄河,已经开始在对岸警戒,欧阳修身为第二拨过河的人,在两位船工以及嘎嘎的护卫下施施然的上了浮桥。   尽管这座桥晃荡的厉害,老夫子步履有些蹒跚,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惧的表情,走到最险要的地方,还扶着绳索观赏了好一阵子波涛汹涌的奇景,然后才恋恋不舍的走向对岸。   老先生泰山现于前而不色变的心神确实值得钦佩,嘎嘎历来是什么都不怕的,扶着老先生站在桥上笑的没心没肺。   至于苏轼就非常的丢人了,叫唤的如同杀猪一般双手紧紧地抓着绳索,眼睛却瞪得老大,一边叫唤一边缓缓向前。   其余的文官们就很丢人了,尿裤子的都有七八个,倒是那些胥吏们可能经常行走在乡下,城郊,表现的要比文官们好很多,至少没有一个人被吓出尿来。   从天南来的丘八们就很得意了,一些胆大的夯货竟然一边唱着下流不堪的曲子背着物资踏上浮桥,几个不要命的竟然还故意把浮桥摇的乱晃当。   被孟元直丢出的飞石砸吧了两下,这才乖乖的奔跑着过河。   尉迟文的做法极为聪明,知道自己没胆子在桥上做戏,就干脆坐在一个空空的车厢里面,被四个军卒抬着过了浮桥,在这中间,他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   六千四百人只过了一小半,天色就暗了下来,自古黄河不夜渡,铁心源严格的遵循了这一规矩,和孟元直赵婉留在了黄河的另一边。   晚间吃饭的时候孟元直走了进来道:“兰州守军没有异动,扎西将军对我们奉上的五百匹绸缎非常满意。”   铁心源抬起头看看孟元直道:“青塘如今真的是快要分崩离析了,朝中那些老贼们的眼光真的很毒辣,选在这个时候经略河湟,他们至少有七成成功的把握。”   孟元直笑道:“你今天早晨的时候还在劝说欧阳修莫要急躁,现在怎么换了一种口吻?”   铁心源端起饭碗将里面最后一口饭吞下去,丢下饭碗笑道:“他们要是进军的太快了,我们能获得的利益就少了。   回到哈密之后,我们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回鹘人的大量涌入。   如今,天山的北面已经是千里无鸡鸣的状态了,巧哥儿派人送来的文书说,涌进来的流民已经快要达到哈密能接受的上限了。   如果再不关闭天山路,流民就会成灾。   如果青塘再发生战事,青塘的流民也会涌向哈密,这样一来,我们的准备不足,会出大问题的。”   孟元直笑道:“我们以前总是为人口太少担心,如今,人口多了,也会成大麻烦。”   铁心源轻轻地拍着桌子道:“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能够统御的子民越多,他的实力也就越大。即便是这两个地方的人都进了哈密,我们的人口依旧严重不足,只是他们进来的太快,太多,超出我们一时的接纳能力而已。这些人都是财富啊,既然来了,我们就要收纳,我已经给阿大去了急信,告诉他,哪怕府库空了,也要收纳这些流民,困难是一时的,而百姓却是永恒的。”   孟元直盘腿坐下想了一下道:“人群还是太杂乱了,有些进入哈密的部族,他们天生就是敌人,即便是来到哈密,他们也会相互仇视,如果我们处理不好,会酿出大乱子来的。”   “穆辛别的没有教会我,他说的一句话却给了我极大的启发,那就是——以仁慈之名!   这句话实在是太有用,太精辟了。   我们可以以仁慈之名进行统治,也能以仁慈之名进行扩张,更能以仁慈之名处理掉我们国内所有的不安定因素。   穆辛他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就因为这一句话,他们的仁慈之名远播瀚海,无数的人争相投入到他们的旗下,期望获得更好的生活。   他们做的很成功,好的东西就要拿来用,不能有任何的偏见,我们只需要萧规曹随就好。” 第三十五章 大河之畔说鬼话   赵婉在和河边捡了很多的石头,其中一颗上面自然形成的图案非常的美丽。   是一幅红日江山图!   她觉得这是老天在眷顾她,给了她最好的礼物,也证明将来的哈密国会如同红日一般照耀九州。   照耀九州这话没错,只是这句话对她的父亲很不礼貌。   国无二君,天无二日是一个帝王孜孜以求的目标。   现在如果天上再多出一颗太阳,可能会有后羿这种多事的人拿弓箭射下来一两个。   “天上有九个太阳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一颗太阳已经快要把陇中烤焦了,如果有九个,我们居住的这片大地就成了一个不错的烤肉盘。   我比较倾向于另外一种说法,帝俊与羲和生了十个孩子,他们各自占据了一块地方分裂成了十个国家,这十个国家相互之间征战不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大权臣后羿突出奇兵弄死了其余九个国王,弄了一个最弱小没用的当国王,然后,后羿大权独揽,让大地重现和平,大家过的其乐融融。   这个说法很好啊,我觉得要比什么射掉九个太阳要有道理的多。”   赵婉抱着自己捡回来的大石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的看着铁心源,吞了一下口水道:“多美的传说啊,你干嘛要弄得这么恶心?”   铁心源拥着赵婉笑道:“事情本来就很恶心,不仅仅是这件事,还有嫦娥的事情,也很恶心。”   赵婉抬头看看天上的那轮明月,捂着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嫦娥留在月宫之中抱着兔子多美啊,你千万不要再把嫦娥给糟蹋了,这让我以后怎么过中秋,一抬眼就看见一个贱人住在月亮上?”   “那好,不说这些了,不如我给你唱歌吧?兰州附近的民谣,非常的美。”   “你会唱这地方的民谣?”   “当然会,用这里的方言唱都没有问题。”   “那就唱!”   “一只山羊吗吃草着嚟,一个姑娘子吗洗澡着嚟,我披着羊皮吗……”   “下流!”   “每天看着你活蹦乱跳的样子,脑子里总想着你没穿衣服的样子,你说我还能高尚的起来吗?”   赵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身子依偎进铁心源的怀里道:“我从皇宫里出来之后,这天是我的,这地也是我的,这条大河也是我的,这片山峦也是我的,包括你也是我的……   既然这个世界都是我的,那么,我就一定要好好地品尝我的世界,一棵草,一朵花,一片落叶都不放过。   只有细细的品味之后,这个世界才真正的属于我。   你也这样想就对了,这个世界都是我们的,我也是你的,我们没道理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不让自己的生命留下半点的遗憾。   回到哈密我们就请阿娘帮我们操办婚事。   到时候,宾客盈门,你在前厅与友人推杯换盏,红烛高照,我在龙凤烛下等你,月上半空,酒席散了,你喝微醺,步履有些不稳,只是眼睛亮的吓人……   现在有没有变得舒坦一些?”   “滚蛋,我变得更难受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这首铁心源教她唱的童谣,被赵婉唱了很多遍,直到经受不住睡意,缩在铁心源的怀里睡着了。   这首歌最是美丽,最能安抚人的心田,赵婉唱的尤其的好,倔强,甜美,渴望表露的淋漓尽致。   铁心源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宠溺的看着怀里沉睡的赵婉。   她的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褪去,即便是睡着了,那一汪浅浅的酒窝依旧清晰可辨。   铁心源确定她已经睡着了,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即便是在睡梦中,赵婉的手臂也很自然的揽住他的脖子。   张嬷嬷守在马车边上,帮着铁心源安置好赵婉,就钻了进去,放下帘子,隔绝了铁心源的目光。   毫无睡意的铁心源重新来到大河边上,心情却从平静随着咆哮的大河一起变得澎湃起来。   婉儿说的半点没错,这个世界如今就赤条条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为何就不能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享受一次?   以前的那个人既是自己导师,也是自己的守护神,如今,却变成了自己的牵累。   佛家要抛弃臭皮囊,道家要斩三尸,这些东西听起来实在是过于缥缈,不论是抛弃,还是斩尸,都是在虚空中斩却一刀罢了。   只有自己才需要真正的挥出一刀,斩掉过往。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不能总被那些早就不存在的东西占据,既然活在这个现实的大宋世界里,就该活的像一个人,而不应该是一缕幽魂。   “从今天起,我姓铁名心源!再见了,老云,你已经死掉了,已经被宝爷弄死在戈壁滩上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定会为你复仇,可是啊,宝爷那个家伙直到现在连胚胎都不是。   我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帮你报仇的法子。   所以啊,就算了吧。   你其实死的不冤枉,如果按照刑律来衡量的话,你早就该被枪毙八十回的。   你不是早就做好突然死掉的准备了吗?得偿所愿没什么好遗憾的。   我现在过的不错,你梦想的东西如今都在慢慢的实现,甚至……比你梦想的要好一千倍,要辉煌一万倍。   小的时候你差点被黄河淹死,现在我就把你埋在黄河边上,算是对得起你了。”   黄河上的月亮变得越发明亮了,只是浑浊的河水倒映不出月光,浑浊的浪涛只能迸射出暗金色的光芒。   铁心源又坐了一会,然后就找来一柄铁锹,在河岸边上找了一块向阳坡地,开始费力的挖掘。   黄河边上的土地松软,大部分都是河沙,只是中间夹杂着无数的鹅卵石。   铁锹碰在鹅卵石上,不时地闪现出火花,叮叮当当的声音动听至极。   坑挖好了,铁心源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里面埋些什么,身上的外袍是赵婉做的,内衣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鞋子也是赵婉亲自做的,从里到外好像没有一件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坑挖好了,铁心源却没了兴致。   没法子,只好痛快的往大坑里尿了一泡尿,然后再用铁锹将大坑埋上。   孟元直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铁心源和赵婉你侬我侬的时候,他自然不适合留在附近,当他发现铁心源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还在对着面前的大河嘀嘀咕咕,他就有些不安。   见铁心源好像在挖坟坑,挖好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埋,只是撒了一泡尿,这让他觉得铁心源的行为更加的不正常了。   坟坑埋好了,铁心源又开始东张西望,这应该是在寻找墓碑一类的东西。   孟元直脚下稍微一用力,一块车厢上的堵板就无声无息的飞到铁心源的旁边。   铁心源终于看到了木板,大喜过望,抱着木板就栽在那个坟墓跟前。   还从怀里掏出刀子,用力的在木板上刻好字之后,又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堆的话,才转身离去。   可能是心情的缘故,孟元直竟然觉得铁心源离去的时候多了几分洒脱,少了几分牵绊。   眼看着铁心源钻进了马车,孟元直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那个不大的坟堆跟前。   “云墓?”   “云墓是谁?还是说这是一个姓云的人的坟墓?”   孟元直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走了,他知道这座坟墓里面除了一泡尿之外,什么都没有。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从睡梦中醒来,天色才微微的发亮,钻出马车就看见已经开始忙碌的孟元直。   “老孟,加把劲,我们争取今日全部渡过黄河北上。”铁心源远远地朝孟元直打了一个招呼。   孟元直笑道:“累赘昨日里都去了河对岸,今天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来渡河,应该可以渡完。”   说这话他手里的鞭子就抽在一个打着哈欠的纤夫背上,纤夫痛的嚎叫一声,赶紧拖着长长的纤绳向自己的位置跑。   “鞭打他做什么,给他们一块干粮要比鞭打的效果好的太多。”   铁心源吐掉嘴里的漱口水,黄河水的泥腥味很重,害得他干呕了一声。   “早饭早就吃过了,老子还特意给他们加了肉干,工钱也不少他们的,如果再偷懒,那就是成心和老子过不去,不抽他做什么?”   铁心源笑道:“你是行军大总管,自然是你说了算,我去看看婉婉她们起来了没有,乘着早晨这些纤夫和船夫们的力气足,能把浮桥拉的稳当一些,让她们早点过河。”   孟元直一直在等待铁心源把目光落在那座坟墓上,却一直没有等到,铁心源好像已经忘记了他昨夜干的事情。   急匆匆的去找赵婉她们。   孟元直疑惑的摇摇头,他总是想不明白铁心源昨晚到底埋葬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有一点他非常的肯定,那座坟墓里应该不仅仅是一泡尿! 第三十六章 偷梁换柱的泽玛   五月的洮州最美的就是牡丹。   泽玛的笑容比牡丹更加的娇艳。   临洮牡丹中最有名的就数紫斑牡丹,淡色的花瓣根部突然多出几片浓紫浓紫的斑点,怎么看怎么怪异,然而当你熟悉了这样的浓紫之后,就会窃喜它没有将素色牡丹装裹成那种刺眼的富贵色。   富贵归于平淡之后的模样,就该是紫斑牡丹的样子吧。   泽玛手里的篮子里已经装了七八朵碗口大小的牡丹,即便是已经没了生命,牡丹的美丽也不曾稍减分毫。   曹家人种植牡丹已经有三百年了,他家园子里最古老的一株牡丹已经有四百年的树龄了,因此,人们又把曹家牡丹叫做唐牡丹。   唐牡丹也是青塘境内为数不多的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每年给宋皇进贡的牡丹数量不下三十株,如今,东京的皇宫里面还有一座叫做牡丹亭的园子,专门种植这种花卉。   泽玛在东京被皇后接见的时候见过这种牡丹,只是当时还不到牡丹的花季,如今有满园的牡丹可以采撷,自然干的非常起劲。   瞎毡来到了临洮,自然不是来看泽玛采摘牡丹的,一份军报已经在他的手里被纂成了一团。   铁心源已经到了青唐城,他到现在才知道,如果铁心源身边只有少数的几个从人,瞎毡不会这样愤怒,而今,铁心源是带着一支六千多人的军队准备从青塘境内大摇大摆的横行而过,这让瞎毡感受了强烈的侮辱。   泽玛笑着自花丛中走出来,冲着瞎毡嫣然一笑,然后就找了一朵最大的黄牡丹插在云鬓上,侧着头调皮的瞅着瞎毡,等待他开口赞扬。   瞎毡的眼神流转,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在一朵白色的牡丹上,掏出刀子割断,笑吟吟的去掉那朵黄牡丹将这朵白色的牡丹给她插上。   “这朵白色的比较配你。”   泽玛屈身坐在软软的草地上,仰着脸瞅着瞎毡噗嗤一声笑道:“你要是戴上一朵红色的,一定不会很好看。”   瞎毡那张狰狞的面孔不自然的抽搐一下,然后笑道:“铁心源配上红牡丹一定很好看。”   泽玛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垂首道:“他的头上只会插赵宋皇家的宫花,不会随便插这些草木之属的。”   瞎毡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得好起来,呵呵笑道:“宫花再美,也不是一朵假花,如何有这里的紫斑牡丹来的动人,我就喜欢你鬓间插着鲜花的样子。”   泽玛强笑了一下,抬起头对瞎毡道;“您应该亲自盯着牧人们加快交易的速度,而不是站在这里看我采花。”   瞎毡愣了一下道:“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区别吗?你难道不喜欢这里的美景吗?”   泽玛摇摇头道:“我的时间不多,我家大王抵达草头鞑靼的那一刻,就是我离开临洮的时候。”   瞎毡皱眉道:“他在逼迫你?”   泽玛流着眼泪道:“苦命人何言逼迫二字,妾身是在为一家老小的吃食奔波,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一下,余者,无能为力。”   瞎毡走进牡丹丛里,用刀子又割下一朵牡丹递给泽玛道:“大雪山人数不多,青塘养得起。”   泽玛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哽咽着道:“如今你在青塘如同怒海操舟,稍微不慎就是舟覆人亡的下场,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分心。桑杰,青谊结鬼章,汗斑这些人都瞪大了眼睛等着你出错,你早日召开古康力,让他们承认你是青塘的王,才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瞎毡笑道:“:这些事没什么,他们会带着牛羊和礼物来的,只是,铁心源这一次又从宋国弄来了六千部属,这让我如何安心?”   泽玛不屑的道:“喀喇汗就要打过天山了,铁心源惶恐异常,不惜用重金求娶了宋国皇帝的女儿,这才换来一千罪囚和五千本应该斩首的逃兵。听他的意思是要准备死守天山路了。”   瞎毡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青塘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否则我只需提一支雄兵远征哈密,定能将喀喇汗这等野心勃勃之辈斩于马下。”   “其实铁心源进了青塘对您并没有坏处。”   瞎毡轻笑一声道:“此话怎讲?”   “他打算在青塘用货物换取大量的青塘武士,去帮他守卫天山路。”   瞎毡皱眉道:“这怎么行?今岁,西夏的国相没藏讹庞已经来黄河白马军司两遭了,而黑水镇燕军司也在向黄河岸边靠拢,青唐城附近的兵力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外派。此事断不可行。”   泽玛擦干眼泪瞅着瞎毡叹了口气道:“好一个把心肝肺都掏给了青塘人的瞎毡啊。   你能拥有的大军如今都在你身边,铁心源自然没可能带走,他能带走的青塘武士也不是属于你的部族的。   其实啊,我倒是希望铁心源带走的青塘武士越多越好,那些人的实力弱小了,你当青塘人的首领这件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西夏人占领不了青塘,他们只想劫掠青塘来喂养自己嗷嗷待哺的族人。   西夏人来了,青塘人就去雪山,在雪山上没人是我们吐蕃人的对手。   没藏讹庞拿不走青塘的草场,更拿不走青塘的一寸土地,你为什么要担心西夏人呢?”   瞎毡笑道:“你希望我像一只兔子一样的逃跑吗?”   泽玛笑道:“我已经过来敬佩英雄好汉的年龄了,现在唯一能让我敬佩的是不败的王者,而不是一个喜欢不顾后果不计成败的英雄。”   瞎毡笑道:“即便是如此,也不能让铁心源将我青塘武士用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骗走,他们应该为青塘的草场流血,而不是为金钱流血!”   泽玛看着远去的瞎毡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找一个比铁心源还要聪明些的人就这么难吗?”   说完话地头瞅瞅自己篮子里已经有些打蔫的牡丹花,连同头上那朵白色的牡丹花一起丢在地上。   用脚踩一下那朵让她像着孝一般的白牡丹,匆匆的用剪刀剪下七八朵看着顺眼的牡丹,就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尉迟雷急不可耐的接过泽玛带来的牡丹,淋上清水之后就趴在桌子上考虑怎样才能插出一瓶自己满意的插花来。   泽玛烦躁的甩掉鞋子,直接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走进了内室,冲着正在打盹的尉迟灼灼道。   “瞎毡已经接到大王进入青塘境内的消息了,这比我们预料的要快两天,大王一天没有抵达日月山,就有一天的危险。虽然瞎毡暂时被我蒙骗过去,将注意力放在了大王招募青塘武士的事情上而忽略了他带兵进入青塘的事实。”   尉迟灼灼等泽玛说完了,才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大王不会在青唐城久留的,等到瞎毡的信使抵达青唐城之后,青谊结鬼章和汗斑这些人也不一定会听他的。即便是肯听,大王那时候早就离开了半个月了,难道派兵去追?日月山,倒淌河一带都是人烟罕至的荒原,你以为一支军队不需要准备就能踏进那片土地吗?”   泽玛想想自己从那一带走过来的情形,不由自主的点头道:“碎石城已经废弃很久了,那一片地方确实没有什么人烟,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比较好。要是再留下去,我就要成瞎毡的妃子了。”   尉迟灼灼笑道:“你不是说他不能人道吗?”   “即便是不能人道,我一想到要和他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躺在一张床上,我就汗毛直竖。”   泽玛看看尉迟灼灼又道:“如果和铁心源躺在一起就没有这些问题了,他长得比较招女人喜欢。”   尉迟灼灼笑道:“你喜欢又有什么用,他只喜欢宋国的那个大胸脯的公主!”   泽玛挺挺自己的胸膛道:“我的胸脯也很大啊。”   尉迟灼灼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叹了口气就捡起掉在软榻上的书准备接着看。   看了不到两个字,就烦躁的丢掉手里的书本对泽玛道:“我们去骑马吧,我听说宋国的那个公主马术很好。”   泽玛把身子丢在软榻上懒洋洋的道:“她的马术再好,也没有我们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好,有这功夫多睡一会才是好的。一想到又要走日月山和倒淌河我就犯愁,以后再也不走这么远的路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两人正在嬉闹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冲天的号角声,紧接着房子后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泽玛和尉迟灼灼一愣,连忙穿上鞋子就往外跑,留在外间插花的尉迟雷更是已经攀上了曹家高大的围墙。   号角声刚刚停歇,马蹄声变得更加急促,三声号角不到者斩立决,这就是青塘的军法。   刚刚停歇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比第一次更加嘹亮,泽玛和尉迟灼灼的脸色顿时大变,三声号角意味着瞎毡就要在帅帐发号施令,准备调兵遣将了。   “雷爷,外面到底怎么了?”   尉迟雷大声道:“不知道,不过瞎毡的帅旗已经竖起来了,战旗已经指向了正北!” 第三十七章 好人是一种相对的称谓   他们用不着担心多久,瞎毡自己就已经说出了答案。   距离青唐城不到两百里的邈川城守将汗斑主动向大宋请封,与此同时,邈川城一线的红古城,黑城,安乡,保寨,巴金等城寨同时俱表,希望获得大宋的封号。   他们这样做在青塘人眼中并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汗斑没有这样做之前,青塘最受人尊敬的首领角厮罗已经这样做过了。   大宋加授其为保顺军节度使,仍兼邈川大首领,旋兼保顺、河西节度使,洮、凉两州刺史。   去世之后,大宋遣使追授角厮罗为忠顺郡王,谥号武襄。   当青唐迟迟不能遴选出首领的时候,汗斑一干人看到了瞎毡的虚弱之处。   一个连青唐城都不敢进,一个连青唐根本要地河州都不敢进的人,不足以为青唐首领。   因此,当他们受到足够多的诱惑之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丝毫不稀奇。   瞎毡的大军在集结,各处粮秣,物资也在集结,大战一触即发。   而瞎毡却平静的坐在泽玛的房间里,一杯一杯的喝着烈酒,眼睛红的如同火炭。   这个时候,他早就忘记了铁心源曾经带着大队人马从青唐走过的事实,也忘记了自己刚刚才说过青唐人需要万众一心才能雄峙河湟的话。   此时的瞎毡恨不得立刻将汗斑这个叛贼挫骨扬灰。   “青谊结鬼章的部族已经扑过去了,他为人高傲,虽然对我成为青唐之主不太满意,却绝对不会背弃青唐,一心向宋国靠拢。因此这一战,不应该打很长的时间,大军到处,汗斑就该逃遁进宋国。”   “不严重吗?”   “怎么能不严重?汗斑开了一个很坏的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我和青谊结鬼章的对手,所以,他要的就是投靠宋国这样的一个举动。   不论他能不能帮宋人,至少他已经做了,只要是青唐人都会知晓投靠宋国之后会有非常丰厚的赏赐。   而宋国也明知他不可能带着青唐腹地的邈川城投靠他们的,所以啊,他们要的也是这样的结果。   甚至是一个攻打我们的借口。   泽玛,宋国要进攻我们了……   西夏的没藏讹庞知道,所以他早早地就屯兵黄河,他们不是要进入青唐来劫掠我们,而是要防备宋国突然从青唐发起的进攻。   我知道的太迟了,铁心源甚至都看出来了,所以才会这样无视我的威严,私自从邈川城这个缺口经过青唐城直接去了日月山。   如果青唐有变,我估计他会用手里的这六千人来横扫草头鞑靼,把他们收归自己的帐下。”   泽玛叹了一口气跪坐在瞎毡的面前,重新给他倒了一杯酒道:“多喝点,把所有的忧愁和愤怒都用酒压下去,明日里,你就该是一位英明的统帅,而不应该是一个酒鬼。”   瞎毡笑道:“这不算什么,人和人之间的情义总是不靠谱的,都要是利益闹出来的,铁心源这样做没错。   如果他的哈密国出了岔子,我也会带兵去伊州的,这中间甚至不用对他说对不起这样的话。   如果我这一次能够度过危机,铁心源会笑眯眯的将草头鞑靼部族给我送回来,而且还会多加一批极为丰厚的物资作为赔罪。   而我们两个以后依旧可以把酒言欢。”   泽玛苦笑着摇头道:“妾身弄不明白你们男人,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过。现在你有了危难,我不能不帮你,所有的粮食和茶叶都留给你,你找人把麦子炒熟,然后制作成炒面,铁心源就是这么干的,在这一点上我真没有发现有谁比他强。”   瞎毡点点头道:“粮食多一些总是好的,这个人情我领,只是,你回去如何交代?”   泽玛笑道:“一点钱而已,他不会重罚我的,你先考虑如何平定青唐,不要管我。其实这一次邈川城发生的叛乱对你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用大军平定的地方,总要比用嘴巴平定的地方更加的安稳。”   瞎毡点点头,把最后一杯酒喝下去之后道:“把你手里的战马都给我,现在我非常的需要,你路过宗哥城的时候再从我的牧场里挑选战马。瞎毡英雄一世,还不用女人来替我受苦。”   说完话就丢下一枚金牌,然后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院子里的侍卫铠甲身铿锵乱响一阵子之后,院子里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从里间跑出来的尉迟灼灼兴奋地拿着那枚金牌翻来覆去的看,泽玛笑骂道:“赶紧收拾东西,然后我们去宗哥城把瞎毡的牧场弄空,最后回哈密去。”   尉迟灼灼挑挑大拇指道:“刚才你说要把所有的物资都送给瞎毡,吓了我一大跳,这么多物资呢,能换回来多少东西啊。哈哈,转瞬间瞎毡就给了你一个大甜头。姐姐真是厉害,小妹佩服。”   泽玛笑道:“军国大事我可能不懂多少,可是论到对男人的把握,这个世上比我强的人真不多。当然,除了那个死人一般的铁心源!”   尉迟灼灼笑道:“那真的是一个死人!”   大战前的军事统帅一般都是属于鸡嫌狗不爱的那一类人,因为这时候的军事统帅总想弄几个倒霉鬼来砍头,用他们的脑袋来证明,自己说一不二的强大个性。   泽玛带的人都是哈密国的人,不好拿来杀掉,可是,那个富弼派来和瞎毡接洽的宋国官员就倒霉了。   总共有六个人,主要是前来和瞎毡交换物资的,汗斑造反应该不关他们的事情,瞎毡却认为自己就是被这六个宋人给蒙蔽了,从而贻误了战机。   六个人被剥的赤条条的,不论他们如何的辩解,如何的哀求,甚至如何的咒骂,四头健壮的牦牛不疾不徐的牵着他们的四肢从四个方向发力,然后,那六具身体就被牦牛用蛮力给扯成了血淋淋的几十块。   这样的场景泽玛和尉迟灼灼自然不会去看的,尉迟雷,铁三百,以及拉赫曼他们三人带着部属作为观礼嘉宾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们同样表现的很冷漠,既然这六个人已经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棋子,这时候表现出同情或者悲愤无疑是对自己智商的一种侮辱。   用来撕扯那六个人的二十四头牦牛,甚至都是瞎毡从泽玛商队中借来的。   杀人立威之后的瞎毡,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之情拔营离开临洮。   泽玛说的没错,自己身为新的青唐首领,用大军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最合适当首领的那个人,要比用嘴巴告诉别人有效果的太多了。   瞎毡一走,手里什么都没有的泽玛立刻跟在瞎毡的背后向宗哥城挺进。   不论是尉迟雷还是铁三百,都对抄瞎毡后路有一种近乎羞愧的心情。   只是在看到急不可耐的泽玛和兴冲冲的尉迟灼灼之后,第一次对女人这种生物本性的良善性产生了很大的疑问。   前一刻,她们可以和瞎毡情意绵绵,下一刻就希望弄走瞎毡所有的财富,且永远都不打算再见那个人。   日月山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也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地方,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前唐那位文成公主的。   那一片红砂岩明明是红土经过长年沉淀最后被造山运动顶起来的,却偏偏要说这片方圆十里左右的赤岭是文成留下的血泪所化。   那一汪潭水明明是雪山水汇集而成的,却偏偏要说那是一面文成公主留下来的镜子。   总之,文成公主随手丢掉的垃圾,比如梳子都在日月山被赋予了更加神奇,更加壮阔的命运。   这是孤独而浪漫的蕃人无意中造成的,他们喜欢那些神奇的故事,并且会自动的发挥自己的想象来完美这些故事,而故事在人群中流传的时间长了之后,就好像变成了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些故事对铁心源来说就是一个一笑而过的事情,赵婉却对这件事非常的认真。   她仔细地看过那条叫做赤岭的地方,在那个据说是镜子变化的水潭还洗过脸,最后带着水珠儿驻马赤岭,高声朝山谷喊叫,希望得到文成公主的回音。   在日月山这样做自然是非常不明智的,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红景天对高原反应并没有多少用处,这种氧气含量的地域上的变化,只能让身体慢慢的适应,任何吃下去之后就能立竿见影的药物,都是一个传说。   即便是铁心源制造出氧气来,赵婉呼吸了之后也不可能有什么作用。   高原反应对于赵婉来说非常的危险,铁心源在发现赵婉出现了这种情况之后,第一时间就下令离开日月山,只要下到平原地带,赵婉的痛苦就会立刻解除。   她比文成公主幸运的太多了,文成经过日月山之后,是在一路向高处走,她背负着帝王交付的使命,即便是再痛苦,也要强忍着痛苦把自己交付给高原上的另外一位帝王。   赵婉没有这种痛苦,铁心源是她自己选的,来到哈密对她而言仅仅是一个出嫁的过程而已。   因此,过了倒淌河之后,赵婉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任何症状。   重新恢复了活力的赵婉惊讶的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变少了很多,六千四百人的队伍,就剩下三百多人。   “他们要开始干活了。”   “还没到哈密,他们干什么活?”   “有些活在哈密是没有办法干的,只有在别人的疆域里面,对人家的人民做。”   “下一次出去抢劫的时候,把我也带上,我说过,你是马贼,我就是马贼的婆娘。” 第三十八章 血腥的原始积累   草头鞑靼!   所谓的鞑靼,最早的时候指的就是那些血脉混杂的人,也是其它种族对那些混血人的一种蔑称。   只是到了后来,才变成中国对异族人的一种统称。   这也变相的说明,玉门关外的民族本性混淆的是如何厉害了。   中华的王朝们在很多时候都是关闭了玉门关之后,就不再理会关外发生的事情。   就像一个猎人在关闭了自家大门之后就不在意门外的野兽们如何厮杀一样,抱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   就是这种心态,导致中国对外面的事情不知道,不了解,乃至于不理解。   闭关锁国不仅仅是寸板不得下海这样的禁令,同时也表现在边关紧锁,断绝交通这样的事情上。   大宋商人都以为西夏才是断绝丝绸之路的最大罪魁祸首,却不知大宋本身也在对外奉行高关壁垒的政策,海上的敌人比较遥远,大宋因此大开海禁,陆上的敌人不但近,而且凶悍,所以,能壮大,富裕敌人的商道,大宋官府自然不会积极去开拓的。   铁心源其实也不愿意开拓这条商路,如果有选择的话,铁心源也不愿意将西域这片地方的商业完全发展起来。   这是一片纷乱的土地,更是一片蛮荒之地,蛮荒唯一能催生的果实就是野蛮和血性。   没有几代人的努力和归化,富裕之后的西域,他的第一选择就是战争,毕竟,战争是他们想要了解这个世界而做出的第一反应。   孟元直对草头鞑靼非常的熟悉,他已经劫掠过一次草头鞑靼了,如今,为了让大宋这些悍卒们第一时间熟悉西域人的做派,想做墙头草的草头鞑靼自然是最好的一个练兵对象。   五千人组成的大军蝗虫一般的从草原上掠过,所到之处虽然没有寸草不生,却也相差无几,孟元直放过了那些零散的牧民,却对他们的牛羊非常的感兴趣。   按照清香谷的规矩,取走人家牛羊的一半,就当是收税了。   草原上到处都是为了保护部族而战死的草头鞑靼勇士的尸体,雪山兀鹫就在头顶高高的盘旋却不敢落下来。   妇孺们神色坚定地掩埋尸体,脸上却看不到多少悲伤地颜色,即便是那些宋军悍卒在拖拉他们的牛羊的时候,她们表现的依旧麻木,当他们发现那些披着战甲的军卒并没有将所有的牛羊拖走,甚至还有些窃喜。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生死确实算不得大事。   游骑首领洪老七嘴里嚼着肉干,已经看那些妇孺们看了很长时间。   刘满挟着横刀走过来的时候,他依旧看的出神。   刘满顺着他的目光瞅了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埋死人没见过吗?”   洪老七头都没抬,幽幽的道:“在天南,死的人多了,被野狗,野兽咬的乱七八糟的腐尸也见得多了,没什么稀奇,我只是在看那些妇人和孩子,你看看埋人的法子。”   刘满皱皱眉头,重新打量一下那些妇孺,多看了一会才惊讶的道:“他们在剥死人的衣服?”   洪老七慢悠悠的道:“你没看错,她们把死人的衣衫剥的干干净净,然后把尸体赤条条的丢进大坑,最后用土埋上,跟他娘的种庄稼一个模样,看的老子心头发寒。”   刘满不在意的摇摇头道:“她们想干什么,能干什么?老洪,你也是老军伍了,怎么在意起这些事情来了?”   洪老七翻着白眼瞅着刘满道:“老子是斥候,不是你们跳荡兵杀才,但有蛛丝马迹就不能放过。”   刘满笑道:“要不老子现在就过去把那些婆娘娃娃全部干掉?”   洪老七叹息一声道:“斩草除根这样最好了,不过,大将军有军令,只杀敢于反抗的男丁,不杀妇孺,你要是这么干会掉脑袋的。”   刘满笑道:“也是啊,管球那么多呢,那些婆娘娃娃们只要不犯老子的忌讳,随他们干什么。老洪,你说我们当初跟大王要的价码是不是太低了,不说别的,就这一场买卖,就弄到了五千多头牛,羊更是多的没个数……”   洪老七苦笑道:“大王,大将军他们赚多少和我们无关,老子只希望大王能够把答应我们的赏赐平安的分下来,只要按照约定,给了我们银钱,老子就没话说。”   刘满嘿嘿笑道:“这话不错,只有大王和大将军他们有钱了,才不会克扣我们那点可怜的工钱……”   眼前的场面虽然压抑,他们两人的话题很快就转到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军饷上来了,在天南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戮,目前造下的这点孽债,还不足以放在他们的心上。   刘满和洪老七不在意,冷平,王胄,贺元伍,裴平这些将军们更加不会在意。   至于孟元直和尉迟文,他们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寻找草头鞑靼人的工组中去了。   偌大的倒淌河流域水草丰美,如今正是给牛羊追膘的好时候。饥饿了一个冬春的牛羊这个时候也是最需要好好吃一阵子的时候,对草原上的牧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牛羊追膘更大的事情。   一旦到了草木枯黄的时候,而牛羊还没有长得膘肥体壮,大雪一旦封盖了草原,会有大批的牛羊死在严酷的寒冬里。   寻找这些牧人的踪迹,宋军中的斥候派不上用场,他们或许能提前发现敌踪,却对牧人的生活习性知之甚少。   想要找到那些牧人,以及他们的聚居地,只有让那些熟悉牧人生活习惯的清香谷武士出马。   不过,武士们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他们沿着倒淌河一路西去,搜索了足足有五十里,也没有找到牧人。   很多牧场上牛羊遗留下来的粪便都是新鲜的,而牧人和牛羊却不见踪影。   清香谷的武士们在追出五十里之后,也就不敢继续深入了,脱离大部队太远的话,就轮到那些草头鞑靼们追杀他们了。   孟元直烦躁的在地图上用指头点点河湾部分道:“他们一定就隐藏在这里。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沼泽,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些道路能走,那些道路不能走。在没有获得真实的消息之前,我们还不能去河湾。”   尉迟文连忙道:“大将军,草头鞑靼的河湾避难所,是我们以后一定要遇到的问题,属下以为,晚动手不如早动手,趁着现在我们的大军已经开过来了,就一次平定,免得将来还要二次派兵。我们出一次兵并非没有代价,尤其是这一次,大王为了安抚这些军卒,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不能迅速的收回所有的投入,这些人来到哈密之后,就会给大先生和铁一他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孟元直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不计代价?”   尉迟文笑道:“雇佣兵而已,只是工具,不是子弟兵,牺牲一下难道不对吗?”   孟元直看着尉迟文摇头叹息道:“小子,你不能总是学大王冷酷的一面,他良善的一面也要学学。要不然你以后啊,将不会有什么快乐可言。”   尉迟文瞪大了眼睛道:“我很善良啊,每个月的俸禄都给了族中缺衣少食的老弱,能帮别人一把,我就绝对不袖手旁观,只是善良和雇佣兵有什么关系?我们给他们丰厚的军饷,他们负责出战卖命,你情我愿的事情和良善扯不到一起吧?我们不需要收买这些人的人心,我们只要他们的服从,如果需要牺牲。就让他们去,如果现在对他们善良,以后就是对我们子弟兵的残酷。”   孟元直发现自己很难和这个小子说清楚一件事,他的认知观已经形成,而且坚不可摧。   不像嘎嘎这个家伙还傻乎乎的跟在欧阳修后面才开始塑造自己的认知观。   想到这里,孟元直心里忽然打了一个突。   他猛的醒悟过来了,这是铁心源刻意造成了目前的局面,并非尉迟文和嘎嘎他们的问题。   不用多想就会明白,不论是尉迟文,还是嘎嘎,将来一定会在清香国担当大任的。   尉迟文将来很可能会统御清香国的文官,而嘎嘎则会自然地成为武将的首领。   一个阴险毒辣的文官首领,和一个憨厚无畏的武将首领,如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那么,清香国的大王只需要控制好他们其中的一个,那么,也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朝堂。   孟元直不知道什么是帝王之术,不过他见过无数帝王之术在实际应用方面的例子。   赵祯就完整的接受过帝王之术的熏陶,所以,孟元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如何会不明白铁心源这样刻意安排的用心所在。   既然是大王安排的,孟元直立刻就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教育重新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手下的军队上。   大帐外面人欢马叫的非常热闹,那些负责接收战利品的文官们不时地发出一阵欢呼。   眼前无边无际的牛羊,战马,骆驼,让他们那颗惶恐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即便哈密没有铁心源说的那样好,有了这么多的牛羊牲畜,也足够这支队伍消耗一年的。 第三十九章 国家?国家!   欧阳修坐在草地上并没有像别的文官一样热情的去迎接那些得胜归来的将士,神情多少有些萧瑟。   看了一眼将士身上遗存的血渍,对守护在自己身边的嘎嘎道:“哈密清香国的所有收入来源都是源自抢劫吗?”   嘎嘎极不情愿的收回目光,羡慕的道:“是的,我们自己也有一些产出,不过那些产出还太少,不足以养活所有的人,因此,大王说,暂时的劫掠是我们养活自己的一种手段。”   欧阳修神色凝重的对嘎嘎道:“嘎嘎你一定要记住,抢劫可以养活一支马贼团,却没有办法让一个国家兴盛起来,靠抢劫起家却没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的国家,存在不了多久的,这句话是大道理,你一定要记住。”   嘎嘎疑惑的道:“可是大王说,每一个国家都是建立在最初的血腥和劫掠之中的。只有在最短的时间里,筹集够足够多的财富,才能为国家的建立铺平道路。”   欧阳修悠悠的道:“何谓国家?   一个完整的国家是由百姓,土地,自主权和官府构成的,一个国家的诞生,绝不会是通过外力强加给百姓的,而应该是百姓自己自发认同而产生的。   如今,清香国,并不符合这种模式,通过这些天对清香国的了解加深,老夫发现,清香国的建立其实是铁心源个人意志强加给百姓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百姓自发的来认同他的权威,而是通过威逼,利诱,而后征服最初的追随者,继而来达到他成为皇帝的梦想。   而威逼利诱这两种手段总有一个尽头,当一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大之后,他就不可能用这两种手段来讨好,收买所有的人,矛盾总是存在的,迟早有一天会爆发。   一旦矛盾真正的爆发之后,铁心源除了身死族灭之后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欧阳修的话说的很深奥,这远远超出了嘎嘎的理解范围,欧阳修看着嘎嘎那张懵懂的面孔,叹了口气,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极为丰厚的战利品上。   嘎嘎不是一个好的听众,这些话应该讲给铁心源听得的,只可惜,铁心源一定听不进去这些话的。   欧阳修仔细的研习了清香国的局面之后,他发现这个刚刚才建立的国家还不能称之为国家,准确的说它依旧是一个部族。   而且还是一个以劫掠为目的的部族。   如果不是因为喀喇汗入侵回鹘,让回鹘王无力顾及伊州的变化,放在平时,回鹘王根本就不可能给铁心源任何坐大的机会。   铁心源建国,一直都摇摇摆摆的走在刀锋上,如果脚下有一步踏错,后果难料。   最让欧阳修想不明白的是,铁心源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是如何准确的预料到喀喇汗会入侵回鹘的,他是如何让野心勃勃的契丹人对哈密这片地方放任自流的。   他是如何从孤独的两个人最终发展到一个拥有百万百姓的族群的。   铁心源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是符合常理的。   他很想去哈密亲眼看看,解开这些被云雾遮盖的谜团。   其实在欧阳修的心里,清香国还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铁心源的心性变化才是让他最担心的事情。   清香国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即便是没有清香国,大宋依旧是南方的霸主。   有了清香国,只不过会让大宋目前的局势看起来好看一些。   大宋可以征伐青唐,如果时机运用的好,未必不能趁着青唐局势混乱的时候一鼓而下。   可是西夏和契丹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即便是有铁心源的帮助,在军事上战胜这两个国家依旧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果铁心源在西域败退,那么,他只能回到大宋去,一个发号施令已经成习惯的人有多大可能俯首做小?   他这样已经变成狼的宋人,一旦回到满是绵羊的大宋,后果难料。   欧阳修的担忧是有道理的,铁心源曾经也这样担心过一片云父子,而胡鲁努尔表现出来的隐忍恰好符合了他曾经的猜测。   欧阳修不是没有看见草原上那些残破的尸骸,也不是没有看见那些麻木的妇孺,这一切都证明,在铁心源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生命这个概念。   此时,他的胸中恐怕只有利害二字!   人命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   在欧阳修担忧铁心源的时候,铁心源却带着赵婉在倒淌河边钓鱼。   其实说钓鱼已经是有些美化他们俩。   铁心源的钓鱼方式很简单,把密封好的火药罐子点着之后丢进倒淌河,眼看着罐子炸开,掀起一股水柱,水面上就飘满了昏迷过去的雨,然后就让护卫在下游负责捞鱼就是。   几万年来也没有几个人来过倒淌河,而大多数来到这里的草头鞑靼人恰好是不吃鱼的。   因此,火药弹每爆炸一次,收获都是极为丰厚的。   铁心源指着河面上密密麻麻的鱼对赵婉道:“你看,这就是分配不公产生的后果。东京的渔夫想要获得一尾鲜鱼,需要付出的努力千百倍于此……”   “这样说不对!东京渔夫和倒淌河渔夫获得的其实是一样的,一尾鲜鱼在东京能卖八十文,在倒淌河你白给人家都不要。”   “你现在很难骗啊,以后不要总是这么聪明,显得我像一个白痴。”   铁心源将手里最后一枚火药弹丢进了倒淌河,坐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朝赵婉招招手示意她坐进自己怀里。   赵婉娇笑着倒进铁心源怀里,仰头瞅着他的脸笑道:“听我娘说,她以前也是很聪明的,自从生了我之后才变傻的,我生了孩子之后估计也会变傻。”   铁心源非常自然地将手探进赵婉的怀里,叹息一声道:“你不肯给我这个把你变傻的机会。”   “过了草头鞑靼人的草原,不就到你的国土上了吗?你能等这么些年,怎么就不能再等一个月?你总会如愿以偿的。对了,我们这样大摇大摆的从青唐穿过,那两个总想睡你的女人不会有危险吧?”   铁心源无奈的摇头道:“应该不会,巧哥带着他老婆去了临洮接应尉迟灼灼她们,这个时候,瞎毡不会想得罪卓玛,这点面子还是会给。   另外,我们路过邈川城的时候,汗斑那个家伙很不对劲。   不但拼命地把他手下往我们的队伍里塞不说,连我们带去的货物似乎都没有觊觎之心,这非常的不符合青唐人的性格。   而且啊,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汗斑的官寨里宋人很多啊。”   赵婉若有所思的道:“官寨里面的侍女好像都是宋人,而且长相和风姿教养都不错。其中有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妇人烹茶的手段,是我见过第二好的。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在东京,也不会有很多,她有这样的手艺,不论在哪一个公卿府上都能过的很好,怎么会去荒僻的邈川?”   铁心源大笑道:“富弼为了经略河湟,还真是下了血本,连官妇这样的精锐也肯派去邈川。”   “官妇?怎么回事?”   铁心源发现自己失言了,也不打算替皇帝隐瞒,直接道:“犯官的老婆。”   赵婉立刻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道:“你说我见到的那个妇人是一个官员的妻子?”   铁心源笑道:“没错,说不定人家的屁股上还纹着一头狗熊啊,豹子,老虎之类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大宋的有功之臣,如果屁股上真的有一只豹子,见了你父皇都可以免礼,出入皇宫内院家常事耳!”   “你见过?”赵婉很快就发现了铁心源话语中的重点。   “我没见过,孟元直常见!”   赵婉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回想着自己见到的那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叹了口气道:“造孽啊,这样一来,她们还能被称之为女人嘛?”   “怎么不能?老虎中间也有母老虎。   婉婉,你别为那些妇人伤心,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很合适。   据我所知,官妇出任密谍全是自愿的,虽然说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家人才走上这一条路的。   我相信,她们中的很多人,现在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身份,自古以来,妇人都被豢养在高墙大院里,很难接触到男人才能接触的一些领域。   现在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茫然之后一定会奋发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经过密谍司千挑万选才出来的,负责监控天下。   别看你父皇坐在紫禁城里面,岭南一个知府的晚餐是什么他都应该知道。”   “你把那些女人说的这么厉害,我父皇怎么就不知道皇宫里面那些妃子干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铁心源拍拍赵婉的脸蛋笑道:“这天下,最不喜欢受人监控的人就是你父皇。   他认为,自己派人监控百官是合理的,如果百官想要监控他,就是大逆不道。   因此啊,你父皇的皇宫才是天下最不受约束的地方,出一两件丑事不足为奇。   你父皇把天下认为是国,却把紫禁城认为是家,国家可以监控,而家里是他休息的地方,如果到处都是那些密谍,他还休息什么啊!” 第四十章 没决心的人只能当奴隶   铁心源同意了尉迟文的建议,大军开始合围河曲。   孟元直也没有再据理力争,征服草头鞑靼本身就是这一次回程的目标之一。   越来越多的回鹘人涌进了哈密,这些很容易背叛的回鹘人需要有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慢慢驯化。   菖蒲海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虽然那里如今只剩下一小片水域,以及大片的盐沼,铁心源以为,只要塔里木河改流,菖蒲海依旧会变成一座水草丰美的地方。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不过,是在七百年之后。   那时候,塔里木河河水泛滥,冲垮了河道,最后注入了孔雀河,于是,菖蒲海重现生机。   铁心源想让塔里木河早点改道,虽然这样做非常对不起回鹘王,他却是不管的。   如果将来不能从喀喇汗手里收复于阗,他甚至想把和田河一起截流,让河水全部汇入塔里木河最后流到菖蒲海。   在沙漠戈壁上,水是生命之源这句话半点不假。   如果有人能够控制水源,就等于控制了整个西域。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西域境内足足有五百七十余条河流,就是这些河流养育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即便是最胆大的疯狂的野心家也做不到控制所有河流。   不过,一两条还是可以的……   这是一个标准的后世思维……   控制西域的粮食,控制西域的物资,控制西域物资交换的价格,再到控制西域的水源,这就是铁心源的野心。   西域人心野性难驯,即便是一时得逞,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些人永远的顺从下去。   有穆辛在,自己的国家即便是建立了,也会被穆辛举着宗教的大棒敲打的满头是包。   这东西是没办法禁绝的。   比大食人教派温和的多的佛教,在历史上也被禁绝了七八次,每一次他都能死灰复燃,最后依旧兴旺发达。   为了对抗穆辛,铁心源引进了苯教,还欢迎佛教进驻,如果可能的话,道教进来,铁心源也不反对。   他不在意自己统治的地区会不会成为宗教矛盾的爆发地,只有所有宗教都需要王权支持的时候,王权才能凌驾宗教之上。   一种唯心的教派一旦占据了人们的大脑,就很难被驱赶出去。   喀喇汗之所以能在进攻回鹘的时候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最大的原因就是回鹘人似乎更加亲近同宗同族的喀喇汗,而不是回鹘王。   两者之间唯一的差别就是一个信教,一个不信教!   因此,在喀喇汗刚开始进攻的时候,并没有遭遇到多么激烈的抵抗。   如果喀喇汗能够善待那些已经投降的回鹘人,估计回鹘王早就丢弃回鹘国重新当他的马贼去了。   正是喀喇汗严格按照教义对待那些卡菲尔(不信教者)的残酷行为,让回鹘王看到了打败喀喇汗的希望,同时也造就了一个全新的哈密清香国。   回鹘人一生居无定所的游牧,经商,唯一能让他们敬畏的就是天天见到的辽阔天空,晚上,则是依次变化的月亮,以及繁复无踪的星图。   这样的经历和大食人非常的相似。   远古时期,对太阳、月亮、星星的迷信与崇拜是世界上很多民族曾经有过的现象。   而在沙漠,对月亮的崇拜就更为突出。安拉将《古兰经》降示给圣人穆罕默德后,伊斯兰教首先在阿拉伯地区弘传。   那里炎热干旱,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多在夜晚进行。阿拉伯历遂将太阳降落到太阳初升作为一天,而将新月初生作为每月第一天的开始。   伊斯兰教的斋月,就是从见到新月的第一天开始封斋到再见到新月开斋为止的一个月时间。   在《古兰经》中多次提到月亮,有的篇章就叫“月亮”在穆罕默德看来,新月代表一种新生力量,从新月到月圆,标志着伊斯兰教摧枯拉朽、战胜黑暗、圆满功行、光明世界。   月亮是变化无常的,因此,这个崇拜月亮的宗教自然也是变化无常的……   好在铁心源控制西域的方式不止一种!   相比变化无常的人性,他更加愿意相信那些可以实实在在控制的东西。   如果可能,铁心源甚至想给戈壁上的每一块石头上刻上清香国的字样,给地上跑的每一种动物的屁股上,烙上清香国的印章!   沼泽,这两个字眼一听就不是一个好去处,更不是一个美好的,适合人类生存的好地方。   为了躲避危险,短时间里躲在沼泽中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有损失,草头鞑靼人也能损失的起。   如果长时间的留在沼泽地里,即便草头鞑靼人再清楚沼泽里的道路,他们手中的牛羊也没有办法长期坚持。   纵横数百里,苍苍茫茫,渺无际涯的沼泽地,草丛河沟交错,淤黑色的积水散发出腥臭气味,有些甚至在散发沼气,腐草结成的表面十分松软,泥泞不堪,在郁郁葱葱的青草之下,是满布机关陷阱的大泥潭,行人只要稍一不慎,失足其间,就会陷于灭顶之灾。   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还不仅仅是这些。   沼泽中的水多数是黑色的污水,不论人畜在饮用之后立刻就会发病,且无法治愈。   最恐怖的是沼泽中的茅草,它们大多长着坚硬的毛刺,一旦划伤在污水中行走的人畜,皮肤就会溃烂,人畜同样如此!   铁心源同意了尉迟文进军河曲的计划,却没有同意他往沼泽里派兵的建议。   这个傻小子以为只要给钱,那些悍卒就会不要命的往沼泽里钻。   他忘记了,人赚钱是为了享受,如果老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赚钱。   雇佣兵们永远都不会打没有希望的战争!   五月的倒淌河河曲寒气逼人,脚下是雪水融化之后浸润过的土地,表面的一层冻土已经融化了,一尺厚的泥浆让战马行动的极为艰难。   铁心源来到了河曲!   他站在高处看见了那些草头鞑靼人,他们并没有深入沼泽,更多的是向铁心源表明一种态度。   深入沼泽的代价他们付不起,同样的,他们也没有那个勇气直接从沼泽中走到对面去……   孟元直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一群人。   而铁心源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满怀着对新世界的向往,真的走出了三百里沼泽。   如果这群人真的向沼泽深处走去,并且走出了这片沼泽,铁心源发誓,自己以后一定离这群人远远地,后世的那群人最后达到了一个怎样的高度,有多么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既然这群人没有这个勇气,那么,铁心源就有一万种办法让他们屈服,投降,最后跪拜在自己的脚下!   孟元直认为大军只能困住这些人十天,最多十天,否则哈密那边的局面就要变坏。   喀喇汗和回鹘王的大战已经到了尾声,这六千由宋人和吐蕃人组成的雇佣大军应该火速回防哈密。   看着孟元直那双焦灼的眼睛,又看看阴沉的天空,铁心源答应了他的建议,他不认为那些草头鞑靼人能在凄风苦雨中坚持十天!   他甚至认为,只要在这里留下两千人,就足够将草头鞑靼人死死的钉在沼泽里。   他甚至希望孟元直带着三千悍卒以及那群文官们先走,自己和张通等人留下来看最后的结果。   孟元直拒绝了铁心源的建议,咬着牙准备在河曲继续停留十天。   河曲之地的天气变化无常,刚刚还只是阴云满天,转瞬间大雨就哗啦啦的倾泻了下来。   沼泽地里的水位迅速的上涨,铁心源不得不下令全军向山上转移。   坐在山顶的帐篷里,欧阳修烤着火,瞅着帐篷外面的大雨道:“太残酷了。”   苏轼脸上没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傻笑,将手探出帐篷,接了一些雨水回来,觉得手被雨水敲打的很痛,低头看手中雨水的时候,赫然发现手心里居然还有几颗豌豆大小的冰雹。   然后就听见冰雹敲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擂鼓一般的响声。   他努力的转过头,觉得自己的脖子如同生涩的门轴一样嘎支支作响,看着自己的先生道:“草头鞑靼人完蛋了。”   “他们不会完蛋!”   铁心源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只见铁心源举着一把伞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欧阳修笑道:“先生这里不安全,还是跟学生一起去中军大帐吧。”   欧阳修摇摇头道:“这就是你说的西域模样的征服?”   铁心源笑道:“他们不会有事的,冰雹这种东西在中原很罕见,但是啊,在倒淌河一带,六月里发生冰雹这算不得什么,有经验的牧人从昨日起,就知道今日会有冰雹,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些方式往往很有用。”   苏轼呐呐的插言道:“我们就不能放过他们这一遭吗?他们快要死了……”   铁心源郑重的看着苏轼忽然笑道:“没有坚持和勇气的民族只能给别人当奴隶!” 第四十一章 这是来自草原的问候   郑重过后就忽然发笑,这让郑重的气氛立刻荡然无存!   苏轼张嘴说了一句什么话,众人却听得很不清楚,真正狂暴的冰雹来了,将牛皮帐篷敲打的震耳欲聋。   披着铠甲的清香谷武士走进来了七八个人,他们的手上抬着另外一顶帐篷。   很快,牛皮帐篷里面又多了一层帐篷。   老天发威的时候谁都别想说话……   因此,帐篷里的几个人都闭上了嘴巴,不约而同的将手探向了火盆。   帐篷外面的冰雹已经从豌豆大小变成了鸽子蛋大小,掉在地上胡乱的蹦跶,最后堆积在一起很快就铺满了大地。   冰冷的空气席卷着潮湿的水汽冲进了帐篷,就连火盆里面的火苗都似乎窒息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燃烧起来。   一颗特别大的冰雹一口气砸穿了两道牛皮帐篷,落在清香谷武士高举的盾牌上摔得粉碎,乱飞的冰沫子钻进了铁心源的脖领子,他好像没有知觉一般的继续探着手烤火。   另外一颗冰雹从圆盾的缝隙里漏了下来,就砸在欧阳修脚下的草地上,跳弹了两下消解了所有动能。   欧阳修探出手捡起那颗冰雹,张大了嘴巴吞了下去,寒冰入腹,这让他极为痛苦。   最后痛苦的嘶嚎了一声,用力的锤了胸口两下,似乎才变得舒坦一些。   冰雹这种天灾注定是不能持久的,半炷香之后,天上不再下冰雹了,连雨水似乎都停了下来。   刚刚蕴含了冰雹的那片阴云,似乎拧干了所有水份,灰溜溜的顺着山尖飘走了,而后,艳阳再一次出现在湛蓝的天空上。   “草头鞑靼应该已经屈服了吧?”欧阳修淡淡的问道。   铁心源点点头道:“应该屈服了,这样的天气底下,继续留在沼泽地里,恐怕有灭族之忧。”   “你说他们有应对的法子?”   “那是对大雨,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有鸡蛋大小的冰雹砸下来……”   欧阳修痛苦的呻吟一声道:“大军征伐自然是君主的责任,四海抚民,却是我这个文官首领的责任,大王以为然否?”   铁心源笑道:“解除草头鞑靼的武装之后,他们自然归先生调遣安排。”   “那好,请大王给老夫留下一千兵卒,一员悍将,您自己立刻回哈密吧。如此微妙的局势下,大王不宜在外。”   铁心源起身施礼道:“一切有劳先生!”   说完之后就扬长而去。   苏轼浑身颤抖着指着铁心源远去的背影对先生道:“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先生为何不当面指责?”   欧阳修笑道:“如何指责?指责什么?大宋南征胜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老夫记得你好像喝醉了,还为将要凯旋的将士们写了好几首诗。怎么轮到哈密清香国的时候你就这么愤慨?”   “王师……”   苏轼吐出两个字之后,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里的王师只能是哈密清香国。   大地上铺满了冰雹,铁心源自然需要重新披上厚厚的裘皮。   站在被冰雹反射的极为刺眼的阳光下,他看见沼泽地里,正有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地从沼泽深处走出来。   铁心源自己的队伍也变得极为狼狈,被冰雹砸伤的牛羊就超过了三百头,这还是在六千人努力保护的情况下,其中十几头牛的眼睛被冰雹砸瞎了,正在凄厉的鸣叫。   羊群的数量虽然比牛群的数量要大,他们受损的情况却不是很严重,对于躲避冰雹这种事情,矮小的绵羊,要比牛群更有优势,它们只需要一个低矮而陡峭的小土崖,就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至于战马,是不用担心收到的什么损失的,大雨来临的时候,骑士们就已经把战马牵进了自己的帐篷。   当最后那些巨大的冰雹砸穿牛皮帐篷的时候,武士们就用盾牌帮助自己的坐骑渡过难关。   来自大宋的悍卒们自然非常不习惯这样的事情,来自青唐的雇佣兵们就没有这些毛病,一个个嘻嘻哈哈的修补着自己的帐篷,顺便看着从草地深处走出来的草头鞑靼人。   “那仁波切,你带本部人马去接受草头鞑靼人的投降,记住了,一切都按照规矩来!”   一个高而瘦的青唐武士点点头,吆喝了一声,那些正在修补帐篷的青唐武士就欢呼起来。   第一支接受降俘的军队可以拿到比后来者多一倍的钱财,不仅仅如此,他们还有权力率先洗劫那支队伍里的富贵者。   孟元直有些不满的对铁心源道:“这样的机会应该给那些自己人才是。”   铁心源摇头道:“他们还不习惯,还不知道该怎样接纳被环境所迫投降的敌人。”   “我可以告诉他们!”   “不用,青唐人来告诉他们要比你告诉他们要好的太多了。”   “你不是都交给欧阳修负责了吗?”   “那是等敌人屈服之后,现在,还不是时候,孟元直,通知欧阳先生他们亲眼目睹如何接受降俘!”   孟元直苦笑着摇摇头就纵马下了山坡,去通知欧阳修率领全部宋人官吏来看杀人。   望山跑死马。   中午的时候冰雹才停下来,那些草头鞑靼人整整走了半天才趟着泥水走出了沼泽。   一个粗壮的草头鞑靼人站在最前面,捶着胸口向山坡上的铁心源吼道:“看在长生天的份上,给我们一条活路!”   铁心源冷冷的用突厥话道:“我的使者已经通知你们投降,是你们自己不愿意投降,既然你们不屈服,那么,杀戮不可避免!”   粗壮的草头鞑靼首领悲愤的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使者,从来没有!”   尉迟文用自己尚在变音期的破锣嗓子吼道:“倒淌河边上的第一具尸体,倒淌河上面飘荡的第一缕血腥气,倒淌河上空汇聚来的兀鹫都是我王的使者!”   草头鞑靼的首领还想再辩解两句,站在他身边的那仁波切已经将长刀从他的腰肋处刺了进去,当草头鞑靼人的首领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他那颗满是泥水的脑袋已经被那仁波切亲手砍了下来。   “大王有令,男人高过车轮者杀!女人除怀孕者重新分配!”   那仁波切非常熟悉草原上的规矩,对那个草头鞑靼人的首领不干脆的行为非常的鄙视,砍下他的头颅之后,在第一时间就宣布了草头鞑靼人的命运……   沼泽边上人头滚滚,哭声震天,那些妇人凄厉的嚎叫着希望能保护住自己刚刚高过车轮的儿子。   她们的努力是徒劳的,那些彪悍的青唐人轻易地就在她们的怀里杀死了她的儿子,然后将她们的孩子尸体丢进沼泽,拖着妇人去了另外一边,他们将是战利品,等待胜利者的分配。   欧阳修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泪水从双眼中喷涌而出,落在长长的胡须上,而后掉在地上。   孟元直尴尬的道:“大王以前不是这样的……”   欧阳修哽咽着道:“他是在给老夫展现真正的西域战争,即便他目前是老夫效忠的对象,老夫依旧要骂一声——畜生!”   “您可以随便骂他,但是啊,请您不要现在就去违逆他的军令。”   “你也是畜生!”   “……”   原本还对青唐人抢走了自己发财机会的宋人悍卒,眼看着一场杀戮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嘈杂的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刘满含在嘴里的草根从嘴上跌落他都一无所知,嘴巴习惯性的蠕动着,过了半晌才对洪老七道:“他奶奶的,老子在天南干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事。”   洪老七倒吸着凉气道:“我只发愁我们以后的日子,这样的大场面看来是寻常事啊,以后谁要是还想着投降敌人求活命的话,他一定是死的最快的一个。”   刘满用双手狠狠地揉了一下大脸,吐了一口唾沫道:“下会跟着学!”   “聪明,老子也是这么想的,在什么地方唱什么歌,只有跟那些吐蕃蛮子们学,我们才能在这里赚到钱,最后活着回大宋买地,娶婆娘……”   苏轼吐得昏天黑地,胖胖的身体倒在泥水里,涕泪横流,双手拍打着冰冷的雨水,嘴里断断续续的咒骂着站在山坡上的铁心源。   他没有立刻昏倒,已经让铁心源非常的意外了,他那颗敏感的心,同样如同钢丝一般坚韧!   再剧烈的痛苦,也不能让他用昏倒来逃避。   和他同样摔倒在泥水里的宋人官吏很多,一些人已经崩溃了,泥人一般的瞅着山脚下的杀戮,屎尿齐流。   只有欧阳修在发现那些青唐人准备开始第二次杀戮的时候站了出来,支使嘎嘎去阻止青唐人继续杀戮。   嘎嘎不满的道:“还有好多比车轮高的小子,他们也必须杀掉的,而且,我家的车轮比这些草头鞑靼人用的勒勒车轮子大了好多。”   “快去!”欧阳修破天荒的怒吼了起来。   嘎嘎见老家伙彻底的发怒了,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下山坡,要求那仁波切停止杀戮。   那仁波切很听话,铁心源让他杀人他就杀人,让他停止他就停止。   嘎嘎他是认识的,知道这个家伙就是铁心源的侍从,见他来了,以为是铁心源的吩咐,就停止了杀戮,带着自己的人欢天喜地的去捡拾自己的战利品。   杀戮刚刚开始的时候铁心源就走了,这样的场面能不看就不看,哪怕是自己下的命令。   草原上几千年传递下来的杀戮规矩,被时间证明是有效的,甚至是唯一一种有效的融合方式……   只是不知道欧阳修他们在接收到这场来自草原的问候,不知心里会怎么想。 第四十二章 锦鸡和兔子   身为帝王,一般都是自己把事情干了,然后留下一个偌大的烂摊子给官员们。   这是一个能看出官员是不是合格的好时候。   一般情况下,一般的宰相一定能够把皇帝干的坏事磨平擦净。   高明的宰相,也就是史书上那些名垂青史的宰相,他们不但能把坏事情消弭于无形,还能趁机给皇帝歌功颂德一番,给旁人造成这事就该这么干才痛快的假象。   至于糟糕的宰相,也就是史书上那些遗臭万年的宰相们,一般都会把事情干砸锅。   然后弄得天下狼烟四起,昏君最后被百姓当猪杀掉吃肉,大家重打锣鼓另开张,换下一位皇帝。   欧阳修虽然性情上迂腐了一些,却是一个极有才干的文官,涕泪横流的跑下山坡,双手从泥水里捧起一个少年的头颅,哭得如同死去的人是他的亲儿子一般伤心。   至于挥舞着马鞭抽打全身铁甲的那仁波切这事,那仁波切根本就不在乎,后背被欧阳修用鞭子抽的砰砰作响,他转过身依旧在贪婪的抱着一块古拙的玉佩研究个不停。   “老夫来晚了……”   欧阳修一张嘴就把孟元直震惊了,老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说一嘴流利的突厥话的?   有欧阳修做表率,剩下的大宋官吏哪有一个傻子,他们齐心协力的将带着战利品准备撤退的青唐武士撵走,带着一群宋人悍卒开始安抚百姓。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围魏救赵,假痴不癫,这一套计谋用下来,沼泽边上的悲愤之意更加浓重了,大家一起吃着干粮烤着火伤心欲绝。   等孟元直清醒过来的时候,三千多草头鞑靼人妇孺,已经认定,自己的仇人应该是青唐来的吐蕃人……   至于自己以前的首领和那个看不清眉眼的王说了些什么,她们一无所知。   欧阳修赶走了孟元直,自己带着一千宋人悍卒准备携带着这群已经无法再倒淌河流域生存的妇孺们,慢慢的向哈密走。   自然,草头鞑靼人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牲口也会随着他们一起去哈密。   先头出发的铁心源和赵婉已经离开了草原,正式踏上了哈密的土地。   当眼中再也见不到大片的绿色之后,赵婉忽然从马车上下来,带着水珠儿一起恭敬地用石块和一些破木头在一只野兔洞口垒了一个土地庙。   用自己亲自保管的轩辕祖庙香火点燃了土地神庙上的第一炷香。   晴日无风,淡蓝色的烟气缓缓升上半空,最后消失在西域的天空中。   赵婉虔诚的供奉了戈壁上的第一座汉家神庙,供奉的规格很高,牛头,羊头,猪头一样不缺。   “我以后每三年就来这里祭拜一次,供奉香火,我汉家的神祇经后将香火不绝,兴旺万年!”   赵婉叩拜了神灵之后认真的对铁心源道。   “那是啊,香火要旺啊,神灵如果吃不饱肚子,怎么和西域的满天异族神灵作战?”   “人间即天堂,天人自有感应,如果我们在西域做得好,我家的神灵自然就会强大,如果我们在西域做的不好,我家的神灵自然衰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如此,这里就该修建一座好一点的庙宇,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儿戏了。”   赵婉白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土鳖丈夫没好气的道:“你以为这个庙宇只要人多就能修建的起来?   告诉你,我现在也就是仗着第一次来哈密,以女主人的身份告知了天地这才有资格打下一个基础。   请天神降临来庇佑我哈密臣民。   你以后想要给这座庙宇添砖加瓦,没有能说得过去的功绩你即便是用金子堆起一座庙宇,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铁心源皱眉道:“只有大功才能建庙?”   赵婉笑道:“你没去过我家祖庙,自然不会知道有些规矩,你知不知道,我父皇有一次被我家祖庙上的一片瓦掉下来砸伤了肩膀。   啧啧,那座庙宇的大梁都被白蚁啃的快要断掉了,房顶上长满了野草,顶上有好大一个洞,瓦片就是从洞上掉下来的。   再不整修,房子就要塌了。   这样的状况已经维持十几年了,我父皇做梦都想修缮一下祖庙,可是手头没有大功,他动不了祖庙的一砖一瓦。   每年都冒险进入那间快要塌掉的房子里去祭拜祖宗。   好在今年不必了,狄青他们在天南打了一个大胜仗,我父皇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可以重修祖庙了。   你知道我父皇在接到狄帅大胜的战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铁心源积极地配合着摇头表示不知。   “告诉你吧,我父皇知道大胜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给内府下旨意,要他们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召集最好的工匠,用最结实的材料重新修建祖庙的屋顶!”   铁心源倒吸了一口凉气,瞅瞅身边这座高不过三尺,长不过两尺,前后不到三尺的乱石堆犯愁道:“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座庙宇变成巍峨的殿堂?这座庙就该放在清香城才对啊,而且你还把庙宇修在野兔洞口,不用风吹日晒,兔子都能把庙宇给祸祸了。”   “瞎说什么,兔子是土地神的坐骑,没有兔子你让神灵如何走遍哈密大地?”   铁心源呆滞了良久,才小声问赵婉:“夫人啊,敢问赵宋皇家是如何确定祖庙位置的?而你家神仙的坐骑是什么?”   赵婉得意的道:“太祖爷当年在周太祖郭雀儿麾下当兵,后来又归属柴皇爷,郭雀儿有一年梦见自己化作一条黑龙,正在河南行云布雨掀起狂涛的时候,却遇见了一条黄龙。   一条黑龙和一条黄龙在天空翻翻滚滚的激战了三天,郭雀儿化作的黑龙眼看就要打败黄龙了,正准备咬下黄龙的脑袋的时候,一只锦鸡从他的身下飞出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从而让黄龙逃出生天,只是一只爪子受了重伤。   郭雀儿醒来之后才知道河南又发了大水,并且有两道龙吸水出现,大水荼蘼六百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司天监的官员禀报说这是二龙相争,这才致使河南百姓有了这样的一场灾难。   郭雀儿忽然想起自己的梦境,他并不关心河南百姓如何,而是派人到处寻找右臂受伤的英雄。   为此,他杀了不少人。”   铁心源嘴巴张的如同河马一般无意识地问道:“太祖爷的右臂受伤了?”   “是啊,长了老大的一个痈疽,将太祖爷痛的死去活来,好在他老人家认为这是自己的耻辱,对谁也没有说,直到后来进宫见到柴娘娘的时候,才听她说起这件事情……”   “等等,不要跟我说扯别的,先告诉我,你家太祖爷在确定东京当京师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一只锦鸡,然后就把锦鸡飞起来的地方当成祖庙的地基了?”   “对啊!”   “所以赵宋皇家神灵的坐骑是一只鸡是吧?”   “没错啊,我家后花园里养了老大一群锦鸡……”   “不对啊,我们进入哈密地界的时候你看到的第一只野兽应该是从黑山过来的那群狼才对啊。我们哈密……好吧,兔子就兔子,这事你们赵家人有经验,你高兴就好。”   赵婉的大眼睛终于恢复了正常,叹口气道:“神灵,神灵,他居住在你的神台上,你信他就灵,不信他就不灵,神是自己慢慢养灵验的。夫君,你应该有点信仰的,不能再这样无法无天的活着了,没有敬畏,不是好事。”   铁心源苦笑道:“好大一个圈子啊,婉婉,以后你想对我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学李世民的老婆一样绕圈子,那样太累了。”   赵婉摇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父皇确实是那样做的,我家老祖的故事也是我父皇亲口告诉我的。我父皇说他也是听我皇爷爷说的……”   铁心源抚摸着赵婉的秀发叹息一声道:“欧阳修给你来信了?”   赵婉点点头小声道:“他说您已经走火入魔了,要我帮着你控制降伏心魔,他还说一个无所畏惧的帝王,是一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人。权力需要约束,胆量也需要约束。”   “你相信欧阳修说的话?”   “不信,我只是担心你迷失了自己,我更怕失去你……”   铁心源笑道:“我从来都没有迷失过自己,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河曲杀人,我心中同样不好受,草头鞑靼人不惯约束,一直游离在所有人之外自成体系。   这个样子已经维持了上百年,这是不允许的。   草头鞑靼的领地日月山和倒淌河,对我们来说非常的重要,我想,用不了两年,大宋就该能征服青唐角厮罗所部,那时候,这里就该是连接我哈密和大宋的要地。   这样重要的地方,不能握在别人的手中,因此,草头鞑靼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被灭亡的。”   赵婉探出手拥抱着铁心源笑道:“我从未觉得你做的有什么不对,你说草头鞑靼人该死,那么他们就该死,你杀不过来,我帮你杀。只是这座庙宇,我们两个一定要努力把它建成一座世上最辉煌的殿堂!”   铁心源大笑道:“那是,我这么爱你,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第四十三章 非常有挑战性的城池   赵婉很聪明,只可惜她的阅历是一个大缺陷,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去干涉铁心源的事情。   却在欧阳修以关心铁心源的借口下,选择了干涉,她干涉的方式很聪明。   不论是他们赵家那个经不起考究的拙劣故事,还是面前这座破破烂烂的土地神庙,都说明她已经很用心了。   看得出来她在努力的避免伤害铁心源的自尊心。   这种小心翼翼的做事方式,就如同一只小白兔努力的要去安慰一只大灰狼一样,反而让铁心源的心中充满了怜惜。   欧阳修这个老家伙很不地道啊。   这个老家伙很可能已经把自己的节操留在大宋了,来到哈密的是这家伙内心中阴暗的一面。   斩杀草头鞑靼人,收编草头鞑靼人,抹灭草头鞑靼人的民族性,这都和需要有关,与种族没有半点的关系。   聪明如欧阳修者,他不可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道理,却一定要用屠杀来做借口质疑铁心源的人格完整性。   这说明这个老家伙犯了只要是大宋文官都会犯的一个错误,那就是想要皇帝交出一些权力,最后达到和士大夫共天下的目的。   铁心源总觉得大宋的文官们有强迫症,他们见不得和自己不一致的政权存在,只要看到了,到了手能够到的地步,就想截长补短,最后把所有的国家弄成和大宋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糕饼。   革命输出,这个词语非常的恐怖,在铁心源的印象中,就是这个词导致后世的世界整整在毁灭的边缘徘徊了五十年,现在,大宋人也想这样干。   或许这样做的初衷是好的,毕竟欧阳修的品行上除了风流之外毫无瑕疵可言。   可是这种行为中隐含的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心态,让铁心源觉得他们都是病人。   铁心源带领着车队行走到砂岩山的时候特意停留了一下,并且决定今晚就在这里扎营,不用日夜赶路了。   和赵婉建立的那个简陋的小庙相比,两位吐蕃上师修造的枯骨王座已经变成了一座有三间高大房屋的庙宇,庙宇中住着三个年老的上师。   铁心源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三位上师肩膀上扛着水瓶从二十里地以外取水回来。   他们的目光是呆滞的,见到大队的人马,脸上没有欢喜的表情,也没有恐惧的神色。   当尉迟文将一堆丰厚的礼物送给他们的时候,年纪最长的那个上师,用自己枯瘦的手把水瓶递了过来。   这或许就是他们能给客人最好的招待。   当初撒迦和仁宝两位大师亲手塑造的那座巨大的枯骨王座变得更加恢弘了。   在王座前面的地上,有百十条枯骨手臂从地里冒出来,全部都张开了手掌,似乎要去攀登那座高大的王座。   枯骨黑黝黝的,散发着极为难闻的气味,仔细闻过之后,铁心源才弄明白有人给这些枯骨上均匀的涂抹上了沥青,反射着黑色光芒的沥青,让着这些枯骨带来的恐怖意味变得更加浓烈。   铁心源很早以前就问过撒迦和仁宝两外上师,在红砂岩附近修建这座枯骨王座的意义所在。   那两个秃驴却卖起了关子,一个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不语,另一个却痛苦的捶打着自己的心脏嚎啕大哭。   佛家的机锋铁心源不擅长,更没有心思去仔细研究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知道一件事,自己如果真的用心去研究这两个秃驴的行为艺术,自己才是真正的输了。   好奇心是人类的原罪,当年亚当和夏娃就是吃了好奇心的大亏,才被上帝从乐园中撵出来的。   铁心源自己好好的住在自己的乐园里,如果动心思去想枯骨王座,以及撒迦和仁宝两人的哑剧,说不定他没心没肺的乐园里,就会长出一棵苹果树,最后导致他走夏娃和亚当的老路。   因此,人,没事干就不要去想那些和自己无关,和自己生活无关的事情,想多了,也就入魔了。   总体上来说,自从当上哈密的王之后,铁心源就非常讨厌那些聪明人,讨厌那些出格的人。讨厌所有能够独立思考并且能够做出自主行为的人。   阶级不同,立场自然不同,社会能不能继续发展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只希望自己的百姓们永远都受管教,哪怕社会倒退到茹毛饮血的时代也没有关系。   赵婉一点都不喜欢撒迦仁宝两位上师留下来的另类血腥艺术。   她认为人死了就该好好地埋掉,逢年过节有人在坟头哭上两嗓子,而不是被人家从地里把骨头挖出来做艺术品。   三个白痴一样的高人,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即便是为了酬谢铁心源给寺庙里捐送食物和布帛自发了跳了一段大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除了那些傩舞的面具很值得称赞之外,牛骨头铃铛和僵尸一般的舞姿没有多少可以称赞之处。   不过,赵婉还是从头到尾的看完了傩舞,在阴森,野蛮,凌乱的鼓乐中一直表现的很有皇家风范。   至少,最后那句“赏”,声音拖得不长不短,恰到好处,成功的让三位高人僵尸般的面孔上,多了一点点人的气息。   夜晚的戈壁明月高悬,赵婉已经睡得很香甜了,铁心源却没有睡觉,巡查完营地之后,就跟着一个上师走进了红砂岩。   或许是那年死在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他们的腐肉给红砂岩补充了很多的肥力,以至于红砂岩的罅隙里,长出来很多的冰草。   这种草枝条细长,叶脉两侧有粗糙的锯齿状的结构,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   尉迟文跟在后面像只猴子,论起对这个地方的熟悉程度,他比铁心源更甚。   能把松散的砂岩制作成大门,这需要很高明的手艺,尉迟文只是拉动了一根绳子,一块巨大的砂岩就自动滑向一边,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老年上师点燃了手里的火把在前面带路,铁心源就跟在他的后面拾阶而下。   越往里面走,洞窟就越是宽敞,人工的痕迹也就越少,前行了两百步之后,一座灯火辉煌的巨大洞窟就出现在铁心源的面前。   一百多个忙碌的僧侣对铁心源的到来充耳不闻,依旧用手里的斧凿,对付眼前的红砂岩。   “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打通水脉?”   铁心源探手抚摸一下潮湿的砂岩墙壁问尉迟文。   “供人畜饮用的水已经通过水洞打通了,水量充沛,撒迦大师的猜测没有错,这里有一条地下河,如果能挖通砂岩山,我们就能以这里为源头修建一座坎儿井。将这一带土地完全利用起来。从而达到将我哈密东西连成一片的目的。”   铁心源拍着砂岩叹息一声道:“八百里瀚海,飞鸟难度,商队携带的食物和水,就要占骆驼负重的一半还要多,如果砂岩山一带能够建立一座城池,商队需要背负的食物和水就能减少一半,也就是说他们能够携带更多的货物。   同时,有了这座城,对我们沟通西夏和青唐非常的有好处。   只可惜有好处就有坏处,这片瀚海同时也是我们的天然屏障,可以帮助我们抵御凶恶的西夏人。   这座城池一旦出现,西夏的骑兵也就多了一个补给地,三四百里的路途,对西夏的骑兵算不得什么,一旦他们起了贪婪之心,骑兵就能长驱直入我哈密了。   因此啊,在这里建城好处和坏处一样的明显。   小文,你说我当初决定在这里修建坎儿井的决策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尉迟文坚决的道:“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强敌就不发展,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不如缩在龟壳里更稳当。哈密清香国也永远都不可能兴旺发达起来。”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啊,是这个道理啊,总体上来说,发展才是硬道理。故步自封才是一个国家的取死之道!”   铁心源和尉迟文的谈话没有避开那个老僧,老僧似乎也并不在意,随手将手里的火把插在砂岩的孔洞里。   从工具篮子里取过锤子和凿子,开始一下又一下的开凿身边的砂岩。   每一锤子下去都有大片的砂岩落下来,在砂岩上开凿洞窟不是很难,只是需要留下很多的支撑柱子。   “撒迦上师说他已经把这一带的土地探查了两遍,其中最可疑的就是米家河的消失,它消失的非常诡异,那么大的一条河流没道理在两里地,就迅速的从波涛汹涌的大河变成潺潺的溪流。   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米家河出了哈密不久,就流入了地下。   撒迦大师还特意还顺着这片戈壁上胡杨长势最好的地方出发,最后果然走到了米家河消失的地方,证明他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如果米家河的水没有受到多少损失的话,我们就能沿着米家河的地下通道,不断地在沿途开凿坎儿井,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不出几年,一定会成为鱼米之地。”   铁心源哈哈一笑,摸摸尉迟文的脑袋道:“用不着你拿利益来打动我,我的初衷不会改变,你不用担心我会变成宋国那些软弱的皇帝。” 第四十四章 苯教的祝福   帝王可以独立思考的时候很少。   因为帝王的部下需要通过影响皇帝的思维来达到自己建功立业的目的,因此,只要是帝王耳边就会无休止的出现各种各样的建议。   从这些建议中间找到好建议并且施行的皇帝一般都不会差到那里去。   不过,这样的皇帝大部分都是比较普通,中华历史上的皇帝中间这样的皇帝为数最多。   有自己主见并且按照自己意愿办事情的皇帝也不少,只不过这样的皇帝有两种。   一种就是光耀史册的赫赫大帝。   另一种就是众叛亲离家国崩离的亡国之君。   自作主张的代价和收益同样巨大。   因此,铁心源把隋炀帝这种皇帝的失败认为是一种投资的失败,而非人性上的失败。   同样的,李世民这种皇帝也不过是投资胜利的皇帝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黑夜中精神平淡无波,灯光下面目狰狞可怕的吐蕃上师们在不眠不休的工作。   锤凿撞击的声音听久了也就听出几分韵律的意味来。   铁心源不知道这些原本崇信雍仲苯教的上师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光头的。   可能是因为光头方便工作的缘故吧,这让他们在外形上和佛教僧侣几乎没有了什么区别。   老上师虽然枯瘦,身体却强健,他非常热爱自己正在做的工作,凿子在砂岩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大片的砂岩哗啦哗啦的掉下来,如果看他工作看的时间长久一些,就会发现那些白色的凿痕其实都是真言笔画,当一层砂岩被凿子凿除之后,近乎平整的砂岩上就会留下——六字真言嗡嘛呢呗咪吽。   字迹刀砍斧凿刚劲无比,直入人心之至。   对年迈的上师而言,他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必须与自己的宗教行为相契合。   这就和大宋很多文人追求书法的途径是相同的,只不过一个要求的是直入人心,一个要求的是中正平和。   都是一个修炼的过程。   铁心源不认为努力修炼的人都会有一个好结果,眼前的这个老上师,其实已经快要死了。   铁心源之所知道老上师快要死了,是因为别的上师们这时候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围在老上师的身边载歌载舞,似乎在欢送他。   老上师的面庞殷红,神情激动,手中的锤子敲击在凿子上的力道越发的有力。   看的出来,他如今是在用最后的生命力在石壁上刻他的六字真言。   当最后一锤子下去之后,一副完整的六字真言就出现在砂岩上,一如既往地工整。   老上师似乎完成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露出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态。   懒洋洋的摊着腿坐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抬起一只手臂指着观礼的铁心源道:“嗡嘛呢呗咪吽。”   铁心源躬身施礼道:“无上光明,无上智慧,无上仁慈,具足佛身、佛智的观世音观照!”   老上师先是嘿嘿一笑,而后呵呵轻笑,最后癫狂一般的哈哈大笑,最后,他的鼻孔里垂下一条白色的玉筋(鼻涕)笑声逐渐消失。   其余上师同样面带笑容,向铁心源施礼之后就继续回去工作,却对老上师的尸体看都不看一眼。   老上师用生命祝福了铁心源,他自然不能眼看着这位上师的尸体被那些不喜欢臭皮囊的家伙们的那个做垃圾给填到坑里去。   正要吩咐随行的武士将上师的尸体带到地面上,找一处向阳坡给埋掉。   另外两个老上师喜洋洋的从山洞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柄砍刀。   铁心源的觉得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就要出现了,不等他阻止,拎刀的那个老上师就挥刀砍下了那个死去的老上师的两条手臂,顺便连脑袋一起砍了下来。   另一个老上师则将没了手臂,也没有流多少血的尸体背在身上,从山洞的另一边消失在黑暗中。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的军队又要开拔了,巨大的白骨神座上多了两条晶莹如玉的手臂骨,他们就被安在神座的两个扶手上,至于老上师的头骨,则高高的出现在神座的顶端,上面刻满了经文。   他的骨头似乎要比王座上的所有骨头都要洁白,铁心源很想把这种缘故归结于新鲜二字。   砂岩山上的兀鹫成群结队的出现,那两个喜欢糟践同伴尸体的老上师,点燃了天葬用的松香,那些惯吃布施的兀鹫们都闻讯而至。   天葬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布施,而不是什么上天堂的胡说八道,苯教本来就不信这些。   铁心源看见老上师把手里的肉块高高的丢上半空,总有兀鹫欢快的从半空中接到肉块,然后就挥翅远去,它们非常的有规矩,一只兀鹫只能吃一块肉……   赵婉听铁心源讲述完昨晚的见闻之后,眼中就多了一些水汽,探出手死死的掐着铁心源的脖子质问他昨晚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看这样的场景。   一个国家在建立的时候,总是需要血肉来献祭的,撒迦,仁宝两位上师总想着把自己的改良雍仲苯教和铁心源的王权结合在一起,这都需要极大的付出之后才有可能。   而现在,就是他们付出的最好时候。   快要走出戈壁滩了,天山已经遥遥在望,铁心源却没有见到迎接自己归来的军队,这让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不仅仅见不到迎接自己的队伍,就连商队也没有见到几支,尤其是最近两天,连一支商队都没有碰见。   六月的时候正是从两河流域来的商队最繁忙的时候。   斥候已经派出去不下十队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支斥候回来。   这样的情况下继续向前走是非常不明智的,因此,铁心源下令就地扎营,让尉迟文带着五百名最彪悍的青唐骑士去前方探查。   不到中午,尉迟文就回来了,随他一起去的五百名青唐武士却没有跟着回来。   “太后就在前面,等着见新媳妇,就是人数不太多,孟元直家的婆娘都披着战甲充当护卫呢。天山路上的战事很激烈,大先生,铁三,铁四他们都在天山路上的高山城抵御乱民的进攻,清香城里只有铁一先生在固守,铁五,铁六在哈密城,听说雪山城那里不是很太平,铁二先生去了雪山城。我带去的五百青唐雇佣军被太后要走,火速派去了天山路上的高山城,听说那里的战事极为激烈。”   铁心源在第一时间就下令启程。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见到了自己的母亲王柔花。   对于大半年没见的儿子,王柔花只是上下打量一下,没发现缺胳膊少腿,就一把拉起拜见婆婆的赵婉,上了马车,还不断地催促铁心源继续赶路。   有水儿在,铁心源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原来不是他最担心的回鹘王来攻打天山路了,而是天山另一边的难民们在哈密国关闭天山路之后,自发的开始冲击关卡和营寨。   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很激烈,每日只要杀死一些人,形势就会被安定下来。   最近几天,那里的形势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全副武装的难民们开始参与进攻了……   “其实啊,就不是难民,他们都是溃军,回鹘王在彰八里吃了一个大败仗,根据斥候回报,彰八里一战,回鹘王损兵折将过半,不得不向他的老巢北庭龙城后退,几乎放弃了西州这一带的广袤国土。   因此啊,西州一带的回鹘人不得不一路向南进发,意图翻越天山,进入我哈密境内。   就连西州一带的城主也放弃了城池,带着部下和家眷向我哈密进发。   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普通百姓可以进入我哈密,那些回鹘官员们则不得进入。   因此,高山城外阻挡了数万有钱人和官员,矛盾激化到现在,他们就开始攻城了。”   铁心源皱眉道:“不是允许他们以商队的形式缴纳重税之后通行哈密,去第三国吗?”   水儿有些难为情的道:“涌进来的回鹘难民很多,自从天山路开封之后,四个月里进入我哈密的难民足足有一百四十余万人。如此多的难民,我们哈密根本就接纳不了,缺粮食,缺房子,缺盐巴,几乎什么都缺,被逼无奈之下,大先生和巧哥就决定截杀那些富人和官员,用他们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财富来养活这些难民……”   “法子没错,为什么不能在放这些人进了哈密之后再动手呢?或者等他们离开了哈密,在沙漠或者戈壁滩上动手呢?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的吗?”   水儿咬牙切齿的道:“我们就是这样做的,一直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在送结果让一个叫做辛巴的家伙跑了,他居然翻越了天山主峰回到高山城的另一边,把我们劫掠富人和高官的消息给走漏了。”   “辛巴是谁?”   “彰八里城主的小儿子,他父亲和哥哥们战死在彰八里,他自己带着家族里的所有人舍弃了他们效忠的回鹘王,一路向东逃窜。进入咱们哈密之后原本以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收拾掉他,谁知道,这个家伙竟然在家族的保护下逃离了哈密。” 第四十五章 山守水挡   水儿叽叽咕咕乱七八糟的汇报了哈密现在遇到的困境,总之一句话,哈密如今堪称内忧外患,处处冒烟,非常的麻烦,也非常的危险。   回鹘人初来哈密,胆战心惊的如同一只只兔子,想要他们安心干活,这需要一段时间。   清香谷里的宋人却在李巧极为自私的管理下,过着世外桃源一样的安逸生活,只要不踏出清香城高大险峻的城池,他们就一定是安全的。   所以,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清香城和来自外面的商队做生意,发自己该发的财。   大雪山城也是如此,那里是哈密的农业重镇,自从契丹的汉人到来之后,他们见到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就疯了,驾着马拉耕锄,在短短的三月时间,巴里坤湖周围已经被开垦出来上百万亩的农田,那里的青稞已经有半尺高了,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阡陌交通纵横,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哈密城就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五十万没有生产资料,没有多少食物,没有住房的回鹘人拥挤在那里,张着嘴等待哈密官府的救济。   阿大在哈密城周围屯住了八千清香谷武士,牢牢地看守着这些流民,生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   直到辛巴的事故出现之后,勉强维持的和平才被突然打破了。   也不知道是谁将辛巴的故事告诉了哈密城里的人,这让那些胆战心惊的回鹘人立刻就生出兔死狐悲之心来。   于是,他们聚集在一起派出使者去找阿大,希望阿大能给他们一个好的安排,至少应该安排他们背上坎土曼去巴里坤湖周边去耕种。   阿大的回答非常的干脆,在大王没有回来之前,没有人有权力将哈密的土地分配出去一寸。   想要土地,就必须等待大王归来。   而巴里坤湖周围的汉人百姓刚刚有了自己的田地,哪里会允许这些肮脏的回鹘人来插一脚,即便是那些没有被开垦的土地,在他们的眼中,那也是属于汉人的,他们只允许宋人,以及清香谷的原住民,大雪山城的原住民在那里开垦土地,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休想侵占他们一寸的土地。   铁心源摇摇头看着水儿道:“这就是说他娘的种族等级已经在我哈密被划分出来了?”   水儿连连点头道:“没错,已经被划分出来了,咱们宋人和最早投靠我们的西域野人是第一等的人,大雪山城的吐蕃人是第二等人,汉人奴隶们是第三等人,至于回鹘人,我觉得那些家伙就没打算把他们当人……还有啊,现在全雪山城的人都希望您赶紧睡了泽玛,这样一来,大雪山城的吐蕃人也就成一等人了。您不知道,现在清香城里的胡人都穿着宋人的衣衫,哪怕嘴里在胡说八道,他们也说自己说的就是纯粹的宋话,虽然这些宋话连我都听不懂……”   铁心源看着越来越近的天山不由得笑道:“有诉求是好事啊,我就怕他们没有诉求,这个世上没有诉求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怎么办啊?哈密城已经拥挤的快要爆炸了,偌大的一座城池,里面到处都住满了人。天气越来越热了,而城池里面的饮水,食物,住所,没一处是干净的,整座城池臭烘烘的就像一个大茅坑,我很害怕万一出现了瘟疫,会死一城人的。”   铁心源无所谓的道:“这事解决起来不难,阿大是担心私自分配土地会招来我的不满。现在我回来了,哈密城里的回鹘人就能向胡杨海一带迁徙,可惜了啊,那里本来是我为宋人准备的好地方,可惜宋人来的太少,便宜这群回鹘人了。”   水儿摇头道:“胡杨海一带也安置不下一百五十万回鹘人,除非一直延伸到菖蒲海,而菖蒲海那里的没有水……”   铁心源笑着拍拍水儿的肩膀道:“以前菖蒲海可是有水的,为什么会没了水?”   “那是因为塔里木河改道了,一部分流去了尉犁,一部分流到了若羌。菖蒲海没有水流进来,自然就会干涸……不是吧,你要我带人去挖开塔里木河水道,让塔里木河重新流进菖蒲海?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没力量,也没本事重新修整从尉犁到菖蒲海的九百里水道,这至少需要几十年上百年才能做到。再说了,几十年上百年下来,哈密城里的回鹘人早就死光了!”   铁心源看着天山悠悠的道:“天下河流都是自己寻找水道的,如果所有的河流都是运河,人类早就差不多灭绝了。   我只需要你带着火药炸开塔里木河的大堤,让它自由的向东流动就好了。   塔里木河和黄河很像,他们都富含泥沙,每隔几十年上百年就会自由的改道一次。   不论是若羌,还是尉犁,被塔里木河的泥沙淤积了几百年,地势一定很高了,你这时候破开塔里木河自然形成的大堤,河水就一定会顺着已经干涸的孔雀河河道流到地势最低的菖蒲海。”   水儿的面孔抽搐两下道:“如今正是夏日,也是塔里木河水势最大的时候,这时候如果破开河堤,从尉犁以东直到菖蒲海,会变成千里泽国……大宋黄河泛滥……”   铁心源皱眉在水儿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傻啊,我老爹就是被黄河泛滥给冲走的,我比你更清楚河水泛滥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你以为西域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能跟人烟稠密的大宋开封比较吗?   河水泛滥就泛滥,它淹掉的也只是大片的无人区,那一片地方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即便被淹掉有什么关系吗?   另外,我们哈密如今和于阗国接壤,你就不担心喀喇汗忽然从于阗向我们发起进攻吗?   你掘开塔里木河,制造出大片的泥泞地段,这会断绝我们和于阗之间联系,好让我们可以安心在天山路上和喀喇汗作战。”   “没人能从苴末度过瀚海从若羌方向来进攻我们的。当年孟元直去接于阗一族的时候也没有从那里走啊。”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如果力主进攻回鹘国的人是喀喇汗的话,我确实没必要担心,可如今,发动这场宗教战争的人是穆辛,我们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水儿点头道:“好吧,你说的总是对的,我什么时候出发?总要等你成亲之后吧?”   铁心源看看旁边的正在行进中的马车摇头道:“事情太急,你三天后就出发吧,菖蒲海已经变成一座死海了,再没有水源补充进来,菖蒲海里剩下的那点海鱼,就什么都剩不下了。至于我的婚事,可能要往后拖一拖了,我娘不会允许我们在这个时候成亲的。”   就在铁心源给水儿安排军务的时候,王柔花正笑眯眯的看着赵婉,这一次,她是真的满意了。   很多年前,她就想过把赵婉娶过来给自己当儿媳妇,来到西域之后她曾经非常怀疑自己的这个愿望能否实现。   毕竟,西域和中原相距太远。   再相思的两个人儿,也慢慢地会被距离和时间把情分消磨殆尽。   如今心想事成了,她反倒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似乎不太真实,不由自主的探出手抚摸着赵婉光洁的脸蛋笑道:“小妮子长得真美!”   赵婉羞涩的低下了头,张嬷嬷在一边笑道:“见了家母有什么好害羞的,老身早就说过,你们迟早是一家人。”   王柔花笑道:“你这个老婆子,现在倒是说起轻巧话来了,当初是谁担心这两个孩子好事不谐的?看在这一来回两万里路没有走死你这个老婆子的份上,准你经后在清香城横着走!”   张嬷嬷哈哈大笑道:“老婆子活了偌大的年纪,没想到了快死的年纪,却生生的混了一个螃蟹的威风,这一生就不算白活了。好叫主母得知,这两个孩子这一路上知情守礼,未曾逾越半分,如今,就等您这主母发号施令,老奴们也好给这两个好孩子操办婚礼,这一定要操办的热闹才好。”   王柔花叹口气道:“如果一路上他们已经圆房,婚事操办一下也就是了,如今,哈密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此事筹办婚礼,不是最好的时候。”   赵婉从王柔花的怀里仰起脸道:“媳妇如今已经是哈密国的女主人了,有没有婚礼媳妇并不是很在意。”   王柔花笑道:“尽说傻话,你出身皇家,乃是皇宋的长公主,更是皇宋官家的掌上明珠,如何能不给你一场与你身份相匹配的婚礼?   为娘以为,现在哈密的气氛一点都不热闹,人人都担心哈密城里的上百万的回鹘人作乱,弄得清香城里也一点都不喜庆。   大先生甚至已经收缴了回鹘人吃肉的刀子,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没饭吃的人,用牙齿咬也能生生的咬死人,动乱迟早会到来。   现在就看源哥儿有没有本事守住他自己经营的这片家业,如果能守住,我儿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都会有!” 第四十六章 铁家面馆   雄伟的清香城出现在赵婉面前的时候,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稳稳地落地了。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父皇曾经抚摸着她的头顶告诉过她,如果哈密的形势确实糟糕到了极点,就让她回去,莫要留在一片毫无希望的土地上苦熬。   赵宋皇家还不需要用自己的掌上明珠来搏一场希望渺茫的皇后之尊。   赵婉还不确定自己到底爱铁心源有多深,到底能不能在最极端的环境下依旧对他至死不渝,因此,她不愿意在路上就把自己轻易地交给铁心源。   她只有在评估过自己最极限的忍耐力之后,才会心甘情愿的和铁心源化作一体。   这一路上她重新认识了一个杀伐果断的铁心源,这个铁心源不是那个温柔地陪着她坐在汴河边上给她唱《蝴蝶飞》的铁心源。   而是一位崭露峥嵘的王。   这种双面性让她欢喜,也让她焦躁。   赵婉不允许自己对铁心源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要有一丝犹豫,那么,自己就是在亵渎这份感情。   铁心源付出了多少赵婉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只把一副驱壳交给铁心源,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铁心源对卫生条件有洁癖,赵婉却在感情认知上有洁癖,如果心中有不满,她宁愿痛苦一生,后悔一生也不容自己轻易地将就。   清香谷淡淡的香气笼罩在赵婉的身边,这让她全身都感到舒适。   有这样的感觉就对了,这里已经是自己的家,如果不温馨才是见了鬼。   “公主啊,外面居然有捏面人的……”   “公主啊,那个大雁纸鸢好漂亮哦……”   “公主,快看,快看,那里有人在耍猴……”   “天啊,藕香居,这里竟然有藕香居,他家的水晶糕能和东京的藕香居味道一样吗?”   马车外面就是繁华的闹市,自从走进了闹市,水珠儿的小嘴巴就没有停过。   当一个巨大的烤骆驼架子被两个彪形大汉用力的翻转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自己想去看看的冲动,烤骆驼的肉香几乎笼罩了整片街市。   赵婉宠溺的拍拍水珠儿的小脸道:“那就去买一些回来,记得用红铜钱,或者银币付账,我听说成色不好的杂色铜钱在这里不太好用。”   水珠儿拍拍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大笑道:“这里面全是银币,老夫人在城外赏赐的。”   “让尉迟文陪着你,不要跑远了。”   “知道了,才不要那个贼嘻嘻的小子陪同呢。”   同样坐在车里的张嬷嬷笑道:“让她去,铁一把这座城治理的很稳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赵婉轻笑一声,就靠在厚厚的软软的羊毛枕头上喜滋滋的看着车窗外面的热闹景象。   有一道城墙为自己提供保护这就足够了,至于城池里面的繁华世界,对赵婉来说都是赚到的。   有情饮水饱,这是小女孩心中才会有的梦想,对赵婉来说并不合适。   在皇宫中生活了十七年,享尽了人间富贵,这具身体已经变得娇贵无比,如果要她像那些胡人女子一样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相信自己活不过三十岁。   那样才辜负了上苍赐予自己最美好的人生。   自己已经拥有一个美好的父亲,一个完美的夫君,如果将来再有一个完美的儿子,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马车穿过热闹的集市,最后停在一个宽阔的广场前面。   一个美到极点的胡人女子笑吟吟的掀开了车帘,弯腰恭请赵婉下车,声音甜美的如同百灵鸟一般。   看着少女牛奶一般白皙的脖颈赵婉有一点失神,疑惑的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笑着探出手,在胡人少女的脸蛋上捏了一把道:“哈密的山水还真是养人,把你这样的小蹄子也能养成绝色的佳人,面皮白成这样,就该做成菜吃下肚子去!”   少女不再欢笑,而是非常认真的道:“奴婢如今是铁族人,不是菜人,更不是伊赛特人,奴婢姓铁,叫铁锤,铁族人。和铁棒一样都是族长大人迎宾馆里的女官!”   张嬷嬷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叫做铁锤的伊赛特女人说些什么,直接对赵婉道:“公主有所不知,这个女子,出身伊赛特族,这个种族的优势就是男的长的俊美,女子长的绝美。据传说他们种族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是肉质鲜美无比……”   不等张嬷嬷说完,赵婉的眼睛就睁的如同牛眼睛一般大,几乎是咆哮道:“吃人?”   铁锤娇笑着道:“伊赛特人会被吃,铁族人不能吃,铁锤更不能吃!”   张嬷嬷没好气的道:“好不容易学会说人话了,就整天说个没完没无了,快成多嘴鸟了。公主,这丫头别的不会,最会伺候人,尤其是一手拿捏骨头的手艺,老身就没见过比她还要强的。您走了上万里的路,瞧瞧,面皮都有些发干了,好好地泡泡温泉水,再让这丫头给你好好地松松骨,吃一顿好的,睡上一觉,保证您醒来之后容光焕发。”   对于吃人这事,赵婉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她觉得像铁锤这样美丽的女子,哪里会有人舍得杀死吃掉。   因为赵婉的到来,王柔花特意在温泉上修建了一座美丽的馆驿,还把两个伊赛特美人儿弄来充当这里的女官。   巨大的松木桶里蒸汽缭绕,赵婉在铁锤的服侍下走进了木桶。   当她将脑袋靠在木枕头上,感受着滑腻的温泉水将自己全身包裹的舒适感,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对面澡桶里的张嬷嬷道:“这里比东京好多了……包括侍女!”   张嬷嬷呵呵笑道:“别傻了,我的公主心肝啊,吃醋也别吃到铁锤和铁棒她们的身上。她们当人才当了几天,天底下最可怜的人说的就是她们,老天爷把什么好处都给了她们,唯独没有给她们的身体里装一副胆子。她们从来都不知道反抗是什么滋味,您就当她们是一对养在迎宾馆里的兔子,还算不得人。”   赵婉懒懒的翻了一个身道:“没吃醋,源哥儿不会看上她们的,即便是看上了也不行,他是我的。”   铁锤的捏骨头的手艺确实不错,至少赵婉从迎宾馆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精神焕发的厉害。   王柔花远远地看到赵婉从迎宾馆里出来,就笑着朝她招招手。   小鹿一样的跑过来,王柔花就从一个漂亮的小铜锅里捞出一碗面递给了赵婉,笑道:“迎宾一定要用面,等你嫁过来之后,这锅迎宾面就要你来煮了。”   赵婉如同在东京时候一样,从王柔花手里接过面条笑道:“阿娘煮的面永远都是最好吃的。”   王柔花笑道:“就你这张嘴甜,怎么样?清香城比你预想的要好很多吧?”   赵婉吃着面连连点头,将面条吞下去之后道:“我还以为会吃很多苦呢,特意在东京就学会了骑马,学会了说突厥话,大食话,我本来还想跟人学如何制作马奶酒,却被我父皇给阻止了。来的路上我很担心自己能否真正的在哈密过完我的下辈子,不知道我在严酷的环境下能活几年……如果只能陪伴源哥儿几年,我不甘心,宁愿不来哈密,也不想在死前还有深深地遗憾。”   王柔花笑道:“贪心的小丫头,不过,有这样的贪心也是好的,诗文里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说的很美,如果这样的美好只有一瞬间,确实是人间憾事。一刻美好,一世痛苦,和我们漫长的生命比起来,确实很亏啊。”   王柔花说着话,不由自主的有些失神,直到赵婉再一次端着空空的饭碗胡乱晃当的时候,才从回忆中走出来,笑骂道:“就你贪吃,迎宾面只能有一碗,再想吃,自己去煮面,等到欧阳先生他们抵达清香城之后,就该你下面了。几百人的面食,有你忙碌的时候!”   “啊?他们都要吃面啊,这规矩是谁订的啊?”   王柔花呵呵笑道:“是你阿娘我!那些人不论贵贱,跟着你跑了一万多里路,来到哈密,不管初衷如何,路已经走完了,我们身为主人,给他们一碗面,没什么不合适的。更何况这些人日后都有大用处,不可怠慢,以前你阿娘还是农妇的时候,每逢农忙时节,大牲口都要多给一碗精饲料呢,更何况人!”   赵婉笑着朝王柔花挑挑大拇指道:“大牲口,这个比喻实在是太好了。”   话刚刚说完,又头痛的道:“这样一来孩儿我岂不是成了铁家面馆的掌柜?”   王柔花认真的点点头道:“这话没错啊?你阿娘就是一个面馆的掌柜,你丈夫就是面馆掌柜的儿子,你身为面馆掌柜家的儿媳妇,不是面馆掌柜是什么?”   赵婉胡乱的往锅里下面条连连点头道:“您说的在理,从今天起,我们一家三口无论如何也要把铁家的面馆开的红红火火,让全天下人都尝到我铁家烹制的美味佳肴!” 第四十七章 人太多了   铁心源没有随母亲回清香城,他如今更想看看哈密城到底拥挤成什么样子了。   东京城里住着一百多万人不假,可是东京城要比哈密城大了十倍不止。   从红山口和母亲分开之后,他就快马加鞭的来到了哈密城。   来到熟悉的乱石坡上,他突兀的发现,哈密城已经不见了。   当初为了省事将哈密城的城墙修建的不是很高,如今,那道城墙已经被一眼望不到边的窝棚,烂帐篷,以及烂布棚子给遮挡的严严实实。   城墙与其说还是一道城墙,不如说它已经变成一堵属于很多人家的后墙了。   哈密河边也满是回鹘流民们搭建的临时住所,靠着哈密河的两岸,密密麻麻的向下游延伸了十里不止。   到处都是人,风从哈密城掠过,带来一股浓重的腥臭气,让铁心源几乎窒息。   每时每刻似乎都有回鹘难民试图冲击封锁线,向哈密内地逃窜,每一次都会被游弋在外围的骑兵驱赶回来,每一次驱赶都有血腥的事情发生。   然后,就是一阵绝望无助的哀嚎……   只是看了一眼,铁心源就明白,以哈密国的力量,根本就没能力安置这么多的人。   他高估了回鹘人的富裕程度,只要看看道路两边那些因为树皮被扒掉而枯萎死去的树木,他就明白,被阿大留在这里的回鹘人都是赤贫阶层!   也就是说,这些人从回鹘匆匆逃离的时候,除了两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   来之前,铁心源还埋怨阿大实在是有些迂腐了,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也应该迅速的将这些难民安排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让难民们聚集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危险。   现在看起来,阿大不是过于小心,而是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人饿了,就要吃饭,这是一个铁律,没人能违反这个自然法则。   然而,没粮食,吃什么?   降低清香谷人和大雪山城人的生活标准来帮助这些逃难过来的外人?   这根本就不可能!   没道理拿自己百姓的口粮去喂一些不知道能否留在哈密的外人。   即便是拿了,那点粮食也不够一百多万人吃的。   最后的结果是哈密全国一起饿肚子。   铁心源敲敲自己的脑袋,面前这一幕其实是自己造成的。   那句有多少人我们就要多少人的豪言壮语还在耳边回荡,这是自己离开的时候对阿大说的。   现在好了,一百多万张嘴巴等着自己去填,铁心源真不知道拿什么去填那一百多万张嘴。   几匹战马攀上了乱石坡,却是火儿和玲儿他们。   铁心源回来的消息他们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之所以没去迎接,就是因为眼前恐怖流民乱局。   “哈密周边到底有多少回鹘人?”铁心源跳下战马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之后问道。   火儿苦笑道:“城里人数不下五十万,而城外,我们从来都没有数清楚过。”   “都是从天山路上过来的吗?”   火儿知道铁心源问这话的意思,他是想知道是不是天山路关隘没有预料到人太多之后会出现这样的麻烦。   “天山路过来的只有不到三十万,大先生在发现流民涌进来太多之后,就立刻关闭了天山路,更多的回鹘人是从鄯善方向过来的。他们穿越了大患鬼魅碛(库姆塔沙漠),九死一生的来到哈密,从而打乱了我们想要缓缓接收回鹘人的计划。”   铁心源重重的一拳砸在石头上低吼一声道:“地狱的火炉都没有办法阻挡他们吗?喀喇汗到底在回鹘国干了些什么?才让他们宁愿穿越大患鬼魅碛这样的地方,也要来到哈密?”   玲儿咬着牙道:“喀喇汗这一次进军回鹘非常的可疑,他们似乎不要这些同族人,听回鹘人说,他们即便是投降也不成,喀喇汗的军队什么人都杀,这很没道理。听最近来到哈密的回鹘人说,他们是被喀喇汗的军队逼进大患鬼魅碛的,如果不进去,就会死。”   铁心源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能干出种族灭绝事情来的人不多,穆辛绝对是其中的一个。   他手上的资源很多,不论是花剌子模人还是新兴的塞尔柱人都有义务帮他维持一场东进的圣战。   圣战之下任何道理都会被推翻,神权大于一切。   “现在,这里的回鹘人都在吃什么?”   火儿这时候却笑了起来,指指乱石坡下的流民道:“吃自己啊,一百多万人,我们可养不起。”   铁心源心头一凛,连忙问道:“怎么个吃自己法?我在来的路上,没有见到你们的文书上有这个说法。”   火儿呲着白牙笑道:“哈密城已经成了西域最大的奴隶贩运之地,没饭吃的人就会把自己卖给奴隶贩子,虽然惨了点,总归还是有饭吃的。”   “奴隶贩子?”铁心源惊讶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是啊,奴隶贩子,其实啊,在哈密,不光我们缺少人手,很多部族自己也缺少人手,哈密流民多,他们就带着粮食来到这里,给自己的部族挑选奴隶。咱们清香城,大雪山城里的人也是这么干的,尤其是军队里的武士们,专门挑选会种地,身体强壮的回鹘人帮自己种属于他们的功田,反正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   铁心源狂跳的心终于缓和了下来,火儿给出的答案总算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种。   “既然如此,这里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流民?”   “大先生不允许买努力的人挑肥拣瘦,想要壮硕的奴隶,就必须搭配一个老弱,要不然他们把精壮的都挑走了,剩下的老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且,这些人现在是我哈密的财产,你不在,大先生不允许那些奴隶主们把人带走,却让那些想要买奴隶的人必须缴纳一定的粮食先把奴隶们养起来,否则不允许他们交易。万一您有其他用处呢?”   铁心源闷哼一声无奈的道:“你们把这里的人当成一笔生意了?”   玲儿张嘴道:“不是生意还能怎样?刚开始的时候,巧哥儿,大先生,和铁一他们想过利用这些人在哈密河边屯田,甚至都安置了一部分。   后面过来的回鹘人发现有这样的好事之后,也纷纷要求参与屯田。   可是咱们今年已经安置了从契丹来的十余万汉人,不管是农具还是牛马,都严重不够,为了平息后来回鹘人的怨气,不得不收回了屯田令。   说来也怪,先来的那群回鹘人现在最恨的不是喀喇汗,也不是不允许他们在哈密讨生活的咱们,而是那些后来的回鹘人。   现在,这群人已经明显的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先来的回鹘人,一派是后到的回鹘人。   如果不是先来的这批回鹘人帮着我们维持哈密的秩序,这里可能还要乱。”   铁心源指指哈密河两岸的那些茅屋问道:“你说的是那批人?”   玲儿笑道:“没错,他们现在的处境要比哈密城里的回鹘人好太多了,能打渔,能去山里挖野菜,狩猎,更能去清香城,大雪山城,以及巴里坤湖给人帮工,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当然,能干这些事情的,都是对我们哈密有功的人,只有确保这些人一心一意站在我们这边,才会有这样那样的优待。”   “这样做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啊。”   火儿毫不在意的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哈密城每天都会死很多人,街道上的死尸随处可见,天气凉的时候还不要紧,如今天气已经很热了,如果不是每天都派回鹘人把尸体清理走,每天往城里运送大量的石灰,这里早就发生瘟疫了。惨成这个样子也怨不得我们,是他们自己跑来的。”   铁心源摇头道:“要加快解决这些流民了,聚集在一起迟早会有麻烦。欧阳修他们明日就会抵达清香城,流民的事情只能交给他们去做,在这方面,他们要比我们有经验的多。”   铁心源说着话就上了战马,低头看着火儿和玲儿道:“大先生安排的不错,也做得不错,效果也能看到,你们再坚持几天,等欧阳修他们带着物资来到哈密城的时候,你们要配合他们解决掉这里的问题。至于怎么解决我不管,我只看结果。”   火儿上前整理一下铁心源胯下战马的辔头,指着远处的天山道:“天山路上如今打的不可开交,你路上小心,回鹘人太多了,难免有些漏网之鱼,现在那群人都成强盗了,看到什么都抢,我们又不敢离开。”   铁心源笑着点点头,就催马向天山路进发,哈密城的危机他已经看到了,却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事实上,在手头没有那么多粮食的情况下,谁都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好在这里暂时还算稳定,一旦欧阳修他们到来之后,不论好坏,事情总会解决。   铁心源已经做好了接受饿殍遍野的残酷后果。   如今,天山道上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守不住天山路,一旦让天山路上那些武装回鹘人进入哈密,哈密境内的上百万回鹘人一定会把新兴的哈密国冲击的七零八落。 第四十八章 疥癣之疾   开国之初,总会有很多的缺失和错误,这在哪一个朝代都会出现。   没治理一个国家的经验,没培育一个国家的能力,只靠着蛮强的热血和憧憬就想建立一个完美的国度,这是每一个开国帝王必经之路。   秦皇废书坑儒,汉高被困白登山,唐宗囚父弑兄,宋祖挥斧天南,都是这样的例子。   没一个故事都让人扼腕叹息,铁心源觉得自己这一次也逃不过史册的鞭挞。   原以为收拢回鹘人会是一个缓慢而有序的过程,哪里会料到等待他的是一场巨大的人道灾难。   当初让那些商队们将哈密描述的如同天堂一般,希望所有人都来哈密这片人间天堂,现在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刚才在哈密城外能表现成那个样子已经是他毅力的极限了,直到战马狂奔,背后发凉,他才惊觉自己身体已经被汗水泡了一遍。   天山上的黄羊死命求生的场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那种对生命延续的渴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   如今,面对比黄羊还要多的人类,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立刻就变成了极度的恐惧。   把事情丢给欧阳修是铁心源心底恐惧最明显的征兆,直到离开哈密城很远,他才停下汗津津的战马,来到哈密河边捧水洗脸。   冰冷的河水扑在脸上去不掉全身的燥热,于是,铁心源就把头埋进水里,直到快要窒息了,这才抬起头,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河对面的天山发愣。   阿大已经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不管是将回鹘人当奴隶出售,还是利用回鹘人之间的矛盾分化他们,都做得很好,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只是,计谋永远都只是计谋,它代替不了粮食,喂不饱一百多万嗷嗷待哺的人。   西域之地本来很少有灾荒之年的,至少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关于饥民的记载。   这里原本就地广人稀,即便是有人饿死了,也只会零星出现,死掉了,就会被野兽吃掉,留不下什么证据。   最重要的是,这里从来没有过救助灾民的例子。   阿大缓步从城墙上走下来,他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铁心源,一丝笑容终于浮现在脸上,就连阿二也挣脱布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笑的更加憨厚。   铁心源快走两步握住阿大的手道:“辛苦你了。”   阿大笑道:“不辛苦,在哈密的每一天我都过的幸福无比。倒是回鹘流民没有安置好,是我的不是。”   铁心源拍拍阿大粗壮的胳膊笑道:“不要紧,有人会专门处理这件事的。这方面,他是行家!”   一枝羽箭呼啸着飞到最高点之后,又落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尖叫。   阿大挥动臂盾格飞了落下来的羽箭笑道:“来者是那位大才?”   铁心源笑道:“欧阳修!”   阿大长出一口气道:“果然大才,这些天流民越聚越多,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生怕辜负了大王的信任,欧阳先生来了,我终于能够放下民政这一块,专心天山路的战事了。”   铁心源侧耳听着城墙外面咚咚的战鼓声问道:“战事如何?”   阿大笑道:“高墙之下,一群鼠辈只是来送死而已。”   铁心源笑道:“一起去看看!”   说完就沿着马道上了城墙。   铁心源刚刚上了城墙,就听见阿大怒吼道:“大王亲临,清香谷万胜!”   铁心源推开两边帮自己用塔盾挡箭的清香谷武士,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城头正在作战的清香谷武士,突然看到快一年不见的铁心源出现在城墙上,心情激动之下,乱糟糟的跟着大吼起来,只是喊什么的都有,一点都不威武。   更像隔着山涧和自己的亲人打招呼一般。   有些还笑嘻嘻的离开自己的位置冲着铁心源傻乎乎的笑,这让阿大有些不满。   连踢带骂的才把这些跑过和铁心源亲近的清香谷武士赶回他自己的位置,战事还在继续呢。   铁心源的随行武士在第一时间竖起了铁心源的王旗,他就站在王旗下俯首朝城下看。   一箭之地以外,站立着上千名骑兵,他们站在战马的身侧,似乎只要城下作战的回鹘人打开城门,他们随时准备呼啸而入。   低头看看城下,铁心源就彻底的糊涂了。   战事果然不是很激烈,至少不如母亲说的那样严重,攻城的回鹘人只有百十个,武器也非常的简单,除了刀枪之外就剩下弓箭,眼见铁心源出现在城头上,握着弓箭的回鹘人一起以铁心源为目标张弓搭箭。   铁心源不是很在意,这些人应该没机会射出手里的箭,果然,城头的武士们更加密集的箭雨抢先落下,顿时就射翻了好几个。   从他们防御的速度来看,这些人算不上精锐的战士,铁心源不明白阿大和这些消耗纠缠的意义何在。   铁一大踏步的从城墙的另一边走过来,将塔盾竖在铁心源的身前,用力的拍拍胸口,又朝城外晃一下小拇指,脸上却满是责怪之意。   铁心源笑道:“不是不放心你们,战争开始了,我这个大王不露面不好。”   阿大笑道:“这还算不得战争,最多只能算是骚扰,老夫人只是埋怨你留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准备在清香谷树立一只望君归。”   铁心源瞅瞅城墙下那群举着盾牌挡箭的回鹘人道:“这种烈度的攻城,他们到底图什么?那个辛巴又是怎么回事?”   阿大嘿嘿笑道:“辛巴就是一个笑话,没胆子找杀死他父兄的喀喇汗,被我们坑了之后,他就竖起大旗招兵买马,和我们死磕了。”   “听说他是孤身一人,他哪来的钱财招兵买马?”   “傀儡而已,城外的有钱人们派出自己的武士和奴仆帮他作战,其实就是希望能给我们一些压力,能放他们平安的离开。”   “这么一点人你们就没想过出城找他们算账?”   “不用,他们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如果需要我带上两千人出关,就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只是为了挽回咱们清香谷的口碑,这才容忍他们活到现在。嘿嘿,喀喇汗的大军已经快要来了,这群人正在天山路上的另一个出口学我们修建城墙呢。我准备等喀喇汗的大军到来的时候,再跟他们收税,这一次老子不暗夺,要明抢!”   铁心源站在城头很显眼,却没有一个回鹘人再朝他放箭,而是举着盾牌把自己遮挡的如同乌龟一样的缓缓撤离了战场。   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乱七八糟的倒伏着十几具尸体。   铁心源不解地问道:“每天都来吗?”   阿大笑道:“每天都来,每天都留下几具尸体然后撤离,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诡计,派出斥候搜遍了这两边的悬崖,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后来让斥候深入天山路,才发现他们正在修建城池,派这些人过来,就是为了拖住我们,防止我们派兵过去攻打他们。”   “这样拖着不好,快点解决这里的战事吧,喀喇汗一旦到来,我们需要全心全意的对付他们。哈密城就像是一个火药桶,天知道什么时候炸开,我们经不起消耗。”   阿大点头道:“那就让他们把辛巴的人头送来,然后再商量收他们多少税的事情。”   看军卒们打扫战场很无聊,铁心源慰问了一番青塘武士,就下了城墙。   有些事他需要铁一再给他讲述一遍。   这样做不是不信任阿大,而是必须要走的一个流程,免得铁心源以后偏听偏信。   城外的回鹘人真的算不了什么威胁。   就算清香谷不去攻打他们,只要再过两个月,天山雪一旦落下,他们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就目前的局面,不容他们不尽早妥协,喀喇汗不容他们,铁心源同样容不下他们。   这些贵族和有钱人应该算是回鹘人中的精英,他们喜欢领导别人,也习惯领导别人,如果让他们和那些回鹘百姓混在一起,很快就会有所谓的英雄出现。   铁一还是难以避免的出现了一些老态,腰板不如初见他的时候笔直,好在精神还不错,用笔和铁心源聊得非常开心。   他对哈密时局的描述和阿大并无二致,也同样认为,如今哈密最需要解决的就是哈密城里的几十万流民,至于阿大前期已经安置过后来又收回的回鹘人,只要能保证他们口粮的供应,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危机自然就会消除。   同时还隐晦的告诉铁心源,下次不宜再外出这么长的时间。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们准备放弃哈密城里的那些赤贫的回鹘人是吗?”   铁一点点头,飞快的在纸上写道:“我们的粮食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   “五十万人啊……”   铁一看着铁心源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按按铁心源的心脏部位,笑的越发开心。   铁心源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苦笑道:“害死五十万人的好心人,这天下真是少见。” 第四十九章 流民才是最了解流民的人   走两个地方,一个让人揪心,一个让人松了一口气,铁心源现在就非常的想知道大雪山城以及巴里坤湖周边的农田如何了。   如果这两个地方出了岔子,哈密清香国也基本上就完蛋了。   一想到可怜的回鹘王马上就要被打回原形当强盗了,铁心源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寒。   当初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当强盗这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如果要带着老娘,老婆一起当强盗,这个问题就大了。   颠沛流离的戈壁生活即便是磨,也能把老娘和老婆这种习惯大宋安逸生活的人活活磨死。   顺着哈密河快马跑了两天,这才远远地看到大雪山。   六月底的哈密酷暑难耐,只有大雪山下才是一个清凉的好去处。   有利就有弊,这里天气寒凉,对避暑的人来说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存在,但是,对于植物生长却没有多少的好处。   汉地的麦子,在这里成活不了,只能种耐寒的青稞,跨国哈密河之后,看到一望无际的青稞田,铁心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青稞苗,给了他无穷的底气。   田地里耕作的农人,见到铁心源的王旗,纷纷从农田里走出来,等候拜见大王。   铁心源飞身下马,看到铁二笑眯眯的站在天地边上,什么都明白了,农人之所以知道出来见见自家的大王,应该是出于他的授意。   农人们拜见大王的声音很齐整,没有像天山路上的那些夯货们喊什么的都有。   象征性的结果一位老农敬献的马奶酒,铁心源谢过老农对铁二道:“什么时候学会的汉家规矩?”   铁二无声的笑了一下,指指身边的老农,挑起大拇指夸赞了一下。   铁心源看看老农腰间系着的黑底黄花的腰带笑道:“你就是我哈密的第一位农官?”   老农连忙躬身道:“老汉……阿不,老臣司农寺管事刘本见过大王。”   铁心源上前托住准备大礼参拜的部下道:“看到这里的青稞长势如此喜人,应该是本王谢你才对。来,跟本王说说,这里到底有多少青稞,多少胡麻,多少胡豆!”   说起别的事情,刘本自然是插不上嘴,说到农事他的话多的令铁心源头疼。   农家向来是淳朴和质朴的代言人,话少,实在,更是农人最显著的标志。   谁会想到,这个刘本的话匣子打开之后就无法再合上。   好在铁心源的记性惊人,能从刘本絮絮叨叨的一大堆废话里听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马拉耕锄到底还是发挥了自己最大的功效,三十万亩的青稞田让铁心源喜出望外。   即便今年因为第一次种植的缘故,每亩也会有一百二十斤的产量,按照刘本的说法,如果产量低于一百五十斤,就可以拿他的脑袋去顶粮食用。   “大王,农人苦啊,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八瓣这样的事情就不说了。   好农人遇不到好地同样吃苦一辈子。   咱这大雪山下土地肥沃,您看看这土地,攥一把都能出油,这么肥的地要是种不出好庄稼,您可以拿老汉的脑袋去当球踢,老臣保证不喊一声屈……   马拉耕锄好啊,这东西轻生,一个好后生一天配上两匹马,如果不能犁出三十亩,那就不是一个好后生啊。   种田这事,老汉……不,老臣拿手啊,深耕、早耕,这是一定的。   老臣发现,这大雪山下的春天虽然来得晚,可是土地解冻的时候却早,头一茬浅耕,先把草根和害虫给刨出来冻死,第二茬再深耕……   您眼前的这块田的前茬是芨芨草,啧啧一大从一大从的长得一人多高,被老汉一把大火就给收拾了,您是没见啊,草木灰厚厚的铺了半寸多高……这样的地里种庄稼,要是没有好收成,您可以拿老汉的脑袋去当球踢,老臣保证不喊一声屈……   平整了地之后,老汉立即用先浅后深的办法,用马拉耕锄进行了灭茬,半月后用套耕一次,深一尺二左右,耕后耙相整平,播种前又用马拉耕锄耕了一次,深达六寸。   老汉还是不死心,又放火烧了山脚上的灌木林子,一亩地四车草木灰的打底肥……功夫已经下到了,如果一亩地打不了两百斤……啊不,一百五十斤,您可以拿老汉的脑袋去当球踢,老臣保证不喊一声屈……”   老家伙虽然絮叨了一些,却能看出来是一个真正的好农夫,对得起铁心源每月给他三十个银币的俸禄。   地里的青稞已经有半尺来高,植株粗壮,叶子墨绿,应该,可能有一个非常好的收获吧?   胡豆田里已经开花了,淡白色的小花开的满地都是,除了没有香味,美的让铁心源陶醉。   大雪山城原本就有开垦好的土地八万余亩,再加上今年新开垦的六十万亩土地,一个成熟的粮食基地已经慢慢形成。   今年因为时节的关系只种了三十万亩,到了明年,这里就该有八十万亩以上的粮食种植面积。   八十万亩是个什么概念?近五百四十平方公里!   每亩产量一百五十斤,总产量就会达到骇人听闻的一亿两千万斤。   想到这里,铁心源不由得悲从心来,如果自己现在就有这么多的粮食,在这个半农耕半游牧的哈密地区,养活一两百万人就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只可惜,按照最好的结果计算,那也需要后年才能有这样的人口规模。   那样的话,在西域,一个中型国家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哈密国扩展的太快,太急,在没有多少积存的情况下盲目的扩张,如今,就要遭报应了。   围在铁心源身边的一群老农见大王有些悲伤,多少也知道一点大王为什么悲伤。   哈密城里的流民,已经不是铁心源一个人的问题了,早就变成了清香国所有人的问题。   一个老农安慰铁心源道:“大王莫急,咱们总会有办法的,如今,哈密城那里来的流民太多,咱们把口粮均匀一下,好歹也能度过这个难关。咱们有好地,好大王,慢慢会好的。”   铁心源谢过那个老农道:“老丈厚意本王谢过,只是哈密城里的流民尚有一百五十万之多,想要在匆忙间解决,难如登天。”   另一个老农皱眉道:“这流民啊,咱们都当过,要不是大王将老汉全家送来哈密,咱们早就活活的饿死了,哪里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就因为咱们当过流民,所以啊,流民心里怎么想的,日子怎么过的,谁有我们这些老流民清楚。   大王啊,您是把流民当成一个数字来看了,其实他们都是人,是人就有手有脚,会找东西吃。   一个月有三五斤粮食,再加上野菜,野果子,自己挖点老鼠洞,就饿不死人!”   铁心源看着眼前这些良善的老农苦笑着摇头道:“一个月即便是五斤粮食,一月下来就是七百余万斤,一年下来也要一万万斤粮食才够用。我们的粮食依旧不够!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   刘本忽然朝铁心源施礼道:“大王仁厚,到现在还把流民当成人看,其实,大王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大王即便是天神,也照顾不了我哈密清香国的这么些人。人,生下来就是要吃饭的,自然天生就会给自己找食物吃。大王只要照顾好老弱妇孺就成,至于那些壮丁,说句大王不爱听的话,他们有手有脚的,连老天爷都饿不死瞎家雀,他们如果饿死了,都是活该。”   听了刘本的话,铁心源赫然转过头去看着铁二,他相信,这一番话不应该是出自这些老农之口,即便是能出来,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因为他们提出这样的建议,对他们自己也是一种极为严酷的挑战。   铁二把眉毛得意的挑挑,告诉铁心源他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铁心源不由得哈哈大笑,指着铁二道:“既然你已经有办法了,为何不早点说,害得我这一路上夜不能寝,食不知味的,嘴上都长泡了。”   铁二将斗篷给铁心源披上,告别了那些喜欢出主意的老流民,沿着长长的地垄向田野深处走去。   青稞长长的叶脉刮在两人的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铁心源的心情已经变得好了许多。   老流民说出来的法子,虽然不一定是最好的,却是一个相对可行的办法。   这个办法唯一需要考验的就是铁心源自己的信心和勇气。   如果使用这个办法来渡过难关,最要命的地方就是需要全部哈密人同舟共济才成。   这就需要很多人放弃自己舒适的生活和丰富的物资供应,和整个哈密国同呼吸共命运,一起饿着肚子等待来年的大丰收!   “铁二,你真的认为我们这个一盘散沙一样的国家能够经得起这样的动荡吗?”   铁心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铁二道。   铁二飞快的在本子上写道:“能度过去,我们就是一个铁打的国家,如果度不过去,我们一起继续当马贼,再找机会建国就是了。怎么?你现在没有当马贼的勇气了吗?” 第五十章 破釜沉舟   一般情况下,玉石不会和瓦片斗。   也因此,君子比较惜身。   更因为如此,富贵险中求这种事一般不会出现在豪门大户中。   他们想的更多的是保有自己现在拥用的,而不是冒险进取。   老农们说的那种法子铁心源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为太冒险,所以才一次次的被他否定掉了。   凝聚人心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同甘共苦,如果能号召所有哈密人一起勒紧裤腰带渡过这个难关,等灾难过去之后,举国上下必定同心。   哪怕这里的种族不同,人的模样也不一样,但是,对清香国的认同感会慢慢的进入骨髓,最后变成一种信念。   铁心源晚上就住在大雪山城下,泽玛的父亲和兄长们匆匆的下了大雪山城,来拜见铁心源。   过了两年安逸的生活之后,泽玛的父亲平让多吉变得越发的肥胖了,他是被六个吐蕃人抬下山的,他的长子雍本加措就跟在身边。   吐蕃人中的胖子很少,除了几位活佛之外,铁心源就没见过胖子,平让多吉的身材让铁心源对吐蕃人不可能成为胖子的理念轰然倒塌了。   平让多吉的身体太肥胖,即便是弯腰也会累出一身的汗,所以铁心源免掉了他的跪拜,却接受了雍本加措的见礼。   “大王,我家里粮食很多,钱也很多……”   铁心源制止了平让加措惶恐的献祭,温和地笑道:“你钱库里的钱是你的,你粮库里的粮食也是你的,只要是写入契约里的东西都是你的。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多购买一些奴隶,一些回鹘奴隶来帮你干活。他们的价格很低,甚至可以不要钱,只要喂饱他们就成,两年之后你如果不再需要他们帮你干活了,你就还给我。”   平让加措疑惑地问道:“不要钱,不要粮食?”   铁心源笑道:“不要钱!也不要粮食,你看看你能接收多少奴隶?”   平让加措坐直了腰板,整理一下垂在胸前足足有十斤重的各种配饰,探出一只手得意的道:“五百!”   他的儿子雍本加措在后面捅捅父亲的腰,平让加措立刻就探出另外一只手,大声道:“一千!”   铁心源笑道:“如此甚好,不日就会有一千名奴隶送来大雪山城,希望赞普能让他们吃饱。”   平让加措拍着胸口道:“我家的粮食很多!”   铁心源笑眯眯的举起茶杯送客,目送这一对平凡而庸碌的父子离开。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铁心源心情很愉快。   他们平实而没有野心,对家人却非常的爱护,当初铁心源和泽玛上大雪山城的时候,他看到雍本加措对泽玛的爱护之意。   难怪泽玛宁愿让自己受苦,也要保证大雪山城里的家人能够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   这样的家人或许无法帮助泽玛,却能给泽玛一个温暖的港湾,供她疲惫的时候歇息。   大雪山城有无数的账簿等着铁心源来处理,等他处理完毕之后,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铁二走了进来,又在铁心源的面前放下一大摞子文书,在纸上写道:“统计过了,大雪山城,以及蒲类海周边最多能够容纳三十七万人。”   铁心源疑惑地问道:“你是按照什么标准来定出这个数据的?”   铁二继续写道:“粮食,和蒲类海里的鱼,如果我们能够在蒲类海结冰之前捕获到足够多的鱼,这里就能养活更多的人。”   铁心源点点头道:“那就造船吧,大量的造船,即便是把蒲类海里的鱼抓光也无所谓。”   铁二继续写道:“我需要从回鹘人中间挑选工匠!”   铁心源笑道:“不仅仅如此,你还要利用这些回鹘人在大雪山下建造一座城池,一座很大的城池,我会让火儿,玲儿帮你设计这座城池。”   “水儿呢?”   “他去了喀喇汗国,我准备让他炸开塔里木河,让这条河流改道,最终注入菖蒲海!”   “重造一个蒲类海?”   “是啊,以后人口会更多,我不打算把人口分散出去,只有让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我们的统治才会行之有效,所以重造菖蒲海势在必行,水儿已经离开五天了,如果顺利,两个月之后,塔里木河河水就会向菖蒲海进发。同时也会在瀚海中形成一片泛滥区,防止喀喇汗国从大患鬼魅碛一带进入我哈密。”   “没人能从到处是流沙的大患鬼魅碛进入哈密!”   “已经有了,回鹘流民们就是成群结队的从那里走过来的。我很怀疑这是穆辛的一个策略,他驱赶流民进入大患鬼魅碛,就是想用流民的生命为他在大患鬼魅碛里探寻出来了一条通道。如今,他成功了,从大患鬼魅碛中至少走出来了五十万人,流民能走出大患鬼魅碛,军队当然也能。”   铁二皱眉继续写道:“确认过吗?”   “这个事情,火儿和玲儿正在做。”   “穆辛灭绝人性!”   对于这一点,铁心源没有异议,穆辛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神,神对世人没有怜悯……   从大患鬼魅碛走出来的流民近五十万,大多数都是精壮的男人,妇孺很少,那么,死在大患鬼魅碛里的该是多少?估计没人会知道。   即便是问流民自己,也只会得出一个很多,很多,这样的答案,真相最终会和流民的尸体一样被流沙掩埋,被兀鹫吃掉,最终被时间消磨成沙,什么都留不下。   这样的事情与铁心源无关,所以他很快就不再说流民的事情,即便是水儿炸开塔里木河让他改道这件事情,也需要时间,目前他只想重拾信心,看看一盘散沙一样的哈密能否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铁二,大雪山城和蒲类海是这次安置流民的重点所在,不论是三十万,还是五十万,都是不行的,而是要看需要来定。清香城里的粮食交易已经全部停止了,我已经给清香城里的商队们颁布了奖赏令,打算以天价来购买粮食,那些商队都欢天喜地的出发了,等到粮食抵达哈密的时候,价格就会由我们说了算。但是,刚开始运来的粮食,我们必须按照事先说好的价格来收购,也仅限于那些和我们签订契约的商队。”   铁二思索了片刻咬着牙在纸上写道:“加强军队!”   “我从宋国带来了五千多名最精悍的军队,同时又从吐蕃招募了一千五百名同样精悍的武士。   从现在起,宋人,汉人中间也必须招募人手,至于,清香谷的人,则需要全部进入军队,这三部分的人数不得少于三万。   我们需要他们来镇守哈密!   军队中唯独不能接纳回鹘人,回鹘人只能充当先锋死士,招募死士的事情,必须在八月之前结束,回鹘死士的人数不得少于十万人。   同时我会带领宋人悍卒,吐蕃精锐以及一部分回鹘死士翻越天山,进入回鹘人的地盘狩猎,拿回所有能够拿回来的粮食和物资,同时也让我们的军队就食于敌。”   铁二无声的笑了一下,快速的写道:“留在国内的军队也必须四面出击,就食于敌。向我们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地域进发,同时,向周边的国家宣示我们的存在。”   “你觉得打击的重点放在那里比较好?”   “哪里有粮食就去那里。”   铁心源嘿嘿笑道:“包括契丹?”   “包括契丹!”   “西夏?”   “西夏!”   “他们会报复,同时也会派兵攻击我们!”   “那是明年,甚至是后年的事情,即便我们不做这些事,他们同样不允许在他们的后背出现一个强大的国家,反正他们都会打过来,不如我们先动手!”   铁心源吞咽了一口口水,用指节敲击着桌面道:“这一战下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回鹘人会充当先锋,我们说是去抢劫,不如说是去练兵,两年抢劫下来,我们才能有一支精悍的军队去应付我们所有的敌人。”   铁心源笑着在桌子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道:“这算不算是破釜沉舟?”   “什么意思?”   铁心源给铁二讲述了破釜沉舟的典故之后,铁二毫不在意的在纸上写道:“这样的事情在波斯,在大食,在西域很常见!”   “那是因为你们都是一群糊涂蛋,根本就不知道仗该怎么打,孤注一掷的做法,一两次都嫌多,你们还经常这么干,难怪,一场大仗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的事情总是在你们的身上发生。”   铁二笑的嘎嘎的。   提笔写道:“人的一生太过匆忙,哪里来的时间一次次的尝试,有机会就一次扑上去,在最短的时间里做最多的事情,在生命最美好的时候享受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才有意义,人一生最悲哀的就是有资格享受了,却发现自己已经年迈,无力享受自己的荣光和战利品。”   铁心源惊诧的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会成为马木留克中对自己最残酷的阉割骑士?”   铁二有些羞恼的写道:“我最享受的时刻就是骑着战马举着弯刀砍杀敌人的时候!” 第五十一章 欧阳修进城   胆子很大却心思缜密是一个成功者必不可少的素质。   铁心源的胆量一向都不够大,这一点他非常的清楚,因此,在很久以前他就开始磨练自己的胆量了,不论是在婴儿时期给别人下毒,还是在少年时期就弄死西夏悍将,亦或是明知道包拯对自己虎视眈眈,却一次又一次的去挑战那个家伙的智慧和忍耐极限。   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胆量还是不够大,至少,在铁二蛊惑他做这件破釜沉舟的事情之前,他是反对这样做的。   死掉多少回鹘人其实对哈密的影响不是很大,只要维持好清香谷族人,宋人,以及汉人的生活,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哈密一样可以慢慢的发展。   只是,真正拥有了这些回鹘人的效忠和没有拥有这些回鹘人的效忠对哈密清香国来说是两种结果。   西域从来都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想要聚集一两百万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多少大族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发展都没有这样多的人口。   铁心源却能在一年中拥有这些,简直就是一个神迹。   一个国家的强弱和他拥有的百姓人口数量是分不开的,人数越多,潜力也就越大,能经受得起的失败次数也就越多。   项羽百胜风光无限,失败一次就只能在乌江边自刎成为鬼雄。   刘邦百败狼狈不堪,成功一次就建立了煌煌大汉!   就是因为有人口这个巨大的红利,才诱使铁心源抛弃了稳健的发展路线,改走破釜沉舟的冒险之路。   然而,流民的人数还是太多了……而且还在继续增加中……   欧阳修带着大宋来的官吏们来到清香城的时候,看到高大巍峨的城墙,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铁心源会在西域之地拥有这样雄伟的一座城池。   和赵婉一样,当他看到这座地势险峻,而且高大巍峨的城池,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自从踏上西域土地的那一刻起,欧阳修没有一天不在问自己,能在西域严酷的环境下坚持多久。   眼前的这一切让他终于对铁心源曾经说的话有了那么一些信心。   前来迎接欧阳修进城的人是王柔花和赵婉。   当王柔花躬身感谢欧阳修不远万里前来清香城帮助自己的儿子的时候。   不论是城头那些威武的武士,还是随同王柔花一起出来迎接欧阳修的大小官员,全部都躬身施礼,没有一人例外。   欧阳修匆忙还礼,心中却惊骇万分,连王柔花都在清香城拥有如此的威信,她施礼,别的西域人也跟着对自己这个宋人施礼,那么,身为当家人的铁心源身名岂不是更加的如日中天?   宋人很难在西域收获尊敬,不止一次出使过契丹的欧阳修很清楚。   王柔花一介妇人能在西域人中有这样的威信,这让欧阳修极难相信。   苏轼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对身边同样吃惊的原度支判官彭礼道:“逾制了!”   彭礼回过神来笑道:“逾什么制?这里是西域,铁心源就是这里的皇帝,别说这座城墙只有十几丈高,就算是有一百丈高,大宋律法也用不到他头上。另外,你不觉得这里的城墙越高,我们就越是安全吗?哈哈,还以为这里比岭南糟糕,现在看起来比岭南要好,如果城里有槽子糕卖的话,老子就心满意足了。”   “我听铁心源吹牛说,凡是东京城里能见到的吃食,这里差不多全有……”   原惠州通判黄廷寿急急地道:“连日里顿顿面食,老夫已经受不了了,既然铁心源夸下海口,全东京的吃食都有可能是大话,想必精米白面是一定有的,老夫恨不得现在就进去大快朵颐。”   不光这些人着急,其余从大宋来的官员胥吏们一样的着急,一个个就像上了赌桌的赌徒,就等着这一下子掀开骰盅。   如果不是面前还有大队的铁甲武士雁翎状排开,他们真的想无视王柔花先睹为快。   “劳顿夫人前来,欧阳修愧不敢当!”欧阳修再次拱手,他对面前这个能把儿子教导成妖孽的妇人也很好奇,礼数上丝毫不敢怠慢。   王柔花笑道:“先生远道而来,是为我哈密清香国谋福利来的,老妇人焉敢怠慢!老妇人已经命人打扫好了官邸,就等先生入住!”   “有劳了,夫人请!”   王柔花也不客气,当先迈步前行,赵婉跟在婆婆身边,给欧阳修微微蹲礼,就随婆婆进城。   众人骑乘的战马,早就被仆役们接过去,方便他们轻身游览清香城。   踏进城门之后,欧阳修的眼界顿时就宽阔起来,眼前有一大片空旷的广场,广场上肃然站立着上千名铁甲武士作为迎宾使,无一不是熊罴之士。   放眼望去,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路一直延伸到山谷的深处,道路两边的房屋满满当当,无数的清香谷居民站立在大道的两边好奇的看着从城门外涌进来的这些宋人。   城池左右并不算宽阔,只有三里地左右,全部被高大的悬崖包围在里面,这座城池竟然是修建在一条极为险峻的峡谷里面。   再联想到来时经过的那段狭窄而高深的山谷,欧阳修感叹一声对王柔花道:“好一座雄城!”   王柔花笑道:“这里是犬子特意打造的安身立命之所,非高山深谷不能负其命。整座城池最宽处只有五里,最深处却有二十里之遥,因地形独特,这座城池只有两座城门。如今城内人烟稀少,因此还有还有大片的农田和果园,农田已经种满了粮食,果园里的葡萄却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挂果,先生居于此地,定不会感到厌烦。”   欧阳修赞叹道:“因地制宜修建了这座雄城,大王眼光独特,令人佩服,却不知如今城里有多少居民,有多少商铺,有多少军卒?老夫的官衙又在何处?”   王柔花笑道:“城中如今有在册居民六万八千七百四十五人,不在册的商贾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七人,工匠营的工匠三千六百五十五人,剩下的就是各色仆役,奴隶共计一万九千四百余人。   这都是今早的时候老妇人从官册中看到的,至于军卒有多少,此乃军机大事,老妇人不好探问,先生官邸中自然有账册可以查看。   至于官衙,山谷中还没有,以前都是在城主府中将就,先生既然来了,就要劳顿先生亲自修建官衙,此事只需告知工匠营,他们自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妥。   如今只能委屈先生在官邸中办公。”   欧阳修饶有兴趣的瞅着街道两边绵延不绝的店铺,忽然朝王柔花拱手示歉,快步走进一个店铺。   赵婉轻笑着对婆婆道:“阿娘,欧阳先生也不相信我们清香城里有书店。要是等一会他看到了专卖笔墨纸砚的店铺岂不是会惊讶的眼珠子掉出来?”   王柔花笑道:“书店和四宝店的出现,为娘都感到惊讶,欧阳先生乃是读书人,焉能不见猎心喜?”   看到书店,不仅仅是欧阳修吃惊,苏轼和其余宋人官吏更是吃惊的无以复加。   在这个蛮荒之地能看到书本,这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欧阳修进了书店,闻到了熟悉的墨香,见一个老汉正在摆放书籍,拱手问道:“敢问老丈,这书店中可有四书与五经?”   老汉放下手里书本连忙还礼道:“官人放心,但凡是官人能在大宋看到的官用书籍,这里也能找到,而且是英华殿版本,更是早年官家赏赐于阗王的珍本刊印,不是说老汉说大话,这里的书籍,甚至比东京的还要好些,主要是历代英华殿版本主人的注释和解读,给这些官本书籍添色不少。”   老汉解说的很内行,这完全把爱书成痴的欧阳修的兴趣给激发了起来,取过一本英华殿版本的《诗经》竟然看的津津有味,很快就忘记了还在店门外等候他的王柔花和赵婉。   赵婉等了一会,不见欧阳修出来,有些恼怒的道:“太失礼了。”   王柔花笑着摇摇头,见其余的宋人也有跃跃欲试之态,就对那些宋人官吏道:“看来诸位先生也对清香城街市非常好奇,不如老妇人就将欢迎诸位的宴会放在晚间如何?此时,请诸位先生先在清香城尽情的游览一番。”   欧阳修不在,队伍中前官职最大的东京度支判官彭礼连忙施礼道:“正如我等所愿!”   王柔花笑道:“既然如此,小妇人留下一些仆役来引导诸位先生游玩,老妇人先告退了。”   众人目送王柔花和赵婉离开,立刻就散进周边的店铺之中,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店铺,而是非常的想从这些店铺中观察一下哈密清香国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许久,当书店主人给欧阳修掌灯的时候,欧阳修才猛地醒悟过来,尴尬的朝店门外望去,却没有看到王柔花等人,只看到天色正渐渐地变暗,街道上也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一个仆役装束的清香谷人正在和自家的老仆谈笑言欢,见欧阳修从痴迷中醒过来了,连忙过来见礼。   清香谷仆役道:“好叫先生得知,我家老奶奶已经在云堂备好了晚宴,请先生赴宴。”   欧阳修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书本,尉迟氏一族确实是文华大族有些见地非常的新颖。 第五十二章 最好的款待   当彭礼和黄元寿正在讨论手里的毛笔是小狼毫还是大狼毫的时候,苏轼正在隔壁的汤饼店里大快朵颐。   “彭兄,笔有丰狐、蟓蛉、龙筋、虎仆及猩猩毛、狼豪,何来大狼毫小狼毫之分?”   彭礼轻轻地用笔尖点着自己的指甲笑道:“黄兄此言差矣,狼毫其力介乎羊毫、紫毫之间。质较脆,不耐摩擦。   南方通体狼毫,佳者用狼尾,用水发开全毫,用之最宜;北笔内用狼毫,中实以鬃,外覆兔毛,发透全笔,实用稍差。   不过,此狼毫笔被人谓之小狼毫,盖因此狼毫乃是取自黄鼠狼之尾。   如今我手中的这支笔,用的却是天山灰狼的尾毛,自然被人称之为大狼毫。   这支笔笔锋很硬,不耐墨汁,写出来的字瘦骨嶙峋,刚劲至极,不可多得。”   黄元寿拱手道:“彭兄博闻强记,愚兄佩服,只是你我如今身陷囹圄,本该栖栖遑遑,为何却有心思在这里讨论这些雅事?”   彭礼呵呵一笑,用银币付过笔钱,提着笔盒走出四宝店指指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去岁月圆之时,老夫也曾与友人在闹市闲游,今日之境与去岁何异?此去西关一万里,烟波浩海无人愁!”   黄元寿笑道:“愚兄也有此感,临来哈密之前,老夫曾与老妻言,此去万里之遥,恐将埋骨荒蛮,已经让她给我准备了衣冠冢,并且留下一缕头发,老妻闻言嚎啕不绝,今日思之,真是滑稽。”   彭礼哈哈大笑道:“一样,一样,都是一样的,如今我等心思大定,既然无颠沛之忧,不如就把这里当做宦游之所,三年之后再回大宋,上下无忧,岂不快哉!”   黄元寿跟着哈哈大笑,牵着彭礼的手笑道:“速走,速走,太后与长公主已经在云堂备下晚宴,我等不可失礼,免得被西域之民笑话。”   彭礼哈哈笑道:“什么西域之民,黄兄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不论是刚才那处缝衣之所,还是方才路过的制靴之地,店家都操着一口伶俐的宋话,就连那个西域皮匠的宋话,老夫也能听得明白。这样的地方,与我大宋城关何异?你看那处名叫杏花楼的地方,定是一处风流所在,待我等休沐之日,定与黄兄探查一番,与西域豪客争一下缠头,看看这里的姐儿到底是喜武,还是爱文!”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既然彭兄发了少年豪气,愚兄怎能不紧紧追随!”   两人唤过吃饱喝足的苏轼,一起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大街向城里走去。   全身沐浴在店铺人家叫卖的嘈杂中,三人竟然觉得全身舒坦无比,这一条街,他们竟然整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街道渐渐地变得安静了下来,人流却并未削减多少,只是道路两边的清香木忽然多了起来,远远地就能听见瀑布的轰鸣之声。   走过一人高的清香木矮墙,一道白亮亮的瀑布就挂在前面的小山崖上,水流砸落在一汪深潭里,泛起滚滚的白浪。   水雾袭来,燥热顿时消散。   领路的仆役躬身道:“此处即为城主府广场,乃是夏日里最好的消暑之地,您看,即便是到了晚间,这里的人流依旧不绝,是我清香城一等一的好去处。等天色完全黯淡下来之后,广场上的气死风灯就会点燃,几位相公要是不耐暑热,晚间来这里观书,听听西域俚曲也是好的。尤其是从龟兹来的舞女,月上半空的时候总会出来跳舞,只是相公们一定要备好红铜钱当赏赐才好。”   吃饱喝足正在四处巡梭异族美人苏轼,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龟兹歌舞甲天下,这里也有?”   领路的仆役骄傲的道:“在西域,论到繁华,那里可比我清香城?那些龟兹来的舞女,如何会不来我清香城?哼哼,他们即便是想要进来,也必须在城外的沐浴更衣,确保身上没有虱子,身体没有病患才能进来!”   黄元寿对面前这个谈吐文雅的仆役非常的感兴趣,连忙问道:“这位小哥谈吐不俗,可是读过书?”   仆役笑道:“我尉迟一族从未有不读书者!”   彭礼大惊道:“哎呀呀,眼前竟然是一位皇族,失敬,失敬!”   仆役还礼道:“我尉迟一族蒙大王千里救援才能苟活下来,上下一体都念大王活命之恩,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王族。王族之说休要提起,如今,只想在大王的羽翼之下快活的活着,期待族群繁衍壮大之后再为大王效力!”   黄元寿根本就不能理解这个尉迟皇族的子弟,从昔日高高在上的皇族,变成如今卑贱的仆役,她们竟然没有丝毫的不甘,这太难以理解了。   能参与服侍王柔花这个太后,看样子铁心源对他们极为信任,这也是黄元寿所不能理解的。   一时想不出原因,就闷头跟在仆役后面向前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一个扛着一杆细木杆的老汉从黑暗中走来,他手里的细木杆很奇怪,一头竟然正在燃烧,杆子顶部还有一个铁钩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彭礼停下了脚步,只见这个老汉,将杆子探往道路两边的高高挂起的牛皮灯笼,钩子稍微向前推一下,那个牛皮灯笼的盖子就被掀开了,老汉稍微转一下杆子,灯笼就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老汉收回钩子,牛皮灯笼的盖子就自动合上,然后,老汉就向下一个牛皮灯笼走去。   彭礼眼见整条街道上的牛皮灯笼一一的被点燃了,昏暗的道路立刻变得亮堂堂的,直到此刻,他才晓得这个老汉是专门管理路边灯笼的,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前面的灯笼也已经依次亮了起来。   仆役并没有给这三个人解释,在他看来这事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这些老头都是城里以前吃不上饭的老弱,专门负责管理这条长街,不但要每日洒扫,自然也要管理路边灯笼的明灭。   “这些灯笼每日要耗用多少灯油啊!”   黄元寿不由得暗暗咂舌。   苏轼却陶醉在灯光下的瀑布那美轮美奂的景致当中去了,两串灯笼就挂在瀑布边上,灯光照射之下,那些飞溅的水珠如玉,如琉璃,如明珠落玉盘。   “我要赋诗一首……”   “快走,再不去云堂,就真的很失礼了。”彭礼二话不说就拖着极不情愿离开的苏轼大步向前。   总体来说,这条山谷是在逐渐增高的,云堂就在山谷的高处,天山的云雾有时候会落下来,笼罩在这处山坡上,王柔花喜欢这块地方,就让水儿,火儿,他们带人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厅堂,虽然不至于奢华,金丝草遮顶,松木为柱,再加上琉璃门窗,显得极为素雅。   苏轼看了一眼就嚷嚷着又要作诗,彭礼眼见别的大宋官吏已经坐在厅堂里面了,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拖着他进了云堂。   王柔花坐在主位上,欧阳修已经换过衣衫,带着方帽坐在主宾的位置上,眼见彭礼三人来的迟,不由得微微皱眉。   王柔花延请三人坐下,对欧阳修道:“蛮荒边陲,无物以待嘉宾,谨以薄酒一杯谢先生不辞劳苦万里来助我哈密清香国,饮甚!”   欧阳修捋着胡须笑道:“原以为哈密清香国初创,我等必有一番苦难要受,想不到清香城繁盛不下西京,我等到来,反倒是一桩美差,老夫谢过太后赐酒!诸位,饮甚!”   众人轰然应诺,一起举杯谢过太后之后,就一饮而尽。   赵婉眼见满堂宾客,不由得心潮澎湃,这些天她已经随着王柔花非常深入的了解过清香谷的实力,对清香谷武士,以及那群雇佣军的印象很深,如今又见到这满堂的文官,忍不住端起酒杯道:“诸位都是我大宋的高才之士,虽有瑕疵终不掩瑜,本宫恭祝诸位先生,能在哈密清香国一展宏图之志,饮甚!”   长公主敬酒自然从这如雷,三杯酒下肚,一道道极为丰盛的佳肴就被娇美的西域女娘端了上来,同一时间,两个天仙般的黑发美人,已经在云堂中间翩翩起舞。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美人自然是绝美的,即便是那些在云堂下奏乐的西域乐师,也是顶尖的。   欧阳修的心里却没有多少享受之意,他忽然觉得,这酒,这菜肴,这美人,这歌舞,恐怕需要自己付出无数的辛劳才能还回去。   无他,仅仅是王柔花看他如看见货物一般的商人眼神,就足以让他心头惴惴。   清香谷仅有十余万人,那么,哈密清香国得其余百万人难道也过这样快活吗?   欧阳修觉得这不可能,他的屁股已经坐不住身下的锦榻了,只想快些回到自己在城主府里的官邸,去看看清香谷胥吏送来文书。   款待的越是盛情,后面一旦使用自己这些人来,恐怕会连大牲口都不如。   欧阳修看看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正在迷醉的享受这一刻,强行让自己安定下来,抬手在大呼小叫的苏轼脑门上重重的抽了一记! 第五十三章 赌局开始了   奢华的宴会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结束了,欧阳修不顾清香谷侍者请他去洗温泉浴的盛情。   急匆匆的让清香谷胥吏带他进了官邸。   官邸不算很大,却非常的精致,天井中甚至还有一道流泉贯穿整个院子。   欧阳修顾不上欣赏满院子的清香木,找到书房之后,就开始匆匆的翻看书桌上的文书,哈密清香国所有的状况,都能在这些文书中一一找到。   书房里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天边泛白的时候,苏轼打着哈欠从外面回来了,泡了大半夜的温泉,也喝了大半夜的酒,他如今就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   见先生书房里的灯火还亮着,就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偷偷往里面一看,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子瞻,你回来了?”   先生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苏轼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先生穿着衣衫站在那道流泉底下任由泉水浇在身上。   清香谷的泉水大多是天山雪水化成的,即便是白日里也冷彻入骨,更别说在这样的夜晚了。   苏轼惊叫一声,连忙把先生从流泉底下拖出来,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欧阳修冻得嘴唇青紫,哆嗦半天才坐在石凳子上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是哈密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老夫的能力,徒呼奈何!”   苏轼找来干布巾子擦干先生头上的水渍,有拖着先生来到卧房,找出干爽的衣衫给先生换上,这才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欧阳修指指卧房对面的书房道:“文书在桌案上,你慢慢看,为师要睡一会。”   说完就把苏轼推出房门,躺在自己的床上,两只红彤彤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纱帐喃喃自语道:“一百五十万张嘴,放在一起比城门还要大,老夫能用什么来填满这些嘴巴呢?”   苏轼来到书房,匆匆的看了一眼先生摊在桌案上的那封文书,看完之后,也是呆若木鸡。   欧阳修没因为外甥女的事情给贬斥到外地去,所以苏轼这个学生也没有参加什么制科考试,而是被欧阳修给弄进太学里去了。如今正是观政的时候。   和铁心源一样,他们也去过宫门口用眼神诅咒过所谓的奸臣,因此,对于政事,苏轼也是精通的,如果这一次在哈密待够五年,回去之后最少也是一个下州通判。   他本来就是大宋朝当亲民官来培养的,因此,赈灾,抚民是他的必修课。   苏轼经历过的赈灾,最严重也不过是东京城大雪,压垮了几户人家的房子,他带着衙役们过去帮助一下。   最多就十几人的事情,做完了就完了,即便是官府不帮忙,他个人帮忙也能让这些百姓有地方住。   现在不一样了,整个东京城的人口都在饿肚子,这种事情,苏轼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应对。   在太学的他从书上学过赈灾不力的后果是什么。即便是书上讲述的也只是几千,几万人的事情,一百五十万人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管。   现在,他要操心了……   苏轼觉得自己很亏,昨晚的时候还有些受之有愧的意思,现在,这样的感觉半点都不剩。   铁青蛙这家伙从来就不干亏本的事情……现在,他老娘,他老婆也是这样的……   想起昨晚自己拍着胸口大包大揽的样子,苏轼就很想用脑袋撞墙。   他站起身想要去找彭礼黄元寿他们,却看见自己先生又起来了,背着手看着窗外的天山发愣。   “走!”   “去哪?”   “哈密城!”   “先生,那里应该是地狱一般的场景……”   “那也要看,看完之后就回来研究一下,看看到底能够救多少人回来。”   “人数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   清香谷的人对于哈密的流民没有多少感觉,对他们来说清香谷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大家关起门来享受清香谷的繁华,和富庶,外国灾民能不能吃上饭和他们关系不大。   欧阳修和苏轼带着属官走在清香城繁华的街道上,觉得这里的繁华如今是如此的刺眼。   铁心源不在,很明显,他已经去哈密这些地方了,毕竟,他才是哈密的王,回鹘人一旦开始暴乱,毁掉的只会是哈密清香国。   事实上铁心源已经在哈密了。   他来到哈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把哈密的流民向四处分散。   一队队的流民妇孺开始在哈密河边搭船,他们会沿着哈密河顺流而下,最后抵达巴里坤湖。   之所以把妇孺和青壮分开,就是为了方便控制这些青壮的回鹘人,同时,巴里坤湖附近能找到食物的几率要比哈密大的太多了。   如今,已然是六月底了,这些人必须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给自己修建好住宅,储存一些食物,要不然,一场大雪覆盖过后,他们就会像没有长好膘的牛羊一样死在雪地里。   夏秋的时候,正是食物丰富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饿不死人的,巴里坤湖周边的小水塘里用水瓢都能舀上鱼来。   虽然不够百十万人吃的,至少饿不死他们。   真正的危机是来年开春之后,青黄不接的时候才是真正要命的时候,每一场饥荒中,死亡人数最多的就是这个时候。   哈密官府想要帮助这些人,那么,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时候,人一旦有了依靠,就不会主动求活,没了主动求活心思的人,是熬不过这场巨大的灾难的。   这是一场真正的灾难,想要哈密清香国恢复到原先的富裕程度,至少需要三年!   哈密码头上哭爹喊娘之声令人心碎,奴隶贩子带走那些已经把自己卖掉的回鹘人的时候,场面更是让人不忍卒睹。   人虽然被一船船的运走,奴隶被一群群的拖走,铁心源却发现,哈密城里的人似乎一点都没有减少。   欧阳修来到哈密城的时候,铁心源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当欧阳修看到一群群的妇孺上了哈密河上的木筏,阴沉着脸问道:“你准备把他们运去哪里?”   铁心源面无表情的道:“巴里坤湖,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填饱肚子的食物。”   “没有官员组织吗?”   “我一直在等你们来!”   欧阳修的脸色好看了很多,挥手招来彭礼,对铁心源道:“给他尽可能多的粮食,和不少于三千军卒,以及一百个能帮流民盖房子的工匠,巴里坤湖的流民群,他说了算。”   铁心源点点头道:“军卒有,工匠有,工具有,军粮也有,但是,军粮只限于三千军卒和官员以及胥吏的口粮,不包括这些回鹘人。”   欧阳修颤声道:“没有口粮,你让她们如何活下去?”   铁心源阴沉着脸道:“巴里坤湖的夏秋正是食物最丰富的时候,不论是湖里的鱼,山上的野果子,以及坚果,地上的各种野菜都是她们的口粮。哈密清香国的粮食不够,只能用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欧阳先生,从今日起,哈密清香国就要施行配给制度了。”   对于配给制度欧阳修并不陌生,这就是说,哈密清香国从现在所有人都要开始饿肚子了。   欧阳修背着手看着依旧人满为患的哈密城道:“每逢灾年,正是大兴土木之时,你打算怎么做?”   欧阳修有这样的认识,铁心源不奇怪,这是大宋标准的以工代赈的救灾模式之一。   “修建天山路堡垒,修建哈密城池,开挖从哈密河到黄杨林的运河水渠。修建连接哈密,清香城,大雪山,巴里坤湖,天山路的驰道,巴里坤湖的农垦必须从现在开始。”   欧阳修取过哈密清香国的地图看了一眼道:“可以,你能养活多少人?老夫是指在留下明年的救命粮之后,你能养活多少人?”   “四十五万,这是极限,连我的口粮都折半之后才有这样的能力。”   欧阳修叹了口气道:“远远不够,你打算如何度过这一次的危机?一百五十万百姓,如果你能够救活他们,无疑,哈密清香国将会彻底的站稳脚跟,如果失败,流民一旦作乱,百姓一旦不满你的行为,哈密清香国将成泡影……”   铁心源叹口气道:“最好的法子是驱逐没用的老弱,任由他们曝尸荒野,只留下精壮,可惜,这样的命令我下不下去。   既然下不了这个狠心,只有赌一遭了,赌哈密清香国的百姓能和我一起过一两年的苦日子,最后迎来辉煌。   赌这些回鹘人能坚持到明年秋收,在这之前不造反,而是努力求生!   赌喀喇汗国不在明年对我哈密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赌回鹘王不死心还有余力与喀喇汗纠缠!”   欧阳修沉默片刻道:“假如契丹和西夏人来进攻哈密呢?”   铁心源狞笑道:“我就把饥饿的回鹘人驱赶到他们的国家去!而且还发给他们武器!”   欧阳修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叠文书递给铁心源道:“这是我需要的物资,人手,钱粮,以及官员派遣令,你批复一下,分散流民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另外,流民最忌集中,尤其是青壮年,老夫以工代赈用不了太多的人,剩下的人你准备如何处理?”   铁心源咬咬牙道:“除了就食于敌,还能有什么办法?” 第五十四章 大食堂   铁心源与欧阳修在清香国偌大的国土上转悠,每一个地方都要看到,每一个地方都要问到,这样做非常的辛苦。   这一趟视察让欧阳修既惊讶,又是担忧,多少还有一些心酸。   他没有想到铁心源在大雪山下已经有了一片将要丰收的良田,那样大的一片良田,即便是在大宋也很少见,只要再过一个多月,那里的青稞就会获得一场丰收。   有了这片农田,哈密清香国至少已经有了闪转腾挪的余地,没有欧阳修想象中那样绝望。   赈灾,赈灾,说白了就是一个少死人的一个过程,在这个对抗天灾手段稀少的年代里,赈灾不过是在从阎王爷手里拉人,能拉回来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楚。   在大宋,发生了灾难之后,也会死掉很多人,没有人会用这个事情去攻讦赈灾的人,因为他们都清楚,十个人吃一个人口粮,总会死人的。   难过的同时,欧阳修也为巴里坤湖有丰富的野生食物感到欣慰。   他们到达的时候,偌大的一个巴里坤湖到处都是一股子浓重的鱼腥味。   数千年来,从未有人来这里打渔,因此,这里的鱼获很多,即便是妇人和孩子也能轻易地在水沟里,池塘里摸到鱼。   前期已经转移到巴里坤湖的回鹘妇孺在彭礼这位老练的亲民官的带领下,已经不限于在这个古老的蒲类海里找食物了,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旁边的山上。   鱼,它们只能留在水里,哪里都去不了,而山上的山货却是有时节的。   一场大雨过后,山上的树林里就会有数不尽的蘑菇和木耳,以及厚厚的一层还没有腐烂的松子……   火儿带领工匠团没日没夜的打造渔船,打造好一艘,就丢进哈密河一艘,让它顺流而下,最后进入巴里坤湖。   每一支离开哈密的回鹘青壮们都会派自己这支队伍中最德高望重人去巴里坤湖走一遭。   只有确定他们的家眷有食物吃,有简陋的房子住,他们才会安心的向各个工地进发。   巡游了一整圈子之后,哈密之地到处开始有了人烟,这让铁心源迷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假如这些人都能自食其力的话,铁心源就觉得自己的帝国已经成型了。   哈密城,终于变得空荡了起来,只有数万人正在从天山采石头,日夜不停地向哈密运送。   粮食依旧是不够的,艰苦的劳作现在还没有折磨死人,不管是铁心源还是欧阳修其实都明白,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到来的。   天山路上的回鹘贵族们不愿意把辛巴交出来,他们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了,希望用辛巴交换到更多的利益。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清晨,阿大和铁一击杀了前来攻城的回鹘武士,而后就打开城门,六千凶兽一样的清香谷武士就突兀的杀了出去……   两天之后,他们带着无数的货物重新回到了天山路关隘,关闭了城门,而此时的天山路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鸟鸣山谷,让这里变得更加幽静。   铁心源和欧阳修回到清香谷的时候,清香城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人们变得沉默了很多,街面上的店铺也有好多被关闭了,关闭最多的就是饭店。   重新开始吃食堂了,很多人非常的不适应,最早留在清香谷的人却不是很在乎,这样的经历他们有过,从家里翻出早就不用的巨大木碗,重新去巨大的草棚子底下重温过去的岁月。   赵婉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只有两颗煮熟的小果子,就叹了口气,往上面涂抹一点蜂蜜,准备动手吃饭。   她有午后加餐的习惯,如果不吃一点东西就不舒服,如今,在粮食都由黄元寿负责调配,就连城主府也不例外。   赵婉丰盛的食物供给自然也就没有了。   水珠儿悄悄地走进赵婉的房间,嘿嘿笑着从背后拿出一颗鸡蛋递给赵婉道:“快吃啊。”   赵婉把小果子塞嘴里慢慢的吃着,看都不看那颗鸡蛋,水珠儿急忙道:“这不是我偷来的,是张嬷嬷给的,她在后院养了几只鸡。”   赵婉摇摇头道:“规矩已经出来了,我们就该遵守,我记得源哥儿的诏令里面说的非常清楚,所有的食物统一分配,自然就包括张嬷嬷养的那几只鸡和鸡蛋。”   水珠儿噘着嘴道:“源哥儿也真是的,如何会少了您的一口吃食!”   赵婉吃完了盘子里的水煮果子道:“如果连我们都会源哥儿的诏令阴奉阳违,还有谁会遵守?水珠儿,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源哥儿这一次下的诏令很危险,我们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让源哥儿难堪!”   水珠儿赌气的将鸡蛋丢在桌子上,转过身子不理睬赵婉。   对这个小丫头赵婉自然不会给她惯毛病,看都不看她,起身走进了院子。   穿过两道门户之后来到了王柔花的住处,见婆婆正在用锄头锄地,就连忙上前帮忙。   王柔花将花园里种植的花全部挖掉了,仆役们正在平整土地。   赵婉惋惜的看着丢在花园边上的玫瑰道:“这些花是波斯商人从西海给您带来的,挖掉太可惜了。”   王柔花皱眉瞅瞅赵婉笨手笨脚的锄地样子道:“别干了,小心锄到脚!”   赵婉娇笑道:“我学过!”   王柔花笑道:“你学过什么呀,官家亲耕的时候见过是吧?这就不是你该干的活计。”   “您打算在这里种什么?种粮食时令不对哦。”   “种点油菜和菠菜,胡萝卜落雪之前还能收一茬。”   “阿娘,我们哈密真的很缺粮食吗?”赵婉直起腰身杵着锄头气喘吁吁地问道。   王柔花抬起头叹息一声道:“本来是不缺的,还有很多富余,回鹘人来的太多了,粮食才不够吃。源哥儿和欧阳先生,大先生,孟元直,铁一他们这才决定让所有人开始吃食堂,这样能节省很多的粮食,我们也能多救一些人。”   赵婉点点头,有仰起脸问道:“阿娘,我们为什么要接纳那么多的回鹘人啊?这些天我看到城里多了很多的回鹘人,不是不允许回鹘人进清香城吗?”   王柔花从赵婉手里接过锄头道:“只有人多了,才像一个国家,源哥儿的心大,他想要一个更大,更强的国家,因此,他就要吃更多的苦头才成。对了,你好好准备一下,错开你月事,娘这几天要给你们正式成婚了。”   “啊?”赵婉的一张脸顿时就成了一块大红布。   王柔花瞅了赵婉一眼笑道:“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本来想给你们热热闹闹的办一桩婚礼,可是现在你也看见了,现在要是不办,源哥儿就没时间了,只能委屈你一下。听张嬷嬷说你父皇给你备了很多嫁衣,这两天都拿出来晒晒,穿上之后找尉迟雷给你画上几幅画像,为娘派人给你父皇送去。”   赵婉的脑袋快要垂到胸前了,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道:“月事刚过去……”   铁心源和欧阳修来到了狼巢,这里是铁心源存放物资的地方,如今就要全部移交给欧阳修了。   铁二回来了,就站在一摞子账本的后面等着欧阳修来接手。   苏轼带领着六个查账的好手胥吏正在对账,有尉迟文在一边帮他,进行的很快。   铁心源的声音在狼巢里面响起:“很久以前,我就开始着手准备物资,自然为已经准备的非常充分了,可惜,还是不够啊。”   欧阳修笑道:“这已经远远地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了,你这里的库藏,不比西京的库藏少,你应该感到骄傲的。怎么?从账本上看,你三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划物资储备了,难道说你刚到哈密就已经有了建国的想法?”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还是对建立一个国家的困难估计不足,有些急躁了,应该再等两年。”   欧阳修摇头道:“建国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是合适的,什么时候也都是不合适的。建国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逆天而行,老天爷不会让你轻易就成功的,否则,就是对天下苍生的不公。事实上你有这些物资我不吃惊,我吃惊的是这座惯于享受的清香城竟然能在你的一纸诏令下,就开始吃大食堂,而且抱怨的人好像还没几个,这才是你能建立起哈密清香国的根本。”   铁心源苦笑道:“这不奇怪,我当初草创清香城的时候,大家都在吃大食堂,只是后来大家都渐渐地变富裕了,才不吃大食堂了。现在重新捡起来,自然反对的人很少。”   欧阳修笑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是人的天性,好在你们富贵的时间不长,否则就积习难改了。”   铁心源正要回答,就听一声凄厉的嘶嚎从狼巢深处出来,声音很大,在空旷的狼巢里回荡不休!   铁心源面不改色,欧阳修欲问还休,至于正在对账的苏轼则满脸惊异之色。   “一个老朋友而已,可能是寂寞了,我们去看看如何?”铁心源笑着邀请欧阳修同行,苏轼立刻丢下账本紧紧的跟在后面,他也很想知道铁心源到底很丧良心的把那个忠臣给关在这里了。 第五十五章 胃酸的新用途   欧阳修现在对铁心源非常的满意,他说要把民政权力全部交出来,就真的全部交出来了。   连狼巢这种最隐秘的地方也没有瞒他。   至于山谷深处的几座作坊,铁心源明说那是军队的武器作坊,不能交给民政管理。   欧阳修也能理解,因此他也不问作坊里到底生产的是什么武器。   作坊这种地方是离不开民政支持的,因此,他认为自己迟早都会知道,现在没必要给两人融洽的合作添堵。   铁心源之所以会带着欧阳修去看关起来的一片云,也是出于这样考虑的。   大半年没见一片云了,还以为他会发疯,没想到见了面之后才发现这个老贼竟然变得更加强壮了。   手脚上都戴着镣铐,却在牢房里猴子一样的翻腾,在他的隔壁关着一片云的那只山魈,一片云翻一个筋斗,那只山魈也跟着翻一个筋斗。   这或许是一片云排解寂寞的法子,没想到这个法子竟然让他的身体变得强壮起来了。   一片云见到铁心源过来了,猛地冲过来,抓着铁栏杆冲着铁心源咆哮道:“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铁心源离他远远地,这家伙口沫横飞的令人生厌。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儿子还活着,娶了一个宋人女子,夫唱妇随,过的很不错。你儿子很孝顺,希望我杀了你,莫要让你再遭受羞辱!”   一片云扶着栏杆喘着粗气道:“我不信!”   铁心源笑道:“你爱信不信,看你变得越来越结实了,看样子我哈密的饭食不错,从明日起减半!”   一片云变得哀伤起来,背靠在铁栏杆上道:“是英雄好汉的现在就杀了我,总是折磨我算什么?”   铁心源疑惑的摇摇头,这个老家伙会这样轻易的哀伤?这非常的不符合常理。   说着话,铁心源瞅瞅铁栏杆,摇晃了两下,栏杆很结实,他忽然看到有一根栏杆的根部糊着一块湿泥巴,狼巢里很干燥不该有这东西,在一片云绝望的眼神中轻轻踢了一脚,然后就发现那个地方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锈蚀,再过一阵子很可能就会断掉。   弄不明白这个老贼是怎么做到的,儿臂粗的铁栏杆竟然也能被他腐蚀成这个样子。   铁心源朝苏轼招招手道:“苏轼,过来看看,这就是西域的马贼王一片云。你帮我想想看,这家伙是怎么把这根铁棒弄成这个样子的。”   欧阳修在旁边已经看了这个须发皆白的老马贼好一阵子,亲眼见他从嚣张变的萎靡,再到绝望,他对这一老一小两个巨寇之间的斗法很感兴趣。   苏轼好不容易把目光从旁边蓝脸的山魈身上收回,看着那个大字型躺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老头道:“这就是巨寇一片云?”   一片云躺在地上没好气的道:“你身边的这个人才是巨寇,小心他连皮带骨的把你们吞下去。”   苏轼听不懂突厥话,经过欧阳修翻译之后才听明白,不由得担心的瞅瞅铁心源,他觉得这个老马贼王说的没错。   铁心源上下打量了一下一片云,莞尔一笑,然后问站在身边的狱卒道:“这家会最近经常呕吐吗?”   狱卒道:“是啊,他说我们给的食物是坏的,所以把他的肠胃给吃坏了。族长,我们给的可都是干净的饭菜,没有给他馊饭,给的水也是干净水。”   铁心源拍拍狱卒笑道:“我知道,老家伙是故意呕吐的,他就是想要呕吐出胃酸,来腐蚀铁棒,啧啧,这种法子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明天起给他换一间铁棒更粗的牢房给他,让他慢慢的腐蚀。”   在一片云的咆哮声中,铁心源和欧阳修苏轼一起离去。   “为什么不杀了他?”   铁心源笑道:“他有一个非常狡猾,非常能忍耐的儿子,很不错,马上就要成东京城的扛把子了,我以后还有借助人家的地方,要是把他父亲一刀给砍了,大家见面之后就不好说话了。”   “胡人?东京?”   铁心源嘿嘿笑道:“包拯有对手了!”   苏轼不屑的道:“胡人在东京能干什么?只要稍微不规矩,开封府不用请旨就能砍他们的脑袋!”   铁心源抬手就在苏轼的脖颈子上拍了一巴掌道:“下次你要是再对本王这样说话,我一定会先砍了你的脑袋。我说很厉害人,那就一定很厉害,你这样的家伙百十个上去都是被人家砍成肉酱喂狗的命。”   铁心源和苏轼斗嘴欧阳修是从来不管的,他看的出来铁心源其实很喜欢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嘴上说的凶狠,其实从未真正伤害过他。   狼巢里的物资堆积如山,想要清点清楚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苏轼近乎绝望的目光中,欧阳修准备穿过狼巢去后山的草原看看,听说那里已经是尉迟一族的封地,他想和尉迟雷好好地谈谈。   另外,后山草原上的雷音寺他也要见识一下,见见传说中的那两位上师,顺便发动两位上师给哈密弄一些粮食回来,他非常的清楚,这些宗教人士的力量其实非常的大。   赵婉端着一个大碗站在王柔花的身后,和一群女子说说笑笑的等候做饭的厨子往自己的碗里放食物。   今天吃面条,赵婉的饭碗里特意放了几棵青菜,只要用热汤面烫一下就能吃,这是赵婉唯一能接受的优待。   “太后,咱们这样的苦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孟元直的老婆侯氏瞅瞅身后长长的队伍小声的问王柔花。   王柔花熟练地从大锅里捞出一份面,递给了身后的赵婉道:“粮食足够所有人吃的时候!”   侯氏点头道:“当年河间府大旱的时候,家里也断了一阵子粮食,都是靠我爹去山里狩猎才度过了难关,太后,咱们是不是也可以进天山狩猎。我听说以前清香谷缺粮,大王就会派武士进山。”   王柔花笑道:“你是一个练武的,食肠宽大,这点粮食自然不够你吃的,没事的时候,你就去山里狩猎,你这样的女将军要是吃不饱哪来的力气拿刀子。”   侯氏听了大喜,连忙道:“吃完饭就去,太后等着,晚饭我们吃烤石羊!”   王柔花摇头道:“你是武人,自然可以吃,我们不行,大王有令,不能违背。”   侯氏跺脚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您堂堂太后,婉婉堂堂王后都要饿肚子,这算什么事啊。”   王柔花知道侯氏是个破落户性子,也不理睬她,和赵婉一起端着碗进了草棚子,开始安静的吃面。   铁心源也弄了一大碗面条笑嘻嘻的坐在母亲身边,朝赵婉挤挤眼睛。   王柔花没好气的看了儿子一眼,再低头看看正在桌子底下嚼骨头的狐狸,见铁妞妞碗里的面条吃完了,就把自己的面条给她挑了一筷子。   铁心源知道母亲这是在埋怨自己,觉得亏待了铁狐狸和铁妞妞。   一天两顿饭,大人或许能受得住,正在长身体的铁妞妞和喜欢胡吃海塞的铁狐狸如何能扛得住?   铁心源尴尬地笑道:“别人当皇帝家人享尽荣华,孩儿当大王,却让母亲挨饿,是孩儿无能。”   王柔花把面汤喝干净放下饭碗道:“这不是你无能,是你的心太大,太急,走的快了总要摔跤的。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马上和婉婉成婚!”   铁心源愣了一下,连忙笑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这几天哪里都不去。”   王柔花知道儿子和儿媳妇有话说,催促铁妞妞快点吃完饭,就带着极不情愿离开的铁妞妞和铁狐狸离开了草棚子。   铁心源三两口吃完面条,就坐在长条凳子上等赵婉慢慢的按照皇家速度吃完饭,把碗丢给很想说话的水珠儿,然后就领着赵婉去了云堂。   云堂里有很好的茶叶,赵婉看着铁心源烹茶就笑道:“喝茶还是免了吧,好不容易吃饱肚子,别一碗茶下去又饿了。”   铁心源笑道:“这碗茶可不一般。喝了就知道。”   茶壶里倒出来的不是茶水,而是洁白的牛乳,赵婉撇撇嘴道:“你不是说所有的食物都要再分配吗?”   铁心源从一个食盒里取出一摞子薄薄的蛋饼递给赵婉道:“假公济私一下!”   赵婉一巴掌拍在铁心源的手上道:“作死啊,阿娘都没吃饱呢。”   铁心源嘿嘿笑道:“我娘?你太小看她老人家了,她怎么可能饿着自己和妞妞,以及铁狐狸?这些蛋饼就是她老人家给我们两个留的。快吃!”   赵婉吃了一大口蛋饼笑道:“虚伪!”   铁心源大口咬着蛋饼笑道:“这才是真实!”   赵婉一口气吃了三个蛋饼满意的拍拍肚子道:“看在这三张蛋饼一碗牛乳的份上,本公主就委屈一点下嫁了。”   铁心源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胳膊上那朵清香族人的标记道:“娘用烙铁给你弄烙印的时候可不许骂我。”   赵婉抓起铁心源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露出自己洁白的胳膊道:“来的第二天就被阿娘给烙上了,我总觉得像是给牲口留标记呢!” 第五十四章 铁心源的学费   铁心源和所有男人一样,对婚礼最憧憬的时刻是入洞房的时候。   只有女人才会在乎婚礼是否豪华,来的宾客是不是足够高贵,她身上的嫁衣能否让来宾们惊艳,场面是不是宏大。   因此,铁心源觉得新婚的两人啃一顿肉骨头然后省略掉前面所有繁琐的程序直接步入洞房花烛最好。   赵婉很明显不愿意这样做。   于是,她沐浴香汤,保养皮肤,梳妆打扮就用了整整六天。   铁心源正好用这段时间来处理一下自己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孟元直和李巧回来了,一个身上的血腥味浓郁的让人窒息,另一个身上浓重的腥膻味道直接让铁心源呕吐了。   “我们已经洗过澡了!”   孟元直和李巧对铁心源有这么大的反应非常的不满。   铁心源努力的从痰盂处抬起头,将自己放在窗口的上风位置上道:“离我远点,我马上就要入洞房了,要是婉婉觉得我身上有味道不许我上床,那就太惨了。”   孟元直一听这话,立刻笑呵呵的坐在门槛上道:“这是大事,这是大事,早点生一个孩子出来,我也好通知在东京的单远行和胡鲁努尔,早点帮你儿子铺垫一下,万一大宋官家给你生出一个小舅子,他们也好帮你清理。”   李巧也笑的很开心,拍着手道:“是啊,是啊,我家的孩子将来只当哈密的王有些亏了,他就该当这个世界的王。谁不同意,我们就干死他!”   在这件事情上,这两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也是,曾经用过同一个女人的两个家伙,有点一致性也是能理解的。   铁心源笑道:“这是以后的事情,我们现在要竭尽全力将这一百多万的回鹘人彻底的消化掉才是头等大事。如果我们的实力不够强大,将来只能依靠阴谋诡计让我儿子登上皇位,这位置不会稳当的。只有我们自己实力足够强大了,大宋朝廷里的那些老顽固们才会捏着鼻子把我儿子扶上皇位,这样从法理,人情,血裔上别人就挑不出毛病。”   孟元直淫笑道:“老子现在就担心你生不出儿子,这么些年你就没碰过女人,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生出儿子来?要不要老夫教你两招散手?”   铁心源笑道:“这种事情还是亲力亲为,亲自摸索比较好,就不劳您大驾了。”   李巧大笑道:“要是跟老孟拉不下脸皮请教,问我也是一样的,老子可是刚刚生过一对孪生的。”   铁心源正要反唇相讥,却发现尉迟文正趴在旁边的桌案上忽闪着大眼睛似乎对这三个男人的谈话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孟元直也发现了,一把提起尉迟文的脖领子就从窗户里给丢了出去。   “大人说话,一个小孩子乱听什么!”   尉迟文的小脑袋又出现在窗户上恨恨的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再过两年,我就搬去杏花楼睡!”   李巧挑起大拇指夸赞了一下尉迟文的雄心壮志,然后问铁心源:“粮食状况不妙?”   孟元直叹口气道:“一百五十万人,一百五十万张嘴,快赶上东京的人口了,不论有多少食物,也不够这么多张嘴祸祸的。”   李巧敲敲脑袋道:“当时没想那么多,以为我们的粮食多的吃不完,就想多弄点人进来,没想到会进来这么多。”   铁心源摇头道:“从天山路进来的人也就七八十万,主要是从大患鬼魅碛进来的人很麻烦。   从天山路进来的人多少都有一些积存,短时间之内还饿不死他们,从大患鬼魅碛挤进来的人就很麻烦了,他们来到哈密的时候大部分都已经快要饿死了。   因此,也就是这些人纷纷把自己给卖掉当奴隶了。   虽然这样的做法能暂时让我们节省一些粮食,可是,庞大的奴隶群同样是哈密清香国的大麻烦。   如果一个国家三成以上的人口是奴隶,这个国家就被人称之为奴隶国家,为了长久计,奴隶还是需要清理的。”   孟元直道:“现在你怎么喂养这么多的人?”   铁心源用力的揉搓一下脸,发愁的道:“欧阳修他们计算过,就算我们清香哈密国从现在开始吃大食堂,那些回鹘人自己在巴里坤湖周边找吃的。也最多能够容纳一百万的样子,而且,这是极限,剩下的人就要我们想办法了。在不动用国内粮食储存的基础上养活五十万人。”   李巧喟叹道:“就食于敌,和抢劫,就这两个法子了,有什么好考虑的。问题是我们的将领人数不够,没法子统御五十万人出去抢劫,而且,这些回鹘人和军队是两回事,这一出去,绝对会死伤惨重的。对了,目标有了没有?”   孟元直苦笑道:“五十万人,还要什么目标啊,选一个粮食多的地方推过去就是了。我觉得河西之地不错,早就看不惯西夏人了。”   铁心源笑道:“老孟选的地方不错,西夏人的主力在银夏二州,河西之地地域广阔,物阜民丰,屯驻的兵马却很少,沙洲,瓜州,肃州,以及宣化府这片广阔的地域里,只有西夏的西平军司,和甘肃军司总计四万多人。这是西夏国的三流军团,只要我们不把黑水镇燕军司给招惹过来,抢劫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李巧笑道:“其实我们最应该抢劫的是青唐!   你们两个别不好意思说,不要以为我老婆是青唐的公主就对青唐网开一面。   角厮罗死了。卓玛和青唐已经没关系了,如果需要抢劫青唐你们不用给我留面子。   这个时候,喂饱回鹘人,壮大我们清香国才是我第一考虑的事情,而不是什么青唐。”   孟元直摇摇头道:“不是顾忌你的面子,而是因为青唐本身就是穷鬼,除了牲畜之外,只有很少的一点粮食,即便是全部抢过来也达不到救援回鹘人的目的。所以啊,西夏才是我们需要优先考虑的抢劫地。”   铁心源道:“大宋已经在准备经略青唐了,如果我们这时候进军西夏,可以有力的帮助宋国减少一些后顾之忧,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借口问大宋要物资支援了。其实我很想问大宋要粮食的,可惜路途太远,要的粮食还不够路上消耗的。”   李巧揉揉太阳穴有些为难的道:“我明白你们两人的意思,进军军力强悍的西夏,一方面能抢到东西,另一方面可以消耗掉一些回鹘人。计划不错,终归有些不合适,这些回鹘人将来都会是我们的子民,故意派他们去送死,多少有些让人下不去手。”   铁心源笑道:“这是你和老孟需要考虑的问题,去西夏抢粮食的执行人是你们两个,我要去的是回鹘,趁着喀喇汗的军队还在交河州一带修整,弄死回鹘王,搬空北庭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孟元直皱眉道:“这么说你那里才是哈密真正需要出击的地方?你看中回鹘王这些年来的积存了?”   铁心源点头道:“属于人民的,终究要归还人民,这是他欠回鹘百姓的。”   李巧苦笑道:“我总以为你会向喀喇汗开战,没想到你先把兵锋指向了回鹘王这条老狗!”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我们如今是一个国家,是国家了,就要优先考虑国家的前途,而不是个人的好恶,回鹘王的存在对我们的威胁要比喀喇汗大得多,毕竟我们国内大多数的百姓是回鹘人。万一回鹘人忘记了这条老狗的不是,继而追随他,我们现在这样辛苦一点意义都没有。不杀掉他,我们恐怕会寝食难安!不如我也去回鹘北庭(别失八里),铁一他们的战力稍微差了一点。”   铁心源摇头道:“不行,只有你去西夏,我才会放心,巧哥儿虽然善于作战,却没有勇冠三军的本事。这一次去回鹘,我会留下,铁一,铁二,铁三,只带走铁四,铁五,铁六,铁三百和拉赫曼也要跟我走,火儿,玲儿,福儿他们培育的火器兵我带走两成,其余八成留给你们,火儿,玲儿也跟你们走,我带走福儿就成了。至于大先生,必须留在国内稳定局面。”   孟元直摇头道:“火器兵你必须带走四成,这是我们最大的依仗,你虽然聪明,却没有作战经验,虽然有铁四他们帮你也是不妥当的,你应该知道,他们更多的时候只是被当做骑兵来用的。”   铁心源长吸一口气道:“我们都没有大兵团作战的经验,这是我们的弱点。从现在起,兄弟们,我们只能在战火中成长自己了,好在如今有大批廉价的生命可以供我们交学费,日后,回鹘人真正的成了我们的子民之后,他们的生命我们就浪费不起了。”   李巧见铁心源已经下定了主意,就叹口气道:“大兵团作战并不难,只要你的部下没有一战击溃,后面的战事不难打。记住了,千万不要让回鹘人充当你的前军,一旦溃败,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第五十七章 送羊入虎口   孟元直带回来了两百四十车粮食,还有一些羊,巧哥带回来一千三百多头牛和骆驼。   这和他们去的方向有关,孟元直去了南边,巧哥去了西边。   这两种东西的来路其实都不是很明朗。   铁心源没有问,他们也没有说,似乎也不愿意提及。   这背后一定有一些他们不愿意触及的东西。   为了弄粮食,清香国内的悍将们四处出击,这应该是他们能从附近找到的所有食物了。   欧阳修对于清香国将领们筹集粮食的能力还是持赞许态度的。   不但一笔笔的将这些物资收进账册,还特意给孟元直和李巧一人送去了一只羊,作为犒赏。   他原以为这两个桀骜不驯的将领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羞辱,谁料想,两人非常愉快的接受了欧阳修奖励给他们的羊,欢欢喜喜的回家了。   他根本就没有弄明白,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清香国就是他们的家,不管干了多么大的事情,都是应该的,在这个所有人都削减粮食的时候,能有一只羊当奖励,足够了。   如果是铁心源接收物资,就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欧阳修很不习惯排着队去取自己的饭食,因此,每次都是嘎嘎或者尉迟文,又或者是苏轼给他取回来。   今天给她取饭的是苏轼,饭菜很简单,只有一碗黄米饭,一碗羊肉汤,一碟子青菜。   苏轼已经吃过了,就跪坐在饭桌旁伺候先生吃饭,见旁边的锦榻上放着一本新账册。   拿起来看了一眼就叹息道:“又有一百四十斤黄金入账,老师您却吃着这样的膳食。”   欧阳修笑道:“黄粱饭,羊肉汤,新鲜菜蔬,何来简陋可言?”   “哈密国的厨子手艺高超,尤其是用铁锅炒制的菜蔬更是美味至极,先生……”   欧阳修笑道:“待流民安置完毕,先生带你去太后那里讨一顿美食吃。”   “一百多万人啊……”   欧阳修笑道:“子瞻啊,你现在看到的才是一个国家正常的状态,清香谷的繁华,只是一场梦而已,他建立在坚冰之上,一旦冰雪消融,就会原形毕露。   治理一县之地,和治理一州之地,乃至治理一国,这中间有很大的差别。   很明显,铁心源具有治理一州之地的高才,这才是伊州兴盛的原因所在。   如今,他要接受的是管理一国之地的挑战,一旦他能安置好这百万流民,那么,为师回到大宋之后,就会一力促成大宋和哈密清香国的联盟。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清香国就真正成了一个国家,而不是一片马贼统御的地方。   这两者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苏轼叹口气道:“不知为何,弟子总觉得铁青蛙能度过这个难关。”   “为何?说说看。”   苏轼挠挠脑袋道:“我看到哈密国太后都在吃大锅饭,而且,公主也在吃,铁青蛙也在吃,他家的宝贝妹子也在吃,那只有大宋官职的狐狸如今也只能啃骨头。   即便这样也就罢了,清香城里的食肆说关就关,学生看见那些店老板把店铺里的食物全部上缴了,而且还是弟子亲自带人收缴的,他们没有怨言。   最让弟子难以明白的是那些武士,明明他们有资格获得更多的食物,却规规矩矩的领取了自己的那份粮食,连自己狩猎所得,也一起送去了大食堂,只拿走了皮子,肉食全部留下来了。   因此,弟子以为,众志成城之下,铁青蛙很可能会渡过难关。”   欧阳修笑道:“子瞻,清香国的太后不会只吃很少的一点大锅饭,她自然有别的食物可吃,这是一定的。   第二,老百姓是在真正的吃大食堂,这也是一定的,至于那些开食肆的商贾,他们获得了铁心源的承诺,将来必定会有补偿,因此,他们才会缴纳粮食,这会让哈密清香国获得一部分粮食,也会少支出一些粮食。   第三,那些武士都是追随铁心源打天下的心腹,他们志向高远,不会在意眼前能否多吃一两口粮食。   第四,铁心源已经厉兵秣马,将士们已经在枕戈待旦,他们就要重拾往日的马贼生涯。   第五,大批的回鹘人将会去回鹘国就食,同时也会大量的丧命,这一进一出,节省下来的粮食将会更多。   所以啊,你说铁心源能支撑过这个难关,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   从现在看,哈密清香国必将崛起,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的维系这个国家,并且帮他缔造好一个稳定的文官组织。   一个由我宋人建立起来的文官组织,就会不可避免的倾向于我大宋。   这对我大宋来说非常的重要,一旦清香国与我大宋结盟,我大宋边关,边城,的压力就会减轻一半还多,朝中相公们正好有机会来革新我大宋痹症。   所以啊,老师吃这黄粱饭,喝这羊肉汤,嚼着青菜,心中却无比的舒坦,哪怕是豁出老命去,你家先生我也会帮助哈密清香国成为西域的霸主!   你们都应该努力才是,如果达到这个目标,即便是留在哈密清香国累世为官,也定然会在我大宋的史册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这是千秋工业,眼前得失轻如鸿毛!”   苏轼皱眉道:“他们没了粮食就会去抢劫!”   欧阳修叹息一声道:“西边,北边的国度哪一个不是这样做的?   契丹人一旦遇到雪灾,旱灾就会南下,西夏人一旦遇到度不过去的灾难,就会来大宋就食。   这是他们转嫁灾难的一种方式,因此,西边,北边的国度就比我大宋更加的具有侵略性。   也就是说,西北边陲的国度,只要遇到灾难,真正受灾的却会是我大宋。   唉!自从周王室建立起来就是如此,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多少改观。   或许哈密清香国的建立会是一个转机!”   苏轼点点头,见先生已经吃完饭了,就奉上茶水,取过身边的包裹递给欧阳修道:“您吩咐弟子记录下西行的见闻,弟子昨晚已经整理完毕,请先生斧正。”   欧阳修取过包裹,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札子,翻开看了几眼之后对苏轼道:“重点是青唐见闻,和哈密之地的描述,就像铁心源曾经说过的,一定要用最平实的文字,须臾,大概,可能,也许,数千里,数百里,这样的词语一定要少用,或者不用!   这份札子不是你卖弄文采的好时候,哪怕是记成流水账,也比一片恣意汪洋的文章好得多。   拿回去重新修改,弄不明白确实的数字,就去问人,哪怕是去问铁心源也成,他会帮你的。   老师以后的职责就是治理哈密之地,你的职责却是记录下所有的西行见闻。   以后,铁心源去哪里,你就去那里。”   “他要去回鹘国抢劫!”苏轼不由得惊叫起来,他非常担心自己以后也成为一个人人不齿的马贼。   “子瞻!”欧阳修极力的掩饰着自己眼中的失望,沉声道:“国家大义之下,个人损贬何足道哉!”   苏轼咬着牙道:“弟子其实不是担心身名受损,而是担心自己真的有可能成为一个马贼……先生您不知道,铁心源他们在河曲之地绞杀草头鞑靼的时候,弟子嘴上说这样不好,其实内心里也很想参与这场屠杀,看到鲜血高高的飚起,弟子就莫名的兴奋……弟子实在是担心跟着铁青蛙的时间久了,弟子也会提着刀子去砍人……”   欧阳修皱眉道:“这也是一个大麻烦,铁心源此人极具煽动力和欺骗性,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确实难免受她影响。他干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人性中恶的极致,抛弃了所有礼法之后,如同野兽一般在世上横行,这样的生活,少年人很难不受其害。不过啊,子瞻,这正是你修行的好地方,能否秉持本心,就看你这些年的书有没有白念!”   “啊?我真的要去啊?”苏轼大吃一惊。   “一定要去!”欧阳修一锤定音!   “我会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马贼的……”   “子瞻,你天性善良,即便是成了一个马贼,也是一个马贼中的好马贼!”   苏轼经不起欧阳修一再要求,喟叹一声,还是答应了先生的要求。   大宋对西域之地非常的陌生,朝中兖兖诸公都在等着他们师徒带回一份最可靠翔实的西域记录,他们师徒没有任何办法推脱。   铁心源推门进来,将手里的文书放在欧阳修的桌案上道:“哈密流民的状况不好,为预防万一,我准备半月之后启程,还要劳烦先生为我预备好路上需要的物资和粮食。”   欧阳修指指苏轼道:“子瞻会充当大王的随军书记,为大王备好路上所需的一切。”   铁心源呲着大白牙笑道:“子瞻大才,我们在路上一定会好好地亲近一下,哈哈,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随军书记。”   听铁心源这么说,苏轼身上的肥肉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 第五十八章 郎心似铁   一个人的性格可能是天生的,可是一个人从事的职业后天绝对能培育出来的。   憨憨的如同一只胖龙猫一样的苏轼安静的待在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先生把他卖给了魔鬼。   苏轼悲愤的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力抵抗铁心源赋予自己的那些野蛮的将来。   诗歌和远方从来都是诗人美梦。   在诗人的幻境里,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宰,是禹禹独行在汨罗江畔的智者,是掌握了雷霆和闪电的神祇,更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快活的远行者。   诗人的梦境里没有多少多少对错,更多的是心灵放飞之后看到的美景。   啊!我是如此的自由……   战火和血涂满了天空,就像燃烧的晚霞,他比晚霞还要美,生命消逝的时候,连天空都在落泪……   我是就是屠杀者。   刀锋下,血飞溅,生命流逝,如同流星一般灿烂而美好……   一刀,一颗流星落下。   一刀,一朵鲜花枯萎。   一刀……   “你在傻笑什么?”   铁心源把脸凑到苏轼的脸跟前,他觉得这时候的苏轼极为诡异,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圣洁如天使,一会儿又狰狞如魔鬼,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种喝了蘑菇汤之后的痴呆。   “我想吃一整只肥鸡!”   苏轼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诗人的跳跃性思维让人很难理解。   铁心源挠着下巴道:“你知道的,粮食不够吃,现在不能这样奢侈。”   苏轼倔强的道:“我不管,我就要吃一整只肥鸡!”   铁心源回头看看欧阳修的官邸,小声道:“别着急,好歹等我们出了清香城再说啊,别人现在都啃干饼,我们吃肥鸡传出去不太好。”   “我不管,我现在就想吃肥鸡,而且是我一个人吃,你在边上看着,你是大王,不能以身试法。”   “我们可以去山里打猎,弄一只松鸡回来不难。”铁心源对苏轼从来都是非常有耐性的。   “我不吃野鸡,野鸡肉干巴巴的没肉,我要吃养的肥肥的母鸡,一口下去满口油。”   “那就等着,张嬷嬷养了十几只鸡,我去帮你讨要一只过来。”   “你最好去偷,这个时候你去要鸡,会毁了你的名声,而且,偷来的鸡好吃!”   偷鸡这种事情铁心源自然不会亲自去干,尉迟文干这种事情非常的有经验,不一会胳膊底下就夹着两只老母鸡来到了松林处。   不是张嬷嬷养的白羽鸡,是两只花不溜秋的老母鸡,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铁心源当然不会理睬这些,随手扭断了鸡脖子,就给鸡开膛破肚,然后撒上盐巴,找来一块油纸包起来,外面再糊上泥巴,在地上挖了一个野灶,就把糊满泥巴的鸡丢进去,上下都点上火,洗干净了手,等待一会吃鸡。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铁心源才看着苏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样失魂落魄?”   “我可能要成一个马贼了。”苏轼的眼睛盯着橘红色的火焰呆呆的道。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成为马贼和吃肥鸡有什么关联吗?”   苏轼抽抽鼻子道:“身家清白,志向高远,品质高洁的苏轼就要死了,我打算请他吃顿好的。”   “确实该吃顿好的,等一会就好,你一个人一只,我和尉迟文一只。”铁心源拍拍苏轼的肩膀,他觉得苏轼这种告别以往的方式不错。   “应该是我们三个吃一只!”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男人吃鸡,女人掺乎进来干什么?”铁心源头都不会的道。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过来的女人是尉迟灼灼。   “因为你们吃的鸡是我的。”   尉迟灼灼从后面走到火堆边上抱着膝盖蹲下来。   “你们好好的吃,我就不吃了。”   尉迟文朝铁心源招招手,然后就当机立断的离开了,他觉得自己要是不离开,等一会战火一定会蔓延到他的身上。   苏轼吃鸡的渴望很深,不断地用棍子扒拉着火堆,希望火着的旺一些,好快点把鸡烤熟。   尉迟灼灼见铁心源不说了,就叹息一声道:“你马上就要成亲了?”   铁心源嗯了一声道:“其实我已经算是成亲了。”   “嗯,我知道,赵婉很漂亮。”尉迟灼灼依旧低着头好像很伤感的样子。   苏轼抬头看了铁心源一眼,虽然这两人的话很暧昧,他还是决定不离开。   “我昨天去了大雷音寺,撒迦活佛说,我很有慧根。”   铁心源扒拉着火堆道:“撒迦什么时候成活佛了?谁给他灌顶的?”   尉迟灼灼蹲在地上前后微微摇晃着道:“撒迦上师接纳了他师父的甘露水、咒幔、本尊法相、铃杵。   用这些法器,配合修持仪轨,在仁宝上师的帮助下,驱散了他的所知障及烦恼障。   清净了身口意之罪业,仁宝上师还牺牲自己给撒迦上师注入智能之力。   如今,撒迦上师已经觉悟了自己心性本质的诀窍,达到内在身口意、气脉明点当下净化,成为佛的身语意三门金刚。自然可以成就世间活佛大业。”   铁心源皱眉道:“这样的大事,撒迦活佛为何不通知我?”   尉迟灼灼摇头道:“你会笑话他们的……”   铁心源怒道:“我去看猴戏难道不可以吗?”   尉迟灼灼瞪大了眼睛道:“仪轨庄严,白僧吟唱,虽没有天降莲花,可是殿中佛光大盛,你怎么能这样说。”   铁心源怒道:“以后不许再去大雷音寺,好好地一个女子被那些该死的家伙们给骗成什么样子了。”   尉迟灼灼委屈的道:“你不娶我,还不许我信佛?”   苏轼一屁股坐在地上,吃惊的看着尉迟灼灼,见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就把鄙视的目光投射在铁心源的身上。   铁心源觉得自己的脑袋疼了起来,揉着太阳穴道:“嫁给我有什么好,我娘有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婉婉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你要是进了我家的门,能活两年算你厉害!后宅的事情我又不能一直帮你,万一我回来的时候她们告诉我你掉井里了,我能怎么办?”   “试试啊!不行我就跑!”   “算了吧,与其那样,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你要是出事了,尉迟雷能找我拼命。”   尉迟灼灼叹口气站起身道:“我就知道你不想娶我,太后没你说的那么恶毒,赵婉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小气,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可能让你难堪?算了,总归是我命苦!”   尉迟灼灼说着话,慢慢的起身,沿着小路下山了。   “现在,我们可以一人一只鸡了。”苏轼呲着白牙笑的非常淫荡。   叫花鸡熟了,香味依旧,砸开泥壳,鸡毛全部粘在泥土上,一股浓香就窜了出来,苏轼顾不上许多,探手抓过一只比较大的鸡,就嘻嘻哈哈的忍着烫开吃了。   铁心源也开始吃鸡,只是今天胃口不好,撕扯了半只就不想再动,见苏轼渴望的瞅着自己手里的鸡,就把剩下的半只鸡递了过去。   苏轼用油纸包好那半只鸡,对铁心源道:“给我先生留半只。”   铁心源笑道:“君子状的苏轼死掉了没有?”   苏轼拍拍胸口道:“已经被鸡肉给埋掉了,你放心,我现在就能跟着你去干那些丧良心的事情了。不过,你刚才对待那个女子的事情我还干不出来,我想要变成你这种狼心狗肺的样子,估计还需要跟着你学几年。”   回到城主府,铁心源就把自己埋进公文堆里,如今批阅公文变得简单多了。   欧阳修果然大才,经他之手处理过的文书上经常有他的一些批阅,铁心源只要看看欧阳修的做法合不合心意,如果合心意,就批阅一个准字,如果不同意,就要写上自己的期望和准备达到的目的,打回去让欧阳修重新安排。   批阅准字的时候多,打回去的机会很少,至少,在处理日常的公务上,欧阳修远比铁心源做得好的。   批阅完公文之后,铁心源就发现自己的心情好多了,看样子苏轼说的没错,自己肚子里果然是一副狼心狗肺。   尉迟灼灼回到房间之后,脸上却没有多少悲伤之意,摘掉头上的头饰,就靠在软榻上继续看书。   尉迟文的脑袋从窗户外面探进来道:“有收获吗?”   尉迟灼灼随意的嗯了一声。   尉迟文继续问道:“嗯是一个什么意思?”   “他不许我亲近大雷音寺!”   尉迟文想了一下道:“你这样拖着很没意思,我做这样的事情更丢人。九爷没必要非要把你绑在大王的身上,尉迟一族想要在哈密国站稳脚跟,有我就足够了。”   尉迟灼灼白了尉迟文一眼道:“他不会过河拆桥的,这一点我敢肯定,他如今把我尉迟一族当亲人看,我们就不能让他失望。你喜欢干事情,就去干你的,我想嫁给他是我的事情,和尉迟一族无关,哪怕和他耗上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关你什么事情?”   尉迟文嘿嘿笑道:“你这辈子完蛋了,被大王吃的死死的,既然你喜欢,我当然不会多事,你高兴就好。” 第五十九章 赵婉的日常   赵婉爬伏在一张青玉床上,从上方流下来的温泉水密密的跌落下来,击打在她凝脂一般的背上,臀上,而后弹开,在青玉床上汇集成小溪最后跌落在地上。   铁锤和铁棒两人卖力的摇着水车,不断地将池子里的温泉水送到高处,王后喜欢温泉水击打在身体上的感觉,她们两人早就知晓了。   随着赵婉右手轻抬,铁锤和铁棒两人立刻就让水车停下来,快步来到青玉床边,用柔软的棉布擦干了赵婉的身体。   或许是温泉水熏蒸的缘故,赵婉的身体微微泛红,如同淡红色的玛瑙一般泛着健康的光泽。   玫瑰油是远来的波斯商队敬献给哈密城主的礼物,红褐色的玫瑰油刚刚从白玉瓶子里垂下来,玫瑰的芬芳就溢满了整个房间。   “不要太浓烈!那样显得有些轻佻!”   赵婉半眯着眼睛轻声道。   铁锤连忙道:“涂抹过后会清洗掉,连用三天之后,您的身体就会自然散发出玫瑰的芬芳。”   赵婉摇头道:“那就稍微等一下,现在的味道太浓烈了,等第一层气味消失之后再涂抹。”   铁锤和铁棒弯腰应是,见赵婉似乎有些困倦了,就悄悄地退出了房间,玫瑰油的气味芬芳,只是太浓烈了一些,山风吹过白色的纱幔,带走了最初的浓烈气味,慢慢的,玫瑰油的味道开始变淡,似有似无,却久久不散。   睡了一小会的赵婉睁开了眼睛,瞅了一眼赤身裸体趴在池子边上呼呼大睡的水珠儿,轻轻地摇动了手边的铃铛。   铁锤,和铁棒两人从纱幔后面走出来,而水珠儿也睁开了迷茫的眼睛,抹一把口水,懒懒的爬起来,凑到赵婉跟前道:“肚子饿!”   赵婉正接受铁锤和铁棒的按摩,偏过头看着带鱼一般身材的水珠儿道:“你不是刚刚吃过吗?”   水珠儿吞咽了一口口水道:“中午吃了好大一碗黄米粥,可是还饿!”   “那就是在长身体,你不是一直抱怨自己的胸太小了吗?现在就要多吃才好。”   “我就算是想吃,现在也没得吃,整天吃那些煮过的果子,我想,我的胸就不可能大的起来。”   赵婉得意的看看自己高耸的酥胸道:“那就没办法了,你总是要多吃一点的,盒子里还有一些炒熟的松子,你可以先垫一垫,吃晚饭的时候我的饭给你。”   水珠儿羡慕的道:“您每天吃一点点饭食,身体却长成这样,奴婢见了,都流口水,便宜那只蛤蟆了。”   吃加餐的事情,赵婉自然不会告诉水珠儿的,这种事情只能做不能说的,这个傻丫头到现在都看不明白,活该她饿肚子。   “明日您就要成亲了,今天,城里来了好多大人物,听说,大雷音寺的活佛也来了,准备给您和大王祈福。”   水珠儿裹上棉布单子,抱着食盒老鼠一样的开始磕松子,一会就磕了好大一堆松子壳。   重新沐浴过后的赵婉在铁锤和铁棒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衫,站在纱幔前伸一个懒腰对水珠儿道:“我们去看源哥儿吧。”   水珠儿的神情立刻变得欢喜,连忙道:“好啊,好啊,他是大王,那里一定有吃的。”   赵婉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每日里沐浴完毕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平日这个时候,她会去王柔花那里喝茶,逗逗铁狐狸,教铁妞妞认几个字,然后就和水珠儿来到云堂里看书,顺便看看天山出岫的轻云,懒懒散散的一天就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也就显得清淡了一些,她今天很想去看看铁心源,看看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铁心源的心情并不好,即便是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心情同样不好。   一百多万人的安置工作,无论官员们多么在意,多么小心,依旧会出问题。   他万万没有想到,回鹘人的秉性会如此的恶劣,那些先一步来到巴里坤湖的回鹘人,竟然不允许后来的回鹘人进入巴里坤湖周边,他们甚至纠集了上千人的队伍,阻止官府继续向巴里坤湖安置流民。   “太仁慈了!”铁心源叹了口气就在文书上批阅。   宋人官吏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他们想要稳定,为了这个目标他们甚至会牺牲自己身为官府的权威。   这才让一场很小的抗议变成目前这种毫无理性的冲突,如果这样的冲突再演变下去,回鹘人就会得寸进尺。   “为首者斩立决,从者执行十一抽杀令,今后若有阻挠官府安置流民者,一体斩决!”   这就是铁心源发给铁三的军令,这样的命令,即便彭礼是一个大宋贪官,他也执行不下去,一次斩杀上百人,这在大宋是一个大事件。   流民的安置并不顺利,不仅仅表现在回鹘人的自私上,还表现在粮食分配的不均上。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均匀的,每人每天多少食物都是有定量的,流民拿不到粮食,他们只能端着饭碗去大食堂吃饭,每日两顿,这是固定的。   他们之所以会说不公平,是因为来自清香谷的伙夫们会习惯性的给妇孺多给一些,那些青壮们就觉得这非常不公平,认为自己干了最多的活计,却分配到最少的食物,这让他们无法忍受。   “习俗啊,想要改过来,真是太难了。”   看到这份文书上欧阳修写的两个大大的“无耻”二字,铁心源还是不由自主的叹息了出来。   和大宋妇孺优先的理念不同,回鹘人依旧遵循着狼群的习俗。   食物的分配方式在他们看来应该是这样的,先狼王,后强壮的公狼,然后是强壮的母狼和狼崽子,最后才是老弱病残。   这种食物分配方式,在西域之地是非常有道理的,在平时,没了强壮的男人,回鹘人的部族就不可能存在,因此,保住强壮的男人,种族才会存在。   回鹘人忘记了一点,他们如今不是一个部族,而是身在一个国家之中。   国家抵御外敌的力量要比部族强大的多,到了这个阶段,种族的繁衍和国家的壮大就成了首要的问题,妇孺们的地位显然要比以前重要。   清香谷的西域人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而这些回鹘人依旧生活在蛮荒中。   赵婉撑着伞过来的时候,铁心源刚刚放下手里的笔,在他的批示中,他希望地方负责安置流民的胥吏们将那些对这种分配食物方式有意见的人挑选出来。   把他们重新编成一队,专门给他们设置一个大食堂,看不见妇孺们吃东西,他们或许就会安静下来。   朝三暮四和暮四朝三的事情,用来糊弄这些人应该足够了。   他还在批文中鼓励那些来自大宋的胥吏们的胆子能够再大一些,能够多一些变通,遇到这样的小事情,应该在第一时间里自己解决,而不是来文书向上级求教。   犯了错误也不要紧,只要及时改正就好,目前,哈密清香国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危机之中,渡过难关为首要目的。   赵婉进了房间,铁心源都没有发觉,坐在外间的尉迟灼灼自然早就看见了赵婉,想要通报铁心源一声,却被赵婉一个眼神就给阻止了。   她很想无视赵婉的命令,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赵婉施礼之后,就抱着一摞子文书离开了房间。   铁心源闻到了玫瑰的芳香,转过头看着赵婉笑道:“波斯人的手艺不错,这玫瑰精油的香味很有层次感,而我的婉儿更是聪明,在千变万化的香味中捕捉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一种。”   赵婉极为自然地探手抱住铁心源的脑袋笑道:“就怕别人说我在这个时候还用昂贵的玫瑰油。”   铁心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赵婉怀里馥郁的香味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不论在任何时候新娘子总是最大的。堂堂的大宋长公主,用一点玫瑰精油算什么。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去阿娘那里喝茶?”   赵婉笑道:“阿娘去找萨迦活佛谈论佛法去了,听说还打算请撒迦活佛给我们挑一个好时辰。”   铁心源哈哈笑道:“其实是铁狐狸喜欢上了撒迦那里的酥油花,现如今,每天都要舔食一朵酥油花。”   赵婉诧异的道:“就这事用不着阿娘亲自去吧?”   铁心源笑道:“怎么不用去啊,铁狐狸吃了人家供桌上的酥油花……”   “哈哈哈,原来是铁狐狸对佛祖不敬。”   “也不是,主要的原因是铁狐狸吃了供灯用的酥油花,那东西里面添加了火油不能吃,吃坏了肚子,阿娘其实是带着铁狐狸去找撒迦活佛看病。”   水珠儿连忙道:“其实太后不用去找活佛啊,公主来的时候从洛阳带来了一个神医,他的医术很好,能看好铁狐狸的。”   铁心源笑道:“你说张风骨?”   “是啊,他的医术很好。”   铁心源奇怪的看看水珠儿,和赵婉对视了一眼然后道:“他在哈密,负责清理哈密城中最后的老弱病残,你如果想见他,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了。” 第六十章 哈密,没有蜜糖   张风骨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痛,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憩一会,身子才挨到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的鼻子已经没有什么嗅觉了,张风骨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肮脏的人类聚居地。   六千人忙碌了整整十天,才把这座哈密城给清理出一个大概的模样。   垃圾和窝棚都被拆掉了,可是,浓郁的臭味却无论如何都消不掉。   直到最近,张风骨才听清香谷武士说,那些回鹘人在哈密城的地底下,埋葬了非常多的尸体……   土层很薄,在太阳的蒸晒之下,尸体腐烂的味道就会弥漫全城。   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要哈密城完全恢复以前的样子,至少需要两年时间,等待地下的那些尸体完全腐烂化为泥土之后才有可能。   张风骨觉得这半个月的不眠不休的工作之后,他的医术长进很大。   在这半个月里,张风骨发誓,自己见到的病例远远地超过父亲和伯父他们一生行医的总和。   仅仅是皮肤溃烂这种疾病,他就整理了不下三十种。   回想起第一次进城,自己被那些带着各种奇形怪状疾病的人围住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好在,他是一个医生,很快就适应了这一切,当他每天累的如同一匹老狗一样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面甚至来不及想别的事情,就会被睡魔带去梦乡。   今天,张风骨打算给自己放半天的假期,好好地看看这座被回鹘人称之为庇护之地的城池。   如今的哈密城已经见不到多少回鹘人了,听说大王准备将这座城池交给大雪山来的汉人。   因为粮食的关系,这些汉人们每家都几乎雇佣了七八个回鹘人帮自己干活,所以,很多不用种地的汉人就会搬进哈密城里住。   当然,这样的优待是有条件的,哈密国需要他们即将成熟的庄稼,来喂养上百万的回鹘人。   肮脏对回鹘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哈密目前的模样和他们以前的居住地差不多,都是随便搭建一个棚子,然后全家老小挤在一起睡觉。   没有了牛羊和牧场的回鹘人其实跟死去已经没有区别了,一无所有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   令回鹘人奇怪的是,哈密的大王竟然主动拨出粮食来喂养他们。   这件事在一开始的时候,惊恐的回鹘人没有一个人敢进入那个巨大的草棚子底下领食物吃。   贵族从来就没有好人,贵族就代表着抢劫和掠夺,这是他们一贯的认识。   那些部族首领们或许会照顾一下自己的族人,而这种照顾也是以族人成为自己奴隶为前提的。   指望一个由马贼组建的国家能够明白什么是百姓这个含义,实在是对他们的要求偏高了。   百姓的存在对他们唯一的意义就是有人能帮助自己不劳而获。   一群饿的快要死的孤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于是,他们在其余回鹘人怜悯的目光中走进了草棚子,看着他们每人都获得了一大碗食物,看着他们吃完了食物从大棚子里出来,看着他们没有被活活毒死……   于是,所有的人都冲进了棚子……   踩死踩伤了六百七十多人!   张风骨是亲眼看着这些回鹘人是如何学会规矩的。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大宋胥吏们声嘶力竭的要求他们排好队,一个个的娶厨子那里装饭。   这样的行为对那些听不懂宋话的回鹘人来说个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直到那些彪悍的武士用棍棒,铁链,鞭子没头没脸的抽打那些抢的最欢,挤的最凶的人身上,他们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当他们看到大锅里的食物快没有的时候,骚乱又开始了,这一次,从厨子那里探出来一大排长枪,流血的尸体接连不断的从人群里被挑出来之后,回鹘人很自然的就学会了排队。   听说那一天的饭食微微发红……   张风骨沿着城墙慢慢的游荡,在这座夯土城墙的外面,四五万人正在紧张地修建一道更加高大雄伟的石头城墙。   外面的石料堆积如山,即便如此,依旧有源源不断的石头被马车,牛车从不远处的天山运送过来。   城墙的一周几乎都在施工,城墙的边上高耸着无数的木头架子,每当架子下的回鹘人用绳子绑好了巨石,就有七八个回鹘人拖拽着另外一条绳子,轻易地将巨石摆放在它应该待得地方。   张风骨估计,最多再过一个月,这些被分成无数段的外城城墙就会全部合拢,到了那个时候,一座巨大的城池将会出现。   他隐隐约约的听人说过,将来,清香城将作为皇城使用,而哈密城将成为宰相和文武百官发号施令的地方。   这样的安排真是太奇怪了,皇帝和宰相竟然不在一个地方,难道大王就不怕出现什么状况吗?   天山上又传来打雷一般的巨响,张风骨已经对这种巨响见怪不怪了,据说这种旱雷能够开山劈石,哈密城外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石头,全是这些旱雷给劈出来的。   他很想去看看这些旱雷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会听大王的命令,专门劈山开石,却被清香谷武士给挡回来了。   据说,天神干活的时候,凡人不能旁观。   连天神都挺大王的话,这让回鹘人非常的疑惑,不过,这样的疑惑没有维持多久。   大雷音寺来的活佛在天山下念经之后,有些回鹘人就开始虔诚的信奉佛爷了。   回鹘的小姑娘其实很好看,尤其是把小脸洗干净之后就更加招人喜爱了。   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眉毛又翘又长,笑起来脸蛋上还有两只酒窝。   男孩子也是一样,除了皮肤稍微黑了一点,也长得招人欢喜。   这些没人要的孩子是哈密城最后的居民。   没有了大人和他们抢吃的,这些濒临死亡的孤儿在吃了几天饱饭之后,就重新恢复了孩子的童真。   这些孩子马上就要送去清香城了,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送过去,就是需要张风骨好好地观察一下这些孩子是否有什么恶疾。   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总是跟着张风骨,她的腿稍微有点瘸,最多只有五岁的样子。   张风骨已经帮这个孩子看过了,她的腿被人踩断了,没有好好地接骨,所以就变瘸了。   张风骨准备等这个孩子的身体再恢复的好一点就重新把她的腿从患处断开,给她重新接骨,要不然这孩子这一辈子都将是一个瘸子。   走了很长一段路的张风骨觉得有些累,就坐在土城墙上,取出一块馕饼开始吃,那个小姑娘也很自然的坐在他的身边,却没有张嘴讨要食物。   张风骨无奈的在小姑娘的鼻梁上点一下道:“贼精,贼精的小丫头。”   说完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取出一条子风干肉拍在那个孩子枯瘦的小手里。   如今,这风干肉可是稀罕东西,只有军队里才会配发这东西,张风骨的官职在军队,所以他才会有肉干,不过,也不是很多,只能用来充饥,不能当饭吃。   小丫头的小牙齿虽然细小,咬起肉干来却非常的有力,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城墙上,看着天边将要落下的夕阳,构成一幅很美的画卷。   回鹘人快要收工了,也不知是谁唱起来了回鹘人的小调,张风骨听不懂突厥话,只记得这首歌似乎很好听,歌声悠扬,婉转,凄凉,让人几乎潸然泪下。   身在哈密城的欧阳修也听见了歌声,停下手里的毛笔,打开窗户,看着暮霭沉沉的天边,自言自语的道:“天国吗?这需要自己创造啊!”   感慨了一会,就合上窗户,唤来了自己的助手周琰,指指桌上的文书道:“哈密城的粮食支应已经给到了八月底,石料的供应一定要跟上,我已经从清香城调派了三千头牛给你们,至于大车,需要你们就地取材,无论如何,八月初,哈密城的外墙必须合拢,四座城门也必须建立起来。到了八月底,这些民夫就必须离开哈密城,赶往异地就粮,你应该知道轻重。”   周琰躬身道:“民夫撤离之后,何人接手哈密城?”   欧阳修摇头道:“暂时不知,大王还没有明确的诏令下来,不过,以老夫看来,汉人入住哈密城的可能性最高。”   周琰笑道:“大王是在培育我哈密清香国的富裕人口吗?大雪山下的那些汉人,这一次有福了,别人成为地主需要一两辈人才能达成,他们仅仅是因为一纸诏令!”   欧阳修看着周琰皱眉道:“这并无不妥。”   “下官知道,一个王朝总要有自己的臣民,大王早就完成了清香城人心的统御,而那些来自我大宋的百姓,是大王天然的臣民,现在收拢汉人之心,确实是很有必要的。大王估计是想一步步的来,等汉人的心都被收回来之后,下一步大概就要对这些回鹘人行怀柔手段了。没想到啊,大王看似年轻,做事却步步为营,不肯超前一步!”   欧阳修对属下有这样的见地很是欣慰,拍着周琰的肩膀道:“再磨勘两年,回到大宋担任一任知府的才能就有了。” 第六十一章 烛爆双蕊,龙凤呈祥   农家的婚宴,酒宴不丰,浓情却不欠。   王柔花笑吟吟的指挥着以孟元直老婆侯氏为首的一班妇人操持儿子的婚宴。   侯氏已经是第六次开始抱怨了。   “太后,这实在是太简陋了……”   忙着从大锅里捞面条的王柔花笑道:“有肉,有面,有汤,有酒,有菜哪里简陋了?”   侯氏跺着脚道:“只有一碗猪肉面,两碟子菜蔬,一壶酒,如何不简陋?这连大宋普通人家的婚宴都不如,如何配得起我哈密清香国国王和王后?”   王柔花麻利的给六个大碗里的面条浇上汤汁,整整齐齐的码在木盘里,往侯氏手边一推道:“快送上去,铁心源只是一个铁匠的儿子,摆什么排场!”   侯氏闻言低吼一声,一只手抄起木盘道:“也罢,你这个太后都不嫌丢人,操了什么心!”   见侯氏出去了,王柔花莞尔一笑,又安排卓玛端上去两坛子葡萄酿,这才闲下来。   瞅着满院子忙碌的妇人自言自语的道:“简陋?我儿子娶的是大宋长公主,证婚的是吐蕃活佛,和大宋右谏议大夫,唱诗的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才子,傧相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盖世猛将,迎宾的是青唐驸马,贺宾的是我儿生死与共的兄弟,守卫洞房的是来自波斯的马木留克阉割骑士。那里简陋了?”   侯氏面带羞愧的将面条给欧阳修和撒迦活佛送了上去,连连道:“简慢了……”   欧阳修泰然自若的端起面条赞叹道:“七哥汤饼老夫不吃久矣,今又见之,令老夫食指大动,萨迦活佛,失礼了,老夫这就开动。”   撒迦活佛大笑道:“人间喜事,尽在这一面之中,欧阳先生且慢,容老僧一同发动。”   两人哈哈大笑,端起大碗,风卷残云一般就把面条吞进了肚子。   两人一起放下碗筷,萨迦活佛道:“吃了这碗面,老僧方觉我苯教一脉将出息放在哈密王的身上,是何等正确的一件事。”   欧阳修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这一场婚宴,在老夫看来已经把剩下的十里路给补足了。却不知活佛的贺礼在那里?”   撒迦笑道:“一百辆车的粮食,一百辆车的布帛,再加五百僧兵,密宰以为如何?”   欧阳修笑道:“难为活佛了,金银珠玉易得,粮草衣料难得,护教僧兵更让我王如虎添翼,欧阳修在这里先谢过了。”   撒迦笑道:“且慢!先生身为大宋右谏议大夫,难道就这样空手而来吗?”   欧阳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通关文书放在桌子上傲然道:“这里有七十二封加盖了我大宋市舶司大印的通关文牒,可以从我大宋任何边关进入大宋内地,即便是杭州,苏州也能去得。只要商贾们有了这封通关文牒,可在我大宋境内任何地方进行官卖,活佛以为如何?”   撒迦大笑道:“甚好,有此文牒,十万粮草只是呼吸间的事情。”   欧阳修扫视一眼酒宴会场,感叹一声道:“群贤毕至,猛将如云,哈密如今就要西起大风,却不知结果如何?”   撒迦嘿嘿笑道:“老夫全程参与了哈密王建立哈密国的全部过程,因此,老僧对哈密王的信心要比欧阳先生足一些。如果先生见过哈密王是如何对付回鹘王子和契丹祖鲁大王府的,那么,您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心。”   欧阳修笑道:“大雷音寺正是活佛这种信心的保证吗?”   “确实如此,它将成为我苯教的祖庭丛林!”   “如此,老夫就可以不再担忧苯教半途撤退的问题了,可以将苯教的能力加算在哈密国的身上。”   撒迦微微一笑道:“如果先生能够说服哈密王让我苯教成为哈密国的护国大教,老僧号召全天下的苯教僧众为哈密国死而后已如何?”   欧阳修笑道:“此事后议,新人已经出来了,我等上前,先恭贺哈密王如何?”   撒迦哑然失笑,起身与欧阳修一起上前迎接铁心源和赵婉。   铁心源一身黑色的蟒龙袍,一条粗壮的五爪金龙从袍服下摆一直盘旋到胸口,一张狰狞的面孔正正的出现在铁心源的胸口,怒视四方。   这件龙袍,乃是尉迟一族的巧手按照于阗国的旧制制作的,原本龙袍上是缠满龙图的,被铁心源一口否定,只要最前面的一条金龙就足够了。   头上的紫金王冠上镶满了宝石,铁心源觉得这顶帽子足足有十斤重。   回头看看赵婉头上的那顶极为夸张的凤冠,心里面顿时舒坦了很多,那顶凤冠上满是金珠,想必分量也一定不轻。   赵婉千挑万选了身上这件紫色嫁衣,和铁心源一样,这件嫁衣上也用金线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若是在平日里,铁心源一定会笑话两人身上的衣衫,但是,今日是自己的大喜日子,穿这样夸张的袍服反而引来众人的赞叹。   赵婉见铁心源两只眼睛上下打量自己,虽然脸上还有一道薄薄的纱幔,也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今日不能失礼,于是就挺胸抬头,跟在铁心源的身边亦步亦趋。   酒菜不多,众人自然很快就吃完了,一个个身上都穿着簇新的衣衫,准备参加大王的大婚典礼。   欧阳修原本打算,将登基大典和婚礼一起举办的,却被铁心源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三政策给说服了。   铁心源认为,只有在彻底的吸纳了回鹘流民,击败了虎视眈眈的喀喇汗,在哈密彻底站稳脚跟,谁都不畏惧的时候才可以有一场登基大典。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哈密清香国封赏下去的官职,才会被所有人接受并以礼待之。   王柔花的安排非常的简单,她没有将这场婚礼当做哈密之地划时代的大事,而是当做一个含辛茹苦的农妇终于把儿子养大成人的奖励。   笑呵呵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等待接受铁心源和赵婉的三拜九叩大礼。   对于三拜九叩大礼,欧阳修是不同意的,大宋公主下嫁,从未有过叩拜公婆的事情。   相反,为了弥合皇族的辈分,有时候会把驸马的辈分提高一辈和他父亲等同,这样的例子在大宋比比皆是。   王柔花历来随和,但是在这一件事情上口风丝毫不松,即便是欧阳修说出天大的理由来,她依旧不同意。   还是赵婉主动对欧阳修说,她如今已经为人妇,自然已经不是大宋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是铁家的儿媳妇,儿媳妇跪拜父母乃是人伦大礼,岂是区区皇家规矩能制约的。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大宋境内,自然会被人议论纷纷,甚至会有言官弹劾长公主赵婉。   如今在距离大宋万里之遥的哈密,欧阳修抱着货到地头死的想法,咬着牙认了这件事。   在傧相孟元直的带领下,在欧阳修,撒迦,仁宝,以及哈密大大小小官员的观礼下,铁心源带着赵婉朝端坐在椅子上的王柔花顺利的进行完毕了三拜九叩大礼。   感谢母亲把他带来人间,感谢母亲不辞劳苦将他抚育长大,感谢母亲为自己操劳一生。   对于儿子,王柔花历来是粗放管理的,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儿子成亲,她心里忽然心酸的厉害,不由得想起铁七哥将她母子抱进洗澡桶的温柔,想起铁七哥在滚滚浪涛中毅然决然的松开了手中的救命木桶,终被波涛卷走的事情。   不由得泪如雨下,抬头看着晴朗朗的天空大声道:“七哥,我已经把我们的儿子抚养成人了,他娶了大宋的长公主,一个很好地孩子。七哥,妾身求您保佑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一生无忧无虑!”   铁心源轰然跪倒,和赵婉一起向九天之上的铁阿七行礼。   礼毕之后,王柔花似乎放心了千斤重担,抬手摸摸儿子的面孔,又拉着赵婉的手,终将他们的手合在一起道:“此生定要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赵婉低声道:“谨遵母命,孩儿一日不敢或忘!”   王柔花微笑着点头,从身边的一个锦盒里取出一柄钥匙递给赵婉道:“从此宫闱尽在你掌握之中,贤惠仁慈当为第一!”   赵婉接过钥匙再次谢过王柔花赏赐,却见王柔花大笑起身朝欧阳修和撒迦活佛施礼道:“欧阳先生,萨迦活佛,如今老身一身轻松,通体舒泰,不知两位还能否再饮一杯?”   欧阳修和撒迦一起大笑道:“太后所愿,正是我等所请,现如今,已然到来小儿女调笑之时,我等正好饮酒谈笑。”   说罢,三人在哈密官员的簇拥下径直去了云堂,对喧闹的婚礼现场再也不看一眼。   李巧笑吟吟的凑过来,火儿,福儿,玲儿一干兄弟也大笑着凑过来,抬起铁心源一溜烟的就跑了。   孟元直笑嘻嘻的朝赵婉拱手道:“还请王后在洞房等待,在下喝酒的意愿也已经迫不及待了,哈哈哈……”   说罢,三两步就窜上前去,和李巧等人嘻嘻哈哈的一同离去。   侯氏朝丈夫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道:“没一个好的!”   说完就笑嘻嘻的和张嬷嬷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赵婉向温泉汤边的精舍走去,今夜,那里真是龙凤和鸣之所。 第六十二章 花烛夜   铁心源入洞房,最高兴的却是孟元直。   这样说或许会有一点语病,然而,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侯氏不明白晚归的丈夫今天到底怎么了,骑在她身上有些索求无度的样子。   当侯氏从迷乱中再一次清醒过来,又看见丈夫抱着她的腰身蠢蠢欲动。   “我们要多生孩子!”   这是侯氏在灵台还有些清醒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时间里她都在愉快而疯狂的迎合自己的丈夫,这对她来说很重要,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尉迟灼灼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精舍把自己埋在黑暗里。   尉迟文的小脑袋忽然出现在她的脸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笑道:“人家洞房花烛夜,你却凄凄惨惨的坐在黑暗里,是否伤心人别有怀抱?”   尉迟灼灼没有看自己的弟弟,依旧坐在那里发愣,满脸的哀伤看得人心痛。   “铁心源不要你是有道理的!知道这个道理的人不多,我恰恰是一个。”   “什么道理,我负责清香国全部的文书,每一封文书都要经过我的手,为何我会不知道?”   尉迟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咬着牙道:“因为这个道理不能见著文字,甚至不能说出来,只能意会。”   尉迟灼灼没有问原因,她知道问了弟弟会说,却会让弟弟难做。   “在你看来,这个道理要比我重要得多?”   尉迟文牙痛般的吸一口凉气道:“姐姐,在我心里你是一个无可替代的人,但是啊,即便是这样,弟弟我还是认为那个道理可能比你重要一些。”   尉迟灼灼听弟弟这样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揽着弟弟的肩膀道:“听你这样说我就不难过了,连你都这样认为,那么,那个道理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道理才对。按照你说的,他不要我,不是我不够好,而是被其他的事情捆住了手脚。这样的我还难过个什么劲,我们尉迟氏是从灰烬里走出来的家族,我知道很多的时候,事情并一定会顺从人的心意走,我等着看那个道理开花结果就好了。”   尉迟文有些苦涩的道:“可能时间很长。”   尉迟灼灼笑的更加开心,调皮的拍拍弟弟的脑袋就站起身,准备去温泉沐浴一下,铁锤,铁棒的按摩手法很好,养足精神睡一个好觉,才能有足够长的时间去看最后的结果。   尉迟灼灼走了,尉迟文却陷入了迷惘之中,他不理解自己的姐姐为何要为铁心源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铁心源和孟元直他们希望赵婉的儿子将来能够入住大宋,正在做铺垫,这不但需要各个方面的支持,更需要一些运气。   尉迟灼灼走进属于她们的浴室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箫管般的低吟。   站在外间的铁棒一张俏脸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见到尉迟灼灼走了进来,连忙迎上来,两条腿却在微微的颤抖。   “谁在谁在里面?”   铁棒一言不发,小嘴闭的严严实实的。   尉迟灼灼侧耳听了一会,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指着那边小声对铁棒道:“泽玛?她和铁锤在一起?”   见铁棒依旧不做声,尉迟灼灼轻笑着就进了另外一间浴室,于阗皇家出身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动静。   能让泽玛这样的女人禁欲一年多,真是太罕见了,尉迟灼灼想起今天婚礼上泽玛那双哀怨的眼睛,就对泽玛现在做的事情非常的理解。   这是一笔算不清,理不出来的烂账。   精舍里的灯火辉煌,将整座精舍照耀的如同白昼。   铁心源和赵婉的新婚夜却没有泽玛和尉迟灼灼想的那样香艳。   在张嬷嬷和水珠儿都离开之后,两人立刻就没了白日里的端庄。   不约而同的瘫倒在一个床榻上,看着懒洋洋的。   铁心源费力的解开绑在下巴上丝带,顺便帮赵婉也解开,取掉两人头上沉重的冠冕,就躺在一个床榻上相互瞅着。   “我们成亲了?”赵婉有些迷糊。   铁心源打量一下房间里的陈设,包括龙凤烛台,巨大的花球,还从身下摸出一枚红枣拿给赵婉道:“应该是成亲了,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经历。”   “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铁心源愣了一下,然后指着大床边上的柜子道:“你的陪嫁里面应该有一种说明书。”   赵婉甩掉鞋子,从鞋子里取出一只鞋垫递给铁心源道:“是不是这样?”   铁心源接过鞋垫瞅了一眼,再次感叹皇家织造的精湛手艺,那上面用浮雕绣绣着一对正在行周公之礼的男女,绣工很好,那对男女的神情表现的栩栩如生,只是乳房似乎被放大了,绣的很夸张。   “我娘给的,她说我没有教养嬷嬷,还说我可怜,就塞给我大堆这样的东西。”   铁心源丢掉鞋垫,将赵婉打横抱了起来,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深深地呼吸两口。   赵婉咕哝了一句,就反手抱住铁心源她觉得铁心源像是要吃掉他。   两人天不亮就被折腾起来,然后充当了一整天的人形玩偶,现在才安静下来,铁心源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将赵婉放在大床上的时候,他发现他们两人身上的穿的衣服简直就是一副枷锁。   给赵婉脱衣服就像是扒苞米棒子上的皮,剥掉一层还有一层,好不容易剥光了,赵婉却大惊失色,一骨碌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跳进了屋子中间的那座温泉池子。   铁心源低头嗅嗅自己衣衫,叹了口气,费劲的脱掉衣衫,把潮乎乎的内衣丢在地上,也跳进了池子。   池子里的赵婉如同一条美人鱼,欢快的在不大的池子里来回穿梭,丰隆的臀部偶尔露出水面,荡漾起一圈水波,那一抹白色,让铁心源心驰神往。   探手去捉这只调皮的美人鱼,却总是让她利用自己滑腻的皮肤一一的溜开……   就在铁心源准备利用身体挤压彻底捉住美人鱼的时候,美人鱼却自动送上门来,趴在他的胸膛上,咬着的耳垂轻声道:“好看吗?”   这句话说完,铁心源就失去了理智,从水里捞起湿漉漉的美人鱼抱在怀里一步步的走向那张大床。   将粉腻雪白的雪白的身体放在柔软的锦被上,随手拉下了帐幔……   良久之后,赵婉的惊叫声忽然响起:“为何我没有落红?”   铁心源懒懒的一把拥过坐起来的赵婉道:“自从看到你精湛的骑术之后,我就不指望你有落红。”   “你是说我的第一次给了马鞍子?”   “别说话,这时候你怎么这么多话?”   铁心源的手在赵婉雪白的身体上游走,对于赵婉有这么多的废话非常的不满。   “你不关心落红这件事吗?”   “我比你更加了解你的身体,乖乖靠过来,我捉不到另一只。”   “可是,我应该有落红的,张嬷嬷告诉我七八遍了,一定要把帕子留起来……”   “那就拿帕子在你咬伤我的地方沾点血,刚才痛的我差点反咬回去。”   “哦!”   赵婉笨拙的用一张纯白的丝帕轻轻地在铁心源的肩膀上擦拭一下,汗水混着血渍,顿时让那张丝帕成了抹布。   “你肩膀上有一个洞……”   “那是你丈夫这一生中最耻辱的标志。”   “有人伤了你?”   “不是,是有人打算在我的身上栓一条狗链子!”   “谁干的?”   “穆辛!你给我记住了,这个人是我们铁家的仇人,哪怕用一辈子,我也会让这个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记住了,弄死他!”   赵婉一脸怜惜的将铁心源的头抱在自己怀里,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动作。   不论铁心源在外面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赵婉都觉得他很可怜,总觉得自己的丈夫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样,在变着法的向所有人宣示他的强大。   “好好地让我抱着睡一会,别咬我。”   “忍不住啊。”   铁心源说着又翻了一个身,重新将赵婉压在身下……   夜半时分,天山云带来了一场急雨,敲打在窗外的清香木上沙沙作响。   赵婉把脑袋从纱幔里探出来,又被铁心源给拖了回去,不一会,铁心源赤条条的从纱幔里出来,先给自己灌了一壶凉茶,又取过一只玉瓶子重新钻进了纱幔。   看着赵婉光着身子仰头喝果汁的样子,铁心源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子做到熟视无睹。   这是一具近乎完美的身体。   赵婉看见了丈夫贪婪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挪动一下身体,让自己的乳房看起来更加的丰盈,她知道,铁心源喜欢看,非常喜欢。   以前在乳山的那个明月夜的时候,他就偷偷地看过无数次,甚至还偷偷地摸一摸。   外面的更鼓敲响了五下,赵婉迷迷糊糊的对铁心源道:“不能再乱来了,我有些受不住。”   铁心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道:“我也累极了,只是不甘心今天这个晚上在睡梦里度过,一刻钟都不想。我难得有这样投入的时候,难得像今晚这样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还活着。”   “其实,我觉得我还可以……”   “你可以,我不成了,身体空空的……” 第六十三章 不公平的交易   贪欢的代价很严重,至少赵婉在第二天除了去给王柔花敬了新媳妇茶之后,就一直留在精舍里休息。   铁心源躺在软榻上,和躺在另外一只软塌上的孟元直有一句没一句的商量出兵的事情。   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源源不断的传来了目的地新消息,而国内的粮食问题依旧严重,出兵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和回鹘王大战之后取胜的喀喇汗终于安静了下来,屯兵高昌,等待自己的后勤能够跟上大军前进的步伐。   回鹘国的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人烟了,一座座空空的城镇和村庄让喀喇汗觉得自己正在走向地狱。   宗教的狂热终究不能让喀喇汗漠视自己的生死,于是,在高昌停留了六天之后,鉴于补给的匮乏,他在高昌留下了两万人的军队,其余军队开始走回头路,去迎接自己的后勤大军。   从喀喇汗的老巢八剌沙衮到高昌中间要走一段著名的天山古道,也就是唐僧古道。   这段八百里长的山道,成为喀喇汗补给道路的最大拦路虎。   “你说,喀喇汗现在是不是正在后悔对回鹘人执行奴役政策?”   慢慢喝着茶水的孟元直问铁心源。   铁心源摇头道:“宗教的,一般都是非理性的,生活在他们脑袋里神自然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啊,他们的肉体却是非常现实的,所以,喀喇汗出现这种前后矛盾的做法不奇怪。”   “你是说他们最开始进攻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补给的事情?”   “自然是想过,他们认为通过杀戮和劫掠能够满足他们的需要,他们只是忘记了,在最初的时候这样做自然可以,等到这样做了很长时间之后,回鹘国内的百姓又不是石头,知道危险来临而不知道逃跑。所以啊,他们后期面临的问题就是敌人的坚壁清野。”   孟元直担忧的道:“我们会不会也面临这样的问题?”   铁心源摇头道:“我们只做最初的,进军回鹘,我们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占领回鹘王的物资集散地别失八里。抢到东西之后,我们就立刻沿着天山路回到哈密,绝对不会在回鹘国多停留一天。”   “有多少胜算?”   “天知道,只有打过之后才知道,大先生如今正在全力搜集回鹘国的状况,再有十几天,就该有确实的消息了,那个时候能不能出兵就有一个确切的判断了。”   “西夏西平军司的兵力正在被抽调中,据说目标是兰州附近的卓啰和南军司,甘肃军司也在向卓啰城靠拢。看来西夏人比青唐人更加的清楚大宋想要干什么。”   铁心源拍拍发闷的脑门问道:“你的目标是哪里?准备进军到哪里停止?”   孟元直叹了口气道:“我做前驱,李巧压阵,肃州将是我们能到达的最后一座城池。”   铁心源点点头道:“西夏骑兵一日前驱两百里,对这一点你要有准备。   再派斥候去看看,只有在确定上述消息都是正确的之后,才能动手。   我不担心你能不能突进去,而是担心你们能不能平安的回来。   老孟,你要记住,别人回不来不要紧,你和李巧一定要回来。   你们统领的都是雇佣兵,因此,在道义上我们不欠他们的,因为在出战之前,我们已经付过钱了。”   孟元直左右瞅瞅见没有外人,就笑道:“这种丧良心的话,我们自己说说就好,别被外人听见,否则,大军的军心涣散,我就没法子作战了。”   铁心源听了孟元直的话只是笑笑,并不在意,那些雇佣兵们只在乎自己的酬劳,至于怎么作战,为什么作战,他们并不会在意。   相反的,他们认为这样的作战模式要比为国家作战对他们个人而言来的更有意义。   赵婉的休息了半天之后,就立刻开始马不停蹄的接见清香国的贵妇们。   如今,清香国的贵妇们并不算多,侯氏,卓玛,泽玛,尉迟灼灼,尉迟雷的老妻,铁三百的胡人老婆,再加上张嬷嬷和水珠儿,只能凑一桌子人吃饭。   这样的规模自然是不成的,于是,尉迟一族的巧手妇人,战士,以及清香谷武士头领的妻子都在这一次接见的范畴之内。   这样就有足足两百多人。   饭菜同样的简单,赏赐却非常的丰厚。   就连铁三百愚昧无知的老婆也分到了两朵宫花,一串珍珠。   赵婉只是客气一下,请这些妇人们在闲暇之时来精舍聚会。   于是,这些实诚的胡人妇人们,就整整在精舍里停留了一天,玩叶子牌,斗草,投壶,放纸鸢,荡秋千,直到天色黑暗下来,才恋恋不舍的丢下手里的叶子牌回家了。   临走时还信誓旦旦的告诉赵婉,她们明天还有空。   铁心源回来的时候,赵婉如同散架一般的倒在锦榻上,接受水珠儿的按摩,张嬷嬷还在一边不断地唠叨,场景看起来非常的温馨。   见铁心源进来了,赵婉连忙起身,拿了打湿的毛巾让他擦脸擦手。   铁心源擦拭过后笑道:“听说你今天招待了那些官妇?”   赵婉笑道:“男人归您统领,妾身自然要收拢这些官妇的心,免得有枕头风坏了您的大事。”   张嬷嬷叹口气道:“大王有所不知,今天来的官妇们吃了一百多斤干面,玩坏了两架秋千,外面清香木的叶子都被她们薅下来玩斗草了。   一个个傻不愣登的却能记住叶子戏里的十万贯、万贯、索子和文钱各种花色。   击鼓传花喝了十几坛子葡萄酿,最让老身生气的是还有一个不要脸的竟然在泽玛送来的牡丹地里解了溲!   最让老身头疼的是,她们准备明天再来!”   铁心源看看有些不好意思的赵婉笑道:“这就要看婉婉的手段了。   开国之初,不论是名臣还是勇将都起于草莽,形势粗鄙也是有的。   而我哈密国更是在蛮荒之地草创,怎么能指望她们像东京的妇人那样优雅。   我尝闻三代才能养出一个贵族,想要这些人知道礼仪,通晓人情世故,还需要时间。”   赵婉轻笑道:“妾身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们想吃了就吃,想喝了就喝,喜欢靠近妾身就会明说,妾身也笑的自在,喝的自在。不像侯氏,卓玛,泽玛,尉迟灼灼她们从骨子对妾身透着一股子冷清。”   “哦?对你冷清的居然只有四个人,这么说,你今天的宴会很成功啊。”   赵婉瞟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道:“妾身的宴会自然是成功的,那几个对妾身冷清的人,妾身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侯氏在极力表现自己的身份,卓玛也是一样的,至于那个泽玛,和尉迟灼灼,哼哼,她们不过是两个失败者而已,妾身不会在意的。”   铁心源笑道:“这是你的事情,我是不管的,我就不信堂堂的大宋长公主会对付不了几个女人!”   和这三个女人就没法说话,铁心源自己端着茶壶就进了书房,自从大宋来的官吏和胥吏们全部进入了自己的位置之后,每天需要铁心源批阅的文书就变得多了起来。   好在有欧阳修帮自己抵挡了大部分,即便是这剩下来的文书,每日没有一个时辰是批阅不完的。   批阅文书的过程,也是铁心源了解哈密国的一个过程。   新成立的市舶司递送上来的文书最多,这和最近来哈密的商贾越来越多有很大的关系。   现如今,整个西域都知道往哈密国贩运粮食是最挣钱的,而哈密国恰恰是西域之地最有购买力的国家。   于是,每天进入哈密的商队都成群结队。   他们给骆驼身上驼满了粮食,到了哈密国之后,直接把粮食卖给了市舶司,用玛瑙或者银币,黄金结账,他们对红铜钱依旧不是很喜欢,总是投机取巧的带来大量的红铜钱,用红铜钱在哈密购买布帛和茶叶,然后把黄金和银币带走。   哈密是不允许以物易物的,这主要和税收有关,如果人人都以物易物,铁心源就没办法在他们卖出的时候收税,也没有法子在他们买进的时候收税。   今天的文书非常的有意思,市舶司请教铁心源,有一支商队带来了两百驮的粮食,在接受了这两百驮粮食之后,那个驼队的主人,就想把自己手头空余出来的一百五十头骆驼当做食物卖给市舶司,还指定了只能用玛瑙或者黄金结算,银币和红铜钱他是不收的。   铁心源不由得笑了起来,市舶司的宋人官吏还是有些死板,那个驼队主人说的没有任何错误,油麦和大麦是粮食,没道理骆驼就不是食物。   哈密国的玛瑙和黄金每天都有进帐,这时候不出手还等什么?那些东西放在库房里又不能用来充饥。   赵婉坐在一边安静的绣着一个肚兜,看样子是孩子用的,尽管他们两人的孩子连影子都看不见,这一点都不妨碍赵婉充满母性的绣肚兜。   听见铁心源不由自主发出来的笑声,就悄悄地来到铁心源的身后,看他为什么发笑。   “红铜钱没人要?”赵婉忍不住惊叫起来。   铁心源点点头道:“没人要,全部给我们哈密了。”   赵婉听丈夫这样说,立刻将手里的肚兜放在一边,拍着桌子斩钉截铁的道:“妾身要,有多少要多少!” 第六十四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生意说白了就是买和卖!   当然,这是最初的商业交易原则。   后来随着社会的多元化,买卖就变得复杂多了,不过,这并没有脱离买和卖的范围。   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商业模式,这中间的拦路虎就是运输。   经过百里之后卖柴就不会有利润,经过千里之后贩运粮食也就不会有利润。   哈密距离大宋有万里之遥,因此,他们之间能交易的货物种类非常的少。   历来,只有丝绸,茶叶这些高价值的东西才值得西域商贾们为之跑一趟。   现在,赵婉觉得红铜钱也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买卖。   大宋缺少铜钱这并非什么秘密,因为中原就不产铜,国内之所以会出现交子之类的东西,根本上来讲就是铜钱不够用。   蜀中曾经出现过大量的铁钱,中原之地也出现过一当十,一当百,最厉害的时候还出现过一当千的半斤重的铜钱。   铁心源早就想过,从西域拉一车铜钱去大宋,要比拉一车玛瑙去大宋的利润还高,而且还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宋人对优质铜钱的渴望是没有止境的,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弄到好多好铜钱,然后埋在地下,留给子孙享用。   大宋那些掺杂了铅锡的黄铜钱或者青铜钱,那里比得上西域什么杂质都没有的红铜钱?   因为商业过分发达而缺少铜钱,在这个时代是一个高贵的缺点。   在这个时代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大宋的城市灯火辉煌、光明灿烂。在这个时代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安静,只有大宋的城市人流拥动、欢歌笑语。   在这个时代里,全世界只有大宋有超过百万以上的超大城市。   在这个时代里,欧洲最大的城市英国的伦敦,法国的巴黎,意大利的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城市的规模都不过万人。   巴格达十万人做晚课的诵经声如同雷音的时候,大宋国都的一百五十万人正在摇曳的灯光下吃喝玩乐。   铁心源看着赵婉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探手揽住她的纤腰道:“不要着急,这个世界上的财富比你想象的要多,也比你想象的要容易拿到。你要那些铸造过的红铜钱做什么?拿回去也要重新冶炼,有那功夫不如收购大量没有铸造过的红铜锭,他们的价格并不高。你甚至可以定制可以放在骆驼背上马鞍状的铜锭,只要有驼队去大宋,你都可以让他们帮你运送这些铜锭,最后给他们一点报酬就是了。”   赵婉倔强的摇摇头道:“不成,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发财的秘密……”   “傻子,人家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他们没法子把铜锭在大宋卖掉而已,要知道,根据《宋刑统》,私自贩卖铜钱,铜器可是流徙三千里的重罪。”   “不许?”赵婉吃了一惊。“这对大宋好处很多啊,为什么不许?”   “没办法,大宋就是这么牛气。”   赵婉想了一下立刻道:“哦,我知道了,这是怕那些异族人从大宋赚钱。”   铁心源摇摇头笑道:“不知道,应该不止是这个原因,更多的是关于铸币权的事情,铸币权乃是国之重器,士大夫们认为别人,尤其是那些胡人沾手之后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羞辱,所以才有这个不合适的规定。”   赵婉高兴地笑道:“我是长公主……”   铁心源哈哈大笑道:“长公主办事自然百无禁忌!”   一句话说的赵婉羞涩起来,扑到铁心源的怀里用拳头捶打他的胸口。   新婚燕尔本就是干柴烈火,稍微一接触就冒火星子,更何况赵婉丰隆的身体在铁心源的怀里扭来扭去的。   打闹的最后一个地方就很自然的变成了床榻。   良久之后,赵婉趴在铁心源的怀里道:“今早才说过要节制的。早上的阿娘见我们两没精神,还特意瞪了我两眼。”   “阿娘今天不是在包子他们的护卫下起身去后山草原了吗?现在,清香谷里你最大,没人说你。”   赵婉跨坐在铁心源的腰上抬起无限美好的上身,盘着自己的头发道:“那也不成,君王不早朝的事情不能发生在我身上。”   “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清香谷里哪来的早朝?我们都是下午才碰头商议国事的。今天来找我的就孟元直一个,你没见,为了生第三个儿子他比我还要疲惫。”   “萨迦活佛还在清香城,佛祖……”   “那就更加扯淡了,撒迦活佛可是有女人的,人家参的就是欢喜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有十几个儿女呢,我们,成亲前,他还希望我能娶他的闺女呢。”   赵婉:“……”   铁心源拍拍赵婉的腰臀道:“我就是不想让你把过多的礼教思维带来清香国。规矩是要有的,礼法也是要有的,礼教就算了,我当初接受礼教的时候就惨不忍睹,就别把那一套拿来祸祸这里的孩子了。”   赵婉想起自己曾经接受的礼教教育,脸色也有点发白,不确定的问铁心源:“这样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人性需要自我约束,却不能控制和泯灭。就像我们两个,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偏偏因为一些没道理的事情要压制自己,难过的还不是我们自己?”   赵婉一边穿着亵衣一边道:“你前两句话我觉得有道理,后面两句话是在胡扯,是在为你荒淫找借口。”   美人走了,铁心源一个人躺在书房的床榻上也觉得很没有意思,穿好衣衫就打算去水儿那里走一遭。   这孩子昨日从尉犁回来之后,神情就很不对劲,只是匆匆的禀报说自己已经炸开了塔里木河,溃口很大,已经没有任何堵住的可能。   流往焉耆的河水如今正在倒流……   昨日里,铁心源不好多问那个疲惫至极的家伙,今天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时候。   来到水儿的屋子外面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很热闹,火儿,福儿,玲儿,他们似乎都在,而且正在喝酒。   还没进门就听见火儿在那里安慰水儿。   “水淹掉多少村庄,这是你没法子控制的事情,你不是说了吗?那些村寨都是没有人烟的空寨子吗?”   水儿声音低沉的道:“有些还是有人的……都是一些不能走的老弱……   我也没想到水势会那样大。   炸开一个不大的口子之后,一个晚上的时间,溃口就足足有两里宽,现在,塔里木河已经彻底的改道向南了。   不仅仅如此,洪水还冲进了孔雀河,结果,孔雀河也发生了溃堤的事情。   我仔细研究了那里的河堤之后才发现,那里的河堤根本就是泥沙堆积成的自然河堤,一个小口子就能被水冲出一个大溃口来。   火哥,你没看见啊,尉犁焉耆的人纷纷来到了溃口处,一个个抢天呼地,恳求神灵把夺走的水源还给他们,场面真的是太惨了。”   福儿在一边道:“这些我不管,我只问你,塔里木河的河水有没有按照源哥儿的预料向蒲昌海进发?”   水儿有气无力的道:“都进入孔雀河了,自然会沿着孔雀河一路向南,最后一定会抵达蒲昌海的。”   福儿冷笑道:“既然目的达到了,你还哼唧什么?你别忘了,哈密这里的人更多。源哥儿都说了,需要一片沼泽区和泛滥区来阻挡喀喇汗前进的脚步,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们在哈密的家人,却去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操心。下回再有这种事,你不用去了,留在哈密当你的老好人,弟弟我去就成了。”   铁心源走进屋子,坐在水儿身边对他道:“下回还是水儿去,这些年我和巧哥把你们保护的太好了,一个个不知道外面的凶险。好在,这一次你完成了自己的军务,要是空手回来,看我不抽死你。”   水儿见铁心源进来了,立刻站了起来,垂着脑袋一声都不敢吭。   “对西域来说,我们本身就是外来人,外来人想要在这里立足,就要狠毒,没了狠毒你打算用自己的心去感化他们?不被他们打死吃肉我算你厉害!我和孟元直两个人在这里开疆拓土的时候,那一次不是双手粘满了血?想要仁慈,想要执行圣人之道,可以,等我们哈密国成为西域的霸主之后,等这里的百姓都成为我们的子民之后,现在,想这些还太远。”   水儿抬起头看着铁心源道:“开封的那场水灾,让阿娘没了家园和丈夫,让你没了父亲,也让我没了父母亲人,我尝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会和要用这种法子来阻挡敌人。如果需要上战场,我水儿提着刀子上就是了,死在战场上也心甘情愿。现在,用这样的天灾来阻拦敌人,我真的很难受啊……”   铁心源瞅着水儿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头同样的很不舒服,一字一句的道:“万千罪过,尽在我身,水儿,我的兄弟,无论如何,先活下来,然后再说功罪!” 第六十五章 穆辛什么都知道   “我的罪过就是我的罪过,要你背什么?今天喝点酒就是想说说话,吐吐苦水,下回该怎么干,你说,我还是会去干,我们兄弟这么多年都会相互依偎着过来的,没道理,路走了一半我就后退。”   铁心源点点头,取过一个酒杯和水儿干了一杯酒,然后对他道:“哈密城的建造不能停,我希望你去监工。”   水儿喝了酒之后道:“我去!”   火儿见铁心源在看自己,连忙道:“火药多得是,硝石中提炼出来的火硝现在有两万四千五百六十斤,再有五天时间,我就能把他们制造成颗粒火药。”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们的军队其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没有火药和火油,我根本就不指望能在这里立足。火儿,辛苦点,配制火药的时候只能我们自己人来,不许外人插手,这是我们在哈密能否立足的根本。”   福儿犹豫一下小声道:“源哥儿,现在那些文官们把持了哈密的朝政,会不会?”   铁心源看了福儿一眼道:“不会!”   “那就当我没说。”   “现在是精诚团结的时候,内讧只会消耗我们的力量,这种想法就不该有。如果我们对那些文官处处掣肘,哈密建设和稳定的周期就会很长,你要知道,时间并不在我们这边。”   众位兄弟一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对于铁心源他们比别人要了解的更多,他既然能从万里之外引进大宋文官体制,就说明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制衡的办法,所以,他们用不着多说话。   和自己兄弟喝酒,总会多喝一些,日暮的时候铁心源才回到精舍。   当他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眼前似乎还有孔雀河水蛇一样在戈壁上蔓延的样子。   他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一支黑衣军队从远山里钻了出来。   他们胯下的战马轻快的在戈壁上奔驰,即便是将要到来的黑暗也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两匹跑在最前面的战马忽然前蹄一软,轰然栽倒在地,马上的骑士随着战马前冲的力量,脱开马镫,身体蜷缩成球骨碌碌的向前滚出两三丈远。   其余的骑士见状并不惊慌,而是拉一下缰绳,战马就向两边窜了出去,一瞬间就从行军队列变成了准备作战的雁翎阵。   两个跌倒的骑士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披着的黑色斗篷已经湿透了。   来不及多做解释,更顾不得已经缓缓下沉的身体,其中一个骑士张嘴吼道:“流沙!”   两条牛皮绳被丢了过来,两位骑士探手捉住牛皮绳,将自己的身体倾倒,然后就被战马从流沙里拖拽了出来。   两匹栽倒的战马却没有这样幸运,虽然在努力的挣扎,身体却在缓缓地下沉,不大一会,流沙就淹没了战马的脑袋,深灰色的泥浆中冒出一长串气泡之后,那片流沙就恢复如初。   一个大胡子将领看看已经落山的红日,干脆利落的下令全军就地扎营。   这支骑士宿营的方式很奇怪,他们并没有竖立营寨,给战马喂过草料和水之后,他们就在戈壁的沙土上铺了一条毯子,然后就安静的躺在毯子上看着头顶的星空,不一会营地里就鼾声四起。   四匹永远都保持统一步伐的灰骆驼来到了流沙边上,在驭手的呵斥下,四头骆驼缓缓地跪在地上,四头骆驼抬着的一顶软轿也缓缓地落在地上。   扶着权杖的穆辛从软轿里走了出来,看着星光下泛着淡淡水光的流沙低声对身边的大胡子将领道:“阿丹,这就是你要面对的敌人。”   大胡子将领看起来老迈,他的声音却还带着年轻人的豪爽:“穆师,您是说流沙吗?”   穆辛拾起一块石头,丢进了流沙里面,眼看着石块缓缓地沉入流沙,抬起头看着年轻的将领道:“不,不是流沙,而是制造出这片流沙的人。”   大胡子阿丹惊诧的道:“流沙也能人为的制造出来?”   穆辛无声的笑了,并不做多余的解释。   阿丹的迷惑表情让穆辛很容易就想起自己那个聪慧的便宜弟子来。   如果铁心源在这里,他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的。   大军行进的路线,是三个月前就已经拟定好的,那个时候这里没有水流沙!   想到那个已经成为哈密王的弟子,穆辛叹息一声道:“二十天前,有人掘开了塔里木河大堤,滚滚的塔里木河不再向北流动,而是改道向南,冲垮了孔雀河河堤,然后啊,塔里木河的河水就在戈壁沙漠上流浪。如今,它来到了你的脚下,挡住了你前进的步伐。”   阿丹毫不在意道:“穆师,有流沙我们绕过去就是了。”   穆辛笑道:“恐怕是绕不过去!”   穆辛说完话就重新进入了软轿,驭手再次呵斥一声,四匹骆驼就缓缓地起身,调头晃晃悠悠的走进了黑暗。   黑暗并没有维持多久,一座巨大的营地赫然出现在黑山的边缘。   巨大的火堆,星星点点的火把,从戈壁边缘一直延伸到黑山的深处,如果不仔细看,会把天空中闪烁的寒星也误认为是摇摆不定的火把。   穆辛的骆驼径直来到了最大的一座帐篷前面,下了软轿,穆辛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走进了帐篷。   七月的戈壁正是最热的时候,喀喇汗国的君主博克图汗静静的坐在大帐中等候穆辛。   即便是在七月里的炽热天气里,博克图依旧没有卸甲,桌案上放着他的战刀,触手可及。   穆辛很自然的坐在博克图的左手位置上,端起桌子上的马奶敬了博克图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塔里木河决口了。”博克图的声音很低沉。   “现在看来,是被人掘开了。”穆辛毫不在意。   “回鹘王?”   穆辛摇摇头道:“回鹘王如今守在别失八里惶惶不可终日,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量。”   博克图叹息一声道:“穆师何必这样着急,等我将回鹘王斩杀之后,我们再图哈密不迟。”   穆辛摇摇头道:“别失八里不足为道,回鹘王也不过是一条没了胆量的老狗罢了,他们不足为虑,我们需要向南,向东进发。尊敬的博克图汗,如果你去了东京,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繁华,如果你去了契丹,才会知道日出之地到底有多么的壮阔。天神的福音传遍了草原和沙漠,唯有那里,是神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   博克图闷声道:“我即便在七河的边上,也知晓契丹人的威名,我即便居住在胡杨树的底下,也知道宋国的繁华,穆师,您真的认为仅仅依靠我们喀喇汗国,就能击败比我们强大一百倍的契丹,击败比我们富庶一千倍的宋国?”   穆辛笑道:“博克图,不要担心你的哥哥,只要你还在为天神作战,他就不敢侵吞你的领地和子民。”   “纳赛尔是吃野兽的奶长大的野人,他和戴着皮帽子的土库曼人好的如同兄弟。穆师,当我远征回鹘王的时候,纳赛尔娶了土库曼人首领的姐姐,锡尔河的两岸如今都称纳赛尔是神使。”   穆辛稍微沉吟了一下,抚着自己的胸口对博克图道:“无论奈塞尔做了什么,如今,只有你在为天神征战,博克图继续向东吧,只有翻越了天山,你才知道世界是何等的大,只有抵达东海之滨,你才会知道天神的荣耀将让你成为世界之王。我穆辛,天神座下的智慧之王,将会陪伴你,见证你的荣光,并亲自为你戴上最荣耀的王冠。到了那个时候,不论是纳赛尔,还是最近崛起的塞尔柱。纳克,都将匍匐在你脚下,用最谦卑的语调称呼您为世界之王。”   博克图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穆辛喝完了马奶,笑吟吟的离开了可汗的大帐,他相信,博克图会按照他的意愿继续向东进发的。   马希姆跪在穆辛的帐篷里,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自从他受到智慧之王的召唤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等候穆辛。   自从喀喇汗开始攻击回鹘王的时候,马希姆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和哈密断绝一切商业上的往来,最终成为敌人。   如果有选择,马希姆一点都不愿意和那个救过自己生命的塔利班为敌。   当然,在天神和塔利班之间,他只能选择天神。   “马希姆,我的孩子,你能告诉我,我的学生在天山的另一边干了些什么吗?他有传播神的旨意给那些无知的人们吗?”   穆辛悄然无声的走进了帐篷,如同一头老兀鹫一般围着马希姆转了两圈之后问道。   马希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尊敬的智慧之王,您的塔利班如今在天山的另一边建立了一个国家,并且修建了一座美丽的城池,叫做清香城,我出来的时候,他的部下正在为他修建另外一座大城,名叫哈密城。”   穆辛笑道:“这都是神赐予他的力量。马希姆,我的孩子,如今,这两座城池都是天神的领地吗?”   马希姆将身体趴在羊毛毡上,低声道:“恐怕不是……” 第六十六章 穆辛制造的美梦   在马希姆的眼中,塔利班是博学的,是睿智的,甚至是伟大的。   这样的人,只要继续崇拜天神,那么,有朝一日成为新的智慧之王,马希姆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他亲眼看着一个满是野人的破烂山谷,在三年之内就变成了一座有十万人聚居的美丽,富裕的城市,在他看来,这是神才有的能力。   塔利班不喜欢天神……塔利班是一个卡菲尔(不信教者)。   这是马希姆最后得出的答案。   这也是马希姆从最初的铁心源的拥护者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的原因。   “卡菲尔必将消失……”   穆辛坐在烛台的下面,反而将他的身影隐入了黑暗之中。   “《沙里亚法典》第五十二篇第四章说的很清楚——恨天神所恨、爱天神所爱。这就是‘我们的忠诚。(稍微改动一下,要不然会出事)’对卡菲尔毫不妥协,严厉地对待他们,憎恨他们。同时要欣然接受至高天神安排的命运,因为这是全能而威严的天神所意欲的。”   马希姆匍匐在地上恭敬地道:“我是天神的羊群里的一只,唯天神是从。”   穆辛探出手抚摸着马西姆的头顶道:“我知道,天神一样知道,马希姆回哈密国去吧。我感觉,喀喇汗想要翻越天山,难度很大。”   马希姆叹口气道:“天山路上已经有一座险要的关隘,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在修建,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修建完毕了。”   “谁在为他们修建城池?”   “塔利班自己,天神在上,他似乎什么都懂,他甚至有一种工具能够轻易地举起千斤巨石,如同放木块一样的轻松将巨石放在它应该待的地方上。”   穆辛笑道:“这是智慧的力量。”   马希姆咬咬牙道:“穆师,要我杀死塔利班吗?不擅长武力应该是塔利班最后一个缺点了。”   穆辛摇摇头道:“马希姆,你杀不死他,就像你发现他是一个卡菲尔一样,他也一定发现你是一只属于天神的温顺绵羊。   按照他做事的方法,他不会杀你,却也不会给你更多的便利。   去吧,马希姆,我只要你留在哈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把这些告诉我就好,中间不能有任何你个人的判断。   不要想着去威胁他生命,破坏他各种布局,那样,死的一定会是你。”   马希姆亲吻了穆辛的脚尖之后,就匍匐着退出了穆辛的营帐。   穆辛久久的停留在黑暗中,一声悠长的叹息从黑暗中传来。   “天神在上,我给自己从东京带来了一个敌人……”   天亮的时候,穆辛放弃了舒适的软轿,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背上,高举着权杖沿着流沙向下搜索。   流沙区不算很大,向下奔行了二十里地之后,战马的脚下都是松软的沙子,不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流沙。   同行的阿丹大笑着对穆辛道:“穆师,我们找到了新的道路。”   穆辛骑马攀上了高高的沙丘,手搭凉棚朝茫茫的沙海看了一阵子之后,就再次叹息一声对身边的阿丹道:“沙漠中有兀鹫在盘旋,还有沙狼的踪迹,沙兔也在沙原上跳跃,阿丹,这不是好兆头。”   “为什么?”阿丹不解的问道。   穆辛驱马缓缓下了沙丘,对阿丹道:“我的孩子,有这些征兆就说明沙漠里有水……”   “沙漠里有水?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绝对是好事,却不是现在的好事。   沙漠中有了水,就会有生命绽放,就会有绿洲出现,胡杨会从沙土里钻出来,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啊,这都需要时间,现在有水的地方就会形成流沙,只有等水把流沙带去远方,形成新的沙丘,沙丘上长满了植物,那才会有一条新的大路。   阿丹,三年之内,不要进入这片满是流沙的沙漠,无处不在的流沙会杀死我们的战士。   铁心源,我的学生,他已经利用塔里木河这条无缰的野马完成了他西北方的防御线。   如果我没有猜错,三年之后,他一定会沿着这条新的孔雀河杀过来的。”   阿丹不以为意的道:“我会杀死他的。”   穆辛看着雄壮的阿丹,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然后就笑着向来路走去。   来到了这里,穆辛已经非常的确定的认为,孔雀河的河水已经从这里经过很多天了。   他不认为军队行军的速度会快过日夜不停息的流水速度,夏日里的塔里木河波涛浩荡,水量极其充沛,大量的水会渗入干涸的沙漠,依旧会有更多的水沿着孔雀河故道向蒲昌海进发。   就是因为塔里木河的泛滥成灾,这片广袤的戈壁和沙漠地带才会有大大小小的绿洲出现,说是塔里木河养育了这片土地,丝毫不过分。(塔里木河每年夏季就会泛滥成灾,就是因为这种无序的泛滥,造就了戈壁和沙漠中的各种奇观,西域人将泛滥的塔里木河称之为无缰的野马!)   博克图汗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看不出有什么悲喜之色,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下令大军返回焉耆。   没有了塔里木河润泽的尉犁注定是要没落的,唯有返回有着博斯腾湖庇佑的焉耆,自己的大军才有足够的水源地和草场来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   不过,这一段时间注定不会太长,在孔雀河将博斯腾湖的水抽干之前,这里还会兴盛一阵子。(注,孔雀河的源头为博斯腾湖)   和回鹘王一战,喀喇汗即便是获胜,也是一场来之不易的胜仗。   喀喇汗国的骑士们在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之后,才击溃了回鹘王手中的最后一支精锐。   如果不是穆辛说哈密之地一战可以取胜的话,博克图汗不会这样孤注一掷的准备穿越这片沙漠。   按照穆辛原来的计划,准备让大军从高昌之地穿越大患鬼魅碛,突然兵临城下。   这个疯狂的主意被博克图汗一口否决。   那些被他们驱赶进大患鬼魅碛的回鹘人,能活着走出这片死亡之的人,连一半都没有。   这样的代价是博克图汗所经受不起的。   大军从八剌沙衮起兵,直到冬日里突然越过可失河进军仰吉八里,在彰八里击溃了回鹘王在西方的要塞之后,大军已经整整战斗了足足一年之久。   再强壮的战士在征战一年之后都未免有些懈怠,远离家乡和亲人在遥远的东方作战,杀死了无数的敌人,抢占了无数的地盘,更收获了无数的战利品,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战士更希望活着回到故乡去享受自己的战争收获,而不是从交河州出发翻越白雪皑皑的天山,然后从鬼谷口向天山的另一边发起新的攻击。   “在天山的另一边,有一个富庶的国家叫做哈密,这是一个新成立的国家。   天神在上,在这个国家,有数不尽的玛瑙,以及遍地的黄金,那里的女人皮肤就像牛奶一样白皙,声音就像百灵鸟一样婉转。   清香城里根本就没有黑夜,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就有无数精美的灯笼挂满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在通宵达旦的唱歌跳舞,吃来自东方国度里最美味的食物,和世上最甜的蜜酒……   哪里人根本就不用干活,没钱了,就去玛瑙滩捡拾两块玛瑙卖给商队,就够他们吃半年的……”   阿丹听见马希姆,以及他商队里的武士们向喀喇汗的骑兵们吹嘘自己在哈密的见闻。   不由得小声向穆辛求证。   穆辛只是笑笑,拍拍阿丹的铠甲道:“不劳而获只存在于乐园之中,人世间是看不到的。”   阿丹指着马西姆的背影道:“可是,那个家伙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穆辛有些失望,这个自己最看好的衣钵传人似乎有些傻。尤其是和铁心源那个八面玲珑心肝的家伙比起来,阿丹更像是一个没有长成的孩子。   努力收拾一下心情,穆辛认真的道:“那样的国度是存在的,在遥远的宋国东京,确实是一座不夜城,那里的财富堆积如山,那里的食物精美到了极点,那里的女人皮肤娇嫩的如同水做的一般。   然而,在那座城市里,人们依旧需要劳作,那些美丽的衣衫,精美的食物,以及华美的建筑都出自匠人之手。   有钱人自然可以享受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没有钱的人就需要努力的去创造这样的美丽事物来赚钱。   清香城或许如马希姆讲的那样,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可是啊阿丹,你别忘记了,现在,那个国家里有上百万无家可归的人,比整个哈密国的人口多得多,这样一来,那个国家也就富裕不到哪里去。”   阿丹怒道:“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允许这些混蛋胡说八道,扰乱我的军心,现在,每一个人都想立刻去哈密国,见识一下这个美丽的国度。”   穆辛脸上失望之色更加的浓重,长叹一声道:“阿丹,这就是我要达到的目的啊!” 第六十七章 阿伊莎的魔鬼   天下间的老师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得英才而育之。   学生喜欢高明的老师,同样的,老师更加喜欢一点就通并且能举一反三的好学生。   同样的课堂,同样的教育方式,坐在下面的学生接受到的学问却有天地之别。   有些学生轻轻松松的就把先生一天教授的学问全部吸收完毕,并且有意欲未尽之感。   而有些学生则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只想问先生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铁心源上学的时候,毫无疑问,一直都是先生眼中的宠儿,不论是在私塾,还是在王家蒙学,还是在太学,都是先生眼中不可多得的英才,至今,东京城里的郭先生,都把铁心源当做标杆告诉他后来的学生。   穆辛教授铁心源的时间不长,即便是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不论穆辛喜不喜欢铁心源,至少,在教授铁心源神学这一方面,他是非常享受的。   穆辛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自己已经七十五岁了,即便是天神如何的宠爱自己,也绝对没有办法活过一百岁的,争取再活十年,这是穆辛的一个奋斗目标。   他有这方面的感觉,并且置信无疑。   穆辛骑在马背上,看着身边暴躁的阿丹,他甚至悲哀的想到,如果自己突然死了,阿丹这样的傻瓜会被铁心源活活的玩死。   身为这两个人的老师,他有资格下这个定语。   大军兜兜转转,回到焉耆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凉了,尤其是博斯腾湖这样的高山湖泊附近,青草已经渐渐地变黄,连接博斯腾湖的塔里木河河道已经露出了怪石嶙峋的河床,一些小小的水洼里,有挤得密密麻麻的鱼在那里相濡以沫。   这样的场景维持不了多久,今天还看着它们相濡以沫,明天就只能看到一堆发臭的鱼肉。   小小的水洼,其实就是博斯腾湖的先兆。   这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一片死寂的戈壁。   看到这一幕,穆辛就想起宋人贤者庄子说的那句悲凉的话语,与其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回到焉耆的博克图汗,似乎完全失去了进取的野心,相比进军哈密,他更希望回到八剌沙衮。   纳赛尔和土库曼人的野心已经非常的明朗化了,如果自己继续留在外面,偌大的喀喇汗国,虽然不至于灭亡,分崩离析却几乎是一定的。   每一个王朝的衰弱就是从分裂开始的,强大的如同神祇的罗马帝国,在分裂成东西两部之后也很快就没有了昔日的雄风。   塞尔柱土库曼人如今正在进攻阿拉丁王朝,巴格达岌岌可危,一旦塞尔柱人攻占了巴格达,控制了阿拉丁,即便是穆辛这位智慧之王的地位也会不保。   到了那个时候,有谁还会在意自己这个为了圣战不惜万里奔袭的博克图汗?   汗国的重心应该在西面,而不是来到贫瘠的东方作战。   当这个想法在脑袋里逐渐形成之后,博克图汗就下令自己的三万骑兵率先离开焉耆,回到八剌沙衮震慑自己那位野心勃勃的哥哥。   很奇怪,已经做好被穆辛质问的博克图汗没有等到穆辛,却等到了哈密国兵出天山的消息……   博克图汗最初以为以为哈密出兵的目标是自己,这让他极为愤怒,准备召回已经走了两天的骑兵的时候,却发现哈密的军队出了鬼谷口之后,就径直向别失八里杀过去了。   这样的做法非常符合西域人的做法,在狮子美餐一顿之后,总有些野狗会获得一点残羹剩饭。   已经很久没见的穆辛来到了博克图汗的大帐里,他来的时候,博克图汗正在观赏龟兹美人的歌舞。   博克图汗邀请穆辛一起观赏。   一曲舞罢,穆辛赞叹道:“龟兹舞姬为天下之冠,真是名不虚传,也就是这样的族群,让人舍不得清除他们,果然是一种可以长久生存下去的道理。”   博克图汗大笑道:“一群没有勇敢之心的下等人罢了,穆师为何对他们有如此高的评价?”   穆辛大笑道:“大汗有所不知,大风来临的时候,高大的树木会被折断,而那些野草却会随着风势摇摆自己的身体,为了生存,不惜将自己的身体紧紧的贴在大地上。大风过后,巨大的树木折断了,而后枯萎了,这些野草却会重新挺直身体,继续沐浴在阳光下,吸吮露珠。”   博克图汗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我宁愿活的如同这沙漠里的胡杨一般,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我宁愿在大风中挺直我的腰板,哪怕从中折断,也不愿意弯下我的腰。   更不愿意将我的枝叶变成针状,将我的根抓在石头上,任由牛马践踏。   我活着就要高大,挺拔,我活着就要看看远方,迎接最凶猛的风暴,对抗最极端的干旱,宁愿大片的死亡,也心甘情愿。   如此,才不负此生。   穆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天神,没有谁能让我弯下我的腰。”   听完博克图的话,穆辛叹了口气,抚胸施礼之后就退出了帐篷,在他退出来的时候,他听到帐篷里又传来激烈的手鼓声。   “没有人愿意卑微,博克图!你这样骄傲,最终会害死你的。   你给了铁心源时间,而这些时间将来一定会杀死你。   你和铁心源不同,他为了生存可以去充当蛆虫,很早以前,我用极度羞辱的方式想要他忘记尊严。   结果,接受了屈辱,却没有丢掉尊严,将屈辱变成了仇恨。   博克图你会为今天所说的大话感到后悔的。”   穆辛站在大帐外面,对着帐篷说了很长的一段话,他知道博克图听不见这些话。   这些话原本是要当面说的,穆辛从博克图眼中看到了深深地烦躁和厌恶,多说无益。   阿丹即便是再蠢,也能看出自己的老师现在很不高兴。   他这个时候没心思考虑先生为什么不高兴,总是把目光盯在一顶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帐蓬上。   穆辛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看了一眼那顶悬挂着飞鹰旗子的帐篷道:“飞鹰山来的人是谁?王旗?纳赛尔?”   阿丹高兴地道:“穆师,阿伊莎来了。”   穆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阿伊莎是纳赛尔的小女儿,也是哈桑亲自祝福过的圣女,以幸运为名,以神眷为姓,也是纳赛尔的眼珠子,她如何回来到战火纷飞的回鹘?   穆辛来不及思索,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娇小神躯就跳跃着从帐篷里跑出来,冲进了穆辛的怀里,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下,阴鸷如穆辛也不由得露出慈爱的笑容,将权杖丢给了在一边傻笑的阿丹,捧起阿伊莎的小脸道:“我的心肝,你如何会来回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应该留在飞鹰山和你的女伴们玩耍。”   阿伊莎揪着穆辛雪白的胡须道:“穆辛爷爷在这里,阿伊莎自然会来,我还有好多的问题想要问穆辛爷爷。”   穆辛松开了阿伊莎的纤腰,却拖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幸运的阿伊莎有什么问题问爷爷呢?要知道我的阿伊莎是天神祝福过的幸运儿,不该有任何的烦恼。”   阿伊莎反手抱着穆辛的胳膊道:“穆圣曾经说过,学问即便远在中国亦当求之,我是来看中国的。”   穆辛笑道:“这里距离中国还有一万里,我的阿伊莎去不了。”   “可是,穆辛爷爷您也去过中国啊?我听说契丹的武力非常的强大,那里也非常的热闹。我很想去满是湖泊和河流的地方去看看,飞鹰山满是灰尘,脏死了。”   穆辛拍拍阿伊莎的小脸道:“我的心肝,中国和契丹是两个国家,准确的说,现在的中国叫做宋国,契丹是东面的一个巨大的国家,宋国是南边的一个大国。两者不可混淆,否则宋人会非常的不高兴。”   “为什么?”   穆辛苦笑一声道:“因为优雅的宋人认为,除了他们其余的国家都是蛮夷!”   “蛮夷?什么意思?”   “蛮夷的意思就是野人!”   “该死的宋人,穆圣说,不论是柏柏人,还是波斯人,都是可以教化的子民,他们是干净的,没有污点的,那些宋国人凭什么这样说我们?”   穆辛拖着阿伊莎沿着博斯腾湖漫步,有些唏嘘的对阿伊莎道:“某些方面来说,我们和宋人相比确实就像是一群野蛮人。他们修建了巨大的城池,有最优美的文章,有志向高洁,品行端庄的诗人,有忧国忧民的皇帝,有纯朴善良的百姓,那里的繁华也只有天神之地可以媲美。”   即便穆辛非常希望圣战的圣火能够抵达宋国,身为一个智者,他却不愿意说一些昧心的话。   很多时候,穆辛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这让阿伊莎不好辩驳。   看到水位已经很低的博斯腾湖,阿伊莎指着湖面道:“大湖里的水哪里去了?”   穆辛笑道:“被一个宋人拿走了。”   “拿走了?怎么拿?”   穆辛看着阿伊莎迷惑的眼睛大笑道:“自然是掘开了河堤让塔里木河按照他的意愿流到他想让河水停留的地方。”   “这里怎么办?”   阿伊莎眨巴着大眼睛,朝四周看看,这里有郁郁葱葱的森林,有绿草如茵的草地,她不敢想这里变成死寂一片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魔鬼!”   穆辛爱怜的拍拍阿伊莎的小手道:“是啊,这个魔鬼如今是我们的敌人……” 第六十八章 阿伊莎的骄傲   随着穆辛的娓娓道来,铁心源在阿伊莎的眼中很快就从魔鬼,变成了卑鄙者,以及小偷。   穆辛虽然智渊无底,却对小女孩的心思还是缺少认知,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样精彩的一个人,很快就引起阿伊莎的兴趣。   且不论这样的兴趣是好是坏,总之,阿伊莎来到焉耆之后得知的第一个能让她感兴趣的人就是铁心源。   阿丹来自巴格达,是一个神秘的人物,谁都没有想到阿丹最终会成为智慧之王的弟子。   阿伊莎自然知道阿丹为什么会被智慧之王看中,因为阿丹本身就是智慧之王的儿子,或者孙子。   现在之所以还不能确定,是因为阿丹的母亲,阿拉丁的妹妹。   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巴格达最神秘的人之一,即便是阿伊莎也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女人可怕的事迹。   听说阿丹的母亲是一个可以和乌鸦说话的存在,她能从乌鸦的口中知道所有人的秘密,因此,在巴格达,人们只要看到周围有乌鸦,就会闭口不言。   阿伊莎的父亲告诉她,和乌鸦说话是胡说八道,阿丹的母亲之所以能够知道巴格达城里所有的秘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手中有一支很强大的密谍群。   阿伊莎是不想理会这些的,在她看来,密谍群远没有会说话的乌鸦来的神秘。   “阿丹,你母亲是怎么跟乌鸦说话的?你见过吗?”   好不容易见到了阿丹,阿伊莎自然是要问个清楚明白。   阿丹黑着脸道:“我家从来就没有过乌鸦,我母亲也从来没有和乌鸦说过话。”   “不是说,乌鸦会叼着那些偷情小姐们的手帕送到你母亲手里当证据吗?”   “没有的事情!”   “那为什么你母亲总能对那些可怜的女人施行石刑?(用石头活活砸死)”   “她们之所以会被用石刑,是因为她们偷情,被他们的丈夫发现了,而不是因为什么乌鸦。阿伊莎,我们从小就认识,你见过我和乌鸦说过话吗?”   “这很难说,在飞鹰山的时候,你每个傍晚都会不见人影,样子很可疑。”   “傍晚的时候是我聆听塔利班们讲课的时候……”   “好多时候我去找塔利班都没有看见你!”   阿丹涨红了脸庞,犹豫良久才摊开手掌道:“好吧,我有时候会逃课。”   “和乌鸦谈话去了?阿丹,你教会我说乌鸦的话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阿丹乌鸦一样的逃走了……   阿伊莎轻笑一声,就走进了穆辛的帐篷。   正在喝茶的穆辛显然什么都听见了,叹口气道:“阿丹是一个老实的孩子,你不要总是欺负他。以后你的路还长着呢,嫁给阿丹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阿伊莎趴在穆辛的后背上道:“如果他再聪明些,我说不定就答应嫁给他了。我不是看不到阿丹高明的武技,也不是感受不到他对我的好感。可是啊,穆辛爷爷,我只要看到他就想笑……”   穆辛笑道:“这说明你对阿丹并没有防范之心,飞鹰山不是一个好地方,和阿拉穆特城一样都算不得一个好地方。   如果说的纯粹一点,人多的地方就不是好地方。   我不喜欢那里的肮脏,所以,穆辛爷爷就一直把自己放在外面,不回去。   回去了,就要参与很多费脑经的事情,就要参与很多让我伤心的事情。   不如留在外面,为天神的荣光多做些事,这也是一种修行。”   “我喜欢穆辛爷爷这样的智者!”   穆辛笑道:“其实啊,阿丹不是我心目中的弟子,和你一样,我也觉得他傻傻的。我以前有过一个弟子,他有着绝顶的聪慧,更有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多时候我不用说话,他就能理解并执行好我的意图,以至于他让我感到害怕,就用链子穿过他的肩胛骨,好让他知道收敛一些。”   阿伊莎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是您的那个魔鬼小偷学生吗?”   穆辛笑道:“是的,他是一匹孤傲的狼,我用锁链锁住他,希望他能自省,结果,他以为这是对他的羞辱。   他虽然在极力的掩饰心中的怒火,却哪里能够瞒得过我,我将他丢弃在死地中,希望天神的怒火能够杀死他。   结果,他用两年多三年的时间制造了一个哈密国,拦在我们的去路上。   如果他遵从了我的教诲,我想,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他长得英俊吗?”阿伊莎自动忽略了铁心源其余的品质,直接问她最关心的。   穆辛呵呵笑道:“无可挑剔!”   阿伊莎拥抱了一下穆辛就离开了他的帐篷,穆辛看着阿伊莎的后背,又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他最近叹气的次数很多,自从回鹘王被击败之后,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飞鹰山的阴谋穆辛是知道的,阿拉丁的担忧穆辛自然也是知道的。   小阿伊莎之所以会来都焉耆,这是飞鹰山上的人最后博弈的结果。   纳赛尔这是在向穆辛保证,不会伤害到阿拉丁一家,只是想要巴格达的权力而已。   巴格达的权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属于阿拉丁了,真正能够控制这座城市的人是穆辛!   一个纳赛尔还没有资格和穆辛这样的智慧长老来作对,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就说明,他的行为获得了宝剑,公正,以及亲善三位长老的默许。   四大长老的权力来自于穆圣去世后的四大哈里发,他们每个人执政的时间都不长,但是,就在这四位哈里发的通知下,一个庞大的帝国出现了。   尽管后来的倭马亚王朝接管了权力,结束了推选的王,四大哈里发依旧有自己的传承留下来。   他们依旧是伊斯兰世界里的领袖和王者。   穆辛一心一意的想要继续扩展神的领地,让天神的光芒照耀全世界,想要重新恢复四大哈里发时期的进取精神。   然而,不论是宝剑长老,还是公正之王亦或是亲善先知,都不是很赞成。   宝剑长老对自己统御的埃及非常的满意,而公正之王则已经彻底的沦为了哈桑的走狗,至于亲善先知,他如今长久的滞留在幼发拉底河畔,试图寻找到传说中的空中花园,准备回复他昔日的荣光。   对于巴格达的权力,穆辛不是很在意,只要他愿意,随时都会有一个王希望他能主宰自己的国家,不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   穆辛一直认为能让人忘记道路遥远,路途艰辛,死伤惨重这些不利因素的只有欲望和仇恨!   如果宋国的富庶,契丹的辽阔,还不能让自己的战士们有进取的野心,那么,他就想试试仇恨的效果!   在阿伊莎的名字钻进他耳朵的第一刻起,他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   而就在刚才,和阿伊莎谈论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善了这个办法。   很明显,阿伊莎是好奇的孩子……只要让这个孩子对铁心源产生了更大的好奇,那么,自己的主意很可能就会成功。   如果阿伊莎香消玉殒在哈密……即便是博克图再不愿意,也必须向哈密进军了。   “阿伊莎是神的宠儿,既然如此,她就应该回到神的身边,而不是留在这个肮脏的人世间……”   穆辛再一次长叹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马希姆跪坐在阿伊莎的营帐里,结结巴巴的向这位天之骄子诉说自己在哈密城见到的一切。   直到阿伊莎打了一个哈欠,马希姆就赶紧倒退着走出了营帐,汗水浸透了衣衫。   用凉水狠狠地洗去了脸上的汗水,同时也把心头的烦躁给清洗干净了。   就在刚才,阿伊莎美妙的身姿还充斥满了他的大脑,他相信,就在刚才,如果阿伊莎要他去死,他一定会去做的。   “迪伊思,我们去那座传说中的清香城吧!”   阿伊莎掀掉脸上的黑纱,朝帐篷的一角喊道。   一个年迈的老妇人从角落里走出来,重新帮阿伊莎蒙上面纱,爱怜的道:“我的孩子,智慧之王的心是善变的,鉴于你父亲正在做的事情,我以为,穆辛希望你去做的事情,对你和你的父亲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没有人敢伤害我!”   阿伊莎信心满满。   老妇人迪伊思笑道:“当然没人敢伤害你,包括穆辛,只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一座遥远的陌生城市呢?”   阿伊莎不断地朝自己的面纱吹气,眼看着它飘起飘落笑嘻嘻的道:“我想去看看那个能让穆辛爷爷生气的家伙,更加想去看看他建立的那座城池是不是真的能够称得起”沙漠明珠“这四个字。”   老妇人笑道:“然后呢?”   阿伊莎咯咯笑道:“然后?自然是夺过来,充当我的冬宫!”   老妇人按住阿伊莎那双调皮的小脚道:“路途太远了,你花朵一样的年纪消耗在路上,这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这个世界上那里会比阿拉穆特城的乐园好。”   阿伊莎撇着嘴道:“那就是一个蒙骗傻子的地方,里面关着一群长得漂亮一点的女人,种了一些不好看的花和果树,流淌着蜂蜜和牛奶的泉水,是哑巴奴隶们给灌进去的,黄色的蜂巢飘在白色的牛奶上,很恶心!我要看真实的城池,要看真实的人,而不是去看那群雕塑一样的女人和那群傻子一样的刺客!”   老妇人连忙掩住阿伊莎的嘴巴道:“我的安琪儿,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虽然霍桑已经死了,公正之王依旧在用这个法子培育死士,一旦传出去,阿拉穆特城就要完蛋了。而你的身边,需要这群死士来护卫你。” 第六十九章 蝗虫入境   铁心源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是战场就会冒烟?   热兵器时代冒烟还能理解,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里,为什么战场上还是会处处浓烟?   无人居住的破房子在燃烧,破木头桩子也在燃烧,甚至有一些尸体也在燃烧。   充满了破坏欲的清香谷武士们正在将城堡外面的那些简陋的房子一一的点燃。   刚才,就是从这些破房子里有冷箭射出来,伤了十几个自家弟兄。   射手的人头已经被斩下来了,被清香谷武士插在木棍上示威。   那个叫嚣着要把铁心源以及所有清香谷武士的脑袋砍下来的城主,他的脑袋如今挂在城堡的大门口,如同风铃一样的和他副手的脑袋一起随风摇晃。   当数不清的敌人铺天盖地一般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时候,那个城主想要投降都已经晚了。   听说在砍他脑袋的时候,他依旧在大喊大叫的要求饶命,他至死都想不通,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只能居住一两千人的城堡为何会有人率领十几万人来攻打。   残破的城堡大门倒在一边,敌人的尸体如同麻袋一般摞在城门两侧,一些衣着华贵的富人正在辛苦的用板车拉着尸体去城寨外面掩埋。   富人和贵族们都在忙着掩埋尸体,背运战利品,而那些美丽的,高贵的贵妇们却围在铁心源的身边,叽叽喳喳的向他介绍这座城市的出名之处。   铁心源也没有为难这些女人,非常绅士的侧耳听这些妇人的解说。   向胜利者献媚这是她们早就习惯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喀喇汗的军队过于残暴,她们同样会这样做的。   这就是西域女人独特的存活之道,完全不像汉家女儿遇到这种事情做的那样决绝。   敌人如此的和善和英俊,于是,铁心源身边的女人就越来越多,她们的衣衫也变得越来越简单。   贫穷的,没有城堡保护的回鹘人都逃跑了,那些有城寨或者城堡保护的人却没人愿意离开家园。   当初突厥二十万帐被回鹘王并入了回鹘,才有了回鹘上百年的兴盛,现在,逃离回鹘的人更多,虽然这些人都是回鹘王看不起的百姓,在大量的离开之后,一个帝国还是重重的跌倒在尘埃里。   回鹘王似乎忘记了回鹘国兴盛的原因,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二十万帐突厥人才是回鹘国兴盛的真正所在。   铁心源自然是知道人多力量大这个道理的,所以,他宁愿自己节衣缩食也要养活留在哈密之地的一百五十万回鹘人。   回鹘人不过是一种称谓而已,就像他们以前叫做突厥人一样,将来也会被人称之为哈密人。   铁心源对此坚信不疑。   当然,这些留在回鹘不愿意去哈密的人,是铁心源目前最主要的打击者。   因为没有人,也因为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性,只要打开一座城堡,城堡里的粮仓里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   铁心源从哈密出来的时候带了十五万人,真正的战兵只有不到两万人,其余的都是赶着大车来装运粮食的。   在目前的环境下,只要装满一百车粮食,就有三百人赶着这一百车粮食向回走。   按照铁心源的计算,等他顺利的到达别失八里的时候,身边就应该只剩下战兵了。   天山北面真是富裕啊……   铁心源已经不止一次的发出这样的感叹了。   手里的感觉非常好,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一只手已经被一个皮肤细嫩的少女给发胸脯上去了,滑腻的手感让他几乎不想把手抽回来。   少女媚笑着道:“我父亲和哥哥还能继续帮您装运粮食吗?”   铁心源拍拍少女的脸颊道:“其实我只要你家的粮食和黄金,其余的我都不想要。”   另一个贵妇跪在铁心源的面前握住他另外一只手道:“您也不想要这座坚固的城堡吗?”   铁心源将手从少女温暖的怀里抽出来温和的道:“那些被你们赶出城堡的穷人都跑到我的国度里里去了。他们没有食物,没有衣服,也没有住的地方,处境凄惨。所以,我这一次来就是为了他们能够吃饱,穿暖,我的国度里不允许有饿肚子的人。”   “您真是以为仁慈的王……”   铁心源把这位贵妇从地上搀扶起来道:“因此,反抗是没有必要的,只要给我让我满意的粮食和黄金,银币,战争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没有任何发生的必要。你给我,我会拿走,你不给我,我一样会拿走。”   这是胜利者的宣言,铁心源的话自然被那些女人当做箴言来对待。   直到现在,她们都不明白,眼前这位英俊的带着强烈异国情调的王为何还没有享用她们。   刚才那只手没注意犯了错误,这在铁心源看来已经非常的过分了,如果干别的,包子这个傻货一定会告诉母亲的。   王柔花一直都很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变成西域的那些野兽一样的王,出征的时候已经严厉的警告过,如果敢乱来,她就会动用家法。   铁心源至今都不清楚家法是什么,不过,他相信如果自己胡来,母亲一定会把家法整出来的,或许是藤条,或许是木板,也很有可能是鞭子,这要看铁心源犯错的程度来定。   赵婉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离开前的三天里,铁心源算是享尽了温柔,同样,也让他在第一天行军的时候就差点从站马上栽下来。   安抚了这些可怜的女人之后,铁心源就回到自己的军队里面,阿大正在拟定新的进军路线,按照他的想法,大军应该分成四路,浩浩荡荡的向别失八里推进。   唯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天山北面彻底纯粹的扫荡一遍。   天山北面大的城池已经被喀喇汗的军队扫荡过一遍了,但是,那些隐藏在山里,或者隐秘地方的中小城堡,一来喀喇汗嫌费事,或者是担心扫荡这些城堡会拖慢自己的行军速度,就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二来,天山北路的地方很大,想要从这么大的一片区域里找到那些星罗棋布的城堡没有当地人的带领非常的困难。   铁心源自然没有这样的麻烦,那些来运粮食的回鹘人就是这里的本地人。   他们不但能够帮着铁心源找到这些城堡,还能帮着他找到那些富人们的藏身之所。   大城市里的财富很多,可是,真正富裕的是那些小城堡和富人们的避暑之地。   喀喇汗的大军到来的时候,富人们就很自然的把大城市的财富运送到了隐秘的小城堡。   现在,全部都便宜了铁心源。   铁三百粗鲁的拖着一个贵妇的头发从铁心源的面前经过,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铁心源自然是视而不见,那个贵妇选错了能够保护她的人,自然是活该。   两百多辆大车在十个武士的押运下向天山走去,这座叫做矮杉的城堡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日头还早,四支大军就在阿大的催促下分道扬镳。   铁心源统领的这一支军队人数最多,也是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这里面全部都是清香谷的武士,杂牌军一个都没有,不像铁五,铁六,阿大,他们统御的军队成分复杂。   因此,这一支军队也是哈密军队中地位最高的一支军队,骄傲而勇猛。   地位最高,战斗力却偏偏最低。   不论是从大宋来的那些雇佣兵,还是从青唐弄来的那些打手,都比他们的战力强大的多。   如今,铁心源只能带着他们来没有什么防卫能力的回鹘打劫一点战利品。   如果没有火儿他们的火器营支持,打死铁心源也不敢来到这片死亡之地。   军队终究是要见血才能成长起来的,这是一个真理。   不论他们平日里训练的有多好,不敢杀人就成不了一支真正的军队。   其实西域人对于杀人这种事情没有多少抗拒,如果说喜欢也能说得过去,至少,铁心源就知道,在没有食物的冬天,他们什么肉都敢吃。   也就是这几年跟着铁心源总是不缺吃的,这才假惺惺的变得开始吃正经粮食了。   按照铁一的说法,军队里的这批人只有在死掉两茬之后才有可能变成百战百胜的雄狮,现在,用不着对他们抱太大的希望。   合适的战场不好找,如果和孟元直出击的方向对调一下,铁心源觉得自己手下就很可能会没有了什么所谓的子弟兵。西夏人的战力是有目共睹的,绝对不是一支匆匆完成训练的军队能匹敌的。   天山北路地域广阔,不仅仅如此,这里的天气条件也比哈密那边好的多。   因为天山的缘故,哈密要比天山北面更加不适合庄稼成长,七月底的时候,这里的小麦和豆子已经收割完毕,而大雪山的青稞还是碧绿一片,想要成熟还需要再等二十天。   矮杉城外还有非常多的小麦田在等待收割,这些麦田对矮杉城堡来说是非常多的,对于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来说就没有多少了。   仅仅一个上午,麦田里的麦子就全部被收割了,好多军卒一边行军,一边用手揉搓麦穗,吹掉里面的皮子,然后就装进自己的革囊,晚上停下来的时候还需要仔细晒干,大王说了,这些麦子就是大家这些天的军粮。 第七十章 敌袭,敌袭   十五万人的行军队伍,自然不能与当初当马贼的时候那支一千来人的队伍相比较。   大军尽管分成四路,铁心源这里的人依旧不少。   人一多,仅仅是住宿,就是一个大问题,天色刚刚暗下来,铁三百选定的宿营地就点起来了无数的火堆。   远远望去,火堆从脚下一直铺到了很远的地方,十里连营有些夸张,五六里地是绝对有的。   从一开始,铁心源就没打算保护这群人,不是他心狠,而是根本就保护不来。   一旦让这些回鹘人和军队混居,有了战事,回鹘人只要开始乱跑,这场仗就不用打了,一万六千人的军队绝对会被十几万想要寻求军队保护的回鹘人冲垮。   这一次,铁心源把能带出来的人都带出来了,留在哈密是不成的,粮食消耗实在是太大。   而且,这些青壮不出来,哈密国的安危也有问题,只有把青壮都带走,留在哈密的欧阳修他们才能统领一帮妇孺们开始建设哈密。   西域人体格健壮,即便是妇人,也普遍比汉家妇人强壮的多,一般性质的土方建设,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很困难。   欧阳修制定的国土规划非常的雄伟,铁心源原本以为死读书的欧阳修应该并不擅长这种事情。   结果是铁心源错了,除过画一样的地图之外,他安排的很合理。   城市,乡镇,农田,水库,道路,兵站,过所,税关,一样不缺,安排的井井有条,按照李巧这位大匠的话来说,——学问多了还是有鸟用的。   他甚至创造性地制定了渔税,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想要在哈密管辖的水域里捕捞鱼获,就需要向官府纳税。   孟元直带走的人更多,足足有三十万,他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去的人少了,经不起消耗。   而且,西夏人在听到三十万人进军西夏,和一万人进军西夏这是有很大区别的。   唯一和铁心源这里不同的是,孟元直统领的回鹘人手里是有刀子的,性格也更加的勇猛。   而且在走之前,铁心源还告诉过这些人,谁抢到的东西就是谁的,只不过需要上缴三成而已,就当补偿哈密国供应他们去西夏国的路费。   欧阳修对铁心源这个做法,几乎是举双手赞成,大宋的军队已经非常无耻的离开了秦州,正在向洮州进发,这个时候,只要能给西夏人增加危机的事情,他都是非常欢迎。   这也是老夫子第一次忽视了那些回鹘人可能遭受的伤亡,从这一点来看,老夫子虽然心地善良,骨子里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大宋主义者。   带这么多人出来不是为了抢地盘,也不是为了打击谁,说来凄惨,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而已。   这个世道不好,不拿着刀子出来,是找不到食物的,大戈壁上的食物是有数的,你吃饱了,自然会有别的人挨饿。   七月底的天山北面白日里酷热难当,到了夜晚,温度就会急剧下降,尤其是到了半夜,不穿皮袄根本就抵挡不过去,再有一个月的时间,白日里酷暑依旧,而到了夜晚,大地就会开始结冰,只要出现一场大风,雪花随后就会淹没整个大地。   因此,铁心源一定要在大雪到来之前找到足够多的食物,回到哈密。   否则,饿死人是小事,大雪将天山路封锁之后,自己带出来的人很可能会被回鹘王或者喀喇汗侵吞干净。   铁心源和自己的将军们围坐在火堆边上吃晚饭,晚饭不太好,都是煮熟的麦粒,虽然很新鲜,这东西想要消化就非常的难。   幸好不是青稞,如果是青稞,吃进去是什么样子,出来还是会是原状。   麦饭自然没有什么好吃的,好在都是新麦,没有仓库里的那股子怪味道。   铁心源吃了一碗就丢下了,喝了一大口蜂蜜水,没有这东西润肠,后果难料。   “斥候回来了没有?”   众将见铁心源丢下了饭碗,也把手里的饭碗放下了,铁心源一边示意他们继续吃,一边问负责斥候的铁三百。   “没有,估计还要几天,从这里到焉耆至少有上千里的路途,一来一回没有那么快。”   铁心源笑道:“地域广阔就这点好处,可以和敌人捉迷藏,只要喀喇汗多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运回去的粮食就越多,跟随我们的累赘也就越少。如果运粮的人都回去了,我甚至希望和喀喇汗在这里较量一下,看看我们真实的实力。”   阿大笑道:“喀喇汗应该不会来,我甚至觉得他已经有了退意,否则,高昌之地就不会只留下区区三万人,他自己的本部军马不会退到焉耆去的。”   铁心源仔细看了,尽管阿二在往嘴里刨饭,阿大没有噎饭的迹象,他有两个脑袋,一个吃饭,一个说话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铁心源摇头道:“我总觉得喀喇汗留在焉耆目的就在我们的身上。等到寒冬降临的时候,塔里木河就会结冰,流沙也会被寒风吹得比钢铁还硬,那个时候他们就有能力向哈密进军了。”   铁三百摇头道:“大王,这不可能,不论是大患鬼魅碛,还是瀚海,都不是冬日里能够穿越的,之能在夏秋两季勉强通行。   据我所知,大患鬼魅碛中最恐怖的就是魔鬼城,有时候人们会不由自主的围着魔鬼城绕圈子,明明是在向前走,最后却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地。   最可怕的是那里面的水都受过魔鬼的诅咒,只要喝了人就会变成魔鬼,疯狂的袭击自己的同伴。   死在大患鬼魅碛中的人,大部分都是发疯而死的。   而瀚海更是凶险,冬日里没了水流沙,却会有旱流沙,别的沙漠里好歹能找到一点水,可是,瀚海里绝对找不到水的,即便是掘地三丈也找不到一滴水,想要走出八百里瀚海,至少需要一个多月,没人能够携带一个半月的水穿越瀚海的,更恐怖的是瀚海中的沙堆会动。   很多商队在沙堆下面扎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一整只商队全部消失的事情经常发生。   冬日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大风,一旦遇到黑风暴,埋葬整支军队不算什么。   只要是一个正常的将军,就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军队在寒冬时节走这两个地方。”   阿大笑道:“如果大王担心他们偷袭,我们不妨在回到哈密之后,就在砂岩山放一支军队,喀喇汗如果真的从瀚海那边过来了,我想,经过魔鬼炼狱的军队,一定是一支疲惫到极点的军队,应该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不论是铁三百说的,还是阿大说的,铁心源都知道,他甚至比铁三百还要清楚,唐朝的时候就有一支军队误入瀚海,最后完全消失了。   多疑是狐性,善变也是狐性,这两种性格在铁心源身上体现的非常清楚。   当初外祖父就说过他太过多疑,最终会吃大亏的。   因此,铁心源就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果断和勇猛,尽量的不自己要做的事情前思后想的想清楚,一旦下了决断就努力做到不修改计划。   在用人这方面,他也努力的用自己人,用自己亲如手足的人,如果一时间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忠是奸,他就干脆不用,若非要用,就用宋人官吏,这样的官吏他不用对他们报以全部的信任,只需要他们在自己的监视下工作就好。   铁心源摇摇头把自己的疑惑从脑子里赶出去,回头问尉迟文:“我们已经弄到了多少粮食?”   尉迟文摇摇头道:“不到一万担,我说的是运回哈密的粮食,大军现在只有六天的口粮,矮杉城堡收获的粮食不多,黄金也不多,只有两百来斤,我没有仔细称量过。”   “明天攻击谁?”   铁五拿过一张地图,指指营地左近的一个叫做图灵的地方。   尉迟文接着道:“图灵城堡是埃至今家族的城堡,算是回鹘国一个伯爵级别的,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据这里的回鹘人说,埃至今这代家主为人还不错,他的妹妹就嫁给了回鹘王,是回鹘东边的一个老家族,他们家至少有两千战兵,都是非常精悍的战士。”   铁心源回头笑着对铁三百道:“这样的家族应该是很有钱的人家,粮食也应该不少。就是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的消息走漏了没有?”   铁三百笑道:“应该不知道。”   “应该可不成,你以后应该肯定的说。”   铁心源话音刚落,铁三百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猛地跳起来大吼道:“敌袭!”   与此同时,铁五和阿大同时跳了起来,阿大的速度最快,他喝令包子保护好铁心源,他自己已经跨上了战马,带着自己的亲兵在第一时间向东面冲了过去。   按照尉迟文所说埃至今家族只有两千战兵,自己带着一百名亲卫,如何也能抵挡一阵子,给大家留足准备的时间。   铁五也抱着同样的心思,这时候能够用到的军队只有自己的亲卫,一百人也不少了,因此,他和阿大一起挥刀向东面杀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人多的好处   马蹄声从小到大再到轰鸣,明灭的火光中,回鹘骑士狰狞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辨。   东面的哈密人立刻就乱了,他们发一声喊就乱糟糟的从东面向西狂奔,如同受惊的野马群。   铁心源在立寨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将临时军寨立在人群的北面,这里地势稍高,边上还有一条小溪,和哈密回鹘人营地泾渭分明。   阿大的战马已经跨过了小溪,沿着哈密回鹘人营地的边缘向冲过来的回鹘骑士迎了上去。   回鹘骑士毕竟还是快了一点,他们的先锋已经插入了营地,挥舞着弯刀肆无忌惮的砍杀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回鹘人。   眼看着阿大和铁五已经和回鹘人绞杀在一起,铁心源皱皱眉头,命铁三百派人去收拢那些跑散的回鹘人,同时命令拉赫曼带着一百名骑兵朝回鹘骑兵杀过来的方向去看看,他们的指挥官应该就在那里。   铁心源自己带着剩余的清香谷武士缓缓地向战场逼近,这时候营地里到处都是乱跑的回鹘人,先前给他们制定的章程一点都没用,那些挑选出来的指挥者这时候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大军挤开那些回鹘人,还没有来得及加入战场,后队又遭到回鹘武士的袭击。   一朵亮光在黑夜里冉冉升起,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大地,然后,铁心源就听到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殿后的是火儿的火器营,这批人都是最早加入清香谷的武士,当了多年的马贼,遇到突袭并不畏惧。   现场很乱,铁心源骑在马上无可奈何,两头都走不了,那些回鹘人就紧紧的围着大军。   外围的厮杀声不绝于耳,里面的嘈杂声让铁心源暴怒如狂,等到清香谷武士推开人群,真正进入战场的时候,那里的战事已经平息了。   阿二满身血迹握着长刀如同神魔一般怒吼,他身边剩余的六十几个武士同样咆哮不绝,铁五的亲卫们已经沿着回鹘人来的道路追杀了过去。   阿大安定了战场之后,朝铁心源打了一个手势,铁心源就让尉迟文派出一支千人队跟着阿大向回鹘人逃走的方向追击。   后队火器的爆炸声已经停息了,火儿派来的人说,敌人已经逃跑了。   喧闹的营地这时候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早先选出来的回鹘队长,操着各种污言秽语召集自己的手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想要点检伤亡都办不到,铁心源在派出大量的军队埋伏在营地周围之后,只能带着自己的队伍重新回到营寨。   所有的事情只能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安静了不到一个时辰,又有骑兵从南面冲了过来,这一次,不等他们靠近营地,就被留守在营地外面的清香谷武士给拦截了,黑夜里不好出击,只能用弩箭拦截敌人,在听到密集的坠马声响中,敌人骑兵的脚步声渐渐离去。   这样的骚扰持续了一整夜,直到天色渐渐发亮的时候才停息了下来。   铁心源吃早饭的时候,伤亡统计结果出来了,短短的一夜时间,营地里就死了五百六十四人,其中,清香谷武士就上网了两百三十人。   铁三百回来的满脸的怒火,他的刀子上沾满了血迹,看样子在昨晚收拢回鹘人的时候他下了死手。   “昨晚来偷袭的人是谁?”   刚刚回来的拉赫曼连忙道:“埃至今的人,卑职一路追杀,眼看着他们进入了那座图灵城堡。如今,阿大先生和铁五将军已经将那座城堡包围了,就等您去破城。”   “周围的粮食多吗?”   拉赫曼愣了一下,连忙道:“很多,山下的平原里都是麦子,已经熟透了,被收割了一部分,大部分还在地里。”   “立刻派人去守着,不要让那些人把粮食给我毁掉,吃完饭之后,我们就去那座图灵城堡。”   拉赫曼答应一声,就带着分配给他的一千名清香谷武士就走了。   他刚走,铁心源就下令拔寨行军。   中午的时候,大军就已经来到了城堡底下,这座不大的城堡如今大门紧闭,城头站满了武士,阿大和铁五统领的军队已经把这座不大的城堡包围的严严实实。   当无边无沿的大军队伍来到半山城堡下面的时候,铁心源明显看到城头的回鹘人开始慌乱了。   这个时候,如果派一个使者前去,应该能劝降这些人,不过,铁心源没有这个打算,阿大和铁五他们也没有这个打算。   和铁心源汇合在一起之后,就把城堡包围的水泄不通。   铁三百在第一时间,就带着大群的回鹘人去收割田野里的麦子,一时间,田野里到处都是人,几千亩的麦子,应该在天黑之前就可以全部收割完毕。   军队攻打城堡,回鹘人收割田野里的麦子,这是早就商定好的。   收割麦子的回鹘人手底下很利索,攻击城堡的军卒们也一个个兴高采烈。   城堡建在一座不算高的山腰上,只要有清香谷的武士靠近山路,上面就有滚木礌石滚下来,清香谷的武士们对这种战术不是很陌生,总是一点点的派人上去,小心的躲避开那些石头和木头,也有没有躲开的人,被石头和木头给砸的稀巴烂。   一点点的派人上去,那些人终于来到了城堡底下,并且在一块空地上建立了一个可以集结的营地。   拉赫曼到了营地之后,就充分的展现了自己这个射雕手的能力。   拇指粗的狼牙箭几乎是箭无虚发,一把长弓就压制的正面城墙上的敌人抬不起头。   城堡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彪悍的武士带着一群人举着圆盾冲杀了出来。   在清香谷武士密集的弩箭下,留下百十具尸体又缓缓地退进了城堡。   铁心源带着床弩来到城堡下面的时候,铁五和阿大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粗大的床弩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发射,长矛一般粗细的弩枪呼啸着钉在城墙上,很快,正面的城墙上就布满了弩枪,进攻的武士们可以攀着这些弩枪杀进城去。   阿二的嘴里咬着一柄刀子,阿大却在大声的指挥自己的亲兵们开始攀城。   拉赫曼跟进到了城下,他身前的地面上插满了羽箭,只要有敌人露头,他的羽箭总能准确的让敌人死掉。   阿大攀城的速度要比别人快的多,他有两颗脑袋,视野也自然比别人宽阔。   这让他可以轻易地避开城头掉下来的石头和木头,一口大黑锅出现在城头的时候,阿大怪叫了一声,身体就在城墙上快速的横着滚动起来,两只手捉住弩枪,一瞬间就跑开老远。   暗红色的铅汁顺着城墙流淌留下来,两个来不及闪避的亲兵哀嚎一声就从城头跳了下来,即便是如此,他们的甲胄上依旧被铅汁糊了一身,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被地上的同伴死死的按住,卸掉铠甲,即便是这样,他们铠甲下的皮肉已经有些泛白,这是被烧熟的表现。   弩枪击打在大黑锅上发出闷响,三支弩枪贯穿了那口大黑锅,同样的惨叫声,也从城头响起。   “铁五将军上去了。”尉迟文欢喜的跳跃。   “阿二也上去了。”   随着这两员猛将攀上了城头,城头上就不再有石头之类的东西掉下来,剩余的清香谷武士呐喊着将云梯搭在城头,一串串的向城头蜂拥而上。   没有机会爬云梯的武士,就继续攀着弩枪向城头奋进。   很快,厮杀声就从城头向城内漫延。   两个气喘吁吁地清香谷武士大开了城堡的大门,拉赫曼大叫一声,就带着大队人马涌进城去。   “带人去占领粮仓,并且开始收拢城堡里的粮食,我要全部运走,一粒都不留给他们。”   尉迟文高兴地答应一声,就带着自己的亲卫和亲自挑选的回鹘人兴冲冲的进了半山城堡。   事情解决了,铁心源却没了进城堡的心思,带着包子转身下了山,来到山脚下的田野里。   太阳暖融融的照在地上,让一切都变得慵懒起来,即便是树叶也懒得动一下。   秋日收获的时候景色总是美的,一望无际的麦浪让铁心源的心情很快就好了起来。   走在麦田里,偶尔会有一只兔子从脚下窜出来,然后消失在麦田深处。   更有一些刚刚孵出来的野鸭子,急匆匆的从麦田里跑出来,连滚带爬的掉进水塘,跟着母鸭子向远处逃遁。   揪下一个麦穗,在手里揉过之后,吹一口气麦壳就四散飞去,掌心留下十几颗黄澄澄的麦粒。   填进嘴里,谷物的清香就弥漫开来。   今年这里的麦子长势非常好。一亩地的收成有望突破两百斤。   铁三百从远处跑过来,铁心源喝了一口凉水问道:“今日傍晚能收割完吗?”   “能,山背后还有一片,我已经派人去了,不仅仅有麦子,还有豆子和胡麻,这两种作物还没有长成,尤其是胡麻,才刚刚结蕾。”   “收割吧,豆子和胡麻可以当做马料,我们缺粮食,同样缺马料。” 第七十二章 良心,是最难以逾越的关口   在豆子还未成熟,胡麻还未长成的时候就收割它们,在这个时候不是浪费,更不是暴殄天物。   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无人区,即便让这些作物成熟,也没有人收割,最后会腐烂在地里。   清香谷的武士第一次遭受了别人的偷袭,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伤亡,阿大和铁五已经愤怒到极限了,否则也不会放弃强大的火药武器,用最原始的攻城方式来宣泄怒火了。   攻城的时候,阿大撤掉了布袋子,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模样,铁五一言不发,却率先登城,这都是愤怒的体现。   因此,铁心源不指望他们两个能给这座美丽的城堡里的人一线生机。   铁心源坐在麦田里享受明媚的春光,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后的城堡里正在冒烟。   哈密国的人口早就超出了它能容纳的极限,因此,没有什么也好说的。   回鹘人在快乐的收割着庄稼,尽管他们的手法非常的生涩,能用来收割麦子的工具也只有弯刀。   这丝毫不能阻止他们对粮食的向往。   哈密国里的粮食已经开始定量配给了,回鹘人能拿到的粮食很少,就是这样的一点不足以果腹的粮食却让哈密的回鹘人对这个新兴的国家第一次产生了归属感。   大王每天吃的东西和我们一样。   太后和皇后每天吃的东西和我们一样。   宰相大人吃的食物甚至比我们还要简陋一些……   美丽的清香城里那些美味的食肆已经改卖别的东西了,整个哈密国都和回鹘人一样在挨饿。   这样的流言早就在回鹘人中间传遍了,一些有机会去清香城的人更是确认了这些消息的准确性。   他们原本不必这样做的,都是回鹘人来的太多才导致整个国家的粮食不够吃。   在这一点上,回鹘人们必须承认。   就因为有这么一点点的负罪感,铁心源才能组织起这样庞大的队伍,并让他们保持最起码的纪律。   铁心源清楚,一个人在一个组织里待得久了,就会产生依赖性,时间稍微一长,依靠组织就会成为一种习惯。   日落之前,金黄的麦浪就消失了,和昨日里一样,今天收获的麦子就是大家今日的口粮。   给麦子脱粒很容易,尤其是人手足够多的情况下,当一堆堆的麦秸被当成火堆点燃的时候,四百多辆装满粮食的大车就缓缓地离开了营地,他们要连夜向哈密国进发。   这些都是麦子都是回鹘人们用手揉搓出来的,如今,被人运走他们没有丝毫的不愿意,谁都知道,这些粮食最后只能进入回鹘人的肚皮。   在哈密,还有上百万的回鹘人没有足够的粮食吃。   铁心源拒绝了阿大邀请自己进入图灵城堡过夜的邀请,他觉得蹲在麦秸堆里过一夜也不错。   至少这里没有刺鼻的血腥味。   铁五也来了,他也希望铁心源能住进城堡里去。   铁心源经不起他们的恳求,只好带着尉迟文走进了城堡。   图灵城堡很大,设计的也非常的奢华,尤其是那座高高的石塔在星光下显得神秘而瑰丽。   石塔是回鹘人拜神的地方,铁心源并没有按照阿大他们的意愿住进石塔,而是选择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屋子住了下来,这里唯一能吸引他的就是那张巨大的床榻。   好几天没有洗澡,铁心源在第一时间就钻进了澡桶,温热的水包围全身之后,让他舒服的呻吟出来。   他决定在澡桶里多停留一阵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柜子那边传来,铁心源握紧了手边的钢弩,他再一次对阿大和铁五他们的警惕性有些失望。   现在大喊大叫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他不确定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威胁。   于是,他就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开始哼哼歌曲。   一小小的手掌从柜子的探出来,目标是柜子前面的果盘,秋日里的回鹘,有吃不完的水果,尤其以葡萄和苹婆果最多。   看着那只小手拖走了一串葡萄,然后小心的盖好柜子,铁心源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   柜子里躲藏的应该是一个小孩子。   洗完了澡的铁心源第一时间就把身体丢在那张大床上,他很想看看这个柜子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太不小心了,里面甚至有孩子的哭泣声,才刚刚哭泣出来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铁心源听到了孩子喊饿的声音,他就站起身,拿过自己床头的一碟子油塌吃了一口之后就随手放在果盘的边上。   他觉得这个小游戏很有趣。   捧着一本书斜靠在床头慢慢的读,就在刚才他已经弄清楚了,柜子里面,应该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或许是他们的母亲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把他们塞进来的,铁心源不打算破坏一个绝望的母亲最后的一丝希望,哪怕,他们将来会是自己的敌人。   这场战争谈不到正义,当然也谈不到卑劣,只和活下去有关。   箱子的盖子再一次慢慢的打开了一条缝,一只小手探了出来,飞快的从盘子里拿走了一团油塌,又迅速的整理了一下盘子,然后才把手缩了回去。   铁心源不由得笑了,柜子里的孩子应该是一个很聪明,而且胆子很大的小子。   小女孩吃东西的声音很大,似乎又被小男孩捂住了嘴巴,然后,柜子里的动静就小多了。   铁心源跟前的食物很多,他就一股脑的堆在果盘边上,刚才那个小小的油塌,还喂不饱他们。   做完这件事,铁心源就坐在桌子前面开始给留在哈密的母亲和赵婉写信。   这是出来的时候早就约定好的,每当一支运粮队伍回去之后,就必须带回去一封平安信。   信里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她们两个也不会在意信里面说什么,只在乎他能写信就好。   不知为什么,铁心源今天心里多了很多感慨,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们。   就连铁心源自己都没有发现,其实他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已经有些厌倦了,只是想找一两个人来帮自己分担一下。   “大军前进,原住民惊扰不安,有投降者,也有奋起反抗者,甚至还有夜半偷袭者。一次偷袭,清香谷就战损了两百余武士,死亡了三百多平民。天亮之后,阿大,铁五暴怒……”   写到这里的时候,铁心源写不下去了,一个最多八岁的孩子站在桌案的前面,瞪着一双漂亮的灰眼珠瞅着铁心源,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只要铁心源的动作稍微大一些,他就会立刻逃走。   “吃饱了吗?没有的话,就继续吃,不必给我留。”   铁心源停下手里的毛笔,瞅了那个孩子一眼,尽量将声音放低道。   “阿依古丽很冷,她一直哭……”   铁心源起身从床上拽过一条被子,卷巴卷吧塞给男孩道:“照顾好你妹妹,明天天亮之后他们就走了,你们那时候再出来。另外,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小男孩费力的抱着被子道:“你长得和他们不像。”   铁心源这才恍然大悟,进城杀人的全部都是西域人或者回鹘人,就阿大和他们不一样,却偏偏长着两颗脑袋,和他们想比,自己这个大宋文士脸就非常具有欺骗性。   “你们运气好,藏在柜子里竟然没有被他们发现。”   “不是的,柜子下面有一条暗道,巴巴里他们跑了,还把地道从外面锁死了,只留下我们。”   “巴巴里是谁?”   “我堂兄他们,他们都是胆小鬼。”   铁心源想想自己的部署,那群人应该逃不出去,毕竟,一万多大军已经把整座城堡围的结结实实,逃出地道就等于是送死。   不过,这个地道很有必要再搜查一次。   铁心源帮着这个孩子将被子塞进箱子里,果然,箱子底下还有一条浅浅的地道,地道里阴冷潮湿,口子上站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姑娘,眼泪鼻涕已经糊满了脸,哭泣的非常伤心。   铁心源又朝地道里丢了一床厚毯子,有了这些东西,他们两个应该就不会感到冷了。   他又把所有的食物递给了那个小男孩,在盖上盖子之前小声道:“明天中午之前不要出来,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小男孩连连点头,在铁心源盖上箱子盖的一瞬间,就听小男孩小声道:“谢谢你,我叫米盖尔,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铁心源微微一笑就合上了盖子。   打开门之后命亲卫喊来了尉迟文,对他道:“告诉铁五他们,这座城堡里还有暗道。除了我住的这间不要搜查之外,其余的通通搜查一遍。”   尉迟文吃了一惊,探头朝铁心源的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就满脸狐疑的去执行铁心源的命令去了。   铁心源自然没有回到那间房子里继续睡觉,命令亲卫拿上自己的东西,另外找了一间确认没有地道的房间。   昨夜就没有睡好,忙碌了一整天,铁心源已经非常困倦了,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尉迟文或许猜到了什么,但是这个和狐狸一样的家伙,不会不明白铁心源的意思。   那两个小家伙应该能平安的度过这个寒夜。 第七十三章 埋了?埋了!   所有的反抗必须平定,所有的粮食必须带走。   这就是铁心源给阿大他们下达的军令。   离开图灵城堡的时候铁心源并没有回头去看那座城堡,那两个孩子的出现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梦。   睡了一夜之后他都不确定昨夜是不是有那样的两个孩子出现。   铁三百带着自己的部下走了,铁五也带着自己的部下走了,铁六也同样如此。   需要攻占的地方太多,需要的粮食也太多,铁心源不得不将自己的兵力再一次分散。   这是兵家大忌!   好在喀喇汗似乎没有心情来理睬哈密国,而回鹘王依旧龟缩在别失八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既然老虎和狮子都没有空闲,那么,偌大的天山北路就成了鬣狗的天下。   随着大军一路向北推进,一路上都在攻城夺地,而战事都不是很激烈,这样的节奏很适合练兵。   进入天山北路一个月之后,即便是那些胆小的回鹘人现在即便是遇到袭击之后都会非常熟练地躲到军队后面去。   等军队结束了战事之后,他们就会按照队列进入战场,收敛死去的清香谷军卒,然后再打扫战场。   大车已经严重的不足,劫掠来的牛马,就起了很大的作用,它们的背上驮着粮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驼队,绵延不绝的向天山走去。   为了运送这些粮食,尉迟文创造性地在这一路上设定了驿站,有了这些驿站之后,从天山北路就能日夜不停地向哈密运送粮食。   也就是因为要运送粮食的原因,铁心源身边的回鹘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按照他的计算,等大军抵达别失八里之后,最多能剩余两万辎重队伍。   根据时间推算,孟元直也应该走出瀚海了,这时候应该已经进入沙洲地区。   不知道他会遇见什么样的抵抗,铁心源非常的忧虑,他深知西夏这个变态的国家和懦弱的回鹘王统治的国家完全是两个样子。   西夏武士骄傲而自信,至于回鹘,他们的武士早就从武士变成马贼了。   马贼建立的国家,他就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马贼的习气,比如打顺风仗。   在战事顺利的时候他们是无敌的,在战事不顺利的时候他们只想着逃跑。   因为不和强敌硬拼是马贼一贯的作风。   在大军不断向前推进的日子里,铁心源迎来了回鹘王的使者。   哥舒炎,这一听就是一个突厥人,这个姓氏非常的古老,至少铁心源就知道从唐朝起就有这个姓氏了。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而且这个姓氏已经非常的汉化了,即便是在大宋,姓哥舒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来天山北路,不为别的,只为粮食,粮食,粮食,粮食!!!   你们和喀喇汗打仗我不管,我只想留在我的哈密过我的安稳日子。   可是,你们的流民被人家逼着从大患鬼魅碛里走到我哈密去了。   哈密有多大,有多少粮食你们应该知道。   只要回鹘王给我足够的粮食,我就立刻离开天山北路,发誓不踏进天山北路一步!”   这些天以来,铁心源非常的憔悴,那双永远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不用表演,里面就以经充满了火一般的焦灼。   哥舒炎似乎并不着急,喝了一口茶水之后道;“你可以把他们驱赶回来。”   铁心源愣了一下,然后收拾心情坐在哥舒炎的对面淡淡的道:“这就是你给我想的解决粮食危机的办法?你是回鹘的贵族,你为何不去问问你们的子民,问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回到回鹘。我从史书上见到无数的昏君,也见过无数的暴君,不论是昏君,还是暴君,他们都不敢说让自己子民去死的话,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哥舒炎的老脸一红,依旧坐正了身体道:“老夫从没说让那个他们去死的话。”   铁心源冷笑一声道:“你这样做了。我因为好奇你的姓氏才召见了你,还以为姓哥舒的不是好汉就会是英雄,结果,哼哼,我看到了一摊狗屎。现在,从我的大帐里滚出去,你的存在已经让我窒息了。”   只来得及说两句话的哥舒炎就被包子提着脖领子从大帐里丢了出去。   这一幕被外面的回鹘人看的很清楚。   铁心源走出帐幕,指着狼狈不堪的哥舒炎对外面的回鹘人道:“这就是你们以前的王派来的使者,他告诉我,我不应该来天山北路帮助你们寻找过冬的粮食。他认为我应该把你们全部都赶出哈密国,现在,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一个因为受伤,脑袋上还缠着白纱的回鹘汉子走出来,一口浓痰吐在哥舒炎的脸上,跪在铁心源的面前道:“我的王,哈达尔是您忠实的仆人和臣民,请不要把我们驱赶出哈密,只有留在哈密,我们才能度过就要到来的寒冬,见到下一个春天。”   这样的话语在不断地延续,而哥舒炎的身上却布满了污秽,铁心源从未见过一个人会如此的肮脏,他甚至比痰盂还要肮脏一些。   这些天以来,铁心源从未说过要收拢这些回鹘人的话,他只是对这些人颁布命令,就像给清香谷的武士命令一样。   每一次开会,他指派的回鹘人领袖们也会参加,会议的主体就是弄到粮食,今天弄到了多少,明日预备弄到多少,弄到的粮食够多少人食用的,他们一样清清楚楚。   不但他们清楚,就连最底层的回鹘人也清清楚楚,简单的加减法还难不住他们。   不仅仅如此,就连军队的去向和任务,那些回鹘人的领袖也是知道的,很多建议甚至就是他们给出的。   不论是在和大王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和大王一起割麦子的时候,有好想法都可以和大王说。   如果说刚刚到哈密的回鹘人还是惊恐的,盲目的,那么,自从施行粮食配给制度之后,他们就觉得自己已经被哈密的大王给接纳了。   来到回鹘抢粮食这件事,对哈密回鹘人来说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哈密人口少,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粮食,按照回鹘人自己的解决办法,也只有出兵抢劫这一条路。   回鹘王战败之后把他们无情的丢给了喀喇汗,而喀喇汗又无情的把他们驱赶进了大患鬼魅碛,让他们生死两难。   即便是最坚强的汉子和最睿智的回鹘人都以为全世界都已经抛弃了他们,没有人再需要他们。   因此,来到哈密之后,他们就打定了主意哪都不去,即便哈密城的生存条件已经恶劣到了极点,他们依旧不愿意离去。   即便是最愚钝的人也清楚地知道,只要离开哈密,他们将会死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里。   只有经历过地狱一般的大患鬼魅碛的人,才知晓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住,有一口水喝,有一口饭吃是何等的难得。   “哈达尔,努拉,事情就是这样,我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你们以前的王对你们是什么态度,希望回到回鹘的人,现在就可以走,我不阻拦。”   哈达尔和努拉都是铁心源从回鹘人中选出来的领袖,和铁心源相处的时间久了,知道大王的脾气。   能说会道的哈达尔连忙陪着笑脸道:“大王,我们的粮食筹集计划已经完成三成,您的仆人以为,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继续筹集粮食,直到完成我们的目标。回鹘王您不用担心,在您的仆人心目中,您才是我们的王,任何想要离开哈密回到回鹘的人,您的仆人会在第一时间赶他走,您在这方面不用费心。”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啊,筹集粮食才是天大的事情,一想到哈密还有一百万人没有足够的粮食和衣物过冬,我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寒。第一场雪马上就要到了,哈达尔,努拉,继续筹粮食吧,天大的事情,也要等我们所有人填饱肚子之后再说。”   努拉笑道:“我王英明。”   见铁心源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去干活,哈达尔和努拉,就躬身离去,走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带走那个肮脏的哥舒炎和他的随从。   铁心源进了大帐之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些回鹘人在面对回鹘使者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开始还以为,回鹘人至少会对这些回鹘使者表现出愤怒,或者别的情绪,没想到,回鹘人对使者的态度是如此的冷漠。   冷漠是比愤怒更加让人绝望的一种态度,愤怒说明回鹘人对回鹘王还抱有幻想,目前不过是不满意他的作为而已。   冷漠就不同了,这代表着完全,彻底的不认同,甚至不认为自己和使者有任何的关联,不论他们做出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努拉和哈达尔离开大王的营帐,来到谷场上,努拉瞅着已经晒干的麦子对哈达尔道:“怎么办?埋了?”   哈达尔回头看看正在拿脚踹一个随地小便的回鹘人的尉迟文道:“埋了,我宁愿要一个用脚来惩罚他不听话臣民的大王,也不愿意要一个只收税,什么都不管的王。” 第七十四章 鞭子!   “哥舒炎被埋了!”   尉迟文送文书的时候悄悄地对铁心源说。   “怎么埋的?”铁心源抬起头扭扭脖子。   “还能怎么埋啊,就是在地里挖了一个坑,然后把哥舒炎和他的随从丢进去,最后用土盖好。”尉迟文不解的看着铁心源。   “完了?”   “完了!前后也就半个时辰。对了,埋人的时候哈达尔和努拉还在商讨建造大车的事情,一边商量事情一边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埋的好像不是人,更像是在种树,哥舒炎他们叫唤的声音那么凄厉,还有一个回鹘人用铲子拍碎了他的牙,不让他喊叫。”   铁心源揉着脖子道:“老子的粮食和一片苦心总算没有喂狗。”   “这么说,我们已经驯服了这些回鹘人?”   “还不能这样说,但是,大局已定,哈密国内的情形要比我们离开的时候好了很多。”   铁心源说着话,从文书堆里找出来一份文书丢给尉迟文让他自己看。   文书是欧阳修送来的,他告诉铁心源第一批粮食送回去之后,全哈密的人都非常的开心,尤其是那些回鹘人,虽然粮食的定量没有增加,可是,人心却稳定了很多,那些做工的回鹘人也不再抱怨,干活很努力。   同时,哈密的粮食也开始收割了,虽然青稞的产量比不上麦子,好歹也是粮食,大雪山和巴里坤湖畔的粮食长势很好,应该能解一下燃眉之急。   这一次哈密全国总动员的效果很好,大雪山的吐蕃人和巴里坤湖边上的汉人,他们都答应只留下自己的口粮,然后就把粮食全部卖给官府。   官府开仓收粮的活计已经开始了,欧阳修希望铁心源能给他把新修的十六座巨大的粮仓全部用粮食给填满。   尉迟文放下文书笑道:“我们总会有办法渡过难关的,只要再让这些回鹘人吃两年饱饭,赶都赶不走。”   铁心源笑道:“既然已经成自己人了,不仅仅要吃饱饭,同样要给权力,这是人吃饱喝足之后的第一个要求。回去之后,征兵的事情就要在回鹘人中间展开了,哈密的官员要从军队中产生,这是一个原则,不能放松。”   尉迟文拿着炭笔做完了记录,然后看着铁心源道:“军队出巡捕,提辖,都头,治安官都没问题,抚民官怎么办?您不能指望这些武人去安抚百姓吧?”   铁心源笑道:“现在不是很好吗?宋人出任抚民官,我们负责督促,好官员,我们可以重赏,贪官污吏就不要想着活着离开哈密。”   尉迟文点点头道:“也是,我们哈密现在还出不了文官,国内九成九的人都大字不识一个,强行用那些斗大的字认识一箩筐的家伙,反而会坏事。大宋文官来到哈密人生地不熟的,谅他们也没有胆子当贪官污吏。”   铁心源苦笑道:“钱,我们能弄来,粮食也能弄来,甚至强大的武士我们也能培训出来。唯独文官和读书人,需要慢慢的培养,西域人没有读书的习惯,想要让西域人养成读书的习惯,恐怕不是一两代人的事情,我现在才发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句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尉迟文笑道:“于阗国在西域建国两百多年,不一样没有养出读书人?我觉得您说百年树人实在是太过乐观了。”   铁心源哼了一声道:“所以你于阗国完蛋了。”   尉迟文吧嗒一下嘴巴不服气的道:“我们好歹也把国运传承了十六位君王好吧?不比唐王朝差多少。”   铁心源嘿嘿笑道:“你为何不说于阗国已经建国一千两百年的事情?”   尉迟文的小脸一红,强辩道:“我尉迟家族掌控的于阗国才是于阗,以前的不算。”   铁心源笑道:“小子,慢慢的积累你的功勋吧,如果足够大,将来就把于阗这片地方给你当封地。”   尉迟文缓缓地摇摇头道:“别分封,分封没有好结果,不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你,都没有好处。”   铁心源摇头道:“你不懂啊,西域这片地方和中原不同,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哪怕这个国家是我建立的,这样的国家即便是出现了,也会因为险恶的环境和彪悍的民风最后四分五裂。我无意在西域建立一个过于庞大的国家,却有意在西域建立一支极为庞大和强悍的军队。这支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防止西域出现统一,一个统一的西域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灾难。”   尉迟文摇晃着脑袋道:“听不懂!”   铁心源拍拍他的后脑勺道:“以后你会懂的。”   尉迟文听不懂铁心源的话,孟元直也不是理解的,虽然很早以前铁心源就和他说过这件事,他依旧稀里糊涂。   中原之地想要遥控西域是一件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强大的汉王朝和唐王朝就没有完成这个事情。   不论是汉还是唐,在统治西域的时候,带给西域的都是一场重大的变革,就是这两次变革,让西域从一个蒙昧的近乎原始的社会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同样对西域社会有促进作用的是阿拉伯世界和西方世界。   西域之地处在东西三种文明的交汇之处,有着先天的优势,尽管这些变革都是战争带来的,却不能否定他拥有这些光明的未来。   如果铁心源的国度能让西域平安一百年,那么,这里毫无疑问的就会成为全世界最富庶的地方,即便是东京,也会在他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一个伟大的时代总会被另外一个伟大的时代代替,这是自然法则。   铁心源以为,汉文明不错,就不要再胡乱出一些其它乱七八糟的文明了。   这是他的一点私心,他在极力的改变这个世界,却又担心自己的到来会让顽强的汉文明走上另外的一条奇怪的道路。   我死之后,那管他洪水滔天这种事只有自私的西方人能够干的出来,铁心源上面还有祖宗,下面还有子孙,这些事他干不来。   一个人的心胸和眼界注定了他能有多大的发展。   铁心源自觉不是一个伟人,没有气吞寰宇的豪气,没有敢于打破旧世界营造一个新世界的魄力。   摸着石头过河,这需要孤注一掷的赌徒豪气。   如果一定要给自己定位,铁心源觉得将自己称呼为鞭子最好,世界就是鞭子下面的陀螺,只有用力的抽,他才会飞快的转动。   不论是出击西夏,还是来到回鹘国抢粮,这都是铁心源第一次抡起的鞭子,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第一次悄悄地探出了自己的触角。   孟元直和李巧的做法,要比铁心源野蛮的多,他们手下的回鹘人也比铁心源麾下的回鹘人强悍的多。   一天只有三两粮食的他们,在离开瀚海之后,就如同蝗虫一般的向沙洲进发,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百里无鸡鸣。   不论是商队,还是西夏人的聚居地,亦或是其他一些小小的部族,在遇到这支野兽一般的大军之后,都飞快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从四面八方向孤僻的沙洲挺近。   三十万的大军,让人数只有两千多人沙洲军司在猝不及防之下就被人潮给淹没掉了,同样被淹没掉的还有沙洲以及西夏长乐城。   在李巧和孟元直动用火药发动的突然袭击之下,他们甚至连烽火都没有点燃的机会。   在有了沙洲和长乐城这两个据点之后,孟元直统御的大宋悍卒以及李巧统御的吐蕃武士,甩开了行军缓慢的回鹘人,如同两柄尖刀刺向疏勒河这颗甜美的果实,在破开坚硬的外壳之后,回鹘人就会蜂拥而至,很快将一座座城池变成一片废墟。   血战,从一开始就是血战,被沙洲和长乐城的缴获刺激的双目通红的宋人悍卒,以及青唐武士们,在火药的支持下已经变得狂暴无比。   每一次火药爆炸的巨响,对他们来说就是冲锋的号角,硝烟弥漫中暴露出来的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即便是早就熟悉战场的西夏人也感到心惊。   张翰,这个西夏老牌贵族,竭尽全力的在瓜州抵挡了哈密雇佣军三天的攻击之后,在城墙已经被火药破坏的千疮百孔,四面漏风的前提下,西平军司主将张翰,不得不放弃城池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逃进玉门关,向肃州靠拢。   三十万哈密人表现出来的残暴和无畏,让西夏举国震惊,烽火将瓜州失陷的消息带到兴庆府之后,西夏年轻的太后没藏氏,只能向自己的哥哥没藏讹庞下令,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固守宣化府,不能让哈密人踏进祁连山一步。   然而,正带着大军固守在卓啰城的没藏讹庞正豺狼一样的盯着恶战中的青唐人和宋人。   在接到瓜州失守的消息之后,并不在意西夏人在西北之地的损失,他固执的认为,西夏人在西北边境上蒙受的损失,可以千百倍的从青唐,或者大宋那里得到补偿。   只是给了西平军司主将张翰,肃州留守,西夏皇族老将隗明于一道死守宣化府的手令。   而后,就重新把目光盯在狄道上打的生死难分的庞籍与瞎毡。 第七十五章 太后和王后   哈密人不过是疥癣之疾!   没藏讹庞就是这样认为的。   哪怕哈密人攻占了肃州,夺取了宣化府,在他眼中依旧是疥癣之疾。   河西走廊南起乌鞘岭,北至玉门关,东西介于腾格里沙漠、西山,祁连山和阿尔金山和东山,马鬃山、合黎山、龙首山间,长约两千里,最窄处只有十余里,最宽处也不过百余里。   这样的地方,堪称处处险关,处处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哈密的那些野人,想要打通偌大的河西走廊,没藏讹庞认为这根本就不可能。   甘肃军司的军卒虽然少,随着哈密人向河西走廊内部挺近,在这里的生活的西夏部族和游牧族群,就会在第一时间加入甘肃军司。   一旦大军整合完毕,哈密人能否活着走出河西走廊都要看张翰和隗明于两人愿意不愿意。   想起自己那个骄奢淫逸的妹妹,没藏讹庞就皱起了眉头,他不信朝中的老臣会没有人看出哈密人的弱点,会没有人判断出到底是哈密人的入侵重要,还是关注大宋和青唐人之间的战斗重要。   而今,太后妹妹给自己的手令却是放弃卓啰城转道向北去抵御哈密人。   这里面如果说没有政治的考量在里面,没藏讹庞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好在,自己可以不理睬她的乱命……   欧阳修如今对哈密国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信心,他相信这个国家一定会成为西域的霸主,至少,这个国家已经渐渐地出现了帝国的雏形。   人手的极大富裕,让哈密国的建设日新月异,只要泥土还没有封冻,欧阳修就准备把这样的建设进行到底。   同时修建八座城池,这在其余的国家是一件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哈密,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百余万需要工作来换取粮食的回鹘人,再加上将作营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各种工具,哈密国修建城池的速度,远远超越了大宋,更何况还有火药的大规模运用,让开山劈石成为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因此,连接所有城市的道路,也在同一时间同步进行。   昔日荒凉而广袤的戈壁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王柔花的菜园子里春色正浓,和外面的已经有了萧瑟之意的世界大大的不同。   深绿色的菠菜,嫩绿色的胡萝卜樱子,肥硕的萝卜叶子铺满了菜园。   王柔花停下手里的锄头,瞅瞅坐在板凳上向前挪动的赵婉笑道:“干不惯农活就不要干,弄脏了你的裙子,一亩地的青菜都不够换的。”   赵婉抬起头,擦一把脸上的汗珠笑道:“儿媳妇能坚持住。”   王柔花笑道:“我种菜是为了排解寂寞,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阿娘以前就是农妇,干点活疏散一下筋骨,你金枝玉叶的那里吃过这些苦头。听阿娘的话,去好好的洗个澡,让铁锤她们给你好好地按一下身子,看看书,听听曲子,才是你该过的日子,如果实在是烦闷了,带着那些贵妇们上山去采榛子,采蘑菇,拾松子,弄些野葡萄回来酿酒都是不错的事情。”   赵婉讪讪的站起身垂着脑袋道:“媳妇……”   王柔花拿走赵婉手上的小铲子,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的孝心阿娘知道,花一样的年岁就不要学我们这些老婆子,去吧,带上你妹子,上山的时候多带一些护卫,莫要被野兽给伤了。”   张嬷嬷笑嘻嘻的看着赵婉被早就不耐烦种地的铁妞妞给拖走了,就对王柔花道:“多好的孩子啊。”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好孩子没错,怎么肚皮就没动静呢?”   张嬷嬷嘎嘎笑道:“他们同房不到十五天,太后您这也太急了。”   王柔花醒悟过来,杵着锄头笑道:“也是,是我想孙子想的魔怔了。大宋来的使者还住在官舍里?谁在招待?”   张嬷嬷见王柔花问起国事,连忙道:“回禀太后,宋国兵部清吏司郎中王大用如今就住在西城官舍,今日去见王大用的是我哈密清香国迎宾司主事泽玛。”   王柔花点点头道:“告诉泽玛,清香国现在的状态不得改变,一切以大王离去之时的状态为准,不得有分毫的改动,违者严惩不贷!另外,告诉泽玛,今晚,我在云堂,设宴招待宋国使者,王后列席。”   张嬷嬷领命之后也就匆匆的出了菜园子,王柔花重新拿起锄头,将剩下的半垅地锄完,就坐在棚子底下的摇椅上休憩片刻。   狐狸就趴在摇椅底下,把嘴巴捂在大尾巴里,享受秋日的阳光。   王柔花探出手摸摸狐狸肥硕的脊背,狐狸不满的扭扭身子,抬头冲着王柔花叫唤一声,然后继续酣睡。   狐狸能活到十八岁,这让王柔花非常的惊喜,这家伙现在依旧能吃能睡,能调皮,还长着一嘴的好牙,看样子短时间里还没有死掉的可能。   休息了一会之后,王柔花就在一群小丫头的簇拥下去内宅换衣服,将宋国使者晾在官舍里十天,终究还是要见的。   这是王柔花第一次以一国太后的身份接待来访的使臣,王柔花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丝毫的紧张。   似乎这样的场景已经在她身上出现过无数次了。   赵婉其实是紧张才来园子里帮王柔花给青菜锄草的,她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该用大宋长公主的身份去接待使臣,还是用哈密国王后的身份来面对父亲派来的使者。   有这样尴尬境遇的人很多,包括欧阳修和苏轼,在这时候,王柔花认为,在儿子和哈密重臣都在外面的时候,就该自己这个王太后出马了。   沐浴之后,王柔花穿上了那身紫色的袍服,戴上了飞凤簪子,手指戴上长长的护甲,高耸的假发髻装饰了很多宝石,向后勒的束发带子将她的眉毛束缚成的飞扬起来,面对镜子仔细的打量了自己的妆容之后,王柔花就含上口媒,张嬷嬷去掉口媒之后,一张艳红的红唇就出现在镜子里。   镜子里的王柔花冷冽,高贵,雍容。   张嬷嬷在一边啧啧称赞道:“太后,您以后要多梳妆才好,您这模样,比起宋国皇后不差分豪,至于婉婉的母亲在您面前就差的更远了。”   王柔花笑道:“我的底气来自于我的儿子,母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联系,他的血肉来自于我,自然可以借用他的威严来装扮我。人只要有了底气,即便是身穿破衣烂袄,也能傲视群伦,让人一眼就看出你的不凡之处来。”   张嬷嬷抖抖自己身上的女官袍服骄傲的道:“老婆子也有狐假虎威的一天。”   王柔花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见识一下昔日里需要我们仰视的宋国士大夫!”   赵婉打着哈欠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头来,铁心源走后她就变得懒洋洋的,侯氏和卓玛邀请她去打猎,她都没有半点兴致,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如果不是水珠儿再三催促,她还不愿意从暖和的被子里面钻出来。   直到看到窗外的夕阳,她才怵然一惊,想起今天晚上自己还要跟着阿娘一起去见宋国使者。   宋国使者来哈密很不容易,如今,青唐,西夏这两条路被战争堵死了,使者只能从契丹辗转来到哈密,听说仅仅是过那片沙漠,就死了两个从人。   桌案上还放着父亲的亲笔手书,赵婉已经看了三遍,父亲的信中除了满是对女儿的想念之外,就只剩下满篇的教导了,其中对于婆媳关系方面说的最多。   这让赵婉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因为父亲在信中说的很清楚,莫要和王柔花对着干,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女儿,逼迫一个王在母亲和妻子中间做选择,是最愚蠢的,最后的结果就是会迎来这个王最残酷的选择和报复。   赵婉知道父亲为了祖母的事情是如何与朝堂上的重臣闹翻的,以至于让父亲在六年中,换了八位宰相。   父亲的唠叨对赵婉来说有些多余,阿娘早就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权利都给了自己。   不论是金银珍宝堆积如山的内库,还是守卫城主府的三千精锐武士,赵婉只要一声令下就能使用,就能驱使,她早就试验过了。   哈密国的规章制度很多,其中宰相府的事情,即便是大王都没有多少权力去干涉,只要宰相府颁布的法令没有太大的差池,都会得到最彻底地执行。   军队也是一样,大将军府的军令,一般都是出自铁心源之手,同样的,一旦大将军府出了军令,宰相府也只有彻底配合的份,而且不能质疑。   所以,权力经过分配之后,到了赵婉这里就只有现在的城主府归她指挥了。   这样的权力已经远远超出宋皇对赵婉的期盼了。   为了告诉父亲自己如今过的很好,赵婉决定今天晚上尽量把自己入场的气势弄得大一些,她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带上喜欢穿铠甲的孟元直老婆侯氏! 第七十六章 王大用的见闻   王大用心头非常的不高兴,但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王渐想要好好地看看哈密国,他只有跟随这个死太监在哈密国乱跑。   长了胡子的王渐,已经习惯用手捋着两寸长的短须说话了,胡须是用鱼胶黏上去的,非常的结实,就是洗脸的时候不怎么舒服。   太监黏胡须这在东京是个大问题,但是吗,在哈密,又得到皇帝允许之后,王渐就立刻找来了一截真正的胡须给自己黏上。   兵部清吏司郎中,已经是五品的高官了,更是士大夫的一员,王大用自然看不惯王渐在哈密干的所有事情。   皇帝没有说王渐的具体负责的事物,因此,王大用就不允许王渐去见欧阳修以及其余的大宋官员,包括哪些因为犯罪被发配到这里的罪官。   王渐自然也不在意王大用防备自己,如果需要哈密国真实的情况,只要去见赵婉这位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长公主就行。   王大用自然也不知道,王渐和王柔花,铁心源,赵婉熟悉的如同一家人这回事。   “晚间哈密太后的宴请,大伴就不必去了吧?”王大用觉得太监就不该出现在这种最正式的官方宴饮活动。   王渐笑道:“咱家自然不会去,宴饮过后咱家就会直接去哈密太后的寝宫和太后喝茶叙话。”   太监进太后寝宫这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王大用只是深度怀疑王渐有没有这个面子。   来哈密之前,王大用并没有将这个新成立的国家放在眼里,还没有大宋一个州府大的国家没必要重视,如果不是这是中枢里的几位相公共同的意愿,他才不愿意跑上五六千里路来这个破地方。   从契丹人边境上的沙漠进入哈密境内之后,王大用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和思维方式。   仅仅是大雪山下一望无际的农田和秋收的热烈气氛就让王大用不敢小看这个国家。   最重要的是,他在沙漠里就已经接受了哈密国军队的盘查,因为有国书,他才能借用哈密国在沙漠里的驿站,舒舒服服的来到哈密。   这两件事告诉王大用,哈密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国家,有边防,有农业,这在他听说的国家中没有几个。   沿着哈密河乘船溯流而上走了四天,他就来到了哈密城,四天走了两百多里地,路途虽然不算长,河流两边的农田和密密匝匝的人烟,彻底的让王大用从心底认可哈密。   即便是契丹也没有这样大片的农田和密集的人烟,即便是匆匆而过,他也能看的出来,这里的百姓生活的不错。   渡口上那些操着汉话,争先恐后的向使节团卖水果和鸡鸭的农夫,让王大用这位已经在荒原上跑了好几千里路的宋人眼泪差点流出来,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回到了大宋。   他在渡口买了很多东西,从草帽到草鞋,从草席到蓑衣,再到皮货,盐巴,他甚至连农人在闲暇之余制作的各种小摆设,小家具都没有放过。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东西将会伴随他回到大宋,最后出现在大宋的政治中心大庆殿上。   这些小东西比自己说一万句都管用,相公们都是从抚民官升到中枢的,他们能从这些小东西上分辨出哈密国的现状,能从这些东西里看到哈密国是否富庶。   官船在一个叫做红柳湾的渡口靠岸的时候,恰好是这里的集市开市的日子。   他特意去了集市闲逛,这里的集市和大宋的集市差别不大,都是草市子,唯一让王大用吃惊的是在这里居然能碰到税官。   两个彪形大汉抬着一个巨大的箩筐,一个胖胖的宋人税官在前面骂骂咧咧的,不时地还要追上去把试图逃跑的小贩捉住,要他缴纳税款,小贩虽然很不满意,一边和税官对骂,一边极不情愿的往箩筐里丢税款。   这一幕让王大用极为开心,他甚至跟在这个胖胖的税官后面全程看他收税。   一个操着东京口音的税官出现在哈密,这让王大用惊喜莫名,报上自己的名号和官职之后,胖胖的税官抱着他嚎啕大哭了好一阵子,然后就拖着王大用,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自己的治所看看。   王大用欣然前往,在草市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城,即便是小城,城墙也是用石头堆砌成的,石头缝隙里全是厚厚的胶泥,看的出来,这座小城是新建成的。   城头的门楣上写着“草关”二字,笔力虬劲。   “这是欧阳相公的字,草关城才修建好不到二十天,门轴都是新的,转动起来响的厉害,油水把门轴浸透之后才不会作响。以前的时候是这里的百姓自发的修建的,一年多都没有建成,后来回鹘流民多了,才最终建成……”   税官李推陪着王大用走遍了全城,最后才领着他进入了一个挂着税关牌子的小院子请王大用坐下道:“草关城也是明远县的治所,县衙里的相公也是咱们宋人,现在是收获的时节,明公下乡去催收粮食去了,如今不在,否则啊,要是知道您来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王大用喝了一口茶水,满意的道:“秋收在那里都是大事,明府下乡乃是操劳国事,有什么好遗憾的。老夫回程之时再来拜访明府就是。”   税关李推嘿嘿笑道:“其实啊,相公回程的时候说不定就不用走契丹这条路了,从西夏走更快,更舒坦。”   “啊?此话怎讲?”   “哈密大将军孟元直和大将军李巧,已经率领三十万大军征伐西夏,前日来的官报说已经夺下瓜州城了,如今,正在向肃州进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打通河西,到时候官人从河西走能少走一半的路。”   王大用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虽然不信哈密能打通河西,但是对三十万大军这个数字非常的震惊。   李推看到王大用不太信,连忙道:“三十万大军真的不算多,其中一个营号的军粮就是我明远县操持的,数量是真真切切的。”   王大用皱眉道:“国家初立,举倾国之兵出外作战,恐怕不妥吧。”   李推苦笑道:“哈密王虽然年轻,却是一位极有见地的大王,在回鹘流民到来之前,哈密绝对是一个富庶的国家,一百五十万流民涌进来之后,粮食自然就不够吃了,大王没法子才会亲自带兵出了天山去回鹘抢粮食,两位大将军也只好带着流民去西夏找粮食。”   王大用对哈密人的活路不感兴趣,他直接问道:“如今,哈密有多少户?”   李推笑道:“别处我不知道,仅仅是我明远县就有八千四百七十五户,这是一个月前的统计数字,现在,应该已经突破一万户了。”   王大用至今都想不明白哈密的一个县的人口为什么会有一万户,要知道大宋的一个望县人口也仅仅有四千户而已。   和税官李推的对话,被他一字一句的记录了下来,没有任何的修饰,这些也是他准备拿给朝堂上的相公们看的内容。   哈密城是一个庞大的工地,这座城池一旦建好,不会比大宋要津处的城池小。按照规模来看,这应该是一座能够容纳二十万人的大城。   欧阳修就在这座巨大的工地上办公,王大用自然是要前去拜访这位哈密第一文臣。   很遗憾,他没有见到欧阳修,也是因为秋收的缘故,欧阳修去了哈密最大的产粮地巴里坤湖区,只见到了留守在哈密城的苏轼。   这位大宋著名的才子如今变得消瘦了很多。见到王大用的时候,抱怨最多的就是这里的伙食。   这些小节王大用自然不会记录,他只是记录下来哈密王和百姓同甘共苦这件事。   国朝有难,突然涌进来一百多万张嘴巴,想要收拢这些难民,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的,再说,苏轼变得消瘦了,人变得精神了一些。   进入清香城,住进馆驿之后的王大用对清香城的繁华已经不再吃惊了。   有两百万人口的一个过度,出现清香城这样的城池没有什么好吃惊的。   他把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宫宴上,严格按照觐见礼仪修整自己的仪表,研习自己将要在宴席上说的话,思考自己如何能够巧妙地完成诸位相公交代的任务,同时和哈密王族保持良好的个人关系。   宦官,在大宋是不受欢迎的一个群体,他自然要把王渐这个监军一类的祸害从这一次觐见的活动中剔除,免得哈密王族因为看到一个宦官出现在使节团中,从而让他们有被羞辱的感觉。   王大用刻意表现出来的冷漠,王渐自然是看见了,他不好告诉王大用这个蠢货自己和哈密皇族的亲密关系,既然王大用不想要自己参加觐见,自己不妨先去公主的寝宫去看看那个刚刚嫁人的小妞妞。   看看她是否过得幸福。   幸福这两个字他还是跟铁心源学来的,以前在铁心源家过年的时候,铁心源总会在新年举杯祝愿母亲和天下人都过得幸福安康。 第七十七章 王渐的心思谁能懂?   馆驿就在城主府的边上,是一座新修的大院子,院子的后门有一条长长的木头栈道,沿着木头栈道就会来到温泉馆舍的边上。   铁心源的精舍就在温泉边上,这是赵婉最喜欢的地方,因此,她几乎不回城主府居住,而王柔花也随着她的性子来,不要求她晨昏省定。   王渐对这个新国家很满意,至少证明铁心源没有骗他,他真的有一百万手下。   因为国家是铁心源建立的,太后又是王柔花,皇后是赵婉,所以,他下意识的认为,哈密王宫对他来说和东京皇宫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麻烦是这里的内侍监都是男人,这也是王渐唯一不满的地方,他决定等一会见到赵婉之后提一下这件事,这关系到皇族血脉的纯正性,不可大意。   通报过后不久,一个提着裙子跑过来的小姑娘看到王渐之后,尖叫一声,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用力的拿脑袋顶他的胸口。   王渐笑眯眯的看着怀里的小丫头,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道:“别钻了,再钻下去,公公胸口就要出一个大洞了。”   水珠儿这才抬起哭得稀里哗啦的泪眼道:“您,您,怎么长胡子了?”   王渐捋一下自己的胡须道:“不好吗?”   水珠儿流着眼泪笑道:“好,好,这样好看多了,那些老了的宦官,我都分不清他们是爷,还是婆婆。”   王渐没好气的点点水珠儿的额头道:“没一句好话,爷跑了好几千里地来看你,却被你笑话。”   水珠儿抱着王渐的胳膊就往里面走,一面走一边道:“公主听说大伴来了,衣服都不换了,就等着见您呢。”   王渐皱着眉头训斥水珠儿道:“怎么这时候还叫公主?应该叫王后。丫头,你给我记死了,王后和公主是两种不同的称谓,一个是宋人的称呼,一个是哈密人的称呼你知不知道。别因为一个小小的称呼就把大王和王后的情分给叫浅薄了,这样不好。”   水珠儿连连点头,王渐扫视一眼这座美轮美奂的精舍满意的点点头道:“丫头,这里除过王后之外,谁说话最管用?”   “铁一!”   “铁一是谁?”   “是一位将军!”   “胡闹,内宫之中如何能让那些厮杀汉进来?”   “不一样的,铁一将军和您一样,只不过他的武功很高,听说以前还是一位著名的马木留克骑士,他们总共有六位,从铁一到铁六,听说是大王早年从沙漠里救出来的。因此都在为大王效力,铁二还管着清香城,铁三他们正在外面统领大军帮大王作战。”   王渐听水珠儿这样解释,马木留克骑士是什么王渐自然是不知道的,既然和自己一样是宦官,那就没问题了,在他的心中,铁一这个铁家的家奴和自己这个市委书记应该是一样的职位。   至于铁二他们执掌着哈密国最重要的权柄,应该是铁心源这个大王不放心别人所致。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丫头,王后进出宫舍可有限制?”   在皇宫待了那么久,她自然知道王渐这是在问赵婉的权力大小,是否是一位真正的王后,还只是一个被困在鸟笼子的金丝雀。   “没有限制啊,前天公主还带着打猎得到的猎物去慈幼局探望了那里的孤儿,还撵走了一个偷吃孤儿食物的不要脸的老女人。”   王渐知道收纳孤儿的慈幼局,扶助老弱的居养院和专门埋葬贫穷死者的漏泽园,都是皇家收拢民心最重要的一些机构。   现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偷吃孤儿食物的家伙,会让皇家颜面尽失的,赵婉竟然没有将她就地斩首。   “为什么不杀了这个败类?”   水珠儿摇头道:“不成的,要杀人需要大王点头才成,而且,按照哈密律法,那个老婆子还罪不至死,最多抽一顿鞭子的事情,宰相府已经执行过了。”   两人匆匆的行走,不一会就转过长长的回廊,然后就看见赵婉站在大堂影壁前面等候他们。   王渐匆匆向前两步跪倒行礼道:“老奴拜见长公主,拜见王后陛下。”   赵婉噘着嘴巴道:“你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对我行过礼,今天怎么了,快起来,别耽误我的时间,我要去参加阿娘的晚宴。”   王渐笑着起身道:“以前未曾施礼,是老奴的不对,在家里失礼没人笑话,要是在这里再失礼,岂不是让人小看了公主?至于太后的晚宴,老奴以为王后还是不要去为好,那里谈的都是大宋与哈密两国的国事。谈论国事的时候自然会出现让人不高兴的地方,王后乃是我大宋的长公主,同时也是哈密国的王后,不论帮哪一方,都会让您难堪,不如不去!”   赵婉皱眉道:“我去了可以一言不发。”   王渐笑了一下道:“国事的商谈中,最终会出现一个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有墙头草给王后做,不如留下来和老奴说说家常。那些国事自然有人去考虑。”   赵婉呆滞了好一阵子,她发现自己对母国大宋好像做不到绝情绝义,好像也不可能完全站在哈密这一边,这让她有些烦躁。   想了一下,立刻就发现王渐给出的答案是最好的,就对水珠儿道:“珠儿你去给阿娘禀报一声,就说大伴来我这里了,我就不去云堂了。”   王渐轻笑一声道:“我们一起过去,亲自跟太后说,否则是对太后的大不敬。”   赵婉再次愣了一下道:“母妃没有教我这些……”   王渐轻笑道:“你母亲想教你也教不出来,她还要别人帮忙呢。好在你和铁心源从小就相亲相爱,太后待你也如同己出,这些小节他们不会在意的。现在没有问题,一旦哈密王宫中后宫群出现之后,你就不能再大意了。”   赵婉竖起眉毛道:“哈密王宫的后宫,只有我和阿娘两个!”   王渐皱眉道:“这在大宋是不允许的。”   赵婉怒道:“这里是哈密!”   王渐有些担忧的看着赵婉,想说其余的话,心里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说,而是换了一张笑脸道:“老奴这次从东京来,官家要我给长公主带来了很多的玩意,您要不要看看?”   王渐拍拍手,就有两个年轻的宦官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走了进来,看着不费力,箱子放在地上的时候却有一声轻微的闷响。   王渐取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那个巨大的铜锁,掀开柜子道:“这是老奴在东京搜寻到的所有玩意,包括内府造办处新鲜东西,您最喜欢的八音盒也有,不过,这三只八音盒不光是能发音那么简单,高明的匠人用磁石……”   赵婉不等王渐把话说完,就低头在箱子里搜寻起来,她早就期盼着这箱子礼物了。   “怎么没吃的?”赵婉丢下一只精致的木偶,抬起头看着王渐,恼怒之色行于言表。   王渐苦笑道:“我的公主啊,老奴在路上就走了快两个月,有什么吃食能放两个月不坏啊。”   赵婉看着王渐道:“也就是说我们才离开东京,你们也就离开了?”   “差不多,也就隔了一个月,朝堂上的相公们不知为何忽然想知道哈密国的实力,官家也想知道,别人说的官家不信,就把老奴给派出来了。”   赵婉有些焦急的道:“这下好了,天气已经变凉了,听阿娘说马上就要下雪,你们想要回东京,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行。”   王渐笑道:“老奴留下来陪公主一年也好,至于文书一类的东西自然有猛士送回去。老奴在哈密停留一年,无论如何也能把哈密的情形摸个通透,这样一来,官家也好下决策。两个国家想要亲密起来,唯一的法子就是经常走动,就像走亲戚一样,经常走动了才会亲。”   赵婉遗憾的瞅瞅大箱子对王渐道:“你就住到精舍里面来,钱财之类我就能给你好多,可是粮食,啧啧,就没有太好的法子了,我们最近经常挨饿。”   “一百多万流民一下子涌进来,哈密的粮食要是够吃,老奴才感到奇怪呢。说来,这也是驸马爷的本事,能让全国的人都陪着他挨饿,这已经说明人心所向了。只要度过这个难关,西域之地谁还敢小觑哈密国?”   赵婉骄傲的点点头,就率先起身向对面的城主府走去,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再不去,太后就要去云堂了。   王渐对道路上的照明灯笼赞不绝口,走在暗红色的灯光里,偌大的城主府就变得迷幻了起来,直到现在,王渐依旧想不明白,铁心源到底是怎么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把这个哈密国建立起来的。   虽说大丈夫气吞万里如虎……终究还是太快了一些。   见到已经穿戴好的王柔花,王渐暗暗叹口气,觉得自己终究不能再把这个会做生意的妇人当成一般人来看了。   不等王柔花开口,就掀起袍子下摆,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倒在地,双手伏地恭声道:“赵氏老奴王渐,参见哈密王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七十八章 不做好官都不成   王柔花看到王渐进来的时候还非常的高兴,等到王渐跪下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赵氏家奴如何能进我哈密大内?”   赵婉的脸色顿时就变白了。   王渐却自嘲的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到门口抱拳道:“故人王渐见过铁家娘子。”   早就起身的王柔花笑吟吟的拉着王渐的衣袖道:“这就对了,能进入这里的只能是铁家的故友亲朋,其他人来哈密就只能去找我儿,或者欧阳先生,老妇人是不会见外人的。”   王渐叹口气道:“:今时不同往日,该有的礼仪……”   王柔花将王渐迎到椅子上坐下道:“当初我孤儿寡母借住皇城之下,大伴四品的官位,我母子可曾跪拜过?既然来了,那就一同去云堂看看龟兹歌舞,尝尝哈密的果蔬,找些乐子也是好的。”   赵婉连忙道:“阿娘,孩儿就不去了,在您这里和大伴叙叙旧也很好。”   王柔花瞪了赵婉一眼骂道:“没出息的,这么点破事就要躲避,你以后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呢,岂能次次躲避?赶紧回去换衣衫,哈密的王后没有点威严可不成。”   赵婉心头一颤,她知道王柔花从不作假,要她换衣服就真的是要她去云堂见大宋使节。   连忙答应一声就匆匆的回精舍去了。   王柔花整理一下宽大的袍袖坐在上首,看着王渐道:“婉婉是我铁家的当家大妇,遇到事情只能迎头而上,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大伴啊,老身这些年总算是有那么一点感悟,这人啊,进一步不容易,容不得退缩。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却不知一旦退后了,别人就会进一步,生死成败往往就在这一两步之间,退不得。”   王渐连连摆手道:“老夫算是看清楚了,婉婉这样的龙凤就该铁娘子这样的鹰隼来教养,老夫这等刑余之人只能教导出看家的鹌鹑,无法调教出鸾凤。”   王柔花笑道:“大伴教导给婉婉的,都是你这些年在皇宫中经历了无数次惨痛教训之后才总结出来的道理,字字珠玑,金玉良言毫不为过。只是,我哈密王宫人口简单,目前就我们三人而已,将来即便是有,也是婉婉所出的孩子。这样的环境下,每个人少想一点,多做一点,就是我哈密王室之福。”   王渐愣了一下,连忙拱手道:“难道说哈密经后只会有一个王妃?”   问完之后王渐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非常失礼,连连拱手示歉。   王柔花有些不快,如果是别人这样问,她会发怒的,如今是多年的老朋友问,她只好叹息一声道:“至少这皇宫里,只能有一个王妃。”   王渐对这个答案非常的满意,王柔花此人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是一个一言九鼎的女中豪杰,她说出来的话是可信的,她对铁心源的影响力也是毫无疑问的。   如此一来,哈密王宫只会有一个王妃的事情很可能已经尘埃落定。   云堂的宴会自然是豪奢的。   王大用舞蹈一般的见礼也是中规中矩的。   欧阳修唱礼的样子非常的肃穆,王柔花的见礼也是模样也让人找不出任何瑕疵来。   至于赵婉坐在王柔花桌案的侧面,虽然没她多少事,坐的位置已经告诉王大用,她是哈密王宫中的第三号实权派。   这让王大用极为欢喜,特意多此一举的重新向赵婉演绎了一遍国礼,意在抬高赵婉的地位。   客人不算多,一位活佛,六位只剩下地位的族长,面色阴沉的铁一和铁二,笑起来就很大声的泽玛,以及专门管理哈密城的两位宋国官吏。   王大用跟会说话,宴会上妙语如珠,让众人极为欢喜,带来的礼物献上之后,更是宾主尽欢。   欧阳修的面色不是很好看,王大用送来的国书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王大用拟定的两国共进退的章程欧阳修觉得铁心源没有任何可能会批准。   王柔花代替儿子接受了国书,却把文书交给了欧阳修,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所有人同意才成。   铁一的性格很好,早就对他充满好奇的王渐,变着法的和他说话,烦躁的不行的铁一张开嘴巴,露出自己空荡荡的口腔,吓了王渐一跳,这才极不情愿的把脑袋转向身边的铁二。   铁二更加的干脆,直接张开了嘴巴,让王渐立刻就失去了和他讨论宦官问题的想法。   大殿里歌舞不绝,胡旋舞即便是已经演绎了上千年,依旧让人热血沸腾。   撒迦活佛带来的佛舞更是让所有人耳目一新,王大用强烈希望萨迦活佛能让这些身姿窈窕的佛女去东京给大宋皇帝献舞。   二更天的时候,这场觐见仪式才正式走完,王柔花托付欧阳修来招待王大用在哈密剩下的行程,一再表示,哈密对大宋没有秘密。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至少狼穴和后山,王大用就不能去,火药作坊和火油作坊,即便是欧阳修也没有资格进入。   至于哈密国的军事力量,欧阳修能够从军粮和物资的调配中看到一丝端倪,却始终无法掌握,哈密全国的军事力量规模。   王大用很自然的随同欧阳修来到了宰相官邸,欧阳修坐在精致的小院落里指着天山北面对王大用道:“大王如今在天山那边,他的筹粮计划和就食于敌的计划正在执行,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西夏,我只关心西夏,为何西夏人会对三十万敌人的入侵视而不见,没藏讹庞依旧屯军卓啰城,对我大宋虎视眈眈?欧阳先生,哈密果真有三十万人进入了西夏河西一带?”   王大用之所以会来到哈密,就是想按照朝中大佬们的意愿让哈密担负更多的责任,尤其是西夏方面,如果哈密能够将没藏讹庞的军队从卓啰城吸引走,对大宋来说,将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欧阳修喝了口茶老神在在地笑道:“你还要哈密如何努力?三十万人真真切切的在西夏境内烧杀抢掠,这一点老夫可以保证他的真实性。”   王大用皱眉道:“欧阳公,既然您现在是哈密国相,难道就不能……”   “住口!”   欧阳修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老夫虽然是宋人,这不假,是宋官这更不假,可是,老夫更是一位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我身受皇命来哈密国担任国相,陛下曾经说过,我出了宋境之后就是哈密的臣子。你竟然要我做这等龌龊勾当,来人,送客!”   欧阳修拂袖而走,王大用并没有因为欧阳修发怒而离开,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朝哈密府知府彭礼道:“欧阳公真的毫无办法吗?”   彭礼笑道:“端之如果想要知道哈密的山河地理,人口皇册,欧阳公还是有办法的。”   王大用皱眉道:“军事?”   黄廷寿噗嗤一声笑道:“端之以为我们这些人,哪一位能够率领三军在军阵上驰骋?”   王大用皱眉道:“哈密军中不是还有六千大宋军卒吗?难道说,诸位就没有联系?”   彭礼冷笑道:“联系他们做什么,端之有所不知,那些丘八们如今活的非常自在。才来哈密,就已经为哈密开疆拓土,清除内患无数,同时,他们自己也捞的盆满钵满。端之以为,忠君爱国之心能比白花花的银币更让人动心吗?”   黄廷寿摊开手笑道:“不仅仅是那些丘八,那些大宋罪官来到哈密之后,竟然都变成了勤政爱民的一等官吏。在我大宋,胥吏就是一群毒瘤般的存在,没想到,到了哈密之后,他们带领百姓开荒种地,整修水利,殚精竭虑的在为哈密百姓造福。端之,你能想象一个曾经鱼肉乡里的恶霸都头竟然为了保护自己辖区的回鹘流民,一个人拿着刀子和三匹饿狼硬拼,最后被饿狼咬的遍体鳞伤都未曾后退一步吗?”   王大用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是为何?”   彭礼冷笑道:“为何?也不知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如今都在争夺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   彭礼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人的好坏很难说清楚,这些本该流徙,本该斩首的胥吏,原本已经绝望了。   随着他们倒霉,他们的家也跟着散了。   这些罪人和我们一样,都有妻儿老小,即便是老虎也有舔犊之心,何况他们。   他们来到哈密之后,发现自己不但有用处,还有大用处,很有可能从胥吏升任官员。   如果能在哈密站稳脚跟,即便是将家人从大宋接过来,也未尝不失一桩美事。   剩下来的就很简单了,哈密王只要握着他们昔日的把柄,然后再略施恩惠,这些人如何会不为他效死力?”   王大用痛苦的呲着白牙道:“这样一来。诸位岂不是活在夹缝之中?”   黄廷寿往嘴里丢了一颗蚕豆之后笑道:“不难受,只是被上官和下属逼迫的勤政爱民而已。   做事顺遂,只要凭借规矩和良心办事就成。   上官不会有乱命,下属不会掣肘,百姓乖巧听话,丘八财大气粗,只要度过这次粮食危机,市井欣欣向荣可期。   三年后,老夫回大宋的时候,若是没有万民伞,没有百姓脱靴,和无数清正廉明匾额,老夫就觉得白来哈密一趟了。”   彭礼失笑道:“别忘了还有哈密王许诺的五百两黄金!” 第七十九章 王大用当官   王大用赫然转过头看着彭礼道:“彭兄莫非已经被这五百两黄金堵住心窍了吗?”   彭礼笑道:“这是我该得的,如何算是昧心钱?欧阳公刚才说的没错,我们来哈密,是为了帮助哈密兴盛的,而不是来捣乱的。如果哈密乱成一团糟不可救药我等袖手旁观,尸位素餐也就是了。可现在,不是这样,哈密国前景广阔,我等只要尽心竭力,就能在西夏人,契丹人背后制造一个强大的和我大宋亲密无间的一个国家,这对大宋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一件事,我等为何要在背地里当小人?”   王大用叹口气道:“我也没有说要坏了哈密国,只是想让哈密国能够多吸引一下西夏人的注意力,好让国朝完成对河湟的战事。两位兄长有所不知,如今,不仅仅是西夏人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就连契丹人同样不安分,草桥关下,河东节度使已经和前来打草谷的契丹人接战不下百余次。如果青唐之战拖得太久,后果难料。”   黄延寿摇头道:“这不关哈密国的事情,说实话,出兵三十万,已经是哈密国的极限,甚至超出这个国家的能力了,我们不能对他们再有过多的要求。”   王大用缓缓地坐回座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的啜饮,他觉得和这两位哈密官员谈论大宋安危有些对牛弹琴。   彭礼叹息一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夫来哈密不过三月,却似乎回到了初任河源县的样子,整日里虽然疲惫至极,心胸中却沉甸甸的,不知不觉就做了很多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至今思来,依旧有些不可思议。”   王大用站起身道:“再看看吧,某家告退。”   说完话,也不再客气,就拱手告辞,竟是片刻都不愿意停留。   所谓道不同自然多说半句话都嫌多,彭礼和黄延寿都是久经官场的老吏,如何会不清楚从这一刻起,自己二人乃至于留在哈密的宋人都会被打入另册。   黄延寿笑道:“老夫今年四十有七,三年哈密流官回去之后也就到了知天命的年岁,正好辞官归隐,带着五百两黄金在檀溪老家购置一些田亩,含饴弄孙也不错。”   彭礼笑道:“有没有今天的事情其实都无所谓,你我二人在东京本来就不受待见,别忘了,你我二人身上还有莫须有的罪责未曾弄清楚,回去了又能如何?三年时光,足够我们看清楚哈密国的走向,如果可行,老夫一辈子在哈密为官那又如何?了不起将老妻接来,死在哈密也算是一展胸中抱负。”   黄延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打着椅子扶手笑道:“天高皇帝远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王大用背着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踱步,站在城主府门口的瀑布底下看了很久。   暗红色的灯光下,飞溅的水珠如同一颗颗红色的玛瑙珠子,有些落在衣领里,让他寒彻入骨。   他终于发现,自己站在哈密国的国土上,真的就是一个外来人,就连王渐那个宦官似乎都比自己更加容易融入这个世界里。   一年时间,一想到自己还要在这里停留一年时间,并且要听从哈密王的调遣,王大用就觉得生不如死。   一个胖胖的胡姬端着一盘子果酒来到王大用身后,把她丰润的身体紧紧的贴在王大用的身后,用笨拙的汉话道:“郎君饮一杯!”   这等风流阵仗如何能难得住王大用,他把脑袋仰到后面,用后背蹭着胡姬的胸口道:“皮杯儿!”   胡姬咯咯的娇笑起来,真的用嘴叼住一个杯子,灌了满口的酒,撅着大嘴就朝王大用的嘴巴凑了过去。   王大用喝完胡姬用嘴度过来酒浆,哈哈一笑就把这个胖胖的胡姬打横抱了起来,坐在瀑布下的台子上笑道:“很有分量啊。”   胡姬说不了多少汉话,只会叽叽的叫着要他多喝酒。   一杯酒一个银币确实有些贵了,可是王大用这时候心情不好,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怀里的胡姬虽然不算漂亮,抱着却很温暖……   也不知道在瀑布底下待了多久,总之,老仆的钱袋子已经空了,胡姬的盘子装满了银币。   王大用现在喝的果酒是胡姬装在皮袋里面的,胡姬非常有创造性地把皮袋揣在怀里,因此,王大用的脑袋杵在胡姬的怀里就像是在哺乳。   酒喝完了,王大用也就放开了那个胡姬,面孔被酒精刺激的红红的,摇摇晃晃的向馆驿走去。   老仆疑惑的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家相公到底是怎么了,在东京的时候相公也会瓦肆耍子,只是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荒诞不经过。   摇摇晃晃的回到馆驿,进了屋子之后,王大用的醉态就完全不见了。   洗脸一把脸,坐在书桌前面端着一碗茶水发愣。   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尺来高的一摞子文书……   这样的东西出现在他的书桌上一点都不奇怪,他在东京的时候,每天书桌上都会有比这还要多的文书。   如今,自己在哈密,怎么还会有?   《武官官阶议定成法》?   《军中赏罚试行条例》?   《伤残军卒安置成法》?   《哈密城卫军黜置条例》?   这些东西对王大用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他本官就是兵部清吏司郎中……   王大用抬头看看老仆,老仆连忙道:“这是哈密王太后在宴会之前送来的。”   “为何会给我?”   王大用疑惑的问道。   老仆自然一头雾水。   王大用翻开最上面的那本《武官官阶议定成法》看了两页就一脸嫌弃的丢在一边。   “官职和战功积累就能当官吗?胡扯!武将升职太快,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三十四十岁的人一旦积功成了大将军,嘿嘿,到时候成百上千的大将军还有谁稀罕吗?”   说这话就把这本文书丢到一边,等到文书落在地上,王大用若有所思的又给捡起来。   将这本文书快速的翻到最后,发现上面有铁心源红字的批文——着欧阳先生再议!   铁心源的字写得不错,铁钩银划的很有王霸之气。   这份烂的不能再烂的成法,铁心源不同意让欧阳修再去重新审定,这很正常。   问题是,下面欧阳修拿笔圆润的字体就让王大用非常的疑惑了——着送王端之审定!   王端之?   王大用愣了很久才想清楚,自己的字就是端之,也就是说这些文书都是需要自己这个宋人来审核的。   哈密国的事情关自己这个宋人屁事?   为何要让自己来审定?   虽然自己在大宋干的就是这个活计,可是,我一个堂堂的兵部清吏司郎中为什么要帮你们干这些事情?   这是一个国家的机要所在,他们怎么敢这样轻易的交到自己这个宋人手中?   王大用将文书合起来,放在桌面上,问老仆:“还送来了什么东西?”   老仆连忙道:“还有一个大箱子,放在相公的卧房。”   王大用和老仆来到卧房,打开箱子之后,只见两锭黄灿灿的金元宝被镶嵌在一个木盘子里就摆在箱子的最上面。   木盘下面是一套天青色的衣袍,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但是,王大用一眼就看出,这件袍子和欧阳修,彭礼,黄延寿他们穿的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将黄金丢在一边,王大用提起那套衣衫,在身上比划一下,发现很合身。   底下的那双牛皮靴子套在脚上试验了一下,也很不错,最奇怪的就是这双靴子竟然是能分出左右来的靴子,穿着非常舒服,不像大宋的靴子只是一个直板,需要穿很久之后才会定型。   “老夫这就成哈密官员了?”   王大用坐在床边上,任由老仆给自己脱掉靴子。   黄金不稀奇,自己是一个使者,不远万里来到哈密,哈密王无论如何也会有赏赐颁下来。   可是急匆匆的就把官服和文书送过来,这未免有些太仓促了吧?   稍微发愣了一会,王大用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既然哈密王想用自己,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用人的海量。   笑完之后,王大用就来到书桌前,挑亮了灯芯,要老仆给油灯里加满油,他准备好好地驳斥一下哈密人自己凭空想象臆造出来的这些东西。   日上三竿,王大用才停下手里的毛笔,艰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费力的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腰,满意的端起老仆送来的小米粥。   一边喝粥一面对老仆道:“把这些东西送到哈密太后那里去,顺便告诉太后,既然委任老夫为官,为何不见从吏和虞侯?”   老仆捧着文书走了,王大用匆匆的用过早饭,再也顶不住睡意,回到卧房酣然入睡,其实,他非常的想看看哈密太后在见到,自己把他们整治的军队文书批驳的一无是处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欧阳修的宰相就该老夫来当!”   王大用不明白自己进入梦乡之前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摇摇头,然后就鼾声如雷。 第八十章 你必须先有个儿子   “太后,大宋的兵制极为繁杂。   官家直接掌握军队的建置、调动和指挥大权。   其下兵权三分: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   枢密院为最高军事行政机关﹐直接秉承皇帝旨意﹐调发全国军队﹐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   以及侍卫诸班值﹐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设有枢密使、副使等。   三衙即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分统全国禁兵和厢兵﹐各设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等﹐地位低于枢密院长官。   枢密院与三衙分握发兵权和管兵权﹐互相牵制。   率(帅)臣在平时统领同驻一地的各司军队﹐即同驻一地的军队平时要受三衙和率(帅)臣双重统辖。   战时﹐军队受枢密院调发﹐由官家临时派遣统帅﹐给以都部署、招讨使等头衔﹐率兵出征﹐事已则罢。   这样就使兵将分离﹐将不专兵。此外﹐还设有兵部﹐只掌管仪仗、武举和选募军兵等事。   诸事繁杂至极,若非其中老辣之人,断不能窥全豹。   王大用此人从未出任过州县,在六部衙门以及枢密院浸淫三十载,若说州县事,此人远不及彭礼,黄延寿,若说六部政事,人员调配,条例整改,即便是老夫都不如王端之。   此为事有专精之故也。”   欧阳修坐直了身子,向王柔花进言。   王柔花笑道:“我一介女流之辈知道什么兵事啊,既然我儿已经将国事托付相国,老身自然不便过问。   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恶者而改之,诸事总有进益。   待我儿归来之时,想必诸事已经研判妥当,成与不成你们君臣商议就好。   老身不过是将我儿留下的文书给合适的人而已。”   欧阳修笑道:“把合适的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就这句话,太后行事足矣羞煞无数帝王。王大用虽然为宋国臣子,然而其人一身所学并没有打上大宋的烙印,好东西大宋用得,我哈密自然也用得。如今,我哈密文臣奇缺,能找到王端之这样的奇才,自然不能放过。”   王柔花看看身边的赵婉,然后对欧阳修道:“我儿常说哈密国对大宋没有秘密,相国尽管将这些事情托付王端之,我儿回来之后定不敢忘记他的辛劳。”   赵婉已经看过王大用批阅的文书,皱眉道:“此人脾性高傲,他在文书上批阅的字句极富羞辱之能,谁给他的胆量敢这样小看我哈密群豪?”   王柔花笑道:“我的儿,你不喜欢尽管去登门问罪就是,阿娘却不能这样做,还需要颁下赏赐,感谢他的铮铮之言。”   “孩儿这就去!”赵婉怒气冲冲的起身,命水珠儿捧着文书就要登门问罪。   欧阳修连忙拦住赵婉笑道:“公主此时去找王端之,只会让他变本加厉,不若静候几日,你再看他。”   王柔花笑道:“相国所言甚是,婉婉,你就将王端之所需的从吏,虞侯派给他就是了,另外,给他便宜之权,看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赵婉恨恨的道:“且让他再嚣张几日。”   王渐来到哈密之后,心情大好,这几日不是带着宦官们进山去打猎,就是带着他们去松林采集松子。   赵婉回精舍的时候,王渐正好煮了好大一锅松子,正在和宦官们努力的剥松子。   水珠儿笑嘻嘻的抓了一把松子仁填进嘴里,被王渐瞪了一眼,连忙缩到赵婉的背后继续傻笑。   “气死我了,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竟然敢这样嚣张,连我夫君拟定的章程都敢批驳的一无是处。”   王渐当然知道赵婉说的是谁,哑然失笑道:“我的公主唉,如果是在东京,他这样的人物比金水河里的王八大不到哪里去。   如果他敢在东京惹怒公主,休说官家,就是老奴也能把他收拾的生死两难。   可如今他是在哈密,哈密太缺人才,以至于连王八都会变成龙龟。   忍他一忍,办事要紧。”   赵婉叹息一声道:“也只好这样了,我哈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八满池子的盛景。”   王渐哈哈大笑道:“这可不容易,咱大宋养士百余年才有架床叠屋的架构,哈密?五十年之后或许能出几个有用的人才。”   “那就把大宋用不到的家伙全部弄到哈密来。”   王渐看了一眼左右,那些宦官立刻就躬身出了房间,水珠儿再受宠,这时候也不敢继续留在房间。   赵婉弄不明白王渐想要干什么,只见王渐站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没看到外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如果想要把大宋用不到的人弄到哈密来,只有一个办法。”   赵婉疑惑的道:“什么办法?”   王渐小声道:“大宋,哈密合二为一!”   赵婉怵然一惊道:“哈密是我夫君的心血,如何能轻易地并入大宋,你这是将我夫君置于何地?”   王渐有些落寞的道:“不是哈密并入大宋,而是大宋并入哈密!”   赵婉张大了嘴巴道:“这怎么可能?”   王渐的面孔忽然变得阴森森的,咬着牙道:“怎么就不可能?据老奴所知,偌大的皇宫里,唯有公主,老奴可以确定是官家龙脉,余者……哼哼哼。公主可知自你离去之后,官家无数次的站在大庆殿前向西遥望,几乎把大庆殿前的栏杆都拍遍了。好几次老奴服侍官家安寝,听他梦里都在说:‘婉儿,婉儿,你为何不是男丁这样的话。’”   赵婉听王渐这样说,大眼睛里的泪水顿时蓄满眼眶,而后扑簌簌的从面颊上淌下来,不一会就打湿了衣襟。   王渐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重重的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低吼道:“大宋是官家的,这万里江山也是官家的,谁敢侵夺,就是我王渐不死不休的仇敌!朝中那些权臣在公主走后,又重提皇储之事,官家怒不可遏,却又毫无办法,皇伯楚王赵元佐千里迢迢从楚地入京,给官家送来了他的四位孙子……”   赵婉腾地站起来,紧紧的握住王渐的手道:“你快些回去,我这就安排人马送你回去。你不在皇宫,我担心父皇……”   王渐温柔地看着赵婉,拍拍他的小手道:“放心,官家乃是煌煌天子,宵小之辈还不能奈陛下何。老奴一个人回去没用,只有公主抱着小皇孙和老奴一起回去才行。”   “天啊!”   赵婉恐惧的瞅瞅自己瘪瘪的肚皮,再看看满含希冀之色的王渐她已经彻底的慌乱了起来。   这时候她才恨自己为什么要浪费从大宋到哈密这两个多月的宝贵时光了。   如果自己在东京的时候就和铁心源圆房,现在说不定早就有身孕了……   王渐笑眯眯的道:“不着急,官家有的是时间,老奴也有的是时间,我们等得起。   一旦皇外孙进京,场面就大不一样了。   赵元佐的孙子是皇家血脉,我皇外孙也是皇家血脉,论起远近亲疏,差不多。   虽然赵元佐会说他的孙子是纯正的赵氏血脉,可是从官家这里来论,除了公主之外,就剩下外孙这点血脉了。   嘿嘿嘿,老奴还可以向公主保证,除了皇外孙,哪一个皇子皇孙想要进皇宫,除了死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赵婉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叹口气道:“外孙继承大统,会让父皇难做。”   王渐摇头道:“不难做,公主的孩子官家必定视若珍宝,而且,这孩子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   从年岁上来说,等到官家垂垂老矣的时候,这孩子刚刚成人。   而哈密国一定变得比现在大了十倍百倍,一旦大宋和哈密国齐心合力打通河西走廊。   不论是大宋还是哈密,两国国力相加绝对只是一倍两倍的事情,应该是成十倍的增加。   到了那个时候,官家对皇外孙接替大统没有意见,因为皇外孙继承大宋之后,也会顺理成章的继承哈密。   如此一来,朝中的那些士大夫们也必定希望看到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富庶的大宋。”   赵婉站起身,缓缓地道:“计划听起来很好,只有一个问题。   我的孩儿一旦姓赵了,源哥儿还有什么?   我是他的妻子,我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哈密国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打下来的。   按照你的计划,我父皇确实可以毫无遗憾的度过晚年,大宋朝臣们也会欢天喜地的迎接大宋新局面的到来,不再会有战火降临到百姓头上。   如此一来,我丈夫能获得什么?我婆婆能够获得什么?   大伴,铁家的第一个儿子必定是姓铁的,他不会姓赵,不会跟随母姓。”   王渐对赵婉能说出这番话并不吃惊,欣慰的看着这个自小看大的丫头笑道:“如果你丈夫愿意呢?”   赵婉点头道:“他同意也不行,孩子也有我的份。我尽量多生几个就是了。”   “不行,必须是长子,他必须在法理上能够毫无阻碍的是哈密天生的继承者。说这些实在是太早了,我的公主,你现在必须先有个儿子再说。” 第八十一章 生命的意义   铁心源感到非常的无聊,自从苏轼回到哈密之后他连一个可以调教的人都找不到。   事实上,这种残酷的掠夺行径,对苏轼来说是一种严重的伤害。   这不但背离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也背离了他对人的认知。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铁心源他们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残毒,无情,杀人如同杀鸡,夺走妇孺最后一口口粮都毫无羞愧之色。   继续留在军中苏轼就会崩溃掉,因此,铁心源就派他运粮回去,留在哈密专门接收从天山北面运回去的粮食。   爱笑的苏轼已经有好长时间不笑了,整个人看上去严肃了很多,在没有昔日嘻嘻哈哈的纨绔习气。   和苏轼不同,尉迟文根本就是一个坏种!他甚至能揪着一个贵族少女的头发来到铁心源的面前,问他喜不喜欢。   少女长得确实不错,西域人中难得的美人儿,铁心源不喜欢这个西域美人,而是若有所思的给了尉迟文一脚。   这混蛋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当佞臣的潜质。   收集粮食的工作已经越来越艰难了,在二十万大军的压迫下,回鹘王选择放弃了别失八里,向野人原退走了。   这一次,他变得很聪明,或者说他终于意识到了百姓的重要性,裹挟着大量的百姓随他一起向北迁徙。   同时也带走了他能搜集到的所有粮食,别失八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回鹘王早就有退避北方的想法,留在别失八里,别说我们,喀喇汗迟早也会收拾掉他。他之所以在别失八里停留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粮食成熟,如今秋收已经完毕,他就立刻退走了。”   阿大粗大的指头点在地图上,对于回鹘王不战而逃的行径非常的鄙夷。   铁三在沙盘上写道:“这样的选择一点都不奇怪,打不过就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等待卷土重来,这是很标准的马贼选择。一个王变成了马贼,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铁心源指着地图道:“他进了辽国上京道没有问题吗?”   阿大道:“能有什么问题,辽国上京道太大了,那里全是野蛮人,人数也少的出奇,多他们那几十万人根本就不算什么。辽国人可能都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上京道。”   铁心源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所谓破鼓万人捶!   在马贼的世界里,如果你一直强悍,一直勇猛,一直残忍,那么,你的队伍就会变得很强大。   一旦你从巅峰掉下来了,强悍,勇猛,残忍这些马贼元素被人家给彻底的打掉了。   手下的马贼就会立刻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最终,回鹘王仅剩的队伍就会四分五裂。   这才是回鹘王不敢和铁心源作战的真正原因,不论和铁心源的战争打成什么样子,他的队伍都会受到损失,这个时候,一个用胶水粘起来的回鹘王,为了避免粉身碎骨不敢和任何人作战。   天山北面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起来了,远处的高山顶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白色。   这是雨水化雪的结果。   筹集到的粮食远远没有达到铁心源的要求。   这一次出兵可以说非常的仓促,将士们和回鹘人只能露天躺在地上睡觉,唯一能保暖的东西就是一张羊皮,一条毯子。   虽然这样的宿营方式他们已经非常的满意了,可是,当秋雨绵绵的时候,没有帐篷还是会冻死人的。   很多人开始发烧,咳嗽。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疫病就是这么起来的。   铁心源不得不将生病的军卒以及生病的回鹘人装在大车上向哈密进发。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寻常的做法,军卒们一点都不奇怪,以前和大王一起当马贼的时候大王就说过不抛弃,不放弃。   一个两条腿和一条胳膊都被敌人砍掉的兄弟,大王都把他救回来了,还按照他的战功赏赐了不少财物,以至于这家伙现在连老婆都娶了,儿子都已经呱呱坠地。   现在整天坐在一个小小的木头屋子里,死死的盯着后山作坊的大门,这就是他的工作。   军卒们有这个待遇似乎说的过去,那些回鹘人就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也会享受这样的待遇。   即便是在平日里,回鹘人生病之后的结果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硬抗,扛过去了继续活着,抗不过去就死掉。   至于喝药,这是最高贵的人才能享受的待遇。   张风骨熬制了好多小柴胡汤就放在路边上,只要有拉着伤病的马车过来,他的助手就会装上一盆子递给马车上的人,看着他们分着喝完,才继续下一批人。   小柴胡汤也是著名的三禁汤,不是适合所有人,但是,这个药方却是对付伤风之类的疾病最好的汤药。   铁心源听张风骨说过其中的利弊,他还是选择了这个药方,他需要所有人尽快好起来,而不是任由感冒病毒这种可怕的东西在军营里蔓延。   生病的回鹘人连药渣都嚼碎吞咽了下去,这让那些没有生病的回鹘人都有些羡慕他们。   开始的时候,只是伤病们缓缓地向哈密撤退,当其余四路人马汇集到别失八里城下之后,铁心源只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城池,就立刻下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绵绵不绝的阴雨已经不允许铁心源继续滞留在天山北面了,一旦这场秋雨停止,一阵北风吹来,大雪就该封山了。   秋日里的西域极为辽远。   金黄色的胡杨树一片接一片的一直绵延到天边,远山上的也有大片的红叶出现,这一幕幕秋日的景色,告诉每一个来到天山北路的人,冬天就要来了。   西域的秋冬界限不是很分明,运气好的话,秋日会延续一阵子,运气不好,胡天八月即飞雪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   带着二十几万人来到了天山北路整整两个月,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自己统御的人手没有浪费哈密的一颗粮食,反而给哈密运回去了大量的粮食。   这一增一减之下,虽然不能说将哈密的粮食危机解除掉,至少能够缓解一下。   如果孟元直他们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哈密的粮食问题就算是解决了大半。   虽然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吃饱,至少,不会出现饿死人的场面。   回程的时候路过了那座图灵城堡,城堡里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又被大火烧过,如今已然成了断壁残垣。   铁心源特意去看了那对小兄妹藏身的那条地道。   被子和毯子依旧在地道里,唯独不见人,他们应该被自己的亲人给接走了。   五百里的路途,让带着沉重物资的铁心源整整走了九天,绵绵的秋雨给他的行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靠近天山之后,秋雨就已经变成了雨夹雪的存在,人和牲口的鼻孔里都喷出浓浓的白烟,队伍很长,却没有人愿意多说话。   立马高坡,脚下就是一条属于自己的大军长龙,这让铁心源变得心满意足起来。   自从来到大宋,他第一次发觉生命中有了归属感。   前军已经攀上了天山没入了天山路,中军还在山腰蜿蜒,后军还身在平原上,如果说天山一道天柱,这支队伍就是一条缠在天柱上的巨蟒——何其的壮观。   赵婉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研究母妃装在自己嫁妆盒子里的书,那些面目栩栩如生的俊男美女和那些稀奇古怪的动作看的她面红耳赤,好几次丢下书,又忍不住偷偷地打开。   自从那一天王渐说了自己的打算之后,赵婉就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才能尽快的诞下一个麟儿。   只要这孩子出生了,他就是这个世上最尊贵,最幸福的孩子。   铁心源不在,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孩子的,这让她有些丧气。   想到铁心源,赵婉就丢开那本书,抚摸着自己瘪瘪的肚皮道:“夫君在的时候,我们已经很努力了啊。”   正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水珠儿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公主,公主,大王就要回来了。”   赵婉起身把书藏好,没好气道:“天山上已经开始下雪了,他们当然要回来了。”   “公主,我听说天山雪下的很大,不如我们去天山城吧?大王不在,您怎么研究这东西也生不出小王爷来的。”   水珠儿说着话,就从抱枕底下翻出那本妖精打架的书,丢在赵婉的面前。   赵婉被弄了一个大红脸,使劲扭着水珠儿腰上的软肉道:“作死啊。”   主仆二人闹了一阵子,赵婉忽然站起身点着水珠儿的脑门道:“你刚才说的没错,我们可以去天山城。大王即便是回来了,他也需要留在天山城安排今年的军务,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回不来,我们可以去啊,你的傻脑瓜不是一无是处嘛。”   赵婉是一个说干就干的性子,披上一件裘衣就去找王柔花。   匆匆的来到王柔花的憩园,却发现阿娘正在招待客人。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些说法对我们来说都过于遥远而已。有花叶种子落地即生根,百年光阴长成参天巨木,这都是活在当下而已……” 第八十二章 子民是不同的   人的嘴巴在吞咽,食物很快就不见了……   这样做很费粮食,可惜,不这样浪费粮食人就会死。   哈巴儿把一勺子面糊吞下去之后对旁边的伙伴道:“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年纪稍微长一些的同伴笑道:“他们没有看你,看的是自己的粮食,你正在吃他们的粮食。”   哈巴儿实在受不了那群孩子看食物的目光,只好把剩下的半碗面糊递给最前面那个,用最热切眼神看面糊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用脏手抓面糊吃的样子自然很难看,可是,哈巴儿却莫名其妙的感到非常的舒服。   哈桑也吃不下去了,把自己的碗递给了另外一个小男孩,在小男孩接饭碗的时候,还在他露在寒风中的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   这些孩子看起来瘦弱,肚皮却吃的鼓鼓的,即便是不饿,他们也不会放过任何吃饭的机会,寒冬将要来临,必须尽可能多的储存热量和脂肪,这是动物的一种本能。   “这些食物都是我们找回来的,哈桑!”   “我们只负责找食物,却不一定要负责吃完他们。”   “哈桑,我们带回来了那么多的粮食,为什么大王还说不够吃呢?”   “吃饭的人太多了……”   哈桑小声的回答哈巴儿的问话,脸上的愁容却没有减少多少。   谁都知道今年这个冬天很难过。   随着大队人马重新归来,哈密城再一次变得人满为患,随铁心源去北面的回鹘人在归来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粮食,这是对他们辛苦运送粮食回来的报答。   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哈桑朝哈巴儿招招手道:“走吧,去找官府,我听说他们正在招募人手打算清除哈密附近的野狼,我们去看看,如果能成,就和他们一起去打狼。”   哈巴儿撇撇嘴道:“怎么又是这种杂活?哈桑兄弟,我们不如去瀚海吧,我听说从瀚海回来的人明年都有地可以分,干着活好。”   哈桑严厉的看了一眼哈巴儿道:“哈巴儿,如果你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   哈巴儿见哈桑又说起自己死在大患鬼魅碛的父亲,连忙抱着脑袋道:“好,好,我听哈桑大哥的,我们去给牧人们赶狼。”   哈桑见哈巴儿回心转意了,这才满意的拥抱一下哈巴儿:“哈巴儿,我答应你父亲让你好好的活下去,刚刚来到哈密的时候我已经不抱这个希望了。   没想到这里的大王竟然想要我们这群人继续活下去,所以,我们才活到了现在。   这是一个不错的国家,就像商队们说的宋国一样,官府是帮助百姓的。   既然我们有幸来到这样的一个国家,我们干嘛不好好的活下去?   干杂活,得到的报酬少,或许还很辛苦,可是,不论是打狼,还是收割牧草,这些都不会让人丢命。   好兄弟,只要我们能撑过这两年,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哈巴儿拍拍哈桑的宽阔的后背笑道:“我听你的哈桑大哥。”   哈密城的城主府门口,拍着两列长长的队伍,哈桑和哈巴儿很自然的排在队伍的最后面,随着队伍缓缓地向前蠕动,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哈桑和哈巴儿。   一个西域小吏显得很疲惫,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去修筑城池,还是做杂工?抑或去瀚海?”   哈桑恭敬地道:“杂工!”   小吏无所谓的点点头道:“筑城给的粮食多,去瀚海不但有粮食拿,明年还有地分,你确定想要去干杂工?”   哈桑连忙道:“干杂工,我和弟弟二人都去!”   哈桑的话引起旁边排队的回鹘大汉们的哄笑,年轻的哈巴儿羞臊的红了脸,把下巴紧紧的贴在胸口上,如果不是哈桑紧紧的拖着他,他,想跑……   小吏笑道:“这是大王看你们跟随他跑了一趟北面特意给的赏赐,既然你选择了干杂工,也不错,至少平安。咱们哈密今年牛羊多,要准备的干草不在少数,这是你们两人的派工牌子,赶紧去哈密河边准备上船,那里有人专门等你们,只要把牌子给他看就成。”   哈桑谢过小吏之后就拖着哈巴儿在一片哄笑声中向城外的渡口跑去。   今天能不能吃到中午饭就要看他们两个能不能跑到船上,找到新的能给他们兄弟两饭吃的饭堂。   天山城上大雪飘飘,寒气逼人,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依旧有无数的大汉在用力的绞动绞盘,一块快的方形巨石沿着冰道缓缓的上升,等巨石抵达坡顶的时候,就会有一只巨大的钩子钩在巨石上的凸出来的铁钩上,然后巨石就被粗大的吊车吊离地面,缓缓地掉转发方向,最终轰然一声落在一堵高大的石墙上,成为石墙的一部分。   刚刚完成这一任务的回鹘人们立刻就嘻嘻哈哈的松开绞盘,让装载巨石的托板自己滑下坡道,一群人钻进草棚子底下狗一样的抖动身体让雪掉下来。   草棚子底下有一个巨大的土灶,土灶上熬着肉汤,一只长着獠牙的獒犬靠在土灶边上津津有味的嚼着一根大骨头。   一群人跑进来了,獒犬警惕的瞅瞅他们,然后很快就放松了警惕,低头继续对付肉骨头。   一个胖大的回鹘妇人带着头巾,不耐烦的驱赶那些老喜欢把鼻子靠近肉汤的大汉。   “懒鬼,吃饭时间还没到,快去干活,肉汤也没好,哎呀,走开别把脏水抖进肉汤!”   大汉们哈哈大笑,把一个依旧摇晃脑袋的半大小子从人群里踢出去,半大小子却趁机一屁股坐在獒犬边上,满意的把后背靠在土灶的后墙上,冲着回鹘妇人笑。   回鹘妇人瞅瞅那个小子脑袋上的雪水,撩起围裙就在他的脑袋上一顿揉搓,头发上的水汽干了,他乱糟糟的头发却更乱了。   一个回鹘壮汉若有所思的对回鹘妇人道:“吾买,你儿子没了,不如就把拉塞当你儿子养吧。”   那个半大的小子立刻就张嘴喊道:“吾买妈妈,我愿意当你儿子。”   回鹘妇人五迈怜惜的看了拉塞一会摇摇头道:“没人能知道我们这些人能活到什么时候,如果拉塞能熬到明年秋天,我就认他当我儿子。”   回鹘壮汉道:“为什么不是现在?”   吾买厚厚的手掌揉搓着自己的泛红的眼睛道:“小卡拉死的时候我恨不得跟他一起死去,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   回鹘壮汉点头道:“那就明年再说,有一个能给我们肉汤喝的大王,我感觉我们能熬过明年的。”   其余回鹘大汉也准备说几句的时候,系在草棚子上的铃铛响了,为首的回鹘大汉挥挥手,一群人又冲出了草棚子。   拉塞艰难的从炉子边上站起来,却被吾买给拉住了,吾买取下自己的头巾绑在拉塞的脑袋上,还从围裙里取出半块馕饼塞给了拉塞。   “吾买妈妈,我会活下去的。”   拉塞说着话把馕饼塞进嘴巴里,一边快速地嚼着,一边跑进了大雪中,很快,大雪里又响起整齐的绞盘号子。   铁心源披着蓑衣从外面走进城主府,一边走一边对铁一道:“雪已经下了两天了,如果今天晚上大雪依旧不停,从明日起,筑城之事就必须停下来。等到大雪停了之后再继续,这样下去,死伤太重。”   见铁一固执的摇摇头,铁心源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铁一道:“我们哈密现在人比牲口多,可是我们不能真的就把人当牲口用。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这些回鹘人,我发现他们的服从性很好,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人已经开始认可我是他们的王了。既然已经认同我了,那么,他们就是我的子民,我的子民每一个都很珍贵,没有百败消耗的道理。”   铁一点点头,依旧做了一个往嘴里填食物的动作。   铁心源长吸了一口气,良久,吐出一口浓重的白色雾气,咬着牙道:“人都活不下去了,那就让天山黄羊,石羊,盘羊绝种吧。了不起,错过今年,我以后都不狩猎天山羊。铁一,传我的命令,命令清香城,今年不得放一头天山羊进入天山。”   铁一耸耸肩膀,很显然铁心源的这道命令对他来说非常的无所谓。   每年天山羊要在冬日里进入天山,他很奇怪铁心源为何会放弃这样一大批食物。   现在,这个命令终于下来了,铁一就觉得熬过这个冬天应该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铁一去执行命令了,铁心源叹息一声走进了城主府,水珠儿远远地就迎了上来,帮他卸掉蓑衣。   鞋子湿透了,铁心源甩掉鞋子,穿上暖和的拖鞋,坐在一张椅子上,任由水珠儿将自己的一双脚放在火盆边上烘烤。   “婉婉呢?”   水珠儿抬起头冲着铁心源笑道:“正在给您准备晚饭。”   铁心源痛苦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呻吟道:“又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羹汤吗?”   水珠儿点头道:“今天铁一先生送来了一头鹿……” 第八十三章 诱惑   居住石头屋子是西方人的爱好,铁心源不是很不喜欢,冰冷,强硬的石头一点都不符合东方人的居住观念,虽然这样的房子可以保持的更加长久,却多少有一些野蛮的粗犷理念在里面。   天山城是一座军城,自然不可能像清香城一样去追求奢华以及舒适,造出来的屋子也像军人一样,千篇一律毫无特色。   高高的小窗户蒙上牛皮之后,偌大的屋子里如果不点灯,就如同黑暗的苦牢。   铁一居住的很习惯,并且喜欢这种和堡垒没有区别的房间。   铁心源就受不了这样的房子。   他仰着头靠在椅子背上,眼睛看着房顶那个巨大的铸铁灯池,那上面明晃晃的亮着十几盏油灯,青灰色条石房顶早就被油灯熏成了黑色。   尉迟文从外面匆匆的走进来,在铁心源的身边放下一大摞子文书道:“这都是左相府送来的加急文书。”   铁心源下意识的点点头,尉迟文就蹲在火盆边上烘烤他的手掌。   天山上的寒风如同小刀子,在尉迟文娇嫩的脸蛋上开出来了好几道细细的血口子,烘烤之后,就有细密的血珠子从裂口处渗出来。   铁心源叹口气道:“这些文书我今晚就会批复,明日你带着这批文书回哈密城去吧。”   尉迟文抹一把脸上的血珠子摇头道:“我又不是女人!我也不靠脸吃饭!”   旁边给铁心源烘烤袜子的水珠儿不满的哼了一声。   “我管你是不是女人,要你回去是要你去好好地看着那些人不要乱来,不是担心你会变成丑八怪。”   铁心源说完话,就穿上暖和的拖鞋,抱着那一摞子文书进入了里间。   石头屋子的里面和外面自然有天壤之别,冰冷的石头地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羊毛地毯,一个巨大的壁炉里胳膊粗的柴火燃烧的正旺。   铁心源发现自己才进入房间,困意顿生。   壁炉边上还有一间小房子,赵婉正在里面忙碌,不时有一股子怪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   铁心源摇摇头,赵婉自从三天前突然来到石头城,就非常热衷给自己制作补品,做什么事情都古古怪怪的,还经常一个人发呆,以为她在清香城受了什么委屈,问她,却什么都不说。   只是到了晚上,就痴缠的厉害。   赵婉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探出头看,见到丈夫回来了,就甜甜地笑道:“还没好,再等一会,饿了就先吃的干果,蜜饯。”   铁心源拿起一本文书道:“我还有事情做,你忙你的,好了就叫我。”   赵婉嘿嘿一笑,就重新钻进小房子里去了。   铁心源用力的揉揉面孔,老婆刚才不小心露在外面的上半身说明,她只穿了一件绸衣……   打开文书,上面全是一长串一长串的数字,红笔写的数字是喜事,表示已经有这么多人得到了安置,黑笔写的数字是噩耗,表示还有这么多的人没有得到安置。   如今,红笔写的数字已经远远地大于黑笔写的数字,尽管如此,两个数字相加,也和第一次统计的人口数字不相符合,少了大约六千人。   这六千人或者是失踪了,或者是自己走掉了,或者,已经死掉了。   大王的工作和后世的国家领导人差别不大,灾难来临的时候要保证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   这是一项非常艰难地工作,非常的难以完成。   当然,如果你把自己的子民真的当自己人看,这个工作自然是艰难的。   如果没把他们当人看,他们不过是一群会自己找吃的,还会自己干活,更可以随意宰杀吃肉的牛群,统治一群不用费心的牛,君王自然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王渐为什么进屋子里?   铁心源有些愤怒,自己老婆的衣衫似乎不是很整齐!   “大王,这是鹿血!”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毛笔恶狠狠地瞪着端鹿血的王渐。   “大王,我是宦官!”   铁心源取过加了酒的一小杯鹿血一饮而尽,而后舔舐一下嘴角的血渍恶狠狠地道:“滚出我的卧室,在我的眼里,你从来都是一个男人,两岁的时候这样认为,现在依旧这样认为。”   王渐笑眯眯的道:“这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美妙的羞辱,哈哈,我这就滚!”   说完,就低着头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还非常贴心的将门关好。   他没有生气,真的没有生气,把一个太监当男人一样提防,对他来说确实不算是侮辱。   赵婉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了,折腾了如此长的时间,仅仅端了一个砂锅出来。   铁心源瞅瞅砂锅,再看看老婆道:“完了?”   “完了。”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早上喝了一碗稀粥就出门了,中午和苦力们一起喝了一碗骨头汤,有一只獒犬都奢侈的吃了一整根骨头呢,到了晚上,你又让我喝汤?”   赵婉吃吃地笑道:“我们的粮食不够。”   铁心源掀开砂锅盖子看了一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雪鸡确实是个好东西,如果……”   赵婉变戏法一般的端上来一大碗米饭放在铁心源的面前。   铁心源揽过赵婉的腰肢,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等一下有更好的。”   赵婉见丈夫在狼吞虎咽的吃饭,咬着嘴唇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铁心源嘴里含了一大口饭听到这句暧昧至极的话,忘记了吞咽,有点发傻的瞅着自己的妻子。   两人虽然成亲有三个月了,这还是赵婉第一次主动挑逗自己。   “傻样子啊,这可不像是一个大王,赶紧吃饭。”   男人就是这样没出息……因此,铁心源就把脑袋杵进饭碗里猛吃饭,至于那一锅雪鸡汤,他一仰脖子就喝下去了,连肉都没兴趣吃了,丢下饭碗兴致勃勃的瞅着自己老婆。   赵婉美妙的身姿被一袭淡蓝色的绸衣包裹的纤毫毕露,尤其是当她转身去床边取东西的时候,丰满的臀部看的铁心源都要喷火了。   满心欢喜的想要扑上去,却被赵婉转身抱住并且被她用力的推到椅子上坐下。   “床上比较好,这里你会受凉的。”   赵婉笑吟吟的坐在铁心源的对面,把一份文书推给他。   铁心源接过文书看都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他底下已经涨的生疼,也不知道是刚才喝的那杯鹿血的起作用了,还是被眼前人给刺激的快要发疯了。   这时候还要他讲究理智,这个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他甚至认为,能让赵婉调戏自己的事情,不调戏也能办成,为什么不趁机捞点好处呢?   “夫君,您在东京是不是还有人手?”   铁心源昏君一般抱着美人上下其手连连点头。   “把他们全部交给我?”   “你要他们做什么,一个一心想要弄死自己的疯子和另外一个不算部下,想要在大宋落地生根的马贼,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办事能力如何?”铁心源撩拨得赵婉浑身发烫,咬着牙继续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所谓的好人,就办不了多少事,只有坏蛋和恶人才是真正办事的人。”   “怎么指派他们?”   “这事问问孟元直,我们去床上吧……”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胸口上睡得很熟的赵婉,拉过被子盖住她的光脊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乌黑的房顶,觉得自己非常的无耻!   这几天赵婉总是隐晦的提起儿子要是不能姓铁的事情,都被自己强硬的给顶回去了。   这才逼得这个傻傻的女人不得不费尽心思的想要生米做成熟饭,那个所谓的文书无非就是一张自己的同意书,同意儿子可以姓赵的文书!   什么样的事情才能逼迫赵婉不顾自己的感受也要让儿子姓赵呢?   在这个时候,恐怕只有大宋王朝的皇位才会让赵婉做出这个决定。   这个傻女人在做这个事情之前,恐怕以经做好将来接受自己怒火的准备了。   不得不说,她把自己丈夫的自尊心看的太强烈了。   赵婉睡觉的时候有时会流口水,因此,铁心源的胸口上有一片湿润。   赵婉感受到丈夫的手在摩挲着自己的后背,缓缓睁开眼睛道:“怎么不再睡会?”   铁心源笑道:“该去看看天山路上的第一道哨卡了,那里的城墙,今天应该可以完工了。”   赵婉的眼神凝滞了一下,叹口气道:“你这样辛苦到底为谁来着。”   铁心源笑道:“为谁?还不是为了我自己,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以自己痛快为生活目标。”   赵婉一下子坐了起来,急忙道:“不是为了子孙后代?”   铁心源眨巴一下眼睛道:“我自己都没玩开心呢,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那样的话,儿子怎么办?”   铁心源大笑道:“我儿子如果比我厉害,不论他想要什么都会自己获取,留这些东西给他做什么?如果我儿子不如我,留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招祸的根源。我死之后才不管他干什么呢,快活就好。”   赵婉咬咬牙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能不能姓赵?”   铁心源笑道:“当然可以啦。我们的孩子有你一半的血脉,为什么不可以?不论他姓铁,还是姓赵,难道说他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第八十四章 当贪官不需要任何理由   孩子的姓氏对铁心源来说并不是一个重要到可以不顾一切的问题。   但是,对赵婉这个铁家宗族大妇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尽管铁家现在只有三个人,即便是算上铁妞妞和铁狐狸也才五个。   铁家的荣耀对赵婉来说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她这个铁家儿媳的天职。   铁心源轻飘飘的按照后世人的思想说了一通话之后,就起身洗漱巡查天山城去了。   留下心情沉重地赵婉趴在床上哭了好久。   铁心源的那一番话不但没有解开她的心结,反而让她认为自己罪大恶极,利用了极度宠爱自己的丈夫,让他做出这种不合常情的事情来。   王渐在问清楚赵婉为何忧伤之后,马上就明白了一件事,铁心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有可能当大宋皇帝的事情。   他没有证据,却极度的肯定!   因此,他立刻出发,在大雪山城的第一道哨卡处见到了铁心源。   已经建成的第一道哨卡高大雄伟,在漫天的白雪中如同天堑一般的存在。   两人就坐在城墙上的草棚子里,背靠着土炉子,喝着酒看着能淹没天下的白雪。   “以后有事直接跟我说,别去折腾婉婉,只要事情关乎我和我将来的儿子,不论事情大小,对她都是最痛苦的折磨。”   铁心源打破了短暂的凝重气氛。   王渐喝了一口酒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心里又不舒服了。”   铁心源笑道:“这很正常,你给的,和我抢来的,这是两回事。”   王渐点点头道:“果然是大王才能说的话,确实是这样,您将来的小王子登上天梯,这是老奴喜闻乐见的事情,但是啊,有一个前提,必须是官家自己愿意的,只有官家愿意给,天梯上的那把椅子才是小王子的,官家如果愿意,你不能抢。”   铁心源大度的点点头,朝王渐扬扬手里的酒杯道:“我还是先有个儿子再说吧。   天山苦寒之地,受孕本身不易,你还把婉儿撺掇过来做什么?   大伴,再跟你说一次,你的提议我没意见,如果有一个孩子送到岳父那里也不算什么,毕竟我娶走了婉婉,让岳父膝下空虚,有人承孝膝下也是一桩美事。   这件事就这样了,以后莫要再提,水到渠成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铁心源表现的越是大度,王渐反倒心里边不踏实,就他对铁心源的认知,这非常的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眦牙必报的铁心源。   王渐的犹豫表现在脸上,铁心源指指草棚子外面的大雪道:“所有的事情其实只要开一个头,后面的发展就不会受我们控制。   我以前听一位高人说过,你在天山摇一摇扇子,万里之外的东京就会下瓢泼大雨。   这个道理我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的弄明白,他却说这是一个准确无疑的道理。   大伴,我们今天既然已经在天山摇动了扇子,那就看看东京会不会有雨。”   铁心源的话说的极为深奥,或者说就是胡说八道,王渐宁愿把这些晦涩难懂的话理解成一种帝王式的宣言。   第一道真正的城墙被修建好之后,城墙两边险峻的高山就要开始修整了。   一些过于平坦的山坡,必须要修整成陡峭的山崖,这个工作在王渐眼中依旧繁杂,然而,当他看到火药爆炸的那一刻,终于色变!   如果在天山扇扇子就会让东京下暴雨,那么,他现在几乎在毁天灭地,东京该如何应对?   火药有这样的威能吗?王渐觉得自己需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铁心源自然是不会理睬王渐的心情,他喜欢琢磨是他的事情,想要得到火药配方纯属做梦。   被火药炸塌碎的巨石正在被民夫们一点点的清理掉,这些碎石会被铺设在天山路上,最终会铺出一条直达天山北面的宽阔大道。   如今的哈密国,还不到扩张的时候,等到国内的麻烦全部解决之后,向天山北面进军,就是顺理成章了。   铁心源回到城主府的时候,赵婉的哀伤依旧未曾减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铁心源就抱着她拍拍后背道:“你想让我们的儿子成为大宋的皇帝,这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只要对你儿子好,就去做。”   赵婉无精打采的道:“王渐对你说了?你不是最讨厌那些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让你受苦的人了吗?”   铁心源尴尬的挠挠脑袋,呲着牙笑道:“那是我,你可以使劲的对你儿子好,你是他母亲,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就像我娘硬逼着我当了十几年乖宝宝一样,他喜欢要接受,不喜欢也给我受着。”   蛮横的话一般都比较有说服力,赵婉郁闷的心结被这句话彻底的给解开了。   抚摸着自己瘪瘪的肚皮咬牙道:“是啊,他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就该听我的。”   心结解开之后,肚子自然就饿了,从铁心源走后她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铁心源是骑马回来的,王渐是坐车回来的,自然来的比较晚。   等他再次见到铁心源和赵婉的时候,发现他们夫妇正在和水珠儿,尉迟文一起围着炭盆烤鹿肉。   四个人吃吃喝喝的极为开心,尤其是公主,似乎从心底里往外冒着欢喜,大口,大口的吃着烤的香气四溢的鹿肉,即便是脸上沾染了炭黑也不清理。   王渐提起来的一颗心顿时就放下了,挤进炭盆边上,捞起一片刚刚烤的滋滋冒油的肥鹿肉丢嘴里,嘻嘻哈哈的吃完,对公主道:“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话,确实有道理。”   赵婉把手里的装满鹿肉的碟子塞给王渐道:“你从来就不是什么太监,你是我家人。”   王渐哈哈笑道:“得公主这句话,老奴死而无憾。”   尉迟文奇怪的瞅瞅王渐,看样子很想说话,被铁心源用一块鹿肉堵住了嘴巴,只好低下头细嚼慢咽。   心头却雪亮的如同外面的天山,连这个死太监都开始帮大王了,大王谋算大宋皇位的事情又多了两成把握。   铁心源之所以留在天山城,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回清香城,天山羊马上就要再次穿过清香城回天山了,他不想看到这支黄羊,石羊,盘羊大军葬身在自己眼前。   说来可笑,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因自己之手死掉的人,足足有好多万,却对几十万只野兽生出了怜悯之心,这种心理变化,即便是铁心源自己也弄不明白。   杀人,救人,然后为了救人再去杀人,这是一团矛盾的几乎无法化解的乱麻。   对与错似乎并不重要,就像天与地一旦到了尽头就会连接在一起一样,看起来那么真实。   直到此刻,铁心源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力挽狂澜的英雄,所谓英雄,不过是一个个从一开始就走在正确路线上的人。   王渐抹一把油光光的嘴唇道:“这场粮食灾难,哈密能扛过去不?”   尉迟文笑道;“六成!”   “能活六成人?也不错了,庆历四年的时候陈州大旱,五十万灾民,能活下来的灾民也只有一半,易子而食这句话,就是那时候成了官家的一个心病。陈州灾荒,史家饶不过官家的。”   尉迟文怒道:“我说的是如果每人每天吃六成饱,我们就能熬到明年粮食下来!六成饱还死不了人。”   “哦?你说的是真的?”王渐有些不以为然,有粮食是一方面,能送到灾民嘴里的粮食才有用,送不到屁用不顶。   庆历四年的事情,大宋铁面包拯亲自坐镇陈州赈济灾民,保证每一粒粮食都进了灾民之口才有这样的成绩。   为了这个目标,包拯不惜拿自己的亲侄子开刀,拿陈州的官员开刀,据说刽子手的刀子都卷刃了,才让所有参与赈济灾民的官吏们不敢伸手。   尉迟文咆哮道:“这个时候谁敢乱动一粒粮食,不需大王出马,我就会生撕了他。”   铁心源摇头道:“应该不会,负责分派粮食的人是欧阳先生和那些从大宋来的官员以及胥吏。   那些人在哈密还没有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亲眷,更没有时间让他们和那些商贾,商队勾搭成奸。   粮食给他们他们也变不成钱,你说他们要那么多的粮食做什么?   最多把自己混个肚子圆罢了,这时候乱来,傻子都知道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尉迟文接着道:“他们的俸禄很丰厚,不但有田地,有粮食,布帛,柴碳,银钱也是极多的,只要熬过这两年,我哈密的粮食就多的不可胜数。他们也就能带着大王赏赐的金银,以及自己的俸禄干干净净的回家,不值得干这些事。”   王渐哑然失笑,朝铁心源拱手道:“大王,您还是下令让欧阳先生盘点一下库存的粮食,免得万一出事了,打您一个措手不及。永远不要用您的心理去推算那些贪官的心,这些年老奴见过无数的贪官,很多人就像您所说,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去做这种事,结果,他还是做了。尉迟小子,你记住了,当贪官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第八十五章 欧阳修的施政手段   人手多了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多了很多张嘴巴和很多颗脑袋。   一个脑袋想不到的事情,许多颗脑袋就能想到,一张嘴巴说不完的事情很多张嘴巴就能帮你说完。   好处就这么多,麻烦自然就更多。   当全世界都是为你好的人,那么,你的生活也就完蛋了,比活在十八层地狱还要苦。   王渐是大宋皇帝赵祯心腹中的心腹,统御着大宋最恐怖和神秘的密谍司,自从觉得铁心源的儿子有希望成为下一个大宋皇帝之后,他就很想连哈密的密谍司一起统御了。   问了铁心源很多次之后,见铁心源不搭理自己,只好哀伤的告诉赵婉衣不如新。   铁心源出卖了自己未出世的儿子之后,偌大的一个哈密国就处处歌舞升平。   虽然大家的肚子很饿,对哈密这个新兴的国家却充满了希望。   贫穷而快乐着,这就是哈密目前的状况。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问题放之四海而皆准。   如今的哈密,没有富人,或者说没有谁的肚子里装的粮食比别人多。   粮食都在官府的仓库里,即便是披金戴银的富豪,也需要在饭点和所有人一样去食堂吃饭,错过饭点,谁都没饭吃,不论你是谁。   大家都在吃食堂,你吃一碗,就必然会有我的一碗,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自古以来都是民以食为天,当哈密国官府控制了所有人的肚皮的饥饱程度之后,再桀骛不驯的人,也只能乖乖的低头接受官府的调教。   天山羊被斩尽杀绝了……   哈密国的粮食危机有了一定的保障。   就在这个时候,经年老吏欧阳修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森森白牙,按照自己早就制定好的策略,率领着哈密国所有的官吏,向已经非常老实并且有了归化之意的回鹘人扑了过去。   在欧阳修锋利的獠牙下,抱成团取暖的回鹘人,先是被欧阳修从一大团被撕成了十个小团,然后又从十个小团,撕成了一百个更加细微的乡镇,最后变成了一千余个村落,密密匝匝的散落在哈密不算很大的国土上。   这一千多个村落,村长无一例外的都是宋人和汉人。   他的手法非常的精妙,德高望重的回鹘人全部都被分配进了城市。   因此,在分割的过程中,很少有反对者,即便是将原先的乡邻完全拆分完毕,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骚乱。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宋人,汉人,西域人夹杂其中,他们人数不多,却能起到一个看守的作用。   宋人官吏如今彻底的融入进了各自的新群体中,他们和回鹘人一起收集粮食,一起盖房子,一起劳作,他们为了自己辖区的回鹘人能够优先使用一条小河里的水,不惜向昔日的老友挥动了拳头。   打架的结果很严重,从一开始两个宋人的斗殴,很快就演变成了俩群回鹘人之间的斗争……   “十六个重伤,七十余人轻伤,其中还有妇孺?”铁心源不解的问前来送文书的周琰。   周琰面对铁心源质询的话语并不在意,而是指着桌子上的新送来的文书道:“这种事情并不仅仅出现在马牙村和马尾村,大湖,雪山,胡杨林,哈密河畔这四个主要聚居区都有这样的问题。”   铁心源连忙将桌案上的文书全部都翻阅了一遍,丢下文书道:“那就说说为什么每次斗殴都是由我们派去的官员引发的?”   周琰笑道:“左相以为,这种有组织的斗殴要比回鹘人自发的斗殴要好。”   铁心源淡淡的道:“有道理,有组织的斗殴可以控制,无序的斗殴无法控制,有蔓延的危险。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们如何收尾。”   周琰躬身道:“这场斗殴风暴是左相特意引发的,因此,在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   比如马牙村和马尾村的矛盾,他们的主要矛盾是饮马河的河水,如今正是冬灌时期,河水少,自然不够两个村子用的。因此,两个村子之间的敌对情绪非常浓烈。   在这之前,回鹘人之间的敌对情绪是我们喜闻乐见的,有些甚至就是我们挑起来的。   当初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防范回鹘人串联之后的大暴动。现在,因为粮食的问题已经没有起初那样尖锐,百姓需要快速的进入正常劳作之中,再有这样的对立情绪就很危险了,他们的情绪需要得到宣泄。   这次斗殴之后,身为村长的宋人,汉人就会主动要求两个村子里的人坐下来谈判。”   铁心源无奈的笑了一下问道:“结果呢?”   “他们决定两个村子的人一起趁着冬日饮马河的枯水期修建一座水库,有了水库,就不存在争水的问题了。他们的上官在严惩两位村长之后,就会同意他们的要求,派出将作帮助他们修建水库。村长在替全村人接受惩罚之后,就会很自然的成为回鹘人的领袖。”   “左相希望在哈密建立大宋的乡绅制度吗?”   “是这样的,大王,一旦乡绅制度深入人心之后,村长自己就能治理好村子,他们将成为我哈密国最坚定的支持者。”   铁心源摇摇头道:“他们也是既得利益者。”   周琰再次躬身道:“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支持。”   铁心源笑道:“我以前就说过,无恒产者无恒心,只要让所有人都富裕起来,本王的王位就能坐到天荒地老。”   周琰大礼参拜道:“大王万年!”   铁心源看着跪在地上的周琰道:“起来吧,愿望是好的,却没人能够活一万年,你我一样,都只有几十年的光阴,活在当下就好。左相的计划不错,既然有成功的,比如马牙村和马尾村,那么,有失败的吗?”   周琰点头道:“有,有的回鹘人很聪明,他们看出了端倪,然后就要求进城。”   “看破而不说破,确实很聪明,你们答应了吗?”   “左相答应了,全部进了哈密城。”   “那些把自己看破的东西说出去的人呢?”   “这些心怀叵测之辈进了黄金谷或者玛瑙滩,此生休想出这两个樊笼一步。”   铁心源站起身从案子后面走出来,背着手看着窗外的天山道:“剩下的都是愚民啊……”   周琰笑道:“十年之后,他们就不是愚民了,回鹘这两个字也将消失。左相有令,村落中的回鹘人不得轻易走动,如需走动需要村长批准,十年老死不相往来,回鹘一族将湮没。”   “萨迦活佛的传教弟子,已经开始行走乡间了吗?”   “已经开始地处修建庙宇,萨迦活佛也在严格按照和大王之间的约定,用汉字传播经卷,用汉话传播教义。”   “我们的学堂呢?”   听铁心源问起学堂,周琰犹豫了一下道:“一千四百三十六个村庄,仅有学堂七十一座。主要是宋人和汉人中挑不出来多少先生。我们甚至连官员都凑不齐,一千四百三十六名村长中间认识字的也不到一成。如果大王许可,可以请撒迦……”   铁心源毫不犹豫的截断周琰的话:“不行,先生必须是我宋人,或者汉人,秦皇书同文,车同轨,一统度量衡,才定鼎天下,学堂不容异族沾手,即便将来用异族人,也必须是不会说异族话的异族人。”   “诺!”   周琰冒着大雪来到了天山城,不可谓不劳苦,在办完政事之后,铁心源邀请他一起吃饭,这是他这个哈密王如今唯一能犒劳属下的手段了。   天山城的劳役终于还是停下来了,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雪终于将天山装扮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大批的劳役开始从天山城撤离,等待明年四月之后再来天山城,修筑第二道和第三道城墙。   第一道城墙的建立,让铁心源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因此,在招待周琰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轻松。   “卓夫想要留在哈密继续为官吗?”铁心源给周琰夹了一筷子咸鱼问道。   周琰谢过铁心源之后道:“下官还有两年多的任期,此时说离任之事,为时过早。”   铁心源感慨道:“我们现在仅仅是开始,两年之后才是哈密真正的大发展时期,到时候哈密必然是商贾云集的鱼米之乡,也到了我们享受成果的时候,希望卓夫能够继续留在哈密品尝自己辛苦劳作换来的果实。”   周琰停下手里的筷子,小心的看了铁心源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如果那时候大宋和哈密国的官吏,依旧互通有无,下官自然会留下来。”   铁心源哈哈大笑道:“这是一项国策,是不会改变的,也没有办法改变,我是宋人出身,这已经注定了我们和大宋会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会因为一时的龌龊,或者误解而发生改变,王后已经在哈密立下了土地庙,供奉了轩辕庙的香火,本王也准备在开春祭祀天地的时候焚表勒石告知上帝,哈密乃是我汉家天下。” 第八十六章 许东升的屁股   铁心源能收拢回鹘民心,却很难收拢这些大宋官员的心,士大夫可能是这个世上最顽固的一群人,想要他们老老实实的听从调遣,死心塌地的为你干活,没有大义这种东西人家会把你当狗看。   没错,就是把你当狗看。   周琰直到现在都没有把铁心源当成自己的大王,讨论起政事来一板一眼,就像是背书,如果铁心源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的英明状态,他当然会尽自己的能力来帮助铁心源。   如果铁心源流露出一丁点昏君的潜质,他一定会在哈密混日子混三年,然后拿着自己的赏赐和俸禄回大宋,想要他干冒死进言这种事,下辈子吧。   对于这一点,铁心源心知肚明,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对老婆哀嚎几句。   大宋把他们当狗看,他们偏偏宁愿爬下给大宋当狗,自己把他们当神看,他们却把哈密当狗看,喜欢了就亲近一下,不喜欢就一脚踢开。   每当铁心源感到沮丧的时候,她就安慰铁心源,儿子将来可以把他们当狗一样摧残。   这不过是夫妻二人的一种意淫,只要是士大夫就很少有酒囊饭袋,至少铁心源就没有碰见一位。   不论是包拯,还是富弼,夏悚,欧阳修,庞籍,文彦博韩琦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这些人即便不是一个打仗的好手,也一定是一个强大的内政高手,一个才能不是非常出众的欧阳修就能带着一群罪官,把形势复杂的哈密连打带捏的治理的井井有条,就不要庞籍,韩琦那些顶尖高手了。   他们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能把内耗严重的大宋打造成这个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如果他们来到哈密……铁心源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吞并契丹和西夏的问题了。   士大夫都有两面性。   在大宋对叫花子都没给过坏脸色的欧阳修,来到哈密之后对待这里的百姓真的如同牧羊一般,少了温情脉脉的一面,多了欺诈和强硬。   一个没底线的君子是非常可怕的,他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回鹘人,当做胶泥捏来揉去的最后雕塑成他喜欢的样子丢进大火里烧烤,最后定型。   这种事情铁心源自付干不出来,即便是干出来了也没有欧阳修干的好,按照欧阳修的说法,天下抵定,需要的严刑峻法,多一些刑法的严苛,少一些人情的温存,唯有这样,才能给一个新国家打好基础,以后这个国家的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就看最初打下来的基础牢不牢靠。   如果从一开始,这个国家就法度森严,百姓自然会畏惧法律,久而久之就不会去触碰律法。   当初商鞅立杆集市,就是想要树立官府说话的可信度,这个好处让秦国最终成为了天下的霸主。   铁心源自觉在方向问题上自己不可能犯错,这是自己这个后来人唯一的优势了,如果那些人统统来到自己麾下,自己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帝王,只要动动嘴皮子,手下自然有谋臣悍将来帮自己完成所有的梦想。   徐东升猪一样的趴在铁心源的锦榻上,下身仅仅穿着一条亵裤,肥硕的屁股朝天支棱着,一边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还一边迅猛的往嘴巴里塞东西。   这就是哈密的重臣,让铁心源是何其的失望,别人用的重臣不是猛虎就是巨象,到了自己这里,上天却送来了一头猪……   “兜不住了,兜不住了,在契丹谁他娘的都想杀我,事实上人家已经开始杀我了,皇太弟阁下已经杀了我三次,我在契丹无论如何也待不住了。”   吃了一盆子鹿肉的许东升终于开始说正事了。   铁心源咬着牙道:“你上回来信还说契丹已经成了你跑马的好地方了吗?还说我把皇太弟牧奴和野马卖给宋人的事情已经被你摆平了,怎么一转眼,你就逃回来了。”   许东升听铁心源这样说,再一次哀嚎起来:“那是四个月前啊,那时候,你还没有出兵西夏,那时候你娶大宋公主当王妃的事情还没有暴露,那时候,你还没去天山北面疯狂的扫荡,那时候,回鹘王还没有跑到上京道四处劫掠。我怎么知道你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干了这么多让契丹人发狂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人家已经准备向阻普大王府增兵来遏制你了。”   铁心源笑道:“向阻普大王府增兵?好啊,我等着,两年时间够吗?”   许东升见铁心源毫不在意,就悲伤地叹口气道:“契丹人依旧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国家,你就不能认真点吗?”   铁心源叹了口气,看看许东升已经被血浸透的亵裤摇头道:“契丹不足虑,他西征西夏被人家打的满头包,南征大宋又不敢,东征高丽国又折损了三万人,怎么?又想着从我们这里讨便宜来了?这样的国家你要我如何认真?对了,你不是在帮着皇太弟阁下经营食肆吗?到底回来干什么?还把自己跑的一屁股血?”   许东升努力的抬起自己的脑袋看着铁心源半天才道:“感情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一句都不信是不是?”   铁心源把他的亵裤往下扒拉一下,露出了血胡呲拉的屁股蛋子,抖手就把金疮药给倒了上去,然后就不管了,任由他光屁股趴在那里。   “你之所以回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一定和契丹人攻打我们没有关系。”   许东升哈哈笑道:“你果然还是那样的聪明!”   铁心源再次叹了口气道:“我是你的大王,以后要用英明来夸奖我,用聪明这两个字是大不敬!”   许东升干笑一声道:“大王英明!这一回我们有好日子过了,契丹皇帝回到临潢府之后就一病不起,已经拟召传位太子,一连下了三道诏令,都被耶律宗真以皇父尚在,断无接替皇位之理的理由给拒绝了。然后契丹皇帝就把手里掌握的三十万皮室军交给了耶律宗真,在这种情形下,我们的皇太弟就绝了继承皇位的可能,然后啊,耶律重元就要准备造反了。”   铁心源纳闷的道:“他都要造反了,还抓着你不放干什么?”   许东升干咳一声道:“人家要我来催你进军契丹帮他造反呢。”   铁心源皱眉道:“我们要是不去呢?”   许东升笑道:“他就要杀我全家!”   铁心源笑道:“你是大盗一片云,你哪来的家眷给人家杀?”   “开始没有,后来不就有了吗?”   “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正在大宋求亲呢,我孤身一人留在契丹,人家会觉得我没有诚意,于是我就弄了几个老婆和儿子,还有闺女。”   “弄老婆我理解,这么短的时间你哪来的儿子和闺女?你不会把京兆府的家人弄去吧?我记得把你打死都不肯让你儿子和闺女来哈密,竟然舍得弄去契丹那个虎狼之地。”   孟元直呵呵笑道:“什么呀,有专门干这种营生的人,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有人当你老婆,儿子,闺女,供人家当把柄抓!”   铁心源愣了一下,看着许东升道:“这么说,你要是不回契丹,那些人就死定了?”   许东升若无其事的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花了八十两黄金,他们拿了我八十两黄金,就该有被我当成金蝉脱壳的壳子的准备。这是小节,你就别问了,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利用耶律重元造反的事情获利?”   铁心源摇头道:“没有办法获利,我们正在全力消化回鹘人,再吃,我们会被撑死的,不能做那个吞象的蛇。派你去契丹就是为长久做打算的,没有急功近利的想法,契丹这样的国家也不容我们轻易地沾人家的便宜。”   许东升提起裤子坐起来道:“既然如此,我就再回契丹就说我们这里短时间里没有办法进军契丹,需要再等两年,你觉得怎么样?”   铁心源看着许东升笑道:“造不造反的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哈密国说了算!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我们哈密国短时间里竟然能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我们实力不济,说什么都是放屁,可是,如今我们有实力了,即便是放屁,他耶律重元也必须听!”   许东升说着话就往外走,铁心源诧异地问道:“你去干什么?”   许东升笑眯眯的道:“给我带来的那些契丹人亮膘去,让他们亲眼看到我哈密的强大,然后,我才好告诉耶律重元再忍耐两年,那时候成功的把握更大!”   许东升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赵婉从里间走出来,看着地上沾着血迹的纱布皱眉道:“他这人怎么这样?穿着亵裤来见您这位大王?”   铁心源笑道:“他是专门来让我看他屁股的。”   赵婉抱着双臂打了一个寒颤道:“您看了?”   “看了,还给他撒了一点金疮药。”   “您……”   铁心源看着一脸诡异的赵婉道:“这是许东升当年在京兆府当坐地分赃大盗的时候专门给别人立下的规矩,极尽羞辱之能。如今,他在通过这种不尴不尬的方式来告诉我,他已经彻底完全的臣服在我的脚下了,就像当年那些追随他的人一样,毫无保留,毫无羞耻!” 第八十七章 哈密热   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投诚,本身就没有什么面子好讲,许东升只不过做的简单粗暴,下流猥琐了一些。   可见,这家伙以前在当大盗的时候收小弟的流程很严格,是一个走远路的人。   这个法子说起来其实不错,要一个女人脱裤子别人只会淫笑,要一个不是龙阳君的男人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脱裤子那就是奇耻大辱了,这是生生的将自己的尊严踩踏在脚下任人蹂躏。   许东升到底还是不能做到最无耻,好歹用受伤来遮掩一下,他一个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人,要说骑马能把屁股磨烂,铁心源是不信的,估计许东升自己也不信。   一匹狼向狼王输诚的时候,行为动作就是躺在地上把自己的肚皮露出来,这和许东升的行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之前,许东升同样想铁心源输诚过,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只是出于感动。   现在不同了,一个有近两百万人的哈密帝国真正的出现了,不由得许东升不放弃自己最后的尊严,用尊严告诉铁心源自己真的是臣服了。   因为,付出和收获是成正比的,许东升知道,铁心源也知道。   说来奇怪,天山上阴云笼罩,白雪纷飞,山下的哈密城却阳光普照。   铁心源自从回到哈密城之后,就一直逗留在这里。   这座城和自己刚回到哈密的时候大不一样,虽然也是人流如织,城里却见不到任何带着穷形怪相的乞丐。   这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去那里吃饭。   只要去官府指定的地方吃饭的人,就要接受官府的劳役,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事情,至于那些丧失了劳动能力的人,吃官府给的饭,就是在接受官府的恩赐。   为人民服务的话,在这里,在这时候说出来会被人家一口浓痰吐脸上的,不但百姓不相信,铁心源自己也不相信。   现在就很好,有付出就有食物,天经地义。   哈密城还算干净,只是城里见不到什么树木,游牧民族出身的回鹘人没有种树的习惯,一些稀稀疏疏的小树苗被种在一些店铺的前面,看招牌,这些店铺不是属于汉人的,就是属于宋人的,他们希望这些小树成长起来之后能够给店铺带来一丝阴凉。   能自己做饭吃的都是富人,现在区别哈密城里的富人和穷人的法子就是看你是不是在家里吃饭。   铁心源看着哈密城区里无数股升起来的炊烟非常的开心,他没有想到哈密城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富人。   自古以来富人就过的比穷人好。   虽然这是一句废话,铁心源依旧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在一个穷人太多,却没有造反心思社会里,富人的日子可以过得堪比神仙。   清晨,哈密河上还有薄薄的晨雾笼罩在河上,碧玉液一般的河水缓缓的向下流淌,深秋的哈密寒冷无比,渡口上却人头熙熙。   光着脊梁的挑夫们背着沉重的货物踩着颤悠悠的跳板往船上装载货物,穿着皮裘的商人站在甲板上,不断地催促那些已经很卖力的挑夫们再快一点。   货物已经装满,船老大就开始吆喝,催促自己的水手赶紧集中,他们的船装满了货物要开始航行了。   一个光着脊梁的水手从河岸边上的一个木屋里跳了出来,手上还抓着自己的衣衫,刚刚站稳就飞快的向渡口狂奔。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回鹘女子趴在窗户上,凄厉的嘶喊着:“你要是有良心,就记得我!”   也不知道水手听见了没有,他奔跑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减缓,匆匆的跳上船,这才有机会向远处的回鹘女子招手。   铁心源被裘皮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就坐在码头边上的茶棚子里看船队起航。   这条经过十几万人疏浚过的哈密河如今虽然变窄了,河水却深了很多,非常的适合航行。   水道不算长,从哈密上游的水龙口直到黄杨林,总计不过三百四十里,却是连接哈密国最繁华地段的重要水道,在哈密国是堪比京杭大运河的存在。   如今,依靠这条河讨生活的人已经不下三万人。   铁心源随手丢下几枚铜钱,就站起身离开,就在刚才,他已经在设想,要不要把哈密河与柳条河挖通,最后让通过柳条河将巴里坤湖与哈密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许东升跟在铁心源的身边,只落后半步,这时候的许东升已经非常的注意上下之别了。   对许东升来说,哈密确实不算大,南北不过六百里,东西不过八百里。   整个地势北高南低,而且是由西向东慢慢倾斜的,一片八百里瀚海就占据了这个国家六成的平原,剩下的四成平原其中三成都是丘陵和荒原,仅仅有一成左右的地方才是适合谷物生长的农田。   可就是这个小小的国家,让许东升生出了家的感觉。   “我们主要发展这块地方,其余的地方可以通过羁縻来完成。如果我们足够强大,足够富庶,我们的声音即便再小,全世界也要静下来侧耳静听!”   这种从未听过的气势庞大,牛逼到极点的话许东升哪里听过,自然记得死死的。   如今亲眼看到昔日鬼影子都没一个的哈密渡口变成了一个集市,沧海桑田的感觉让他的脑袋有些发闷。   “也是啊,我们没必要要那么大的一块地盘,只要税官出去能够收到税钱,真的没必要满世界建造城池。”   刚才是铁心源在发感慨,身边没别人,许东升自然是要赶紧接话的。   铁心源皱皱眉头道:“你怎么还不回契丹?”   许东升笑道:“回鹘人正在盘咱们的底呢,没盘完我回不去。大王,您真的就任由回鹘人在咱们的地盘上乱看吗?万一人家起了抢夺的心思,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打回去!   我们扮猪是为了吃老虎,如果不吃老虎,扮猪扮的时间长了就真的成猪了。   老许,你真的以为,我们不让他们看,契丹人就不知道我们的虚实?   清香城里就有买店铺开店得契丹人,而契丹人的商队都握在什么人手里你应该很清楚。”   许东升点头道:“等我回去查清楚之后,我会把这些线全部掐断。”   铁心源摇头道:“没必要,我正在逼迫这些外国人在哈密购买土地,把利益绑在一起,他们也能少起点坏心思。”   “啥?你连契丹人都不放过?”   铁心源瞅了一眼许东升道:“哈密如今就是一个大熔炉,我要试试这个熔炉能不能把所有的外族人放进去,最后出来的是哈密人。”   许东升啧啧两声道:“我觉得……”   铁心源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有个屁用,我觉得只有把这事办好了,哈密国才能屹立在西域万世不倒。”   许东升黑着脸道:“您是大王,您说了算!”   铁心源鄙夷的瞅着许东升摇摇头,最后把视线落在他的大肚皮上道:“你以后就是一个大白脸的奸臣啊,一点冒死进言的自觉都没有。”   “您还没出错呢,我进谏言做什么,自己找不痛快吗?”   “也对,反正你们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只要和许东升在一起,铁心源的嘴巴就变得很毒,这是他和许东升在一起的习惯,改不掉,也没有必要该。   这样的铁心源许东升也很习惯了,如果有一天铁心源开始客客气气的和许东升说话了,他才会感到后脊梁发凉。   一整天的时间,铁心源都在许东升的陪同下看哈密城,他们不但看了渡口,看了食堂,看了集市,看了更看了正在大肆修建中的民居。   房顶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茅草,天山产的针茅草很不错,晒干之后金黄金黄的,用它和泥土混在一起当房顶有冬暖夏凉的效果。   偌大的哈密城自然不能全部都烧柴火,如果烧柴火相信用不了两年,哈密周边的山上就会连草都剩不下。   好在天山脚下不但盛产石油,连煤矿都不缺,好多煤山就孤零零的露在地面上,只要运回来,就能充当燃料,唯一的麻烦就是烟尘大了一些。   将作营已经制作了很多的简易煤炉子发给没钱的回鹘人,至于那些富人只能购买那些制作精美的煤炉子。   因此,哈密城里的气味不是很好闻,有些呛人,即便是这样,也比烧柴火强多了。   赵婉很怕冷,偌大的房间里放了三个大炉子,厚铁皮制作的烟囱被火焰烤的通红,屋子里热浪滚滚,铁心源待了片刻,就浑身冒汗。   她和水珠儿两个人却似乎感觉不到热,坐在矮几边上一人端着一个碗吃东西。   铁心源面前也放着一个碗,他叹息一声,端起面前的饭碗,搅动一下,冰块撞击瓷碗的声音很好听,然后就一口口的在寒冷的日子里吃起了香药冰饮子。   炉子的热量掩盖了寒冷侵袭的事实,如果炉子里面不再有燃料,哈密的冬天就会如约到来。 第八十八章 温暖的马棚   清香城如今是真正的城,还是南来北往的商队和使者团必定要停留的猫冬之地。   大宋的时代是一个最美的时代,货通南北,商贸兴盛,一路上蟊贼如麻,强盗如狼,商队走一趟南北如同征战。   商队的买卖与其说是靠掌柜的智慧,不如说靠的是护卫的刀剑。   铁心源早就不抢东西了,因此,来往哈密的商队只要进了哈密境内,都会松一口气,路过赵婉立下的土地庙,也都会主动添砖加瓦,添上一些供果。   清香城的美食是过往商队永远都不会错过的享受,只是今年差点。   清香城里的买卖依旧红火,不论是棉麻丝绸,还是茶叶盐巴,乃至百工之属都不缺。   唯独,吃饭不行,瓦市子里多如牛毛的食肆没有一家开的,即便是雕龙画凤的大客栈,也没有食物供应这一项。   你想去吃饭很麻烦,必须去找瓦市子里的管事,交钱之后才能端着人家发的大碗去饭堂里和百姓一起吃。   钱,在清香城非常的有用,即便是和田的玉,哈密的玛瑙,大矢川的黄金,流泪河的宝石都能买到,唯独买不来任何食物,即便是能够买到,也只是哈密官府提供的少的可怜的一点路上补给用的粮食。   一些机敏的商家,第一次打破了千里不贩粮的禁忌,从上一个出发地带来了大量的粮食,以高出哈密粮价的十倍售卖,依旧供不应求。   不说别人,铁心源自己都眼红,谁手里的粮食会有自己手里多?   如果在大宋,铁心源是不可能放过发国难财的机会的,问题是现在,发国难财,就是在坑自己。   欧阳修看到这种情景不但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还特意下令哈密官府不得阻碍这些商队运粮,卖粮的热情,甚至取消了所有关于粮食的税钱。   “粮食只要是哈密人吃了,我们就算是赚了。”欧阳修没有深入跟铁心源解释的兴趣,撂下这句话之后,就背着手走了,据说,他今天还有一场丰盛的宴席……   铁心源叹了口气,把羊骨头上的肉一点点的撕下来喂铁狐狸,直到骨头上一丝丝的肉都没有了,才找来一柄斧头砸开骨头吸吮着骨头里的骨髓。   房子外面冷得根本就没办法待,荷花池子里的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池子里的锦鲤早就被捞出来放养在屋子里的荷花缸,荷花池太浅,哈密的寒冬会把整个池子冻成冰块。   大青马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肚皮上裹着一个大大的肚兜安静的站在暖房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草料。   枣红马王则很爷们的支棱着仅有的一只耳朵站在露天下,如同雕塑一般,很长时间才能看到两股喷出来的白气,显示他还活着。   赵婉羡慕的看着大青马硕大的肚皮摸着自己的肚皮,孕妇一样的把水珠儿支使的乱转。   月事过期三天没来,她已经确定自己怀上了。   一连吃了三颗葡萄之后,赵婉有些担心的对铁心源道:“阿娘今天似乎不高兴。”   铁心源瞅瞅已经睡熟的铁小丫道:“不要打扰阿娘,每年的今天她老人家都要独处一天,明天就会好起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阿娘就是在这一天嫁给阿爹的。”   “哦!我们以后也在我们成亲的那一天独处一下好不好?”   “好吧。”   “你说我已经嫁过来了,阿娘为什么还要把我当公主养?我其实很能吃苦的。”   “阿娘不是在把你当公主养,是担心你身上的公主气被哈密的恶劣环境给消磨掉了,你没了贵气,将来怎么调教出一个真正的王子?”   “这倒是真的,阿娘总说你像猴子多过像大王。”   铁心源笑道:“我是铁匠的儿子,喜欢抡锤子,把任何我看不顺眼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赵婉得意的翘着兰花指指指自己的脑袋道:“这就对了,咱们的儿子将来还要交给我来教养,要是跟着你学会了砸东西的本事,这天下可经不住他几锤子。”   “那就完蛋了,这样的话我儿子两岁就会骂人,三岁就会使坏,四岁就能祸害民女,八岁就能掐着我的脖子要哈密的王位!”   “哪有像您说的那样。”赵婉幸福的摸着肚皮道:“我家的孩儿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盖世的君王。”   铁心源笑道:“还是先成为一个马贼再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比一个马贼更加努力的了。你想想啊,马贼手里的任何东西都是抢来的,没有一样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论死了多少马贼,马贼依旧前赴后继的冲过去抢劫,不达目的至死不休!一个人如果没有马贼的这种品质,还当什么王。”   赵婉笑道:“会有的,您从脚底板到头顶都是马贼的模样,就您的马贼血脉遗传就够我们的孩子用两三辈子的,用不着刻意的去教。哎呀,跟您说这些做什么,我父皇会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帝王的,您说,张风骨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   铁心源捏捏赵婉的脸蛋笑道:“我倒觉得他可以来的更晚一点,这样你就能幸福的更长久一些。”   “呀,手上全是油,还抹在人家脸上,你胡说什么,我就是有身孕了,他张风骨要是敢把我的孩子摸脉摸没了,我就把他发配到菖蒲海去种芦苇。”   铁心源哈哈一笑,接着老婆的话道:“没错,发配他去菖蒲海种芦苇,正好,我们要造纸。”   水珠儿莫名其妙的道:“干嘛要这样?”   赵婉看看水珠儿的脸蛋,轻佻的捏了一把道:“谁叫他老是偷看水珠儿来着,这是大不敬!”   水珠儿委屈的道:“您和大王总是取笑我。”   铁心源和赵婉这一对有着恶趣味的夫妻挤在一起冲着水珠儿哈哈大笑,笑的水珠儿满面通红,脑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枣红马可能觉得别人都留在暖和的暖房里,就自己一个站在冰天雪地里有点傻,就一头拱开大门,打了一个响鼻走进了暖棚。   寒冷的风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在赵婉的咒骂声中,水珠儿快速的朝两边瞅瞅然后就关好了大门。   枣红马进来嗅嗅铁心源的茶壶,见里面装的不是酒,就不再理睬,走到大青马的身边,一头就把正在吃东西的孕妇拱开,自己站在食槽前面大嚼起孕妇的精饲料来。   大青马乖乖的向暖房里备好的草堆走去,缓缓地卧下来,深情的看着枣红马。   暖房里非常暖和,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人很容易感到困倦,铁狐狸首先张大了嘴巴就跳上铁小丫的床榻,蜷缩起来继续睡觉。   赵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我要睡了,张风骨来的时候叫醒我,想不到我堂堂的大宋公主竟然会和两匹马睡在一个房间里。”   铁心源给赵婉盖好,就重新来到炉子边上,拿起身边的长剑,抽出来看一下,然后就重新合上了。   赵婉能睡,他还睡不着,清香城里的刺客一天没有捉到,自己就不敢大意。   尉迟文一个闪身就进了屋子,快速的来到铁心源身边低声道:“捉住了!”   铁心源不动声色地问道:“几个?”   “两个!”冰冷的手在被炉火烤过之后指头生疼,尉迟文说话有些咬牙切齿。   “审问过吗?”   “正在审问,不过,还是跑掉了三个,清香城已经戒严,铁一先生正领着人到处搜呢,全城都动起来了,刺客逃不掉的。”   铁心源道:“商队那里搜过吗?我是说马希姆那里!”   尉迟文眼神闪烁一下躬身道:“他那里是重点,不过刺客并没有往商队哪里跑,而是直奔后山去了。”   铁心源摇头道:“来自雄鹰山的刺客在失败之后不会连累自己的主人,他如果朝马希姆哪里跑我还会怀疑是在陷害马希姆,既然他们避开了自己最好的保护,反而往后山跑,那么,刺客就是马希姆派来的。”   尉迟文低声道:“我这就去围剿马希姆!”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用,继续搜捕,日落前一定要捉到刺客,然后啊,把捉来的刺客交给马希姆来执行分尸之刑!”   “诺!”   尉迟文风一样的离开了,铁心源还没坐定就看见赵婉眨巴着眼睛看她。   脸上堆出一丝笑意对赵婉道:“睡吧,没事的。”   赵婉笑道:“我当然知道没事,我只是想早点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你的宝贝枣红马又开始放屁了。”   “忍一下,没人能想到我们住在马棚里,你不知道,王渐和刺客打架,把我们的屋子打的一团糟,要重新修过之后才能住进去。”   赵婉乖巧的点点头道:“那好吧,我现在身子金贵,不冒险了,不过,你一定要抓住刺客为王渐报仇,刺客的那一剑差点要了王渐的性命。”   铁心源坐在床头笑道:“放心吧,王渐没事,刺客也会捉住的,就算他是铁人,他也会开口的。不论是谁派他来的,我都不会放过他。” 第八十九章 我,无处不在   王渐被人捅了一剑,伤在右臂处,这让从未受过伤的王渐极为愤怒。   宦官本身就是一个残缺的人,因此,他们对自己残余的身躯更加的爱惜。   王渐有一种本事,一种能够预感到危机的本事,他之所以能够坐在权力中枢的位置上和这种能力有很大的关系。   五天前铁心源回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人在偷窥精舍。   三天前,他又感觉到有人在偷偷地看他,当时,他正在雪地里修剪一颗清香树。   直到昨天傍晚的时候,他手下的一个小宦官说自己丢了一身衣衫。   然后,王渐就知道有人在打精舍的主意。   能让刺客感兴趣的人,绝对不可能是这陪自己过来的八位宦官,更不可能是自己。   于是,王渐就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对铁心源和公主动手,他就请铁心源和公主暂时住到狼穴里面去。   赵婉不喜欢阴冷的狼穴,铁心源和赵婉就住进了专门为大青马生产准备的大型暖房。   就因为如此,四个刺客在一个小宦官的带领下大白天进入精舍之后,他们就在铁心源和赵婉的卧房里看到了一脸好奇的王渐。   原以为在被两百多名清香谷武士包围之后这些人或者会选择自杀,或者投降,王渐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形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抵抗。   从天而落的带着钩子的大网被一个个子最高的刺客给顶住了,他宁愿全身都被钩子挂的稀烂,也要保证他的同伙有足够的空间向外突围。   王渐也在同一时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刺客想要活捉的人质。   很多年没有亲自战斗过的王渐,不得不为了自己的老命和四个刀法诡异的刺客战斗。   即便在这个时候,王渐依旧不允许守在外面的清香谷进来,只是下达了只要有人从屋子里出来就地格杀的命令。   王渐的腰带是一柄软剑,这件事铁心源很早就知道了,也曾拿出来把玩过,不过,王渐一直告诉铁心源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宦官,而且还不会武功。   这种鬼话铁心源三岁起就不信,软剑这种东西如果不会用,砍死自己的可能要比砍死敌人的可能性还要大。   当刺客的弯刀被王渐戴着铁手套的左手捉住的时候,最矮的那个刺客吼了一声,其余的三个刺客就跳上房梁撞破了屋顶准备外逃。   屋子外面的厮杀声响起,王渐非常的愤怒,一巴掌拍晕了一个刺客之后,就和那个刚刚从钩网里跑出来的高大刺客战斗在了一起。   到了这个时候,王渐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用软剑来当兵器,在不能杀死对方的前提下,他的软剑更多的用处就是当鞭子用。   铁片击打在肌肉上的巨响非常的恐怖,一剑下去,强壮的刺客身上就会出现一寸宽的一条血棱子,转瞬之间,这个刺客的身体就胖了足足一圈。   即便如此,那个刺客依旧张开了双臂发出人类不可能发出的怪叫继续向王渐扑击。   直到王渐握紧了铁拳,在这个刺客的脑袋上一连轰击了七八拳,才让这个蛮牛一般的刺客轰然倒地。   恼羞成怒的王渐刚刚窜上屋顶,一柄短剑就如同毒蛇一般的从柱子后面刺过来,王渐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就眼看着这柄短剑刺进了自己的右臂,短剑只刺进去了不到半寸就被软甲给挡住了,进入肌肉的部分仅仅是剑尖而已。   暴怒的王渐一脚踢飞了刺客,身体却掉在了地上,当他想要继续追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伤口处竟然不痛,反而有些发麻,他甚至有些头晕。   正在围杀刺客的铁三百,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王渐的不妥,竟然丢弃了对手,撕开王渐的衣衫,毫不犹豫的在王渐右臂上的伤口处横着划了一刀,然后亡命的把嘴张开帮助王渐吸吮伤口。   吸了片刻之后,铁三百竟然直接昏过去了,两个参与围剿刺客的宦官立刻脱身,一个接着帮助王渐吸血,另一个往铁三百的嘴里灌水,然后一拳打在他的胃部,让他把刚刚喝进去的水和胃里的食物吐出来……   没了王渐和铁三百的指挥,三个强悍的刺客终于杀出重围一头向清香谷的后山狂奔……   张通把过程说的很清楚,只是口齿有些漏风,他脸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鞋印子,嘴巴也肿的厉害。   “我们的武士死伤了多少?”   “死了九个,全部死于剧毒,伤了三十一个,其中骨折的就有二十三个。”   铁心源用指头轻轻地扣着桌子道:“这么说,你还没有算轻伤的?包括你这样的?丢人啊,两百多个人围剿五个人,还让人家杀了九个,重伤了这么多,差点把王渐的老命送进去,张通,这就是你平日里吹嘘的精锐近卫?”   张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低垂一言不发。   铁心源烦躁的道:“看来把你从西夏调回来是对的,你的能力不够,今后当继续磨砺武技才是!”   张通一脸惭愧之色的倒退着出了房门。   王渐一脸苍白的道:“敌人太凶悍了,如此悍不畏死的死士,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王不好过多的怪罪张将军,这超出了他的能力。”   “他身体里的毒素排干净了?”铁心源没看王渐直接问刚刚从哈密赶过来的张风骨。   张风骨拱手道:“回禀大王,已经无碍,这几日只要多进些解毒汤药,很快就会复原。”   “铁三百也一样?”   “回禀大王,铁将军与大伴的伤势不同,大伴是外伤,铁将军是内腑中毒,好在他的内腑没有外伤,只要将养三天就能能复原。”   听张风骨这样讲,铁心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对王渐道:“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我亲自去办。”   王渐老脸一红拱手道:“老奴无能。”   事情的严重性早就超越了铁心源能忍耐的极限,尉迟文这个小混蛋禀报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来到精舍才知道事情竟然被弄得如此不可收拾。   “大伴,不怪你,说起来还是你救了我,如果我那一天大意了,没听你的,继续和婉婉住在这里,天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你好好的休息,尉迟文已经找到了刺客,我这就去看看,清香城是我的城,在这里我是王,容不得他人放肆,不论他是谁。”   安置好了王渐与铁三百之后,铁心源就带着匆匆赶来的拉赫曼向后山赶去。   尉迟文很聪明,带领的武士从前后两边搜过过来,最后将注意力集中在西果园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甲士进去探路,却被人用重家伙砸在胸口,吐着血倒退了出来。   铁心源来的时候,尉迟文已经在山洞口堆满了柴火,准备用烟把这个刺客逼出来。   铁心源没有那个时间等待,更何况这些刺客很可能在绝望的时候自杀。   “丢火药弹!”   福儿从人堆里走出来,点燃了一颗火药弹之后随手就丢进了这个不大的山洞。   轰隆一声响,十几位甲士趁势钻进了山洞,不大功夫就从山洞里拖出来两个伤痕累累的刺客。   “还有一个在哪?”   拉赫曼笑道:“我知道。”说这话嘿嘿一笑,就取下自己的巨弓快捷的拉满了巨弓,一支羽箭嗖的一声就飞向了山洞口的一颗大树。   苍啷一声响,一柄弯刀突兀的从雪松上的积雪里钻出来,击飞了那支羽箭,与此同时,一大蓬雪从天而降,盖向站在树下的铁心源。   拉赫曼哈哈大笑,再次拉满了巨弓,三支羽箭流星一般的离开了巨弓,噗噗噗三声闷响,钢制羽箭毫不留情的刺穿了那片白雪,并带着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而后重重的掉在地上。   白雪并非白雪,而是一个披着一身白布的刺客,三支羽箭刺穿了他的肩胛和大腿,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刺客已经成了瓮中之鳖,铁心源反倒离这个刺客远远地,下令自己的部下也尽量的离这个家伙远点。   在拉赫曼不解的目光中,一杆长枪慢慢的探了过去,慢慢的挑开了那个矮子身上的斗篷。   矮子露出了真面目,是一个长着一脸黄胡须的瘦小大食人,一双小小的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珠子里没有恐惧,只有对铁心源的嘲弄。   铁心源并不在意他的嘲弄,吩咐长枪兵继续用长枪挑烂他的衣衫,在他没有成光猪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拉穆特山里出来的刺客,铁心源不敢有一分半点的轻视,大意。   随着身上的衣衫逐渐减少,矮小的大食人终于明白铁心源要干什么了,张着嘴愤怒的向铁心源嘶吼,却没有人能够听明白这家伙说的到底是什么,就连铁心源这个对大食话非常熟悉的人都听不懂他到底在吟唱些什么。   双臂和一条腿被羽箭给废掉了,他连自戕都做不到,不大一会,他身上的衣衫就被长枪给挑的一干二净。   铁心源看着这家伙排骨一样胸口上刺青,缓缓地念道:“我,无处不在!” 第九十章 阿拉穆特来的人   有一只松鼠,他无处不在!   这是一副完整的图画,一只松鼠站在悬崖上的一颗迎客松上,双手抱着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   穆辛给铁心源看过这幅图画,只不过这幅图画是临摹的,不是正品。   正品应该就被放在阿拉穆特城堡的大厅里,据说只要霍桑召集刺客分派任务的时候,都会大声的颂念这句话。   刺客牙齿里的毒囊被去掉了,幸亏他们被活捉的时候都是昏迷的,否则早就是死人了。   尉迟文很能干,铁心源过去的时候,他在狼穴的地窖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刑具。   一片云攀着栏杆非常的兴奋,一个劲的向尉迟文打听,他是不是要有伙伴了。   铁心源看了看里面的环境,和一片云聊了两句就打算离开,这样的审讯场面现在不用他亲自动手。   “我儿子真的活着吗?”   一片云见铁心源要走连忙问道。   铁心源停下脚步点点头道:“他活的很好,上次和你说的话没假话,他确实已经娶老婆了,估计现在都要生孩子了,你不用为他担心。”   一片云点点头道:“这话我信,现在,我儿子对你很有用处吗?”   他见铁心源玩味的看着他,连忙又道:“如果我儿子对你没用处,你就不会把我关在这里对不对?老夫是不是也可以说,我儿子真的很在意我,所以,你要用我来胁迫他做事情?”   和这样的老狐狸说假话会被人家鄙视,铁心源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你不会想自杀来成全你儿子吧?”   一片云幸福的摇摇头道:“不会,他被人家当老子的把柄钳制了老子几十年,现在轮到他来享受这种被人钳制的滋味了。”   “很好,只要你不想着逃跑,我就不会杀你,还会亲眼让你看到我利用你来钳制你儿子,让你亲眼看到他被钳制之后的痛苦模样。”   一片云将身体靠在铁栅栏上笑道:“成,老子如今就剩下这点乐子了。铁心源,刚刚进来的那五个家伙好像不是一般人吧?老子看他们胸口的纹身像是阿拉穆特山的人,怎么,你得罪霍桑了?”   铁心源笑道:“谈不上得罪,只是这五个人突然想要刺杀我,费了很大劲才捉到他们。”   一片云吃吃地笑道:“我无处不在,我不死不休,既然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穷次,保重啊,别被人家给宰掉了,我还等着看我儿子的孝心呢。”   铁心源笑道:“阿拉穆特城的人无非就是一个悍不畏死而已,如果他们做的过分了,我也会派人去阿拉穆特城,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   一片云大笑道:“霍桑是刺杀的祖宗……”   铁心源嘿嘿笑道:“他算什么,我才是恐怖的祖宗,他派一人取一人的头颅,我派一人就能杀尽他阿拉穆特城,让他那座破城百十年没有人烟!”   一片云瞅着铁心源嘿嘿发笑,他不相信铁心源有能力干出这种事情来。   铁心源不屑的道:“一片云,你输给我别不服气,就你这样的我杀一百个都不稀奇,你儿子就比你聪明的多,他看到我毁掉坎儿井之后,当机立断的离开了西域,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就这一点而论,你的儿子比你强十倍不止。”   一片云转过身体,双手抓着栏杆道:“我很想听听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毁掉阿拉穆特城?”   铁心源仰天笑一下道:“这个法子匈奴人用过,突厥人也用过,到了你们这里却忘记了这样强大的手段,实在是可笑至极。”   “到底什么法子!”一片云明显的已经愤怒了。   铁心源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的毛病了,祖宗好不容易有点好主意却不知道记录和发扬,你们不失败谁失败。好好地读书吧,汉人的历史里记载了这样的法子。”   铁心源说完就走了,对一片云的呼喊听而不闻。   当尉迟文带着七八个粗壮的清香谷武士端着火盆,烙铁一类的东西走过来的,一片云连忙喊住尉迟文。   “尉迟小子,你认识字吗?”   尉迟文点头道:“废话,老子当然认识,我记录你口供的时候你不是见过吗?怎么还问?”   “你读过你们汉人的历史吗?”   “读过,怎么了?”   “听说有一种一个人就能杀死一城人的法子你知道不?”   尉迟文想了一下道:“没听说过,以一击十已经算是好汉了,一个人打败一城人没听过。”   一片云皱皱眉头道:“听铁心源说这个匈奴人用过,突厥人也用过,是我们草原人想出来的。”   尉迟文想了一下道:“还真有,不过,不告诉你。”   说完话,尉迟文就向地牢深处的刑台走过去,没工夫和一片云磨牙,今天晚上应该很忙。   铁心源回到城主府就看了马希姆。   这家伙已经等了很长时间,眉毛,胡须上全是白白的霜花,见铁心源回来了,就迎上前弯腰抚胸道:“尊敬的塔利班,穆辛长老要卑贱的马希姆带来了他的一封信。”   铁心源跳下战马,看着马希姆道:“这么说,你现在是信使?”   马希姆再次抚胸道:“智慧长老是手握雷电的天神,塔利班是所向无敌的猛士,马希姆能够为您两位效劳,是我的荣幸。”   铁心源笑道:“你现在也接刺客的活吗?”   马希姆摇头道:“刺客与我无关。”   铁心源皱眉道:“和谁有关?”   “和一个贵人有关。”马希姆似乎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   铁心源笑道:“我可以砍掉这个贵人的头颅吗?”   马希姆摇摇头道:“塔利班,不成的,您想要杀他,就先要杀我,等我死掉之后,您就可以去杀他了。”   铁心源转身对许东升道:“老许,这个人认为我找到另外一个商队为我服务了。”   许东升笑道:“我随时就能找到一百个为您干活的商队,每一个都不比马希姆的商队小。”   铁心源笑着对马希姆道:“你看看,我是有选择的,现在我能砍掉他们的头颅了吗?”   马希姆叹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细细的牛皮筒子拿给铁心源,他的心情很不好,自己早就说了有穆辛的信,铁心源却似乎对信一点都不感兴趣,反而问起刺客的事情。   这说明穆辛和铁心源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派人刺杀铁心源的事情,马希姆也是刚刚知道的,他不知道那个雄鹰山的公主脑子里在想什么,竟然敢在人家的清香城里对人家的大王下手。   阿伊莎自从来到清香城之后,就对这个城池非常的感兴趣,她去看过高大巍峨的城墙,也沿着城关去过天险一般的崖关,更去过景色如画的天山山腰。   真正让她感兴趣的不是蒸汽缭绕的温泉,也不是清香城里琳琅满目的货物。   而是每天都开伙的大食堂。   她甚至戴着面纱端着大碗,排队领取了一份大锅饭,味道不算太好,还是能够吃下去的,尤其是那些口味奇重的小咸菜,她竟然很喜欢。   一个王能够让他的子民相信他,并缴纳出家里的粮食,然后每天端着碗去吃饭,这在阿伊莎看来,这个王既然能做到这一步,就能让他的子民去为他死。   刺客的事情阿伊莎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她只记得自己吩咐那些刺客去帮自己看看那位王住在哪里,喜欢什么东西,他的王后也就是那个宋国公主是不是真的像百姓们传颂的那样美丽。   结果,刺客去杀人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伊莎才发现,自己敬爱的穆辛爷爷似乎想要杀死自己。   铁心源没有接那个牛皮筒子,许东升用长刀接了过来,然后就用长刀轻飘飘的劈开了那个筒子,一张长长的卷轴就掉落在地上。   两个侍卫用长毛将卷轴分开,铁心源仔细的看了一遍卷轴,然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马希姆道:“我的老师真的很希望我死掉啊。”   许东升读不懂大食文字,看着铁心源道:“穆辛想要你干什么?”   铁心源笑道:“他想要我和喀喇汗合兵一处吞并西夏!并且承诺,把最肥美的银夏二州给我。”   许东升笑道:“如果不考虑别的事情,这主意其实不错。打通河西走廊是你做梦都想干的事情啊。”   铁心源哈哈笑道:“穆辛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甚至不要去想,只要你多想一下,就会上当,所以,我决定烧掉他。”   铁心源挥挥手,一个清香谷武士就掏出火媒子,吹着之后就丢在那个卷轴上,一阵惨绿色的火苗燃烧过后,腥臭的气味让铁心源捂上了鼻子。   卷轴被烧成灰烬之后,铁心源笑着对马希姆道:“现在,我们可以去砍那个主谋者的脑袋了。”   马希姆刚刚回过神,想起刚才那一股子惨绿色的火焰连忙问铁心源:“我不会也中毒了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知道,你也没可能知道了,因为等一会在砍掉主谋者的脑袋之后,我还会砍掉你的脑袋。”   马希姆大叫道:“塔利班,您不能这样……” 第九十一章 婉婉有身孕了   铁心源嘴里说砍头的话听起来像是一个玩笑。   马希姆却不这样认为,他认识铁心源很久了,见过他笑着杀人的模样,上一刻还宾主言欢,下一刻就白刃相加,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因此,他非常担心,一路上不断地哀求铁心源不要杀阿伊莎,至于自己,他这时候还顾不了那么多。   天神说过,如果一件事情注定会变糟糕,那么,就做最坏的打算吧。   果然,铁心源根本就没有和阿伊莎谈话的兴趣,他连阿伊莎都没有见到,就下令强攻!   这一次,铁心源使用的武器是强弩和弓箭,他似乎不打算让这座豪奢的客栈里有任何一个活人。   马希姆亲眼看见自己的兄弟被弩弓射成了刺猬,也亲眼看见阿伊莎那些骄傲的护卫们呐喊着从客栈里冲出来,而后一个个的死在冲锋的路上。   一个勉强冲出客栈的武士张嘴想要说话,许东升的斩马刀就斩下了他的头颅,血柱冲天而起。   这样热闹的场景并不能让清香谷的人害怕,汉人和宋人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个个快速的给自己的店铺上好门板,然后就躲在门缝里偷看。   清香谷里的老人却不会这样,他们一个个从家里找出自己的武器,然后三五成群的来到铁心源身后,等候族长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冲上去。   客栈的大门没人守卫了,铁心源就下令铁甲武士举着塔盾向里面冲锋。   经过狭窄的大门之后,铁甲武士很自然的就用塔盾组成了一个阵地。   就在片刻时光,客栈的四面围墙就被骑兵们给拖倒,铁甲武士咣咣咣的踩着沉重的脚步从四面八方向中间的小楼挤压过来。   一个年迈的大食人用嘶哑的声音大吼大叫,就在他忍不住站起来的时候,一枝弩箭就从他的张大的嘴巴里钻了进去,从后脑钻出……   百十条连接着绳子的钩子被粗暴的丢进小楼的第一层,武士们发一声喊,小楼的雕花窗户就被钩子撕扯的四分五裂。   楼里面已经开始有女人的尖叫声了,许东升悄悄地在铁心源的耳边道:“刚才马希姆对我说楼里面是飞鹰山的大小姐阿伊莎,他的父亲是喀喇汗的哥哥,她非常的受飞鹰山之王的宠爱……”   铁心源眼睛看着灰尘漫天的小楼,一面小声问道:“他有没有说飞鹰山之王到底是四圣王里面的哪一个?”   许东升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公正之王!”   铁心源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所有铁甲武士退后,组成一个硕大的包围圈等待小楼里的人出来。   马希姆终于找到了机会,疯子一样的从铁甲武士中间挤出一条道理,冲进将要垮塌的小楼嘶声吼道:“阿伊莎,阿伊莎,你快出来,房子就要倒塌了。”   随着马西姆的尖叫,小楼里钻出来十几个满身灰尘的大食女子。   铁甲武士将她们一一的捉住,不留半点情面的扯下她们的面纱,将她们美丽的容颜暴露在铁心源的面前。   少女们的目光只要接触到铁心源鹰隼一样的目光就纷纷低下自己的头,惴惴不安的等候这个人裁决。   铁心源有些失望,她没有在这群人里面找到阿伊莎公主,尽管他没有见过阿伊莎公主,却非常的肯定这些人中间没有阿伊莎公主的存在。   “把她们全部带回狼穴。”   铁心源下令之后就很自然的朝四周扫视一眼,下令铁甲武士彻底毁掉这座小楼,然后就带着人扬长而去。   铁心源不知道,就在那座小楼的旁边还有两座小楼,其中一座朱红色的三层小楼有一扇窗户是虚掩着的。   阿伊莎收回自己的小脑袋朝老迈的迪伊思吐吐舌头道:“幸亏我们离开了小楼,要不然就会被那个塔利班捉住,看样子他似乎不担心来自我父亲的报复。”   迪伊思笑道:“穆辛果然想要杀你,我的孩子,这就是你宁可来清香城也不愿意留在穆辛身边的原因吗?”   阿伊莎撩撩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头发轻声道:“留在穆辛的身边,他如果想要杀我,我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来到一个不属于穆辛力量范围的城市,我反倒有活下去的能力,我的老师说过,雏鹰只要离开了巢穴,就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饿狼。”   迪伊思张开枯瘦的双手握住阿伊莎的小手道:“您应该看的出来,清香城的王,也是一头吃肉的猛兽。”   阿伊莎咬咬牙道:“我宁愿和一头年轻聪明的狼王战斗,也不愿意面对一头背上长着白毛的老狼。”   “我会帮助你的,阿伊莎……”   阿伊莎轻笑一声抱住瘦弱的迪伊思道:“我有些喜欢这个塔利班了,他比阿丹有趣的多。您说,他杀马西姆的人,是为了威胁我吗?我不相信他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还只想着要杀死我。”   迪伊思笑道:“你是天使,真正的天使,没有那一个男人在看到你的容颜之后还会舍得杀死你。那是魔鬼都干不出来的事情。”   阿伊莎得意地笑道:“我也这样认为……”   铁心源忧心忡忡的回到了城主府,给母亲请过安之后就来到了大青马待产的马棚里。   枣红马正在从赵婉的小手里吃豆子,粗糙的嘴巴弄得赵婉手心发痒咯咯的笑个不停。   “别惹枣红马,这家伙野性难驯,万一伤到你怎么办?”铁心源在枣红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它撵走了。   赵婉看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掌心笑道:“才不会呢,我刚才给它喂了一点酒,它很听话。还让我摸了它的脸。”   铁心源点头道:“摸脸可以,千万不要碰这个家伙的那半只耳朵,胡老三的腿就是这么瘸的。”   赵婉打了一个寒颤一脸坚决的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能让我和枣红马待在一起,我这就去狼穴里住。”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狼穴吗?要不然你去后山草原住也行。狼穴了太阴森,你不是不喜欢吗?”   赵婉坚决的道:“不,就住狼穴,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   “为什么?”   赵婉长吸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肚皮道:“因为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了,为了他,我就算一辈子住在狼穴里我也愿意。”   铁心源觉得脑袋里面响的厉害,赵婉似乎在说着什么话,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乐傻了吧?我就说过,我的肚皮不错,是个能生养的,比我屁股大的女人可不多!”   赵婉的话说的极为粗俗,铁心源这会一点都不在乎,抱着赵婉所说的大屁股将她小心的放在锦榻上,将脑袋贴在赵婉的肚皮上仔细地听。   “张风骨说才一个月,脉搏细微的几乎查探不出来,你现在能听见什么?”   赵婉嘴里说着埋怨的话,两只眼睛却笑得弯弯的,抱着铁心源的脑袋不愿意松开。   果然,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赵婉因为肚子饿发出来的两声肠鸣之外。   这就饿了……   羊肉?不,不赵婉从来就不喜欢吃羊肉,野鸡肉?不好,咬起来跟柴火似的。要不兔子肉?呸,呸听说孕妇吃了兔子肉孩子会有三瓣嘴的……   “拉赫曼!”   铁心源大叫一声,拉赫曼就推门进来。   “现在就去,打一头狗熊回来……”   拉赫曼吃惊的看着铁心源,他觉得大王已经疯掉了,这时候这里离不开自己。   “我要有孩子了。”铁心源幸福的道。   拉赫曼的表情从惊愕逐渐变成了狂喜,嚎叫一声就从马棚里窜了出去,一边跑一遍吼:“我一定把天山里最大的狗熊给您抓回来!”   铁心源听说熊掌很补……   一时半会赵婉还吃不上熊掌,铁心源就把赵婉扶着躺下,让同样欢喜的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水珠儿给自己弄些面回来,他洗干净了手之后,就带着一脸的笑意,开始在铜盆里揉面团。   赵婉最喜欢自己做的鸡蛋面了,只可惜少了西红柿,让这个面片少了几分滋味……   赵婉吃饭的时候,王柔花就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如何还能在大雷音寺里待得住。   张嬷嬷几乎高兴地要嚎叫出来了,赵家人历来子嗣艰难,她万万没有想到赵婉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身孕了。   从来都把狼穴当成杀生之地的王柔花,这一次对住进狼穴没有一点意见,喊了百十个仆役,用暖轿把赵婉装起来,兴高采烈的住进了狼穴。   傍晚的时候,铁心源去看了受伤的王渐和铁三百,铁三百睡得香甜,像他这样的壮汉,只要能吃能睡,身体很快就会痊愈。   王渐的身体依旧不太好,咳嗽的厉害,据他说,毒药伤到了他的肺经,吃什么药都不管用,需要静养。   “婉婉有身孕了!”铁心源小声的对王渐道。   王渐慢慢的抬起头看了铁心源一眼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铁心源朝王渐笑着,却一言不发。   王渐一张老脸从苍白猛地就变的通红,把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婉婉有身孕了?” 第九十二章 没底线的谈判   王渐第一时间从床上跳了下来,胳膊上的伤势似乎对他没有半点的影响。   站在院子里大呼小叫一通之后,铁心源才发现王渐来的时候可不仅仅是带了八个小太监,还有四个上了年纪的宫女。   还以为这四个年纪大一点的宫女是王渐的相好,没想到,在听明白王渐的话之后,才知道这四个宫女每人都有一手照顾孕妇的绝活。   于是,王渐也搬去狼穴里居住了……   马希姆不好处理,这家伙摆出一幅认打任杀的死狗模样,还哪里都不去,就裹着一身羊皮袄缩在墙角晒太阳。   眼看着清香谷的武士们把死人抬走,然后又把废墟清理完毕,没人管的骆驼就丢在这片空地上。   马希姆没有抱怨,也没有多余的举动,白日里除了按照时间祷告,就是拿着碗去饭堂里吃饭,晚上就把骆驼围起来,他躺在最中间,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铁心源很明显的放了马希姆一马,他却不愿意离去。   这个讯号已经非常的明显了,那个非常重要的人依旧没有离开清香城。   赵婉怀孕的消息压倒了所有不利的消息,即便是孟元直和李巧在水泉关大败的消息也没有影响到清香城人的欢庆。   清香国的高层都清楚孟元直和李巧面对的敌人是谁,西夏人可不是回鹘王那个怂包,他们有战斗到底的习惯。   刚开始的时候,三十余万人势如破竹打了西夏人一个猝不及防,当西夏人在张掖站稳脚跟之后,两方的大军就进入了僵持阶段。   到了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将士的素质和将领的应变能力,短时间内,清香城还能依靠新军的血气和西夏人打个难解难分。   一旦时间长了,小问题积累成了大问题,最终导致大军溃败。   西夏老将张翰,西夏肃州留守隗明于都是久经阵站的悍将,捉住哈密国军队需要筹粮这个不起眼的小毛病不放,锲而不舍的将这个小毛病最终扩大成战争的胜负手。   寒冬来临的时候,水泉关这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出来的小城,终于爆发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   孟元直为了打通自己的粮食运输线,就必须占领水泉关并死死的楔在那里等待李巧统领的大军安全撤离之后,方能离开。   李巧大踏步的撤退,张翰,隗明于衔尾追击,且战且退的李巧狼狈不堪的经过水泉关之后,孟元直统领六千大宋悍卒悍然出击,在水泉关城下和西夏老将张翰统领的西夏擒生军血战一场,击退了张翰,后路却被隗明于断开了。   张翰和隗明于不约而同的放弃了继续追击李巧得行动,那一场不分胜负的战斗,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孟元直率领的军队才是这支三十万人的队伍中最精悍的一支。   抱着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的心态,擒生军将小小的水泉关包围的水泄不通。   到了这个时候,战争对于哈密国来说已经失败了,全面撤出西夏已经成了定局。   张翰和隗明于认为的一场歼灭战到底没有发生,孟元直在水泉关死守了七天之后,在让西夏人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之后,在十一月十六日的清晨,选择了突围。   西夏人对水泉关里的哈密人突围是有预料的,尤其是在断掉水泉关的水源之后,这个小小的城关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守下去了。   这是一个能冻裂石头的清晨,孟元直在认真的检查了自己手里剩余的四千六百名大宋悍卒的装备之后,哈哈一笑就下令早有准备的部下推倒低矮的城墙,而后倾巢而出。   骑在汗血马上的孟元直这一次没有用长枪,而是选择了杀伤力更大的斩马刀。   三十余斤重的斩马刀在他的手里轻飘飘的如同稻草,当他第一个冲进西夏人的战阵,开出一条血肉的时候,大宋悍卒轰然叫好,随着孟元直破开的这条血路,迅速的将它扩大,扩大,再扩大。   火儿的火器营在悍卒们的保护下,将手头所有能用得上的火器疯狂的投掷了出去。   于是,战场就成了一片火海……   张翰和隗明于两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夹在两道火墙里面的哈密人骑着马快速的撤退。   这个过程很短,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一丈高的火墙渐渐低矮,而火墙里面,只剩下一些死去的西夏人,宋人,以及一些穿透过火墙的弩箭杀伤的宋人伤兵。   率先冲出包围圈的孟元直并没有立刻远遁,而是守在出口处,让更多的部下能够冲杀出来。   他甚至无数次的杀进敌人的军阵救援自己被困住的部下,尽管能救出来的人很少,却彻底的稳定住了军心,那些同样冲出来的悍卒,见主将如此,他们也纷纷结成军阵,竟然在敌人的军阵中打开了一个出口。   张翰,隗明于大怒,亲自带着护卫亲兵从两侧挤压过来,孟元直却虚晃一枪,在张翰和隗明于到来之前,两军脱离了接触。   在西北,军中最不缺的就是战马,不擅长马战的宋人悍卒骑马逃跑的能力却是有的,尤其是当他们一人有两匹马的时候,即便是精锐的西夏擒生军也追不上他们。   就在张翰和隗明于大怒之下准备将所有擒获的宋人悍卒斩首示众的时候,一个哈密使者举着白旗重新走进了他们的军营。   洪老七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使者身份,如果不是生死弟兄刘满被人家西夏人给捉住了,他实在是不愿意走这一遭,他觉得走这一趟,被砍头的可能性有八成。   张翰和隗明于对于使者到来这件事一头雾水,原本想直接一刀砍死这个使者,后来,还是被强烈的好奇心给战胜了,打算见见这个使者,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再一刀砍死。   洪老七的相貌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张翰甚至觉得这个长得如同猴子一样的家伙非常的不讨主将的欢喜,是专门来送死的。   借刀杀人这种事情不光大宋有,西夏同样也有。   “交换俘虏!”   洪老七在见到张翰和隗明于的第一时间就说明了来意,他生怕自己多说两句废话就没机会说这四个字了。   张翰和隗明于立刻就不言语了,尤其是隗明于缓缓地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一般,对面前的这一幕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张翰是从沙洲溃逃到肃州张掖的,一路上丢弃的城池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因为张氏一族从开国之初就追随隗明一族造反,他没有目前这个反攻复仇的机会。   丢弃了城池,也就自然地丢弃了城里的西夏贵族,他们的地位或许不高,人数多了之后,就容不得西夏皇帝不多加考虑。   张翰仔细考虑之后道:“要老夫放过你们这群强盗可以,你们必须放回所有被你们囚禁的西夏人。”   洪老七笑道:“我家主帅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吩咐的,只要张将军肯归还我哈密被遗留在战场上的军卒,我们不但归还那些被囚禁的西夏人,还会归还所有占领的城池,让您兵不血刃的收复所有疆土。”   张翰再一次愣住了,不由得转头看向闭目沉思的隗明于,他不是不满意孟元直给的条件,而是没想到这个条件会是如此的优厚。   隗明于睁开眼睛道:“宋人?哈密人?”   洪老七连忙拱手道:“小的只是一个雇佣兵,是宋人不要的弃卒,现在受雇于哈密王,给钱就作战。”   张翰忽然插嘴道:“如果老夫现在给你们银子,你们能不能立刻反叛?”   洪老七笑道:“将军想要雇佣我们,是看的起我们,只是现在不成。”   隗明于追问道:“为何?难道老夫的银子不是银子?”   洪老七笑道:“您就算是想要雇佣我们,至少也要等我们完成哈密王的合同,等合同执行完毕,将军想要雇佣我们自然没有问题。”   “包括攻打大宋?”   洪老七正色道:“自然,只要您给足了银子,您就算是要我去杀我爹都成!”   西夏的战士多得是,缺的却是钱粮,张翰和隗明于自然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张翰只想早点把这群雇佣兵赶出西夏,完成自己迫切的赎罪要求,因此,他直接问道:“如何确保你们说的都是实话?”   洪老七笑道:“您接收一座城池就放走我们一批人,小的会陪您一直到沙洲!”   张翰点点头道:“法子倒也公允,老夫同意你现在就去收拢你们的伤兵,能不能活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洪老七听到这句话大喜过望,连忙拱手道:“多谢张将军,多谢张将军,小的来大营之前,还带着五十名帮手,帮忙照料伤兵,还请张将军允许他们进来。”   张翰不在意五十个人,他希望手里的哈密人越多越好,杀掉那些被俘的军卒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一战,他见识到了这支军队强悍的战斗力,能兵不血刃的快速平定河西,是他目前最大的诉求。   国相没藏讹庞如今正在密切的关注着河湟之地,在那里,青唐人正在宋军强悍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一旦瞎毡丢弃了临洮,西夏大军很有可能需要参战。   哈密不过是疥癣之疾,等青唐战事结束之后,再考虑复仇之事不迟。 第九十三章 大撤退   洪老七带来了很多辆大车,大车上装满了各种物资,其中以保暖的裘皮最多,其余的都是些伤药和食物,西夏人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之后,就放任这些人走进了火焰都没有熄灭的战场。   刘满已经认命了,刚才向外突围的时候,自己的战马倒霉的被弩箭射中,将他掀翻在地上,火墙消失之后,他想要继续和西夏人作战,却被人家的长枪兵,在腿上戳了几个血洞之后,无奈的被俘。   被西夏人捉住是个什么下场刘满非常的清楚,因此,当他被西夏人绑在木头桩子上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人家开膛挖心的准备了。   被俘的伙伴很多,木头桩子从西夏营地一直绵延到水泉关下,足足有两百多人。   大部分伙伴都低垂着头等待最后命运的到来,还有一部分昂着头嘶声喝骂,希望能早点得到解脱,杀头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降临的过程。   裘八哭得最是伤心,他本来紧紧的追随在指挥使冷平的旁边,可是冷平这个王八蛋那里危险,他就往哪里冲,裘八一路上被西夏人砍了十几刀,如果不是身上的铠甲精良,他早就被西夏人的战刀给分尸了。   最终他还是被一枚沉重的链子锤从马上给打下来了,掉在地上的时候,左腿还被一匹该死的战马踩了一脚。   一想到马上就要死了,裘八痛不欲生。   不管你是喝骂也好,哭泣求饶也罢,西夏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兵的,这一点刘满清楚,裘八也清楚,尽管裘八很想求饶,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张嘴,只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刘满实在是被裘八的哭泣声弄坏了心情,不由得骂道:“厮杀汉上了疆场,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讨生活,死就死了,哭什么?”   裘八抽噎着道:“老子觉得冤枉不成吗?”   刘满笑道:“有什么好冤枉的,开战之前你不是领了五两银子吗?人家哈密王不欠我们的。”   裘八怒道:“老子没说哈密王不地道,老子是想起存在冷老大那里的八两银子,早知道有今天,老子早就在清香城把这些银子花掉了,现在却便宜了冷老大。”   刘满愣了一下道:“我在洪老七那里也有十几两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回家。”   “你的银子早就被老子花球了,那个龟兹舞娘的屁股,啧啧,多少银子塞进去都不够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钻进刘满的耳朵,他抬起头,才看见洪老七笑嘻嘻的站在自己面前。   刘满的心一痛,这才明白了裘八刚才的感受。   长叹一声道:“也罢,你老洪终究没有逃出去,我们兄弟一起走一遭黄泉路吧。”   “呸,呸,要走黄泉路你走,老子还要回去抱龟兹舞娘的大屁股呢。”   刘满这才发现,洪老七一声裘皮,虽然没穿铠甲,却上下整齐,不像是被俘虏了。   “别看了,兄弟们都死不掉,当然,战死的就没法子了,大将军派我来西夏人这里交换战俘,西夏人同意了,别急,这就给兄弟们松绑。”   刘满难以置信的看着洪老七用手叉子割断身上的绑绳,找来一件老羊皮袄给自己披上。   紧接着,他就听洪老七打了一声唿哨,一群回鹘人就上前帮着那些俘虏解开绑绳,并把他们扶上马车,然后就有三个军医,开始给大家治伤。   裘八欢喜的已经满地打滚了,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痕,能活着,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奖励。   刘满躺在大车上,瞅着湛蓝的天空,忽然大叫了一声道:“老子终于被人当做人看待了一次。”   洪老七把捂得热热的酒葫芦塞兄弟怀里道:“这一次哈密王可算是下了血本,大将军在我和张翰,隗明于谈判之前就说了,只要能把你们救下来,什么条件都答应西夏人。你知道不,为了救你们,这一次我们打下来的地盘全部还给西夏人了,还放过了那些被俘的西夏贵族。”   刘满喝了一口酒就把酒葫芦重新收怀里,哈着白气道:“这哈密国现在仅仅是初创,那个哈密王确实算是一条好汉,一个人在西域打下那么大的一片江山,现在就这么大气,以后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洪老七笑道:“老刘,你我兄弟都是天不收地不要的光棍汉,我看啊,我们不如干脆加入哈密军中算了。反正这里的大王和将军都是我们宋人,办事还算畅快,没多大毛病。”   刘满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兄弟在这里落地生根?落地生根自然可以,可是找婆娘不能找西域人,屁股大也不成啊。”   洪老七哈哈笑道:“清香城里一半人都是宋人,哈密河两岸十几万汉人呢,讨一个婆娘应该不难。”   刘满笑道:“回去再看,看看哈密王还信不信的过我们这群被俘的人。”   洪老七笑道:“你队正的职位都没削掉,谁会管你是不是被俘过。我们本来就是哈密王嘴里的雇佣兵,不算哈密人,我听说只有在胳膊上加了金印的,才算是哈密人。兄弟啊,想好啊,现在被俘不算事,以后被俘可能就没那么好过了,可能需要死战到底才成。”   刘满点头道:“这倒是大实话,以前没立场,有了立场就要死磕到底了,算了,等回到哈密国以后再说,能活着过了今年这个年,我就很满意了,说到底这场仗我们打输了,还不知道回去是个什么光景。”   刘满身边躺着的裘八吐了一口唾沫道:“我们根本就没输,我听我家指挥使说了,我们这一次之所以会进攻西夏,是因为国内的流民太多了,国内的粮食不够吃,哈密的大王就要大将军带着三十几万人出来抢粮食,还要就食于敌。   现在,我们抢了不少的粮食,也在西夏吃了西夏人五个月的粮食,这给哈密节省了多少粮食?   你们想想啊,三十几万人在西夏这样折腾,西夏人想要重新恢复到以前的境遇,需要多少年?   至少,三五年之内,西夏人没力量越过瀚海攻击哈密。   我家指挥使说,这是以攻代守的打法,用我们这些雇佣兵来给哈密争取时间。   哈密国接收了百十万流民,只要给哈密王三五年的时间,把这些流民给安置了,他很快就能凑起一支二十万的大军,真正的大军!不是那群跟着我们抢东西的流民。”   刘满笑道:“要是这样说的话,我们还真的没输,就是弟兄们死伤重了一些。”   裘八冷哼一声道:“说起来,哈密王对我们这些和他一个族群里出来的人还算照顾,就打了水泉关这一场硬仗。我听说李巧将军手下的青唐雇佣军,死伤更是惨重,他们被张翰和隗明于追杀了两百多里,为了掩护那些流民,他们可是一场场的和西夏人硬拼啊。四千多青唐人估计不剩几个了。”   刘满嘿嘿笑道:“上面有人好做事,以前这话老子总是说别人,终究有一天有人要拿这话来说老子了,嘿嘿,估计哈密王没心情用银子之类的东西来赎回青唐人。”   洪老七笑道:“这你们可说错了,这次换人的军令同样适用于青唐人,只可惜青唐人没赶上,大部分都被人家给杀了,我就换回来不到十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   张翰和隗明于见哈密人并没有盘踞河西不走的意思,也就不再紧紧的追赶孟元直。   如果把这群人逼急了,回过头来再战,张翰和隗明于接受不了这个惨痛的代价。   和哈密军正式接战一来,西夏人的战损是极为惊人的,六千多猛士战死疆场,已经让手中兵力极为匮乏的张翰和隗明于痛彻心扉。   好在哈密人说话还算算数,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让出来,西夏人一座一座的接收。   这些城池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只是城中的粮食和牛羊,被哈密人劫掠一空。   那些失去了财物和牛羊的部族头人,在西夏人进驻城池之后,就疯狂的要求张翰和隗明于尽快发起进攻,把他们的财物牛羊从哈密人手里夺回来。   张翰和隗明于不理睬这些人的要求,也没有一座城一座城的驻军,如果那样做的话,他们手里就没有多少可以压迫哈密人退兵的筹码了。   洪老七手里的伤兵在急速的减少,那些重伤的军卒早就被西夏人给杀掉了,能活着被绑在木桩子上砍头的都是轻伤。按照约定,西夏人每收复一座城池,就会有一些伤兵被洪老七送走。   等西夏大军到了沙洲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伤兵营里,也仅仅剩下洪老七和刘满这些负责殿后的三十几个人了。   哈密人在这一路上保持了最大的诚意,张翰和隗明于也没有为难伤兵。   如今,只要哈密人再把沙洲让出来,那么,这个在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交换俘虏的法子,就要圆满完成了。   孟元直站在沙洲城头,瞅着悄然肃立的西夏大军,心中满是感慨。   河西这片土地,是他第一次以大将军的名义开拓的土地,如果说完全放弃,他心中依旧是不甘心的。   不过,他心里非常的清楚,自己这次出兵,是看准了没藏讹庞不敢轻易离开卓啰城才进行的。   如果没藏讹庞离开卓啰城,专门来对付自己这支乌合之众,估计能活着回到哈密的人,应该没有几个。   守不住,就不如放弃…… 第九十四章 雇佣兵的原则   洪老七笑嘻嘻的和押解他们的西夏人告辞,甚至很大方的将已经用不上的一些小东西送给了贫穷的西夏武士。   “兄弟,我看你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一定是条好汉,怎么样?如果手头紧,可以当雇佣兵啊。只要干上一年,保你回家的时候风风光光。”   “你是西夏人?”   “呸,我还是宋人呢,打谁不打谁的那是大人物的事情,关我们雇佣兵屁事?   打宋人的时候我们不参加,打西夏的时候你们不参加不就完了,有什么难受的。   到手的银子才是咱们的亲爹,你看看你,这么好的身手,这么好的刀子,被那些权贵们当死士用,亏不亏啊?   你战死了能得多少好处?   天啊!五百文连个猪头都买不来啊。   爹娘把我们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我们的一条命就值五百蚊?   知道哥哥我一个月拿多少军饷吗?   一百文?嘿嘿,那点钱只是哥哥我的一顿酒钱,告诉你,没战事的时候,哈密王都要给二两银子的军饷,出动一次另算。   和你们在水泉关打了一仗,知道战前将军发下来多少银子吗?一人二两!   哥哥听说你们西夏女人便宜,二两银子够不够你讨一个大屁股老婆?   听哥哥的,不当差的时候就来哈密,到时候找哥哥我就成,就你这身手,一个月要是不赚三两银子,老子把脑袋摘下来让你当球踢。   放心,不来西夏了,这一次是出来抢粮食的,粮食够吃了鬼才来你们西夏找死……   天山北面正在打仗,哈哈哈,你也知道回鹘武士就是一个笑话?   我们大王一点功夫不会,领着一群没饭吃的流民,就在天山北面运回来大量的粮食和物资,金银财宝多的房子都装不下。   奶奶的,说起来,人家这才是真正的发财啊……   我们都是小兵,都是他娘的厮杀汉,给谁卖命不是卖命啊?为了一年三五十两银子,死了都值!”   洪老七说这些话的时候,刘满把脑袋垂的低低的,臊得满脸通红。   还以为洪老七一定会被西夏武士们嘲弄,害得他也跟着丢人。   谁知道,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些操着怪异宋话的西夏武士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反倒是在一本正经的向洪老七打听雇佣兵的待遇问题,尤其是听说在尽力做战后战败了,就没必要死磕,可以投降,等着哈密王拿银子赎人这样的话之后,围拢过来的西夏人就更多了。   “我的老天爷,哥哥你是铁鹞子啊,失敬,失敬,走不走?如果现在就走,五两银子就是你的安家钱,铠甲什么都不要带,到了哈密之后有新的给你用。   战马?也不要,西域不缺战马,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过去,以哥哥铁鹞子的身份,往那里一站,有人说一月给你五两银子你就不要理会他,少于五两银子你就可以吧唾沫吐在他脸上,十两银子一个月才是哥哥你的身份啊。   就这,还不用上战场,你也看到了,哈密武士屁都不会,哥哥您这样的铁鹞子只要留在军营里训练这帮家伙就成,不当差的时候去哈密当军头,当差的时候再回去,反正你们西夏武士没战事的时候,一年只当两个月的差事。   不怕哥哥笑话,这一仗你们可是把我们的蛋黄都他娘的打出来了,那里还会有第二次战事……   听兄弟我的,去哈密赚钱,厮杀汉的本钱就是一身的功夫,错过这个好时候,赚钱就太难了。”   洪老七和西夏武士依依惜别,带着刘满他们走进了沙州城,同一时间,大群的西夏贵族头人也出了沙州城,交换战俘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南面的城门大开,孟元直放俘虏出城,北面的城门也打开着,留守的最后一批回鹘人终于可以赶着大车进入八百里瀚海,可以回家了。   孟元直和张翰约定的时间是七天,七天之后,哈密军队就会让出沙州城,彻底的离开西夏境内。   大事抵定的情况下,西夏人没有偷袭,拦截那些车队,重要的物资和粮食早就运回哈密了,即便是拦截,偷袭,也无非是杀死一些回鹘人。   通过这些天收到的消息,张翰发现,杀死回鹘人对哈密的打击并不是很大,如今,哈密不是没人,而是人太多了。   小小的沙州城聚集了双方的三万多人马,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西域的商贾就非常忙碌的往来于两军之间。   有了这些商贾往来沟通,原本剑拔弩张的两军,逐渐变得松懈下来。   肃州军司不是沙洲军司,肃州没有受到哈密人的侵袭,因此,他们对哈密人没有多少仇恨,而且,水泉关一战胜利的是他们,只要是胜利者多少都会有些大度。   洪老七回到沙洲之后,马上又跟着商队回到了西夏军营,这一次,他可是背着大量的银子来的。   在西夏军中下层武士有意的遮掩下,他招募雇佣兵的事情开展的如火如荼。   先给安家钱,后报道的手段彻底的让那些底层的西夏武士们疯了。   这世上还有如此信任自己的人?这世上还有回报如此丰厚的活计?   一千多两银子散发出去之后,哈密军最后的撤退日期如约降临。   “我在哈密等你们,兄弟们过来的时候多买点粮食过来,这东西能卖高价……”   张翰和隗明于到底还是知道了雇佣兵的事情,对这件事情,他们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西夏军制不同于他国,直到现在,军中的武士依旧属于部族的财产,战时,张翰和隗明于有调兵遣将的权力,一旦没了战事,分管军中武士的人就会是部族头人。   西北的部族大多是贫困的,因为贫困,才诞生了勇猛的武士,因为贫困,西夏才会年年派兵征战劫掠四方,来保证部族里的妇孺们能够度过一个个寒冬。   沙洲军司在哈密人的突然袭击中伤亡惨重,如今,只有借用肃州军司的人才能重新稳定住河西。   戴罪立功的张翰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帮助收复沙洲的隗明于却想着如何让自己的部族能够在沙洲站稳脚跟,最终达到分割沙洲利益的机会。   没有敌人的时候,政治利益就主宰了上位者的思维……   张翰如此,隗明于如此,孟元直和李巧同样如此。   因为赵婉怀孕的事情,孟元直和李巧已经喝了三场大酒了,今天已经是第四场了。   砂岩山的地下城堡已经修建完毕,这个可以屯兵一万的地下堡垒,将是哈密国抵抗西夏最好的城关。   这里正好是八百里瀚海的中段,任何大军在瀚海中行军五百里之后,都是人困马乏的状态。   如果被一股突然出现的精锐军队阻拦在这里,且不说作战,仅仅是水源和补给,就能让进攻的一方彻底崩溃掉。   雇佣兵的伤亡,孟元直和李巧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是后勤官需要考虑的事情。   只要按时按量准确无误的将抚恤银子发放下去,军中就不会有任何的怨言,更不存在军心不稳的状态。   雇佣兵们都非常的清楚,自己是来拿命赚钱的,只要将军们不亏欠自己的军饷,那就对他们没有任何亏欠的地方。   这一次战死的雇佣兵达到了三千四百五十一人,哈密国又从国内调拨过来三千雇佣兵供孟元直和李巧使用。   人手不错,都是积年的老兵,其中,来自青唐的武士数量尤其多。   孟元直和李巧碰了一杯酒,瞅着头顶上面目狰狞的佛像道:“这些东西没必要啊,浪费钱粮。”   李巧一口喝干杯中酒笑道:“白吃的枣子就不要嫌弃枣核大,几百个和尚在这里忙碌了两年多,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源哥儿要我们彻底的将这里查验一番的话是对的,万一这些和尚给这里留下一个暗门什么的,到时候就糟了。”   孟元直点点头道:“那些和尚看着邪门的很,大王对他们有怀疑是正常的。你本来就擅长机关消息,这事就交给你了,我想早点回清香城,王后肚皮里的孩子一天确定不了男女,我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好多事情都不能全面展开,我很担心单远行那个老疯子坚持不到孩子长大。”   “不是还有胡鲁努尔吗?”   孟元直摇头道:“我们能信单远行,却不能相信胡鲁努尔,源哥儿早就说过,胡鲁努尔这个人他将来一定是要杀掉的。他这样想,估计胡鲁努尔也是这么想的,别看现在大家过的平安喜乐,过几年天知道会是一个什么场面。”   李巧笑道:“这是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老孟,你说我们这么快的就从西夏撤兵,大宋那边会不会对我们有看法?”   孟元直摇头道:“当初他们只是要求我们在边境摇旗呐喊,结果我们都攻进西夏腹地了,远远地超过了他们所要求的,应该不会多事。巧哥儿,你说说,大宋三十万大军征伐瞎毡的八万人,到现在连临洮都没有拿下来,你说那些宋人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第九十五章 刺客和老贼   李巧摇头道:“青唐没有那么好打,瞎毡这人虽然毛病多多,却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瞎毡的毛病就在于不能服众,而青唐的吐蕃人这些年更是谁都不服谁,当年角厮罗还有大智慧可以让所有人站在一面旗子底下战斗。   他战死之后,青唐就没人才了。   即便是这样,烂船还有三斤铁钉,等瞎毡把这些底蕴消耗干净之后,青唐也就被大宋和西夏给瓜分了。”   孟元直长叹一声道:“想当年角厮罗是何等的英雄,杀的西夏人狼狈逃窜,三年不敢屯兵卓啰城,现在倒好,他死之后,也就到了破鼓万人捶的地步了。你说,我们什么去青唐大捞一笔?”   李巧笑道:“还不到时候,源哥儿想要邈川,宗哥这两座城池,目的是控制青海,他想要那里出产的青盐。”   孟元直哈哈笑道:“大王想要的地方必有足够的产出来养活当地百姓,没用的地方就算是白给他他都不要。”   李巧似乎想起了什么摇摇头,又不言语了。   孟元直碰碰他的胳膊道:“想起什么就说,你和源哥儿是兄弟,我老孟也一样是你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巧皱皱眉头道:“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为钱发愁过。   就这一条,多少英雄豪杰都做不到。   其实不仅仅是现在,早在东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我带着火儿,水儿他们活命的时候,整天破衣烂衫的吃不饱穿不暖。   可是,自从源哥儿加入进来之后,我从来没有为钱的事情担心过,他似乎总能弄来钱。   我们哈密,说白了,就是在靠钱来支撑的,如果没钱,就没有哈密的现在。”   孟元直端着酒杯的手僵住了,过了一会才把酒倒嘴里,苦笑道:“跟着他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钱的事情,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钱的事情。   玛瑙滩就不说了,那地方就是我们哈密用来捡钱的地方,你没去过玛瑙滩,可是我去过,方圆十里之内全是密密匝匝的玛瑙,想捡多少就捡多少。   魔鬼之地的浓烟冒了好几百年,第一个想进去,并且能进去的就是源哥儿,然后他就发财了。   还有黄金谷,许东升和我玩命的和野人死磕,最后也就得到几百斤黄金,在他们之前还有穆辛,穆辛杀光了那个富裕的野人部落,除了粮食和牲畜之外什么都没有捞到。   源哥儿没要黄金,他最后得到了一个偌大的金矿,一年产上千斤金子的金矿啊。   这些事情不能细想,细想起来,我和许东升都想用脑袋撞墙。”   李巧端起酒杯和孟元直狠狠地撞一下杯子道:“因此啊,源哥儿不当王,天理难容。”   孟元直点点头道:“天生的,人啊,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命,天生富贵命的人,撒泡尿都能滋出黄金来,天生穷命,抱着金疙瘩也会当成泥疙瘩给丢掉。哈哈哈,你看着,婉婉这一次一定会生一个儿子出来的,这个孩子比源哥儿的运气还要好。源哥儿好歹是吃尽了苦头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孩子一出世就注定是天下之主。”   李巧冷笑道:“即便不是,我们也要把这孩子扶上去,扶不上去就背着这孩子杀上去。这孩子上去了,我们也就有好日子过。”   孟元直感慨的道:“你守着砂岩山,我回清香城去,我要亲眼看着这孩子出世,我要看看这孩子出世的时候会不会有漫天祥云,会不会天落香花……”   狼穴里有一座巨大的天井,每到中午的时候,就有阳光从天井里落下来。   以前的时候,这片天井是狼穴里面的人晒太阳缓口气的地方。   自从太后和王后到来之后,这里就成了王后和太后的专门歇息地。   赵婉不喜欢晒太阳,她总害怕把自己晒成黑炭,被王柔花骂了一顿之后,她用两层纱幕遮住一半阳光,这才懒洋洋的躺在锦榻上晒太阳。   怀孕不到三个月,她的肚皮依旧瘪瘪的,可是,孕妇的所有反应她一样都不拖欠。   闻不得油烟味,见不得血腥气,走两步就腰疼,睡的时间长了就来脾气……   最要命的是见不得丑人,拉赫曼和铁三百见她一次就会要了她的命,回来就说孩子要是长成拉赫曼和铁三百的样子她就自杀。   铁心源的脸皮抽搐着道:“我儿子要是长成别人的模样,该自杀的是我!”   王渐在一边怒道:“好时候就不要说晦气话,孩子出世之后你们爱死不死。”   铁心源瞅瞅偷笑的赵婉,看看翻着白眼的母亲,决定不留在这片阳光下受气。   一片云正在审讯那五个阿拉穆特来的刺客呢,也不知道他们招了没有。   原本审讯这些人的是尉迟文,这家伙在用了山羊屁股脚底板这一个大招之后,那些刺客依旧一言不发。   在被一片云讽刺了无数次之后,尉迟文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行你上啊。   然后,一片云就接替尉迟文帮着他来审讯那些刺客了。   落在一片云这个大盗祖宗手里,注定没有好下场,这点觉悟铁心源还是有的。   等他真正见到那几个刺客的时候,铁心源才发现地狱真的不仅仅只有十八层。   铁心源知道一个剥人皮的法子,就是把人埋在沙土里只露出脑袋,然后在脑袋上开一个口子,最后把水银灌进去,这时候受刑的人就会奇痒难当,在沙土里挣扎啊挣扎的,最后波的一声从沙土里钻出来,却把一张完整的人皮留在沙土里……   一片云不是这样剥人皮的,他用一把小刀和一把小夹子,在刺客的腿上绣花。   从脚趾头上开始慢慢的绣花……铁心源来的时候,那个最强壮的刺客一条腿上已经没有皮了,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黄色的油脂就露在外面,旁边还放着一块湿布,每次一片云干完活之后都会用这片沾满盐水的湿布盖在刺客的腿上保持肌肉的湿润。   壮汉明显已经疯掉了,只要看到有人靠近,就会啊,啊的叫个不停。   只要铁心源进来,尉迟文就会把一片云重新关进监牢里,他见到铁心源见来了,就嘿嘿的笑个不停。   铁心源见一片云如此的得意,就问尉迟文:“他是不是已经招了。”   尉迟文摇头道:“招了的不是这个叫达斡尔的壮汉,而是另外两个刺客。达斡尔想要招供,一片云不听,整天就在达斡尔的腿上剥皮,我这几天胃口一点都不好。”   地牢里面血腥气很重,再加上一个半疯的一片云总是得意的大喊大叫,铁心源在地牢里待不住,就让尉迟文拿着口供来到了铁一的房间。   铁一的身体不好,到了冬天就怕冷的厉害,因此,他的房间里总有一个巨大的铁炉子烧的通红。   铁心源进来的时候铁一正在喝参汤,他没有虚不受补的问题,所以,每天都要喝上一碗参汤,才有充足的精神干活,据铁心源所知,王渐就是这么干的。   铁一见尉迟文手里抱的是口供,就在沙盘上写道:“阿拉穆特的雄鹰,不会屈服的。”   铁心源道:“酷刑之下很难保守秘密。”   铁一拿指头点点自己的脑袋在沙盘上写道:“永远都不要相信阿拉穆特人的话,不论他们说的多么真实,最后还是要依靠自己的智慧,从迷雾中看到正确的方向。”   铁心源点点头,就坐在炉子边上翻看刺客的口供,口供里面说的非常清楚,他们是受了穆辛的委托来杀哈密王的,这是一次非常普通的任务。   铁心源觉得不对劲,清香城虽然门禁森严,可是对远方来的商队,只要在城外停留观察十五天之后都会允许他们进城。   他们可以伪装成商队进城这没有任何的问题,没有必要混在马希姆的商队里进城,这样反而容易暴露身份。   传说中阿拉穆特来的刺客手段极为高明,他们能够轻易地来到皇帝的床榻边上,从容的留下一封信之后再悄然离开,这五个刺客虽然很厉害,却远远达不到传说中的程度。   如果刺客真的很厉害,各个如同孟元直一样厉的话,铁心源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如果阿拉穆特的刺客只有目前的这种水平,铁心源以为自己就可以藐视阿拉穆特山。   当日捉拿刺客的时候,王渐想要捉活的,因此,巧哥儿设计的机关全部都关闭了,这才让刺客大摇大摆的来到自己的卧室里。   如果那些机关全部开启,不论是翻板,还是活动墙,亦或是地矛,弩箭都能轻易地杀死这些人。   铁心源合上口供,对尉迟文道:“既然其中一个疯了,那么,我需要剩下四个人的全部口供,你最好能交叉对比,相互盘问,如果这四个人的口供有一个人的口供和别人的不同,那就要接着询问。直到四份口供严丝合缝的合上,没有任何问题才算是一份完整的口供,你,明白吗?”   尉迟文点头道:“我让一片云加快审讯速度。”   铁心源笑道:“小心,别让一片云骗了你,那是一个老贼,永远都不要相信他。” 第九十六章 谁都别信谁   马希姆再一次来到饭堂领取饭食。   今天的饭食是疙瘩汤,就是把面粉加水弄出糊糊之后,再随便搅把两下,直接倒进开水锅里,加一点肉汤和碎菜叶子,最后撒一把盐巴就完事的简单饭食。   掌勺的老魏人不错,没有故意给稠给稀,到了马西姆的时候,硕大的铜马勺在巨大的锅里搅合一下,然后就装了满满一马勺的疙瘩汤倒进马西姆的大碗里。   马希姆笑呵呵的谢过了老魏,就从旁边的柳条笸箩里取了一块馕饼,从硕大的木桶里加了一点盐菜,就端着自己今日的饭食去了太阳底下。   靠在墙根上吃饭的人很多,马希姆并不算显眼,大家照例骂骂咧咧的开始了一天中的第一顿饭。   “狗日的回鹘人怎么吃饭就没个饥饱呢?大王弄回来那么多的粮食,商队们也没日没夜的在运粮食,官府粮仓里的粮食多的都快要撑破仓库了,我们每天还是吃两顿饭。为什么官府还是喊着粮食不够吃?还要我们大家再省省,再省下去老子干脆把嘴扎住算了。”   一个上了点年级的老清香谷人不爱听了,放下饭碗骂道:“狗日的你才吃了几天饱饭?   还一天三顿,三年前,你他娘的在冬天只能吃屎!这么快就忘了饿肚子的事情?   咱们的族群在扩大,这是好事,人多了才没有人敢打我们的主意。   以后不要一句一个回鹘人的叫唤,来到了哈密,就是我哈密族的人。   今年没准备所以粮食才不够吃,把今年咬牙撑过去,到了明年,我们哈密族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被训斥的清香谷人哼哼两声,不敢多说话,低着头飞快的吃饭。   他发现周围的清香谷人都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在清香谷说大王的不是,会招来群殴的。   马希姆静静的吃饭,心里却非常的吃惊,塔利班的统治这才开始几年啊,就被百姓们这样维护。   要是再过几年,塔利班绝对会成为哈密的圣王。   一个穿着一身黑羊皮的家伙若无其事的蹲在马西姆的身边,趁着别人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喜欢埋怨的家伙身上,轻声道:“公主要见你。”   马希姆吃了一口饭若无其事的道:“还是别见了,只要见我,就会被塔利班抓住。”   “我看过了,没人理睬你。”   马希姆笑道:“但愿你的嘴巴很严不会把公主说出来。”   “你害怕什么?我都说了没人盯着你,我已经在一边查看了三天。”   马希姆转过头朝黑羊皮笑道:“我可以非常肯定的说,你吃完饭就会被塔利班捉走。”   黑羊皮脸色一变,起身就走。   马希姆吃完饭看着远去的黑羊皮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这里是塔利班的城,你们怎么敢这么大意。”   黑羊皮匆匆的离开墙角,饭碗都不要了,只可惜他刚刚走出饭堂,就被四个大汉迎头拦住,一条长长的锁链兜头落下,才落在脖子上,就被人用力的拉紧。   他双手抓着锁链,阻止锁链勒进肉里去,膝盖弯处却挨了重重两脚。   膝盖重重的跪在地上,一只大脚凶狠的踩在他的后脖颈处,锁链深深地镶嵌进肉里,为了能多呼吸一口空气,他努力的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伸出了舌头……   捕快捉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甚至连吃饭的人都没有惊动,昏过去的黑羊皮被大汉们丢上一辆马车,很快,这个原本就没人的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阿伊莎坐在大火炉旁边,听着城头的钟楼传来了一声悠扬的钟声。   就叹了一口气对守在火炉边上的迪伊思道:“迪伊思,卡许尔这里不能停留了,我们换地方。”   迪伊思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收拾了一个包袱,随着阿伊莎从后门下了楼。   后面是一条阴暗的小街道,总有包着头脸的舞姬轻盈的从街道上穿过。   一身玫红色长袍的阿伊莎如同那些舞姬一样,轻轻地哼着动人的曲子,踩着轻盈的舞步向前走。   一队彪悍的捕快从阿伊莎的身边经过,瞅了一眼美丽的阿伊莎和老迈的迪伊思,就继续向阿伊莎来的地方狂奔。   阿伊莎笑的极为开心,迪伊思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在笑,哪怕刚才经历了一场险境,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是由心而发的,她喜欢这种危险的游戏。   “迪伊思,快走啊,我们今晚去唱歌,去跳舞,去名震清香城!”   蝴蝶一般的阿伊莎穿过阴暗的街道,路上的行人都在看她,他就像是一缕阳光,让冬日里阴冷的街巷变得暖和。   “这是谁家的舞姬?你看她的腰身就像轻摇的杨柳,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这让我想起了汴京河上那些醉酒的歌姬,笑的如此的活泼。唉,你等等我……”   苏轼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胡说些什么,脚步踉跄着去追阿伊莎,不用去特意去找,随风而来的幽香就足够引路了。   敲着手鼓的和拉尔将手鼓敲得如同大雨落地,他很担心那个柔软娇嫩的腰肢会随着鼓点折断。   雨住云收,阿伊莎倒仰着跪倒在桌子上,长长的褐色头发从桌面上垂下来,诡异的如同一只女妖,白皙的肚皮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这让她那对茁壮的乳房显得更加雄伟。   阿伊莎单手扶着桌面,身体猛地旋转起来,如同一朵被风吹落的栀子花,裙摆飞扬,她收起双腿,盘坐在桌子上,一手撑着下巴,娇媚的看着和拉尔道:“我想加入你的舞姬团。”   和拉尔刚要拍手欢迎,却想起一个致命的问题,苦笑道:“美丽的精灵儿,和拉尔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您能够加入和拉尔舞姬团。可是,伟大的清香城主早就有规定,舞姬团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在官府的文书里登记,任何违抗伟大的清香城城主旨意的人,都会被送去遥远的菖蒲海服苦役。在确定不了您的身份之前,和拉尔不敢对您有任何的许诺。”   阿伊莎面纱上面的那对大眼睛变得凄苦起来,蕴含着大滴的泪水道:“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流浪舞姬,如何会知道伟大的城主会有这样的要求。尊敬的和拉尔,我只想在清香城里赚一点钱,然后带着我的老奶奶回到故乡,难道这样卑微的要求也不能得到满足吗?”   和拉尔咬着牙道:“美丽的精灵儿,你的话让我的心都要碎了,和拉尔可以给您发出邀请,但是,去官府登记的事情需要你亲自去办理,这是和拉尔唯一能够为您做的事情。”   阿伊莎暗中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铁心源会对这座城市控制的如此严密,正准备另外想办法的时候,一枚硕大的银锭从天降,咚的一声落在巨大的桌面上。   阿伊莎吓了一跳,抬头看二楼的看台,只见一个醉的都站不稳的胖子冲着她露出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   “美丽的精灵儿,你为什么不再跳一曲胡旋舞呢?如果你跳的足够好,我会亲自去官府那里为你办理登记表。像你这样的精灵儿如果不能出现在清香城最奢华的舞台上,是清香城的损失。”   喝醉酒的苏轼勉强让自己保持一点清醒,他也不愿意彻底的从迷醉的状态中醒来,生怕这只是好梦一场……   阿伊莎非常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胖子,张开自己白皙的双臂,抖动一下就匍匐在桌面上向苏轼施礼。   和拉尔更是欢喜,大叫一声,再一次拍响了手里的手鼓,悠扬的胡笳,和清脆的铜铃也在同一时间响起,六个穿着灯笼裤的年轻汉子,踩着重重的脚步声,跨步踢踏着在阿伊莎的周围献媚……   长笛响起,阿伊莎如梦初醒……   观阿伊莎歌舞苏轼如饮琼浆,乐淘淘找到清香城兵备道,笔走龙蛇之后,阿伊莎就从清香城里彻底的消失了,从此,城里多了一位叫做精灵儿的美艳舞姬。   无论如何,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每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片云就会告诉那四个阿拉穆特来的人他们应该晨祷了。   每天这个时候,阴暗的地牢里就会响起高亢的祈祷声:“啊——啊——我寻求你那照明万物的容光。   光明神圣的神啊!无始无终的神啊!   神啊!求你赦宥我那撕破无罪帷幕的罪恶。   神啊!求你赦宥为我召来刑罚的罪恶。   神啊!求你赦宥我那可改变我恩惠的罪恶。   神啊!求你赦宥我那阻碍我祈祷的罪恶。”   对于这些人要祈祷的事情,铁心源并没有阻拦,阻拦一个人的信仰是可笑的,他们即便是不能大声吟诵,这样不妨碍他们在心里为自己的神颂歌。   一片云告诉这些人每天准确的时间,却是心藏歹意的,他希望这些阿拉穆特来的人能够继续坚强的和铁心源作对,从而让他能把剥人皮这个歹毒的游戏长久的继续下去。   神的力量可以麻醉刺客的大脑,可以让他们暂时沐浴在神的光辉里,忘记身处的环境,忘记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虐待,让他们觉得哪怕在这个地狱里,还有神未曾忘记自己…… 第九十七章 孟开山的生意   苏轼彻底的爱上了哈密这个地方。   十天前他还在抱怨哈密的风沙和寒冷,以及没有多少变化的食物。   十天后,苏轼觉得哈密的风沙中都带着一股栀子花的清香,清冽而悠长。   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阿伊莎面纱下的容貌,这反而让苏轼起了好奇之心,他在等待,等待有一天阿伊莎亲自摘下面纱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每日里总有干不完的文案,所以很少有时间去作诗,今天案牍之事作罢,见墨池中还有一点残墨,遂提笔写道:“天山月冷,残红暖心。”   写完这两句之后,却不知该如何写下面的句子,脑海中尽是精灵儿那双柔媚的双眼,遂丢下毛笔,打开一个木头匣子,取出两锭银子揣怀里,长吸一口气就出了公廨,径直朝飞瀑边上的瓦市子走去。   瓦市子里有一座名叫汴京的茶楼,开茶楼的是一个叫孟开山的宋人,他原本是一个行商,走到哈密之后遇到了强盗,随从死伤惨重,货物也全部丢失。   不得已才求救于哈密王,十天之后,哈密王手下的将军拿回来了他的货物,同时,也带回来了马贼的首级。   货物失而复得,随从却死伤殆尽,孟开山自己也瘸了一条腿,想要回家,终究不敢独自上路。   就变卖了自己的货物,在清香城里开了这家名叫汴京的茶楼。   原本开这座茶楼,只是找一个法子安慰一下自己而已,全部照搬了他在东京见过的樊楼模样,谁知道,茶楼一开,生意竟然兴盛至极,就连哈密国的太后,王后也经常来到这里喝杯茶,与亲近的哈密臣属家眷一起听听曲子,看看歌舞,这让孟开山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开业一年多,获利颇丰,甚至超过了他冒死行商所得,于是,孟开山就决定将根基扎在哈密,准备等哈密度过眼前的粮荒之后,就雇佣那些雇佣兵将自己在东京的家眷接过来,一起在哈密过活。   苏轼孟开山自然是认识的,不等苏轼发问就笑道:“官人来的正是时候,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精灵儿献舞的时刻了,您的座位小人依旧给您留着,依旧还是喝小龙团?”   “有心了,再给我加两样干果,炒制的山核桃味道不错,另外啊,腌制的无花果也不错,多上一盘填填肚子。”   孟开山笑道:“咱清香城哪样都好,就是这粮食是一个大问题,害得官人要用干果来填肚皮,真是罪过,如果官人不嫌弃,小店还有一些小馄饨,官人来一碗去去寒气如何?”   苏轼吧嗒一下嘴巴笑道:“全国上下都把嘴巴扎起来过苦日子,你这里竟然有馄饨,难得啊,给我来两碗,今天公廨里的饭食就是喂猪的做的,黏黏糊糊的看一眼就吃不下去。”   “哈哈哈。”孟开山见苏轼说的有趣,陪着笑了一阵,就把苏轼迎上楼,安排胡姬给苏轼烹茶,上饭,他自己来到后台招过舞姬团的老板和拉尔道:“苏相公又来了,是专门来看精灵儿的,一会安排精灵儿多跳两曲。”   和拉尔笑道:“这是自然,苏相公可是精灵儿的恩人,可惜啊,精灵儿这孩子还是有些倔强,不肯陪苏相公喝杯酒,否则……”   孟开山摆手道:“你知道什么啊,苏相公即便在我大宋,那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你们胡姬里头好不容易出了精灵儿这么一个洁身自好的,苏相公也就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别毁了这份好感,只要精灵儿能跳一场好舞,唱一首出彩的曲子,苏相公的赏赐就少不了。”   阿伊莎听和拉尔说苏轼来了,就暗笑一声,觉得今天应该给这个色迷迷的家伙一定好处才行。   总是这样挑逗这个呆头鹅是不行的,时间长了这个家伙不耐烦就糟糕了。   自己想要在清香城里平平安安的混下去,少了苏轼的帮助可不成。   阿伊莎不用露脸,只需要露出自己纤细的腰肢和丰隆的臀部就足以让汴京楼上的客人们疯狂了。   再加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蛇舞,更是让和拉尔不敢出去收钱。   铜钱如同雨点般的从二楼丢下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银锭,苏轼丢出来的五两一锭的银子更是将收钱的柳条筐砸了一个大洞。   阿伊莎的装扮非常的惹火,一条抹胸,一条绣着花的紧身绸裤,一双鞋尖上翘的胡靴将她美妙的身姿勾勒出一种立体的美感。   苏轼眼看着阿伊莎婷婷袅袅的从楼下走上来,在所有客人牙痛般的吸气声中,一边旋转,一边抖动双臂向苏轼敬献了一杯酒。   苏轼笑吟吟的从阿伊莎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立刻就引来孟开山这些好事之徒的轰天叫好。   苏轼探出手很想一把搂住阿伊莎的纤腰,阿伊莎却蛇一样的扭动一下身体,让苏轼捉了一个空。   然后就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下了二楼,匆匆的进入了一楼狭窄的戏台小门。   “这就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孟开山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就笑吟吟的来到苏轼身边道:“总会有机会的。”   苏轼把玩着阿伊莎送来的酒杯笑道:“西域女子也有这样的风情很难得了。”   孟开山道:“恨不能身在汴京,精灵儿这样的女子定能引得五陵少年争缠头。”   苏轼摇头道:“京中多恶霸,她要是去了汴京,钱自然会赚很多,最后,一群恶狗相争,精灵儿连骨头都剩不下。不说别人,就夏悚,韩琦,文彦博这些色中饿鬼就放她不过,恐怕论到最后,他们会把精灵儿分解成艳尸来满足他们的颜面。”   孟开山嘿嘿笑道:“左右不过一个胡姬罢了,长得美艳一些,能去东京也是她的福气。”   苏轼瞅瞅孟开山道:“你今天怎么总是提起东京?哦,你想把家眷接过来是吗?这事你不用找我,直接去哈密找那些雇佣兵就是了,听说,现在军营里连西夏雇佣兵都有,你只要雇佣上十几个西夏雇佣兵,把你家眷接过来不成问题,还不用走战乱的青唐,直接从西夏入境就没问题。”   “可靠吗?”   苏轼点点头道:“可靠,我也没有弄明白,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夏人为什么进了哈密之后一个个就成了谦谦君子,干活比谁都卖力,只要受雇佣出战,凶猛的如同饿狼。   这段时间他们接了不少活计,最出名的一次,八个西夏雇佣兵护送一个商队去海盐丘,八个人干翻了一支五十多人的马贼团,战死了四个,剩下的四个伤兵硬是坚持着把商队送到地方上,这股子狠劲咱们宋人的雇佣兵可没有。   这一下子就把口碑给做起来了,现在,找西夏人当护卫的商队很多,没听说有劫货跑人的。   你要是担心就去找一个叫做洪老七的宋人,他现在专门给雇佣兵拉线找活干,要他作保,一定会把你的家人平安接过来的。”   孟开山咬咬牙道:“如果小人从东京顺便运送一趟货物您看能不能从西夏走过来?”   苏轼道:“什么货物?”   孟开山笑道:“小人打算把这座茶楼改成酒楼。”   苏轼撇撇嘴道:“死了这条心吧,现在粮食都不够用,谁会允许你拿粮食酿酒。在哈密,粮食就是一条死人线,谁触碰谁死,大王不止一次的说了,商业可以兴隆,买卖可以兴旺,唯独粮食不能乱,一乱,就会有百姓饿死。所以啊,老孟,粮食的主意不能打,真的会死人的。”   孟开山笑道:“相公,您比谁都清楚,咱们哈密原本是不缺粮食的,就是因为涌进来的流民太多,我们的粮食才不够吃。   咱们哈密周边多得是肥美的土地,只要明年开春,咱们大规模的种植粮食,粮食也就不成问题了。   老汉经商多年,见过这种事态。   现在是粮食不够用,大王和左相大人他们一个个都忧心如焚,生怕粮食出问题。   因此啊,来年开春,种植粮食一定是官府的头等大事,这官府啊,总是矫枉过正,今年缺粮食,到了明年,全国上下都要种粮食。   我听说太后的花园里都不再种植花木,改种菜蔬和粮食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不信您看着到了明年这时候,粮食一定会多的吃不完。   这时候咱们跟官府商量,买一些吃不完的粮食来酿酒,这就没问题了。”   苏轼诧异的瞅了孟开山一眼道:“没看出来啊,你这家伙还有这眼光。你说的没错,明年咱们哈密官府的重心就是种植粮食,明年种植粮食的田亩要比今年多出两百七十万亩,也就是说,大雪山,巴里坤湖,胡杨地,哈密河两岸,要派出一百万人去种粮,你说的情形有八成可能会出现。”   孟开山笑道:“所以说嘛,小人准备从东京请一些酿酒师傅,采买一些精致的酒具,碗碟,如果有愿意来哈密的出彩歌姬也请一些过来,这样,咱这汴京酒楼,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汴京酒楼。让您在哈密就能享受东京能享受到的一切。” 第九十八章 士大夫的忧愁   跟着欧阳修学习了这么久,苏轼知道孟开山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哈密国从铁心源独自掏钱建设已经发展到了有人愿意在这里掏钱建设了。   这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世界上的利益一个人吃不完,即便是皇帝也吃不完所有的利益,这时候就要明白什么是分享。   赵宋皇家和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一种分享,因为懂得分享,坐江山的风险就小了很多。   其实很多皇帝都明白只要自己愿意分享天下的利益,分享的群体越是强大,江山就越是稳当。   汉武帝不明白这个道理,过于贪婪,好好地平灭匈奴的红利被他一个人给独吞了,这才造就西汉末期的国运衰落,当没有分享到战争红利的百姓开始口出怨言的时候,倔强如汉武帝者,也只有留下遗诏,三十年不动刀兵。   为了一匹天马就远征大宛国这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汉武帝就这么干了,而且,这样的事情他干了不止一次。   唐太宗说的很明白,君为舟民为水,他是这样做了,可惜他不争气的子孙很快就把这句话给忘记了。   当利益下不到底层的时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在哈密,谁是底层?   孟开山这样的人就是底层,就是哈密国最中坚的力量。   至于那些回鹘人,他们的民智还没有开化,属于弱者,需要官府继续大量的投入。   铁心源的目的就是要把宋人和汉人打造成自己国内的中坚力量,因此,财富向他们倾斜是可以预期的。   每一个国王都需要一批绝对的忠诚者和拥护者,在哈密,宋人和汉人就是铁心源选定的受益阶层。   保持每一个族群都有上升的空间这非常的重要,宋人汉人的心思活络,他们可以在商业,文官体系里发挥重要的作用,而那些西域人和回鹘人,上进的唯一途径就是军事。   铁心源在分化宋人汉人,以及西域人回鹘人的时候,突然发现,当初自己最憎恶的文官压制武将的做法要在哈密重新露面了。   到了这个时候,铁心源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在大宋会倒霉,不是没有原因的。   立场不同,看法就不同,当自己站在和赵祯同样的高度上,他就发现留给自己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大宋已经是封建王朝的最顶峰时期,他已经尝试过所有能尝试的治国可能,到现在他们依旧处在一个摸索阶段。   铁心源唯一比这些人高明的地方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摸索的结果,和后果。   因此,铁心源决定多给自己拉一些政治上的盟友,他决定将帝国的利益下沉。   也就是历史上常说的藏富于民。   这是一场仁政,可是想要开展起来,却总有数不尽的麻烦,比如现在正风风火火的建立起来的雇佣兵制度。   洪老七他们的洗脑工作进行的不错,不论是西夏人,还是青唐人,亦或是宋人,汉人,以及野蛮人,只要他们遵循客人至上的理念,佣兵们都会主动接纳他们。   这个群体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滚雪球一般的足足有一万多人。   这就直接导致了一个可怕的后果,那些雇佣兵们完成了哈密军队需要完成的事情。   不论是作战,还是剿匪,亦或是平灭民乱,这些雇佣兵们都非常的好使。   他们对合约的遵守程度在很多时候让铁心源感到汗颜。   正在清理哈密国乱成一团麻的军事指挥系统的王大用自然也看到了雇佣兵这个群体。   这是一个强大的军事群体,而且非常的强大,哈密王在暗中控制雇佣兵的事情,王大用心知肚明。   当他看到在册的雇佣兵已经达到了一万六千人的时候,还是被这个数字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冬日来临,欧阳修的官邸从哈密搬回了清香城,这是哈密王的恩典,他不希望欧阳修继续留在条件很差的新城哈密过冬。   王大用来找欧阳修的时候,欧阳修正在暖房里和苏轼闲谈,说话的重点就是哈密国准备将重心从高屋建瓴的层面向下沉的事情。   听仆役说王大用求见,连忙邀请王大用进暖房叙话。   哈密官员穿的青衫如今穿在王大用的身上同样好看,他进了暖房,见欧阳修一身燕居服饰,也就懒洋洋的靠在一轮大榻上道:“相国可知哈密国雇佣兵人数已经多达壹万六千之众?”   正在烹茶的苏轼给王大用献上一杯热茶,欧阳修等王大用喝完茶水之后才道:“端之可有什么想法?”   王大用点头道:“一万六千悍卒,哈密用得,我大宋自然也能用得。”   欧阳修笑道:“不急,不急,雇佣兵如今刚刚草创,还远没有达到可以收放自如的地步。哈密之地环境恶劣,这时候用雇佣兵也是不得已而为罢了,我大宋断然没有哈密这样急迫。饥不择食对我大宋来说是有害处的。”   王大用有些急躁的道:“这一点老夫也清楚,只是青唐之战如今依旧处在胶着状态之中,而哈密国的大军已经撤回国内,老夫非常担心没藏讹庞会坐收渔翁之利。”   欧阳修笑道:“端之以为朝中兖兖诸公就没有应对之策吗?”   王大用叹息一声道:“自然是有的,我只是担心这次北伐会功败垂成。”   “输不了,这一次朝廷几十万大军抱成一团正缓缓西进,虽说进展缓慢,可是富弼的大军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向西挺进了两百里。   前进了两百里,我大宋的边境就很自然的向西推进了两百里,这两百里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只要我大宋不着急,慢慢的向西推进,迟早会得到河湟,没藏讹庞留在卓啰城在等什么?不就是在等我大宋分兵好突然袭击我们吗?   只要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就只能继续留在卓啰城。眼看着我们蚕食掉青唐。”   王大用苦笑道:“没藏讹庞是吃定了我大宋会朝令夕改,就留在卓啰城等我们犯错。原以为哈密三十万人入侵西夏,没藏讹庞无论如何都会挪一下屁股,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哈密大军就是一个花架子,指派了甘肃军司的两万多人驱赶哈密,他自己一动不动。猛虎在侧,终究不是好事。”   欧阳修笑道:“端之看的很清楚,既然已经智珠在握,为何还会忧心忡忡?”   王大用有些尴尬的道:“我大宋作战很多时候都是先胜后败……”   欧阳修报以苦笑道:“吃了这么多年的亏,现在应该长记性了吧?”   苏轼给两位长辈上茶之后笑道:“您两位如今都是哈密的属官,怎么还在操万里之外的心?”   王大用叹息一声道:“故国明月,岂是万里长路所能隔绝的,子瞻,拿些酒来,天寒地冻的我与永叔兄共谋一醉也是一桩乐事。”   欧阳修并不阻止,苏轼很快就搬来两坛子酒,从酒坛上的红纸蒙皮能看的出来,这些酒竟然是酒劲很大的梨花白。   先生喝酒,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苏轼想起精灵儿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就打起精神为两位先生烫酒,顺便听一些大逆不道的废话。   十二月了,铁心源看完粮食存量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冬日里的粮食消耗并没有一个很大的增长量。   只比秋日里多了半成而已,如果能够继续维持这个供应量,这个灾年就算是过去了。   合上文书,铁心源回头看看早就睡熟了的赵婉,这婆娘怀孕之后,对自己痴缠的厉害,即便是批阅公文也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才成。   火墙散发的热量猛烈,山洞里有些闷热,赵婉踢开了被子,大半个身体露在外面。   铁心源叹息一声,上前给赵婉盖好被子,让坐在门外打盹的水珠儿把火墙的风门关闭一半,免得烧的太热,赵婉再踢被子。   对面的铁一房间依旧亮着,还有低低的说话声传出来,仔细一听才知道是王渐,铁一听不懂汉话,王渐也不会说波斯话,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沟通的。   推门进去,屋子里却酒香扑鼻,不大的铁炉子上炖着一锅羊肉,铁一和王渐两人一边吃肉,一边喝酒,王渐鸡同鸭讲的说的很热闹。   天下太监果然是一家。   铁心源心中暗自腹诽一句,找来一双干净的筷子,也不说话,就开始捞肉吃。   “官家可没有你这幅肠胃,当年陈州饥荒的时候,官家一夜起来好几次,夜晚饥饿,想要一碗羊肉汤,觉得太麻烦都暗自忍耐着。”   王渐这家伙总是拿赵祯和铁心源作比较,如果按照他说的,铁心源处处都没有一个做帝王的样子。   像铁心源这样的帝王统治下的百姓早就该全部饿死了,现在还能吃个半饱纯粹是傻儿子天照顾的原因。   铁心源吞下去一块肉之后不耐烦的道:“我要是把皇帝当得像岳父那么凄惨,我宁愿不当。在照顾好百姓之前,我是一定要先照顾好我自己的,我过的快活了,就有好心情让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快活。” 第九十九章 少年男女   “这话要是让朝臣听见,又是一场弹劾啊,昏君才这样说话。”   “不会,铁一就在这,听见了又怎么样?孟元直?那家伙听到我这样说,一定会赞成我的主张。国相听见了倒是有些麻烦,不过不要紧,反正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再多一桩不要紧。”   铁一虽然不会说汉话,却还是能听一个大概的,见铁心源说的有趣,张着嘴无声的笑,等着从王渐嘴里说出更加有趣的话语。   王渐放下手里的筷子道:“说句大实话,您活成什么样子,老奴才不管呢,我是害怕你带坏了小王子,那孩子天生就要担当大任,有一点点错处,你信不信那群朝臣会用唾沫淹死你?”   “我以后能揍那个小子不?”   “登基之前您自然有管教的权力,登基之后您要是再动手,那就是欺君!带御器械们会在第一时间砍掉您的脑袋。”   和一个一本正经的人说笑是一件最无聊的事情,一锅羊肉很快就吃完了。   铁心源准备洗洗睡了,王渐却依旧守在门口,那里有一张简单的床铺,看样子他准备睡在这个简陋的小床上。   “回屋睡吧,我把机关开起来就是了。”   王渐摇摇头道:“奴婢就这命,以前陛下安歇以后,我就会靠在软凳上将就一宿,后来年纪大了,靠着睡坚持不住,陛下就赏赐了老奴一张小床。大王回去安寝吧,我有一张小床就足够了。”   铁心源已经劝过王渐无数次了,现在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客套,王渐再一次拒绝之后,铁心源就进了房间。   赵婉的睡相向来不好,盖好的被子掉在了地上,她自己抱着一个枕头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铁心源将被子给她盖上,却不小心惊醒了她,赵婉揉着惺忪的睡眼朝铁心源伸出手,这是渴了。   倒了温吞水给赵婉,眼看着她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这毛病就改不掉,睡觉的时候喝太多的水,天亮的时候眼睛一定会浮肿。   桌案上的文书已经处理完毕了,赵婉已经喝过水继续睡觉了,狼穴里面的狗也已经放出来了,这里安全了,可以睡了。   铁心源吹熄了蜡烛,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漆黑的屋顶喃喃自语道:“一切平安……”   今年是黑风暴过后的第三年,十二月的时候,没有见到黑风暴,只有一场不算大的沙尘暴肆虐了哈密两天之后就远去了。   看样子,今年不会再有黑风暴了,或者说,这是黑风暴在蓄积力量,准备来年发威。   说起来很奇怪,有时候大自然发威并非是在惩罚人类,他在肆虐的同时也会带来好处,比如说肥沃的黑土。   听说遥远的尼罗河泛滥也是如此,泛滥一次就给尼罗河两岸带来丰收。   塔里木河的泛滥同样如此,它没有耐性总是在一条河道上奔流,也就是因为他经常性的泛滥,让沙漠里多了很多美丽的绿洲。   过年吃顿饺子,这是铁心源家的规矩,现在变成全哈密的习惯了。   二十八这天,王柔花就带着肚皮已经鼓起来的赵婉包饺子,这个活计要干整整三天。   大宋皇家给朝臣的礼物是温泉汤的青菜和大批的金银绸缎,更早一点的唐朝给大臣们送的是丰盛的食物。   王柔花有钱,却不打算送金银绸缎,她准备给每一个朝臣送五十个饺子。   铁心源想在饺子里包一些金钱,被王柔花骂了一顿,只好作罢。   包饺子是王柔花和铁心源的拿手好戏,赵婉就差点,包饺子弄得满脸面粉,包出来的饺子却难看的要命。   张嬷嬷和水珠儿,以及尉迟灼灼也在包饺子,尉迟灼灼的手很巧,不一会她面前的盖帘上就放满了造型别致的饺子,每一个都是馅大皮薄,看着都有食欲。   赵婉很无理的把自己包的怪物饺子拿给了尉迟灼灼,告诉她这是赏赐给她的。   然后就把尉迟灼灼包好的饺子端回来,冒充是自己包的,然后就一脸坏笑的看丈夫。   包了半天的饺子,铁心源有些厌烦了,想要溜走,却被王柔花用严厉的目光给逼回来了。   “臣子们辛苦一年了,这时候正是以心换心的好时候,走人情比你的政事重要。”   王柔花骂完了儿子却对赵婉一脸和气的道:“有身孕的时候不耐久坐,你快去暖房里看看成熟的瓜果有多少,够不够给朝臣们当礼物的。”   赵婉得意的朝丈夫挤挤眼睛,然后就带着水珠儿挎着篮子出了门,直奔温泉边上的瓜地。   没了赵婉捣乱,包饺子的速度反倒快了起来,至少,尉迟灼灼的一双白皙的小手上下翻飞,不一会面前就摆了好多饺子。   明明被赵婉欺负了,尉迟灼灼一点都不生气,今天包的饺子是国礼,外面会包饺子的妇人多了去了,能亲自制作国礼的有几个?   既然太后特意把自己喊过来干活,就说明自己就是皇家的一份子,和赵婉生气,只会让太后恼怒,聪明的尉迟灼灼才不会在这件事上犯傻。   赵婉赏赐的怪物饺子尉迟灼灼一定会自己吃掉的,如果能当着赵婉的面吃掉最好。   皇家在包饺子,清香城里的人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了,年关到来的时候,大王给每一个人赏赐了五斤白面,两斤蜡羊肉,一家还赏赐了一斤胡麻油,允许各家各户自己开火做饭,至于想吃食堂的人,食堂依旧开着,过年三天的饭食要比平日里丰盛好多。   哈密国缺少的只是粮食而已,其余的货物堆积如山,清香城里的商贩们,趁着年底的好时候,疯狂的向来往的行人售卖自己的货物。   尤其是那些被商贾们雇佣来的胡姬,一个个才寒冷的冬日里,穿着少的可怜的衣服,操着各种怪腔怪调售卖货物。   阿伊莎坐在窗前,羡慕的看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来到哈密已经两个月了,她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清香城。   这座城池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座城池。   比清香城大的城市阿伊莎见过,巴格达就是这样的城市,两座城市相比起来,阿伊莎更喜欢清香城的精致。   这里的人也显得更加的精致,即便是最粗俗的西域人也没有到处乱扔东西的习惯。   哪怕是喜欢制造垃圾的商贩,即便是生意再忙碌,也必然会有一个伙计时时刻刻的在清理货物的残渣。   每天清晨,人们第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是清扫自己家门前的空地,这个举动让阿伊莎非常的喜欢。   这让她不用太在意就可以穿自己喜爱的拖地长裙。   真正让她喜欢上这个城市的原因是——自由。   在这里她不用活的小心翼翼,不用整日里戴上面具讨好那些猥琐的老人,以及心怀鬼胎的少年。   更不用接受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命令。   在这里只要每天跳两曲舞蹈,就能有很多钱送过来,这些钱足够她和迪伊思两人吃穿了。   剩下的大量空余时间,阿伊莎可以像现在这样抱着膝盖瞅着脚下繁华的街道,看各种各样的人,如果实在是厌烦了,这里竟然能够找到很多自己以前想看却从没看过的书。   就在昨天,她受苏轼那个呆头鹅的启发,竟然开始作诗了,虽然连她自己都知道诗歌写的不好,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才是一个少女应该做的事情。   迪伊思很喜欢吃腊羊肉,只可惜,她嘴里的牙齿不多,只能含着腊羊肉慢慢的让它融化在嘴里。   看得出来,她也很满足,哈密王的赏赐让所有人都喜欢,阿伊莎甚至在窃喜,嘲笑哈密王的愚蠢,连自己这样的敌人都能收到新年礼物。   不过,这种美妙的心态没有维持多久,她就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   阿丹就站在人群里,他高大的身形让他无论站在那里都如同一只骄傲的鹤。   刚才明明非常和谐舒适的街道,因为他这块石头的存在,人流只好绕开中间的顽石向两边流淌。   阿丹看起来有些沧桑,他身上的衣衫沾满了尘土,即便是那柄心爱的弯刀也没有了往日的奢华,刀柄处的宝石被他卸下来了。   阿伊莎忽然发现,阿丹呆傻的时候样子不是很丑,至少牙齿很白。   于是,阿伊莎就推开了窗户,笑着朝迷茫的阿丹招招手。   阿丹似乎感觉到了阿伊莎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阿伊莎,他的嘴巴张的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阿伊莎穿着舞娘才穿的纱衣,很美丽,却也危险,阿伊莎在窗口摇摇欲坠,这让他非常的担心。   阿丹两只粗壮的胳膊向两边一分,人群自然就露出一条缝隙,他快速地逆着人流前进,就像一尾逆水而上的鱼。   即便如此,阿丹来到来到阿伊莎的窗前,也费了不少功夫,看到阿伊莎的喜悦,让他忘记了刚才那些冒犯他的脏话,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阿伊莎。   他仰着头先是嘿嘿傻笑一阵,然后呲着白牙用自以为最潇洒的姿势笑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一百章 舒适的生活是猛士的大敌   阿丹走进阿伊莎的房间,坐在地板上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阿伊莎,见她过的很好,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阿伊莎给阿丹倒了一杯他最喜欢喝的甜茶,疲惫的阿丹端起杯子一口就喝完了茶水,意犹未尽的看着阿伊莎希望能够再来一杯。   阿伊莎继续往阿丹的茶杯里放了糖块,然后又是一杯红色的茶水倒了进去。   这一次,阿丹喝的很仔细,嗅了茶香,然后慢慢的啜饮一口,朝阿伊莎笑了一下,闭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下午茶。   “你可以多喝,这里的茶叶很多,糖块也很多。”阿伊莎有些心酸,阿丹是一个尊贵的王子,如今连喝一杯茶都成了享受。   他的衣衫破旧,鞋子上甚至还有一个破洞,能看到他那只被冻伤的脚。   “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我是来保护你的。”不知为何,阿丹的笑容有些苦涩。   阿伊莎不动声色的帮阿丹又倒了一杯茶道:“你怎么只有一个人?”   阿丹大笑道:“我听说你去了清香城,我就一个人追来了。”   “天山路已经被哈密王封锁了,你是怎么过来的,你,你不会是从大患鬼魅碛走过来的吧?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如此的着急?”   阿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抖动起来,强颜欢笑道:“我只是太想你了。”   阿伊莎猛地跳起来,一拳头砸在阿丹的脑门上吼叫道:“你的老师要杀我是不是?这让你难做了是不是?所以你就抛弃了自己的军队,一个人穿过大患鬼魅碛来到哈密保护我是不是?是不是只有这样你的心才会安?你这个混球!”   阿丹低着头任由阿伊莎的拳头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胸口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如果不是忠诚的阿布达告诉我老师把达斡尔他们派出来了,我还不知道老师不但想杀哈密王,连你他都想杀。”   阿伊莎凄苦的摇摇头道:“我的父亲亲手把我送到你老师的面前,就是想用我的生命来平息你老师的怒火。阿丹,你不该来清香城的,而是应该赶回巴格达去,我的父亲和公正之王,准备抢夺你的王国。”   阿丹笑道:“我母亲跟我说了,老师也跟我说了,我应该回到巴格达去,可是我还是想来清香城。我派副将带着人马回去了。阿伊莎,在我心里,你比一个国家更加的重要。”   即便平日里再不喜欢阿丹的阿伊莎,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紧紧的抱着阿丹的脑袋,这是天神赐予她最珍贵的宝贝。   铁心源的生活有些无聊。   包了三天饺子之后,就重新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冬日里的哈密国,大部分的事情都被寒冬给冻住了,想要办点什么事情,只能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明天就是除夕,清香城在今日日落之前就要关闭城门,等到城门打开的时候,应该是已经过完元夕了。   进入寒冬之后,这片大地上就不再有战事了,冬日里的寒风就是哈密最好的守卫者。   喀喇汗能在冬日里向回鹘王发送突然袭击,这是一种极为疯狂的举动。   即便是能征善战的喀喇汗部族,在过去的那个寒冬里,非战斗减员也达到了恐怖的三成。   这种未伤人先伤己的法子用一次都嫌多,如何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   冬日里的大患鬼魅碛,是死神的世界。   怀孕的赵婉恶趣味横生,她整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各种巧遇尉迟灼灼。   微微耸起的肚皮成了她炫耀的终极武器。   她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何等的荣耀,就下意识的认为别人也该知道自己的重要性。   孕妇之心不可以常理来测度。   尉迟灼灼觉得自己夸赞铁心源未来的孩子夸赞的嘴巴都酸了,而赵婉依旧不愿意放过她。   “灼灼妹子,你看我画的这个花样怎么样?”   “王后画的花样,自然是好的,您看这个虎头像是活过来一般。”   “唔,这是孩子的虎头帽,哎呀呀,这几天孩子顽皮的紧,总是拿脚踢我,干点活计都安定不下来,不如就请灼灼妹子帮我把这个虎头帽绣出来如何?”   “王后有令,灼灼焉敢不从,灼灼一定把这个虎头帽绣出来,就是针线没有王后好,还请见谅。”   “不要紧,就是睡觉的时候戴的,不见人……”   尉迟灼灼走了,赵婉见铁心源一直看着尉迟灼灼的背影,就懒洋洋的靠在锦榻上道:“怎么?心疼了?”   铁心源回过头看着妻子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女红?另外,除了母亲给孩子做的东西,别人做的你会用在孩子身上?让尉迟灼灼绣帽子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无理啊。”   赵婉满意的抚摸着自己的大肚皮道:“女人怀孕了,总是金贵些,您就容我嚣张几天。”   铁心源笑道:“没说不让你嚣张,全哈密国由你折腾,折腾散架了也不要紧,只要你高兴。”   赵婉哈哈笑道:“瞧您说的,好像妾身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似得。”   “有没有祸国殃民我不知道,这些天你把我糟蹋的够呛,我就不明白了,你怀孕,我们应该不能同房,你干嘛整天拉着我受罪?昨天晚上,你竟然把腿搁在我脖子上,害得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早上起来喉咙都不舒服。”   “阿娘说怀孕的女人睡觉的时候应该把脚垫高,要不然会抽筋。”   铁心源没话说了,上前用食指按着赵婉的鼻子道:“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去别的地方睡觉你睡不着,算了,今晚我和王渐一起睡小床。给你的床上放一摞子枕头,只求你把我从你的腿下解脱出来。”   赵婉干笑道:“再坚持几天,就要生了。”   夫妻二人正在调笑,水珠儿忽然跑进来道:“胡老三说大青马就要生了。”   铁心源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披上裘衣就匆匆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嘱咐赵婉不准过去。   大青马果然要生了,一双大眼睛里水汪汪的,按照胡老三的说法,生产已经开始了。   枣红马似乎也有了感应,站在暖房的门口,警惕的瞅着外面。   在荒原上,母马生产的时候,就是一大圈公马在外围保护的,即便是来了狼群,这些公马也会和狼群死战到底。   大青马低头吃两口草料,然后就不安的在暖房里踱步,不大功夫就站在马厩里一动不动。   胡老三跑到大青马屁股后面看一眼道:“开始生了。”   铁心源安抚着焦躁不安的枣红马,这时候这个家伙像足了一个等待妻子生产的男人。   大青马用了一个时辰才生下一匹小马驹,胡老三很兴奋,因为这是一匹公马,毛皮黏糊糊的看不清楚,大青马正在舔舐儿子,希望它能早点站起来。   马驹子很快就站起来了,适应了一会之后,就能磕磕绊绊的走路了,不过吗,这家伙在学会走路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准确的找到大青马的乳头吃奶。   枣红马也凑过去,嗅嗅自己的儿子,然后就自顾自的走开了,找了一个草堆躺了下去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小马驹子现在还看不出毛色,也看不出神骏不神骏,眯着眼睛用力的在母亲肚皮下面拱。   “看这吃奶的生猛劲,一定是一匹好马。”   胡老三这段时间照顾大青马比照顾老子娘还要上心,如果大青马生不出好马驹子,他就会伤心死。   “枣红马恢复的怎样了?”   “头上裂开的骨头已经长好了,肚子里面的内伤也好了,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   铁心源瞅瞅懒洋洋的枣红马道:“既然如此,它现在为什么还是这幅懒惰的样子?”   胡老三苦笑道:“您把它照顾的太好了,所以啊,这家伙就不愿意跑路了,您看看,这家伙下巴上全是肉,脖子上也是,马背下面抓一把抓不到肋骨,您要是再这么宠下去,它就真的废了。”   铁心源轻轻地挠着枣红马的下巴,枣红马就把脑袋扬的高高的,眯缝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很享受。   “既然这样,我就把枣红马交给你,慢慢的把它给训出来,我要它当我的坐骑。”   胡老三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您的坐骑就需要您自己来训练,枣红马从来都没有背过鞍鞯,更没有上过肚带和口嚼子,更重要的是它不明白缰绳发出的命令。每个骑士的习惯都不同,既然枣红马要跟随大王上战场,人马的配合就非常的重要,您还要培养您和枣红马之间的默契。这些事小的帮不上您的忙。”   铁心源拍着枣红马的脑袋道:“如此说来,需要我亲自来训练枣红马?”   胡老三笑道:“您也不能把自己的坐骑交给别人来训练,他是您的伙伴,要是多加一个人进来,是不合适的,更是骑士的大忌!”   铁心源长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亲自来训练枣红马,我们也需要一起成长。” 第一百零一章 天山上的经幡   野马的世界是戈壁,是草原,是空旷的天地,不是温暖干净的暖房。   这个道理铁心源是知道的,甚至比别人有着更深的认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铁心源自认自己已经吃了很多苦,他就下意识的想给和自己很像的枣红马一个舒适的环境。   这个想法很明显是错误的,差点将一匹绝世神驹给毁掉,一匹马如果不能奔跑,活着也就等于死了。   这个道理在铁心源牵着枣红马来到后山草原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冰天雪地里,别处的青草早就枯黄不说,还被厚厚的冰雪压在下面,牛羊想要吃点草,就必须用嘴巴拱开冰雪……   后山草原不必这样,因为是专门给战马留出来的冬季牧场,这里一层薄薄的冰雪,枯黄的牧草骄傲的从冰雪里顽强的钻来,被山风吹得沙沙作响。   枣红马来到这个广阔的天地之后,他没有选择奔跑,而是低下头贪婪的吃着干草。   奔跑对它来说遥远的像是另外一辈子的事情。   它自己不想奔跑,谁都没有办法,铁心源只好卸掉好不容易才给枣红马配上的鞍鞯和笼头,在枣红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就扛着鞍鞯回去了。   枣红马一直在低头吃草,似乎已经忘记了铁心源的存在。   铁心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陪枣红马,再说了,他也不愿意强迫枣红马,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铁心源还有朋友的话,那么,枣红马就是。   和人相处的越久,铁心源就更加喜欢铁狐狸和枣红马。   无论如何没这样能过的简单一些。   大雷音寺就矗立在冰湖边上,白雪覆盖了那座浓妆艳抹的寺庙,橙黄色的寺庙围墙是这个白色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扛着鞍鞯的铁心源路过大雷音寺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这个地方他仅仅来过一次,那一次就让他非常的伤心,这座寺庙是整个哈密最豪奢的地方。   鎏金的转经筒只要轻轻地扒拉一下,转经筒上挂着的铜铃就会发出类似六字真言的韵律,就连铁心源这种对宗教嗤之以鼻的人来说,听到真言都会愣一下,就别提那些本来就相信高天上有神灵的百姓。   大雷音寺里的苯教僧众都认识铁心源,不过,没有人过来招呼他,更没有人帮他扛着鞍鞯。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或者说,佛祖座下众生平等,一个哈密王和一头驴子没有区别。   低沉的诵经声,随着酥油灯冒出来的青烟,袅袅的在天山上徘徊。   寺庙是极为奢华美丽的,寺庙里的僧人虽然衣衫褴褛,却精神饱满。   仁宝上师正在组织僧侣辨经,他们一会儿猛烈的向对手发动语言攻势,一会儿又平和的和对手击掌,好像刚才那个一心想要把对手辨臭,辨死的是另外一个人。   偌大的一个寺庙里只有一个闲人,那就是撒迦活佛。   萨迦活佛见铁心源来了,那张嘴巴从一进来就喋喋不休,这让铁心源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很想用木棒或者别的东西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安静下来。   最终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给撒迦活佛空空的茶碗里添满了茶水道:“哈密国现在需要的是安定,而不是大兴土木,去岁的时候,哈密国库里的银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不论是天山城还是哈密城,亦或胡杨地,我们都倾尽了所有。您现在想要驱使百姓去修建寺庙我不认为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撒迦笑道:“老僧只想给那些百姓一口饭吃而已。”   铁心源强忍着怒火道:“这一年从回鹘过来的人已经精疲力竭了,如果在冬天里继续强行驱使,死伤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   “老僧记得去年秋日的时候大王还说回鹘人太多了。”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回鹘人野性难驯,过多的回鹘人只会给哈密国带来麻烦,我自然不希望回鹘人过多。现在不同了,如今,我哈密国内已经没有回鹘人了,有的只是哈密人。”   撒迦叹了口气道:“三年前,老僧初来清香谷的时候大王曾经说过,只要是哈密的土地,就会有我苯教的殿堂。”   铁心源点头道:“我从未忘记这句话,以后也不会忘记,为了哈密国的将来,我已经放缓了扩张的势头。如今正是固本培元的好时候,本王建议,活佛也停下自己的脚步,巩固我们现有的。”   撒迦有些悲伤地道:“三百年以来,我苯教只能行走在黑暗中,如今能见到光明,你叫我如何忍耐。佛祖说心静如水之下,万年也不过是一瞬,可惜老僧没有万年时光,大王也不能真正的万万岁,用最短的时间干最多的事情才是我们的追求。冬日里修建寺庙,定会死伤惨重,这个道理老僧如何会不知道,最重的活计由我苯教僧众来完成……”   铁心源猛地站起身,俯身看着撒迦道:“大雷音寺的修建,三百僧众死于非命。   他们本不应该死掉的,只要你稍微放缓修建的速度,稍微降低一点修建的难度,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红砂岩暗城我本来打算用十年时间来完成,你倒好,为了安置那具枯骨王座,竟然派了六百四十四名僧众不眠不休的劳作。   最后活着从暗城里面走出来的僧众有多少?不足两百人!   尉迟文将文书给我递上来的时候,我后悔的捶着胸口痛不欲生,死去的那些人都是我哈密难得的精英,明明可以帮我教化百姓,教育百姓,却死在无聊的佛像上,活佛,你觉得值不值?   佛祖说我们的身体是臭皮囊,可我不这样看,不论是苯教的僧众,还是回鹘人,现在都是我的子民,我不打算将他们当牲口使唤,你也不能!”   撒迦吃惊的道:“我们是你的子民?”   铁心源笑道:“哈密之地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你们又何能例外?”   撒迦嘿嘿笑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是汉家佛门出的一句揭语,没想到却被大王给推翻了。”   铁心源背着手在大厅上走了两步之后道:“你知道佛门最自大的地方是什么吗?”   撒迦双手合十道:“愿闻其详!”   铁心源冷笑道:“你们拜佛拜的以为自己是佛了,打着慈悲的幌子,却干着阎王的勾当。”   撒迦笑道:“如果老僧一意孤行呢?”   铁心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来到火炉边上做好,用指头轻轻地扣着桌子道:“你要是一意孤行,我自然还是会帮你,这毕竟是我们以前说好了的。   你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对我不离不弃,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弃你们。   只是,人情这东西就像是一块磨刀石,你要是总这样野蛮的在上面磨刀,我担心有一天磨刀石会断掉。   另外,活佛,你们真的那么着急吗?”   撒迦笑道:“自然没有那么着急,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哈密国已经要强大起来的时候,你将会如何面对我苯教。”   铁心源皱眉道:“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的想法,现在依旧还是,在我能看得到的未来,我好像也没有改变的必要。   倒是你们越发的急促了。   你今天来只想探探我的口风,这样的事情不用你们来探,我会直接表现出来。   哈密国刚刚崛起,这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阴谋诡计,即便是告诉你最坏的结果,也比骗你要好一万倍。   大雷音寺已经修建好了,红砂岩的暗城也已经修建好了,大雪山城上的天坛也已经修建好了,你苯教和我哈密国一样都将迎来一场巨大的变革。   不要多想,按照以前的方向前进没有错。”   撒迦叹息一声道:“经幡已经飘扬在天山上,天山上的玛尼堆已经有一万零八块石头,僧人们剃掉了头发,发誓要弘扬佛法,为此不惜接受世间最残酷的刑法。已经有六十二个年轻的弟子向青唐走去了,他们发誓要在有生之年修建六十二座寺庙,否则绝不回到哈密崇拜大雷音寺祖庭。”   铁心源咬着牙道:“青唐现在战火连天,勇猛的战士在青唐都活的猪狗不如,他们这是要去找死吗?”   “危机,危险中还有机会。我们的机会就来自于危险,没有危险的地方,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危险的。”   铁心源仿佛又有了和枣红马在一起的感觉……   虽然他们完全不同,一个认命,一个死活不认命。   这没有多大的关系,至少,对铁心源来说是一样——满世界就没有一个听话的!   从撒迦活佛刚开始提出冬天找人修建寺庙的时候,铁心源就在非常小心的应对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把所有的话都说的很死,最后甚至不惜威胁他。   谁知道最后还是中计了,人家没想着冬天施工,只要求铁心源能够照顾一下那六十二个脑子不对头的家伙。   或者说,希望铁心源能够背下修建六十二座寺庙的艰巨任务。   因为,不论是撒迦还是铁心源都清楚地知道,这群人能够活着回来十个就算是佛祖保佑了。 第一零二章 互换   如果有可能的话,铁心源一点都不喜欢和老家伙们打交道,因为他们不但有唾面自干的修养,还有利用自己老迈的身躯拉下脸装孙子的自觉,更有老谋深算的铺垫和计划。   除过这三样之外,他们还会利用自己在悠长生命历程中积累的经验不择手段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铁心源的身躯从未衰老过,所以,他的心依旧年轻,年轻人爆裂的性格和中年人该有的沉稳他一样都不缺。   即便是如此,在和老鬼们打交道的时候,他还是经常性的处于劣势。   往撒迦活佛嘴里塞东西的想法终究只是想法而已。   哈密如今就是一辆从高山上冲下来的战车,不论是军事,还是民生,都是在向前冲锋,包括宗教也是如此,撒迦想要搭乘哈密这列快车是有道理的。   如果不能在最初的时候趁着烈火燃烧的时候猛烈的向火堆里浇油,等到火焰熄灭的时候,再想形成燎原之火就非常的困难和缓慢了。   铁心源自然是喜欢看到军事,民生猛烈的发展,却不是很喜欢猛烈发展的宗教。   因此,国王和教宗之间的矛盾是天生的。   没有哪一个国王喜欢和别人共享自己的权力。   从大雷音寺出来的时候,有人正在敲钟,钟声悠扬,在山谷间回荡,不论是近处碧蓝的湖泊,还是远处的雪山,都沐浴在钟声里,显然,他们都被这一阵阵平和的钟声给欺骗了。   宗教的本质就是残酷,和钟声一样,听起来很美,实际上他在杀死或者在控制人们的思维。   他们很想把一群人变成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样板,在这种情况之下,统治一个人就等于统治了全部。   铁心源的脑袋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撒迦活佛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苦心经营的佛教文化对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相处了三年,他已经很明白铁心源的弱点所在,原本只有他母亲王柔花一个,现在多了一个赵婉,以后还会多一个或者几个孩子。   对于铁心源,撒迦活佛是绝望的,因此,他总是邀请王柔花来到大雷音寺来感受佛法的感召。   至于赵婉,正在怀孕期间,铁心源不允许她乱跑,等到孩子降生之后,撒迦认为赵婉也应该来寺庙。   铁心源对萨迦活佛的心思自然是一无所知,一身轻松的离开了大雷音寺,站在寺庙门口享受天山绝美的冬日风光。   枣红马在追杀一只长着硕大头角的盘羊,看架势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问过尉迟家的妇人才知道,原本好好吃草的枣红马不知怎么的就招惹了一群盘羊,被一只足足有一百五十斤重的老盘羊狠狠地在屁股上顶了一下……   这事铁心源不想管,他甚至在想着如何让更多的盘羊对枣红马的屁股感兴趣,这样一来,枣红马不想跑起来都不成,时间长了,说不定那个跑起来快逾闪电的马王又会回到人世间。   面对萨迦活佛,铁心源能用的招数不多,好在拖延还是能办到的,这是官府最大的本事,铁心源不可能不用。   西域风云变幻的厉害,城头的大王旗总是胡乱变换,今天苯教是一坨马粪,明天说不定就成了香饽饽。   当马粪看的时候不妨保持现状,当香饽饽的时候再大力发展,这是符合哈密现在状况的。   就像枣红马一样,你要他奔跑的时候他就是不跑,等自己的屁股被人家威胁之后,就会主动跑。   枣红马的性情依旧暴烈,不善奔跑的盘羊终究还是被它给追上了,看着它抬起前蹄重重的踩在盘羊的背上,铁心源就觉得今晚吃羊肉也不错。   报仇归来的枣红马懒洋洋的来到铁心源的身边,可能刚才剧烈的运动让它感到疲惫,就卧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等待胡老三给它送食物过来。   铁心源问妇人们要来了一块棉布,找了一根细绳子绑在枣红马的尾巴根上,正舒适的用马尾巴拍打着自己屁股的枣红马忽然觉得又有东西在骚扰自己的屁股,转过头依稀看见一个蓝色的影子。   刚刚被盘羊骚扰完,枣红马非常的敏感,猛地站起身,用力的上蹿下跳,那个蓝色的影子依旧没有被甩掉。   身为一匹马,枣红马在本能的驱使下,再一次开始奔跑,这一次,速度比追杀盘羊的时候还要快。   连接蓝布的不过是一根细细的线绳而已,当枣红马狂奔起来的时候,蓝布就像一个小型的降落伞完全张开,兜着风让枣红马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左转,右转,盘旋,昂嘶,跳跃,飞驰,当枣红马将速度提升到极限的时候,细细的线绳终于拉不住兜满风的蓝布从中间断开……   疲惫的枣红马四条腿抖动着来到铁心源的身边,这一次它非常的警觉,没有再躺下来,而是站在铁心源的身边警惕的瞅着面前的草原。   枣红马汗流浃背,刚才那一番剧烈的运动让它产生了大量的热,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来最后汇集到肚皮上,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以后每天都这样训练一次枣红马……”   铁心源一边帮着枣红马擦汗,一边对目瞪口呆的胡老三吩咐道。   胡老三找来枣红马裹肚子的厚棉衣,小心的给枣红马裹上,然后就斜着眼睛牵着枣红马离开了铁心源,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对枣红马说着什么。   铁心源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他不在乎,枣红马重新有机会当马王比什么都重要。   国王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就是当好一个一本正经的骗子。   政治家吗,骗人还叫事情吗?不骗才不正常。   站在狼穴的口子上,看着脚下那座繁华的城市,铁心源的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看了一会,觉得脚背很暖和,低头看时才发现铁狐狸不知什么卧在脚下,还是老习惯,喜欢趴在别人脚上睡觉。   不知不觉,铁狐狸已经渡过了自己的第十九个年头,一片黑色的毛从他的头顶一直延伸到尾巴尖。   撒迦不止一次的说过,铁狐狸就是一头灵兽,既然银狐的毛发开始变黑,那么,再过两年,这头白色的狐狸就会变成一头黑狐狸。   铁心源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铁狐狸和自己一样又重活了一次。   不论撒迦的话还是铁心源的想法都是极其不靠谱的,按照母亲王柔花的说法,祸害总是比别人长寿些。   让铁狐狸趴在自己的脖子上,铁心源立刻就多了一条温暖的围脖。   年关刚过,街市上稍微有些冷清,好多店铺的门虽然开着,店铺里的人却没有几个来做生意的。   大多数围在火炉边上喝茶闲谈。   日昌升绸缎庄的掌柜柳河抱着一杯热茶贪婪的喝完最后一口,把茶杯里的茶底子倒进炉子下面的热灰里,听到刺啦一声,看着一股白烟冒起,他才满意的放下手里的茶杯。   店铺里的生意冷清他不在乎,年关的时候已经把该做的生意全部做完了,现在生意冷清,自己和伙计们也能歇口气,人不是大牲口不能一年到头的忙碌。   对面的店铺里的胡姬已经冲着自己招手好几天了。   柳河知道那个婆娘想做自己的生意,瞟了一眼,不为所动。   伙计的眼神却亮的厉害,这家伙口袋里还有一百六十个红铜钱……   柳河一巴掌拍在伙计的脖子上用回鹘话骂道:“才发的工钱,好好地装在口袋里,少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伙计是个回鹘漂亮小伙子,被掌柜的拍了一巴掌之后,缩缩脖子道:“我就是看看。”   柳河骂道:“不争气的家伙,想我当年给人家当伙计的时候哪里有一百六十个红铜钱,就连铁钱都不见一个,白白的给掌柜的干了三年活才有工钱。你他娘的当了半年伙计就拿一百六十个钱……”   伙计嘟囔道:“这是官府规定的,三个月的时候您就该给我钱。”   柳河嘿嘿一笑道:“小子,在这里学了半年,你懂个屁啊,会量布还是会挑花色?还是会给人搭配颜色?师傅要教你的东西还多着呢,也就是哈密这里找不到机灵的伙计,要是有,你早被老子一脚踢跑了。”   伙计笑道:“宋人和汉人聪明些,大王却不许你们雇佣他们,你只能从我们回鹘人里面挑选。我就是村子里最聪明的小伙子,你不用我用谁?”   柳河有些失神,叹口气道:“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你们给塞进店铺里当伙计。那些会读书识字的汉家小伙子多好啊……”   说着话就朝对面的胡姬招招手,冻得半死的胡姬赶紧进来,僵硬的媚笑着想要靠近掌柜的。   柳河丢过来一件皮袄给胡姬,没好气的道:“先把身子暖和了,别没挣到钱,反倒搭上一条命。”   胡姬接过皮袄披在身上,抖抖索索的将手放在火炉上烘烤。   柳河来到哈密已经两年了,知道这些胡姬过的是什么日子,别看站在外面的时候光鲜亮丽,其实啊,饿肚子是家常便饭。   一群没人要的女人,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光跳舞唱歌是吃不饱肚子的。   回鹘伙计羡慕的看着掌柜的和胡姬说说笑笑的上了阁楼,吞咽了一口口水,摸摸怀里硬硬的铜钱,终于绝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只有多攒钱,才有机会在这座城里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掌柜的就是从身无分文干起来的,伙计觉得自己也应该能成。 第一零三章 阿丹的骄傲   清香城最珍贵的地方不是有一座美丽而坚固的城池,更不是有一个所有人口中都赞美的大王。   欧阳修认为,这个城池最大的魅力在于他有无数的可能,今天的乞丐会变成富翁,今天的胆小鬼会变成极为强悍的战事,今天还在街头依靠出卖皮肉过活的舞姬,明天有可能会变成光芒四射的舞蹈之王。   精灵儿的成功就给这个传说做了最好的注脚。   一曲舞倾人城,一展歌喉倾人国!   王大用在看了精灵儿的舞蹈,听了她的一首歌之后,做了这样的评价。   阿伊莎似乎陶醉在自己的舞蹈里,除了跳舞之外,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   虽然每日里只在汴京这座茶楼里跳一曲舞,十天才一展歌喉,即便这样,想要在汴京茶楼订一个座位,也需要排上很长时间的队。   清香城非常的安全,没有人强迫阿伊莎干什么,酷爱舞蹈的清香城贵人泽玛,甚至放下话来,不许任何人去打搅清香城的精灵儿。   有了泽玛的保护,阿丹的事情并不多,甚至说没有任何的用处,甚至还需要阿伊莎来养活。   重逢的喜悦很快就消散了,这是一个常理。   少年人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迅速,平淡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如同死一样可怕。   阿丹的刀法很好,他如今对付的正是一堆松木柈子,一柄斧头在他的手里如同一柄长刀,起落之间,小腿粗的松木柈子就裂成两半。   他已经劈了很久的柴火……   “阿丹,你如果不喜欢留在这里,不如快点去巴格达吧,那里更需要你。”   阿伊莎没有感觉到这句话有多么的伤人,初见时的感动渐渐褪去之后,她又成了那个骄傲的公主。   阿丹手里的斧头劈歪了,松木柈子被斧头击打的飞了起来,阿丹探手捉住松木柈子,重新放在木头桩子上,顺手劈成两半。   阿伊莎见阿丹不理睬自己,跺跺脚就上了楼。   正在劈柴的阿丹停了一会,然后继续劈柴,只是手上的力道大了很多,每一斧头下去,斧头都会深深地斩进木头桩子……   佝偻着后背的迪伊思看到了这一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天,阿丹不止一次的请求阿伊莎随自己回去,要她莫要忘记自己是一个公主,而非一个下贱的舞姬。   酒楼上掉下来如雨般的钱币,对一个舞姬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但是,对一个公主来说,每一枚钱币都代表着一次最深重的羞辱。   就是这句话惹怒了阿伊莎……   两个固执而又骄傲的人在一起,就注定了不会平安,天色刚刚亮的时候,阿丹背起自己的破旧的背包,提上自己已经没有宝石的长刀,披上自己已经有些破旧的披风,赤着脚走出自己的房门。   他的动作很轻,即便是很重也吵不醒此时正在沉睡的阿伊莎。   屋檐下的松木柈子很多,磊得整整齐齐,最上面一根柴火因为迪伊思的不小心弄得向外长出来一些,阿丹随手把这根柴火码整齐。   然后就拉开了大门。   拉开大门之后他有些愣住了,迪伊思披着一件老羊皮袄蜷缩在门外,黑色的头巾上满是霜花,似乎等了自己一夜。   “有一个人对我说过,最美的玫瑰都有些尖刺,这是留给采花人的考验。如果采花人能够忍受玫瑰尖刺带来的伤痛,最终还是能够得到玫瑰。如果因为尖刺伤了你,你就放手,你就会失去这朵最美丽的玫瑰。”   阿丹任由迪伊思粗糙的手在脸上游动,等到迪伊思安静下来之后阿丹才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放弃。”   迪伊思笑道:“这才是好孩子,进屋去吧,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抓饭,加了胡萝卜和葱头,羊肉焖的金黄,你一定会喜欢的。”   阿丹抱着迪伊思瘦弱的身躯笑道:“不用了,我只想去佣兵营地里找一些活计干干,整天劈柴,会被阿伊莎看不起的,雄鹰总是干鼹鼠的活计,难怪阿伊莎会不喜欢,我都开始讨厌我自己了。”   “我的孩子,哈密王是我们的敌人,你怎么能够为他效劳呢?”   “迪伊思,你不知道啊,我的老师穆辛总是说我不如他的另一个学生铁心源,阿伊莎也说我没有统治一个国家的能力和谋略。因此,我就想跟自己的这位学长学习一下,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过人之处。等到有一天我击败了我的学长,我会再来到阿伊莎的面前,亲口告诉她,她说错了,阿丹才是天神的宠儿。”   迪伊思非常的失望,她非常的希望阿丹能够留下来……   她认真的打量着器宇轩昂的阿丹,垫着脚尖才摸到了阿丹的鼻子,轻轻地触碰一下就算是亲吻了他。   然后从臃肿的老羊皮袄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牛皮靴子,放在一边,强行要阿丹坐在门槛上,用一块洁白的绸布用力的擦拭阿丹沾满尘土的脚底板。   最后用两块厚实的麻布裹住阿丹的双脚,给他穿上牛皮靴子。   这一次阿丹没有拒绝,他的旧靴子被阿伊莎给丢掉了,又不愿意穿阿伊莎买来的靴子,接受迪伊思的好意,这是阿丹自尊心所能接受的底线。   “佣兵也需要一双好脚板……”   阿丹披着还带着迪伊思体温的老羊皮袄走掉了,长刀插在背上,迪伊思拴在那柄长刀上的红色绸布,随着他颠簸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如同一团摇晃的火。   日上三竿的时候阿伊莎才睡醒,在迪伊思的服侍下洗漱过后来到了一楼的饭厅。   很奇怪,饭厅里今天空荡荡的,那个雄壮的如同狗熊一般的男人没有出现。   “阿丹去哪里了?还在生我的气?有和我生气的时间应该快点赶回巴格达去。”   阿伊莎坐在桌子前面,端起一碗温温的牛奶就着一点糕饼慢慢的吃饭。   “阿丹走了。”迪伊思给阿伊莎擦擦嘴角,这孩子只要喝牛奶总是弄得到处都是。   阿伊莎正在吃东西的嘴巴停止了活动,扭过头惊讶的看着迪伊思,她不认为阿丹会走。   “真的走了,天上还在落霜花的时候就走了。”   阿伊莎丢下手里的糕饼,匆匆的来到阿丹居住的房间推开门之后,再一次愣住了。   她给阿丹置办的那几套精神的汉家武士服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地上还有两双靴子……   “他没有穿靴子就走了?”   迪伊思连连点头道:“是啊。”   “他光着脚底板就走了?”   迪伊思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   “你为什么不拦住这个傻瓜?”   迪伊思连忙摇头道:“我拦不住!”   “他回巴格达了?”   “没有回,因为没钱,阿丹准备先当一阵子雇佣兵,去黑山剿灭最恐怖的一窝蜂马贼,赚到钱之后买双鞋子再回去。”   阿伊莎有些头晕,扶着门框无力地道:“他有鞋子!”   迪伊思瞅瞅阿伊莎铁青的面庞摇摇头道:“阿丹是一个高贵的王子,骄傲而勇猛,他怎么可能用自己心爱的女人给别人跳舞换来的钱买的靴子。这是一件比光着脚更让他难堪的事情。”   “蠢货!”回过气来的阿伊莎咆哮了起来。   转身就出了房门,提着裙子沿着街道向佣兵营狂奔。   迪伊思摇摇头就回到了饭厅,给自己装了满满一碗肉粥,快活的吃下去之后拍拍肚皮道:“早知道舍不得他,还舍得伤害他,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天快黑的时候,阿伊莎疲惫的走进院子,被迪伊思搀扶着躺在床上,嘴里依旧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光着脚去剿匪了,他真的光着脚去剿匪了。”   迪伊思用热毛巾擦拭着阿伊莎脸上的灰尘道:“追什么啊,一个大男子走路像风一样,我们怎么追的上他。”   阿伊莎猛地支起身体指着黑山的方向道:“他签署了最苛刻的佣兵文书,不是黑山的一窝蜂死掉,就是他死掉,那个该死的掮客还借给了他一张弓,三壶箭,两匹马……这个蠢货是一个人去剿匪的。”   迪伊思有些担心,不过,她还是硬着心肠道:“死了也好,这样就没人来烦你了。”   阿伊莎颓废的倒在床上,高耸的胸脯起伏的厉害,长久之后才小声的问迪伊思:“我跳舞真的错了?”   迪伊思笑道:“刚开始没错,我们需要一个身份来保护我们,达到目的之后就不必跳了。你沉迷跳舞之后不断地让那些肮脏的男人对着你的身躯流口水那才是错误。”   阿伊莎想了一会对迪伊思道:“那就不跳了,不管怎么说,阿丹还是比跳舞重要一些。”   迪伊思笑道:“我已经对和拉尔说了,你的腿很痛,无论如何也要休息半年时间。”   阿伊莎呆呆的道:“半年之后,我们也要回河中了,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应该已经达到目的了。”   迪伊思笑道:“你回去之后怎么办?听说你父亲要把你嫁给雄鹰山大典的胜出者。”   阿伊莎冷笑道:“让我光着脚丫子在他们的乐园里装扮天使?你知道他们看我的样子让我多么的恶心!” 第一零四章 男人啊,男人   黑山一窝蜂强盗狡猾至极。   他们就像幽灵一样在哈密的大地上流窜,没人见过他们的模样,甚至连他们的人数都不知道。   每次作案的时候都快捷的像风一样,大风过处人畜不留。   铁三百和拉赫曼寻找这群强盗已经一个月了,一窝蜂强盗的巢穴找到了六七个,每一次都功亏一篑,强盗提前离开了,最近的一次拉赫曼发现火坑里的灰都是热的,一窝蜂离开了最多一个时辰。   可就是这样,铁三百和拉赫曼带着武士搜寻了两天也没有找到这群强盗。   上报欧阳修之后,欧阳修认为这伙强盗有内应,官府继续搜寻意义不大。   只有找到内应之后,官府继续出动军队剿匪才有意义。   阿丹来到佣兵营地的时候,直接问洪老七要悬赏额度最高的任务。   洪老七自然就把排行第一的一窝蜂强盗的案子交给了他,既然官府已经暂时停止了追缴,如果佣兵们能够完成任务,五百两银子的奖赏还是有的。   洪老七以前见过阿丹,也见识过阿丹的身手,见阿丹似乎非常缺钱,为了增加阿丹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借给了他战马和弓箭。   黑山其实是一片丘陵地带的总称。   整片丘陵的颜色是黑色的,铁心源以为这里有煤,派人仔细查看之后才知道这里的黑色土壤和石头都是天生的,与煤炭无关。   铁心源总是觉得一个地方的土壤和石头颜色诡异,这片土地下面一定会有什么宝贝藏在下面,就禁止百姓向这一带开发。   因此,黑山一带只有牧人带着牛羊出没,很少有外人进入这里。   宝贝没有见着,强盗反而出来了,这让铁心源非常的恼火。   孟元直认为他可以带着两个儿子去黑山狩猎,被铁心源严词拒绝。   黑山虽然还有麻烦,还不到动用孟元直这个级数的哈密官员的时候。   冬日里的黑山荒草萋萋,哨子风从山顶掠过,半人高的茅草窸窸窣窣的作响,似乎每一个草坷垃后面都藏着一个蠢蠢欲动的强盗。   阿丹自然不会去关注那些荒草,在这样的天气里,藏身荒草并不能持久,荒草间满是白色的硬雪,那是白雪即将融成冰的状态,有些白,又有些青,最重要的是它们很硬,将一颗颗荒草冻结成一片。   这里的荒原和故乡的荒原相差不大,结冰的荒草从里面连狼这样的生物都不敢藏进去,何况是人。   牵着两匹马上了丘陵,山谷之间杂乱无章的微风变得凛冽起来,顺着皮袄的缝隙直接透过皮肉,不一会,阿丹就觉得全身冷得厉害。   天空晴朗朗的,白色的太阳就挂在天上,却带不来丝毫的温暖。   阿丹首先舍弃了那些迎风坡,在迎风坡上驻扎,即便是可以烤火,寒风一样会带走所有的热量。   所谓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事情不是开玩笑的,冻的受不了的阿丹很快就从丘陵上下来了,沿着一条干涸的小河道向黑山深处走去。   一个人在办大事情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时间长了之后就被会大事情推着我们前进。   到了最后大事情办不成纯属正常,办成了才是妖孽。   阿丹早就后悔了……   觉得自己一怒之下离开阿伊莎是一个很蠢的决定,要不然,自己现在正烤着火和阿伊莎说笑。   不过,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已经出来了,再回去就太难堪了,一想到阿伊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阿丹的脚步就更加坚定了几分。   乌鸦这种鸟满世界都有,当它站在一棵枯树上朝阿丹哇哇大叫的时候,阿丹熟练地取下弓箭,一箭就把那只乌鸦给射了下来。   这是一只极为肥硕的乌鸦,哈密之地这几年死掉的人很多,旷野里总有扑倒的尸体,仅仅是大患鬼魅碛里,就有十几万具尸体。   乌鸦肉不能吃,这东西专门吃腐肉,很脏。   当然,如果是在大患鬼魅碛里的时候,阿丹一定会把乌鸦烤着吃掉,尽管教义规定了乌鸦不在他妈的的食谱上,阿丹还是在大患鬼魅碛里吃掉了好几只乌鸦。   现在,背囊里还有食物,用不着忍着呕吐的欲望吃乌鸦肉。   他割开了乌鸦的肚子,发现这只乌鸦吃的很饱,就连食管里都塞满了肉糜。   他不想去追究这些肉糜到底是什么肉,他只想知道,这只乌鸦是从哪里吃的这样饱的。   冬日里的白日很短,阿丹走了不到十里地太阳就已经落山了,天空显现出一种颓废的青色,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逐渐变黑。   河道里尽是黑色的细沙,走起来很舒坦,然而,天要黑了,他即便再有心力,也只能选择就地宿营。   一个背风的小山坳很适合宿营。   地上的黑沙地非常的松软,他用借来的铲子很轻易的就在沙地上挖了一个大坑,这个坑是如此的巨大,甚至容得下他和两匹马。   西域的战马非常的温顺,还知道怎样能够避开冬日的寒风。   坑刚刚挖好,两匹马就顺着斜坡下了大坑,温顺的卧在阿丹铺好的干草上,任由阿丹在大坑口子蒙上一层油布。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阿丹才开始生火。   篝火燃烧起来之后,大坑里一会就暖和起来了。   水囊里的水已经结冰了,阿丹小心的把水囊埋在火堆边上,取出一块馕饼,一块干肉用树枝子穿了,发那个在火上烤。   烤食物的时候,他总觉得阿伊莎就坐在他的对面,隔着火堆看的不是很清楚。   气氛明明很诡异,他却不愿意破坏现在的温情,直到馕饼已经被烤糊,并且着火,他才苦笑一声,丢掉手里的馕饼,重新烤了一块。   两匹战马嚼着豆子,吃的香甜,阿丹吃完简单的晚饭之后,就从沙土里拉出水囊,给一个不大的铜盆倒了一些温水,伺候两匹马喝了水之后,这才一头倒在两匹马中间,看着头顶不断闪烁的寒星,再一次开始发傻。   重聚是欢喜的,不过,这是以分别为代价的。   “如果我是一个乞丐,阿伊莎说不定就不和我吵架了。”   阿丹对着星空说完这句话,就把老羊皮袄往上拉一拉,闭上眼睛,倾听着北风的呼啸睡着了。   铁心源还没睡,地牢里已经成了屠宰场……   一片云真的剥下来了一张人皮,就绷在铁栅栏上每日孜孜不倦的照顾着,生怕老鼠把他的艺术品给吃掉。   这是他的新玩具。   口供早就出来了,一片云仔细的问过八十遍,不可能有任何的出入。   长长的几十页口供,唯一重要的两个字就是穆辛,或者说是四个字——智慧之王。   另外,一个叫做阿伊莎的女人进入了铁心源的视线。   看完口供之后,铁心源就把口供给烧掉了,顺便把一片云的新玩具也给烧掉了。   尽管一片云在怒吼,在哭泣,在咒骂,在哀求,他还是无情的让武士们烧掉了达斡尔的人皮。   其余的三个刺客也疯掉了,铁心源不打算杀死他们三个人,而是准备将来送给穆辛。   穆辛想要杀自己,这是不可饶恕的,至于他是不是想要利用阿伊莎来达到什么目的,铁心源不关心,喀喇汗国以西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回到自己房间之前,铁心源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地牢里的气味非常的难闻,三个疯子或者四个疯子住的地方,不可能有什么好环境。   洗干净了身体之后,罪孽似乎也就没有了,铁心源换上最温柔地笑容来到赵婉的身边,帮她揉搓有些浮肿的双脚。   “孩子今天踢了我两脚,想要早点出来呢。”   “很有力气啊,一定是一个男孩子。”   “夫君,您说我会不会一次生两个啊?阿娘也说我的肚皮大的吓人。”   “要是能生两个好了,一个姓铁,一个姓赵多好啊。”   铁心源抬起头看着一脸温柔的赵婉笑道:“警告你一下,如果生了闺女出来,你要是敢给我闺女半点脸色看,小心我收拾你。”   赵婉撇撇嘴道:“张嬷嬷说我肚皮尖尖的一定是男胎,再说我一直都喜欢吃酸的,怎么可能是闺女?”   铁心源笑道:“我只是警告你一下,没别的意思,不论是儿子还是闺女,只要争气,哈密王位给谁都行,我可不像你爹爹那么小气。”   赵婉叹口气道:“我爹爹有他的难处,再说,我一个女儿家要皇位做什么,武则天的样子摆在前面,弄得母亲不是母亲,儿子不是儿子的,我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女儿家嫁一个好夫君,比当皇帝好的太多了,皇帝也不过是能指挥天下人,我只要能指挥动水珠儿就成了,不,还有那个该死的尉迟灼灼!”   和孕妇没办法讲道理,这时候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携儿子以令哈密王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眼前的状态来看,老婆儿子比这个捡来的哈密国重要一万倍。   “水珠儿你支使的还少了?那个可怜的丫头睡在门外边口水流的一尺长。至于尉迟灼灼,你最近的针线活很多啊?”   赵婉骄傲的仰起头道:“明天还有孩子的虎头披风没塞棉花呢。” 第一零五章 下湾镇   在国事上赵婉表现出来的态度无比的明确,除了哈密国之外她不支持任何势力,包括她的母国大宋。   在爱情上,赵婉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无比坚决的,除了铁心源之外她不接受任何意外的感情。   只有在尉迟灼灼的事情上,赵婉表现出来的感情近乎于无情,任何女人想要亲近自己的丈夫,她都会毫不留情的溺死在厕所里。   因为孩子在肚子里不消停,睡了一会就醒来的赵婉无聊的瞅着漆黑的房顶,想要努力睡着,没有好的睡眠,最终会连累到肚子里的宝宝。   可惜不论是数绵羊还是别的催眠方式都没有什么用处,赵婉瞅着自己肚皮上偶尔鼓起来的小包,无奈的笑了起来,自己的孩子现在还不愿意睡觉。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赵婉一夜要上好几次厕所,铁心源就不允许房间里黑乎乎的。   跳跃的烛光落在铁心源的脸上,赵婉就很想仔细的瞅瞅自己的丈夫。   铁心源的呼吸很是平稳,晚上睡下之后基本就不会再动弹,赵婉没怀孕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睡着,睡着两个人的身体就会纠缠在一起,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甚至会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和赵婉纠缠成那个样子的。   赵婉最喜欢铁心源长长的睫毛,即便是闭着眼睛睡觉,睫毛也长长的,弯弯的煞是好看,这让赵婉嫉妒了很久,她就没有这样的一对睫毛。   想到儿子将来会有这样的一对睫毛,赵婉就不太妒忌了,当然,铁心源笔直的鼻梁,优雅的唇线这些优点儿子也一定会继承的。   用指头轻轻地触碰一下铁心源红润的嘴唇,赵婉再摸摸自己的嘴唇,有些灰心。   男孩子就该长成夫君的模样才好,要是太像自己,就太柔媚了,算不得好。   赵婉忽然想起什么,偷偷地把手摸到不该摸的地方,还吃吃的偷笑,那里很是安静。   “大晚上的就发鲛,你肚子太大了,弄不成的。”   铁心源的声音忽然响起,赵婉触电一般的快速收回自己的手,把头埋进被子里。   铁心源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搀着赵婉的后背把她抱起来笑道:“这就要去小解了?不过啊,你这样唤醒我的方式比较别致,下回继续!”   赵婉任由丈夫给自己穿上软鞋,披上亵衣,还贴心的点燃旁边小房间里的蜡烛,才自己挣扎着下了床,事情到了现在,不小解也要小解了。   这些事本来应该是水珠儿该做的,铁心源做起这些事情没有半点心理阻碍,大宋的蠢货男人是不屑为之的,那群蠢货根本就不知道父子或者父女的感情是从现在就要努力培养的。   感情这东西很奇怪,你付出多少就会有多少的回报,虽然说这句话有点蠢,可是干这些事情而产生的甜蜜,让铁心源这个固执的人坚信这句话是对的。   “虎子很凉。”   赵婉揉搓着自己的屁股从小房子里走出来对丈夫抱怨。   “那就给虎子上包一个棉布套子,明天就弄。”   重新回到了床上,赵婉侧躺着缩在丈夫怀里,枕头被丈夫调整到了一个很舒适的位置上。   赵婉总觉得少点什么,就把铁心源的手捉过来放在自己胸脯上小声道:“张嬷嬷说这些天要多摸摸才好,要不然孩子以后会挨饿。”   铁心源笑眯眯的捉着赵婉雄壮的胸脯道:“你好好的睡,这事交给我来做,我孩子的饭碗够大,一定会有很多饭吃的,饿不着。”   这一回,赵婉很快就入睡了,毕竟外面梆子已经报时三更了。   阿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隔着暗红色的火堆,他看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一柄尖刺毫无预兆的从他手里弹了出去,一声凄厉的狼嚎响起,握着长刀的阿丹弹簧一般的越过受惊想要站起来的战马,跳上了深坑,长刀一挥,狼头就被他斩了下来,温热的血喷在沙地上,有些掉进火堆里腥气四溢。   给火堆里添加了柴火,阿丹借着火光仔细的检查了这匹被自己斩首的狼。   狼的毛发凌乱而稀疏。   还好,这是一头落单的孤狼,老狼,如果是狼群就可怕了。   这里已经没办法睡觉了,血腥气会引来更多的饿狼,说不定狼群也会来。   有一点阿丹很清楚,即便是隔着二十里地,只要风中有一丝丝的血腥气,狼群也能准确的找到血腥气传播的源头。   晨星亮晃晃的挂在东边,再有半个时辰,天色就该大亮了。   这里已经没办法停留了,阿丹给战马喂了一些草料,喝了一些水,然后给战马的肚皮绑上肚兜,收起油布,用沙土熄灭了火堆,然后就立刻摸着黑沿着蜿蜒的河道继续向黑山深处走去。   凌晨的冬日里最是寒冷,风吹着雪沫子扑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阿丹不由得裹紧皮袄,用一根绳子将它紧紧的包在自己身上,即便在这个时候,右手的长刀未曾有一刻离手。   找到一窝蜂,并且收服一窝蜂为己用,这就是阿丹此行的目的。   昔日里前呼后拥的王子没有一个随从,这让阿丹感到非常的不方便。   尽管清香城里有的是来自大食的商队,阿丹却不愿意征召这些人。   商人因利益而生,也会因利益而死,出卖这种事对商人来说非常的普通,他们就是干这事的人,这是老师的教诲,阿丹不敢忘记。   相比之下,一窝蜂就可靠地太多了,任何哈密国的敌人,阿丹都认为是自己天然的属下。   自然,前提是要这些人臣服在自己的武力之下。   天亮的时候,阿丹再一次找了一处高坡四处瞭望,他的身体隐藏在一片枯草里,除了头顶的一只兀鹫之外,没谁能看见自己。   四野渺无人迹,即便是最勤快的狼群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觅食。   头顶的兀鹫双翅一收,箭一般的向下俯冲,阿丹的眼神一凛,快速的翻身上马,催动战马向兀鹫俯冲的地方狂奔。   绕过七八座丘陵之后,阿丹就静静的停在一个小小的山谷口。   四具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散乱的倒在地上,一群兀鹫正在用力的啄食尸体,每一嘴下去,肉沫四溅,吃的极为艰难。   阿丹跳下战马,向兀鹫群走去,这些大胆的畜生,不但不避开,反而伸长了脖子,呼扇着翅膀恫吓阿丹。   最嚣张的一只兀鹫被长箭钉在地上,惨厉的鸣叫让别的兀鹫一哄而散。   它们并没有跑远,就蹲在不远处的枯树上守护着自己的食物,它们只希望阿丹这个强者不要把所有的肉都吃光。   尸体身上残留的衣衫全是回鹘人的装扮。   事实上回鹘人和喀喇汗国人除了信仰之外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个种族。   这四具尸体很明显不是被绑架勒索的哈密百姓,他们的武器就丢在一边,其中有一壶羽箭还完整的挂在边上的枯树上。   兀鹫只在乎肉食,地上散乱的丢着一地的银锭没人关心,只看装扮,就该知道这群喜欢在外野营的人都不应该是什么好东西。   哈密的回鹘人都有住处,哪怕是没人理睬的孤寡,都有官府给他们盖的土房子,寒冬里没人喜欢在外宿营,住在土房子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阿丹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四个人是自相残杀而死的,他四处寻找,没找到这群人的坐骑,在西域,没有坐骑而进入荒原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把银锭收拾好塞进皮口袋放在马背上,阿丹就决定继续寻找这四个人的战马,只要找到战马,就能找到这群人的巢穴所在,战马远比人淳朴。   战马很好找,翻过一个山梁之后,他就看到有六匹战马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吃干草。   收买战马很容易,以些温水,再加一点豆饼就能做到,这些东西还都是战马自己背上的东西。   战马吃饱了肚子之后被阿丹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把之后就自己开始走路。   很奇怪,这些战马并没有向黑山深处走,而是在向山外面走。   阿丹猛地醒悟过来,黑山根本就不是一个合适的过冬地方,这里不但寒冷,而且狼群肆虐的厉害,最重要的是这里并不是一片大到无边无际的地方。   官府之所以搜索黑山做了无用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一窝蜂这群人不在黑山里面。   阿丹骑在马背上,不时地驱赶一下那些停下脚步的战马,他不想继续在黑山里宿营了。   骑着马走路的速度很快,中午的时候阿丹就走出了黑山,沿着哈密河向下走了一个时辰,就看见一座静谧的山村坐落在向阳坡上,炊烟袅袅,说不出的安静祥和。   哈密官府选择的居住地很好,房子不但修在向阳坡上,山坡下就是缓缓流淌的哈密河。   山坡下是大片的已经犁过新土地,被水泡过,田地里结满了白色的寒冰,只有一些高出来的土坷垃暴露在阳光下。   进村子的时候,有一块石碑,石碑上的宋国字阿丹不认识,上面的大食文字他却是认得的。   下湾镇。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第一百零六章 不满足   哈密国是一个新兴的国家,好多的荒野自从有了人居住之后,也就有了名字。   第一个来到荒野的人有福了,因为按照哈密国的律法,第一个到达无人区的哈密人就有权力给这片荒野起名字。   下湾镇名字的由来就是这样。   其实这里没有河湾,只有一个山坡,叫这个名字明显的不符合地形特色。   既然第一个来到下湾镇的人起了这个名字,官府就郑重其事的将这三个字写在地图上,也记录在官府的皇册上。   六匹无人看管的战马走进下湾镇之后,短短的只有不到三十丈长的大路两边就冒出很多人出来。   他们让过战马,却把阿丹阻挡在镇子外面。   镇长的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阿丹看着这个镇长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从不奢求自己能够获得佣兵们毫无理由的信任,自从自己从黑山里出来的那一刻,阿丹相信,哈密官府也应该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窝蜂?”阿丹笑吟吟的问道。   年轻的镇长明显的惊慌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而是挥挥手,镇子里的居民就挥刀冲了出来。   无论如何杀人灭口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阿丹哈哈一笑,掉头就走,事情明朗化了,这时候再跟下湾镇的居民拼命,是愚蠢的。   “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杀了他!”   镇长第一个跳上战马向阿丹追杀了过去。   阿丹的马术很好,那个镇长的马术也似乎不错,只是箭术差点,好几支箭从背后射过来,阿丹听风声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任由那些羽箭从自己的身边飞过去,他甚至还有时间捉住一枝。   追兵稀稀疏疏的,镇子里的人吆喝的人多,真正追杀出来的人却没有几个。   这就是回鹘人的特性,被强盗马贼统治了百余年之后,他们只会用马贼的思维去行动。   镇子里不是没有聪明人,阿丹的出现表明,官府已经知道了下湾镇人充当马贼的这个事实。   这个时候,能否杀死阿丹还在两可之间,马上就要到来的官府才是他们真正的大敌。   一个个拖儿带女的,如果偷偷摸摸的当强盗能赚取银子和粮食不为外人所知,他们还能维持下去,一旦大难临头,他们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阿丹有两匹马,那些人只有一匹马,半个时辰之后,就连杀意最盛的镇长,都不得不放弃追杀阿丹。   他们转身回去,阿丹也转身回去,镇长埋伏在拐弯处的两个回鹘人,还没有来得及发动突袭,就被阿丹一箭一个射杀在原地。   镇长带着人手再一次追过来,阿丹就叹息一声,转身继续跑,这个时候,他已经放弃了要收服这些人为自己卖命的想法。   自己做的如此明显,这个镇长连收买的念头都没有,如此愚蠢的人,即便是当了自己的手下,将来也会被他活活的连累死。   即便只有一个人,阿丹也不想要一群蠢货当部下。   这一次追过来的人更少了。   阿丹见过太多的这样的人,遇到弱小的人,他们比谁都凶狠,遇到强大的人,他们比谁都卑微。   阿丹懒得跑远,停马在山坡下,等着那群人追过来。   握着长刀的阿丹英武过人,未了壮胆,镇长呼喝一声,就挺着长枪刺杀了过来。   长刀荡开了木枪,两匹马交错而过的时候,长刀厚厚的刀背就砍在镇长的腰肋处,镇长破麻袋一般的从马上掉下来,翻滚了两圈之后就躺在地上大声的呼救。   后面的回鹘人勒住战马,没有人前去解救镇长,而是一窝蜂的往回跑。   阿丹目送那些人都逃走之后,这才从马上跳下来,站在镇长的身边俯视着他道:“你们真的是一窝蜂?你们真的是那个让哈密官府无可奈何的一窝蜂?”   年轻的镇长哆嗦着道:“完了,全完了。”   阿丹皱着眉头再次问道:“你们干这事之前,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自知必死的镇长咬着牙道:“我们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干无数的活计,那些贵族们却能吃的像肥猪一样,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从他们的嘴里夺食?”   阿丹哑然失笑道:“这一点你还真的弄错了,我听说你们国王的母亲以及国王每天吃的东西比你们好不了多少。   你这样说就过分了。   而且,你们是逃难过来的流民,给你们粮食吃,这个国王已经无比的仁慈了,这样的国王你都不满意,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国王?   依我看,是你们的贼骨头在发痒吧?现在好了,你们把自己唯一的活路给毁掉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真的去当马贼?”   可能肋骨被打断了,镇长痛的面色发白,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嘴里却嚎叫道:“最好的回鹘人不种地,我们是战士,战士就该喝酒吃肉,而不是吃没有去皮的麦饭。”   阿丹不想和这个混蛋多说话,身为一个王子,他这个时候非常同情铁心源,一味地对自己的子民良善,却忘记了威吓,造就一批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奇怪。   他找来了镇长骑来的那匹马,不顾镇长的哀嚎将他捆起来丢在马背上。   对他来说,这一遭的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去拿着个家伙换钱去了。   山坡上的镇子里不断地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号,男人们则阴沉着脸把不多的东西搬上马背,或者装在大车里准备逃离下湾镇。   寒冷的冬日里,离开勉强能够遮身的房子要去人迹罕至的黑山,即便是最无知的人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阿丹骑在马上欣赏了一会慌乱的人群,然后就带着镇长离开了下湾镇。   仅仅和阿伊莎分开七天,他似乎觉得已经分开了一百年,这一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把阿伊莎带走,不论她愿意不愿意,男子汉作出决定之后,女人就该闭嘴。   按道理,阿丹在捉住一窝蜂的首领之后,应该立刻交给最近的白石县,让白石县的县令尽快处理这群已经沦为马贼的回鹘人,努力将事态压制在最小的范围里,然后再去清香城里的佣兵总会那里领取银子。   阿丹没有这样做,而是优哉游哉的带着镇长直奔清香城,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哈密国遭到的监视到底有多严重。   哈密国对下湾镇的回鹘人下手越早,就说明哈密国对自己的监控就越严重。   强盗对一个国家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是一个国家就会有强盗,这东西是人心黑暗的一个表征,想要一个国家里面全是听话的子民,这根本就不可能。   给铁心源制造一点无伤大雅的麻烦,阿丹觉得心情不错,为了看铁心源如何处置自己的子民,他还好心的帮助那个叫做胡达尔的镇长治疗了一下伤势,保证他在被交到佣兵手里的时候还是一个活人。   阿伊莎的舞蹈让哈密人过足了眼瘾,现在,哈密人该表演一些故事给阿伊莎看了。   在离开白石县的时候,阿丹出去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才回来,一言不发的带着自己的俘虏向清香城进发。   第二天的时候,路上的官兵明显的就多了起来,信使更是一群群得沿着道路狂奔。   走了三天,终于到了清香城,而清香城和他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   城池前面险峻的山谷两侧满是军兵,想要进入清香城,至少要经过三道关口。   有一窝蜂这个俘虏,阿丹进城很容易,当他在军兵钦佩的目光走进清香城的时候,就看到了笑眯眯的洪老七。   三天中吃喝拉撒全在马背上完成的胡达尔已经奄奄一息了。   洪老七顾不得这家伙身上的污秽,揪着他的头发看了一眼朝阿丹笑道:“确定是一窝蜂?”   阿丹点点头道:“老马引的路。”   洪老七笑道:“这就不会错了,人交给我,你去休憩吧,这是你的赏金。”   洪老七说这话就递过来一个小包裹,阿丹打开瞅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着两锭黄金。   “这是五十两金子,可以换白银六百两,多出来的是官府给的赏赐,这些天没事不要离开清香城,也不要闹事,白石县的县令,主簿,捕头被人一晚上杀了一个精光。现在是铁三百和拉赫曼在调查,如果没有结果,我们就可以接手了,这一次,赏金不会少于一万两。”   阿丹将包裹背在背上,对洪老七道:“我三天后会去找你。”   说完话就把借用的战马还给了洪老七,洪老七打开箭壶挑挑大拇指道:“就用了六支箭?好本事!”   阿丹淡淡的道:“狩猎用了三支!”   洪老七瞅着融入人群的阿丹,回头对另外一个佣兵道:“监视他,小心点!”   佣兵点点头,就沿着阿丹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阿丹没有忙着回到阿伊莎那里去,而是来到集市上,给阿伊莎挑选了一件精美的狐裘,还有一串绿宝石项链,路过卖麻糖的地方,给迪伊思买了很多的麻糖,人老了,没有几颗牙,却更加的喜爱吃糖了。 第一零七章 新问题   阿伊莎注意到阿丹是穿着鞋子进入院子的,因此,她恨恨的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迪伊思,转身就进小楼了。   迪伊思从阿丹手里接过麻糖的时候笑道:“阿伊莎没去跳舞,已经十天了。”   阿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迪伊思就很自然的追着阿伊莎上了小楼。   他从一窝蜂手里得到的银子很多,从白石县府库里得到的金子也很多,最后加上洪老七给的两锭黄金,堆在桌子上如同一座小山。   阿伊莎冷冷的瞅着这堆金银道:“你打算告诉我你很会赚钱?”   阿丹笑道:“你是我的公主,只应该成为财富的主人,而不应该成为财富的奴隶。”   “我喜欢跳舞!”   阿丹赶紧坐直了身体道:“你可以跳啊,你也知道,我是多么喜欢看你跳舞。”   “在这里给你一个人跳?”   “可以加上迪伊思……”   阿伊莎忽然笑道:“你怎么变聪明了?是乌鸦教会你说的这些话吗?”   阿丹嘿嘿一笑,又从背囊里取出一个风干的乌鸦道:“这是一只多嘴的乌鸦,被我一箭射死了,它安静的样子还是不错的。”   阿伊莎吃吃笑道:“你给了我这么多钱,按照汴京的规矩我应该陪你睡觉。”   阿丹的眼睛睁得很大,舔舔发干的嘴唇期盼的道:“可以吗?如果钱少,能不能先欠着,我以后弥补你十倍,百倍,千倍。”   阿伊莎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一脚踢翻了桌子上的金银,指着门外道:“滚出去劈柴,家里已经没有柴火了。”   阿丹遗憾的扶着门框道:“其实一万倍也成,只要是属于我的钱财你都可以拿走……”   “滚!”   阿丹懒洋洋的下了楼,找到了斧头和木头墩子又开始劈柴,依旧是那么熟练和轻松。   迪伊思嘴里嚼着麻糖,指着楼下劈柴火的阿丹对阿伊莎笑道:“多好的小伙子啊,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遇见这样的好小伙子。”   阿伊莎瞪了迪伊思一眼道:“你毒死了你的六任丈夫,阉割了你的第七任丈夫,六十岁的时候还偷偷地和年轻的小伙子偷情,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   迪伊思笑的嘎嘎的,吞咽下去一块麻糖道:“所以说我没碰见好的,如果有好的我干嘛要嫁七次?”   阿伊莎烦躁的一脚踢开散落在地上的金锭,却被金锭碰的脚丫子生疼,坐在地板上拍着地毯乱发脾气。   迪伊思捧着阿伊莎的脚,脱掉鞋子和厚厚的袜子,小心的吹着气道:“不生气,不生气。”   疼痛过后,阿伊莎恶狠狠地对迪伊思道:“给我一些毒药。”   迪伊思怜惜的抚摸着阿伊莎的脚丫子道:“想要毒死谁,让老迪伊思来,毒药脏,阿伊莎不碰那东西。”   “那就毒死那只臭乌鸦!”   迪伊思顺着阿伊莎指的方向看过去,连连摇头道:“多勤快的小伙子啊,正帮我们劈柴火呢,毒死了可惜,不如我们往街市的井水里丢一包毒药下去,那样毒死的人才多,一两个不好看。”   阿伊莎叹口气道:“毒死那些被奴役的可怜人很无趣,如果能毒死铁心源就好了。”   迪伊思拍着手笑道:“我的阿伊莎终于长大了,知道帮助你的父亲做事了。   穆辛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我的阿伊莎能够做到,你的父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阿拉穆特来的人都是死亡的使者,不收割到足够的生命,阿拉穆特山上的灵魂之火会慢慢熄灭的。   一个王,尤其是一个强大的王的灵魂,会让死亡火焰的光芒照耀全世界。”   阿伊莎笑道:“那就毒死铁心源!”   铁心源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就像是中毒一样,脑袋昏昏沉沉的,下湾镇发生的事情让他怒火万丈。   哈密土地上第一次出现了成建制叛逃的回鹘人,这让他无比的伤心。   这群人不但自己逃走了,还杀死了白石县多有的宋人官员和胥吏,他们连汉人捕快都没有放过。   一夜之间死了十一名官员,尸体就摆在狼穴的一间洞窟,就在铁心源的面前一字排开。   白石县的县令是一个老头,除了贪财一些,没有其余的坏毛病,而贪财这个毛病,在得到大笔的俸禄和奖赏之后,也变得不怎么明显了,至少,两月一次的盘账,他的账目既没有超出,也没有结余,算是一本非常公允的账簿。   拿多少钱,办多少的事情,就是这个叫做李大可的老牌县令的做事原则。   如此四平八稳的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一具尸体硬邦邦躺在那里面目都有些狰狞。   查看尸体的人是孟元直。   他仔细的欣赏完尸体之后淡淡的道:“是一个人干的事情,虽然他在一具尸体上换了武器斩了七八刀,可是力道和角度都很均匀。这世上没有七八个武力完全一样的高手。”   铁心源冷笑道:“一窝蜂被捉住了,还是活口,尉迟文审讯过了,一窝蜂中间没有人有能力一夜之间杀死县令和这么多的从吏。他们抢劫杀人的目的是为了更多的食物,至于造反还没有想过。”   不知不觉的铁心源已经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看问题了,造反才是最大的罪过!   孟元直冷笑道:“一群喂不熟的狼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任由他们死在荒山野岭也就是了,如果还不死,那就派人去清楚一下。我们现在有一个比一窝蜂更大的麻烦,杀死李县令的凶手很麻烦,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清除掉,否则,只要让他再动手几次,我们的官员就会人心惶惶。”   “你打算怎么做?”   孟元直眯缝着眼睛思考了一会道:“如果我是凶手,想要震慑留在哈密的宋国官员,莫过于杀死欧阳修!”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打算跟在欧阳先生身边?”   孟元直点点头道:“嘎嘎不足以保护欧阳先生,这件事还是我来做,我一会就换好捕快的衣衫去欧阳先生府邸。”   “铁三百和拉赫曼分别去王大用和彭礼两人的身边,这两人一个正在为我们拟定军制,一个正在主持上百万的回鹘人归化大计,不能出问题。”   孟元直点点头道:“不仅仅是他们,老夫建议,李巧,以及犬子也可以拉出去见识一下,至于几位铁先生,就必须回防皇宫,这时候,没有比王后产子再大的事情了。”   铁心源笑道:“我母亲那里有包子在不会有事,他虽然一根筋,就是这样的人谁想骗他,很难!”   “你呢?”   “我这些天住在狼穴里不打算出去……”   包子喜欢跟着王柔花,自从跟着王柔花以来,他就没有饿过肚子。   这一点很重要,对一个把吃看的比天还要大的人来说尤其重要。   王柔花的事情很多,却没有多少事务性的事情,她整天做的最多的就是接见那些从哈密各处来清香城觐见国王的哈密官员的内眷。   有时候还要去饭堂露面,吃一顿饭堂里面的饭食,看看这里的饭食能不能让城里的百姓吃饱。   随着时间慢慢的过,哈密国的粮食问题已经大大的缓解了,这样感谢那些不断往哈密国运送粮食的商人。   似乎全天下人都知道粮食能在哈密国卖一个好价钱,因此,每一天都有驼队将粮食从遥远的地方运送过来,最远的地方距离哈密足足有一两千里。   这样的距离运送粮食自然是亏本的,哈密的粮食还不可能与白银黄金等价。   可是,欧阳修很有办法,他颁布了一些法令,紧俏的货物例如,玛瑙,丝绸,茶叶,只有拿到官府的售卖额度批条才能购买到。   而拿到批条的前提条件就是看你向哈密运送了多少粮食,运送的粮食多了,可以购买紧俏货物的额度也就高。   清香城里的人多少都有几个钱,他们既然能从私人手里购买到高价粮食,自然就不会去吃官府的大锅饭。   尽管大食堂里的饭食是免费的,可是,大锅饭的味道根本就无法满足率先富起来的哈密人。   当胡商玉素甫的粮店开业之后,来饭堂吃饭的人立刻就少了三成。   最失落的不是别人,而是饭堂里掌勺的厨子,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办法用干饭和稀饭来骗那些穷困的胡姬来陪他睡觉了。   人数虽然少了,下拨的粮食依旧没有改变,以前只能让所有人吃个七八成饱饭的粮食,现在基本上能满足所有人。   没胆子贪墨粮食,厨子只能郁闷的看着那些来吃饭的人一边吃饭,一边咒骂他做出来的狗食。   这是好现象,哈密人吃过的饭盘里面渐渐有了一点剩饭,这和以前把饭盘吃的如同狗舔过一般干净有着天壤之别。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哈密的粮食危机正在慢慢的过去,虽然只是清香城一个地方,王柔花坚信,迟早,别的城池和地方也会和清香城一般无二的。   饭食依旧带有强烈的大锅饭特点,想要把大锅饭做的好吃,这是一门高深的手艺。   王柔花就有这样的本事,不过,她不打算改变什么,看着蹲在身边用巨大的盆子吃饭的包子,王柔花爱怜的将自己碗里的食物全部倒给了这个苦命的傻孩子…… 第一零八章 只有仇恨才是永恒的   王渐现在整日里围着赵婉转悠,已经拿出保卫皇帝的那一套了,他甚至通过大宋的密谍传给皇帝一份公文,要求皇帝派几个真正的高手过来。   铁心源不知道谁是大宋的密谍,赵婉知道,她想告诉铁心源,却被铁心源给拒绝了。   这是赵祯给闺女铺的一条退路,没必要知道。   铁心源不论多忙,总要陪着赵婉吃饭的。   现在吃一顿饭很麻烦,厨子做饭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太监死死的盯着,做饭的材料只能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王柔花的菜园子,另一个是王渐专门采买来的。   王柔花的菜园子里的东西自然是用新鲜的,至于采买来的东西都要在狼穴里面放一天,头一天率先享用到的不是铁心源和赵婉,而是王渐手下的五个小太监。   只有确定这五个小太监平安的过了一天之后,剩下的东西才会上铁心源和赵婉的餐桌。   就这,还是铁心源极力争取来的,赵祯吃的东西都是放了三天之后的东西,只要一想到赵祯的食物,铁心源就不寒而栗。   看着王渐戴着老花镜一粒,一粒捡米铁心源就觉得难过,还没上前劝阻,王渐就得意的晃晃手里的老花镜道:“好宝贝啊,老奴两年前眼睛就花了,没想到戴上这东西,眼前居然变得清明一片。大王,今年给官家的贡品,这东西绝对不能少,官家还耳聪目明的用不上,可是,庞籍,包拯这群人已经不成了,听说庞籍现在已经看不了小字的公文,还特意雇人重新将州府送来的公文抄成大字。有这东西,他们一定很喜欢。”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道:“小王子想要进大内,终究越不过这群老臣,能弥合一下关系就弥合一下,只要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小王子总有成为大宋皇帝的一天。”   铁心源摇摇头就走了,他其实很是想不明白,按道理说自己才因该是最着急上火的那个人,结果现在全变了,不但孟元直是这样,现在,连王渐都已经走火入魔了。   大宋的宗族观念强大的如同一座铁山,赵家的江山就该赵家人来继承,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即便是赵祯自己也没有权力把赵家的江山送给一个表面上姓赵,实际上姓铁的一个孩子,即便这孩子有赵家一半的血脉也不成。   母亲曾经和自己说过关于姓氏的事情,她认为,如果孩子能够继承大宋江山,姓猪她都不反对!   王渐通过张嬷嬷隐晦的向王柔花暗示过,对这个事情,她也是极有热情的。   欧阳修已经在房间里等了铁心源好一阵子,看不出有半点的急躁,自斟自饮的很有一股子闲云野鹤的味道。   见铁心源进来了,就笑道:“孟元直没必要总守在老夫身边,这会辱没了大将军。”   铁心源笑道:“我没有大将军的本事,如果有,我会亲自去您的身边当书童。”   欧阳修呵呵一笑,对这些话并不上心,敲着桌面道:“这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好事。”   铁心源重新给欧阳修斟满茶水道:“先生准备如何处理那些重新来到白石县哀求入籍的人?”   “首恶斩首示众,余者由官府看押游街示众,永为劳役,一生不得解脱,以为后来者戒!”   “清香城?”   “清香城不妥,会被这里的百姓撕成碎片,只能在回鹘人中宣扬,让每一个人看到他们的下场。原本老夫就准备找出一些不安分的人出来当样子,现在有了现成的,就不劳老夫费心。乱世总要用重典的。”   “因公而死的李大可那些人如何抚恤?”   欧阳修笑道:“恩出于上,老夫不便多说。不过,老夫相信大王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铁心源从桌子上的文书堆里翻出一份文书递给欧阳修道:“这是我昨日拟定的抚恤条例,先生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欧阳修取过文书道:“如果大王同意,下湾镇叛民老夫就按照方才说的去处置。”   铁心源笑道:“这是民政,相国已经拟定了章程,自然以相国的意见为先。”   欧阳修朝铁心源抱抱拳,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有些讪讪的道:“如果哈密将作监还有多余的老花镜,老夫想讨要三五件,有些老友患有眼疾,读书极为不便,而这些人一日不读书就生不如死。”   “极品药玉虽然难得,先生想要还是不难的,本王已经派人送到府上十件供先生当做伴手礼。一旦将作监彻底突破顶级药玉的技术难关之后,先生想要多少都有。”   欧阳修呵呵笑道:“如此,就多谢大王厚赐。”   送欧阳修出门,铁心源就看见了孟元直,这家伙穿着一身捕快的衣衫,正无聊的站在门外嗑炒熟的甜瓜子,见欧阳修出来了也不和铁心源打招呼,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总不让欧阳修离开他三尺之外。   “夫君,欧阳先生向您讨要东西了?”   欧阳修刚走,赵婉就挺着大肚皮出现在铁心源的书房里,她总喜欢躲在门外偷听,也不知道这习惯是从那里带来的。   “哎呀,没有特意偷听你们谈话,我肚子太大,张风骨要我一天多走动,不小心走到你书房外面听见了那么一两句,您说,欧阳先生既然张了口,以后还会不会再要要东西?火儿他们可是连药玉镜子都弄出来了,里面的人影清晰地有些吓人。”   铁心源苦笑道:“你夫君这个大王当得悲惨,人家帝王害怕臣子讨要东西,你夫君这个大王生怕别人不要。既然欧阳先生已经开口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是一个好现象啊。”   赵婉笑道:“哈密总有让他们东西的东西,现在是药玉眼镜,后来就是药玉镜子,再后来天知道还有什么,等到了最后,他们就会认为哈密是一片宝地,再也割舍不得,那时候,就该是我们的孩子出马的时候了。”   铁心源瞅着赵婉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打趣道:“我们这辈子的生活才开始,你就准备靠儿子生活了?”   赵婉仰面朝天学着奸臣的模样哈哈两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朝铁心源晃晃道:“你这个负心汉,一个人留在哈密风流快活,却忘了你在内地还有一位委屈的红颜知己。人家听说你这里已经打开了通往西域的商道,派人穿过瀚海来找你了!”   铁心源皱眉道:“红颜知己?谁啊?”   赵婉的脸色立刻变了,把脸贴在铁心源的脸上吐着热气恶狠狠地道:“你在大宋有很多的红颜知己吗?提醒你一声,专门做蜀锦的那位。”   铁心源一把夺过赵婉手里的信函怒道:“我有个屁的风流快活,就你一个老婆,如今还大着肚子,糖糖来信,为什么不早说。有关系也是你和她有关系,我家当初投进去的份子钱全是你在打理,那是你的生意伙伴,少往我身上扯。”   赵婉笑呵呵的道:“妾额初覆发,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呸呸,和你一起住在长干里的是我,不许你想糖糖,人家已经嫁人了,虽然夫君差了点,也是人家夫君不是?不准你打坏主意。”   铁心源一边看信一边无奈的道:“要打主意早就打了,轮不到你和我绕床弄青梅。人家现在可是蜀中第一绸缎商人,不一定能看得起我这个住在荒漠里的蛮夷。她想在哈密开店,特意问我的意见。”   赵婉皱眉道:“这做的也太明显了,她家的蜀锦不是顺着长江最后到了泉州出海赚大食人的银子,现在怎么又想走陆路了?这不合常理。”   “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大食人正在和狮子国的人打海战,已经打了两年,狮子国一带强盗多的就像牛毛出海的胡商越来越少,死掉的简直不计其数。蜀锦的出路没了,自然要重新想办法。”   赵婉把身子靠在铁心源的后背上点点头道:“是哦,我父皇一向不喜欢宋人穿绫罗锦缎,担心坏了风气,她们只能卖给喜欢穿丝绸的大食人和柏柏人。夫君啊,您说从陆地也能走到大食人和柏柏人的地界?”   铁心源收起信函笑道:“自然可以,你以为穆辛是哪里人?你以为我跟你说过的阿拉穆特在什么地方?”   提到穆辛,赵婉立刻就咬牙切齿的道:“这个该死的老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铁心源长吸一口气道:“这是老天给我机会亲手杀掉他,我每天都为这个老贼祈祷,希望他不要老死!”   赵婉见铁心源的心情变坏连忙道:“不说那个老贼了,你该如何回复糖糖?”   铁心源仰着头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井道:“大宋军马已经拿下了临洮,正在向河湟挺进,如果大宋军队能够经受得住没藏讹庞的考验,大宋和哈密就有了一小片接壤的地方。那时候糖糖的商队就能把蜀锦运来哈密,然后转手给胡商,最后抵达能抵达的任何地方。只是,没藏讹庞这一关不好过啊。” 第一零九章 注定的马屁精   国家出现叛逆这非常的正常,就像一颗枝繁叶茂的树上总会有一两片黄叶一般正常。   所以人们常说,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骏骑,小疵难免。   如果大度的来看这件事,一笑了之就好,放在赵祯的身上连让他知道的资格都没有,那些宰执们会在第一时间把黄叶给摘除。   铁心源比较讨厌黄叶,尤其是自家树上长的黄叶,更不喜欢青骢俊骑的身上有瑕疵。   偏偏枣红马的儿子就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原本刚刚长出来的一身红色毛发,非常的美丽,偏偏长着长着一部分的毛发就变了颜色。   “大王,如果这片白色的毛发能长在鼻梁上就好了,如果长在眉心简直就是宝马的标志。长在屁股上虽然难看了一些,并不碍观瞻,至少这匹小马已经有了宝马的架子。”   胡老三生怕铁心源迁怒,小心的在一边解释。   铁心源瞅着小马驹子屁股上的那片白色的毛,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手掌的样子。   “这是要拍马屁啊!”   苏轼在一边非常解风情的搭话道:“何谓拍马屁?”   铁心源叹了一口气道:“草原上的蛮子一般不夸奖主人的,而是喜欢拍着人家的马屁股奉承道:好马,好马,哪怕这是一头驴子。”   苏轼挑着大拇指道:“蛮子也会拐着弯的说奉承话,真是了不起。不过啊,这匹小马真的是好马!”   铁心源瞅了一眼这个现学现卖的家伙一眼,就重新用刷子给小马驹子梳毛。   “真的是一匹好马,不是奉承话,更不是拍马屁。”   苏轼有些发急。   铁心源停下手里的刷子道:“有什么要求就说,不要拐弯,你说奉承话更加的让我感到恶心。”   “清香城的街市里分出一个专门的瓦市子,大王知道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听说进驻瓦市子的杂耍,歌舞团很多,据说收上来不少的税,这是你的政绩,如果你能少去几趟瓦市子,我说不定早就升你的官了。”   苏轼笑道:“升不升官无所谓,明日里汴京楼有一场歌舞,下官想邀请大王您去看看。”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现在身娇肉贵的,你让我挤在一群色鬼中间对着舞娘流口水?”   苏轼连连摇头道:“不是这样的,都是一群高雅之士。”   “你让我挤在一群由高雅之士组成的色鬼群里对着舞娘流口水?”   “你能不能不说色鬼两个字?”   铁心源对苏轼的辩驳嗤之以鼻。   “舞娘的连裆裤是谁设计的?是你吧?舞娘的摆臀舞是谁最初提出来的?是王大用吧?是谁在舞娘跳肚皮舞的时候鬼叫连天的?是彭礼这个老不羞吧?是谁一晚上要了四个少女过夜?是黄延寿吧?还有脸说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不对,这句话是你拍黄延寿马屁的时候说的吧?”   苏轼黑着脸道:“是真名士自风流!”   “呸!我怎么没听说欧阳先生也去那种地方?”   “你知道什么啊,我家先生蓄养了一个歌舞班子,只会在府里……”   苏轼猛地反应过来,连忙住口。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没一个好的,你也不看看人家王渐,同样……不对,王渐他娘的就是一个宦官!”   苏轼见铁心源有些生气,知道邀请铁心源一起去楼子里基本上没戏,拱手施礼之后转身就走。   精灵儿好不容易出来跳舞,条件就是邀请哈密的大王一起看,如今铁心源不愿意去,他觉得有些愧对美人。   “等会!”   铁心源忽然叫住了苏轼。   苏轼没好气的道:“你不去也就算了,不能再埋汰我。”   铁心源不理睬苏轼的抱怨追问道:“你说,明天晚上清香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去?”   “相国照例是不去的。”   “那好吧,我去!”   听到这句话,苏轼的精神一振,连忙道:“你真的去?”   铁心源哼了一声道:“哈密有一群色鬼官员,再多一个色鬼大王也不算太丢人。”   苏轼嘿嘿笑道:“与民同乐,君臣同乐,这是一桩佳话,我这就去安排。”   苏轼一阵风般的离开了,铁心源叹息一声就继续给小马刷毛,刷了两下就把刷子丢给胡老三,自己背着手回到了狼穴。   西域的寒风不但冻结了大地,哈密的政务也似乎被寒风给冻结了。   除了管理商贾的市舶司,负责分发粮食给食堂的府库司,就连哈密河运司也因为河面结冻停止了运转。   这样一来哈密的官员们就愉快了,早早地做好开春的农垦计划,和兴建计划,做好人口黄册,清点完各处的官府库藏,他们就能偷懒到开春,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可以纵情声色,可以声色犬马。   身为宋人,如果不在青楼留下一点好的或者臭的名声枉为大宋东京汴梁人。   就这段时间,苏轼的诗兴大发,一首新创的《天山雪》,让无数来哈密的大宋官员潸然泪下。   不仅仅是他,就连欧阳修也在闲暇时刻,收集了很多龟兹乐谱,还亲自为这些乐谱添上词。   如今,只要走到街上,是人不是人的家伙都能哼两句——雪横风狂三月暮,破门掩黄沙……   说句良心话啊,什么时候让这位老倌住过破屋子?   清香城里居住条件最好的就是相国府,大厅里甚至有温泉流过,整个房间里温暖如春,装在盘子里的蒜苗子都长得一尺多高,如何会冷,又哪来的黄沙让破门阻挡?   不仅仅是欧阳修和苏轼,就连王大用,彭礼,黄延寿这些家伙也想给哈密国的文化事业出力,一天到晚正事不干,整天搜索枯肠的作诗,作词,作曲,作画,尉迟雷几乎处在一个癫狂的状态,只要喝醉酒就会趴在栏杆上怒吼——盛唐盛世重现西域!   赵婉从铁心源的身边路过两次了。   每一次都偷偷地看看黑着脸的丈夫,不想惹麻烦就躲得远远地,实在是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就第三次恰好从铁心源的身边路过。   “夫君在观看天下大势,还是在谋算人国?”   铁心源哼了一声道:“我在想怎么才能把那个叫做精灵儿的舞姬弄上床,正束手无策,要不,你帮我谋算一下?”   赵婉把脑袋搁在铁心源的胸前怜悯的探手摸摸他的脸道:“可怜的,用不着去找那个胡姬,只要你给个眼色,你的那个文书就会立刻洗的白白的躺在床上等你。不用费劲想胡姬。”   铁心源冷笑一声道:“你等着,我明天就去汴京楼,你以为我没本事把一个胡姬弄上床?”   赵婉吃吃地笑道:“看不出我夫君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要不要我让出房间给你们幽会?”   太气人了,大肚子婆娘打不得,铁心源只好颓废的坐在桌子边上倒了一碗茶水熄火。   “真生气了?”   “哈密国的官员守则里面其中有一条说的很清楚,国朝重臣不得同时出现在一个非官方的饮宴席面上,现在看来,没人把这一个条令当回事。”   赵婉皱眉道:“这样的条令大宋也有,平章事,参知政事,枢密使,三司使,不得出席私人饮宴,他们遵守的还好,没听说有一大群重臣去青楼的。”   铁心源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哈密就有,还专门派苏轼来邀请我一起去。不是不让他们寻欢作乐,是担心让人家给一锅端掉,这个条例就是这么来的。”   赵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缓缓地道:“这是他们没有身为重臣的自觉的表现,如果他们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很重要,就不会这样胡作非为了。   妾身以为,只要杀掉那个叫做精灵儿的舞姬,就没有这样的一场宴会了。   在东京的时候,如果两个重臣因为一个女人起了纠纷,我父皇就是这么干的。   夫君留给妾身的蘑菇粉妾身还没有对人用过!”   铁心源瞅了赵婉一眼叹口气道:“这事,你父皇做没有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做。帝王手段是一个成熟的帝王才能用的方法,对我来说,笼络住这群人的心让他们为哈密干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我现在需要拍他们的马屁。”   赵婉没心没肺地笑道:“怪不得枣红马儿子的屁股上会有一个巴掌印子,这是上天在警告您呢,要您千万莫要忘记拍马屁这回事。”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就是靠拍你父皇的马屁起家的,看家的本事不能丢。明日我亲自去看看那个精灵儿到底有多妖媚,能把本王的大臣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赵婉点头道:“王渐也去……”   铁心源握着赵婉的手道:“还用不着出动大伴,你这里更重要,我铁心源从出生就开始玩毒药,我不信有我看不出来的鬼蜮伎俩。如果明日平安无事也就罢了,如果……”   赵婉叹口气道:“大王没有那么好当,百姓是您的臂助,同时也是您的软肋。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您必须要面对的,捏紧了会有人反叛,捏松了又会有人图谋不轨,这中间有一个度,必须要您自己把握,把握好了就是一代圣君,把握不好就是暴君,亡国之君,难为您了。” 第一一零章 造孽的裙子   铁心源是一个异类。   在大宋的士大夫中间他绝对是一个异类。   因此才不容于东京。   包拯对铁心源的评价不太好,他认为铁心源是大宋这个巨大的羊群里面混进来的一匹狼,需要好好的驯化之后当做牧羊犬来用。   夏悚对铁心源的评价也不太好,他认为铁心源是一个有成为大奸大恶之徒资质的坏坯子,成长起来之前还可以亵玩,但是,一定要在他成长起来德最后时刻掐死他。   至于庞籍则很简单的认为,铁心源不适合入仕,用之可也,不能居于高位。   而赵祯是喜欢铁心源的,他一辈子过的没一点意思,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异类,就想看看这个异类到底能折腾出点什么动静来,所以就玩命的磨勘这个异类。   异类就是异类,玩着玩着他就跑的不见了,还偷走了他最心爱的女儿。   不得不说,铁心源放荡不羁的少年时光过得非常失败。   有时候铁心源也在想,如果自己当初能更加的老练一点,能更加的卑躬屈膝一点,说不定生活就会平静很多。   这个念头只在脑袋里停留了一秒钟就被他给赶出去了,自己少年时光已经过得很憋屈了,要是再憋屈一点,还不如去死。   欧阳修也从来没有认为铁心源是一个好人,包括苏轼也是这样的看法。   只是因为铁心源在哈密建立了一个对大宋来说非常有用的国度,这才强忍着各种心理上的不适来哈密做官。   铁心源自己也清楚,想要笼络这群士大夫的心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就不要这些人的心,只要他们那具能干活的身体。   哈密最后的官员还是要自己来培养的,等尉迟文,嘎嘎,孟虎以及正在读书的那些西域少年成长起来之后,大宋官员就可以逐步退出哈密的舞台了。   可以预见的是,十余年之后的哈密,大宋来的官员只能成为低级官员,想要跟现在一样个个身居高位,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人心这东西铁心源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弄清楚。   和铁心源一样,阿丹也是暴怒如狂。   尤其是看了苏轼给阿伊莎送来的衣服之后,更是火冒三丈,如果不是迪伊思紧紧的抱住他,他就会用刀子把前来送衣服的苏轼剁成肉酱。   大宋有一种裙子叫做七间破。   这种裙子的来历诡异,听说唐高宗后期,世风渐趋奢靡,特别是女服,花样日日翻新,崇尚靡丽,风气豪纵,女裙至少得用六幅布,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   华丽的则要七幅到八幅。惹得男士们很是不满,觉得这些女人真是太过分了,一条裙子费时费布,下摆拖那么长那么宽,拖在地上很容易弄烂。   于是,皇帝亲自下诏,提倡节俭,武后立刻带头响应,特地着七破间裙以示人。   破是指褶皱,褶皱越多越费布。皇后的裙子一般是十三个褶,武后为了表示支持高宗还淳返朴的提议,便自己带头只穿七个褶的裙子。   到了大宋之后,爱美的东京舞姬们就做了大胆的改良,她们真的将七间破的裙子变成了破裙子。   整条裙子由七片独立的材料组成,而不是七个褶皱,更过分的是他们还把这种裙子给裁剪掉了一半还多,按照铁心源的看法,这根本就是一件分成七片的超短裙。   天啊,一旦舞姬站在桌子上跳胡旋……要知道大宋妇人是没有短裤的,只有一条白布……   这在东京,穿这样的裙子跳舞,舞姬们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反而会夸赞送裙子的人眼光独到,看中她的长腿。   胡姬们自然也是不在意的,能有机会穿这样漂亮的,镶满亮晶晶宝石的裙子求之不得。   放在阿伊莎这里事情就大了。   要知道她的教义不准许她们露出除眼睛之外的任何皮肤。   阿伊莎在汴京楼跳舞已经是极为过分的事情,如果穿这样的一条裙子,莫说阿丹不能原谅她,就连远在雄鹰山的那些人也不会原谅她。   阿丹看着阿伊莎道:“我们走吧,再不走,我担心有一天我会亲手杀死你,再杀死我自己。”   阿丹的眼睛红的像炭火。   迪伊思叹口气道:“离开吧,清香城容不下天神的信徒,我们的计划失败了,身为你的教养嬷嬷,我同样不允许你穿着这样的衣衫去跳舞。”   “哈密王会来啊!”   阿伊莎良久之后才把目光从这件令她吃惊的裙子上收回来。   阿丹讥讽道:“女奴都不愿意干的事情你打算去干?”   阿伊莎摇头道:“自然不会!”   阿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连忙道:“我们现在就走吧,要是到了天黑我们就走不掉了。”   迪伊思摇摇头道:“现在已经走不掉了,冬天的时候,清香城每天只开两个时辰的城门。现在已经关闭城门了。”   阿丹笑道:“我背着阿伊莎离开就是了,他们的城墙只是一个陡坡。”   阿伊莎摇头道:“走不掉的。”   阿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理想化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能拒绝吗?”   阿伊莎摇头道:“哈密王不来还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哈密王要来就由不得我们了。”   阿丹瞅瞅阿伊莎,再看看一脸死灰色的迪伊思,转身就出了房门。   阿伊莎连忙追上去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阿丹头都不回的摆摆手道:“我去想办法!”   阿伊莎没有阻拦阿丹,回到屋子里对迪伊思道:“我跳,按照教义,我有复仇的权力,只要事后杀光他们也就是了,我们能做到。”   迪伊思摇头道:“如果您是在为我这条老命担忧的话,就大可不必,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看你受辱。想来,阿丹也是一样。”   阿伊莎咬咬牙道:“那就不穿这件裙子,还是穿我以前的舞衣,这样只会被怪罪,不会被杀头。如果您的毒药猛烈一些,我们至少能做到同归于尽。”   迪伊思摇头道:“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杀掉哈密王也只是我们一时兴起,是我们自作自受,把自己弄到了这个没有多少回旋余地的困境里。一切都想的太理所当然了。您的美貌没有人能够拒绝,更没有人愿意放弃,哈密王还非常的年轻,遇到您这样的美人儿,他绝对没有放过的可能。”   左右都不对,让阿伊莎彻底的陷入了绝望之中,昨天通知汴京楼自己要登台跳舞的时候,阿伊莎还满脑子都是毒死哈密王和哈密群臣的幻境里,没想到人家仅仅送来一条裙子,就把自己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阿伊莎是一个极有决断的女人,趁着迪伊思愣神的功夫,推开窗户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反应过来的迪伊思惨叫一声,就趴在窗户上看楼下,只见阿伊莎爬伏在地上努力的抬起身体,指着自己的小腿道:“我的腿断了,跳不成舞了,迪伊思你应该去给我请最好的医生来。”   迪伊思连滚带爬的下了楼,抱着疼痛的满脸汗水的阿伊莎嚎啕大哭,哭了一下子就立刻止住哭泣,将阿伊莎抱上楼,安置在床上,然后就跌跌撞撞的去找汴京楼的主事,要他们去找医生。   苏轼带着张风骨来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阿伊莎染血的裙摆就叹息一声,温柔地对阿伊莎道:“你这么兴奋做什么,大王一向不喜欢看舞蹈,他来不来其实不重要,现在,他来了,你却没办法献舞,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阿伊莎噙着眼泪道:“我只是想把燕旋跳的更好一点,没想到桌子翻了……”   张风骨给阿伊莎接上骨头,绑上夹板道:“一年都不要再跳舞了,以后还能不能跳舞,要看骨头的愈合情况,这一次出事的是胫骨,没有完全断裂,如果你再不小心,就会完全断裂的,以后只会成为一个瘸子。”   苏轼安慰了阿伊莎一番之后,看了一眼那条漂亮的裙子叹息一声,就怏怏不乐的跟着张风骨离开了。   阿伊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事情终于解决了,阿丹去哪里了,迪伊思,不要告诉阿丹是我自己跳楼的,就说是我不小心摔倒了。”   迪伊思流着泪道:“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堂堂的公主,竟然要靠自残来躲避灾难。”   阿伊莎笑道:“这个亏吃的不冤枉,是我们没有想清楚所有的事情,就像那句汉话说的一样,自作自受。”   解决事情的办法往往是最简单粗暴的。而且,越是简单粗暴就越是有效果。   阿丹和阿伊莎想的一样,只要弄点事情出来让阿伊莎跳不成舞蹈也就是了。   他选择的第一个办法就是烧掉汴京楼。   当他背着一些灯油来到汴京楼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被哈密的军队团团围住了,一群群的大宋官员正络绎不绝的走进汴京楼,那里热闹的如同一个集市。   这种场面自然没办法烧掉汴京楼,阿丹转身就走,这些天他看了很久,哈密国所有的政令都是出自国相府,如果烧掉国相府和烧掉汴京楼有同样的效果。   既然官员都去了汴京楼,那么,国相府里应该没有什么人了。 第一一一章 倒霉的阿丹   放火其实很简单,只要两个步奏就能完成——泼油——点火。   一丈高的围墙根本就拦不住阿丹,他助跑了几步,借助冲力就踩着墙壁窜上了高墙,他甚至没有在墙头瞅一下周围的环境,就跳了下去。   一个正在喂马的马夫甚至都没有发现攀到墙头上的阿丹,只是听见阿丹落地的声音才转头看过来。   阿丹的一只手已经抓在他的脖子上,手上稍微一用力,就拗断了马夫的脖子。   阿丹瞅了一眼马棚,摇摇头继续向前走,烧毁一个马棚怎么可能阻挠的了哈密王去观赏歌舞。   烧死哈密的相国这才有这个可能。   后宅里有女子欢笑的声音,阿丹就让过了后宅,他是王子,知道大户人家里,只有主人不在的时候仆婢们才会这样放肆。   相国府被修缮的很华丽,假山,池塘,流水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一道热泉从花园里缓缓流淌而过,升腾起来的雾气将这片花园营造的如同仙境。   这很方便阿丹在花园里穿行。   后宅过去之后就该是主人居住的地方,这里的房屋也修建的格外高大。   这是一间灰白相间的木质建筑,不论是飞檐,还是门楣梁柱,斗拱,都充满了简约美。   看到这样的建筑,阿丹笑的很开心,因为这种镂空方式建造的漂亮房子,就像一个搭建好的木柴堆,非常的好烧。   阿丹背来的灯油不算多,来的时候有些匆忙,没时间收集更多的燃料。   为了将燃料的作用发挥到最大,阿丹决定先从斗拱这个位置开始烧,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全是木头,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先把一个建筑群里最美的地方烧毁掉,损失也应该是最大的。   相国府里的人很少,这让阿丹有足够的空闲爬上门楣,骑在梁柱头子上给斗拱泼油。   泼着,泼着,他发现斗拱下面站着一个人正仰望着他,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更没有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   斗拱下面的那个人见阿丹想要跳下来,就用磕磕巴巴的西域话道:“慢慢来,不着急。”   阿丹不想出意外,把装油的木桶搁在梁柱上然后就跳下来,走到那个捕快的身边道:“你刚才没有喊叫,为了报答你,我只需要打昏你,不会杀你,等我走了你也就安全了。”   捕快摇头道:“不可能,你哪都去不了只能去狼穴的水牢里度过余生。”   阿丹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捕快靠近,他有些担心这个家伙跑掉。   捕快没有跑,而是笑吟吟的站在那里等阿丹过来。   “你不是捕快!”   走的近了一些阿丹还是发现面前的这个家伙好像不是捕快。   不论是哪一国的捕快身上总会有一些猥琐的模样,这个家伙身上一丝都没有,背着手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大山。   孟元直笑道:“我自然不是捕快,为了等你出现,我已经当了二十三天的捕快了,过了今天,就可以不委屈自己,不用看欧阳老头的那张臭脸了。”   阿丹笑道:“你确定能打得过我?”   孟元直认真的道:“这世上我打不过的人很少,你应该不属于那一类,小子,束手就擒吧,这样会少吃一点苦头。”   阿丹的瞳孔收缩一下,一柄短刃就从他的肋下激射而出直奔孟元直的咽喉。   孟元直的头稍微一偏,短刀就射空了,他的身体也动了起来,直扑阿丹,他比阿丹更担心有人会逃跑……   铁心源今天穿的很漂亮,金冠,蓝袍,玉带,再加上一张精致的脸蛋,坐在人群里笑吟吟的接受别人拜见,天生的领袖模样。   桌上的果品他是不动的,同时,汴京楼送上来的酒水也被尉迟文无声无息的给替换掉了。   中间的台子上,正有一个壮汉在翻筋斗,他的脚上点着两团火,整个人翻转的如同风火轮子一般,已经翻了百十个筋斗了,也不见从三尺见方的桌子上掉下来。   当壮汉汗津津的稳稳地站在桌子上朝四周的客人抚胸施礼的时候,铁心源失望的让尉迟文朝台子上丢了一枚金币,然后就问旁边的苏轼:“你说的绝世舞蹈呢?不会就是这个翻跟头的汉子吧?”   苏轼有些尴尬的道:“舞姬听说您要来,私下里练习舞蹈的时候摔断了腿!”   铁心源嘿嘿笑道:“吾心大慰,这么说今晚看不到什么有趣的舞蹈了?”   苏轼咬着牙道:“平沙落雁还是可以一观的,另外阳关三叠也不错。”   铁心源笑道:“不错啊,一个抒发隐士的高洁情怀,一个送友人痛苦的出西域,如果再来一首渔舟唱晚就齐活了,苏轼,你的意思是你们这群人都是隐士,或者都是被发配的犯官?”   苏轼低声道:“您不能把古琴曲和人联系起来,这是大罪过。”   铁心源惊讶的看了苏轼一眼道:“不错啊,还知道有因言罪人这回事,那你以后能不能多干一点让我看起来舒服的事情,不要老让我有抽你一顿的想法?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的事情,估计别的帝王也不会喜欢,你迟早要在别人手下混饭吃呢,大嘴巴的毛病改改啊。   不要到处说我哈密国的人都是一群马贼,一个个都没有多少心肝,更不要把我们的筹粮活动写成诗歌送回大宋,让你的那些朋友总以为你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你一手搂着乳房硕大的舞姬,一边发千古之幽思,诉说西域百姓的苦难这不合适。”   苏轼努力的摇摇头道:“不成,看歌舞的时候我写盛世,看你筹粮,我只好写苦难,你总不能不承认你弄来的每一粒粮食上都沾着别人血这个事实吧?”   “可是我也养活了一百多万人……”   苏轼低声道:“这一百多万人是吃着另外百十万人的尸骨才活下来的,你让我怎么写?   你的大军兵排骑步,持矛张弩,铁甲金戈,凝目虎威藏,迎风鬓发动,何人看之不惊?望旗而逃遁者不知凡几。   你的骑兵马任车乘,缚尾剪鬃,银鞍铜蹬扬蹄自生威,驱懦民如驱牛马,虎入羊群嗜杀无度,血流漂杵乃为常事。   哈密一国立,西域百族亡。   如今,哈密犹在养精蓄锐之中,一旦你的国势养成,军卒大成之日,以我知你,哈密一地定不能让你心满意足,驱百万虎狼之师横扫西域指日可待。”   铁心源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为我哈密鼓与呼?马踏燕然,伉批捣虚让胡酋不敢南望,难道不是大宋士大夫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不一样,不一样,保家卫国披荆斩棘者乃国之英雄,而你,是在为一己之私,为成就你征西大将军的盖世功业在屠杀,在杀戮,在毁灭西域。”   铁心源并不去辩驳苏轼这个幼稚的想法,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子瞻,等你有一天能把目光放在万里之外,心胸装着百年大计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要在西域掀起滔天血浪。现在,让你的琴师演奏吧,不论是阳关三叠,还是平沙落雁都可以,你说的没错,我没必要在意你们为什么会演奏这些曲子,只需要知道这是两曲不错的曲子就好。”   果然,平沙落雁的曲子已经缓缓地想起,曲调幽远,明心淡薄的让人几欲疯狂。   阿丹靠在马棚的柱子上不断地向外吐血,在他的脚下就倒着那具马夫的尸体。   孟元直的拳头很硬,力量很大,胸腹上挨了两记重拳之后,阿丹就觉得自己的内脏似乎都被打的移位了。   向来以勇力称雄雄鹰山的阿丹终于绝望的发现,自己不是这个大山一样稳健的男子的对手。   “白石县的事情是你做的?”孟元直缓缓地逼近,嘴上也没有闲着。   阿丹吐掉一口血很想发笑,因为他忽然发现孟元直问自己的话,很像自己问一窝蜂盗匪的话,这是标准的强者说话的方式。   “不是!”阿丹没有承认,他还不想死,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想抓住任何求活的可能性。   孟元直笑道:“是不是你其实不重要,我们需要一个身手不错的人来把这件事认下来,这样,我们派出去的官员才会安心任事。”   阿丹一边慢慢的回气,一边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烧相国府邸吗?”   孟元直摇头道:“有专门的人会问你。”   说着话躲开阿丹扣向咽喉的爪子,侧身一脚踢在阿丹的丹田部位,这一记鞭腿力量是如此之大,阿丹雄壮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了下去。   阿丹倒在马夫的尸体上,努力的想要睁大眼睛,天地都在旋转,刚才脑袋不知道撞在什么地方上,眼前金星直冒,两只耳朵里面全是嗡嗡的杂音。   下半身似乎没有了知觉,小腹好像不存在了一般,他想挪动一下都极为艰难。   一群不知道藏在那里的捕快冲了出来,将阿丹绑缚的结结实实,用杠子穿了抬着直奔狼穴。   孟元直松开了拳头,掸掸身上的灰尘,就重新回到了那座大殿里面。 第一一二章 藏不住了   正在批阅文书的欧阳修抬起头道:“捉住了?”   孟元直点头道:“已经捉住送到狼穴去了。”   “确定是杀害白石县诸人的凶手?”   “狼穴里的人会问出结果的。”   欧阳修摘下老花镜揉揉眉心道:“这不行,进了狼穴不是他干的也成他干的了,白石县凶徒不除,其余州县的官员会人心惶惶,要确定!”   孟元直笑道:“大王的喻令已经传达到每一个汉人和宋人,如果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知晓。”   欧阳修点点头道:“看来,我们将回鹘人单独编练成一个镇子是错误的,要迅速改正,回鹘人不足以担任首领,以后要以此为戒。”   孟元直笑道:“这是您的职权,我不宜多说,再说,您问政于我,不亚于问道于盲。”   欧阳修哈哈一笑道:“既然凶徒已经擒获,再委屈大将军留在府里,老夫未免有鐕越之嫌,这就恭送大将军出门。”   孟元直摇头道:“不忙,等狼穴那边传来消息之后老夫再走不迟,如今的哈密缺谁也不能没有先生。”   欧阳修将桌子上的文书整理齐整,拍着厚厚的一叠文书道:“哈密国想要对外扩张,没有三五年的休养生息是不成的,即便如此,哈密国的成长速度也是老夫生平仅见。最让老夫钦佩的是大王竟然能避开所有建国初期可能犯的错误,始终让哈密国走在一个正确的道路上。假以时日,哈密国定会雄踞西域,傲视群雄。”   孟元直趁机规劝道:“先生在大宋过的艰难,何不干脆留在哈密,我们一起携手创造一个大大的帝国。”   “梁园虽好,却非欧阳修久留之地,故园虽然破败,却是某家心系之地。”   欧阳修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情也是极为难过,他之所以离开大宋远赴苦寒之地,就是因为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一个可笑的,谁一眼就能看穿的鸡巴案子,竟然让他苦修了多年的人品瞬间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孟元直的眼神转动了两下忽然道:“先生,如果哈密,大宋连为一体,先生还愿意留在哈密吗?”   欧阳修苦笑一声道:“这不可能,大王的心志坚如磐石,更何况他也是被大宋驱逐的人,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让哈密并入大宋版图。”   “如果大王心甘情愿呢?”孟元直笑着道。   欧阳修霍然起身,扶着桌案道:“如此,当是我大宋立国百年来的第一盛事。”   说完这句话,又缓缓地坐下来,自言自语的道:“还是不可能,终究是一场欢喜大梦而已。”   孟元直自然不会对这位老先生说赵婉儿子谋算赵祯皇位的事情,扯开了话题,说起哈密国内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倒也宾主融洽。   铁心源在听阳关三叠的时候知道了阿丹被擒的事情,没有离场,而是继续坐下来继续听无聊的古琴。   在西域听古琴古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论起弹奏古琴古筝,赵婉的本事比这些乐师高处十倍不止。   铁心源连赵婉弹奏的曲子都没兴趣听完,现在能忍着听完两曲,已经是异数了。   既然是来君臣同乐的,就只能勉强忍耐。   赵祯不喜欢吃羊尾巴,还不是每次饮宴的时候都要吃掉半个肥腻腻的羊尾巴。   王大用,彭礼,黄延寿这些人已经快要喝高了,非常有礼貌的敬了铁心源三杯酒,又招呼大家一起饮胜之后,就开始调笑坐在身边的舞姬。   他们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干,那些低级官员却不能,铁心源眼看自己已经成了人家纵酒狂欢的障碍,有听说凶手已经被捉住了,也就不准备看自己手下的丑态了。   还没走出汴京楼的大门,就听见宴会厅里如同火药爆炸一般哄乱了起来。   铁心源无奈的用手指指指送自己出来的苏轼,拂拂袖子就上了马车,直奔狼穴。   阿伊莎居住的地方离汴京楼并不远,这里发出的哄闹声自然也传到了她们的耳中。   明明是最好的下毒机会,迪伊思却什么都没有做,坐在床边轻轻地为阿伊莎擦拭额头渗出来的汗水,摸摸她滚烫的额头心如油煎。   受伤之后体温升高这非常的正常,只要能扛过这一关,基本上就会痊愈。   迪伊思虽然为阿伊莎担心,然而,更让她担心的却是阿丹,他从下午就不见人影,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这很不正常!   思前想后,迪伊思还是决定找一些帮手,那些商队里的人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打探一下消息,找找人还是可以的。   迪伊思咳嗽着将一盏油灯放在窗外的灯笼旁边,然后就关上了窗户。   灯笼的光芒照耀在油灯上,一个模糊的雄鹰模样就映在窗户上,随着灯笼的摇晃明灭不定。   给阿伊莎换了一身内衫,上一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明月出天山本来就是清香城一道著名的景观。   一轮明月挂在山巅,清辉洒遍天山,整座天山就变成了一座莹白的世界。   永不缺少的山风吹拂着松林,松涛阵阵,如同龙吟虎啸,阿伊莎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再一次湿透了,喝了一大碗水之后精神才好点。   “阿丹回来了吗?”   迪伊思摇摇头道:“我的心肝,你不要想阿丹,他是来自雄鹰山的雄鹰,不会出事的。”   阿伊莎艰难的道:“我们两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们无意中把自己弄进了困境之中,他一定会想办法打破困境。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能想到的办法他一定也会想到,他不会眼看着我自残,因此,只能走破坏这场宴会的路子了。   这些天以来,我们已经了解到哈密王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他不会给阿丹多少机会的,如果阿丹想要强行破坏,就只能铤而走险。”   迪伊思再次给阿伊莎换了一身衣衫,指着窗外的明月道:“最糟糕的事情应该已经发生了,汴京楼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阿伊莎吃了一惊,挣扎着坐起来握着迪伊思的手道:“阿丹落在哈密王的手里了。”   迪伊思叹口气道:“傍晚的时候阿丹还没有回来,而清香城平静无波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阿丹出事了。”   确定阿丹出事之后,阿伊莎反倒平静了下来,看着迪伊思道:“拿出我的信物,召集我们能召集的所有人,组成仪仗,我要亲自去见哈密王。”   迪伊思连忙道:“这太危险了,哈密王的残暴之名传遍天山北麓,他不是一个理智的人。”   阿伊莎淡淡的道:“穆辛的塔利班不会是一个疯子的,他的敌人是穆辛,是博克图,不是我们,我已经决定了,你去安排吧。”   迪伊思叹息一声就走下了小楼,现在,应该有人看到雄鹰图案了。   阿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十余岁的孩子派人绑在一张桌子上。   他努力的抬起头,只能看见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底下还有一双疯狂的眼睛。   尉迟文站在阿丹的头顶上,分别用突厥话,大食话,契丹话问道:“你是谁?”   被一个孩子居高临下的瞅着,阿丹有些不适应,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尉迟文看了一眼孟元直缴获的长刀用大食话道:“大食人?商贾?”   阿丹用大食话道:“带我去见你们的王,有资格问询我的人,只有你们的王。”   尉迟文摇头道:“只有问清楚了一切,你才能见到大王,到了那时候将由大王来决定你的生死。”   阿丹缓缓地闭上眼睛,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一个孩子低头。   “把他交给我!”   一片云在铁栅栏后面上蹿下跳。   尉迟文不理会上蹿下跳的一片云,再一次对阿丹道:“到了这里就不要装什么好汉了。你看看那面墙上那个人形的印痕了吗?那里原本挂着一张人皮,是被那个疯子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没有人能在这座地牢里面还能继续保守秘密。现在,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白石县的官员?”   阿丹睁开眼睛道:“和我等重的黄金,再加上一百头骆驼的财物,能否将我赎出去?”   尉迟文笑道:“这可是一个王子的价格,你是王子吗?哪一国的王子?名字叫什么?”   阿丹苦笑道:“让你们的王过来,和你说这些我不如去死。”   尉迟文想了一下道:“也好,只是别欺骗我,否则我会立刻把你送给那个疯子当玩具。”   阿丹再次闭上了眼睛,尉迟文检查一下束缚阿丹的铁链子,就沿着楼梯上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走远了,阿丹就对那个疯子道:“如果你把我放走,我给你超乎你想象的金银财宝,以及显赫的地位。”   一片云嘿嘿笑道:“如果你能把我放走,我能给你的东西是你能给我的十倍!”   阿丹吃力的看着那个疯子道:“你是谁?”   一片云吃吃地笑道:“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盗一片云……” 第一一三章 两大之下难为小   阿伊莎的脸色苍白,上了一些胭脂之后才有一点血色,这是准备给哈密王看的。   非亲人不见颜面,这一条很严厉的规矩,却不是没有变通的可能。   变通是留给贵族的,当一条薄得几乎透明的细纱蒙在阿伊莎的脸上之后,若隐若现的面庞看起来似乎更加的诱人。   “步撵做好了吗?”   迪伊思老态全无,裹着一声黑色的衣衫如同老乌鸦一般的质问一个满头汗水的大食人。   “把马希姆找来,只有他才能证明我们的身份。”   迪伊思应声道:“马希姆已经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哈密国的捕快。”   阿伊莎看着迪伊思道:“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迪伊思叹口气道:“确实无所谓了,我们都将是阶下囚,只希望哈密王的度量能大一些。”   阿伊莎冷冷的道:“度量来自于利益,我们能给哈密王多少利益,他就会有多大的度量。”   迪伊思再次叹息一声,想要和一个国王讲条件,无异于问狮子的食量有多大。   “公主,天快亮了,您应该休息一会。”   阿伊莎从善如流,歪着身子靠在一个巨大的靠枕上,闭上眼睛养神,天亮之后立刻会有一场艰难的谈判在等着自己。   这样急迫的找上门去其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去的越是急迫,哈密王就会认为阿丹的身份很高,要价也会更加的高昂。   然而,阿伊莎顾不得这些,阿丹的生命对她来说非常的重要。   虽然到现在为止,她都分不清自己对阿丹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感,穆辛说的很对,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嫁给阿丹是她最好的归宿。   至少有一点她非常的肯定,嫁给阿丹之后自己将被宠爱一生。   失去这个人,自己一定会后悔一万年。   阿丹孤独的躺在桌子上,他试验过,绑缚他的铁链子非常的结实,没有挣脱的可能。   铁心源一直都没有来,因此,只有一片云那个老马贼在喋喋不休的向阿丹灌输他剥人皮而产生的快乐。   他认为剥人皮是一种艺术品,他以前就喜欢剥掉所有能见到的美丽动物的皮毛,每一次他都能把皮子剥的非常完整,然后塞上填料之后,当做装饰品放在房间里。   阿丹的胸口非常的疼痛,这是哪个捕快给自己留下的伤害。   对于这次被捉住,阿丹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恨,毕竟是被那个捕快赤手空拳把自己捉住的,如果再抱怨什么,就是武士的耻辱了。   这种情形下,用黄金赎买自由不算是耻辱,这个世上没有常胜不败的猛士,这一点阿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是穆辛告诉他这句话的,他非常的赞同这句话,却一点都不喜欢穆辛说的另外一句话——只有智者才是无敌的。   高踞于九天之上的天神或许是真的大智慧者,至于人间,阿丹不认为有这样的人存在。   如果一支骑兵不能打败智者,那就派出两支骑兵!   观看他躺在桌子上模样的人不仅仅有一片云一个人,还有三个如同鬼魅一般的家伙抓着铁栏杆同样在静静的看着他,其中两个人阿丹甚至认识。   可惜,不论他怎么呼唤,那三个人都像泥雕木塑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应。   躺在桌子上的阿丹是正常的,站在栅栏里面的四个人才是不正常的,刚开始的时候阿丹是这样认为的,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阿丹赫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正常人就该站着,而不是躺在桌子上。   这个念头出现之后,阿丹的心顿时就跳腾的厉害,他知道这个想法有些不对头。   因为恐惧的缘故,阿丹就大声的呼喝起来。   阿丹开始呼喊,不知为何,那三个木头人不知道为何也开始呼喊了起来,他们不是在呼喊,而是在凄厉的惨叫。   尉迟文禀报阿丹要求的时候,铁心源已经安寝了,最近,赵婉有些失眠,今天好不容易早早就睡着了,铁心源不想惊醒她,至于那个大食人,不论他是那一国的王子,都不应该有赵婉的睡眠重要。   一连刮了三天大风之后,天色很自然的就阴沉了下来,彤云密布就说明哈密又要下雪了。   和赵婉吃了一顿温馨的早餐之后,尉迟文进来禀报说马希姆求见。   因为刺客的事情,马希姆失去了随时能够见到铁心源的权力。   水珠儿扶着赵婉回到天井里准备看雪花,铁心源也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就让尉迟文把马希姆带进狼穴,他很想知道马希姆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以让一个有钱的大食商人宁愿抛弃自己庞大的财富于不顾,在清香城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吃着难吃的食堂饭隐忍了足足三个月。   哈密国到现在都没有繁琐的宫廷礼仪,这是王渐最为鄙视哈密国的一点。   铁心源反而觉得这样很合适,不用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视自己的兄弟和朋友,他非常担心,一旦自己坐的高了,和兄弟们的情义就会变浅。   因此,哈密国建国已经两年了,不论是铁一他们,还是巧哥他们,亦或孟元直,阿大,阿二都把铁心源当成了自己最可以信赖的伙伴,而不是什么哈密王。   铁心源觉得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别人没什么不好的,门外的小房子里就坐着尉迟灼灼,隔壁就是铁一和铁二的房间,不远处的另一间洞窟里就住着泽玛,最外面的房间里住着喜欢跑腿的尉迟文。   铁心源只要想知道哈密国的任何事情,问这里的几个人就会立刻清楚明白的知道。   这和后世的办公室很像,铁心源没打算改动。   马希姆进来之后就趴在地上疯狂的亲吻铁心源的靴子。   铁心源叹口气道:“事情很严重是不是?”   马希姆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尊敬的塔利班,塞尔柱之王纳赛尔的长公主将要觐见您!”   铁心源长出了一口气道:“她在那里?”   “就在清香城!”   “这么说,她是秘密潜伏进来的?是你带来的?”   马希姆哭泣道:“尊敬的塔利班,我只是一个商人,不能拒绝塞尔柱公主的要求。”   “刺客来自塞尔柱的雄鹰山我已经知道了,还知道有一个大人物进了清香城,只是没想到会是塞尔柱的公主。既然她是悄悄进入清香城的,为什么不悄悄地离开呢?这样一来,大家都不尴尬。”   马希姆嚎啕大哭道:“巴格达之王阿拉丁最宠爱的儿子冒犯了您,塞尔柱的公主不得不出现。”   铁心源朝门外问道:“灼灼,有人冒犯我们吗?”   尉迟灼灼出现在门口蹲礼道:“没有,至少我这里还没有接到通知。”   铁心源摊摊手掌道:“马希姆,你也听到了,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从那里得到我被冒犯的消息的?”   马希姆抱着铁心源的脚大哭道:“您的捕快捉走了阿拉丁的儿子阿丹,有人看见了。”   铁心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脚踢开马希姆道:“你说的是那个准备在相国府放火的人吗?”   马希姆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就是他,求您放过他,马希姆愿意付出任何您希望的代价。”   铁心源沉吟了片刻道:“马希姆,他是我的敌人,你打算从我的手里拯救我的敌人吗?”   “如果您需要的命,我这就给您。”   铁心源坐在桌子后面,看着哭泣成一团的马希姆道:“马希姆,你快快乐乐的做你的生意不成吗?你一定要掺和进我和穆辛的仇恨里来吗?”   马希姆哭得更加的伤心,指着房顶道:“您是天上的雄鹰,智慧之王是地上的雄狮,而可怜的马希姆不过是一只怯懦的鼹鼠。雄鹰命令鼹鼠去做什么,鼹鼠不敢不做,雄狮命令鼹鼠干什么,鼹鼠也没有拒绝的胆量。”   铁心源嘿然一笑道:“你想两边都不得罪?你想两边占便宜,这世上那里有这样的好事。”   马希姆把脑袋在地上撞得梆梆作响,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如果铁心源不了解这个家伙的话,很可能会被他的表演给蒙蔽。   他的天神已经牢牢地控制着他的大脑,即便是他现在的痛苦是真实的,一旦要他在天神和哈密之间做选择,他一定会选择天神的。   “马希姆,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趁着我现在还能忍住杀你的欲望,赶紧离开,马上离开哈密国,走的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马希姆听到铁心源这句杀气四溢的话,吓得连哭泣都停止了,挪着腿向门口走了两步之后,颓然倒在地上,绝望的道:“死在您的手里,我至少会有一座坟墓。   只是没有办法‘讨白’了,没有阿訇为我忏悔,告诉我天神在呼唤我,让我去。   没有办法求天神收留我,也不会有邻里、朋友、亲戚来和我解开过节,消除误会,了结往日不愉快之事。   算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结果了。   塔利班,看在我这个死人的份上,见一下塞尔柱的长公主阿伊莎!” 第一一四章 一念之间   讨白对一个大食人非常的重要,甚至超越了生死。   这是一个关于灵魂的事情,天神不接受你的忏悔,你的灵魂只能在污秽的大地上流浪。   铁心源没心情处理这个滚刀肉。   看着心烦,杀了无趣。   穆辛根本就没把这个家伙当人看,他却把穆辛看作是这个世界上的真理化身。   道理这东西很难说在谁一方,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铁心源是一个念旧的人。   日落西山的时候陪伴自己的人他很难忘掉,总喜欢在东山再起的时候给他足够的补偿。   明知道马希姆是穆辛的眼睛,他却下不去弄瞎这只眼睛的手。   答应了接见阿伊莎,马希姆第一时间就跑了,据他跑路的时候说,以后再也不来清香城了。   看着马希姆圆滚滚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甬道里,铁心源回首对尉迟灼灼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尉迟灼灼再次蹲礼道:“君王应该杀伐决断迅如雷霆的,这一点您确实做得不好。不过,就是因为这一点,尉迟一族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您面对所有危难。哪怕是死,我们也知道是死在敌人的手里,而不是被后面的暗箭所杀。”   铁心源点点头,转身走进房间:“派人去查一下,阿伊莎公主在清香城用了什么身份来掩藏自己。”   还想和铁心源多说说话的尉迟灼灼叹息一声道:“这就去安排。您明日才会接见塞尔柱公主吗?”   “后天!”   铁心源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铁心源就有些害怕和尉迟灼灼单独面对。   阿伊莎在中午的时候终于凑够了一副公主的仪仗,看起来依旧很简陋,迪伊思努力的想要把阿伊莎打造成一个来访的贵族使者,努力的消除自己主仆二人是偷偷进入哈密国这一现实的影响。   马希姆告诉迪伊思,哈密王准备接见阿伊莎公主,只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今天。   心急如焚的阿伊莎自然不能多等,她希望马希姆再去和哈密王商议一下,能否今天就会面。   马希姆想到铁心源那张狰狞的面孔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知道这是铁心源能够忍耐的极限,如果再多嘴,说不定自己真的会被暴怒的铁心源剁成肉酱喂狗。   他毫不犹豫的告诉阿伊莎,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而且,为了做这个传话的使者,他已经从死神那里晃荡了一遍,如果在落日之前还不离开清香城,率先死亡的不会是阿丹,而是他马希姆。   人家既然已经亮出字号来了,铁心源就只能按照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礼仪来招待阿伊莎。   毕竟,哈密国直到现在,依旧和喀喇汗国没有正式交战国,和遥远的塞尔柱国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泽玛这个哈密国的使者在马希姆跑路之后,就来到了阿伊莎的小楼。   铁心源希望阿伊莎能够住进馆驿,从她亮明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哈密国的客人。   保护好国家的客人,这一行为在所有还算文明的国家中是通行的法则。   哈密国同样不例外。   阿伊莎没有想到哈密国的使者竟然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这个女子不但是哈密国的正式官员,看样子还掌握着不小的权力。   阿伊莎在打量泽玛,泽玛也在打量阿伊莎。   女子和女子见面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阿伊莎精致的面容和我见犹怜的病态,一下子就让泽玛疑心大起。   自从跟铁心源混熟之后,泽玛对铁心源的很多奇怪的理论都有深刻的认知,包括美女是稀缺资源这句话。   这话很正确,至少卓玛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女人如果落在一群马贼手里下场按道理来说应该非常的可怕。   可是,事情总有变化,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落在马贼手里自然惨不堪言。   一个漂亮的女人落在马贼群里就很可能首领的女人。   而一个绝色佳人落在马贼群里,她有很大的可能性成为这群马贼的老板娘。   甚至成为能够左右这群马贼的首领。   泽玛在看了阿伊莎的面容之后,就很想不通,这个世上还有谁会狠心的打断这个美人儿的腿!   阿伊莎见泽玛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伤腿上,遂粲然一笑道:“舞蹈的时候掉下了桌子。”   泽玛稍微一想,就明白阿伊莎在清香城用什么样的身份来掩饰自己的存在了。   “精灵儿的舞蹈据说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塞尔柱的男子要能够跃马挥戈,塞尔柱的女子要能够跳出最美的舞蹈来酬谢猛士的保护。”   “公主金枝玉叶,身娇肉贵,为何不事先通禀我国,好让我哈密的无敌勇士来保护您这朵娇艳的鲜花。”   “先知说过,学问虽远在中国,我亦当求之,阿伊莎只是一个女人,不敢奢望去中国求学,然而,龟兹的舞乐却是阿伊莎梦寐以求的。我听说龟兹最好的舞者,歌者,乐者都来到了哈密国这片乐土。我抱着求学之心来到哈密,不敢以公主之名,亵渎我心中最高贵的舞乐。”   泽玛笑道:“因何改弦易辙?”   阿伊莎笑道:“只因走失了一匹骄傲的小马驹!”   泽玛笑道:“您的小马驹在哈密闯下了滔天大祸,想要脱身全在我王一念之间,却不知公主用什么来平息我王的滔天怒火?”   阿伊莎坐在锦榻上艰难的弯腰施礼道:“我听说熔岩进入大海之后也会熄灭,不论是塞尔柱,还是巴格达,都有足够的海水来平息陆上君王的怒火。”   泽玛皱眉道:“您说的海水是指大军,还是指你们拥有的无尽财富?”   阿伊莎笑道:“尽在哈密王一念之间!”   泽玛笑道:“哈密国山高水远,处处荆棘,朋友来了荆棘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如果敌人来了,荆棘会分泌出致命的毒液。”   阿伊莎笑道:“阿丹是一位高贵的王子,为了他,哪怕是荆棘林,塞尔柱和巴格达的猛士也会走一遭。美丽的使者,我何时才能见到高贵而仁慈的哈密王?”   泽玛笑道:“会见到的,假如我王有空闲的话。既然公主已经准备好了仪仗,就请公主进驻馆驿,只有住在那里,才能彰显公主的高贵。”   阿伊莎尽管心急如焚,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表现的过于急迫,只能顺从的接受泽玛的安排,住进温泉宫馆驿。   狼穴天井里雪花飞舞,赵婉高兴地像一个孩子一般,张开手让洁白的雪花落在手掌上。   见铁心源过来了,就摇晃着他的手要求他像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一样,给她堆一个漂亮的雪人。   铁心源解下披风给赵婉披上,扶着她坐在石岩下面,找来一把铲子准备堆雪人。   三月的江南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光,哈密之地依旧寒风呼啸,白雪纷飞。   不过,东风已经吹起来了,这也应该是哈密国这个冬天里的最后一场大雪了。   赵婉难得童心大发,铁心源如何会不满足她这个小小的心愿呢?   地上的积雪很厚,铁心源很快就弄了好大一个雪堆,赵婉这时候却不安分起来。   鼻头被冻的红红的,却不肯继续袖手旁观,和铁心源一起按照自己的心愿堆雪人。   “如果你在东京,这时候应该去彩虹桥那里踏青,放纸鸢,荡秋千……”   “可是,如果在东京,谁来陪我堆雪人?”   铁心源会心的一笑,握住赵婉的手捏一下,就随她的心意让她负责雕塑,自己在一边帮她打下手。   忙活了好一阵子,雪人终于堆好了,一个高一些,一个低一些,两只雪人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赵婉捉狭的解下铁心源的金冠扣在高个子雪人身上,又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支金步摇插在矮个子的雪人脑袋上笑嘻嘻的对铁心源道:“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铁心源微微一笑,又往矮个子雪人的肚皮上添加了一些积雪道:“还应该有我们的孩子!”   两人正你侬我侬的时候,早就怒不可遏的王渐冲出来阴声道:“却不知老奴在什么位置?”   赵婉哈哈大笑着拖着铁心源就走,王渐在后面紧紧追赶一边追,一边大声要赵婉小心脚下。   回到温暖的房间里,赵婉甩掉湿乎乎的鞋子,翘着一双小脚要铁心源帮她暖暖。   泽玛进来的时候,铁心源正在帮赵婉搓脚,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禀报道:“阿伊莎就是舞姬精灵儿,怀有塞尔柱国的公主信物,她的腿断了,不良于行。另外,被捕获的那个大食人确实是巴格达的王子,名叫阿丹,看样子这个人对塞尔柱非常的重要,据阿伊莎公主的意思,他们不惜为此人和我们哈密开战。”   铁心源将赵婉的脚塞进厚厚的靸鞋里面,回头看了一眼泽玛道:“忘记他们的威胁,我听说喀喇汗国和塞尔柱国并不友好,而塞尔柱国正在吞并波斯,想来巴格达也未能幸免,一个塞尔柱的公主不惜一切的要拯救一个巴格达王子,这件事倒是越发的有趣了。” 第一一五章 延川口   “大王何时见这位塞尔柱公主?”   铁心源淡淡的道:“两天之后。”   泽玛躬身退了出去,赵婉笑眯眯的道:“泽玛嫉妒了,而且很明显。”   “嫉妒什么?”   “嫉妒您对我的好。”   铁心源把赵婉的脚放下来,拍拍她的腿道:“你昨晚难受的样子我看见了。女人生孩子无异于过鬼门关,尤其是在西域这个地方,缺医少药的,没一点周全的法子。我听说西域的很多巫医在帮妇人生产的时候,使用一根棍子碾压肚子……”   赵婉笑道:“我现在多难受一分,将来就会多疼爱我们的孩子一分。   夫君,我在哈密过的很好,从未有过的开心,在这里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我自己说了算。   阿娘宠我,您宠我,周围的部属敬我,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我都有,不会郁闷的。   哈密国才刚刚上路,诸事繁杂,您没有必要丢下朝政特意来陪我。   我担心像今天下午这样的好日子过多了,会舍不得。”   铁心源拍拍赵婉的脸蛋道:“你怀着身子,每日里过的艰难,我多陪陪你,你就能过的舒坦一些。至于朝政,文事由欧阳修处理,武事由阿大处理,不用我过多的过问,专门的事情交给行家处理最好。你夫君现在就是一个招牌,一个哈密国的招牌,现在是冬歇期,整日里处理的事情不多,陪你才是最大的事情。”   赵婉笑着点点头,重新把身体依偎进丈夫的怀里,哈密的寒冬就要过去了,再有一个月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相比哈密国,大宋的土地已经开始复苏了,即便是战火纷飞的青唐,青草也慢慢地钻出了大地。   富弼的心情很糟糕,延川口一战,大宋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反而被没藏讹庞的大军乘机占领了韩川,也不知道瞎毡许给了没藏讹庞什么好处,如今,三军鼎立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四路并进的大军,到了延川口这个地方不得不合成一军,只要突破延川口,大军对面就将是一望无垠的河湟故地,青唐所部除了几座城池能抵挡一下大宋的大军之外,剩下的将会成为大宋骑兵的跑马场。   杨怀玉苦战延川口,损兵一千六百余,依旧只拿下了延川口的一半,久攻不下,只好率兵在延川口立寨与瞎毡对峙,战情一日三变,也让富弼一日三惊。   延川口已经成了不毛之地,大宋军队向这里投掷了不下六千斤猛火油,整个山口被火焰烧的焦黑,就连谷口的一些巨石都被烧的有些发酥,用手一抓,就能掰下来一大块。   杨文广是富弼的副将,杨怀玉自然只能成为先锋。   久攻延川口不下,不但富弼焦躁,杨怀玉更是心急如焚,三十万大军只要多在这里停留一天,消耗的粮秣和银钱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就在昨日,西京库藏使孙欣凤翔转运使刘彻已经发来了急报,军粮补给,最多还能坚持两月,超过这个时间,大军就必须退回临洮,就近就食。   再一次看了地图之后,杨怀玉遗憾的敲着兰州城对副将道:“当初,我们本来有机会在这里楔上一根钉子的,却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西夏人占领了这地方。如果我们的粮草转运是从兰州城开始的,这里距离我们不到三百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后顾之忧。”   副将皱眉道:“兰州城处在青唐,西夏,大宋三国的交界处,想在这里站稳脚跟恐怕不容易啊。这座城池可以荒芜,可以破败,就是不能被人占领,不论哪一国占领了这里,都会遭到其余两国的攻击。没藏讹庞也只是趁着我们和青唐无暇顾及兰州城,才占领了那里,一旦战局回到以前,他一样守不住兰州城。”   杨怀玉恨恨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道:“别人守不住,他一定会守住的。”   副将不明白杨怀玉说的是谁,见他发怒,只好闭上嘴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拱手告辞,准备从商人那里接收一些物资。   现在的战争和以前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个变化是从大军南征的时候就开始了的。   以前的时候大军出征,商人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自从他们在南征的过程中尝到甜头之后,只要是大宋军队出征,他们的身后总会跟着一支支的商队。   此次平灭青唐,跟过来的商队数量尤其恐怖。   他们不但会帮着军队运粮,还带着非常多的货物来到青唐,专门和军队做交换的生意。   粮食,布帛,油料,甚至还有铁器,只要是军队需要的东西都能在商队中找到影子。   在之前的大战中,他们已经用这些东西和军队交换了牛羊和各种青唐土产获利颇丰。   现在,大军被卡在延川口,商人们同样的着急。   副将去见商贾的目的就是为了平息他们激愤心情,告诉他们大军很快就会突破延川口,马上就会有缴获来抵付他们先前赊欠给军队的物资。   铁蛋也在这些商贾群中,眼看着商贾们愤怒的向一位将军怒吼,他的脸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   十天前,自己曾经提出帮助杨怀玉突破延川口,却被人家一口给回绝了,如果现在再次提出,杨怀玉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大宋的初级目标是占领青唐,河湟,而后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最终的目标是将边境推到河西走廊一带,从而结束西夏对大宋的威胁,转而为下一步平定西夏做好准备。   哈密国则需要一条便捷安全的通道,通过这条通道将哈密与大宋连接起来,最终保证西域商道的畅通。   副将满头汗水的回来了,朝正在看地图的杨怀玉拱拱手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口的喝水。   能追随大军一路到达青唐的商贾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每一支商队后面都若隐若无的有一位权贵的影子。   杨怀玉瞅了一眼副将道:“他们很着急?”   副将苦笑道:“比青唐人还要难对付。”   杨怀玉丢下手里的炭笔笑道:“着急就对了,大军征战在外忙着开疆拓土,他们却忙着喝兵血,即便是喝兵血我也没有多少意见,只是,不付出足够的代价不成啊。”   副将指指军寨外面的延川口道:“地势险峻,城高壕深,人家居高临下,青唐人又擅射,想要突破这里很难。”   杨怀玉笑道:“总有办法的。”   副将皱眉道:“火油?我们已经试过了,这里只有从西往东吹得风,而且常年不止,我们已将烧了三天,效果不好,敌人没有烧死多少,我们反而受伤了不少将士。”   杨怀玉指着军帐外笑道:“博候,你再去帐外告诉那些商贾,只要他们能给我凑齐五千贯的金银,我将在三天之内拿下延川口。”   副将皱眉道:“将军,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杨怀玉哈哈笑道:“没办法,遇到一个死要钱的主,你不给他钱财,他就不帮我们突破延川口。”   副将霍然起身道:“将军,既然他们在这里,又有办法,末将以为我们用不着花钱。”   杨怀玉苦笑道:“我试过,没钱真不行,他背后的主子我们惹不起。”   副将的眼眶有些泛红,涩声道:“将军,那些人真的把钱财看的比我们这些军汉重要是吗?”   杨怀玉拍拍副将的肩膀道:“别难过,如果那家伙是我大宋人,不管他背后的人是谁,我都会要他帮我们拿下延川口,只可惜人家不是大宋人,而且还是来帮我们的。按照人家的话说,想要突破延川口就必须花费五千贯钱的物资,他们不赚钱,我们却不能不赔偿他们的物资钱。”   副将见杨怀玉不愿意说真正的情由,只得半信半疑的走出军帐去筹集五千贯钱。   他相信,这些商贾已经在军队的身上投了那么多的钱,应该不差这最后的五千贯。   铁蛋再一次进了杨怀玉的军帐,依旧笑眯眯的,杨怀玉强忍着要揍这个家伙一顿的念头淡淡的道:“给你钱,明日就给我打开延川口。”   铁蛋笑道:“不是我打开延川口,是您打开延川口,我只负责提供物资。”   杨怀玉靠在椅子上笑道:“什么物资?”   铁蛋瞅瞅杨怀玉道:“火药!”   “火药我军中有。”   “你军中的火药只能用来放烟花,想要破开延川口的坚城。就需要我们哈密的火药。”   杨怀玉皱眉道:“我怎么没见源哥儿用过火药?”   铁蛋笑道:“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这东西怎么用?”   “简单,点着之后用你的投石机在青唐人弓箭的射程之外丢过去就是了。别担心,十斤一包的火药,你的投石机可以丢出去三百步左右。”   杨怀玉你铁心源的人品还是很有信心的,既然铁蛋认为火药可以撕开坚城,他相信这个结果不会差到那里去,只是不明白一向大方的铁心源这一次为什么会一定坚持要大宋用钱去购买火药。   铁蛋知道他为什么沉默,叹口气道:“这是哈密国能做到的极限,这些火药用完了也就完了,你们以后即便是想买,哈密国也不会卖出去。”   杨怀玉敏锐地发现铁蛋的话里有别的意思,连忙问道:“源哥儿在哈密城并非一言九鼎是吗?” 第一一六章 再夺延川口(1)   有限度的帮住大宋这是铁心源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来的决定。   他知道,对于哈密来说,大宋就如同太阳一般的存在,如果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做出自己该做的事情,沿着自己需要走的道路走,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做一个围绕太阳转圈的行星。   欧阳修以及所有大宋官员做的就是这个工作,否则,他们凭什么为贫瘠的哈密付出自己全部的心血?   为了那点银子吗?   这或许对那些胥吏是有作用的,用银子这样的东西来衡量欧阳修这种人就是对大宋真正的士大夫的一种侮辱。   这个世上对青唐最熟悉的外人是谁?   毫无疑问,就是李巧。   在这片土地上,他从一个处处被人羞辱的外戚,最终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受人尊敬的青唐将军。   中间经历的过程是艰苦的,也是非常热血的。   身为一个青唐将军,他比谁都清楚延川口这个地方。   时间往前推进三百六十年,强盛的大唐时代里,帝国的超级猛将苏定方,就是在这里折戟沉沙……   时间向前推进十六年,李元昊的十六万大军也是在这个地方丢下了近三万具尸体之后不得不黯然回到了西夏本土。   这两场战争只是延川口古老记忆中的两朵浪花,这里的山崖上寸草不生,岩石林立并且犬牙交错,本就不是一个适合大军团作战的地方。   富弼虽然是文官,眼光却极为毒辣,他早在经略临洮的时候就已经为争夺延川口做准备了。   只可惜,越是往西的青唐人对瞎毡的支持力度就越大,文人惯用的策反之类的招数效果有限。   尤其是镇守延川口的大鬼离不但亲手斩杀了前来游说的宋国使者,还把途径延川口的宋人商贾全部活活的穿在木桩子上。   杨怀玉三次扑击延川口均以失败告终,即便是六千余斤的猛火油在延川口燃烧了三天,大火一度上了城墙,大鬼离依旧死战不退。   “猛火油应该投掷进城关里面的……”   杨怀玉摇头道:“大鬼离准备了很多的黄沙,投掷进城关的猛火油很快就会被弄灭,效用不明显。”   铁蛋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大宋用的猛火油和哈密国用的猛火油依旧有很大的差别。   哈密国的猛火油即便是在沙漠中依旧威力无俦……最重要的是哈密国的猛火油如果放置在一个密闭的罐子里,点燃之后会炸开,会在片刻之间渲染出一片火海……这样的火势,那些人就算是想用黄沙灭火也来不及。   看完了伤兵满营的宋军,铁蛋心里即便是很不舒服,还是拿走了六千贯铜钱,同时交付了五千斤火药。   有了这些火药,杨怀玉足矣炸飞延川口的关隘。   交付了火药,火药却不让杨怀玉碰,只需要他提供攻城需要的投石机,然后自然有人按照距离给火药包插上合适的引线,然后丢出去。   对这一点,不论是杨怀玉,还是副将都极为不满,铁蛋没有理睬他们的意见,告诉杨怀玉,火药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东西,一旦控制不好,首先炸飞的就是大宋将士。   火药工匠们试验调整了一晚上的投石机,天亮的时候,杨怀玉披上戎装,一脸严肃的对铁蛋道:“如果没有效果,你的下场难料。”   铁蛋早就不是那个谁都能欺负的胖小子了,听了杨怀玉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至于副将那副想要杀人的目光,他直接视而不见。   沉寂了快十天的延川口再一次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三十里外和没藏讹庞对峙的富弼昨晚就知道了杨怀玉今天的行动,他身边的一位机宜文字连夜来到了延川口。   阴沉的天空下,战鼓隆隆,身着重铠的大宋步卒,一步一喝的向延川口推进,将将走进一箭之地,青唐人密集的箭雨就从三个方向落了下来。   “盾阵!”   虞侯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无数明晃晃的大盾就树立了起来,很快将一块快的军阵变成了一只只铁乌龟。   铁乌龟依旧缓慢的向延川口进发,与此同时,一座座八牛弩被骡马拖拽着走进了延川口,停在一箭之地之外,八个军卒负责一座八牛弩,拼命地用绞盘给八牛弩上弦,一支支儿臂粗的弩枪被搭在滑槽上,身体最粗壮的军卒握着八牛弩的把手,遥遥的向延川口高大的城墙瞄准。   杨怀玉抽出战刀,催动战马缓缓向前,按照往日的经验,青唐骑兵这时候就会从两翼冲杀过来,他必须带着骑兵应对。   机宜文字霍贤盯着一脸轻松地铁蛋道:“你的利器何时发威?”   铁蛋笑道:“当投石机能够够到对方的时候,也需要对面的城墙上站满青唐人,火药的威力才能最大化。”   就在昨夜,霍贤亲自观看过火药爆炸,对火药的威力还是有些信心的。   遂点头道:“好,你们的军阵在弩阵前面。”   铁蛋点点头就带着杨怀玉分拨给他的投石机前进。   霍贤明显的不怀好意,如果火药不能发挥出必要的作用,他负责指挥的后队在前进的路上首先就会把铁蛋以及那些负责操演火药的哈密人杀光。   西夏人的投石机发威了,人头大小的石块从天而降,步卒虞侯再也顾不得头顶的羽箭,喝令一声,最前排的盾兵就将塔盾竖立起来,三根鹤嘴锄深深地扎进地面之后,就迅速向后退出一步,免得石头砸在巨盾上然后震伤盾兵。   巨石轰然一声砸在巨盾上,巨盾顿时就凹陷下去一大块,有些巨石越过巨盾落在分散的步卒群里,砸在干硬的地上而后碎裂,飞溅的石块敲打在步卒厚实的铠甲上叮当作响,至于直接被巨石砸中的步卒,地面上只有一摊血迹,至于尸体,则被动能强劲的巨石生生的砸碎,落得满地都是。   好在第一波重甲,乃是见惯了这种状况的老兵,虽然胆战心惊却没有人向后撤退一步。   宋军弩枪军阵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手持木槌的壮汉重重的将锤子击打在机括上,嗡嗡嗡,接连三响,三支弩枪就离开了八牛弩飞向城头。   其余的军汉立刻有条不紊的重新给八牛弩上弦,家装弩枪,而后发一声喊,重新激发机括,用连绵不绝的箭雨对城头保持不间断的压制。   然而,效果并不好,投石机扔出来的石块依旧密集,步卒在虞侯的安排下再次分散阵型,在背后密集的进军鼓催促中继续向城头前进。   步卒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地吸引着投石机,随着他们大踏步的前进,弩阵和步卒军阵之间终于出现了一块空地。   铁蛋在虞侯的协助下,带着投石机进场,身后是数百辆由骡马拉拽的大车,上面装满了石头。   投石机快速的到达投掷阵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开始向城头投掷更加密集的石块。   密集的巨石在半空中时有碰撞,飞溅的碎石如同暴雨倾盆。   当宋军步卒距离城下不到百步之遥的时候,城门忽然大开,一彪骑兵从城门里倾泻而出,密集的马蹄声甚至遮盖了战鼓的巨响。   “长枪向前!”   宋军虞侯声嘶力竭的怒吼,盾兵竭力的将已经变形的塔盾扎进地面,长枪兵的长枪很快就从塔盾的枪口探出长枪,整个军阵如同一只巨大的刺猬。   八牛弩也改变了策略,不再向城墙上发射强弩,在虞侯的号令下向城门口攒射。   巨大的弩枪从铁蛋的头顶呼啸而过,如同发疯的马蜂群,让他的头皮发麻。   第一次投身到战场,铁蛋觉得自己裤裆湿漉漉的,拼命地咬咬舌头,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   才清醒过来,他就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一幕,无数的青唐骑兵正在空中飞舞,他们的身体被弩枪穿透带起,而后胡乱摇晃着被死死的钉在城墙上。   不论有多少人被弩枪带走,巨大的城门如同一个地狱的出口,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骑兵从出口被吐出来,很快就加入了战争。   “能不能投射火药包?”铁蛋明显觉得自己的嗓音已经变形了。   “再等等,宋人还没有开始攀城,城墙上的人还不多,墙后面的瓮城里还没有布满出击的骑兵,这时候攻击效果不明显。”   铁蛋的副手明显没有受惨烈的战场影响。   往嘴里丢了一片哈密出产的果干,笑眯眯的瞅着眼前的血肉屠场,手下却不停的在往火药包里安插裁剪好长度的引信。   骑兵呼啸着在战场上左右穿插,他们非常熟悉的将宋人的步卒分割成无数个小方块,只要见到步卒军阵有缺陷立刻就把短矛,战斧投掷进去,只要打开一个缺口,没了统一指挥的步卒只能接受骑兵的屠杀。   更多的骑兵越过步卒军阵,挥舞着武器,嚎叫着向投石机阵地冲杀过来。   城头的投石机已经停止了抛掷石块,铁蛋相信,只要这群青唐骑兵被打败,更多的石块就会重新覆盖这里。   身后又传来隆隆的脚步声,回头望过去,才发现又有一群步卒已经越过了八牛弩军阵,正在穿过投石机挺着长枪战斧向汹涌而来的骑兵扑了过去。   “步人甲!”   铁蛋的副手惊叫了起来,宋人最强大的武士还是被霍贤派来了。   在弩枪的掩护下,重铠步人甲军卒,首先用手上的强弩应敌,他们的手上很有准性,只要一抬手,就会有一个青唐骑兵栽倒在马下。 第一一七章 再夺延川口(2)   大宋的步卒本就无敌于天下!   只是在这个骑兵为重的世界里,步卒即便是击溃了敌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骑着马逃跑,总不能获得一场痛快淋漓的歼灭战,如此一来,这样一来步卒的光辉总是显得那么微弱。   这个世界上能和重甲骑兵硬撼的只有步人甲重步兵,一套六十余斤重的连身重甲,让他们在面对重骑兵的时候也有一战之力。   很短的时间内,步人甲就在投石机前面组成了一条单薄的防线,他们手握长柄战斧,战刀,拉下面甲等待青唐轻装骑兵的到来。   此时的战场上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处处都是厮杀在一起的宋军和青唐人。   八牛弩威力过大,刺穿一个人的身体如同捅破一张白纸,战场上到处都是人,没有办法分辨敌我,以至于八牛弩已经没有办法放低视线,在战场上继续歼灭青唐人。   投石机继续向城头轰击,如果能趁机毁坏青唐人的投石机就是最大的战果。   石块中夹杂着猛火油罐子,火油上了城头立刻处处冒烟,只是效果并不好,黑烟刚刚冒起,很快就消失在城墙上,真的如同杨怀玉所说,延川口守将大鬼离有着充分的准备。   眼看着青唐人的轻骑兵组成的潮水全部撞碎在步人甲这颗坚硬的礁石上,铁蛋才有功夫长处一口气。   公鸡鸣叫一般的收兵号角,让身处战场之中的青唐人缓缓地后退,而步人甲也不追赶,一群轻装步兵匆匆的来到步人甲的身后,给他们的腰背上放置了一个轻巧的撑杆,有了这根撑杆,步人甲步卒才打开面甲喝水的喝水,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就让他们精疲力竭。   已经前进到城下的宋人步卒也在缓缓地后撤,这一战时间不长,付出的牺牲却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已经无力继续承担攻城的任务了。   好在,他们在撤退的时候,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块石头在头顶飞舞,这说明刚才这一阵投石机对决,青唐人的投石机损失惨重。   当然,这只是铁蛋一厢情愿的想法,投石机到底受损了多少,只有青唐人自己知晓。   杨怀玉满身鲜血的回到了军阵,瞅着正在指挥人修缮损坏的投石机对机宜文字霍贤道:“崇光兄,火药还没有动用?”   霍贤皱眉道:“没有,青唐人还没有倾巢而出,这时候动用火药并非最好的时候。”   “大营有消息吗?”   霍贤忧心忡忡的道:“没藏讹庞在两个时辰前也发动了试探性攻击,被老令公阻挡在鸡鸣山,根据老令公传来的消息,没藏讹庞手里最精锐的黑水军司战骑并未出动,来的只是擒生军张喆所部。府尊担心没藏讹庞另有所图,已经派环庆路副使田畴,西京库藏左使董源严密监视乃龙川,提防没藏讹庞从这里包抄我们的后路。杨将军,时间不多了,三天之内,我们一定要击破延川口,威胁一公,邈川,龙支,宗哥,积石军,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让瞎毡疲于奔命,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   杨怀玉点头道:“崇光兄说的在理,吃过战饭之后,我亲自带兵冲击一次,如果能把大鬼离引诱出来就最好了。”   霍贤瞅瞅正在忙碌的铁蛋一行人,压低了嗓门道:“府尊有令,如果火药真的可以达到目的,不妨留下哈密人。”   杨怀玉苦笑道:“没有用。”   “为何?”   “来的都是会使火药的,却不是会造火药的,一旦五千斤火药全部用完,这些人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某家听说将军与哈密铁心源交情莫逆……”   杨怀玉笑道:“就因为交情莫逆,才知道他的为人,此人做事滴水不漏,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我们就不可能知道。另外,来延川口的这些人,都是长公主的家奴,即便是府尊得罪了长公主也没有好结果。”   “欧阳修,王大用等人就是废物,一个身居哈密国国相,一个身为哈密国枢密使,竟然连火药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晓……”   杨怀玉笑道:“待我们击破延川口之后,崇光兄不妨走一遭哈密,和哈密王谈谈火药这件事。”   霍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是该走一遭西域,看看铁心源一介书生是如何在西域虎狼之地建立起一个国家的。此战耗用国帑无数,重点不是我们打下河湟,而是如何守住河湟,让河湟终为我所用。希望能从哈密找到一些可以借鉴的地方。”   战场的火焰还没有熄灭,沉重的进军鼓再一次擂响,这一次最先出动的却是骑兵,杨怀玉率先冲杀了出去,在他身后,每四位骑士就携带着一架竹子制作的云梯,踏着隆隆的战鼓声再一次飞快的向城墙逼近。   几乎在同一时间,宋军的投石机再一次发威,这一次投掷的全是火油罐子,铁蛋在最短的时间里,改装了火油罐子,在每一个火油罐子里放了一个小小的火药瓶子,当火油罐子飞到城头上,不等落地,火药瓶子炸裂了油罐,点燃了猛火油,漫天的火雨从天而降,密密匝匝的覆盖在城头上,一时间,城头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   无数火人从城头坠落,就连对付骑兵的羽箭在这一刻都变得稀稀疏疏的。   杨怀玉大喜,大吼一声——“跳荡!”   不等战马将他驮到城下,就从狂奔的战马背上跳了下来,借助脱离战马的冲力,第一个冲到城下,抓着密布在城墙上的弩枪就开始攀城。   此次冲击的都是杨怀玉的亲兵,也是军中武力最强悍者,在将云梯运送到城下之后,他们也跳下战马,嘴里咬着兵刃,学杨怀玉的样子如同猿猱一般开始登城。   在他们的身后,大群的宋军跳荡兵趁着敌人被压制的空荡亡命的向延川城下狂奔。   不大功夫,高大的城墙上就爬满了宋军,与此同时,高大的云梯也被一架架的竖立起来,攀援的军卒如同蚂蚁一般密集。   霍贤脱掉身上的甲衣,露出一身洁白的细皮嫩肉亡命的擂起战鼓为杨怀玉助威。   攀援上城墙的杨怀玉还来不及站稳,一柄沉重的砍山刀就呼啸着劈砍下来,他闪身躲避,脚下一空,再一次掉下城墙,单手握住城头的一枚弩枪,一个大回环之后再次杀上城头。   城头的青唐人狂嘶着朝他杀了过来,一群群的青唐人亡命的向城下投掷石灰,滚木礌石。   战刀劈砍在一个青唐武士的脖子上,这个武士不但不退,反而双手握住杨怀玉的长刀,即便他脖子里的血飚起来两尺多高,依旧死不松手。   杨怀玉飞起一脚将这个武士踹下城头,脚下一搓,一柄铁矛就凌空飞起,被他紧紧的握在掌心。   一丈长的铁矛在他手里如同一根绣花针一般轻巧,被他舞动的如同一朵盛开的梨花,牢牢地占据了城头十步方圆的一块地盘。   无数的宋军趁机从这个缺口汹涌而上,随着人数逐渐变多,一支以杨怀玉为锋矢的战阵就慢慢形成,这支战阵在宽阔的城头上左突右挡,为攀城的宋军清理出一块更大的地盘。   一柄沉重的砍刀落在杨怀玉的枪杆上,让他如同毒龙一般长枪停滞了一下,杨怀玉只觉得那柄铁枪在自己的手中不断地颤抖几欲飞走,耳听得长刀破风的声响直奔自己的头颈,站稳脚跟,双手握紧了铁枪再一次挡了出去。   只听当啷一声巨响,杨怀玉被这一刀带来的猛里撞击的向左踉跄几步。   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如山的巨汉,正勉强收住自己的长刀,准备再次扑上来。   “大鬼离!”   “杨怀玉!”   两人一起大叫一声,不约而同的撇开周围的同伴,恶狠狠地扑击了过来。   铁蛋的投石机再一次停止了发射猛火油,他指着城下的宋军对身边的军头问道:“我们现在要是把火药堆积在城门口,能不能炸开这座城门?”   哈密军头点点头道:“或要这样使唤,自然是威力最大,这座门,有个五百斤炸药就应该能够完全炸掉。就是杨将军他们还在城头激战,万一要是把城墙炸塌了,杨将军他们就会和敌人一起被活埋掉。”   “这些不用你们管,只要你们能炸开城门,老夫就算你们大功一件!”   铁蛋回过头才发现光着脊背的霍贤满身尘土,气喘吁吁的站在自己的背后。   “快去!”   铁蛋发现霍贤的两只眼睛已经变得通红,而且还抽出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铁蛋瞅瞅城头正在激战的杨怀玉,学铁心源耸耸肩膀道:“没问题,你喜欢就好。”   说完话就朝军头挥挥手。   军头瞅了一眼霍贤,就抱起两个巨大的炸药包,招呼一声,从哈密来的武士们就纷纷抱起火药,向城墙冲了过去。   铁蛋小心的拨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笑道:“其实啊,这时候如果有一家工程锤就能撞开城门,动用火药可惜了,还会危及杨将军。”   霍贤面无表情的道:“将军惟死战而已。”   铁蛋玩味的看着一身尘土的霍贤道:“文臣该如何?”   霍贤哈哈大笑道:“如果用我的命能破城,早就用投石机将老夫送上去了。” 第一一八章 火药炸出来的麻烦   吓人的很!   大宋的文臣非常的恐怖!   他们把能否完成目标的那个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为了达到目标自己的生命随时都能奉献出来,只要青史能够留名,肉体对他们来说真的只是一个破麻袋而已。   帝国初期,文臣们的目标还是治国平天下。   到了后期发现治国平天下的目标有点难,他们就把目标转换成最恐怖的内斗了。   这几年正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伟大心愿主宰人心的时候。   士大夫们都以这四句话为自己人生的最终目的,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发动了这场收复河湟的战争。   霍贤说的是实话,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会把自己装在投石机上丢上延川口。   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自然也就不在乎别人的生命,比如杨怀玉的。   可能冥冥中有注定,杨怀玉这家伙就在铁蛋他们准备点燃火药的时候从城头掉下来了。   准确的说他是被人从城头踢下来的,同时被踢下来的还有刚刚冲上城头的宋军。   青唐的铁甲步卒上了城头,杨怀玉十几刀都砍不死一个敌人,自然只能选择离开城头。   好在城下都是厚厚的一层死尸,掉在上面虽然被摔了一个七荤八素,还是被忠心的亲兵给抢救回来了。   杨怀玉还没有彻底的离开战场,铁蛋放在投石机里的火药包已经开始冒青烟了。   随着军卒一声声的大吼,无数的火药包就带着硝烟飞上了城头。   第一轮爆炸开始的时候,霍贤的嘴巴就再也合不上了,因为漫天飞舞的碎石以及人的残肢已经将城头笼罩的严严实实。   那些乱石残肢都是从滚滚的浓烟中飞溅出来的,滚动的浓烟宛如一头食人的巨兽在肆虐延川城头。   暗红色的火焰一闪即逝,同时消失的还有严整的城墙垛口……   霍贤吃惊的看着铁蛋,咬着牙道:“这非人力可为之!你们窃取了神的力量!”   铁蛋瞅着跟前的那根已经燃烧到根部时香道:“这仅仅是开始而已,哈密不但有天神的力量,更有魔神的力量。”   话音刚落,大地忽然颤抖了起来,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闷响传来,霍贤几乎站不稳脚跟,扶着旁边的战旗才能勉强站稳。   隆隆声过后,大地停止了颤抖,远处的延川城笼罩在漫天的尘土之中。   铁蛋不用看那里,就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轻轻地招呼一下哈密来的武士们,趁着霍贤还没有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战场。   源哥儿只要自己帮助杨怀玉拿下延川口,可没有说永远留下来帮这些人。   哈密国自己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办,岂能把人力物力放在青唐?   给宋人留下一个哈密人不可战胜的念头,对以后双方合作都有好处。   拳头大的碎石从浓烟中飞溅出来,杨怀玉和侥幸活命的宋军一起举着巨盾,任凭石块叮叮当当的敲击在盾牌上,藏头缩尾的不敢和天威对抗。   遗留在战场上的战马已经跑的不见踪影,杨怀玉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他对面的虞侯张大了嘴巴在吼叫着什么,他却一句都听不见……   春日里的寒风终于吹散了山谷里的灰尘,霍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举着双臂凄厉地吼道:“天啊!”   听不见声音的杨怀玉懵懂的转过头去,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了,努力支撑着才没有让自己的膝盖弯曲下去。   那座高不可攀的城墙消失了……   只有遍地的碎石和半截断壁残垣,不仅仅如此,城墙后面的瓮城里躺满了青唐人的死尸,他们躺在地上非常的安静,只有一两匹惊惶的战马眼睛,耳朵齐齐的流着血,想要站起来,终究还是倒在地上……   铁蛋骑着马在荒原上狂奔,两个时辰他们就已经跑出八十里地。   眼看着三匹战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这才下马歇息一阵,短短的两个时辰,三匹战马的潜力都在急速的狂奔中耗尽了。   算起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忙碌了一整天,再狂奔了八十里地,已经是极限了。   太阳已经落山,这时候要是再赶路,难免会出现伤亡。   给战马绑好肚兜,喂了一些水草之后,众人勉强吃了一些干粮,一个个就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天亮,铁蛋揉揉自己的后腰,在武士们的帮助下站起身,重新爬上了马背。   源哥儿说过,这事做完之后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从西夏国穿越过来,回哈密。   因为雇佣兵的事情,铁蛋和四十几个武士走西夏国境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九哥儿,我们帮他们炸碎了城墙,这是大功一件,为什么要跑啊?”   铁蛋咬了一口馕饼道:“是啊,立功了,人家要是想知道火药的秘方怎么办?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铁蛋身边的武士打叫道:“知道火药秘方的人除了大王之外,就剩下大哥儿(李巧)四哥儿(铁火)五哥儿(铁水),我们知道个屁啊。”   铁蛋笑道:“是啊,我们不知道,可是这里的宋人以为我们知道,要是人家问起,我们说不知道,你猜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   武士愣了一下,然后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道:“我们还是跑快些,早点回去才安生。”   杨怀玉和霍贤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抬头瞅着延川口两侧的山崖,良久之后,霍贤才对杨怀玉道:“你和铁心源在东京相交莫逆,可曾知晓这东西?”   杨怀玉摇摇头道:“您昨日就已经问过了,对此物晚辈一无所知。”   霍贤叹口气道:“早知道铁心源所学颇杂,尤善杂学,琉璃,猛火油的提纯,都是出自他手,难道说火药的改良也是出自他手不成?”   杨怀玉苦笑道:“应该不奇怪吧……”   霍贤抖抖手从石头上站起来感慨道:“昨日到现在,老夫一刻未曾合过眼,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了蘑菇云升腾,残肢碎石乱飞的模样。直到现在,老夫依旧认为,这是神魔才有的力量。”   杨怀玉笑道:“无论如何这股力量在帮助我们,如今延川口大捷,府尊那颗提着的心应该放下来了。”   霍贤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的意思,拍着身边被火药熏黑的巨石道:“大鬼离如何凶悍,延川口如何难下,这还都在老夫的预料之中。只要我们肯付出足够的牺牲,还是可以拿下来的。可是……火药……唉,这不是人间的力量。”   杨怀玉笑道:“此物掌控在驸马手中,又有欧阳修他们在一边监督,先生未免过于多虑了。”   霍贤指着一群群被押解过来的青唐人道:“这些蛮夷如何强悍,老夫并不担忧,他们能做的最多的,无非是惊扰一下我大宋的边关,这些人进不到东京城里去,即便是进入了也不得长久。可是啊,我们的那位驸马爷,却不是蛮夷,相反的,他还是一个少有神童之名,长成之后饱读诗书的宋人。相比蛮夷之辈,我更担忧他。”   杨怀玉霍然起身道:“这不可能!”   霍贤瞅着杨怀玉的眼睛道:“自李元昊异军突起之后,这世间五十年来,再无人可称为英雄,铁心源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短短三年来就雄踞西北,竖王旗,招揽天下英雄为己用,久而久之将会成为我大宋的心腹之患。”   杨怀玉苦笑道:“哈密距离我大宋足足有三千里之遥,先生说这些话岂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如果没有这种改良过的火药,老夫自然是杞人忧天,现如今,你也亲眼看到了火药的威力,怀玉贤侄,你还认为老夫是在杞人忧天吗?”   杨怀玉摇头道:“铁心源不会这样做。”   霍贤指着哈密的方向道:“斥候追索铁心源的使者八十余里依旧不见踪迹,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杨怀玉皱眉道:“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说明哈密人在防备我们!”   “这说明不了……”   “醒醒吧,怀玉,占领河湟对我大宋固然重要,可是对哈密来说更重要。   我们占领了河湟,就可以窥伺河西走廊,一旦我们拿下了河湟,下一个必须要拿下的地方就是河西走廊。   目的就是为了打通大宋和哈密的联系,从而达到对西夏形成彻底的包围之势。   如今看起来,此事要多多商榷才好,打跑了一头饿狼,如果再来一头猛虎,为祸会更加惨烈。”   杨怀玉挠头道:“您担心的不过是哈密的火药而已,如果我们也有火药,不就没关系了?”   霍贤呵呵笑道:“人都跑了,你觉得哈密王会把哈密的命根子交给我大宋?我们担心日后哈密的动向,你以为铁心源就不担心大宋的动向?此乃人心向背的大事,没有一个君王会轻易地放弃自己最大的依仗,哪怕铁心源是我大宋的驸马也不会!” 第一一九章 海水   延川口拿下之后,富弼的中军大帐就重新驻扎在延川口。   富弼看了那道被炸碎的城墙之后,就变得沉默少语,和霍贤在乱石滩里整整停留了半天,两个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拿下延川口固然是一个极大的胜利,可是进退二字让两人长吁短叹。   青唐战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必须速战速决才好。   杨文广和殿中丞张合,以及西头供奉官王永能否用六万大军拦住屯兵韩川的没藏讹庞,富弼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没藏讹庞面对自己抱成团的三十万大军自然是无处下嘴,如果,自己领兵攻伐邈川城诸城之后,分兵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从东京受命回秦州的时候,朝中诸位大佬早就吩咐过,不得重蹈覆辙轻易分兵。   这方面大宋得到的教训实在是太多了,从当年太宗皇帝六路大军讨伐燕云十六州开始,到韩琦兵分三路直捣西夏腹心重地银州,分兵作战不下十余次,每一次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因此,富弼迟迟不敢下这个分兵的军令,没藏讹庞之所以留在韩川不动弹,就是在等大宋分兵,他想将大宋的军队一块一块的吃下去。   杨文广至今还在韩川与没藏讹庞互有胜负的小规模冲突中,一旦开始了真正的决战,就到分胜负的时候了,也就到了到了大宋能否夺下河湟的真正关头了。   到了这个时候富弼才有些后悔把狄青这种人弄去惠州当了一个团练使。   霍贤没有富弼那么多的顾忌,他认为这时候把狄青弄来青唐,就任彰化军节度使延州知府是最明智的做法。   也只有这样,狄青才会出手帮助富弼抵御没藏讹庞。   战情紧急,好多事情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启用正在东京养病的狄青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如何,打赢青唐这一战才是大宋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一旦青唐战事有变,被远窜岭南,可能是富弼最好的一个下场。   有了决断的富弼就不再想狄青来了以后的事情,握着老友的手道:“你真的决定走一遭哈密?”   霍贤点点头道:“我们都小看了铁心源,现在,是我们重新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了。”   富弼点头道:“无非是剿抚两手准备,崇光兄远赴蛮夷之地,去看看也好,顺便替本府问问欧阳修因何尸位素餐至此!”   霍贤摇头道:“这句话老夫不会替府尊转达的,还要请府尊为下官准备万金,好让我买些火药回来。”   富弼苦笑道:“崇光兄这是不顾以后……”   霍贤笑道:“老夫筹备河湟战事足足十年,嫁祸,离间,造谣,收买,暗杀,可谓恶事做尽,让道德文章蒙羞。因此,老夫只看眼前,不管身后事。”   富弼长叹一口气道:“那就去吧,本府准备固守延川口两个月等狄青到来之后再说。”   “张彻等人早就说粮秣只能支应两月。”   富弼淡淡的道:“战事到了这个时刻,他张彻就算是把自己煮熟了充作军粮,也要继续支撑。”   霍贤笑道:“既然如此,下官告退!”   说完就晃动着大大的袍袖直接走进了延川口。   富弼仰头看着一丝云彩都没有的天空,背着手看了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翻身上马,向大营走去。   已经能看到北飞的大雁,春天算是已经到来了。   阿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拉在裤裆里。   尽管他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已经哀求过尉迟文了,可惜尉迟文见多了这种事情,在派人检查了阿丹身上的铁链子之后照例扬长而去。   当裤裆里一片潮湿之后,从不流泪的阿丹,眼泪不断地从眼睛里渗出来,他甚至用力的抬起头,想要借用勒在他脖子上的那根铁链子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颅,想要活着的欲望让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一片云站在栏杆后面,笑吟吟的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数不尽的讽刺。   “小子把你的腿叉开,这样的粪能干的快一点,干了之后呢,扭动你的腿,把已经干掉的推开,你马上又要有新的粪出来了……哈哈哈哈!”   一片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纵声大笑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   阿丹一字一句的道。   “那就来啊,我就是因为不敢自杀才活到现在的,小子,我在你躺的那个桌子上整整躺了三个月,皮肉都躺烂了,刚才说的都是经验之谈,哈哈哈哈!”   “我要杀了你!”   阿丹泪流满面……   阿伊莎扶着拐杖走进了铁心源的办公室。   在她看来这是一间简陋到了极点的房间,除了一盆火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之外,就剩下一张长长的条案,铁心源就坐在条案的后面,见她进来,没有任何想要起身的意思。   “塞尔柱国公主阿伊莎·阿卜杜勒·穆塔利·本·哈希姆参见仁慈的,光明的哈密王陛下。”   从一进门,阿伊莎就在打量铁心源,面前的这个有些瘦弱的俊俏男子就是有魔神比喻的哈密王吗?   铁心源见阿伊莎自己找椅子坐下了,遂皱眉道:“我查过了,你们来哈密并非是出于两国的友好,而是带着深深地恶意来到了我的国家。阿伊莎公主,你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我自然会把你的到来视作是哈密的荣耀。很抱歉,阿丹王子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我哈密的刑律,他没有任何可能获得赦免。”   阿伊莎笑道:“尊敬的哈密王陛下,我听说地狱之神阿努比斯有一杆黄金制作的天平,一面放着罪人的灵魂,一面放着燃烧的黄金,只有燃烧的黄金那一面高高的翘起来的时候,灵魂才会滑进地狱,如果反之,灵魂会得到救赎。”   铁心源皱眉道:“这只是一个埃及人的神话故事,阿伊莎,你会相信埃及人的神?”   阿伊莎勉强站起来施礼道:“我只是在说一种可能。”   铁心源摇头道:“如果你能让白石县死去的官员复活,我就会饶恕阿丹。否则,他只能接受他的命运,也只有他的生命,才能告慰我哈密死去官员的灵魂。”   阿伊莎叹息一声道:“我听说有快马能够追回射出去的箭,也听过很多关于生命死而复活的奇迹。   可是,阿伊莎没有这样的本领。   我的王,死去的人终究不能复活,活着的人却依旧要或者面对人世间的痛苦。   我的王,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回阿丹的性命?即便是用我的性命去交换,阿伊莎也是愿意的。”   铁心源笑道:“阿伊莎公主,请尽情的享用哈密的美景,美食,等您的腿伤愈合之后,会有一支哈密骑兵护送您回到塞尔柱国。”   “恐怕我的父亲不会满意您这样对待我,而您的老师穆辛也不会满意您的处理结果。”   铁心源大笑道:“您的父亲正在野心勃勃的对付巴格达城主,我想他应该不会喜欢阿丹这个勇猛的巴格达王子。至于你说的智慧长老,我对他充满了爱慕和尊敬,如果此刻他在我的面前,你会看到我是多么的尊敬他。”   “您的国家如今欣欣向荣,如果给您几年的时间,阿伊莎相信您将成为至高无上的天山王。”   “哈密的时间只会由我们自己来掌握,而不是由外人赏赐给我们,我会成为天山王的,这一点毫无疑问。阿伊莎公主,请您继续欣赏天山美妙的雪景,您会在哈密有一个美好的回忆的。”   铁心源的话音刚落,尉迟灼灼就出现在门口,邀请阿伊莎离开铁心源的办公室。   尉迟灼灼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欧阳修和孟元直都认为杀掉阿丹是最好的结果,一来可以让来自大宋的那些官员安心,二来,可以离间穆辛和塞尔柱王的关系。   更何况,只要能够打击到穆辛的事情,铁心源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   阿伊莎痛苦的闭上眼睛,然后猛地摘下自己的面纱凄婉的道:“能让我见见阿丹吗?就当是为他做最后的讨白。”   铁心源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睛,阿伊莎的眼睛就是这副模样,当她摘掉脸上的面纱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大海就仿佛出现在铁心源的面前。   仅仅失神一刹那,铁心源的严重的迷茫就褪去了,认真的看了一眼阿伊莎精致面容道:“这不合您的教义。”   阿伊莎仰着脸流泪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铁心源皱皱眉,拍拍手,尉迟文就出现在门外,站在他姐姐身边。   “带她去见阿丹!”   一丝充满了恶趣味的笑容浮上尉迟文的脸蛋,他躬身道:“尊敬的公主请随我来。”   阿伊莎重新蒙上面纱,那片海水也在刹那间就消失在迷雾中了。   直到阿伊莎离开之后,尉迟灼灼才对铁心源道:“也就是眼睛的颜色不同罢了。”   铁心源笑道:“我有时候感到非常的困惑,阿伊莎的族群应该是属于沙漠和戈壁的族群,他们却长着一副属于大海的眼睛。”   尉迟灼灼瞅瞅铁心源乌溜溜的黑眼珠道:“我们是黑色的,我们应该是属于什么?”   铁心源嘿嘿笑道:“自然是属于黑夜!” 第一百一十章 生不如死   黑和白是两种极致的颜色,白到了极致就变成了黑色,黑到了极致之后也就变成白了。   这个太极是一个道理,阳极阴生,阴极阳生,都是可以互换的,而且运转自如,没有半分的生涩。   把这话告诉现在西域的那些二傻子们,他们自然是听不懂的,说不定还要和你辩论几句。   因此,有大智慧的人一般不多说话,说多了别人听不懂的话语,自己就成二傻子了。   尉迟灼灼撅撅嘴巴,不解地问道:“阿丹这人可以换取大利益的,您为何不发表自己的见解?”   铁心源摊摊手道:“你的意思欧阳修和孟元直,阿大他们都是在祸害哈密?”   尉迟灼灼跺跺脚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铁心源笑道:“既然知道不妥,下次就少说点这种模棱两可的废话。   以前人家把你当小姑娘,你说什么人家都不在意,现在不一样了,你手下还管着七十多人呢,相当于是哈密国的秘书省。   你去大宋又不是没看见,人家秘书丞的官职大着哪,在东京属于跺跺脚大地都要抖三抖的主。   再这样说话,人家会认为你对人家有意见。”   尉迟灼灼娇嗔道:“当你的文书整天累死累活的,谁愿意干就让谁来干。”   铁心源笑道:“我这人是一个没出息的,尤其是念旧这一条基本上没治了。可能是心理原因,只有你递给我的文书我才不会去考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改动。所以啊,你还是好好地继续当我的文书。”   尉迟灼灼最喜欢听铁心源说信任她的话,刚才还恼怒的俏脸顿时变得神采飞扬。   咬咬嘴唇轻声道:“我更喜欢当女官。”   铁心源探手摸摸尉迟灼灼的额头道:“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当了女官,在婉婉的手下当差,没几天你就会被累死,唔,就算不累死也会活活的气死。怎么,我儿子的虎头披风弄好了?”   尉迟灼灼轻笑道:“给我未来的哈密王子做衣衫我一点都不感到为难,哪怕是工期紧一点我也不在乎。因此啊,当女官自然就没有问题,哪怕遇到一个难缠一点的王后,只要您怜惜,再苦我也能撑下去,并且甘之如饴。”   只要尉迟灼灼说起这些话,铁心源就不搭话了,再说下去倒霉的只会是自己,赵婉现在马上就要生了,脾气大的很,惹怒了她,对谁都不好。   尉迟灼灼见铁心源扮着鬼脸回屋子里去了,不由得咬牙切齿的道:“没胆鬼!”   阿伊莎和迪伊思跟随尉迟文进了狼穴深处,这里的和狼穴的外围完全是两个世界。   如果说狼穴的外围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那么,狼穴深处,就是地狱里的魔窟。   狭窄的道路上满是犬牙交错的乱石,没有经过任何的修整,有些山壁上还会渗出一滴滴的山泉,零星掉落的水珠击打在底层的水潭里,发出极富韵味的叮咚声。   这样的声音如果放在外面,只会让人感到宁静,在这里出现只会让原本就阴森的山洞变得更加的诡异。   “阿伊莎公主,您放心,自从阿丹进到这里以后,我们没有动他一根手指。”   尉迟文的笑脸和跌落水潭的水珠发出的声音一样,在外面看有说不出的文雅,在这里却只会让阿伊莎更加的担心。   掀开地牢的门,尉迟文邀请阿伊莎进去,自己却留在外面。   见阿伊莎有些疑惑,尉迟文再次笑道:“您是我哈密国的客人,给你们留一段私人时间,我就在门外,有事您尽管呼喊我好了。”   迪伊思见尉迟文和门外的牢头吩咐了两句之后就去一处有桌椅的地方坐下来,似乎真的对阿伊莎进入牢房到底要干什么没有任何的兴趣。   就低声道:“阿丹是一头被绑住的狮子,如果能给他去掉绑绳,他自己就会从里面杀出来。”   阿伊莎低声道:“你太乐观了,哈密王在看到我的脸之后依旧不为所动,他有一颗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心。”   阿伊莎说着话就走进了地牢。   “我要杀了你!”   才踏进去,阿伊莎就听到阿丹的怒吼,从这声怒吼中,阿伊莎听到了无穷无尽的愤怒和委屈。   她的心不由得颤抖一下,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小子,你这两天不吃不喝,你以为就能控制自己不出丑了?   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人的身体啊,根本就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住的。   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到时间了就要交配,老了就会死掉。   别看你现在能控制,说到底你还是坚持不住地,等到饿急了,你的理智就会没有,到时候你说定会吃自己的粪。   小子,过沙漠的时候喝过自己的尿没有?老子就喝过两会,味道是如此的鲜美……   他娘的,老子现在又想喝了……”   “我要杀了你!你不是人,你根本就是一头最肮脏的畜生。”阿丹用尽了力气喝骂。   一片云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再大胆点就把那个个字说出来了,这里只有三个傻子和我,大胆点说出来,没关系的,在这里你们的天神听不见。”   阿伊莎再也听不下去了,扶着山壁大叫道:“阿丹,不要上当……”   阿丹听到阿伊莎的声音,心头就像火山爆发一般激动,张嘴就道:“阿伊莎,你也被抓住了吗?”   话说出口,却又有说不出的难过。   “没有,我亮明了身份,哈密王还不敢动我。”   阿伊莎一条腿跳着甩开迪伊思就沿着山壁向里走。   阿丹忽然想起自己的狼狈之态,仰着头大吼道:“阿伊莎,你不要过来,你如果走过来,我就立刻自杀!”   阿伊莎一边跳着走,一边努力的把声音放温柔道:“阿丹,没关系的,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是我心中的阿丹,永远都不会改变。”   一向坚强的阿丹忽然大哭了起来:“求你了,阿伊莎,不要过来,别过来,求你了……”   阿伊莎硬硬的停下脚步扶着山壁哀伤的道:“你不想见我了吗?阿丹?你是在恨我吗?”   “不是的,阿伊莎,求你,求你,别过来……”   阿丹从未像现在这样痛苦,阿伊莎圣洁得如同天使,如果让她见到恶臭满身的自己……不用阿伊莎多说,他就羞愧的恨不能自杀。   一个公鸭般带着无穷的恶趣味的声音忽然响起:“哈哈,来的是一个美人儿吧,光听声音就知道了,快进来让我看看,可怜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女人了。哈哈快进来,我已经脱掉裤子了……你的男人裤裆里全是他的粪水,你想要男人找我啊,你看看,我是多么的干净,快来啊,心肝……”   “住嘴,你这个畜生,住嘴,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阿丹疯狂的挣扎起来,勒在他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将他的手脚弄得鲜血淋漓,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拼力的挣扎,如果能挣开锁链,他一定会把一片云生吞活剥。   一只手搭在阿丹青筋暴跳的额头上,阿丹的像是被人抽掉脊梁一般,脑袋软塌塌垂在桌子边沿,眼泪如同泉水奔流,阿伊莎到底看到了自己的丑态,这一刻,阿丹真的很想死掉算了。   他能感觉到有人扯掉了自己的裤子在帮自己清理污秽,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双手非常的温柔。   可是阿丹这时候只想死的更快一点。   清理活动进行的很快,那双手甚至连他的下体都细心地用清水洗过,还帮他换了一身新的衣衫,阿丹甚至能闻到衣衫上熟悉的香味,这和阿伊莎身上的味道非常的相似。   “阿伊莎,你走吧……”   闭着眼睛说出这句话,阿丹心如死灰。   一片云恶心的声音再次传进阿丹的耳朵:“还以为是一个美女,没想到来的是一个乌鸦都不会喜欢的老太婆,害得老子白脱裤子了。”   阿丹愣了一下,连忙睁开眼睛,他就看到迪伊思那张让他感到温暖的老脸,忍不住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迪伊思亲吻着阿丹的额头流着泪道:“阿丹不哭,不哭,自从你五岁后,我就再也没有见你哭过。”   阿丹哭的越发的厉害,就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好半晌,阿丹才止住哭声,非常的不好意思,连迪伊思的目光都不敢对上。   迪伊思抚摸着阿丹满是胡茬子的脸笑道:“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小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不都是我来做的?不看不知道,我们的阿丹已经长成一个男子汉了。”   阿丹感激的看着迪伊思,如果今天帮自己清洁的人是阿伊莎,阿丹打算等她走了,自己就自杀。   “男子汉?哈哈哈,老太婆,你见过男子汉吗?来这里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阿丹正要怒骂,迪伊思却嘿嘿笑道:“说真的,我还真的没有见过,嘿嘿……”   阿丹目瞪口呆的瞅着迪伊思向一片云那里走去,只见一片云赤裸着下体,正对着迪伊思大笑。   很快,大笑就变成了惨嚎……   只听迪伊思笑道:“你那里什么都没有……” 第一二一章 包子   尉迟文有些发傻。   他亲眼看到一片云的胯下之物从身上掉下来,最后化作一节黑乎乎的炭块。   回头看看抱着阿丹的脑袋絮絮叨叨的迪伊思道:“他不会死吧?”   迪伊思瞅瞅尉迟文,而且是从上往下的扫视,尉迟文只觉得胯下阵阵生寒,不由自主的夹紧了腿。   很快他又为自己表现出来的怯懦感到羞耻,粗着嗓子道:“你走不了了。”   迪伊思笑道:“犯了律法?”   尉迟文点点头道:“你伤害了哈密国重要的人犯。”   “那就把老身也留在这里,正好照顾我家王子。”   尉迟文笑的如同一只小狐狸一般,呵呵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要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才成。”   迪伊思微微一笑,就从身上解下七八个小袋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些玉瓶子,放在地上,示意尉迟文可以收走。   尉迟文转头看看墙角爱伊莎飘飞的衣裙,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两个粗壮的西域妇人走了进来。   不由分说的开始搜迪伊思的身。   小刀子,金刚锯,还有一瓶摸起来微微发烫的东西,全被两个妇人搜了出来,尉迟文拿起瓶子往地上倒了一点,只听嗤啦一声,石板地上就冒起了泡泡。   “好毒的毒药!”   迪伊思惋惜的看着那摊泡沫道:“这是极为珍贵的药物,太浪费了。”   “你们公主为何不进来?”   尉迟文小心的塞上塞子问道。   迪伊思道:“进来之后再被你激怒,然后也把公主关起来?小小年纪,心思为何如此歹毒?”   尉迟文不理会迪伊思,对一直怔怔的看着墙角衣裙的阿丹道:“你不是很思念她吗?请他进来,我什么都不做。”   阿丹笑道:“能听见她的声音我已经很满足了。”   尉迟文大笑道:“就在今晚,你高贵的公主就会主动爬到我家大王的床上。当然,前提是你们两人的命值得她那样去做。”   刺激完阿丹,尉迟文又朝阿伊莎公主所在的墙角高声道:“这是你唯一能够解救这两个人的办法。”   阿丹嘲弄的瞅着尉迟文道:“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狗贼!”   尉迟文嘿嘿笑道:“只要能咬到落地的天鹅,我这个狗贼就算没白当。”   两个西域妇人细心地用长长的铁链子将迪伊思锁在桌角,确信没有什么差池,这才随着尉迟文走了出去。   阿伊莎没有见阿丹,也没有和阿丹再说话,她用飘飞的衣裙告诉阿丹自己一定会救他。   尉迟文出去的时候,阿伊莎已经扶着拐杖艰难的向外走,地狱魔窟里面发生的事情告诉阿伊莎,这里就是一个陷阱,如果自己也忍不住冲出去见到阿丹,很难说哈密王会有什么无耻的手段等着自己。   哈密王那张英俊的脸,在阿伊莎看来是那样的冰冷和狰狞,这样的脸他见过很多,穆辛是这样,自己的父亲是这样,喀喇汗的王也是这样。   这和英俊与否无关,这就是一张冰冷的君王的脸,这张脸下面不是活生生的血肉,而是天山上最冰冷的寒冰。   人间的悲欢喜乐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唯有利益才能微微的撬动他们那颗冰冷的令人发指的心。   经过这一遭,阿伊莎明白,无论自己见铁心源多少次,哪怕是自己把身体放在祭坛上,冰冷的哈密王也只会心安理得的享用祭品,自己付出这么多,却对整个事情没有任何的帮助。   “这么说,这个女人就这样走了?”   “是啊,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微臣还打算将她诳在地牢,没想到人家不上当。”   “留下的那个妇人有没有问题?”   “有,微臣以为那个妇人是来帮助阿丹逃走的,因此将她锁在桌子上,想来这个机会她不会放过。”   “哦,这样啊,做的有些明显了。”   “不明显不成,那个鬼怪一般的老女人似乎很有些们道,从她身上搜出一瓶子药,洒在地上还会起泡泡。”   “如果气味刺鼻的话,那东西叫硫酸,贯会腐蚀金铁,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好东西,只是这东西需要合成,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尉迟文猛地拍一下手大叫道:“原来能腐蚀金铁,怪不得一片云的那东西会变成一截焦炭。”   听尉迟文说的稀奇,铁心源停下手里揉着的面团,拍拍两手的面粉道:“一片云伤在那里?”   尉迟文哈哈笑道:“命根子。”   听说并不致命,铁心源也就懒得去管,反正老贼头已经那么老了,有没有那东西影响不大。   “等一会把硫酸送到我书房去,记得不可用铁器装硫酸,四百年前有一个家伙就是用铁腕装浓硫酸之后,差点要了他的两只手。”   嘴上说着话,铁心源手下却不停,很快就把发面弄成一个个的面剂子,三两下糅圆了,一巴掌拍成面片用小小的擀面杖三两下就擀出一个大大的面皮。   韭黄鸡蛋馅的大包子尉迟文很久都没吃过了,装作帮着烧火,守在边上不愿意离开。   温泉边的菜地被大雪压了,虽然之前已经用油布盖住了,可惜十几天不见阳光,掀掉油布之后,地面上的韭菜都被冻死了,只有包在泥土里的半截韭菜变成了韭黄,而且变的更加肥嫩。   赵婉这几天吃什么东西都吐,尤其是闻不得羊肉的味道,哪怕是锅里有一星半点的羊肉味道,她也会吐得稀里哗啦的。   没办法,铁心源只好用新笼屉给她蒸一点包子,特意把包子包的很大,这样她就能多吃两口。   铁心源家以前就包过很多次包子,赵婉最喜欢的就是韭黄鸡蛋包子,小时候她一个人就能吃拳头大的包子四五个,铁心源之所以蒸包子,就想勾起赵婉的回忆。   说不担心赵婉的身体那是假的,人家孕吐就维持一两个月,还是怀孕初期,没有谁像她怀孕都七个月了,还有这毛病。   笼屉很大,一层只能放四个包子,再多就会粘黏在一起,这方面铁心源极有经验。   尉迟文幸福的瞅着刚出笼,比他脑袋还要大的包子,等铁心源用木盘装走了八个之后,就掀开下面两层,迅速的弄走了两个,他一个,姐姐一个,正好。   见他鬼鬼祟祟的,铁心源就怒道:“既然喜欢给别人送,那就顺便给欧阳先生,铁一他们一起送一些。”   “我还要去地牢。”   铁心源板着脸道:“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地牢里的几个人犯没有老子的包子重要。”   尉迟文疑惑的道:“既然您不在乎,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坑那个塞尔柱公主?”   铁心源皱眉道:“她说她是塞尔柱的公主你就相信?那个囚徒说自己是巴格达的王子你就信他们是?”   “马希姆不是……唉,我是个笨蛋,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我们一伙的人,他说的话自然不能算数。”   铁心源也不再帮尉迟文想问题,端着四个巨大的包子就去了天井处。   赵婉浑身裹着厚厚的棉被,懒洋洋的靠在锦榻上晒太阳,春日里的太阳没有什么温度,她只是喜欢在太阳下睡觉的感觉。   热腾腾的包子刚刚放下,赵婉的眼神就盯上了包子,铁心源给她装了一大碗蛋花青菜汤端到面前道:“尝尝这个,喝点汤,再吃包子。”   “包子很大!”   “包子大,馅料就多,而且把包子包的大一些,从视觉上就能冲击人的神经。再加上,人对食物有着天然的独占性,这样你就能多吃一点。”   赵婉喝完了小碗的汤笑道:“这是真的,我喝汤就没有喝出羊肉味来,很不错,给我包子。”   铁心源笑呵呵的给赵婉拿了一个大包子,自己也顺手拿了一个,一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一口,美味的馅料进了嘴巴非常的烫嘴,他嘻嘻哈哈的吃着却不想吐出来。   赵婉习惯性的用包子比划一下自己的脸,发现包子能完全遮住她的脸蛋之后,满意的笑笑,然后就咬开了包子。   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给了赵婉极大的隐秘性,皇家教养不是拿来在丈夫面前显摆的。   因此,哈密的大王和王后就如同两个农人一般一人抱着一个包子吃的汁水淋漓。   尉迟文给欧阳修送来了一个硕大的包子,欧阳修瞅了一眼就笑了,包子送来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他也不客气,拿起来不一会就吃完了。   吃完之后对包子的味道非常的满意,漱口之后对尉迟文道:“请回禀大王,欧阳修不是乱官佞臣,不需要大王时时用这样的小恩惠来笼络,只要大王能够勤于政事,就是对老臣最大的褒奖。”   尉迟文心里非常的不忿,觉得大王的好包子送狗嘴里了,脸上却表现的平静无波,躬身答应之后就提着篮子径直去找孟元直了。   孟元直见到大包子狼吞虎咽的几大口,包子就没了,有些意犹未尽的对尉迟文道:“还有没有?”   尉迟文笑眯眯的道:“王妃身体不适,大王才自己下厨蒸包子,多余出来的给重臣散了,已经没有了。”   孟元直点点头道:“可惜了,下回大王要是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告诉我一声,我去帮他烧火。”   尉迟文笑眯眯的答应之后就回到了狼穴。   王渐佝偻着身子从一个黑洞里钻出来道:“都送完了?”   尉迟文连连点头,将每一个人对包子的态度都说了一遍,包括王大用和欧阳修的。   王渐听完之后叹息一声道:“哈密还是哈密,大宋还是大宋,真正的泾渭分明啊,大王知道吗?”   尉迟文笑道:“大王已经知道了,还说这样挺好!” 第一二一章 骚动   哈密毕竟深处蛮荒,不论是大宋,或者塞尔柱对哈密都些鞭长莫及。   自从回鹘被喀喇汗击败之后,就远走北方,铁心源对他们能不能安全的度过这个寒冬都深感怀疑。   也是因为地域的缘故,喀喇汗在没有充足的准备下,是不会冒然东进的,毕竟,用奇兵在消耗最少的情况下拿下哈密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新近占领的回鹘土地足足有上千里,这也仅仅是占领而已,想要彻底稳定这片领土,喀喇汗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不是说你打跑了一个君王,这个君王的土地就成你的领土了,没有官员治理,没有从这片土地上收到足够的利益,只能是一场马贼式的掠夺而已。   如今,天山的北面,全是马贼!   这样说一点都不夸张。   没了回鹘王,而喀喇汗的军队又在猫冬,天山北面一夜之间就多了无数支马贼。   这些马贼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回鹘王昔日的手下,回鹘王战败之后,就各自为政,划分地盘,称王成帝。   商贾们顺着最后一股北风向东方进发,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商贸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天山北面,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血肉战场。   新起来的马贼都是些被饿的眼睛发绿的饿狼,他们根本就不管国家以后的发展,只要遇到商队,就会一窝蜂的冲上去,直到将商队连人带货物吃的一干二净才罢休。   留在哈密过冬的商队们人人胆战心惊。   可以想得到,一旦他们满载而归的商队翻阅天山之后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铺天盖地的马贼。   于是,他们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哈密官府。   对于这样的文书,铁心源也没有办法,去年秋天带兵进入天山北路是为了筹粮,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五年之内都不会踏进天山北路一步。   一股势力想要在西域崛起,抢劫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因为这是最快的一种方式,铁心源也是这么干的,他的哈密国其实就建立在商贾的尸骨之上,是从他们的尸骨上抽取了所需的养分,这才能支撑到他拿下一片云,最后沉底完成自给自足这个终极建国目标。   如果想要一步步的发展,最后建国,这样的事情在西域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你不抢劫别人,别人就会抢劫你。   你发展的越好,觊觎你的马贼就越多。   除非你从一开始就迅速的强大起来,让所有人都害怕你,不敢抢劫你。   雇佣兵如今是哈密强大的一股力量。   自从派出铁四去管理佣兵之后,属于佣兵的组织自然就成立了,佣兵工会如今至少掌握着四千多佣兵,成为哈密国第二大的一支军事力量。   商贾们也喜欢从佣兵工会里招募护卫,至少,从这里招募的护卫,不会在半路上干掉他们,抢走他们的货物。   当百十个商队一次性的雇佣了三千雇佣兵的消息传进铁心源的耳朵之后,还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自从赵婉住进狼穴之后,他就很少离开这里,今天,不出去明显是不成了。   上一场大雪留下的积雪向阳面已经化干净了,只有山阴的地方没有融化。   而哈密河已经全面解冻了,如今的哈密河上全是磨盘大的冰凌,行船还有些危险,那些吃水浅的平底船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入河道,河面上往来的只有那些坚固的独木舟。   河水解冻,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哈密渡口像是再次活过来一般,人潮涌动,码头上堆积了如山的货物。   这些货物都是哈密和清香城生产的农具和筛选出来的种粮,只要河面上的冰块消失了,它们将是第一批顺流而下的官府货物。   哈密渡口巡检雷恒从独木舟上下来,一个站在河边的青袍官员就连忙问道:“如何?”   雷恒摇摇头道:“李县令,还是不成,在河中的时候我看了,磨盘大小的冰凌子还多,基本上都是两尺厚的,您的货船想要出发,至少还要等五天。”   李县令跺跺脚道:“胡杨县今年春天来得早,我来的时候向阳坡上的青草已经冒尖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耽误农时,你们河道是怎么弄的?”   雷恒怒道:“李县令,你看清楚,这可不是人祸,而是天灾,冰不化关我们河道什么事情?   有些事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些流冰要是到了明远县的红柳坡还不融化麻烦就打了,那里水流缓慢,万一冰凌子要是在那里堆积起来,说不得就是一场灾难。   昨日里老梁才带着火器营的将士去了红柳坡,就是提防那里起冰坝。   如果真的等不及,走陆路算了。”   李县令烦躁的拱拱手道:“刚才失言了,雷巡检莫怪,这一次需要运到胡杨县的物资太多了,陆运的损失太大,既然还要等,我就再等等。”   送走了李县令,雷巡检瞅着河面叹了口气,冰不化,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山脚下就这德行,天气一日三变都算是好的,胡杨县地处戈壁,只要太阳猛烈的晒上几天,温度很快就会起来,而天山路上到现在还是被冰雪塞得严严实实,路都没有通。   这里的寒冰都是从黑山流域淌过来的,知道的人不会埋怨河道官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河道官员往河里面倒的冰块。   丢掉湿漉漉的靴子,才打算把脚丫子靠近火炉暖和暖和,一个粗壮的大汉就来到他的面前,对他刺鼻的脚丫子味道恍若不见,操着一口磕磕巴巴的宋话道:“雷兄,赶紧给兄弟准备两艘大船。直发巴里坤湖,老大的一笔买卖,可不敢耽误了。”   闻着这家伙身上浓重的羊膻味,雷恒没好气的道:“准备你娘个脚,河道里全是冰,没看见啊?”   大汉爽快的丢下一个皮口袋道:“喜欢我娘的脚,下月就给你送过来,都是自家兄弟,我的生意就是你的生意,想想办法。”   雷恒瞅瞅皮口袋惋惜的道:“他娘的,十贯红铜钱啊,平日里怎么没见你个死秃头这么大方?”   大汉竟然一屁股坐在雷恒的身边拿肩膀顶顶他道:“大生意嘛,您这一份自然就大。”   雷恒苦笑道:“刚走了一位上官,也打算顺流而下的,他准备运送的是种粮和农具,这么紧要的事情我也没敢派船下水。你的事情要是真的急,如果你胆子够大,坐独木舟下去,老子还是能办到。大船现在都在岸上,老子没胆子给你弄,要是被冰凌子弄坏,老子的脑袋就算是赔上了。”   大汉见雷恒不像是在推脱,站起身如同拉磨的老驴一个劲的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雷恒笑骂道:“秃发,你他娘的一个好好地党项土匪不干,现在倒成一个商人了。”   党项大汉笑道:“当土匪才挣几个钱,老子这一趟要是把人送到龟兹,五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那你着急什么,天山路的城关不开,你从天山上飞过去啊?好好等着,再过五六天冰凌子没了就给你安排船。”   大汉摇摇头无奈的坐在板凳上道:“这一次可不是你兄弟我说了算,是大行动。一百四十几个歇冬的商队要离开清香城,从工会找了三千多兄弟,一去一回,五万两银子上下,是真正的大买卖。刘满刘老大和洪老七两位拉的杆子,差事全吩咐下来了,老子的差事就是筹军粮,这么大的一份军粮,也只有巴里坤湖周围能够凑齐。”   雷恒不解道:“《限粮令》不是已经解除了吗?清香城的大食堂都没人去了,你在清香城怎么可能弄不到粮食?我听说那里的粮食价格已经跌了三四次,现在和前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秃发呵呵笑道:“哥哥,这里也不瞒您,清香城的粮食和巴里坤湖的粮食还是有区别的。”   “粮食,还有别的说到?”   “我的哥哥哟,清香城的粮食不是麦子就是青稞,巴里坤湖的粮食大部分都是咸鱼,这一点哥哥您知道吧?”   “知道,老子就按照配量吃了两月的咸鱼,差点齁成蝙蝠,那东西那里是粮食啊,根本就是盐块……唉?你他娘的不会是想要把咸鱼当盐卖到河中那种地方去吧?”   秃发嘿嘿笑道:“现在,哥哥您清楚了吧?我要两艘大船,运送两船粮食过去,和巴里坤县的人换咸鱼。”   雷恒点点头道:“也是,巴里坤人的主食就是咸鱼,吃了一个大冬天,估计是想换换口味了,这生意做得。不过啊,你们三千多人出天山路,一定是要报备的,将军府会同意你们这样出去?你们连他娘的咸鱼都不放过,能放过天山北面的那些马贼?”   “冷平大头领与贺元伍大头领联袂去见大将军了,应该没有大问题。”   雷恒到底是胥吏出身,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哈密国已经不是以前的哈密国了。   这冬天,老子一点都没闲着,啃了一冬天的各种法令,咱们哈密国从现在,事事都要讲规矩。   三千多雇佣兵和两千多商贾一起上路,这和大军出边没有区别。   要考虑方方面面,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第一二二章 一视同仁   五千人的一支队伍在天山北面乱逛当然不是一个正常的事件。   尤其是这五千人里面还有三千多全副武装的军卒,这就更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天山北面的乱局,其实也是铁心源和喀喇汗刻意制造出来的一个缓冲区。   这种两不相帮的缓冲区对两个都需要时间来巩固自己地盘的帝王来说,是一个非常的隔离带。   如果有一方破坏了这种平衡,那么,另一方一定会插手干预的,而且,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出于这个考虑铁心源离开了狼穴,最终来到了哈密城,他想看看自己的军队到底被阿大,和孟元直以及那些从大宋弄来的军官们给整训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军费已经占据了哈密国总支出的六成左右,这还不算孟元直自己派人从玛瑙滩弄来的玛瑙卖掉的收益。   国家初成,哈密国又处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下,铁心源一心想要一支强大的军队,欧阳修很理解,也就不好多说军费的事情。   铁心源其实有点怕见到阿大,阿二,自从把他们从天山城召回哈密城负责练兵事宜之后,他的银库就以飞快的速度坍塌中。   黄金谷弄来的黄金,如今就剩下百来斤,如果不是欧阳修怒斥阿大他们,他们连这点底子也不肯给铁心源留下。   孟元直的大帐里寒风呼啸,一柄长矛在大帐里来去纵横,闪着寒光的长矛不断地从冷平和贺元伍的身边划过,以至于让冷平的头发都随着长枪带起来的气流飞舞。   好不容易等自己的武痴上官停下手里的长矛,冷平轻轻地擦拭一下额头的冷汗道:“关于雇佣兵出天山的事情,不知您怎么看?”   孟元直用毛巾擦拭一下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淡淡的道:“打仗是我们的事情,但是,军队的调动就必须询问欧阳先生的意见。我们出兵容易,可是出兵之后引来的后果需要他们那群人来评估。”   贺元伍皱眉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受制于那些大头巾?在大宋就这样,难道来了哈密,还逃不掉被人压制的命运?”   孟元直皱着眉头瞅瞅贺元伍道:“军人不干政!这是哈密的铁律,贺元伍,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冷平拉一下有些发急的贺元伍对孟元直道:“这次雇佣兵出天山,乃是护送商队回河中,这里面也有很多喀喇汗的商贾,也有塞尔柱的商贾,最遥远的还有天柱山的商贾,和大军入侵搅不到一起吧?”   孟元直点头道:“我已经上报大王了,如果大王认为没有问题你们就能做,如果不允许,就忘了这事。你们两人既然拿了哈密国的俸禄,就要中勤王事,和商贾的事情就要做一个切割。你们的运气好,上官是我,如果落在阿大他们手里,我都不敢想你们的下场。”   冷平和贺元伍对视一眼,告辞出门。   贺元伍掏出一个酒瓶灌了一口酒道:“很没意思啊。”   冷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瞅了一眼贺元伍道:“你后悔当初加入哈密军队了?”   “一月饷银十两银子……”   “我记得你当初为这十两饷银兴奋地连觉都睡不好。”   “此一时,彼一时也。”   冷平认真的看了一眼贺元伍道:“你可以退出,哈密王并没有把你锁死在军伍中。老贺,你我兄弟一场有些话不说清楚是做兄弟的不是,你如果不喜欢军伍,大可以离开。如果你想要军伍上的荣耀和地位,又想要佣兵的实利,我不觉得这个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贺元伍见不远处还有一个搓皮绳的西域人,遂低声道:“老子当初也是一军的都监,手下一千六百……”   冷平断喝一声道:“住嘴!老贺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你以为这里还是大宋吗?你当初在邕州的事情老子就不说了,大家都差不多,既然来了哈密,人家没有亏待我们,我们就给人家卖命就是,好汉子不说后悔的话。”   贺元伍干笑一声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冷平指着军营里正在训练的军卒道:“我们这群人说白了就是在哈密王的手下讨口饭吃。   如果没有哈密王支持,你以为雇佣兵能站得住脚?   我知道新来的那个铁四夺了你的权力,让你心里不舒服,人家是哈密王的心腹,你把这口气吞咽了又如何?   你在大宋忍受的气难道就少了?在大宋能忍,为何在哈密就不能忍?”   贺元伍咬着牙道:“既然都是军中人,为何只允许我们统领雇佣兵,不许我们统领那些新军?雇佣军中的老兄弟被那个叫没卵子的哑巴抽调的七零八落,还给我塞了那么多的西夏人和青唐人,这已经不是在夺我的权,这是在要我的命。”   冷平不解的道:“老贺,雇佣兵是哈密王招的,军饷也是哈密王给的,既然如此,雇佣兵怎么就成了你私人的?”   贺元伍烦躁的挥挥手道:“我手下的兄弟就是我的人,你老冷喜欢低眉做小的就去,我受不了。”   说完就大踏步的离开了军营,直奔哈密城里的住宅,冷平呼唤了他好几声,见得不到回答,也只好回到自己的军中,雇佣兵出天山的事情,看样子要好好的合计一下。   西域人搓完了自己的皮绳,就把长长的绳子跨在肩膀上进了孟元直的大帐。   孟元直取过皮绳双臂用力拉扯一下,发现皮绳不但有弹性,还非常的结实,拍拍西域人的肩膀道:“你的手艺还是一贯的那样好。”   西域人摘下皮帽子,露出一颗硕大的光头,喝了一口孟元直茶壶里的水道:“贺元伍不能留了。”   孟元直兜着皮绳道:“不仅仅是他,凡是祸害都不能留?铁四已经跟我说了好几次,说他和大王对着干,要我早点收拾掉。我念他万里迢迢的来西域不容易,处置他的文书都被我给压下来了,怎么,这人又说了什么?”   铁三百拍拍自己的大光头道:“他说大王的不是。你既然下不了手,我来!”   孟元直笑道:“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只是担心现在下手会让其余人的心不安。没事的,他翻不起大浪花。”   铁三百点点头道:“既然你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大王今天傍晚会到军营,我必须要确定这里绝对安全。”   孟元直笑道:“来了也不会住在雇佣兵大营里,他只会住进新军大营,安全上没问题。”   铁三百笑道:“一旦我们的子弟兵练成,雇佣兵就真的只能是雇佣兵。”   孟元直笑道:“现在还很有用处。”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   铁心源果然在下午的时候抵达了哈密城,他第一个接见的人是先他五天来到哈密城的欧阳修。   在欧阳修的陪伴下,沿着哈密的城墙走了一大圈,虽然是骑马走的,依旧用了一个时辰才走完哈密城巨大的城墙。   来到望京楼前,铁心源拍着箭楼上粗大的梁柱道:“一年时间成就这样一座坚城,恐怕只有我哈密能够做到。”   欧阳修叹息道:“不恤人工,不计国帑,五万余人日夜赶工,十万骡马累死泰半,又有火药开山破石,万斤臂力拔千斤相助,有何稀奇?”   这话里就带着气,铁心源莞尔一笑道:“国相可是为越来越无法无天的雇佣兵烦恼?”   欧阳修瞅着铁心源道:“哈密城在这个冬天共出了一百七十七宗命案,八成和雇佣兵有染,大王以为如何?”   铁心源笑道:“已经出乎我预料之外的好了,这座城里居住着二十三万人,一个冬天才死了不到两百人,我真的不能要求过多。”   欧阳修长叹一声道:“以帝王的眼光来看,一群新收复的人和一些功民,勋民以及雇佣兵,商贾居住在一座城池里,并且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死了一百七十七人,确实是难得的功绩,哈密城主彭礼确实功在社稷。   可是从老夫这个相国的眼光来看,百姓是良善的,即便有桀骛不驯之徒,归化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雇佣兵已经成了这座城的毒瘤,命案一百七十七宗,还有上千件的伤人案件,不下五百宗的风化案件,都和雇佣兵有关。   而且,大部分的案件都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宋人雇佣兵有关。   请问大王如何处置?”   铁心源揉揉被冻的发红的鼻头道:“这么说有很多已经被官府拿下了?”   欧阳修点头道:“动用了铁三百,还是有一些被军官包庇,捕快进不了军营。”   铁心源摇头道:“不能杀,杀的多了,以后不利于从大宋招收流民。无论如何,这里的宋人比例太小了。”   “害群之马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脊杖八十以观后效!”   欧阳修勃然大怒道:“这对死去的百姓不公!”   铁心源笑道:“这个世上想要绝对的公平很难,这样吧,在众人面前脊杖八十,而后发配黄金谷和玛瑙滩执苦役,相国以为如何?”   欧阳修长吸一口气道:“在老夫眼中,凡是身在金册上的百姓不分蛮夷和宋人,汉人,都是我哈密国的子民。理当一视同仁。” 第一二三章 罪在君王   有户籍的西域人是人,没有户籍的西域人就是鬼,这就是欧阳修这个大家对人的认识。   古板却知道变通。   西域人没有户籍的时候他可以无视那些人的悲苦,毕竟这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身为官员,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站在一个什么立场上说话。   在契丹救人,是悲天悯人,在哈密救人就是职责所在,别看他口口声声要求将西域人和汉人宋人同等对待。   可是,哈密的户籍律条就是出自他手。   三种颜色的户籍证明,三种不同的对待方式,就是这老汉一手拟定出来的。   反正,就铁心源看来,黄色的户籍证明才是人的户籍证明,蓝色的户籍证明属于大牲口的,至于红色的户籍证明……铁心源不太想提起。   宋人,汉人,以及清香城里最早追随铁心源的那一批西域人都是黄色的户籍。   有了这个本本,他们可以自由地在哈密境内生活,可以自由的在哈密境内干所有律法准许的营生,男丁天生就是哈密军队里的一员,无论将来干什么营生,在军队中苦熬五年是逃不过去的,他们承受的税率最低,在哈密的生活成本也最低,可以通过考试选拔担任哈密国的任何官员。   可以说,在哈密国,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自由民。   在哈密缴税超过十贯,有属于自己私人的土地和房产,并且在哈密常年居住超过两年的人,手里拿的就是蓝色的本本,这群人基本上是哈密城开埠以来,抵达哈密的西域人,他们来自被铁心源征服的大小部族和最早定居在清香城的商贾。   有了这个蓝色的本本,经过官府同意,他们可以在哈密国设定的商业区进行所有的买卖。   并且能够在有黄色户籍本本的人的担保下,组建商队,开始自己的外贸买卖。   这一部分人只要老实经商,耕作,十年之后,他们的家庭中就会有一个人的户籍变成黄色的。   他们需要承担的赋税最重,在军队和官府中只能担任下层胥吏和军头,想要成为上层官员,除非有重大的立功,或者缴纳了数目庞大的赋税,否则,只能是妄想。   至于手持红色本本的人,他们不得轻易离开自己的居之地,离开居之地三十里就要由官府批准,否则会被视为叛逃,任何人都有权捉住他们送去官府问罪。   军人除外!   但是,官府保证他们有一块自己的口粮田地,保证他们开垦的荒地上的收成归他们所有,保证他们从属于哈密王的山林水泽中捕获的猎物归他们所得,保证他们的孩子有念书的权力。   如果他们中间能出一个可以熟练的说宋话,并且能够熟练地使用宋国文字的人,那么,他的户籍本本会立刻成为蓝色。   成为哈密军人之后,如果能够获得三转军功者,户籍直接升成蓝色,并且在退役之后,可以优先成为本居住区的首领。   这样的规定看起来很公平,谁都有上升的渠道,只要努力哈密国就会给你无数的可能。   只可惜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拿着黄色户籍本本的人,只需要十年时间,他们就会稳稳地站在哈密社会的最顶端,对其余拿着蓝本本和红本本的人指手画脚不可一世。   这就是阶级。   以前西域人的阶级划分是根据财富和勇力上来划分的,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会进入一个甜蜜的陷阱,不遗余力的向上爬。   这是天生的不公平。   可是这种不公平却被哈密所有人接受了,宋人,汉人,加上一小撮西域人得意了,因为他们是利益的既得者,不高兴才是怪事。   蓝本本的商贾们第一次感受到官府的关心,这让他们受宠若惊,觉得多付出一点是应该的,同时还野心勃勃的想要想要向上走。   红本本的人也是如此,和只要钱,要粮食,要美女的回鹘王比起来,哈密王简直就是一个圣人,一个拿出自己的粮食来养育上百万回鹘人的大圣人。   在做了那么多的承诺之后,还给回鹘人留下来好几条向上走的途径,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这种依靠君王个人魅力产生的平静,天知道多少年之后会变得不平静。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将来,回鹘人揭竿而起冲击京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从一开始,根子就长歪了。   至于一开始就给所有人平等的地位……这根本就是扯淡,如果铁心源这样做了,哈密国立刻就有人跳出来骂大街,而后立刻就有人造反。   这是一个早死和晚死的选择……   欧阳修知道根子长歪了,所以他就想努力的让树干看起来是笔直的。   他的手段就是用雷霆万钧之势处理一批做的很过分的汉人,宋人,西域人,以及雇佣兵。   铁心源知道他非常的渴盼在哈密城竖立一根大杆子,大杆子上只要绑上各个种族罪人的脑袋,迎风飞舞,碰碰撞撞的如同风铃他就满意了。   这样能够震慑所有种族的人,也能让那些低等种族的看到上等种族欺辱他们的下场。   从而安安心心的接受盘剥。   “杀自己人是一个开端,我最好不要轻易地提起这把屠刀,一旦杀自己人杀的顺手了,以后就控制不住了。都说乱世用重典,可是我哈密如今不是乱世,我以为应该从轻发落。”   铁心源沉吟良久之后缓缓地对欧阳修道。   欧阳修叹口气道:“民怨总要有一个口子发泄。”   “那就剥夺他们的户籍,剥夺他们的财富补偿给受害者,至于非我哈密的雇佣兵,他们既然野性难驯,那就送去矿区,同样剥夺他们的财富补偿给受害者,如果没钱,他们在矿区的劳动所得也补偿给受害者,不杀!”   “如何让那些受害者忘记仇恨?”   铁心源咬着牙道:“罪在君王!”   欧阳修想了一下道:“你打算挨军棍还是抽鞭子?打算承受多重的伤害?”   铁心源苦笑道:“挨鞭子吧,这样直观一些。”   “大王既然已经做好了收买人心的准备,下官这就准备,只是挨鞭子的事情做不得假……”   “圣王没有那么好当,我有心理准备。”   “要是下一次又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那就砍头,没什么好说的,我一个人能挨几次鞭子?”   欧阳修看着铁心源咬牙道:“你这是把自己的权力凌驾于律法之上。”   “君王本来就该有定夺之权!”   “哼!”   欧阳修拂袖而走。   和欧阳修马车一起走的还有另外一辆马车,车夫和护卫都是大食人,马车帘子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到底坐的是谁。   尉迟文鬼鬼祟祟的走过来小声道:“大王,马车里面的人是那个漂亮的塞尔柱公主。”   铁心源笑道:“她终于知道该找谁了。”   尉迟文笑道:“阿丹杀的都是宋人官吏,除非阿伊莎的条件能让欧阳先生满意,否则,阿丹只能腐烂在地牢里。”   “阿丹怎么样?”   “好好地绑在桌子上,像他这样在桌子上躺上一个月,一身的武功就废了。”   “这是谁教你的?孟元直?”   “是啊,大将军说武人最重要的是血脉通畅,一月不通畅非死即残,哼哼,一个月后,他能不能弯下腰都成问题。到时候即便是还给阿伊莎,也没有什么危险了。”   铁心源笑道:“迪伊思那个女人不简单,其实啊,只要身上能搜出硫酸来的女人都不简单,你找机会问问她的浓硫酸是从哪里来的。”   “这东西很重要?”   “非常重要,是一门大学问的基础!”   尉迟文笑道:“那我一定要追问出来。”   铁心源目送欧阳修和阿伊莎的马车走远,叹口气道:“你还是先给我找些伤药来,止疼的那种也很需要。”   “谁受伤了?”   “我过几天一定会受伤,先做到有备无患再说。”   尉迟文警惕的瞅瞅四周,转着眼珠子道:“是您自找的吗?”   铁心源拍拍尉迟文的脑门苦笑道:“还真是我自找的,他娘的,逃都没法子逃。”   “您受伤之后呢?”   铁心源瞅着脚下的哈密城幽幽的道:“自然就该别人倒霉了,你不觉得哈密国的人,过的太安逸,太理所当然了吗?我需要让他们一个个都紧张起来。”   尉迟文点点头看着铁心源道:“自上而下的整顿,既然连您都逃脱不了处罚,下面的人罪责会更重。您要对付大宋来的那些文官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大宋文官不用整顿,如果他们出了岔子,直接砍头就是了。这一次要整顿的是我哈密国自己人,先从雇佣兵开始,最后从市舶司结束。”   “我要不要和您一起受伤?”   “滚开,你没这个资格,要和我一起受伤,嘎嘎这个木头还差不多。你别问我为什么嘎嘎有资格你没资格,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尉迟文撇撇嘴道:“我听说帝王都喜欢傻子!”   铁心源点点头道:“可能是这样的,嘎嘎犯错,一顿揍就完事了。至于你,别被我抓住把柄,如果被我抓住了,就不是一顿揍能了结的。”   尉迟文想了半天咬着牙道:“我宁愿和嘎嘎换。”   铁心源抖抖身上的裘衣,抬脚下了城墙,只给尉迟文留下“做梦”两个字。 第一二四章 最无赖的办法   大宋来的文官们对于如何治理地方,非常的有经验。   一些在大宋早就烂大街的法子,在哈密竟然百试百灵,不论是真心实意的一心为国,还是假情假意的为民操劳,无一例外的获得了治下百姓的交口称赞。   回鹘人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高级的骗子,或者说从来没有官府这样对待过他们。   因此,当大雪压塌了房间,官府派人来和他们一起修造新房子,他们就感激不尽了。   当他们家里有人不幸死于工伤,看到官老爷们沉痛的目光,他们就认为自家死了人至少和官府的胡乱指挥无关,尤其是拿到官府微薄的补偿之后,他们就把自家其余的孩子送到官员手中让他继续祸害。   在这种情形之下,来自大宋的那些被官员们欺骗了多少年的宋人们,就表现得非常镇定。   国法已经规定自己是上等人了,这就和官府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也就不戳破官员们那些假大空或者一听就是朝三暮四或者朝四暮三的变种谎言。   就是因为有无数宋人官吏在努力的做工作,这才让那些被佣兵或者宋人,汉人祸害了的回鹘人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然而,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总不可能让回鹘人永远的这样克制下去,时间长了,会有问题。   问题汇总到铁心源这里,他研究了很久之后赫然发现,只有继续欺骗下去才是最好的法子。   于是,在寒风料峭的春日,哈密官府召开了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公审大会。   铁心源坐在最高处,阳光照射在金色的王冠上金光灿灿,高贵的如同神祇。   欧阳修坐在台阶下的一张桌案后面,带着黑色的乌纱,身着青色的长袍,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个装满竹签的签筒,在两位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一般的侍卫护卫下不怒而威,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官。   五百名全副铠甲的清香谷武士握着刀子侍立在两边,呈雁翎阵将百姓和两百多名已经被吓傻了的罪囚完全分开。   站在最前面的原告,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死死的盯着和自家有关的罪囚怒不可遏。   十余个会说突厥话的胥吏,站在军阵中不断地念这些罪囚所犯的罪行,每念完一桩,他身后的衙役就粗暴的揪着罪囚来到原告的面前,要他们确认是不是元凶。   “我要他死!我要他死,我可怜的鲁丽……”   衙役挥舞着臂膀要原告安静,胥吏回身踹了罪囚一脚,狞笑着对原告道:“杀死他太便宜他,大王有令,今天要把他打成一摊烂肉,如果能侥幸活下来,也会被送进黄金谷和魔鬼地做一辈子的苦役,他们赚到的钱都将是你们的。”   说完不等原告说话,见欧阳修的签子已经落地了,两个凶恶的衙役就将罪囚剥的赤条条的,一盆子冰水泼在他们的背上,而后,就是密如雨点的板子落在他们的屁股上,脊背上。   罪囚的惨叫声,一时间高亢入云,鬼哭狼嚎的将好好地春日点缀成人间地狱。   各种叫好之声更是掩盖了罪囚的惨叫,就连春日北飞的大雁都不敢从这里飞过。   挨了八十板子的罪囚被衙役一脚从板凳上踢下来,眼看着一个浑身都被打烂了的人如同一只驱虫一般在地上翻滚,即便是受到伤害的原告,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的人活下来了,有的人却没有熬过去。   如果有仔细人统计一下活着的和死去的,就会奇怪的发现,死掉的大部分都是来自青唐和西夏,甚至契丹的佣兵,而那些犯罪的宋人,汉人,则一个个被打的极惨,却还有力气嚎叫。   一些宋人和汉人咬着牙看完了行刑,在结束的时候,往往会把一些布包递给青衣胥吏,而后,由这些胥吏再把布包塞给原告,告诉他,这是大王给的补偿。   没骨气的得到了补偿,朝高高在上的大王跪拜或者施礼之后就了无牵挂的离开了。   有骨气的那一部分人,则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些还活着的罪囚希望能亲眼看到他们毙命。   他们拒绝接受官府的补偿,只希望获得最公平的审判。   宋人和汉人的队伍中渐渐起了骚动,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高高在上的铁心源身上。   不知何时,宋人和汉人已经结成了一个庞大的联盟,他们以皇族自居。   之所以会这样,源自于铁心源那句,所有的宋人,汉人都是他的生死兄弟。   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在去年的大事件中,宋人,汉人才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粮食全部拿出来,不论贫富,都在食堂中吃猪食一样的饭菜直到今天。   现在,他们要回报!   现在,他们要特权!   那些宋人,汉人罪囚的死活大多数宋人汉人是不在乎的,罪有应得的概念他们还有,他们只想通过这些罪囚来检验哈密王的话语是否真的有效。   欧阳修将这些罪囚的审判时间一推再推的原因就在于此,如果轻易地杀死了那些罪囚,也就杀死了好不容易团结在铁心源周围的人心。   特权不能给,不论是欧阳修还是王大用他们都清楚给了宋人和汉人刑事特权之后,哈密国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回报却是必须要给的,这件事需要铁心源自己来衡量。   铁心源认为自己挨上一顿打的好处简直太多了,不但可以不用给这帮人什么特权,就连回报也能省掉。   否则,不论是特权还是众人皆知的回报都会把一个哈密国生生的撕成两半。   还是不均匀的两半。   于是铁心源离开了王座,缓步下了高台,来到那些不要钱只想要仇人性命的回鹘人中间用突厥话道:“你们应该恨我的。”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淡漠的道:“我只想要他死。”   铁心源摇头道:“是我没有管束好他们,所以你应该恨我,记住了,恨过之后就好好的生活。”   妇人抬起头看着铁心源道:“我丈夫死了。”   铁心源抬手摸摸孩子的脏脸蛋道:“孩子还要继续活着,留着他给你们挣钱,孩子就能健康的长大。如今这个世道不好,忘记你的丈夫吧。”   妇人的眼泪扑簌簌的流淌下来弯着腰施礼道:“这是我王的命令吗?”   铁心源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的恳求。”   妇人再次施礼道:“我希望他死,他的无耻已经玷污您的身名,不配活在这个美丽的国度。”   铁心源回首看看惊恐到极点的罪囚,淡淡的道:“听你说话,你应该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女人,甚至还知道一些宫廷礼仪,那么,你应该明白,哈密国的繁荣才刚刚开始,如果我杀死了很多人,这不符合哈密国的利益。自然也不符合你这个哈密臣民的利益。本王可以剥夺他的黄册,将它补偿给你的孩子可以吗?”   铁心源的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传来一阵阵骚动,马上就有接话道:“我仁慈的王,您的仁慈也同样适用于我们吗?”   铁心源微微笑道:“不,她只是特例,至于欠你们的,我准备用另外一种方式偿还。”   铁心源拒绝了别人,朝那个妇人怀里的孩子笑了一下,就抬腿重新上了高台。   大声道:“我的子民犯了罪,如今就要被死了,同时死去的还有那些被伤害的子民。不论是罪囚,还是死去的子民,都让我万分的心痛,这是律法的缺失,更是我这个王的罪责。就在今天,我用王族的血起誓,从今往后将不再有人可以超越律法,如果有,那就是我的血!”   铁心源说完话之后就张开了双臂任由尉迟文和护卫们剥去了自己的裘衣和长衫,露出洁白的脊背。   不等场外的百姓发声,一条一丈多长的牛皮鞭子就带着刺耳的风声狠狠地抽在铁心源的脊背上。   一条一尺余长的血棱子顿时出现在铁心源的脊背上,红白分明,铁心源闷哼一声,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大王不可!”一个宋人老者大叫一声,想要冲开武士的阻拦进场,其余的宋人,汉人也如梦方醒,人群顿时变得汹涌起来。   当武士们和百姓纠缠的时候,孟元直手里的鞭子再次呼啸着落在铁心源的背上,十字交叉的两道鞭痕清晰可辨,鞭痕交错出,一缕鲜血顺着铁心源的脊梁流淌了下来。   铁心源的身体猛地摇晃一下,又咬牙站稳大吼道:“再来!”   孟元直似笑非笑的瞅瞅将要冲破武士封锁线的百姓,手里的鞭子再次扬起,乌黑的牛皮鞭子如同蟒蛇一般在半空中盘旋一周,再次落在铁心源的脊背上。   回鹘妇人听着鞭子破风的声音,凄厉的大叫道:“我不追究了。”   铁心源听到了妇人的大叫,艰难的转过头道:“多谢!”   有了一个带头,其余不依不饶的回鹘人也只好咬着牙改变了自己的立场,看着铁心源血淋淋的脊背,终于从胥吏手中接过补偿,转身离开。 第一二五章 都是闲出来的病   没死的罪囚被送去医治,待他们身体恢复之后就会被送去黄金谷和玛瑙滩。   和宋人汉人集团的交锋已经过了,这群人的去向也就没人理睬了。   铁心源披着衣衫和几个汉人老者吃了一顿饭,餐饭虽然简单,这些从契丹西京迁徙过来的汉人吃的却非常的满意。   户籍令下达之后,他们无条件的向哈密王表达了自己忠诚的意愿。   铁心源也向他们保证,汉人的利益不会受到回鹘人的冲击,反而会得到极大的加强。   铁心源甚至鼓励这些汉人要他们全力支持自己的子弟们读书识字,一旦有机会,他会优先考虑用汉人的子弟来充实哈密的官吏。   送走了汉人族群,铁心源下令让等候了很久的宋人老者走了进来。   对于宋人,他没有给半点的好脸色,从头到尾都在训斥这些人,几次暴怒,动作大了一点,衣衫都滑落下来都丝毫不顾,就光着脊梁痛斥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和汉人一起让自己为难。   宋人没吃到饭,也没有得到大王的好脸色,一个个诚恳的向大王保证再也不参与这种破事之后才面目苍白的离开了铁心源在哈密的行宫,出来的时候连送的人都没有。   人精就是人精,即便被铁心源臭骂了一顿,反应快些的人出来之后立刻就变得神采飞扬。   当一个不懂事的宋人抱怨自己的地位连汉人都不如的时候,被人群里面的长者一巴掌就给抽的没了声音。   “你去见你家的族长,你家族长会陪着笑脸管饭?你去族长那里办事,族长会客客气气的给你奉茶,和颜悦色和你谈完事情再把你送出来?   蠢货,迎来送往那是待客之道,自家人谁跟你客气?你以为大王挨鞭子是给谁看的?   是给汉人和回鹘人看的,唯独不是给我们宋人看的,如果真的要抽鞭子,大王会抽我们,不会抽自己!这才是一家人。   回去多留心帮大王看好哈密,只要哈密国好,大王好,我们就没理由不好,汉人总说是王族。   我呸,我们才是真正的王族!”   聪明人在充分享受了族人崇拜的目光之后就带着他们去找地方偷偷欢庆去了。   最难说服的依旧是那些受到伤害的回鹘人,他们本来就处在弱势一方,如今见大王如此包庇宋人,汉人,心中的疙瘩依旧没可能解开。   一个皇帝的自责还不足以让那些伤心的人忘记自己的仇恨。   只是,一个皇帝的自责让他们在最大程度上对自己有了一个交代。   说服自己是最难的。   铁心源这件事办得并不好,没有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实际上,想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非常的难。   一伙人和一伙人的诉求都不一样,众口难调,只能这样稀里糊涂的把事情掩饰过去。   能让他门的心情逐渐变好的,只有时间。   被鞭子抽的后背烂糟糟的,也就穿不了衣衫,铁心源只好光着脊梁坐在一张板凳上发愁。   他发现自己发愁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这让他非常的不快活,胸中总有一股无名的怒火想要发泄出来。   他现在开始理解历史上的那些暴君了,估计他们就是没有压制住自己的火气,最后干脆用最快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最后才把自己弄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一个帝王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态,唯有这样才能进行正确的思考。   对与错在帝王面前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有如画的江山才是永恒的。   站在地上的时候我们知道哪里是上,那里是下,那里是左右,那里是前后。   如果身处太空之中,就没有这么容易分清楚了,登上皇位的人和身处太空的人是一样的,无所谓前后左右上下,任何位置对他来说都是相对的。   孟元直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铁心源背后的伤口看似恐怖,实际上只是一点皮外伤,鞭子在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大半力量已经被他巧妙地卸掉了,受到损伤的只是一点外皮。   过两天结痂之后就会复原。   “这样的事情只能有一次,次数多了也就没人相信了。”欧阳修背着手看窗外的景致。   “这是我力量不够的表现,以后应该不会了。”铁心源很虚心。   “如果不能真正的让回鹘人归心,仅仅靠宋人,汉人是不够的,你没有办法抹杀回鹘人人数多这个事实。”欧阳修并不打算放过铁心源,在他看来,铁心源用处罚自己的方式来平息事件不是一个好选择。   帝王的罪己诏能不用就不用,这东西是一个消耗品,多用一次,下一次效果就会减弱很多。   就像大宋皇帝的罪己诏,现在基本上没人理睬。   “其实从这些回鹘人中间纳一个妃子,生一个有回鹘血统的孩子,他们更加爱容易接受你。我知道这个建议在你这里行不通,所以也就没有说。”孟元直靠在门上淡淡的道。   铁心源抬头看看孟元直道:“我不用娶回鹘女人也有办法将哈密百姓拧成一股绳。”   孟元直皱眉道:“什么办法?总不可能是我们去娶回鹘女人吧?”   欧阳修的觉得脸上痒痒的,挠一下下巴道:“回鹘……”   铁心源粗暴的打断他的话道:“你府上有三个回鹘女人,孟元直已经不知道和多少个回鹘女人有染,我不管你们怎么干,府上一定要有回鹘女人。   你们与其要求我这个大王娶回鹘女人,不如就让我宋人,汉人,西域人与回鹘通婚。   反正这三族的男人远远多于女人,回鹘人恰好调转过来,女人比男人多。   国相,这件事就需要您去推行,我咬牙撑十几年二十年,等下一代成长起来之后,就没有什么族群之分了,全是我清香族人。”   孟元直笑道:“手段糙了点。”   铁心源指指自己的后背道:“有用就行。”   欧阳修苦笑一声道:“至少要讲点……”   话说了一半见铁心源和孟元直都再看他,老脸一红,重新道:“那么,老朽算是把自己该干的干完了,剩下的就看原直的了。”   孟元直目送欧阳修离开嘿嘿笑道:“三个啊!”   铁心源摇摇头笑道:“欧阳先生这事干的还真不亏心,那三个回鹘女人都是被家人卖给了胡商,如果不是欧阳先生接过来,下场难说。”   孟元直佩服的朝远去的欧阳修拱拱手道:“我辈楷模啊!”   铁心源笑的有点大,不小心抽动了背上的伤痕,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孟元直道:“铁三百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又盯上谁了?”   “贺元伍!这家伙有点不愿意在我哈密军中干了,好像还拉拢了一批人。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要尽早除掉。”   铁心源皱眉道:“既然如此,这次雇佣军大举出山,就让他去当首领吧!”   孟元直瞅瞅铁心源的脸色,思虑了一下道:“不安心的都去?”   铁心源点点头道:“喀喇汗的军队并没有离开回鹘,而是屯驻在焉耆,就守在博斯腾湖边上,看不清这家伙的意图,让贺元伍试探一下也不错。”   孟元直点头算是答应了。   军中杀人不一定真的要把人头砍下来才算数,有的是更加温和的办法。   所有人退去之后,铁心源才小心的趴在床榻上,背上的伤痕没好之前,他只能这样休息。   背上的疼痛也就罢了,心中的疲惫让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进入了梦乡,临睡之前他还在问自己为何没有高高在上的快感。   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除非是钱!铁心源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最后吃苦的会是自己。   好在西域的春天已经来临了,人们又要开始忙碌了,只要开始忙碌为糊口奔波,风波总会少很多。   这让铁心源对西域足足半年的冬歇期非常的不满。   霍贤来到哈密已经三天了,在这三天里,他一直混迹在人群里观察哈密的一草一木。   君王自责的好戏他自然不会错过,不但看了,还是站在最好的位置上看的,他连铁心源挨鞭子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   霍贤从头到尾看完了铁心源的表演后心情极度复杂,如果铁心源只是一介残暴的莽夫,他的心情不会这样沉重。   只有这种能舍下脸面为了达成目标而挨鞭子的王,才是所有人的大敌。   所谓舍得,舍得,有魄力舍出,才有获得的甜蜜。脸都要的铁心源让霍贤对自己想要从他手里抠出火药秘方这个任务感到无比的绝望。   既然暂时不可能达到目标,那就留在哈密等待时机,只有时机到了,才是自己出面的好时候。   至于什么时候是出手的时机,霍贤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决定好好地观察一下这个新兴的国家。   哈密一地虽不能说歌舞升平,却也算得上是西北之地一片乐土。   不论是青唐,还是西夏,亦或契丹都看不到哈密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虽说他见到的城池不算高,百姓也算不得富庶,而且劳役沉重,无论如何也比西夏百姓满脸菜色要好看的多。 第一二六章 家底   一棵树从种子长成参天大树需要很长的时间,同理,一个小小的部族成长为一个有百万人口以上的国度也需要时间,因此说,时间才是世上所有事情发展的催化剂。   如果,哈密国是铁心源抢夺了别人的基业,而后在旧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国家,有现在的成就霍贤一点都不稀奇。   来到清香谷之后,他才知道哈密国最初的地盘只是一个小小的山谷,人数连一千都没有。   霍贤站在人来人往的清香城大街上如同深处梦幻一般,他的脑海中总有一个荒凉,一个繁华的世界在不同的出现。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发疯,霍贤几乎看遍了清香城所有的建筑。   不论是建筑的新旧程度,还是漆皮的老化程度,都确实的告诉霍贤,这座城市,真的才屹立在这个世界三年而已,更多的建筑矗立在这个世上甚至连两年都没有。   卖烧饼的摊子上,白面烧饼足足有数百个,卖烧饼的摊贩还在不断地从火炉里往外掏烧饼,粮食的清香,惹得霍贤食指大动,不由得掏出两个钱,买了一个热腾腾的烧饼边走边吃。   大棚子底下的茶汤铺子,让霍贤想起了东京,一碗带着苹婆果清香的饮子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嗅着清香,那种虚幻的感觉更加的强烈。   霍贤可不是只知道埋在故纸堆里做学问的大儒,他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坚定支持者。   海市蜃楼这样的奇景他看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当初,他随着商队远赴大食的时候,早就见识过太多,太多了。   如今身在海市蜃楼中,他才知道什么是迷醉。   一个莽撞的小子撞在他身上,一个屁墩坐在地上,抬头朝他憨憨的笑了一下,爬起来继续狂奔。   霍贤并不在意,反而觉得有些欢喜,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想要回头喊那个傻小子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了。   书本可是金贵东西,傻小子弄丢了一会不知道有多着急呢,遂拿着书本重新坐在茶棚子里要了一壶茶水,等那个莽撞的小儿郎。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无聊的霍贤翻开了捡到的书本,很明显,这是一本启蒙课本,三字一顿,十二字一句,这样的东西对霍贤来说应该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可是全篇通读完这本书之后,霍贤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才自言自语道:“读完此书,可知天下事!”   说完这句话,连忙把书翻到扉页,只见扉页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哈密铁心源著,欧阳修校对。   “心思已经放在蒙学上了,看来哈密国并非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   “公公,能把书本还给我吗?”一个个怯怯的声音从霍贤的背后想起。   霍贤转身看着满脑袋汗水的小子笑道:“慌慌张张的,连先生给的书本都丢,下次不许这样孟浪。”   小胖子连忙弯腰施礼道:“谢谢公公,下次不会了,我今天背的书有点多,才会丢出来一本。”   霍贤瞅瞅小胖子背后鼓鼓囊囊的书包心头一动笑道:“公公请你喝糖水,你让公公看看你的书如何?”   小胖子对店家已经调出来的绿莹莹的苹婆果饮子吞咽了两口馋涎道:“书本公公喜欢看,就看,糖水就不必了。”   小胖子越是这样,霍贤就越是感兴趣,这是他第一次从西域孩子身上感受到谦让和礼仪。   虽然这个小胖子推辞的极为假情假意,至少已经看到了一些教养的影子,不像他见过的其余地方的西域孩子,你不给,他们会抢。   瞅着这个黑头发灰眼珠的西域小子,霍贤招手让伙计送来了一大碗饮子放在小胖子面前。   小胖子再次吞咽几下口水拱手道:“长者赐,不敢辞。”说罢,就牛饮起来。   “西域小子说的一口比老夫还要流利的官话,真是活见鬼了。”   霍贤嘟囔着从小胖子的书包里,取出笔墨,再取出写字用的竹布帘子,将书包里的书本一一的摊开,放在桌子上。   《百家姓》虽然少见,霍贤却是见过的,因此,他直接就跳过百家姓,拿起一本叫做《算术》的课本。   翻开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里面的算学竟然与大宋教的算学大大的不同。   全篇用的都是大食人的算学,尤其是从一到十的十个大食数字,加减乘除的运算,全部都是大食人的学问。   他从头翻到尾,竟然看不到一丝半点大宋算学的影子,心头有些不安。   套娃娃的话有失风度,霍贤请这个西域小胖子喝了三碗饮子,才把他打发走。   走进书店购买了一本《算数》夹在胳膊下,如同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施施然的走进了王大用兵部员外郎的官衙。   王大用在清香城过的非常舒坦,府邸中每日歌舞不绝,酒香四溢。   只要不出清香城,王大用就没有身在西域的自觉。   最让他满意的就是身为兵部规划的第一行家,这里没有人对做出来的计划和章程指手画脚,只要是他认为是必须的,必要的,全部都做成规划呈献给了铁心源。   在这里不用挖空心思的遣词造句,也不用有什么顾忌,更不用小心的避开什么门阀大家的忌讳,制定一个不完整,或者有缺陷的条例。   有多少本事就用多少本事的工作,让王大用乐此不疲,整日里除了按照胥吏们送上来的各种数据制定条例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醉生梦死了。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他可以痛痛快快的过到老死。   霍贤的到来,一下子把他从梦幻一样的生活里给揪了出来,尤其是看到霍贤眼中浓重的讥讽之意,王大用心头的怒火就不断地往上涌。   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本职就是送王渐来哈密,以及掌握哈密国的所有动态,这些职责自己做的不错,连哈密国最机密的兵部条例都是自己亲自制定的,谁敢说自己对哈密不熟悉?   霍贤一个五品下的机宜文字如何敢对自己这个五品上的兵部郎中不敬?   霍贤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哈密茶,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这种炒制后的茶叶,不再喝繁琐的煎茶。   “这哈密茶果然算是妙品,沁人心脾之余又有回甘,就如同员外郎如今奢华的生活,能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只是不知员外郎还不知道我大宋还有三十余万大军正在河湟与瞎毡,没藏讹庞做最惨烈的厮杀?”   王大用笑道:“河湟地有府尊主持,有霍兄谋划,又有我大宋悍将可为爪牙,三十万悍卒为前驱,河湟地定能手到擒来,何须我王大用一介贬官操劳。”   霍贤笑道:“人人都以为王端之在西域顶风冒雪过的惨不堪言,又有谁知晓王端之在哈密过着富比王侯金玉为食的日子。某家看过王端之出行,十六名佩刀金甲武士为副二,端是好大的威风,真是羡煞旁人。”   王大用仰天大笑道:“这些都是某家以才学换来的,哈密王给的正大光明,王端之享用的理直气壮,虽是玉粒金波噎满喉,王端之依旧睡得香甜,没有克化不了的东西。霍兄有何赐教之处?”   霍贤没有想到王大用在被自己抓住把柄之后依旧嚣张万分。   事出反常即为妖,由不得他不多思虑一下。   他再次拱手道:“王兄领旨出京,携王命到哈密,却不知王命如今还在王兄心中有一席之地吗?”   这句话说完,霍贤明显的从王大用眼中看到了讥诮之意,心头打了一个突,他不明白王大用这样做的底气何在。   “王命自然镌刻在王某的心中,时刻都不敢或忘,待王某回京,自然对陛下有一个完美的交代。”   霍贤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放在桌子上,看着锦榻上的王大用道:“哈密国短短四年就已经成了气候,其中诡异之处甚多,王兄可为我解惑否?”   王大用连忙起身朝金牌施礼之后,等霍贤重新将金牌揣进怀里才坐直了身子道:“天使请问,王大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大用对御命金牌的尊重让霍贤脸上的寒霜稍微解冻了一些。   朝东京所在的方向拱手道:“陛下问兵部清吏司郎中王大用:哈密有兵几许,战力几何?”   王大用同样朝东京所在地拱手道:“大宋兵部清吏司郎中王大用奏曰:哈密国如今共甲兵三营,一曰大风,二曰长歌,三曰镝锋,共计六千七百八十五人,跳荡,夺旗之悍卒一千六百四十四人,探马,巡哨之辈八百二十一人。又有陷阵重骑八百骑,轻骑三万一千余,辎重营五千六百余人,又有,青唐,西夏,契丹,大宋雇佣兵五千八百余人也受哈密王节制。”   霍贤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区区弹丸之地竟然拥兵六万余,穷兵黩武之至。”   王大用斜着眼睛瞅了吃惊的霍贤一眼道:“这不过是哈密国的三成战力,如果有战事,哈密王只需振臂一呼,十万携弓之士定会景从……霍兄莫要忘记,这里是西域,无数百姓只要骑上战马就是很好地骑兵!” 第一二七章 每个人都有想法   霍贤点头道:“我们自然知道西域之地堪称全民皆兵,他们不但是全民皆兵,同时也是一群乌合之众。顺风顺水的时候所向无敌,一旦遭遇了阻碍便是一个鸟兽散的下场,不足为虑。”   王大用眯着眼睛道:“昔日匈奴乱汉,突厥乱唐,最后一个个都被击溃,远走西方。你这个论调就是从这里得来的吧?”   “有错吗?”霍贤走近王大用一步道。   王大用笑道:“没错,我们马上就要迎来这样的敌人了,哈密国首当其冲。”   霍贤皱眉道:“:你说的不是契丹,也不是西夏?”   王大用伸了一个懒腰道:“不是,听说去年冬天,北海再次结冰了,北方已经无法容身,牧羊于北海的蛮子正在南下。”   对于这种无聊的杞人忧天的话语霍贤不想理会,他觉得王大用是在转移话题。   “陛下问大宋兵部清吏司郎中王大用:可曾听说火药?”   王大用连忙收回玩味的目光,重新变得严肃起来,拱手道:“知晓,哈密火药与大宋驱使万虎齐奔神火飞鸦的火药有着根本的不同,有开山裂石之威,哈密之所以能在三年中修建坚城四处,就是拖火药之威。”   霍贤正要继续问下去,王大用起身从自己的桌子上报来厚厚的一摞文书放在霍贤的面前道:“哈密所有的秘密全在这些文书里,霍兄拿回去慢慢看,等霍兄看完这些文书,有不通的地方再来问我。”   霍贤翻检了一通文书吃惊的合上文书道:“你因何对哈密军事知道的如此详细?”   王大用幽幽的看了霍贤一眼道:“哈密的军事架构都是某家一手操办而成,你说,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如果霍兄还不满意,可以直接去找欧阳修,大宋的文官体系就是欧阳修一手打造起来的,税律,刑律,民政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他。   如果霍兄还是不满意,想知道哈密地方军政,就拿着您的御赐金牌去问当地的知府,县令。   如果霍兄对哈密王的宫闱之事也有兴趣的话,就拿着您的金牌去找王渐,哈密王大内的事情,他说了算。”   霍贤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紧紧的握着王大用的手问道:“果真?”   王大用笑道:“当然!除了一个地方我们不知道,也不能插手之外,哈密国对大宋没有秘密。”   “什么地方?”   “工匠营!”   “必须渗透!”   王大用想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霍贤道:“那是哈密王的后花园,也是他心血所系之地,说那里是哈密国的地方都有些过分,那里应该是铁家的地盘。   虽然火药,琉璃,老花镜很多好东西都是出自那里,我和欧阳修也没有起半点觊觎之心。   如果霍兄连铁家自己的产业都不放过,可以去问长公主,那些地方现在是长公主的管辖范围,也就是说,那里是哈密国的内府。   莫说铁心源一代枭雄,换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把身家所系的地方放开任人围观。”   王大用说了一长串话之后,见霍贤似乎还有话要说,就毫不犹豫的端茶送客,他知道霍贤想知道什么,这已经大大的超越了他这个士大夫的道德底线。   霍贤无奈,从王大用的府邸离开,从人的背囊里已经多了厚厚的一摞文书,这就是他从王大用这里得到的所有东西。   延川口天崩地裂的一幕让他此生难忘,火药是他此行的重中之重,如果不能得到火药配方,自己这一遭哈密就算是白来了一半。   从王大用的身上就能看出来,从大宋过来的官吏对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的满意。   王大用给的这一堆文书,算是超额完成了官家和重臣的托付,对他的要求实在是不能再高了。   想到王大用蛮人南下这样的借口来搪塞自己,霍贤就觉得自己此时孤立无援的厉害。   王大用在为哈密国修订军事条例之余,已经开始着眼哈密国的下一个对手了,就这一点就能看出,王大用对哈密国堪称殚精竭虑。   王大用这样的大宋官吏应该很有代表性,这一路看过来,哈密国平静无波,各地的官府已经开始准备春播了……   回到客栈,霍贤看着手头的那本《算数》叹了口气,哈密国又欧阳修这样的人主持国政,他都没有看出这里面的道理,自己无论说多少话,都没有什么效用。   如果说《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书籍是让孩童识字解除睁眼瞎这个帽子的话,那么,《算数》绝对是让这些刚刚睁开眼睛的孩童们认知这个世界的学问。   而且一下子就把目光延伸到万里之外的大食去了。   哈密地处天山南路,只要穿过天山路就会直达北路,一个天山将世界劈成了两半,同时撕裂的还有认知和文化。   霍贤对宋人的认知是非常深的,他清楚地知道大宋这个国度里的百姓是一个什么状态。   他们恭顺的时候会鸦雀无声,当他们想要反抗的时候,怒火会在一瞬间将旧王朝烧毁的干干净净。   如果,让哈密的百姓同时接受天山南北两面的学问,他们就会变成一种新的种族。   既有宋人的谦恭,礼让,勤劳智慧的传统,也会有西域人的暴烈,勇武和一往无前的探索精神。   这样的一个新种族,要比王大用口中南下的蛮子要强大的太多了。   铁心源不在意谁掌管自己的民政,也不在乎别人知晓自己的军力配备,唯独把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工匠营紧紧的抱在怀里,可见他对大宋的那一套政治体系,军队体系还是认同的。   霍贤再一次想到了自己和富弼在乱石滩中巡梭的模样,有了威力无穷的火药,天下城关对哈密军队就是一个大笑话。   这世上哪一个国家的城关最多?哪一个国家最依靠城关来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   毫无疑问,是大宋。   火药对西域人的威胁要远远小于对大宋的威胁。   铁心源狼子野心,看破这一幕的人却少的可怜。   大地回春,土地解冻,当农人们驾着马拉耕犁翻耕土地的时候,铁心源的心情因这令人幸福的一幕也变得松快起来。   再有两月,赵婉也就该生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个人就要降生了。   随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哈密国也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沙漠另一边的契丹如今正在向高丽发起最猛烈的进攻,刚刚担任契丹皇帝的耶律洪基想通过拿下高丽来证明自己的权威。   在契丹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度将要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的时候,皇叔楚国王却咬牙切齿的希望自己的侄子输掉这场战争,甚至死在这场战争里。   许东升如同一直鼹鼠,正在契丹国的仓库里,努力的搬运粮食,克扣前线将士的口粮,然后再把它卖出去,把白花花的银子,以及黄澄澄的金子,源源不断的献给身为粮秣转运使的耶律重元。   许东升这一次对自己的要求非常的高,他甚至平生第一次没有从这场庞大的生意中捞取任何的好处。   他和耶律重元一样,极度的渴望耶律洪基输掉这场对契丹来说意义深远的战争。   在春风处处的河湟,狄青的到来让富弼终于决心与没藏讹庞做最后的决战。   他已经认识到,如果让没藏讹庞跟在自己的身后,大宋想要控制河湟俯视西夏的意图就会彻底的落空。   早春的时候已经带着商队离去的贺元伍,再一次来到了天山北路。   这一次,雇佣兵们不再只关心自己守护的商队,而是和商队的护卫们结成了联盟,已经被铁心源抢劫过一次的天山北路,再一次变成了人间地狱。   抢劫,这才是贺元伍之所以带着海量雇佣兵护送商队回大食的真正目的。   铁心源已经给他做了一个最好的例证,在西域,想要获得权力和财富,抢劫是唯一的选择。   因此,雇佣兵所到之处,千里无鸡鸣。   喀喇汗病倒了……穆辛成为了那支足足有八万骑兵军队的主帅,他正在整顿和接收喀喇汗的军队,一旦他完成了对喀喇汗人的控制,东征将是他唯一的选择。   铁心源希望贺元伍的佣兵队伍能够帮自己再支撑一年,等到新粮收割之后,哈密国也就拥有了和任何人对阵的底气和勇气。   阿伊莎的使者已经去了博斯腾湖,准备告知穆辛,阿丹在哈密的遭遇。   希望能从穆辛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她在哈密国已经用尽了力气,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在这场利益的谈判中,她无足轻重。   如果可能,铁心源甚至希望用阿丹和阿伊莎的性命来拖延穆辛可能到来的进攻。   哪怕是多拖延一个月也是好的。   哈密河边的柳树已经绽出绿芽,多汁的柳枝柔柔的在河岸上飘拂。   铁心源斩下一截树枝,用这截柳枝,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柳笛,吹了一下,就有尖厉的声音通过柳笛传遍了大地。 第一二八章 战马   铁心源回清香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天了。   春风终于吹绿了西域,胡杨树上的枝条也有一丝丝的绿意展放出来。   墨色的松林变成了翠色,松鼠在树枝间蹦蹦跳跳的,在狼穴里面闷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赵婉,坐在软轿上,贪婪的看着后山的草原。   大雷音寺坐落在天山跟脚处,红墙掩映在绿树中,再加上阵阵梵音,将草原装扮的如同世外桃源。   赵婉轻轻地叹了口气,四个抬轿子的宦官就小心的放下软轿,另外四个宦官迅速的在一块平地上安置好了桌椅,很快,一个小小的红泥炉子就冒出橘红色的火焰。   “累了吗?”铁心源把赵婉从软轿里搀扶起来,挽着她的手踩着青青的软草,在草原上漫步。   赵婉的肚皮已经很大了,肚皮上的皮肤布满了青色的血管,铁心源很担心她的肚皮会炸开。   “还有一个月小家伙才会从肚皮里爬出来,到了那时候才会轻松下来。源哥儿,你说我生的会不会是女儿?我这些天胃口很奇怪,就想吃两口酸的。”   铁心源笑道:“生儿子也罢,生女儿也好,总归是我们俩的孩子,有什么好为难的。”   赵婉缩缩脖子道:“不一样,生了闺女您喜欢,可是王渐,孟元直他们会把我活活掐死。”   “在他们掐死你之前,我会把他们统统干掉,所以,你就放心的把孩子生出来,我还等着当老子呢。”   赵婉指着远处的几朵才开的蒲公英努努嘴巴,水珠儿就快速的跑过去给赵婉摘了一大把。   花朵黄黄的,闻起来也没有香味,赵婉却把花朵全部放在鼻子前面努力的呼吸。   “这就是春天的味道。”   “如果在东京,桃花都已经开败了,想要看桃花,除非去深山老林里才成。”   “东京就找不到什么深山老林,我当初被派去乳山,也无趣的紧。”   铁心源笑着拍拍赵婉的脑袋道:“怀念东京,就怀念东京,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   赵婉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昨日看见夫君给我父皇准备万寿节贺礼,不知怎么的有些想念父皇。”   “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长途奔波,再加上青唐之地战火燃烧的正猛烈,没有一个合适的安全的途径让你回大宋,等青唐之地全部被大宋拿下之后,你再回去也不迟。”   赵婉摇头道:“才来怎么能走?我连哈密的贵妇都没有认全呢。”   铁心源笑道:“总共也没有几个,咱们哈密,现在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还没有贵族,更没有贵妇人。这个阶层,出现的越晚,对哈密就越好,毕竟,这群人属于不劳而获的那一群人。”   “妾身现在就是不劳而获。”   “你吃的是你夫君我挣来的,用的也是你夫君我挣来的,天经地义,算得什么不劳而获……”   王渐坐在松软的草地上看铁心源夫妻二人在缓坡上漫步,笑的非常开心,他发现自己年纪大了之后,更喜欢这样的温情画面,讨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讨厌什么,什么就会找上门来,自从上次拒绝了霍贤的要求之后。   这个家伙就如同一头受惊的老驴,整日里在哈密国东跑西窜,准备联络一些人逼迫哈密王交出火药配方。   这件事源哥儿不好出面,婉婉则是解决这个事情的最好人选。   当家主母,就该干这事。   铁心源夫妻二人都不喜欢进大雷音寺,即便寺庙门口已经有僧人在等候,他们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撒迦这家伙最近好像变得很疯狂,听说有雇佣兵进入了天山北路,马上,他就组织了一群僧人随着贺元伍的脚步走进了天山北路。   看样子,他已经做好了要在天山北路修建寺庙,传播苯教的准备。   战乱的时候,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如果有一群僧人出现,打着佛祖的口号拯救了他们,他们就会一辈子崇信下去。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死几个僧人,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不论怎么看都是高收益的事情,很划得来。   枣红马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神骏,闪电一般的在草原上奔驰,它似乎又恢复了马王的威风。   整个草原上,他是唯一一匹自由的马,因此,它很自觉的充当了马群的头领。   早晨带着马厩里的战马出去吃草,晚上的时候再把马群带回来。   这样省了牧人们很多事情,也乐得让这个家伙胡闹。   枣红马远远地看见了铁心源,就昂嘶一声向铁心源这边狂奔。   铁心源的脸色变了几变之后,立刻就让王渐先把赵婉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枣红马奔驰起来,其余的战马也跟着奔驰,枣红马不过是想找铁心源叙叙旧,可是上千匹战马一起狂奔的时候,铁心源最好的下场就是被战马踩成肉泥。   铁心源胆战心惊的站在一块巨石上迎接枣红马的到来。枣红马来到铁心源身边才放缓了速度,最后停在铁心源的身边冲着他打着响鼻。   其余的战马并没有停止,洪流一般的从巨石边上飞驰而过,把自己的奔跑时的力与美彻底的展现在铁心源的面前。   马群跑远了,枣红马却留了下来,铁心源知道这家伙是在向他展现自己新收的小弟。   他根本就不管,铁心源才是这些战马主人这个事实。   马群跑到远处的山坡上继续吃草,赵婉这时候才干从藏身地出来,亲昵的抚摸着枣红马的长脸。   “它儿子呢?”   相比枣红马,赵婉更喜欢有着一声柔软胎毛的小枣红马,虽然小马屁股上的手印现在变得越来越逼真,也不妨碍她继续宠爱这匹小马。   枣红马和铁心源在一起很久了,见赵婉出来了,就仰头昂嘶一声,很快就看见铁心源的坐骑大青马带着一匹只有三个月大的小马从一处山坳里奔跑出来。   大青马以前最喜欢凑到铁心源的身边,如今枣红马在这里,她只好和小马驹子怯生生的站在一边。   有了小马驹子,赵婉自然就没心情给枣红马刷毛,和水珠儿笑嘻嘻的冲向惊恐不安的小马驹子。   枣红马腿一弯曲,就卧在草地上了,这是它和野马唯一不同的地方。   野马只要能站着,就不会卧倒,尤其是只剩下它一匹马的时候,它会不停地奔跑寻找马群。   “老伙计,你这是把我当成同伴了是吗?”   铁心源说着话也坐在草地上,而枣红马则迅速的站起来,不停地转着圈子用自己的独眼巡梭四方。   胡老三战战兢兢的来到枣红马的侧面,小心的把鞍鞯往枣红马的身上套。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挨过枣红马多少次踢咬,将枣红马训练成一匹可以骑乘的战马,则是胡老三此生最大的愿望。   好不容易等到大王来了,这个时候不上笼头鞍鞯还等什么时候。   这一次枣红马没有任何反抗,胡老三将鞍鞯结结实实的套在枣红马的身上,就连笼头都上好了。   铁心源见枣红马已经开始烦躁的踢腾脚下的青草,就阻止了胡老三想要把马嚼子也套上的欲望。   铁心源抚摸着枣红马的半截耳朵道:“看样子你也只认我一个人骑是吧?”   说完话就丢掉长缀,踩着马镫就上了枣红马的后背。   刚刚坐稳,枣红马就猛地窜了出去,铁心源抓着缰绳,将身形放低,随着战马的起伏调整了坐姿,就松开缰绳,任由枣红马驮着自己在这片不算大的草原上狂奔。   风呼呼的从耳边掠过,身边的树林,灌木飞速的向后狂奔,一丈宽的小河枣红马根本就不停步,几乎是一大步就跨越了过去。   这让铁心源想起自己以前把摩托车开到一百五十公里的感觉,没有减速头盔,这样的速度让眼睛非常的不适应,被猛烈的风吹得眼泪直流。   “嗷,不能上山!”   眼看着枣红马朝山坡奔驰而上,铁心源惨叫一声,这家伙又看到了一头长角的大盘羊。   铁心源紧紧的抱着枣红马的脖子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家伙杀死了。   盘羊见到枣红马咩的惨叫一声就朝山顶狂奔,枣红马在后面紧追不舍。   转眼间就上了山顶,盘羊被枣红马一蹄子就从山顶给踢了下去,骨碌碌的滚到了山脚下。   枣红马不再追杀那头被摔的七荤八素的盘羊,而是站在山顶上,仰着头昂嘶起来。   铁心源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好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趁着别人还没有发现,赶紧收拾干净了,至于散乱的头发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了。   炫耀够了的枣红马驮着铁心源缓缓下了山,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赵婉的身边。   赵婉高兴地拍着巴掌道:“夫君刚才的样子果然英武绝伦,只有枣红马才能配上您的王者雄风。”   王渐也凑过来挑着大拇指,说真的,他还真的没见过谁骑着马有铁心源骑马跑得快。   胡老三抱着脑袋在那边嚎啕大哭,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才让枣红马成为了真正的战马,成功之后,他觉得生无可恋。 第一二九章 骑兵和死士   铁心源也欢喜的抚摸着枣红马的脖子,眼睛酸酸的,他也想流眼泪。   自从当行哈密王之后,铁心源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在西域一个不通军事指挥的大王,是没有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因此,他只能不断地向所有人示好,向契丹示好,向大宋示好,向所有自己惹不起的势力示好。   哪怕是自己的国家一次涌进来百十万人,他也只好勒紧裤腰带供养他们。   汉人和宋人想要地位……自己竟然要光着脊梁在寒风里挨鞭子才能搪塞过去。   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枣红马,哈密骑兵终于可以有一个统一的指挥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冲锋的时候乱糟糟,撤退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   阿大这些日子一直在操练骑兵,可是,想要那些回鹘人和西域人,以及从未当过骑兵仅仅会骑马的汉人组成战阵,那就太困难了。   现在好了,只要枣红马知道自己该向那个地方跑,其余的骑兵跟着就是了。   多练上几回,估计乱糟糟的场面就不会再出现了。   骑兵是这个世上最昂贵的兵种,也是最犀利的兵种,不论是远途奔袭,还是骚扰袭击,都是战场上的第一选择。   哪怕是步人甲步卒,在精锐骑兵面前也不过是一头臃肿的笨象,只要多纠缠几次,步人甲就会被骑兵彻底的拖垮,毕竟,一个人扛着百十斤重的铠甲和武器,能有力作战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铁心源最喜欢骑兵排山倒海般发起冲锋的场面,那种让天地都失色的狂暴,只要想想,就让他血脉贲张。   让一匹马来帮助自己指挥骑兵,说起来就丢人,可是哈密国的现实摆在这里,与其花费大工夫让那些油盐不进的傻脑壳回鹘人和西域人明白什么是战阵,还不如让战马来驮着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铁心源对枣红马充满了信心,当初在横山的时候见识过那匹雪青色马王的指挥能力,只要枣红马能够达到那样的统御力,再加上自己不算愚蠢的脑壳,怎么都要比现在强的多。   有了骑兵的哈密国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   这个计划在铁心源的脑子里已经形成很久了,他在横山看到枣红马和雪青马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已经生成了。   只是人家雪青马宁愿带着马群在旷野里爬冰卧雪也不肯低下头颅,铁心源就只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枣红马的身上了。   今天试验了一下之后,果然如他想的一样,枣红马一声令下,那些战马无不景从。   接下来就要围绕着枣红马来开始骑兵的训练了,铁心源很期待自己手下骑兵成军的模样。   想到这里,铁心源只觉得哈密天高云淡的厉害,清风吹过很有一种两肋生风的欲望。   斜着眼睛瞅了一眼枣红马的马屁儿子,他就立刻决定,不能让赵婉靠近小马,短短的时间里,那匹小马已经学会吃韭菜包子了。   撒迦活佛现在过得很舒坦,整天在肩膀上扛着一块刻满经文的石头,满世界逛荡。   石头活佛的名号已经传遍了哈密国,他已经开始准备把自己打造成真正的传奇了。   普通人扛着石头乱跑,即便是睡觉都不离手,一定会被冠以变态的称号。   发那个在他身上就不一样了,只要别人问起,他就竖起一根指头念一声大明咒,别人就只有俯首膜拜的份。   至于那块石头是什么,他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铁心源不进他的大雷音寺,他只好出来找铁心源。   猩红的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肩膀上的花岗岩已经被他折腾的油光水滑,看起来真的很像宝贝。   “神通!”   不等铁心源发问,撒迦直接把理由说了出来。   “石头神通?”   “练到极致可通大智慧。”   “你怎么不找一块更大些的?那样一来,里面装的大智慧也多一些。”   “不成,再重我就扛不起来了。”   “这倒是大实话。”   “我说的是我修行有限,只能承担这样大小的石头,合适的就是最好的,你以前不也这样说吗?”   铁心源大笑道:“这就是我不喜欢和你说话的原因,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对。”   撒迦摇头道:“对与错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修行和历练。”   铁心源再次笑了起来,邀请撒迦进帐篷,免得他被石头活活的压死。   果然,撒迦进了帐篷之后就把石头放在桌子上看都不看一眼。   铁心源叹了口气道:“不要再向我要求什么了,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向我要东西,而我的存货不多了。”   撒迦无情的道:“你是哈密的王,人人都知道你是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人,也是最强大的人。从你这里要点东西难道不应该吗?既然你已经当了哈密的王,就该有王的自觉。”   铁心源瞅着撒迦道:“我现在就剩下一个老娘,一个老婆,你不会连她们都不放过吧?”   撒迦不理会铁心源恶劣的比喻,朝西方指了一下道:“我想要那个巴格达的王子。”   铁心源惊讶的哦了一声,仔细的打量一下撒迦道:“塞尔柱人信奉的是人家的天神,不信你们的佛。你要他没有任何的用处,如果有人给你承诺了什么,一定是在骗你。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塔利班,虽然不信神,我至少知道在他们的眼中,除了真神之外,再无神灵。”   撒迦摇头道:“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   铁心源也笑道:“这么说,我的利益你已经帮我谋求了是吗?”   撒迦正色道:“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铁心源笑道:“你不该代替我决定任何事情,包括我想什么时候撒尿,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敦伦。”   “所以我来问你。”   铁心源忽然笑了起来,看着撒迦道:“你不会把阿伊莎公主给睡了吧?”   撒迦依旧严肃的摇头道:“我有女人。”   “既然不是这样,你干脆告诉我,为什么要救阿丹?我不想猜了。”   “去天山北路的人回来了一个,他告诉我,那里的百姓很虔诚。”   “就这?”   “就这!”   “塞尔柱王或许不在意天山北路,穆辛没可能放弃天山路,那个疯子一直想把天神的荣光散播到大宋去,所有阻碍在他面前的人都是他的敌人。我还好说,实在到了没办法的时候改一个神信信问题不大,你怎么办?”   “这样的敌人自然是要抵抗的,大王,你和穆辛之间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就不要说傻话了。别看我们现在过的悠闲,一旦契丹人击败了高丽,西夏人从青唐抽身,他们下一个攻击的国家一定是哈密无疑,如果可能我都想劝你和穆辛联手,应付将要到来的乱局。”   铁心源眨眨眼睛道:“我们有军队!”   撒迦再次摇头道:“你的军队还需要继续练兵,这是一个水磨石功夫,短短的三年,想要一支精锐的军队没有任何的可能。别的部族能做到全民皆兵,哈密不成,人我们虽然有一百五十万,却被你分割成了工农牧商,这样的人口结构就没法子全民皆兵,一旦你这样做了,你的国家也就毁了。把阿丹给我,我想走一趟塞尔柱,喀喇汗病重,听说连话都说不出口,这时候,塞尔柱王应该会关心一下他弟弟的国家。”   “谁给你出的主意?”   铁心源非常惊讶,撒迦不是个战略性的人才,他的身份注定他的目光只会关注在苯教这一件事上。   “阿伊莎公主的意思,她认为所有人都能从中获利的事情,应该是最好的事情。”   既然那是好事情,铁心源没必要把自己挡在外面,阿丹给哈密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就这样轻易地放走,欧阳修这群宋人不会同意的。   铁心源很聪明的不再说阿丹,撒迦也非常世故的不再提,两人很没意思的说起来了天山羊。   今年出山的天山羊很少,按照群牧司的统计,连两万只都没有。   估计十年之内,清香城再也没有办法在冬日里储存那么多的肉食和皮毛了。   天色变暗的时候,铁心源准备回狼穴了,撒迦看到了枣红马,爱怜的拍拍它的脖子,然后就扛着石头回大雷音寺。   赵婉敏锐地发现丈夫的脸色有些阴郁,回到狼穴之后才小声问缘故。   “撒迦在狼穴里安插了人手。”   “谁?”   赵婉立刻就朝门外看去。   铁心源淡淡的道:“会知道的,阿丹离开的日子,就是撒迦死士暴露的时刻,我既然答应吧阿丹给他,他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赵婉也是聪明人,立刻小声道:“劫狱?”   铁心源笑道:“不劫狱,欧阳先生那里说不过去。”   赵婉见丈夫已经考虑的很全面了,就不再问,抱着肚子哼哧哼哧的爬上软塌,探过来一条腿,希望让丈夫帮自己捏捏,顺便换一种心思。   人要是一整天总是谋算这个,防备那个,时间长了就会变成变态。   赵婉不想要那样的丈夫,过日子还是要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才好,整天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像狼一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第一三零章 填鸭   铁心源一直以为,唐太宗李世民没吃掉唐僧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败笔。   虽说唐僧肉能让人长生不老这事有点悬,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听说唐僧死后,他的身体里全是舍利子,足足有上百颗。   铁心源的面前就放着一颗舍利子,是撒迦活佛送来的,按照他的说法,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是他师父火化之后留下来的舍利子。   是不是真的且不说,光看这颗舍利子被人把玩的油光水滑,铁心源就觉得撒迦是在骗自己。   他他师父对他来说和亲爹没有两样,不管佛家如何看不起那具臭皮囊,对自己亡故的亲人保持起码的尊敬这是一定的。   而且,撒迦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狼心狗肺之徒,要他把自己师父的骨头拿着把玩,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撒迦是借着保佑赵婉平安生子的由头送来的舍利子,这绝对是一份重礼。   王渐看舍利子的眼光如同恶狗见到了骨头,还是一块满是肥肉的大骨头。   他不敢向铁心源一样随意的舍利子丢来丢去的,铁心源把舍利子放在他手上,要他去给这颗舍利子盖一座棺椁,他双手捧着这颗舍利子硬着腰板走出去的。   可能是错觉,铁心源觉得这家伙在这一刻似乎很像是一个高僧大德,有着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尉迟文就很羡慕王渐,他也很想摸摸舍利子,据说这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吉祥的宝物,只要沾手,就会富贵吉祥一生,或者七八生。   他们尉迟家从来就是佛教徒,不过,他们家比较开明,不论是苯教,还是别的藏传佛教他们都信,即便是从汉家传来的佛教他们也照样供奉,只要是佛就成,非常的不挑拣。   “这几天小心点,别让人家劫狱把你给顺手一刀给干掉就惨了。”   铁心源觉得这些话要先告诉尉迟文,这家伙又大了一岁,心思难捉摸的很。   “嘎嘎从欧阳先生那里回来了,最近这几天是他在看着地牢。”   铁心源愣了一下问道:“你告诉他危险了吗?”   尉迟文有些羞涩的道:“告诉他了,他说就是因为有危险他才要代替我。”   铁心源摸摸尉迟文的脑袋道:“有这样一个朋友就看牢了,别让他有危险,按照你的性子来说,这辈子只可能有这么一个朋友。”   尉迟文点点头道:“守着牢房的人才不是最危险的,监视他们劫狱的人才是最危险的,我不会让那个傻瓜死掉的。”   “去告诉撒迦活佛,我准许他们乱来,但是,我们的人手不能死,甚至不能伤,至于他有什么安排我不管。”   尉迟文摇头道:“大王,这种事情要是不真就骗不了人,所以……”   铁心源笑道:“你最好不要教我怎么利用属下的命来达到目的,这种事情做多了,小心我拿你的命去交换利益。   撒迦这一次做的事情对我们有利,我才会允许他抢走阿丹,牺牲别人我不在意,牺牲自己人我心里过不去。   哈密国如今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没必要为了一些所谓的长远利益牺牲现在的人手。   能进到狼穴的人,不论是宋人还是西域人,我每一个都认识,我杀是我的事情,别人杀不许!”   “撒迦活佛把舍利子都……”   铁心源看了尉迟文一眼笑道:“信任这东西很难建立,却非常容易破碎,一旦建立了就要小心维护,只要背叛一次,不论多么小的背叛,信任就会荡然无存。如今,哈密臣民的信心和勇气都来自对我的信任上,所以啊,只要能不损害这种信任,我就绝对不能去做。一旦没了信任,哈密国立刻就会土崩瓦解,一枚舍利子我要来何用?孰轻孰重,你要分清楚。”   尉迟文似懂非懂的走了,铁心源这一番话和他学会的帝王术有冲突。   铁心源也不指望他会全部听进去,只是简单地表述一下自己的立场而已。   阿丹躺在桌子上极度的痛苦,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腐朽了。   短短的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胖了很多,尽管他在努力的节食,可是,尉迟文那个混蛋每次送来的食物都让他的节食计划毁于一旦。   躺在桌子上能动的空间恨少,活动量几乎不存在,再加上每天都吃羊油拌饭,他原本满是肌肉的肚子很快就变成了一大片肥肉,棱角分明黝黑发亮的胸肌,也变得白皙起来,并且有下垂的趋势。   无论迪伊思多么卖力的帮他揉搓身体也无济于事。   尉迟文最后一次来到地牢,冷漠的放下一盘子油腻的抓饭之后就要离开。   阿丹喘着粗气大吼道:“杀了我!”   尉迟文笑道:“不杀,要留着卖钱。”   阿丹吼道:“放开我,我会加倍给你们金子。”   尉迟文摇摇头道:“哈密国是一个公平的国度,既然规矩是用你体重等量的黄金来救赎你,我们就不会轻易地坏掉这个规矩。既然大规矩不能坏,我们为了多卖一点钱,只好把你快速的催肥。这依旧在规矩范围之内。”   阿丹绝望的看着尉迟文道:“我从今天起不吃饭了。”   尉迟文冷漠的看着阿丹道:“宋人有一种发财的法子,就是把鸭子困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尽量的让他少动弹,尽量的多吃东西。   如果有那只鸭子不肯吃,养鸭子的人就会用一个漏斗往鸭子的胃里塞食物。   直到每只鸭子都膘肥体壮之后才会把鸭子拿去宰杀,养鸭子的人才会有最大的利益。   阿丹王子,你现在就是我们养的一只鸭子,如果你想让我派人往你的胃里塞肥油,就乖乖地给我吃饭,每天三大盘这样的抓饭,你一定要吃完。”   尉迟文说完就吩咐了狱卒一声,就离开了地牢。   狱卒端着满满的一盘子饭放在桌子上,对垂着头靠在桌子腿上的迪伊思道:“你喂,还是我喂?”   迪伊思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吓唬不了狱卒,在狱卒满是恶意的目光中接过了饭盘。   垂着头的阿丹怔怔的看着迪伊思,木头人一般的张开了嘴巴。   他已经哀求过迪伊思无数次了,要她杀了他,每一次迪伊思都泪流满面的哀求他吃饭,要他坚信阿伊莎一定会救他出去。   于是,每次到了吃饭的时间,阿丹都会生不日死的像一只填鸭一般的接受迪伊思的填喂。   伤口已经痊愈的一片云现在再也不敢戏弄阿丹和迪伊思了,尤其是当他亲眼看到铁心源对付阿丹的手段之后,胃口就一直不太好,每天不到饿的受不了,绝对不会吃饭,只要看到尉迟文出现,他都会把自己藏在一根铁栅栏后面,以为这样尉迟文就会看不见他。   到现在,尉迟文都搞不清楚这家伙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   至于另外三个疯子,现在已经胖的没了人形,每天到了饭点,就像三头猪一样在一个很大的盆子里抢饭吃,根据尉迟文的说法,这三个家伙迟早有一天会卖给穆辛这个老家伙,现在这些人吃掉的饭食,迟早都会变成黄澄澄的金子,很划算的一笔生意。   尉迟文刚刚走上地牢,就看到了嘎嘎。   嘎嘎比尉迟文大一岁,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有了一些大小伙子的模样,抱着双臂站在阳光下,手长腿长的很是英武。   尉迟文最嫉妒的就是嘎嘎的好身材,天知道这个被大王从野人窝里带出来的家伙为什么这么好命。   不用刻意的用衣衫打扮就能显得器宇轩昂,他有时候怀疑这家伙即便是光着屁股站在那里,依旧会光彩夺目。   一个大男人长着一双灰眼珠,两只眼珠子转动起来就像是一头狼,偏偏这家伙还有一头栗色的头发,和一个高高的鼻梁,配上那张刀削斧凿一般立体的面孔,只要走出,满大街的女子就会挪不动脚步。   尤其是这家伙穿上将作营给他特意打造的铠甲,更是把男人味提升到了极致。   就连王后都说嘎嘎是全哈密国最英俊的男子。   “前年还是一般高的……”   尉迟文嘟囔着很不情愿的来到高他一头的嘎嘎身边。   “大王不喜欢那个阿丹,一刀杀了就是,这样折磨他可不是英雄所为。”   嘎嘎皱着眉头俯视着尉迟文不满的道。   尉迟文张嘴就道:“有本事当着大王的面把你的意见呈上去。”   嘎嘎苦笑道:“说了,大王让我滚出去,还告诉我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   尉迟文踩在一张板凳上才能平视嘎嘎:“大王说的没错,把你送到欧阳先生那里一年多,算是把你给毁了。”   嘎嘎笑道:“怎么可能,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努力的读书,努力的锻炼我的骑术和武艺,只要我的武艺和骑术练成,就能帮助大王东征西讨。到了那个时候,大王就不应该再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敌人,想要征讨谁,只要大王一声令下,我就会率领骑兵让他灰飞烟灭。”   “吹,吹,继续吹,是谁连孟大将军一条手臂都打不过的?是谁被枣红马一蹄子踹出八丈远的?” 第一三一章 恐惧,养成   嘎嘎搂着尉迟文的腰抡了十几圈,好几次尉迟文的脑袋距离石桌只有数寸,每一次脑袋向桌角飞去的时候他都会惨叫出声。   几次过后,尉迟文的尿终于被吓出来了,嘎嘎才一脸嫌弃的将他丢在石凳上。   尉迟文跑去自己房间换了一条裤子之后对坐在他窗台上的嘎嘎道:“牲口啊,有本事和我比背书。”   嘎嘎笑道:“刚才尿裤子的时候怎么不背书?”   尉迟文烦躁的挥挥手,这动作很像铁心源。   嘎嘎拍拍胸膛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准备的很充分,不论谁来了先过我这一关。”   尉迟文瞪大眼睛瞅着嘎嘎道:“要是过不去呢?”   嘎嘎愣住了,拍拍自己的脑袋道:“对哦,要让他们把人抢走才成。”   尉迟文勒紧了腰带笑道:“是不是觉得有些憋屈?”   嘎嘎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手道:“铁马金戈,战阵搏杀,万军之中称雄为吾夙愿,蝇营狗苟岂是大丈夫所为?”   尉迟文探手摸着嘎嘎的额头道:“你被欧阳先生逼着念书念傻了?敢说大王蝇营狗苟?”   嘎嘎一把扒拉开尉迟文的手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正因为尊敬大王,我才有什么说什么。”   这话说出来,尉迟文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崇拜他,不过,他很快就摇摇头,把这念头抛诸脑后,不和他商量国事了,他只想看看嘎嘎都准备了些什么。   来到嘎嘎的房间,尉迟文就想逃跑,却被嘎嘎一把搂着脖子战战兢兢的进了房间。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十二枚在桌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火药弹,然后就是一张脚踏弩已经挂上了弦,三枚闪烁着寒光的弩矢正对着门口,墙壁上还挂着一串锋利的飞刀……重要的是屋子里炉火熊熊。   “我要出去……”   “出去干什么,我还没给你看我新打造的长枪呢。”   “我不要住在你的隔壁,我要搬去我姐姐那里睡……”   “吃奶啊?你姐姐不会给你吃的!”   “我不管,我就要出去,你他娘的竟然在屋子里点火炉,火药弹会炸的你知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自从上回炸死了两个骑兵之后,火儿他们就已经对火药弹做了改良,不插引线,你就算是把火药弹丢进火炉里,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尉迟文终于安静下来了,他不相信嘎嘎,却相信李巧和火儿,水儿他们的手艺。   即便如此,他一样觉得自己不该立在危墙之下。   “有了这些东西,孟大将军都不一定能攻的进来,不行,你现在就跟我走,我打算让扎西那个家伙来代替你守地牢,这事你干不来。”   “你他娘的说我蠢?”   “不是的,是你太义薄云天了,另外,你不要骂我娘好不好,要是喜欢就去天山原找她。”   “你……”   “我怎么了?很大度啊,赶紧走,扎西?扎西?你赶紧过来,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尉迟文一边推搡嘎嘎,一边吩咐那个从吐蕃来的野人,守好地牢。   这家伙死了,尉迟文不会掉一滴眼泪。   两人来到铁心源的办公室,尉迟文把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铁心源看着嘎嘎就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还真是好骗,轻易地就被尉迟文拿掉了差事,他竟然还在一边违者良心感谢尉迟文,生怕铁心源骂尉迟文。   这样下去,他这一辈子就会被尉迟文吃的死死的。   “你认为扎西是内奸?”   尉迟文笑道:“他是唯一一个不和我们一起去偷看伊赛特女人洗澡的家伙。”   “内奸和看女人洗澡有关系吗?”   “有,我选的时间比较好,正好是大雷音寺每天晚课的时候。”   “他可以不做晚课。”   “我不管,反正只要是那个时候,这家伙总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铁心源深深地瞅了一眼尉迟文道:“你不会也在大食人做礼拜的时候带着他们去看女人洗澡吧?”   “啊,对啊,我还请他们一起吃了猪肉。”   “铁棒和铁柱这两个伊赛特女人是不是收了你的钱?”   “对啊,要不然谁会在那个时候洗澡。”   “那就去做吧,你做的事情很有道理。扎西如果死了,他就是内奸,如果没死,应该没问题。”   铁心源鼓励完了尉迟文,见嘎嘎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回头冲着里间喊道:“婉婉,你最喜欢的漂亮小伙子来了,你不出来看看?”   赵婉匆匆的答应一声,就哎哟哎哟的从软榻上爬起来,和水珠儿,张嬷嬷三人兴冲冲的走了出来。   腆着大肚子的赵婉,第一时间就拉住非常不好意思的嘎嘎上下打量,看完了还对铁心源道:“我现在多看看漂亮的小伙子,将来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长得俊一些。”   羞臊的满脸通红的嘎嘎飞快的跑了出去,从怀里掏出两颗火药弹小心的放在外面很远的地方,才蹑手蹑脚的跑回来,继续站在赵婉面前让他看。   这已经傻的没样子了……   阿丹吞完了一大盘子羊油抓饭,痛苦的闭上眼睛,准备继续长膘。   迪伊思把嘴巴凑在阿丹的耳朵上轻声道:“再忍三天,你就能离开这个地狱了。”   阿丹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的盯着迪伊思,他非常担心这是迪伊思在哄他。   “这是真的,公主带进来的消息。”   “给我准备一把好刀!”   阿丹咬着牙齿从喉咙底窜出这句话。   “你什么都不能做,想要杀死你的仇人,就需要从长计议,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哈密国。”   “我要杀死铁心源!”   “等你重新成为一个武士之后再去杀他。”   “我要杀死那个小崽子!亲手把他绑在桌子上,每天喂他羊油抓饭!我要把他养成这个世界上最肥的人。”   “那就要忍耐,等我们的大军攻下哈密之后,你想干什么都成。”   “我还要杀死那个老疯子!活剥他的皮。”   “没关系,我们将来有的是机会。”   “迪伊思帮我踩踩肚子,我要把刚才吃进去的饭吐出来……”   “不能,最后三天,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   看着阿丹闭上眼睛,浑身极为放松的开始睡觉,迪伊思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她知道,阿丹已经被毁掉了……   这一次即便是脱困,阿丹再也不能变回原来的阿丹了。迪伊思从阿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每一次那个小孩笑着走进来的时候,阿丹的身体都会恐惧的发抖,只有握住迪伊思的手,他才敢大声的咆哮,他咆哮的越是厉害,他就越是恐惧。   两个月的时间,阿丹经历了地狱一般的折磨,如果这种折磨仅仅是肉体上的,阿丹一定会扛过去,说不定经过这一次磨难之后,他还会成长。   可惜,这两个月,阿丹经历了世界上最残忍的精神折磨,先是把排泄物装满了裤裆,就已经让他的尊严彻底粉碎掉了。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吃饭,每天吃一样的饭食,每天的饭食都是同样的油腻。   眼看着自以为傲的健壮身材逐渐变形,逐渐变成一团肥肉,而阿伊莎的救援迟迟不来,这样的打击让阿丹彻底的绝望了。   身体的变化每时每刻似乎有,折磨也每时每刻都存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阿丹终于崩溃了。   听着阿丹在睡梦里一遍遍的说——我不要变成肥猪的话,迪伊思肝肠寸断。   她没有孩子,阿丹和阿伊莎就是她的孩子,亲眼看着阿丹被折磨,迪伊思这两个月过的如同一辈子。   原本还有点黑色,现在变得满头雪白。   “老僧从来都信不过口头的承诺,不知公主殿下准备了什么让我可以相信您的东西?”   撒迦坐在昏暗的酥油灯下,背影落在高大的墙壁上,如同一尊佛陀雕像。   “这是我父亲的亲笔手书,他亲笔写下的旨意,而且还加盖了私人印鉴,我认为这样的诚意应该足够了。”   阿伊莎的腿伤已经痊愈了大半,她不再依靠拐杖行走,坐在撒迦的对面,如同一朵娇弱的花。   “老僧不打算背叛哈密王,这一点希望公主殿下知道,我们的合作仅仅是在天山北路,而不是天山南路。”   “没有人要你背叛谁,我们现在做的仅仅是救出阿丹王子,这应该不难吧?”   撒迦点点头道:“从哈密国还只有一条山谷的时候,老僧就已经进入哈密国了,亲眼看到这个小小的国家从几百人成长到现在的一百多万人。   老僧参与了哈密国的每一次重大变革,也获得了哈密王的信赖。   所以,从狼穴救出两个人对老僧来说并不算难事。   阿丹对哈密王来说并不算多么的重要,如果不是因为顾忌自己死难的臣子,阿伊莎公主在解下面纱的那一刻,就应该能救下阿丹王子。”   阿伊莎想起自己在铁心源办公室经历的屈辱,咬着牙道:“哈密王的心是石头做的。”   撒迦哈哈大笑道:“也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成为西域之王。” 第一三二章 背叛   扎西也是一个孤儿,他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只记得一个总给他食物的老上师。   在高原,没有牛羊的上师的生活也是艰难的,牧人们已经习惯找一些喇嘛来念经帮他们驱走邪魔,而不是找苯教上师来用鞭子赶山。   不过,上师比乞丐好一点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总能向别人要到食物,不像扎西只能被狗撵。   不喜欢上师,也不得罪上师,这是高原上的人对待苯教的态度,他们崇敬一且神灵,即便是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佛祖的存在,也不妨碍他们对雪山和湖泊顶礼膜拜。   扎西的神灵就是那个年老的上师,至少,在他需要食物的时候,上师总能从自己那件油光发亮的破羊皮袄里掏出一块糌粑,或者一块已经冷掉的羊肉。   他们一起在高原上流浪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上师带着他离开了高原,走进了茫茫的戈壁滩。   上师走进红砂岩挖洞去了,扎西就只好随着人群走进了哈密国,两年之后,凭借强壮的体魄和出色的箭术,他不知不觉的就成了狼穴近卫的一员。   十天前,他在清香城见到了老上师,老上师显得比两年前更加的苍老,不过,他终于不用穿老羊皮袄了,身上的暗红色僧袍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上师。   扎西还没有从相见的惊喜中清醒过来,上师就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他需要救出地牢里面的阿丹王子。   这个无理的要求冲淡了相逢的喜悦。   不论扎西心中多么的纠结,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上师的要求。   答应上师之后,扎西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尉迟文是自己见过的少年中,最可怕的一个,虽然他的年纪还小,可是,留在狼穴里面的近卫们都清楚地知道,在那张人畜无害的漂亮面孔下面,隐藏着一颗冷酷到极点的心。   扎西见过尉迟文是如何折磨一片云的,也见识过尉迟文是如何冷酷的一次次的拒绝了那些刺客的主动交代,他永远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相信任何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在哈密国,太后是仁慈的菩萨,大王是睿智的君王,大将军是所向无敌的猛士,相国是一位充满智慧的长者。   人人都以为铁三百才代表着哈密国黑暗的一面,扎西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尉迟文才是这个光明帝国隐藏在黑暗里的那颗獠牙。   随着尉迟文的年岁渐长,他身上的威权渐重。   铁一将军才是近卫的首领,尉迟文不过是大王手下的一个传令兵。   可是,在很多时候,不会说话的铁一将军想要说话,就会通过尉迟文的嘴巴来说。   这样的时候不算多,更多的是尉迟文直接说话,他曾经一声令下,一百多个被囚禁在各处牢狱里面的罪囚就人头落地。   论起杀死的人数,尉迟文可以排进哈密国的前十。   有尉迟文在,扎西绝望的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机会放走阿丹。   因此,杀死尉迟文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上师给了扎西一些珍贵的药,有些药可以让人沉睡,有些药可以让人死亡。   扎西留下毒性最猛烈的一种药,如果自己被尉迟文抓住,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落在尉迟文的手中,死亡可能是最好的一个归宿。   “扎西,扎西,你给我过来,这几天就由你来看守地牢,要是让犯人跑了,老子会扒了你的皮。”   尉迟文昨日的话语依旧在扎西的脑子里翻腾。   他说不上来自己当时的心情,很复杂。   幸福来得太突然。   扎西把准备好的一壶凉茶倒进水沟里,原本这东西是给尉迟文准备的,他只要从地牢里出来,就会坐在外面的石头桌子上喝茶,还必须是凉茶。   现在没必要了,扎西一身轻松。   扎西按部就班的干活,整整观察了一天,不论是尉迟文还是嘎嘎都没有来过地牢。   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去了,扎西端着今天的饭食走进了地牢。   阿丹依旧在哼哼,一片云依旧在喃喃自语,另外三头肥的像猪一样的家伙,就像真正的猪一样趴在栏杆后面,等着扎西给他们喂食。   一片云吃的很少,小小的一块饼子,一碗飘着青菜叶子的汤就是他全部的晚餐。   让守卫们全部上去吃饭,扎西小心的将食物放在一片云的面前。   一片云停止了自言自语,先端起那碗汤,长吸了一口气,冲着扎西诡异地笑道:“你想让我睡着?”   说完就把汤放在栅栏外面。   扎西的手哆嗦了一下,很快就抽出鞭子重重的抽在一片云的脸上怒吼道:“快喝!”   一片云摸摸脸上的血痕无奈的道:“你想干什么就干,我一定不会大喊大叫的,如果你能趁机把我也放出去,我能帮上你很多的忙,如果,你再把我的兄弟也一起放出来,老夫保证你们能逃的更加顺利。”   扎西闭上了嘴巴,不再理睬一片云,转身来到关山魈的笼子前面想了一下,来到阿丹面前道;“天黑之后,就没有人再来地牢,我给你们准备了衣衫,换上之后就跟我出去,我只能把你们送出狼穴,至于出了狼穴你们该怎么逃,就不关我事。”   “解开我的镣铐!”阿丹喜出望外。   扎西叹息一声用钥匙打开阿丹和迪伊思的镣铐,随便的将剩余的食物倒给那三个刺客,然后就重新走出了地牢,外面吃饭的四个近卫,这时候应该已经昏过去了吧?   阿丹在镣铐解开的第一时间就想窜起来,可惜他肥胖的身体仅仅是颤动了一下,后背离开桌面不到一寸就重新撞在桌面上。   一片云咕咕地笑着,如同一头夜枭。   “阿丹,慢慢的坐起来,你这样会弄伤自己,两个多月没有动过了,你需要时间来恢复。”   迪伊思站起来,吃力的撑着阿丹的脖子好不容易才让他坐起来。   阿丹翻滚下了桌子,两条腿却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噗通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浓密的胡须上沾满了灰尘。   “小子,你的一身武艺已经废掉了,没有三两年的时间休想回到你的巅峰时期。即便你能恢复到巅峰时期,以后也没有前进的可能,现在啊,你的筋骨就像孩子一样脆弱。”   阿丹双臂撑着地面抬起头看着准备搀扶他的迪伊思道:“为什么不给我一把刀?”   迪伊思用后背顶着阿丹的腰肋,才把他搀扶起来,急促的道:“你现在需要赶紧适应如何走路,而不是要刀子,你现在的样子杀不了任何人。”   阿丹闷哼一声扶着桌子努力的挪动着双腿,两个月没有动过的双腿,像是已经不属于他了。   扎西回到狼穴,近卫们休憩的地方已经一团狼藉,六个近卫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看样子在地上爬了一段,还没到门口,就昏过去了。   扎西把他们一个个扛起来,小心的放在大炕上,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和这些人朝夕相处了一年多,说是兄弟也丝毫不为过。   他不知道随着自己的背叛,这些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哈密国律条中,惩罚最重的就是背叛。   扎西把体型最魁梧的莫尔和体型最小的赵永的衣衫剥了下来,抱在怀里,从里面锁上大门,然后重新走下地牢。   他刚刚下了地牢,尉迟文和嘎嘎就从一间放置杂物的房间里走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掩藏不住的怒火。   嘎嘎快速的走进近卫休憩的房间,挨个探了探那些躺在大炕上的近卫的鼻息,小声对尉迟文道:“昏睡过去了。”   尉迟文点点头就拖着嘎嘎重新走进了杂物间,他很想看看扎西会用什么法子把阿丹和迪伊思从戒备森严的狼穴救出去。   阿丹步履蹒跚,好歹能自己走路了,这要归功于迪伊思每日不辍的帮他活动筋骨。   他身上的衣衫紧紧的绷在身上,将他勒的如同一条肥蚕,阿丹烦躁的撕开衣襟,踉踉跄跄的走到那三个只知道吃的刺客栅栏前低声吼道:“醒来!”   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抬头迷茫的看了阿丹一眼,就下头继续和另外两人抢饭吃。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迪伊思来到一片云的面前,指着那碗汤道:“你是把他喝下去呢,还是要我给你灌下去?”   自从上回被迪伊思毁了子孙根,一片云就恨透了这个老太婆,把身体挤在牢房的角落里哈哈笑道:“老子非常的恨你,不过,老子更恨铁心源,放心,我不会坏你们的事情,乐意看到你们逃走。如果你们连我一起带走的话,方圆千里之内的马贼都会成为你们摧毁哈密国的臂助。”   迪伊思有些意动,扎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行,我只答应带你们两个出去。”   迪伊思笑道:“如果……”   “没有如果!”扎西回答的斩钉截铁。   迪伊思悻悻然离开了一片云,她觉得有些惋惜。   解开了镣铐的阿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睿智,不停地在地牢里走动活动筋骨,一边问扎西:“换上衣衫就能出去吗?”   扎西摇头道:“我只管把你们送出去,至于该怎么逃走,我想应该有人会接应你们。”   阿丹狞笑道:“这么说,哈密国并非铁板一块。这位兄弟,等我们离开了哈密国,你将享受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尊荣。”   扎西摇头道:“不可能的,你的丑态我从头看到了尾,只要有机会你会第一时间砍下我的脑袋。”   迪伊思干笑道:“这不可能!”   扎西笑道:“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们不必再骗我。”   阿丹有些惋惜的对扎西道:“你这样的人做一个狱卒可惜了。”   扎西不接阿丹的话,见他已经走得有些稳当了,就把莫尔的衣衫抛给他道:“穿上吧。” 第一三三章 一片云认输了   地牢里很快就陷入了沉寂之中。   扎西仰头看着地窖粗糙的顶棚,阿丹正在用力的拉扯自己的腿,希望两条腿能早点恢复早日的活力,迪伊思脸色阴晴不定的瞅着缩在角落里的一片云。   “年轻人,你已经背离了哈密国,后路就已经没有了,既让如此,放我们走,和放这里所有的人走,对你来说都是一个结果。如果你相信,我以天神的名义发誓,只要离开这里,我们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扎西默然点头,阿丹的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指着那三个还在吃饭的刺客对扎西道:“杀死他们。”   扎西猛地抬起头,想要反驳一下,见阿丹笑吟吟的,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不由得重新低下头。   迪伊思从阿丹送来的一堆东西中,找到自己的革囊,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往三个刺客的食物里倒了一些绿色的粉末。   眼看着三人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就问扎西:“现在是什么时候?”   扎西看着渐渐悄无声息的三个刺客,木呆呆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太阳落山了一炷香的时间。”   迪伊思笑道:“时间还早。”   扎西摇头道:“不早了,再过一会,就会有号角声响起,我们就该离开了。”   阿丹将腰带狠狠地勒了一下,指着一片云和山魈的栅栏道:“放他们出来!”   扎西已经屈服了一次,屈服第二次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纠结,取出钥匙,打开了一片的牢房,又来到高台上,将山魈所在的铁笼子也打开。   山魈闪电般的冲进一片云的牢房,一人一兽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迪伊思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已经夺取了领导权的阿丹,就搀扶着走路依旧不太稳当的阿丹慢慢的向地牢出口走去,这一次,他们没有征求扎西的意见。   走出地牢,外面就是宽阔的山洞,这里和地牢没有大的差别,但是,阿丹已经欢喜的有些颤抖了。   山魈蹲坐在一片云的肩头,将他的腰身压的有些佝偻,即便这样,一片云依旧欢喜。   这一次不用阿丹命令,扎西就找来三柄长刀和一具强弩,阿丹取过长刀挥舞了一下,对这柄长刀非常的满意。   “保护好阿丹王子,你要的天神都会给你。”迪伊思取过那具上好弩弦的强弩悄悄地对扎西道。   迪伊思丑陋的笑容给了扎西很大的安慰,不知不觉的点点头。   春日天黑的比较晚,日头落山之后天空暗淡的光芒从远处的天井方向落下来如同圣光。   阿丹长吸了一口气道:“春天已经来了吧?”   扎西道:“春草已经长出来。”   阿丹沉默了片刻张嘴道:“等到战马膘肥体壮之后,战争就该开始了。”   迪伊思道:“巴格达……”   阿丹摇摇头:“巴格达无所谓,不管是智慧长老,还是权杖长老,我父亲不过是换一个主人罢了。我想留在西域……”   迪伊思拉着阿丹的手道:“孩子,不要执着于仇恨,西域是一个虎狼窝,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不应该在这里消磨你的时间。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娶走阿伊莎,代替的父亲统治巴格达,有你和阿伊莎在,巴格达的人民就会有一个真正的王,你是巴格达人的儿子,应该为他们着想。”   阿丹强忍着怒火道:“我失败了一次,就永远是失败者吗?”   迪伊思强忍着不让阿丹看出自己眼中的失望之色,低着头道:“出去之后再说吧。”   一片云警惕的瞅着面前的三个人,他总觉得那里对劲,离开地牢的过程顺利的让他不敢想象。   山魈无论如何也不从他的肩膀上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非常的不安。   一阵整齐的诵经声从远处传来,借助山洞的回音功能,显得极为庄严肃穆。   扎西喃喃自语道:“原来已经到了晚课的时间了。”   他趴在门缝处朝外看了一眼,等繁杂的脚步声来到地牢门口的时候,他就打开了地牢,第一时间把阿丹和迪伊思推进了那群念着经文的和尚群里。   红色的僧袍很快就遮掩住了阿丹和迪伊思,他们脚下不停,僧人群很快就要走过地牢门口了,一片云和山魈也快速的冲进人群,静静的等着红色的僧袍加身。   扎西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愣在门口,似乎忘记了要逃走的事情。   一支枯瘦的臂膀探手将他搂进人群,一袭红色僧袍披在身上,同一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归去灵山,承受我的衣钵。”   靴声囊囊,百十位从清香城化缘归来的僧侣念着经文从地牢门口经过,地牢的大门紧闭,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只有在大门前蹲着一个古怪的人,他的肩头坐着一只肥大的山魈,惊怒交集的瞅着已经远去的僧侣群大喊大叫。   要去后山的大雷音寺,就必须穿过狼穴,大雷音寺里不缺少食物,可是,雷音寺里的僧人在每月的这一天还是要去清香城讲经说法,接受信徒的膜拜和敬献。   一路上经过了十七八道关口,这里的守卫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去理睬,一些崇信佛教的武士还会双手合十向僧侣群行礼。   一片云被囚禁在地牢里已经很久了,没有人领路,他根本就不知道出口在那里。   原本还想用高密来威胁那些僧侣,话还没有出口,他就惊恐的发现,阿丹逃走这件事很可能是一个阴谋。   他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碰,只可惜,除了僧侣们离去的那条道路之外,其余方向的大门都锁的严严实实。   地牢大门洞开,尉迟文和全副武装的嘎嘎从里面走了出来。   脑袋被面甲遮的严严实实的嘎嘎瓮声瓮气的道:“他们打算把阿丹藏在大雷音寺里面吗?”   尉迟文摇摇头道:“货物转给了萨迦活佛,我明天就去接收他付给我们的代价。”   “扎西必须交出来,他不死,我心不安。”   尉迟文拍拍嘎嘎的铠甲笑道:“不交也可以,只要他们愿意付出代价。”   嘎嘎怒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苟且?”   尉迟文笑道:“军队里的事情自然不能苟且,这里不过是内府而已。只要是内府的东西很少有什么不是不能交换的。”   “也包括你?”嘎嘎怒不可遏。   尉迟文摊摊手笑道:“当然,只要价格合适,到时候不用大王提出来,我自己就把自己卖了。”   嘎嘎强忍着怒火道:“你以后不要来军队,你如果敢来军队任职,我一定会活活打死你。”   尉迟文抽抽鼻子辛酸的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大王将来一定会把你塞进军队的。而我,注定要留在他身边干遍这世上的龌龊事情。”   嘎嘎见尉迟文说的辛酸,他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好,正要安慰他一下,却听尉迟文抽着鼻子道:“大王是不会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的。所以啊,这种事只能由我来干,毕竟除了我之外,大王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嘎嘎见尉迟文这样自吹自擂的说,就放下已经抬起来的胳膊,顺便指指老老实实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一人一猴道:“抓他们回去吧。”   尉迟文呼喝了一嗓子,一片云就带着山魈乖乖的向地牢走去,临进门的时候贪婪的瞅瞅渐渐消失的天光,山魈狂叫着不愿意进去,一片云重重的在山魈的脑袋上抽了两巴掌才让它安静下来。   眼看着一片云走进了地牢,尉迟文笑道:“自私的人就是这样子,如果刚才一片云愿意放开山魈,这只山魈就会沿着天井逃出生天。可惜,一片云不给山魈这个自由。他看起来似乎很关注山魈把他当兄弟,实际上,这只山魈不过是他的奴隶而已。”   嘎嘎拍手叫来隐藏在一边的护卫,要他们去照顾那些昏迷过去的兄弟,自己和尉迟文就重新回到了地牢里面。   一片云孤独的躺在他的牢房里,山魈也乖乖的钻进了它的笼子。   嘎嘎抬手就重新把两道铁门给锁上了。   躺在地上了无生趣的一片云对嘎嘎道:“那个家伙被你们的大王卖了一个好价钱吧?”   嘎嘎点头道:“听说是关于天山北路土地的交易。”   一片云翻了一身趴在地面上笑道:“怪不得那些和尚会把我丢下不管,我要是出去了,天山北面就不安稳。”   尉迟文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太高估你的能力了,天山北路经过喀喇汗和回鹘王的盘肠大战,又被我王梳子一样的梳过一遍之后,旧有的势力早就被摧毁的干干净净。如今的马贼都是世家大族构成的,哪里有你插手的余地。”   一片云双手抓着栅栏道:“请告诉哈密王,就说我一片云真的服输了,我现在就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头子,一身的武艺也早就废掉了,求他饶了我,给我一小块土地,让我自食其力……”   尉迟文点点头道:“你的儿子已经无数次的要求我们杀掉你,或者放了你。他是我们重要的盟友,不能不考虑他的感受,大王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杀你,最后估计也不会杀你。你现在就缺一个出去的理由。” 第一三四章 滚动的石头   春雨如酥,落在江南和落在西域没有什么区别,都有催发植物的功效。   一场婆娑的春雨过后,天山大地上终于披上了一层绿色,这是一个孕育万物的绝美春天。   这个春天对于铁心源来讲却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哈密国最重要的臣子都无心办公,一天好几遍的催问胥吏,是不是有清香城来的喜报。   赵婉生产的日子越近,哈密国的重臣就越是烦躁,就连一向沉稳如山的欧阳修,也打着审查农部种子分发进程的幌子留在清香城。   王柔花一大早就带着张嬷嬷进了狼穴,这段时间,赵婉的饮食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母亲走了之后,铁心源进到屋子里,见赵婉艰难的打着饱嗝在地上溜腿。   “我不能再吃了,昨天让铁一弄来一个大天平称了一下,你婆娘现在足足有一百三十斤。”   铁心源笑眯眯的应付了赵婉的抱怨,上前摸摸老婆肉嘟嘟的腰身笑道:“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康,你家遗传的毛病多,从老祖宗开始就没有一个长寿的,多注意一点没坏处。”   赵婉抱着肚子靠在铁心源的身上娇气的道:“妾身就算拼着受罪,也要给您养一个壮壮的孩子。”   “不是给我养,是给我们养,虽然我认为我们要孩子早了点,有了我还是非常稀罕的。对了,孟元直他老婆今天没来找你?”   “找了,刚刚走,还亲手比量了我的肚皮,说快生了,这孩子早点生出来也好,再过些日子天气就热了,到时候坐月子都受罪。孟元直老婆说那时候屋子里的味道能熏死人。”   “胡说八道,足月的孩子才好,早早生出来做什么,只要你不急,孩子才能安稳。”   说着话呢,赵婉忽然就把整个身子滚进铁心源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调皮的往他耳朵里面吹气。   铁心源挖一下发痒的耳朵苦笑道:“人家尉迟灼灼就是进屋子取走一些文书,你这是干什么。”   赵婉得意的道;“妾身这是告诉那个贼女人,即便是本公主怀着大肚子洗澡洗的不勤快,还有点臭,我丈夫也不是她一介贱婢能染指的。”   铁心源无奈的摇摇头,赵婉的嘴巴最近越来越毒了,以前见了尉迟灼灼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叫的勤快,后来就变成了那个女人。   如今快生孩子了,就变成贱婢了。   赵婉得意的摸着肚皮道:“母以子贵,妾身是公主也是这个道理。”   铁心源不想和不讲理的人多说话,就喊过水珠儿帮赵婉穿鞋,今天春光明媚的杏花开满了山坡,景致很好,不去看看有些亏。   哈密的粮食危机总算是度过去了,已经看不到秋天时候遍地饥荒的影子。   货到地头死。   欧阳修把这一招玩耍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冬日里一斗粮食能换一块玛瑙,现在,五斗粮食都换不走一块。   即便如此,因为消息不畅的缘故,依旧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从西夏和契丹涌进哈密。   官府修建的十个巨大的粮仓已经装的满满当当,官府雇人干活的工钱,也从铜钱,银子,变成了粮食。   清香城乃是天子脚下,率先感受到了这个变化,虽然禁止粮食自由售卖的禁令还没有解开。   城里大大小小的食肆酒楼已经开始人满为患了。   前几日清香城的捕快们捉到了一个偷偷用粮食酿酒的酒楼老板。   如果是在禁令刚刚执行的时候,这个老板的下场除了砍头之外没有别的。   欧阳修这一次却轻易地就放过了这个酒楼老板,五十板子打的酒楼老板哭爹喊娘。   打完之后,裤子提上就问兼任清香城城主的欧阳修,打过之后是不是就能继续酿酒了?   咆哮如雷的欧阳修臭骂了这家伙一顿,就拂袖去了二堂消气。   挨揍的酒楼老板却眉花眼笑,捂着屁股一路哎哟哎哟叫着回到了家里,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转身就让自己的家人立刻,马上开始酿酒,而且,日夜不停,一定要赶在别人醒悟之前,多酿酒,五月节就在眼前,能不能发家就看这一次了。   水珠儿拖着一个破纸鸢玩的忘我,赵婉靠在一个软枕头上舒服的叹着气,瞅水珠儿的眼神满是慈爱。   出来的时间有点晚,杏花已经开始谢了,小风一吹杏树林子里就飘满了雪花般的杏花瓣。   卓玛,泽玛这两个漂亮的吐蕃女人结伴出游,披风上落满了杏花,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如同两位仙子。   赵婉努力的把丈夫的脑袋掰过来,让他看着自己,用一只手像轰鸡一样的要求那两个美女滚蛋。   “多看看水珠儿,您要是憋不住,妾身就把水珠儿给您,那丫头虽然鼻子长得不太好,有点朝天,其它的都是极好的,比那泽玛那个鬼女人好看的太多了。”   铁心源仔细的看了一眼长着一副朝天鼻的水珠儿,又瞅瞅泽玛那个仿佛在转动的硕大的桃子屁股,叹了口气违心的承认水珠儿长得比泽玛好看这个荒谬的事实。   “水珠儿喜欢张风骨你不是不知道,硬往我的床上拉算怎么回事?”   怀孕的人忘性很大,赵婉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夫君啊,你是不知道,张风骨那个家伙就不是一个人啊,您知道他四天前干了什么事情吗?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张风骨这个人铁心源还是了解的,这家伙秉承家训,学得一手好医术,少年时期就有神医的称谓。   虽然身为后世人的铁心源天生就对神医两字过敏,还是不妨碍他对张风骨有一腔的好感。   明明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却永远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就连屠户家的狗都喜欢没事对他汪汪两声。   这样的人会出什么问题。   “夫君您不知道啊,啧啧,张风骨啧啧,他身边有一个五六岁的小丫鬟,长得那个可人啊啧啧……”   “好好说话,跟谁学的?”   “哎呀,是妾身没事跟孟元直老婆学的,夫君,您不知道,小丫头可能犯了一点错误,他就狠心把丫头绑在台子上捆住手脚,然后用麻药麻翻丫头……啧啧啧……”   “好好说话!”   “哎呀,您别恼,听妾身给你讲,张风骨一棒子下去就把丫头的脚给打断了,我听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是第二次!哼!也不知道谁给他的狗胆,敢这样折磨人,如果那个丫头不是回鹘奴婢,换成我哈密子民,哼哼,妾身一定会把张风骨的腿打断,要他也尝尝断腿的滋味。”   听了赵婉的话,铁心源只是笑笑,不想多做解释,解释的多了可能还让赵婉以为张风骨是一个变态。   那丫头的事情铁心源自然是知道的,以前腿断的时候没有接好,一只脚丫子朝后面拧着乱长。   张风骨第一次打断丫头的腿还是冬天的时候,把她长乱了方向的脚给正过来了。   长了整整一个冬春之后,丫头的脚虽然正过来了,那一条伤腿却比好腿短了一小节,走路一颠一颠的。   于是,张风骨等到小丫头的脚长好之后,就把那条伤腿再次打断,这样一来,小姑娘的伤腿就会因为断掉了,往外拉扯一点,等骨伤痊愈之后,小丫头的腿就完全没问题了。   这事情铁心源当初问过张风骨,毕竟,这是哈密国开国以来的一个大祥瑞,问不清楚可不行。   这事一问,大冬天里铁心源出了一身的冷汗。   张风骨竟然告诉他,这事他已经在死囚身上试验过很多次了,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对小丫头下的手。   实验的过程铁心源一点都不想知道。   毕竟,有一段时间,哈密国总有人被处死,难民也就罢了,契丹,西夏,青唐,喀喇汗的探子却很多,被铁三百捉到之后,全送给了张风骨。   “张风骨的事情少问,人家在帮那个小丫头看病呢,现在小丫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过上些日子,小丫头就和常人无异。”   赵婉有些吃惊,她不相信这些话绝情绝义的话是自己近乎完美的丈夫说出来的话,有点不太相信。   铁心源笑道:“现在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信,再过一两个月,你就会看到那个小丫头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这比什么解释都管用。”   看着赵婉古怪的目光,铁心源心中只有苦笑。   一旦有医生借用了将作营的钻研手段,拿人做活体实验的医生出现,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张风骨和李巧,火儿他们走的很近,平日里难免说起一些技术性的管理话题。   沉默寡言的张风骨自然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不知不觉的就想把这些好方法用在自己的领域里面。   再加上哈密国人命便宜,他有的是伤病来给他练手,熟练之后找不到合适的实验对象,踌躇再三之后,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拿着刀子分解人尸体的怪医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这一切都不是铁心源去推动的,而是一颗石头离开原来的位置之后,总会向前,向后,或者向下滚动几下,发生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 第一三五章 新生   清香城里有好大一片农田,不论城里面的地皮如何的紧张,铁心源也不许官府占用这里的土地盖房子。   随着清香城日益繁华,动这些土地心思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以那些胡商为最。   为了撬开铁心源的嘴巴,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给孟元直,欧阳修,苏轼,铁一,王大用这些人送了大量的礼物,甚至还有许多铁心源见了也会流口水的西域美女。   欧阳修和孟元直也不止一次的帮助那些商人带话,希望铁心源能够松口。   结果不好,铁心源不但不答应他们提出的种种看似不错的土地分配方案,还直接把清香谷的农田交给了母亲王柔花来监管,这样一来,所有人就明白了一件事,大王不允许别人动这些农田。   莫说欧阳修和孟元直他们不理解,即便是太后王柔花也有些不明白儿子的行为。   清香城里的农田几乎占据了清香城内平地的三成,偌大的一座清香城左城区,除了几栋孤零零的王家建筑之外,剩下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阡陌交通往来不绝,让清香城人留在繁华的城池里就能享受到田园牧歌的生活。   这样的场景很怪异,谁都知道,只要在左面的农田上修盖几座房子,很快就会被那些财大气粗的商贾们给买走,那些人在购买哈密房子的时候,一般是不问价的。   如果大王担心粮食供应,这更加的没有必要,卖掉土地赚到的钱,可以买到足够的粮食储存起来,供清香城人吃很多年。   最早的时候欧阳修问起缘故,铁心源总是用月满则亏的道理来搪塞,他告诉欧阳修以后说不定这些土地有更加重要的用途,不能一次就用光了。   当孟元直想用左面的土地来修建兵营的时候,月满则亏的道理就说服不了他。   因为修建兵营是一个迫在眉睫的事情。   铁心源对孟元直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告诉孟元直,军营可以修建在半山腰,不许把军队驻扎在闹市区,免得文恬武嬉坏风气。   王渐对铁心源的做法倒是非常的支持,他认为这是铁心源在树立自己王权的威信。   “我只想在城里留一块农田。”   铁心源淡淡的对赵婉道。   “没有别的原因?要知道那块地要是给了欧阳修,明年这时候清香城里的住户就能多出三成来。我还听苏轼说,买地的钱就能支应军队四成以上的开销,这事算起来挺不错啊。城里人多了,看着也热闹不是?”   铁心源根本就没法子跟赵婉讲后世千万人的大城是个什么样子的状态。   原生态在后世很讲究,要是在这个时代里乱说,即便是老农都会吐你一脸的唾沫。   清香城三十里外就是狼群横行的区域,这时候说原生态是极为不合理的。   很显然,女人一旦怀孕之后,智慧就会直线降低,不用铁心源多说话,她自己就很自然的找出来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妾身肚子里的孩子是一个有福气的,夫君您现在不允许别人动那里的地,也不该留给孩子。妾身知道您是担心把事情做完了,孩子将来难免会落一个平庸的名声,等孩子长得差不多了,有他来放开禁令,孩子的名声也就有了……”   铁心源觉得赵婉可能想错了,这时候又不敢给她指出来,万一把孕妇气出一个好歹来,吃亏的是自己啊。   狼穴如今快住不成了,六七个稳婆住在里面,比铁心源这个主人还要蛮恨。   刚刚搂着赵婉,手习惯性的搭在她高耸的胸脯上,一个长得如同夜枭的老太婆就冲出来,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恳请铁心源不要兽性大发,要为孩子考虑云云。   在赵婉的大笑声中,铁心源狼狈鼠窜。   坏事就坏在大笑上了。   也不知道触动了赵婉身上的那一根神经,赵婉的生产就突如其来的降临了……   王柔花过来的时候,赵婉的大笑声早就变成了凄厉的嚎叫声。   王柔花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掀开帘子就进了产房。   孟元直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王渐双目通红,如同一个食尸鬼,欧阳修坐在凳子上,已经喝了两壶茶。   相比之下铁心源反倒是最镇定的一个。   能做的全部都做了,能准备的也都准备了,产房里光线充足的可以媲美太阳神的神殿,水儿他们新近研究出来的十几面大镜子源源不断的将落进天井里面的阳光折射进产房。   那间屋子里酒气浓郁的可以让人沉醉,十几个仆役用哈密能生产出来的最烈的酒,齐齐的将产房涮洗了三遍以上。   接生用的各种东西也用烈酒煮过,最后放在太阳下暴晒之后才准进房间。   接生次数少于百人的六七个稳婆如今正在产房里照顾赵婉……   “这种光可鉴人的大镜子,应该还有更重要的用处,用在这里可惜了。”   欧阳修没话找话说。   “相国说的极是,只要有上千面镜子,在日头猛烈的时候,对着一个方向照射,万军之中弄死敌人的首领不在话下。”   “哦?这是一个什么道理?”   “一面镜子里就是一颗太阳,一颗太阳能让您觉得温暖,一千颗太阳就能轻易地点燃柴火,两千颗太阳会有什么样的威力您可以想象。”   欧阳修抬头看了铁心源一眼道:“你的想法总是和他人不同。”   “唯有如此,方能克敌制胜。”   欧阳修向来方正,不会对自己不了解不清楚的事情发表什么意见。   “塔里木如今正在源源不断的通过孔雀河流进了菖蒲海,根据探子回报说,菖蒲海如今足足有百里方圆,已经初步具备了垦荒的条件。老夫预备将今天的剩余劳力全部派往菖蒲海垦荒,大王以为如何?”   铁心源摇头道:“那里还不具备垦荒的条件,只有等菖蒲海彻底的稳定下来之后才行。如今,那里的地下水还没有稳定,这时候垦荒不是好时候,在沙漠里,只有绿洲出现之后,才能将人迁徙过去,这是一个传统,我们不要轻易地改变。”   欧阳修点点头道:“喀喇汗一日不离开,我哈密国一日就不得安宁。   如今,穆辛屯兵河口,虽说距离我们有千里之遥,可是谁都知道他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   大王掘开河道,能阻挡穆辛一时却不能阻挡穆辛一世,有了这条新的河流,穆辛的大军就能沿河而下,不费多大的力气抵达瀚海。   有利有弊,很难说啊。”   赵婉呼喊的声音变小了,铁心源担心的瞅瞅帘子,还是强忍着担心对欧阳修道:“我宁愿和穆辛在八百里瀚海作战,也不愿意把敌人引到哈密,清香城来作战。一场战争,就足以把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化为灰烬。”   欧阳修侧耳倾听了一阵子道:“王后这是在回气,生产就要开始了,大王不必担心。”   说完这句话,欧阳修就跑去找王渐说话去了,开来刚才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开解铁心源的屁话。   孟元直僵硬的凑到铁心源身边低声道:“男孩子有把握吗?”   铁心源诧异的道:“我哪里知道!”   孟元直咬牙道:“你一手经办的你不知道谁会知道?我问过张风骨那个王八蛋了,他竟然告诉我,这事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你老婆肚子又不是老天爷弄大的!”   这就已经乱了方寸,才胡说八道的。   铁心源是一个开明的君王,不在意孟元直给自己找绿帽子戴的废话。   低声道:“儿子,女儿对我来说没区别,儿子能当哈密的王,女儿自然也可以。人家武则天把天下管理的不错。”   孟元直低声咆哮道:“你就算是弄头猪来执掌哈密大权,有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在,哈米依旧没事。我说的是大宋,只有把你儿子送上大宋皇位,我才觉得这辈子没有白过。”   铁心源瞅了孟元直一眼道:“你们太急躁了,谋人国哪有那么简单,需要从长计议。”   孟元直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长叹一口气坐在石桌子边上,取过欧阳修喝剩下的半壶茶一饮而尽。   铁心源还想再嘱托孟元直两声,却听见赵婉更加凄厉的呼喊从帘子后面传出来。   这声音让铁心源抓心挠肺般的难受,几次想要掀开帘子走进产房,都生生的忍住了。   不由得扬声道:“婉婉,再坚持一下,孩子就要出世了,再忍忍。实在要是忍不住,我就进来……”   王柔花的脑袋从产房里探出来瞅瞅六神无主的儿子喝骂道:“滚远一点,产房也是男人能进的地方?婉婉的胎位很正,没有问题。”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样的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铁心源可能会杀人,从母亲的口中说出,铁心源就长松了一口气。   赵婉呼喊的声音似乎越发的凄厉了,铁心源明知道这就是生产的正常动静,却一刻都安定不下来,围绕着产房游走,如同一匹想要跳进羊圈的饿狼。   就在铁心源的忍耐快到极限的时候,赵婉大叫了一声,马上就没了声息,铁心源一步跨到帘子前面,想要掀开帘子闯进去,却被王渐死死的抱住。   不等铁心源挣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从产房里传出来。 第八卷 放眼望,新世界 第一章 新世纪   铁心源听到这声婴儿的啼哭,眼泪都下来了。   活了两辈子人,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做父亲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以前听到孩子啼哭脑袋就有两个大的铁心源,这一刻听自己孩子啼哭,就像是听见了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神魂都在颤抖,都说父子间的关系是从父亲见到孩子的那一刻才开始建立的。   现在,铁心源不用看孩子,血脉的联系已经让他对这个孩子有了浓浓的牵挂。   “是男娃女娃?”   孟元直一跳三丈高,大声的在外面吼叫。王渐已经不管不顾的冲进了产房,马上就被孟元直老婆一帮妇人给撵了出来。   “老夫是宦官,百无禁忌!”   铁心源笑眯眯的看着这群人胡闹,脸上笑眯眯的,孩子已经出世了,看样子赵婉也非常的平安。   既然这样,他就非常满足了,至于生儿子还是生闺女对他没有什么区别。   欧阳修整整衣衫,朝铁心源抱拳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欧阳先生有心了,多谢。”   正在寒暄的时候,王柔花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对铁心源道:“铁家有后,重六斤八两!”   王渐听到这话,高兴地忽闪着肥大的袍袖如同一只蝴蝶满狼穴乱跑,还夸张的朝大宋所在的南方乱叫唤:“官家,您有外孙了,官家,您有一个外孙了。”   王柔花瞪了一眼总想掀开襁褓看孩子鸡鸡的孟元直一眼,天不怕地不怕的孟元直只好讪讪的住手,直到王柔花把孩子放进铁心源怀里才小声对铁心源道:“掀开瞅瞅,要是不确认的话,鸡鸡会跑的。”   知道孟元直已经为孩子的事情憋了一年,铁心源就小心的打开襁褓,露出自己孩子的雄性标志,孟元直瞅了一眼,立刻就狂笑着朝狼穴门口纵掠而去。   欧阳修掏出一枚精美的玉佩,放在孩子的襁褓上笑道;“此物来自文德殿,是老夫当年高中之时,先皇御赐的东西,拿给小东西添福。”   大宋的士大夫们身边总有一个叫做性命交修的物件,这个物价可能是一方砚台,也可能是一支秃笔,甚至可能是一块平凡至极的石头。   据说蔡京手边就有一支常年不离手的桃木如意,这柄如意并非什么贵重材料制成,却被蔡京视作生命,即便是客死潭州,也未曾将这柄如意放下。   很明显,这块还带着欧阳修体温的羊脂白玉,就是他的性命交修的物件。   “此物乃是先生入世的信物,如何能够轻易割舍?”   欧阳修看了铁心源一眼道:“多好的孩子啊,可惜要被你们这些利欲熏心之徒拿来作伐。老夫无法阻挡你们,只好给这个孩子添点福气,祝愿他一生平安。”   欧阳修说完话,就甩着袖子离开了,背影看起来多少有些萧瑟。   王渐抹过眼泪之后,就小心的接过铁心源怀里的孩子,怔怔的看了好一阵子,直到孩子又开始哭泣了,才手忙脚乱的把孩子还给铁心源道:“小主子饿了。”   铁心源抱着孩子走进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产房,赵婉头发散乱的躺在床上,自从铁心源进来,她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孩子。   铁心源把孩子放进赵婉的怀里怜惜的摸着赵婉苍白的脸蛋道:“辛苦你了。”   孩子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躺在母亲的怀里立刻就不哭泣了。   赵婉看着孩子笑道:“果然是一个儿子,夫君,您说,这是上天注定的吗?”   铁心源笑道:“这是你的功劳,也是你的命运。”   赵婉骄傲的抬起头道:“既然是上天注定的,妾身就要为我的孩儿拼上一拼。我的孩儿必然是真正的万王之王,注定的天下之主!”   王柔花在一边皱眉道:“孩子将来能不能成万王之王我不知道,你如果在两个时辰之后还没有奶水,我孙儿就要挨饿了。”   母亲的一句话就把赵婉从梦幻般的幻想中唤醒,揉揉自己鼓胀的乳房有些发愁。   想跟母亲求教的时候,却发现王柔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张嬷嬷在一边笑的如同一朵花一般。   “孩子力气小,不一定能吸吮开母亲的乳房。”铁心源两辈子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听张嬷嬷把话说了一半,就希望她能继续说完。   赵婉的双颊可疑的变红了,张嬷嬷见赵婉听懂了自己的话,也跟着笑眯眯的离开了产房。   带着纱帐的床榻下面装着四个轮子,四个侍女轻轻地一推,床榻就离开了临时搭建的产房,回到了赵婉的卧室。   铁心源是三个时辰之后离开房间的,神情有些尴尬,赵婉则笑眯眯的,他们的儿子趴在胸口喝奶喝的非常有力气,跟着铁心源一起出来的水珠儿看都不敢看大王,觉得他可能随时会发怒。   未来的三个月的时间里,那些产婆不许铁心源留宿赵婉的房间,只能在白日里去看孩子和产妇。   回到书房,孟元直一个人坐在里面,就着一碟子盐豆有滋有味的喝着酒。   铁心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之后笑道:“到底是我生儿子还是你生儿子,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高兴?”   孟元直拿手敲敲酒杯,示意铁心源给他倒上。   两个人的时候再说君臣身份就很没意思了,铁心源很自然的给孟元直倒了酒,眼看着他一口喝干之后道:“巧哥他们刚刚来过,不方便进房间……”   孟元直笑道:“这种事情还是亲自确认一下为好,否则没人能安心。哈密王世子降生,全哈密普天同庆,王渐已经写了奏表,你也要写奏表,欧阳修也要写奏表,泽玛要拟定王世子的请封文书给大宋鸿胪寺,王后也要亲笔写玉牒给宗人府,太后要在我哈密的宗庙祭天,你要呈表给铁家的祖宗,为祖宗立庙号,建太庙。如此一来,我哈密皇族就算是真正的确立了。”   这些事情早就有过论定,因此,孟元直提出来的时候铁心源也不感到突兀。   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大赦哈密罪囚,建立孤老院,悯慈院,义庄,这也是应有之义,欧阳修早就拟定了文书,就放在你的桌案上,如果同意,官府立刻就会办。哈密需要大赦的罪囚总共有一千四百八十七人,当然,还有一个老家伙是不能放的,他必须腐烂在监牢里。”   铁心源摇摇头道:“一片云放掉吧。”   孟元直吃惊地问道:“真的放掉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真的放掉,给他一块土地自耕自食,一个武功尽失,又被阉割的老苍头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担心他出去胡说八道?”   “说什么?说我是一个马贼?老子本来就是一个马贼,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想过隐瞒。”   “我已经给单远行去了密信,东京那边开始要为世子造势了。”   “你们打算怎么造势?”   “买通司天监的老家伙,说有大星坠于西垂,又有新星定图西方……”   “坠落的大星是谁?”   “喀喇汗!今天死了。”   “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喀喇汗死了?隔着一千里地呢。”   孟元直嘿嘿笑道:“他吃了牵机药想不死都难,你可能想不到,阿丹这个家伙回到博斯腾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掉喀喇汗,至于哪天死不重要,反正他死定了。这是撒迦那个老家伙给阿丹制定的计划,弄死喀喇汗嫁祸给穆辛,然后找机会掌握喀喇汗的军队。”   铁心源笑道:“撒迦不会不知道,不论是穆辛还是阿丹都是我的死敌。另外,这个计划恐怕更多的是出于塞尔柱人之手,阿伊莎这个女人说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父亲。”   “女生向外不奇怪,这一次阿伊莎可是真的在为阿丹考虑,如果塞尔柱国有机会吞并喀喇汗国,形成一个统一的大一统的突厥遗族,那才是真正的帝国。这样一来,对于阿丹的母国巴格达却有无穷的好处,毕竟,用喀喇汗国来换取巴格达一城之地,塞尔柱国无论如何都是赚的。”   铁心源喝了一杯酒笑道:“你以前都不屑知道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现在怎么这么勤快?”   孟元直大笑道:“以前没有目标,即便有目标也是虚的,现在你给我们大家生了一个活生生的目标。老子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连命都可以不要!”   铁心源不由得笑了起来,拍拍孟元直的肩膀道:“那就好好干,我知道你做梦都想回到大宋去光宗耀祖。我们兄弟将来如果可以各得其便也算是一桩美事。”   孟元直冷哼一声道:“将来回大宋的名份有了,你也不能缺少我日后享受荣华富贵所需的金子。”   “你回去了,你儿子不是还要在哈密为官?想要孝敬找他们要去。从下个月开始,你也开始领俸禄。”   孟元直哈哈大笑道:“也好,给我定高一些,你也知道,老夫现在不仅仅是宗师级别的高手!还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第二章 有子万事足   铁钺是个什么东西?   欧阳修说钺为成年男子的象征。钺确切来说是大斧……   这就是欧阳修给铁心源的儿子起的名字。   王柔花的脸色有些难看,铁心源的名字是她给起的,她好像知道自己儿子将来不是一个凡人,因此起名心源,谐音心猿意马之意,前面再加上一个铁字,不论是心猿还是意马都会多一层沉重之意,有祝愿自己儿子心想事成的意思在里面。   至于铁钺是个什么鬼东西?   别看欧阳修解释的很动听,可是啊,不论是铁心源还是赵婉都是读了很多书的人,王柔花生于书香门第,书也没有少读。   无论如何也知道“钺”这个东西就是一个礼器,贵重尊荣没错,说到底就是一个样子货摆给人看的。   这不是预示铁心源的儿子将来只能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摆设?   王者原是千斤猪,万斤牛,只可为牢(祭祀品)这就是欧阳修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话其实没错,自从春秋时期一些文化典籍上就有这样的论述,就是说身为君王,只需要对天负责吗,其余对人负责的部分应该交给大臣们来做。   王柔花,铁心源只是不高兴而已,赵婉则已经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因为还在月子中,就会冲出来和欧阳修拼命。   为了儿子,赵婉敢和世界上最厉害的猛兽赤手搏斗,就不要说欧阳修了。   反正欧阳修被赵婉隔着帘子臭骂了一顿,铁心源和王柔花都不好旁观,虽然他们很想在一边看着欧阳修被骂,考虑再三之后觉得还是不要掺和进,大宋一品大长公主赵婉呵斥大宋正三品大臣欧阳修的闹剧之中。   反正欧阳修出门的时候脸色难看至极,铁心源假情假意的向他表达的歉意,都被黑着一张脸的欧阳修毫不留情的给抛弃在春风里。   骂完人的赵婉胃口大开,铁心源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喝猪蹄汤,没有加盐的乳白色肉汤子看的铁心源直反胃,胃口向来不好的赵婉却喝了好几碗。   “其实啊,没必要这样为难你,鲫鱼汤一样有催乳的功效。”   赵婉喝了口清水漱口之后斩钉截铁的道:“鲫鱼汤如何能比得过猪蹄汤?我多吃两口,我儿就能多两口奶喝,明天继续!”   自从生了儿子之后,孩子基本上就没离开赵婉的怀抱,和丈夫的脸型对比之后觉得儿子的鼻子有点塌,只要没事干就轻轻地捏儿子的扁鼻子。   “你就不怕把儿子的鼻子给你捏坏了?”   “可是他的鼻子扁扁的……”   “胡说八道,儿子才出世十六天,五官才长成,你就不要折腾他了,扁扁的鼻子没什么不好。”   “这是我生的……”   铁心源长吸一口气朝外面瞅瞅见母亲不在,就小声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觉得我的眼睛长得太平,没有丹凤眼的意思,也折腾了我好多年,你看看,我现在全身上下最丑的就是眼睛,一只杏核眼,一只眯眯眼,就是她老人家当时用带子勒我的头皮产生的后遗症。你要是给儿子弄出一个鹰钩鼻子来,那才难看呢。”   赵婉仔细的瞅了一眼丈夫的眼睛,发现真的如他所说,马上松开揉捏鼻子的手。   此时,儿子却毫无预兆的哭泣起来。   两个新手父母手忙脚乱一阵才让孩子重新安静下来。   赵婉带着哭腔道:“你看,现在不把手放在儿子鼻子上,他就哭。”   铁心源躺在床上嗅着儿子的尿骚味,瞅着天花板道:“你只要给猪敲十五天的盆子,然后喂它们吃饭,十五天之后即便不喂食光敲盆子它们也会凑过来。”   赵婉踹了铁心源一脚怒道:“说我儿子呢。”   铁心源转头看了赵婉一眼笑道:“你可以给他惯更多的恶习,等孩子会爬之后,如果只训练他的撕咬和爬行能力,你信不信会把儿子养成狼孩?”   赵婉白了丈夫一眼笑道:“皇家自有教养嬷嬷,王渐带来了七八个呢。你这个当爹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孩子起一个好名字,千万不要再有铁斧头之类的混进来。”   铁心源一骨碌翻起身,趴在老婆颈项间狠狠地闻了一下抽抽鼻子道:“这味道很要命!”   赵婉呲着呀笑道:“还有十五天呢,到时候更够味,夫君您这位干净人,就离您的臭老婆远点,听说尉迟灼灼的屋子里很香,有本事你去那里睡啊。”   关系到根本问题铁心源哪里敢得罪月子里的女人,立刻正色道:“这些天我都睡在书房,没乱跑。”   赵婉恶狠狠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好几次还是水珠儿给您盖的被子,多大的人了,睡觉还踢被子。”   说着话还假惺惺的帮铁心源整理一下发髻。   铁心源笑道:“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每天能让你变着法的变换一下心情,是我这个当丈夫的最大的功劳。本来想给儿子起名铁意马的,母亲不同意,还骂了我一顿,其实啊,父亲心猿,儿子意马很合适啊。”   “滚!”   铁心源哈哈一笑就出了房间。   清香城里的清香木再一次抽出来了新的枝芽,这种带着油性的芳香弥漫全城。   榆钱已经变黄随风飘落,槐花才刚刚抽出长出一串串的花苞。   榆钱饭没的吃了,槐花馍馍快要上市了。   两寸高的麦苗绿油油的铺满了田野,恰恰好覆盖住了苍白的土地。   铁心源最喜欢看这样的景致,一边是繁华的都市,一边是如画的农田,每每看到此处,他都有些意兴飞扬,很想作诗,清理了一遍脑袋,他发现除了那些已经长在脑袋里的别人的美妙的诗词,他自己竟然屁都做不出来。   苏轼已经做了七八首,牛哄哄的把自己的新诗词递给身边的歌姬,再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铁心源。   铁心源决定装作没看见,和这种一辈子写了几万首诗词的家伙怄气会把自己活活气死。   水渠里的酒水还没有飘到铁心源的身边,那边的歌姬就已经开始清唱——白雪清词出坐间。爱君才器两俱全。异乡风景却依然。可恨相逢能几日,不知重会是何年。   清唱了两遍之后,这些不知死活来到哈密捞银子的大宋歌姬们就配上器乐又开始唱了。   春末夏初之时有一场曲水流觞的酒宴也是不错的,春耕已经全面结束,哈密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建设。   各地的地方官齐齐的找了一个好日子准备为哈密王世子的降生庆贺。   明日就是孩子的满月礼,苏轼却别出心裁的搞了一场曲水流觞。   铁心源总觉得这些人来清香城不是来祝贺儿子满月的,好像更多的是为了那些美艳的歌姬。   现在全西域的人都知道,想要听歌,看舞,吃美食,喝烈酒,幽会美人最好的地方就是清香城。   欧阳修可能被赵婉骂的很惨,到现在也不愿意给铁心源一个好脸色,铁心源很想让赵婉再骂这个老家伙一顿。   在哈密国,这个老家伙已经快活成老流氓了,整天训斥这个,呵斥那个,唯一能给他气受,能让他乖乖的听话的人就是赵婉。   前些天老家伙还发脾气说要回大宋去,当他听说现在执掌大宋权柄的人是夏悚之后,立刻就不再说回大宋的话了。   他和那个叫做霍贤的大宋人占据着一个回水弯,那里总有酒水盆子停在那里,因此,他们有喝不完的美酒。   不过,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倒酒。   铁心源自然是知道原因的。   狄青在延川口和没藏讹庞打的难解难分,庞籍在邈川城和瞎毡更是打的如火如荼,三个月的时间,庞籍的大军仅仅向高原上推进了两百里。   战场局势极为微妙,一个不慎就会丧师辱国。   霍贤已经不止一次的向铁心源索要火药了,每次铁心源都会给一些,数量虽然不多,也应该足够大宋军队用的,一旦那些火药被运到军前,庞籍进攻的速度就会加快,争取在狄青溃败之前拿下河湟之地。   霍贤不满足仅仅拿到火药,他更想要火药配方,为此他提出过无数的建议,全部被铁心源给否决了。   三个月,霍贤在大宋马不停蹄的跑了足足三个月,总算是对哈密国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他对哈密国的军制,官制,行政丝毫不感兴趣,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太熟悉了。   他甚至在三个月的查探之中发现了很多的漏洞,如果让他来主持政务,他觉得能做的更好一些。   他感兴趣的是哈密国独树一帜的建造城池的那些器械,还有神秘到了极点的将作营。   新式的老花镜,霍贤已经有了一副,被他视若珍宝,等闲不给外人看。   哈密王太后接见他的时候,身边那面足有一人高的镜子让霍贤吓了一跳。   在这个时代,不论是谁看到另一个自己迎面走来的时候都会大吃一惊的。   当他知晓不论是老花镜,还是这面光亮清晰地令人心悸的镜子都是出自将作营之后,他就发誓,一定要亲眼看看这座神秘的能够不断出珍宝的将作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第三章 暴跳如雷的霍贤   “为了争河湟地,死的人都要堆成山了,延川口更是让人一日三惊。   一个月前,瓦台失守,狄青阵斩两个败退下来的都监,亲自带着三百亲卫上阵厮杀,杨文广裸身持刀率兵在侧面接应,一场死战下来,狄青的亲卫快死光了,才把瓦台给夺回来。   狄青肩膀上也中了一箭,听说深入骨髓,一个弄不好一条膀子就废了。   杨文广后背挨了西夏人的链子锤,肩背被锤头上的狼牙齿给撕咬的烂糟糟的,听说战阵之上就吐血不止,即便是这样,依旧死战不退。   现在就靠这两个重伤之人在延川口抵挡没藏讹庞精锐的黑山威福军司。   河湟之战的始作俑者庞籍实在是招架不住言官的弹劾,已经自请贬官。   把这一揽子事情交给了夏悚。   您是知道的。   夏悚这人在意私仇多过国家大义,他和没藏讹庞乃是死敌,因此,从朝廷那里来的文书中,侧重延川口而轻河湟。   今年三月的时候已经起过一次大变故,如果不是杨怀玉拿下了延川口,大军就很有可能调整战略方向,把没藏讹庞当做主要对手,而放弃对河湟的经略。”   霍贤不但话说的厉害,喝酒更是厉害,不一会就喝光了一壶酒。   不论霍贤说什么,欧阳修都老神在在的喝茶,没错,今日是酒会,他却滴酒不沾。   “老夫把大半生的心血都消耗在了河湟事上,不论河湟战事的结果如何,我霍庆阳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老夫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欧阳老儿,你告诉我,这次是帮我还是不帮?”   欧阳修放下喝光了茶杯里的茶水,把空杯子放在鼻端嗅茶叶的余韵。   着急的霍贤一把夺过茶杯重重的丢在地上,瞪着欧阳修看。   “唉,这是难得的雨过天青,将作营才烧制好的,在哈密只有两套,刚才被你毁掉了一套。霍庆阳,我哈密的大王就在那里喝酒,距你不过十步之遥,大王最近得了麒麟儿,心怀大畅,你这时候对他提出你的要求,正是好时候。”   霍贤回头看看正和孟元直聊天聊得高兴地铁心源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摇头道:“他不会给我的,这毕竟是哈密立国的根本。”   欧阳修冷哼一声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逼迫我?难道说我去要火药配方,哈密王就不顾哈密国的根基了?”   霍贤笑道:“为难你,总比让那些厮杀汉们的尸体填满沟壑要好吧?”   “你拿到了火药,还有人帮你点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欧阳修被霍贤的无耻话语给气笑了,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为大宋可谓不遗余力啊。”   “生我,养我,育我之地怎能不肝脑涂地以报之?”   欧阳修摇头道:“哈密也是宋地,损哈密而肥大宋不一定就是好事。”   霍贤再次瞅了一眼正在和孟元直谋划着什么的铁心源摇头道:“哈密王心志坚韧,素有雄才大略,恐不能为大宋所用。   火药这样的利器掌握在他的手里危害不小。   哈密如今弱小,国内尚未稳定,一旦让欧阳兄将哈密国内的政事理顺,等国内民心所向之后,他必定会露出獠牙的。   据老夫观察,自李元昊死后,这世上已无英雄,铁心源已经算是世上的人杰,若有一日老夫听说哈密国侵犯我大宋疆土,我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欧阳修笑道:“那就看住他!”   霍贤欢喜的道:“欧阳兄终于醒悟了。”   欧阳修上下打量一下霍贤道:“老夫只可为太平宰相,不可为乱世英杰。若说处理政务,牧守百姓黎民,让天下安生,老夫自认不输给任何人。可是论到在风浪中掌舵,在艰险中逆行,于乱世中颠倒乾坤,老夫就有力不逮了。”   霍贤大笑道:“这样的英杰老夫也想认识一下。”   欧阳修把嘴巴靠近霍贤的耳朵低声道:“你不是想要火药配方吗?你不是想要看住哈密国不让它荼蘼大宋国内吗?你不是想要限制铁心源的野心吗?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来代替老夫成为这哈密的国相?”   霍贤霍然一惊,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水洒出大半。   “为何是我?”   欧阳修喝了一口茶水施施然的道:“为何不能是你?庆阳兄用十五年的时间谋划河湟,苦心孤诣之下胜利可期,如此谋划世上能有几人做到?   你说世上已无英雄豪杰,那是因为你没有把自己计算在其中。   富弼虽然眼光毒辣,终究不过是一介投机之徒,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青唐如今虽然有些小波澜,在老夫看来,瞎毡小儿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三天前,哈密的双头将军阿大和哈密王的生死兄弟李巧将军已经率兵一万出了大石城,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界,富弼被阻邈川城,那是瞎毡动用了青唐最后所有的力量所致。   一旦让阿大将军过了倒淌河,青唐之地就再无阻碍,两军夹击之下,青唐城,宗哥城,邈川城定能一鼓而下,瞎毡授首指日可待。”   “你们意欲何为?”   霍贤站起身,一张黝黑的老脸涨成了紫色,指着欧阳修的手指都有些哆嗦。   在他看来,哈密国这时候出兵和没藏讹庞的趁火打劫没有任何的区别。   “别着急啊,庆阳兄我且问你,大宋拿下河湟之后可有屯兵青唐城的打算?”   霍贤的双眼快要喷出火来了,恨恨的道:“自然是拆毁青唐城,迁青唐之地的吐蕃人入临洮。”   欧阳修摊摊手道:“既然要拆毁,为何不能直接送给哈密国作为策应大军的奖赏?   另外,拆毁青唐城恐怕也是庆阳兄的无奈之举吧?偏远之地固守不易,而高原上的吐蕃部族无不对青唐虎视眈眈。   如果把青唐城送给哈密国,至少,在大宋和吐蕃之间就多了一道防线。   既然对双方都有利,为何不能各得其便?”   “吐蕃已经日薄西山,各个部族征伐不休,不用我们多事,他们自己就会形成掣肘之势,用不着哈密来做这个好人。依老夫之见,哈密对大宋的危险性,要远超乱成一锅粥的吐蕃。”   霍贤已经坐不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欧阳修这样的宋人官吏竟然会帮着哈密国谋算大宋母国。   “官家的第一个皇外孙出世了……”欧阳修丝毫不为所动。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大宋的大长公主已经给官家上了奏表,为自己的儿子请封,封地就在青唐城!老夫不觉得陛下会拒绝这个要求。”   “无耻!”   霍贤咆哮起来,指着欧阳修大声道:“我大宋子弟用尸山血海才拿下的青唐,如何能给一个未满三朝的婴儿?”   欧阳修翘起一根指头指指狼穴方向道:“几天前,老夫也是这个看法,还给哈密王世子起了一个叫做铁钺的名字,希望他能够安守富贵,成为一个千斤猪,万斤牛一般的富贵存在。   可惜啊,大长公主并不同意,召老夫进内廷足足臭骂了半个时辰,而王渐那个寺人居然拿出官家旨意,要求我一定要按照旨意上的意思,尊重大长公主的意见。   同一时间,哈密王已经下令双头将军北上,去东京为王世子请封的奏折也已经离开了哈密。   以官家对大长公主的宠爱,分封一个不是大宋国土的青唐城给自己的外孙,有什么问题?甚至都不用经过中枢,通过中旨就能颁布。   在这样的情形下,不论我们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改变结果,庆阳兄以为老夫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霍贤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铁心源狼子野心!”   不远处一直在偷偷打量他们两人的铁心源见他们争吵起来了,就小声问孟元直:“你觉得欧阳先生能说服霍庆阳吗?”   孟元直的听力很好,欧阳修和霍贤之间的谈话一字不漏的被他听了一个真真切切。   笑道:“问题不大,青唐城的事情他们没有办法破解,等使者到东京的时候,河湟大战就该落下帷幕了。   我们知道河湟战事大宋赢定了,可是朝中那些大佬们不清楚啊,他们的眼睛只会盯在流水一般淌出来的钱粮上。   他们不知道狄青和杨文广两人为了战后能有一个好下场在卖命的玩苦肉计,还以为河湟之地的战事正在焦灼中,能够用一个还没到手的青唐城来引诱我们出兵,帮他们分担压力,那些大佬们应该求之不得。   青唐城我们要定了。”   铁心源笑道:“一个破青唐城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青海,那座大湖物产丰富,养活百十万人毫无问题。元直,你认为我们招纳霍贤来代替欧阳先生是福还是祸?”   孟元直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了你的贼船之人,想要全身而退难比登天!”   铁心源笑了一下,看着不远处暴跳如雷的霍贤,越看越是喜欢。 第四章 太一神精丹   霍贤是一个人才,而且是一个法家式的人才。   这家伙和商鞅,韩非,晁错,王猛一脉相传,是一个只重实利,不计毁于的家伙。   二十年前考中进士之后,别人都忙着钻营渠道想给自己找一个肥缺,他却在酒楼上大发豪言——既为士人,当擒猛虎,射天狼,补天裂,全金瓯,蝇营狗苟为子孙谋,吾不屑为之!   这话说完,他就被吏部派去了岷州当主簿。   人才难得啊。   岷州那地方胡汉百姓间杂,当地百姓多以采药为生,赤脚攀援大山行走如飞,宗族权力比官府的权力还要大,三两天就会有一个官吏不小心被虎狼叼了去。   官府还不能深究,一旦认定岷州官吏是被当地人弄死的,只要官府追究,人家就造反。   造反之后人全都进了大山,山高林深的官府不好捉拿,只能和人家谈判,给钱安抚劝他们下山,至于死掉的官吏也就没人问了。   霍贤走了两个多月来到岷州这个很小的州府上任的时候,正好看到岷州七品的府尊大人被人吊死在官衙上,已经九天了,尸体早就发臭也没人收敛,只有府尊大人的一个老娘坐在地上嚎哭,惨不堪言。   岷州的通判大人早就去了秦州求援,没有三五个月一两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回来了。   霍贤这家伙穿上官服,把自己的告身文牒往官衙门口一放,然后就按照当地百姓的统一口径说岷州知府乃是一个残民误国之徒,按照律例,应当斩首!   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耽误刑律的执行,于是他就找那些宗族,部族们商量,要他们每家出些人来充当衙役,好把已经死掉的府尊再砍头一次。   岷州当地的宗族部族们非常高兴,觉得大宋朝廷终于给他们送来了明白的官员。   大家一起欢快的把府尊的尸体解下来,然后找了一个快刀手砍下府尊的脑袋用石灰香料腌制之后,就摆在府衙的大堂上当摆设,为后来者戒。   霍贤埋掉府尊没头的尸体之后,就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修定了两税法。   在他之前,大宋的两税法从未在岷州这种边州之地开展过,每年只能收上来微不足道的一点赋税,其余的赋税都被部族和大家族给侵吞了,大宋税赋在岷州名存实亡。   这一次编制春秋两税的时候,霍贤充分考虑了部族头人和大家族主人的利益,决定开始对岷州所有农田收取夏秋两税。   其中,山地,沟壑,林地,牧场,坟墓这些以前不需要交税的地方,也开始征收税务。   岷州百姓一片哗然。   前面的话听起来非常的矛盾,因为,部族头人和大家族主人才是收税的重点目标。   可是出乎所有岷州人的预料。   他们以为这些部族头人和大家族首先就会反对,并且会把这个该死的想要收税的官吏继续吊死在府衙上的时候。   结果,那些不可一世的部族头人和大家族们却异口同声的赞同这个收税方案。   不但自己带头交税,还威逼其余百姓交税。   迷茫的岷州百姓在这些人的弹压之下,乖乖的缴纳了赋税,霍贤专门查过,几乎找不到不交税的人。   当税务缴纳齐备之后,部族头人和当地的大家族就来找霍贤了。   宾主一场言欢,各自大笑着回家了。   不知为什么,原本非常秘密的私分国税的事情,被一个喝醉酒的部族头人给不小心说出去了。   于是,霍贤再一次被顶在风口浪尖上,全岷州的百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一群不知道从那里涌出来的人抢先把霍贤给捆绑起来,围着他游街示众之后就丢下了一个悬崖。   霍贤在游街的时候恐惧到了极点,涕泪交加的告诉所有人,他只分到了微不足道的一点钱粮,其余的钱粮都被部族和族长们给拿走了。   还告诉那些百姓,这些年来,大宋从来都没有收过大家一文钱的税赋,真正害得岷州百姓穷困不堪的人是那些部族和大家族们,与大宋官府无关。   也不知道是谁,在混乱中告诉那些百姓,他们辛苦采来的药材其实很值钱,多出来的部分全被部族和大族长们给拿走了。   百姓们见霍贤这个狗官已经被弄死了,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又不知道是谁怒吼了一声,不除掉部族和大族们,岷州人没有活路。   于是,那些暴怒的猎人,采药人,农人们带着自己的武器就冲向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部族和大族的府邸。   这样的暴乱整整维持了一个多月,直到大宋驻扎在秦州的大军开进岷州之后,暴乱才慢慢的平息。   这一场暴乱下来,岷州的人口整整少了两成,境内的所有大族和部族们不是逃走,就是被暴民给杀的干干净净。   他们的家产,也被暴民们一抢而空。   面对大军明晃晃的钢刀,岷州百姓们诧异的发现,那个被丢下悬崖的大宋官员,竟然好端端的站在军伍中,还笑吟吟的向他们招手。   部族头人和大家族的人死光了,霍贤就重新召集岷州各地年长的百姓,重新挑选里长,粮长,他似乎忘记了岷州百姓曾经对他的不敬。   霍贤上任岷州从六品知府干的第一件事就废除了他三个月前亲手编订的两税法。   重新按照大宋律例征收两税,放开了河禁,山禁,准许百姓下河打渔,上山狩猎,采药。   并且强制性的规定了各种药材的最低收购价格,一时之间,岷州百姓议论纷纷。   同一时间,从秦州来的三家大药材商人进驻了岷州,严格按照官府规定的最低价格敞开收购药材,岷州从此大定,春秋两税执行无虞,劳役差役也被百姓们逐渐接受,他们总觉得如果再违逆这位新任的知府,他很可能会翻脸把大家暴乱时杀人的事情旧事重提。   岷州大治之后,霍贤亲自披麻戴孝为上任知府守灵,将上任知府的脑袋和尸身重新安置在一起风光大葬,至于上任知府的老母,霍贤一直供奉到老死,一时成为士林佳话。   即便如此,霍贤和药材商人们一手挑起的岷州大乱,死伤之重,后果之严重,依旧让言官们极为不满,认为牧守百姓宜宽不宜严,霍贤虽然是能吏,做事太过于苛毒,不和君子和光同尘之念。   霍贤担任岷州知府整整一十二年……未曾升迁,也未曾离任……   自从欧阳修给铁心源说了霍贤的经历之后,铁心源就一心想要把这个人留在哈密。   这样的人才是自己极度需要的相国。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和自己一起抗住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   有这样的人帮自己守住老巢,哈密的大军才能放心的四处征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霍贤这样的相国,更是百十年里也出不了一个。   孟元直拿肩膀轻轻地碰碰已经陷入幻想的铁心源道:“你别忘了,霍贤一心想要火药配方。”   铁心源笑道:“火药配方拿到了,也要有合适的运作方式,不是拿到配方就能天下无敌的。如果火药配方能换到霍贤,我觉得很值。”   孟元直有些郁闷的道:“我这种主动靠过来的不值钱是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火药配方呢。”   铁心源瞅瞅孟元直道:“你从来也没问过阿!”   孟元直咬着牙道:“我要是问了你就会说是不是?”   铁心源笑道:“你想知道吗?”   孟元直黑着脸道:“不想!”   铁心源和不情不愿的孟元直碰了一杯笑道:“过了中秋,咱们的骑兵练成之后,你的军中就要配备一个火药作坊以供军需,到时候你想不知道都不成。”   孟元直立刻眉花眼笑,重新和铁心源碰了一杯酒笑道:“这还差不多,到时候你也不用告诉我配方,我只要这个资格,不是想知道什么配方。”   霍贤和欧阳修的争论也到了尾声。   已经有些醉意的霍贤惨笑一声道:“大宋得到了河湟,哈密国得到了青唐,富弼有开疆拓土之功,庞籍,韩琦有慧眼识人之能,狄青和杨文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军功,你欧阳修也维护了你和哈密王之间的情义。哈哈,唯有老夫,只换来了满头华发,能与老妻归隐泉林就算满天神佛开眼了。也罢,老夫既然当了赵家的官员,一生都在为大宋殚精竭虑,如今,就剩下一把老骨头了,看看还能不能为大宋再换一点东西。”   说着话就摇摇晃晃的起身,端着酒杯来到铁心源面前掏出一个古意盎然的玉瓶放在铁心源的面前道:“孙思邈百岁后才进入玉华山炼就的太一神精丹,世间就这一颗,与大王交换火药配方!”   铁心源已经探进怀里的手慢慢抽了回来,他以为霍贤想用自己来换火药配方,谁知道他却拿出来了一个神经丹药,他是怎么想的?   一个破丹药就要换取军国利器?   欧阳修在一边叹息一声道:“老夫可以作保,此太一神精丹乃是真的。孙思邈在玉华山用丹砂、雌黄、雄黄三味以碱醋浸之。武火锻炼三年才成太一神精丹,丹成之后,就霞举飞升,只留下三枚太一神精丹,其余两枚下落不明,据传霍家先祖得到了一颗,没想到这个传闻竟然是真的。” 第五章 买椟还珠   大宋士大夫喜欢骗人是出了名的,尤其喜欢从别人家偷东西,并且把这种事情认为是一种雅趣。   据说有一位穷鬼书生中了进士之后,有钱人家邀请他去家里小住,为了表示对这家伙的尊重,特意用金碗银杯来招呼他。   这家伙在人家住了半个月,祸害了人家一院子的丫鬟,临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人家的金碗银杯,最后还在墙上留诗一首说什么,他本是天上谪仙人,人间富贵如云烟一类的屁话,被士林一时间传为佳话。   士大夫脑袋里的是非观和一般人不一样,这一点铁心源早就领教过了。   动不动就有士大夫骑着驴子一人进山去说服叛匪,告诉人家只要投降就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遇到聪明点的叛匪事情没办成,会被人砍掉脑袋,他们无怨无悔,一样捞一个为国尽忠的好名声,他死一个人,全宗族都跟着荣耀两辈子,属于投入小,见效快的好买卖。   万一事情办成了,这就是一桩了不得的功绩,一旦说起来那谁谁谁,匹马入山,摇着羽扇舌战群匪,最终用无上的智慧让盗匪雌伏在他的靴子底下,只要说起来这人来,谁不翘大拇指?   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铁心源从来就不相信士大夫说的话,那些相信了士大夫们的话,下山投降的叛匪,坟墓上的树木种子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风一吹都能听到大树在嘶喊:“误我,误我”的悲惨之音。   太一神精丹的来历太诡异。   后世这种能够让人飞升,强身健体的丹药实在是数不胜数,光是脑白金之类的东西铁心源这样的狡猾家伙也买过很多盒子。   相比之下,霍贤当骗子当得不是很合格,欧阳修这种骗子帮手当得也不合格。   前面少了感情的笼络,后面少了礼物的收买,中间少了花言巧语的诱骗。   直愣愣的拿出一个玉瓶就想骗走军国利器,铁心源觉得这实在是太侮辱自己的智商了。   孙思邈已经成神仙了,举霞飞升的时候听说十里八乡都紫云弥漫,金光灿灿。   铁心源私下里总以为老神医是被自己炼制的毒药给活活毒死的。   他上过化学课,知道雄黄这东西经过加热之后就会在空气中被氧化为剧毒成分三氧化二砷。   这东西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做砒霜!   想到这里的时候,铁心源看霍贤的目光就多了几分警惕,这家伙不会想要毒死他吧?   仔细想想,还真的有这个可能,站在霍贤的角度来看,毒死哈密王无疑是大宋掌握哈密最经济,最快捷的方法。   孟元直看那个玉瓶的目光如同狼一般渗人,两只手一伸一缩的似乎非常的想要。   至于霍贤早就骗人骗的入戏了,玉瓶放在铁心源面前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掉了,软软的靠在假山上心丧若死。   至于欧阳修则满脸的羡慕之意,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看样子,不论是孟元直,还是欧阳修都认为霍贤用太一神精丹来换取火药配方是亏大了。   他们甚至认为,这一桩买卖足以和战国时期,蔺相如用和氏璧和秦王换取十五城的交易相媲美。   铁心源不敢碰那个玉瓶,他很担心霍贤会讹诈自己,屁股向后挪动一下,指着玉瓶问道:“孙真人炼制的太一神精丹?”   霍贤控制着自己努力的不去看自己的宝贝,哀伤的点点头道:“此事一出,霍庆阳败家子之名当传遍天下。”   欧阳修叹息一声道:“自古以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霍氏一门当被此物牵累不小。”   霍贤惨笑道:“霍氏一门原是云阳大族,为此物族人流散四野,惨遭荼蘼者不计其数,剩余族人音信断绝,且老死不相往来。都说一人成道鸡犬升天,霍氏一门先祖虽然保留此物四百余年,却无一人敢踏出那一步。”   孟元直着急的瞅着铁心源,他很担心铁心源会拒绝这笔交易,一旦铁心源拿到了这东西之后吞下去,万一成仙,自己跟在后面说不定能占点便宜。   铁心源再看看那个玉瓶,他看的很仔细,那个玉瓶在阳光下隐隐透亮,泛出一股淡黄色的光芒来,他非常的肯定,这个玉石瓶子绝对是一个好宝贝。   “君子不夺人所好!庆阳先生还是收起来的好。”铁心源端起酒杯轻轻地啜饮一口。   霍贤原本微微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愤怒的瞅着铁心源,鼻孔翕张怒不可遏。   孟元直喜笑颜开,鹰隼一样的目光盯在霍贤的身上,只要铁心源一声令下,他就立刻冲上去拗断霍贤的脖子,火药配方自然不能给这个大头巾,可是丹药我们也要。   欧阳修咳嗽一声道:“强取豪夺不妥。”   铁心源放下酒杯笑道:“相国多虑了,铁心源虽是马贼出身,却不会抢夺自己人的东西,即便这东西能让人霞举飞升,能让人长生不老,我也不屑为之。”   欧阳修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指着铁心源道:“汝年纪甚轻还不能体会到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一旦体会到了,你就会发现除了生死,其余皆是一片虚妄。”   铁心源又瞅了一眼面前的玉瓶,眼中的厌恶之色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铁某幼年时享受母亲关爱,无忧无虑,少年时横行无忌,肆意快活,现在西域称王,纵横捭阖,壮年当统御十万铁骑横行天下。   老来将会坐看风云变化,无喜无悲,等到阳寿走到尽头,自然会进入长眠。   这是何等的快活。   如今看人看的多了,越发觉得面目可憎,与天地同寿?如同石头一样的活着与死何异?   庆阳先生快快收起来吧,再看下去我就想一刀拍碎玉瓶,毁掉这个害人的东西。”   霍贤猛地抬起头,似乎第一次认识铁心源一般,死死的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作伪的痕迹。   很快他就失望了,铁心源眼中的厌恶之意表现的极为清楚,若是其他人,这时候早就把玉瓶收起来了,急躁一些的说不定会一口吞下去,铁心源直到现在,也不过看了聊聊两眼,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个旷世宝贝。   欧阳修抚掌赞叹道:“好一个铁心源!好一个哈密王,好一个铁氏子。”   霍贤收回玉瓶纵声笑道:“军国重器高于长命百岁,哈密国将来若不能君临天下,老夫就抠下这双招子当泡踩!”   铁心源淡淡一笑,朝霍贤拱手道:“欧阳先生再有一年就要回转大宋,本王虽然不舍却不能强留,我哈密国相一职就会空出来了。本王想请先生屈就哈密国相,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霍贤笑道:“老夫给大宋当了一辈子牛马,现在只想和老妻过几年安生日子。”   铁心源摇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先生想要清闲恐怕只是镜花水月。   本王听闻,此次征伐河湟已经掏空了太祖留下来的封桩库,秦凤路上的转运库,府库,京兆府的东西两库更是消耗一空。   本王甚至听说,先生连常平仓都动了。   作战时,朝廷为了安定军心不会处置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现在,胜利即将到来,庞籍自然会直上九霄,先生该想想如何自处了。”   霍贤大笑道:“预料之中的事情而已。”   铁心源微笑道:“岭南之地四季如春,山水之美几乎甲天下,先生如果要去崖州钓鱼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可惜了先生这一身的才学了,区区河湟之地如何能是先生人生的终点?”   霍贤哑然失笑道:“人才?大宋人才多如过江之鲫,老夫这样的腐儒更是车载斗量。怎么?大王看中了我这副老骨头?如果大王愿意用火药秘方交换,此生供大王驱驰有何不可,只可惜大王连太一神精丹都……”   霍贤的话还没说完,他的面前就多了以一张折叠起来的桑皮纸。   “这……”霍贤呆滞的指指那张纸。   铁心源笑道:“火药配方,如果不是先生把太一神精丹先拿出来了,这个秘方早就是先生的了。”   “那个……”   铁心源站起身朝霍贤施礼道:“先生尽管拿着火药配方回大宋复命,明年春日,本王在清香城恭候先生到来。”   说完话,铁心源就拖着依依不舍的孟元直走了,非常的干脆,不给霍贤任何拒绝的机会。   霍贤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欧阳修仰头看着晴空也是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好半晌,霍贤指着桌子上的桑皮纸道:“此物?”   欧阳修淡淡的道:“是真的,大王虽然是马贼出身,说过的话却从来都不打折扣,这方面堪称君子。”   霍贤摇头道:“我不怀疑秘方是不是真的,只是觉得大王做事有买椟还珠之嫌。”   欧阳修笑道:“到底是不是买椟还珠要看大王如何理解了,如果重丹药轻贤才,自然就是买椟还珠,如果重贤才轻丹药,这四个字用在大王身上就不合适。”   霍贤探手收起秘方朝欧阳修拱手道:“欧阳兄在哈密这两年过的可曾合心意?”   欧阳修看着天边的白云有些不舍的道:“不辞长作哈密人。” 第六章 流毒无穷   “那可是太一神精丹啊!”   孟元直跟在铁心源的身后不知第多少次的说起这个话题。   “要不,我去把它偷回来?”孟元直咬咬牙道。   铁心源终于停下脚步恨铁不成钢的道:“一个堂堂的宗师去当盗匪吗?”   “为了太一神精丹当一次盗匪也没关系,我都想当强盗了,实在不行,等霍贤走到半路上,我半路蒙着脸冲杀出来将他斩于马下……”   铁心源摇摇头道:“那东西我是不要的,你要是想早死,那就去抢好了,不过,你记着一定要留霍贤一条命,我还要这个老倌当我们的国相呢。”   “孙神仙啊……”   “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孙思邈亲自炼就的,即便是孙思邈亲自练就的,我也不要!”   “为何?这可是旷世奇物!”   “是不是旷世奇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雄黄这东西用火烧过之后就会变成砒霜。”   “孙神仙乃是药神!怎么可能辨识不出砒霜这种东西?”   “可是他死了!”   “不是死了,是举霞飞升了。”   “……”   铁心源发现很难跟一个宋朝人说清楚化学反应,于是,他就决定不说,以后说不定还要利用宋人的这种执念,现在说破了,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长吸了一口气之后铁心源郑重的对孟元直道:“我知道,你如果真的想去谋算一个物件,就一定能够弄回来的。如果你真的弄到了,你拿那东西去交换利益也好,用来干其他事情也罢都没问题。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千万,千万莫要自己吃下去,更不要给自己的亲人服食,否则你一定会痛悔三生。”   孟元直知道铁心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不由得惊讶的道:“这是为何?”   铁心源换了一种方式对他道:“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一位炼丹师,如果撇开医药上的造诣,就熔火炼丹这一道上,不是我自夸,孙思邈都未必有我造诣高深。”   孟元直更是惊讶,急忙道:“没见你开炉炼丹啊。”   铁心源笑道:“你以为琉璃,火药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这些东西和炼丹术都是一脉同生的,前些时间我们从迪伊思那个老太婆手里得到的绿矾油就是丹液的一种。那东西销金化铁你又不是不知道,教你一个乖,但凡是丹药炉子里出来的东西都是杀人夺命的好东西,如果想吃,就先想想自己的肠胃是不是钢浇铁铸的。”   能说的都说了,铁心源还忙着去看自己的儿子。   明天就要满月的儿子很精神的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到处乱看,赵婉一会吧孩子摆在床上,一会把孩子塞进摇篮里,轻轻地摇晃着,一脸的母爱让人看了喜欢。   铁心源上前把鼻子塞进赵婉高高的发髻里面深吸一口气,很满意,老婆的头发重新恢复了昔日的芬芳,不像昨天在她发髻上吸一口气会让人窒息。   “在温泉里面洗了三遍,两个伊赛特女人可是前后帮我收拾了一个时辰,才把味道洗掉。夫君,洗澡时间长让人没力气,您看会儿子,妾身躺一会。”   赵婉说完就打着哈欠倒在床上。   铁心源接过摇篮轻轻地摇。   母亲从不允许别的人在孩子三岁之前帮铁心源和赵婉带孩子,即便是水珠儿也不成。   按照她老人家的说法,生儿育女首先就要贴心,孩子三岁之前正是认人的时候,如果在这个时候,孩子见到的最多的人是自己的父母,他就会对父母感到亲切。   因此,铁心源每天雷打不动的和自己的儿子相处一个时辰的时间,哪怕孩子睡着了,也要守着。   按照老母的原话来说,孩子知道你看着他保护他呢,这才能安心睡觉。   孩子三岁之前醒悟的是神魂,而不是肉体,这时候给孩子施加的烙印是骨子里的,一旦形成一辈子都难以改变。   后天学会的东西人可能回忘记,唯有烙在神魂上的东西至死都不会忘记。   比如呼吸,比如吃喝拉撒,比如六识……   很神秘,铁心源以前隐隐约约的听过这方面的教育,没想到后世的朦胧教育在母亲这个宋朝人面前没一点新鲜。   赵婉对婆婆的话不是很相信,不过,看在自己聪慧的丈夫份上,她还是勉强承认了婆婆的理论,这些天一夜起来好几次喂养孩子咬着牙一句累都不说。   小家伙长了一个月,模样终于渐渐长开,眉宇间也渐渐有了一些赵婉的影子,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真的和赵婉太像了,要是按照目前的趋势长下去不长歪的话,这小子可以媲美历史上那些著名的美男子了。   赵匡胤的长相就不怎么样,赵婉的老祖宗赵匡义长得还不如他哥哥。   百十年下来无数的美女牺牲了自己帮着赵家改良基因,到了赵祯这一代终于有了一些起色,至少,赵祯就是一个身高八尺,手长脚长,面如冠玉长的很不错的帝王,到了赵婉这里就更加的出色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股清冽的泉水从孩子撅着的鸡鸡上喷出来,如果不是铁心源手疾眼快用手接住,刚刚换过的小褥子又要更换了。   这是一种乐趣,铁心源是一个有点洁癖的人,现在用手接儿子的尿水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婉的后颈上有一小片胭脂色的胎记,形状像一条小鱼,听赵婉说他父亲的肩背上也有一片那样的颜色的胎记,据说是一条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王渐应该知道,到时候问问。   儿子的小屁股上竟然也有一小片胭脂色的胎记,赵婉硬说那片胎记很像一头蹲着的红老虎,也不知道赵婉是怎么看的,铁心源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蛤蟆。   想起儿子的名字铁心源就苦笑。   铁家有正儿八经的名字还是从他这一代开始的,据母亲将,铁心源的爷爷叫铁老十,父亲叫做铁阿七,爷爷辈往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   如果按照爷爷辈留下来的名字来起名,到了铁心源这时候他就该叫铁老三,族群里面,铁心源行三。   一场大水改变了王柔花的命运,也改变了铁心源的命运,有时候铁心源也在想,如果自己父亲没有死,自己很可能就会是一个调皮的小铁匠,毕竟,刚刚过来的时候,铁心源只想平平安安的把这奇怪的一生愉快的过完。   不知为什么,铁喜这个很土的名字出现在铁心源的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很快,铁心源就高兴起来,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错,只要是一个父亲,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的。   见儿子吐着泡泡睁开了眼睛,铁心源小心的把他从摇篮里面报出来,对着他的小脸道:“喜儿,我的小喜儿!”   铁喜吹了老大的一个泡泡回应,这让铁心源非常的高兴,连声念叨着铁喜两个字,满意非常。   “铁喜是个什么名字,是人字旁的那个僖还是四点水的熹?”   赵婉刚刚睡了一觉,被铁心源和儿子的笑闹声惊醒,精神好了很多,起床气多少还有些,起身质问。   “什么东西都不加,我儿子就叫铁喜,钢铁的铁,欢喜的喜,铁定要欢喜的意思!”   赵婉愣了一下,丈夫说的斩钉截铁,很明显是认真的,也不容改变,马上笑道:“我把他生出来,怎么起名是你的事情,铁喜?挺好的。”   铁心源看了赵婉一眼道:“敢说不好你试试!”   “哎呀呀,知道您是大老爷,有威风也别对我们母子俩耍,外面有的是您看不顺眼的人,找他们去。”   铁心源满意的哼一声,见赵婉把孩子抱走了,想起书房里还有好多公文没有批阅,打算出去干活。   走到门口又回来了,认真的对赵婉道:“如果明天要是有人把太一神精丹当做贺礼给孩子送过来,记得马上,立刻把那东西丢进仓库里去。不要打开,更不要随便吃,要是你敢给儿子吃,我可能会发狂。”   赵婉听到太一神精丹五个字的时候眼睛明显在发亮,她读过很多书,自然知道这东西。   “那东西在谁手里?”   “霍贤,他刚才打算送给我,我没要!”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孩子不吃,也可以拿给母后吃啊,她老人家很需要这个。”   铁心源盯着赵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打算毒死你婆婆?”   赵婉被铁心源眼睛里的森冷下了一跳,不过她马上反击道:“丹药又不是毒药。”   铁心源点点头,握住赵婉的一只手道:“我现在很认真的告诉你,丹药就是毒药,这两者没区别,即便有,也仅仅是毒性猛烈和不猛烈的区别。”   赵婉小心的看着铁心源道:“您懂丹药?”   铁心源再次点点头道:“比任何人都清楚。”   赵婉点头道:“如果霍贤把丹药献上来,妾身不会自己吃,不会给婆婆吃,更不会给孩子吃。”   从赵婉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铁心源才满意的走了,赵婉就这点好,只要是答应过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 第七章 理所当然的明珠暗投   太一神精丹这个东西铁心源不在乎。   但是他从孟元直和赵婉的反应中看到了一丝不好的状况。   孟元直现在对于金钱已经是无动于衷的那一类人,赵婉更是长在皇宫之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连他们两人在听说太一神精丹的消息之后,都不约而同的露出觊觎之心,如果换成其他人,很可能会当场强夺。   孙思邈的人品没有任何的问题,他老人家一辈子尽干悲天悯人的好事了,以至于四五百年前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坏东西也成了信誉杠杠的好东西。   一个人干了一辈子好事,如果无意中干了一件坏人大家也会大度的将这事列入好事里面去,只要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就成了。   因此,也就极具欺骗性。   铁心源不认为自己将来会有这样的待遇,除非是留下一个宝藏。   海盗有金银岛,山贼有藏宝洞,马贼头子在沙漠深处留下一个谜一样的传说才是恰当的。   阿大和巧哥带着一万人已经离开了瀚海,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界。   从砂岩山出发到大石城不过四百里,在戈壁上,骑兵最能发挥自己的速度优势,一半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对付那个首鼠两端的大石城城主。   以前的时候,战争对于铁心源来说是一个非常严肃地话题,自从成为哈密的王之后他发现,战争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普通的如同吃饭睡觉一样。   是生活中的切实需要,该发动战争的时候就发动战争,用不着想的太多太深。   原本以为李巧和卓玛会对进攻青塘有什么想法,结果非常的出乎铁心源的预料。   卓玛要比李巧更加的热心,这一次出征,她不顾李巧的再三劝组,也要随军出征,两个孩子丢给王柔花之后,就带着她手下一百多吐蕃女护卫,又招募了五百吐蕃雇佣兵浩浩荡荡的随军出征了。   理由非常的充分,她这个吐蕃公主在收拢民心的时候还是很有作用的。   卓玛的心思简单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这个女人见泽玛成了大雪山的主人之后非常的眼热,觉得自己也能成为青唐城的主人。   至于青唐城以前属于她哥哥这件事,卓玛好像一点心理阻碍都没有。   李巧临走之前专门就卓玛的心思和铁心源详谈过一次,他以为卓玛可以用,却不能分封在青唐,泽玛那个女人能统御大雪山,是因为大雪山的力量孱弱,青唐则不一样,那里民风彪悍,一群吐蕃人只要找到一个稍微尊贵点的人就会死命的追随。   万一卓玛那个疯女人起来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下手剪灭就让人难做了,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她这个机会。   铁心源认为李巧想多了,即便有分封,也是分封给李巧,哪有分封给卓玛的道理。   铁心源身边的好人不多,却一个个感情很好,他自然不会让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发生。   明天是儿子的满月礼,火儿那里需要铁心源亲自去打招呼,自从将作营弄出来大块的玻璃镜子之后,将作营的防卫等级再次提高了。   等闲人进不去,即便是铁心源想要进去,也要提前打招呼,赵婉能进去,却只限于成品库,她可以在成品库里尽情的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却不能进入生产地。   至于欧阳修曾经多次的想要进去看看,都被火儿一口回绝了,火儿早就说了,将作营是自家兄弟的禁脔不容他人窥伺。   火儿家就安在将作营大门里面,一座很漂亮的两层小楼,就是他家的大门很重,铁心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门,见火儿坐在门厅里面躺着喝茶,不由得埋怨道:“好歹是将作营的大头目,把自家的大门修理一下不成吗?”   火儿起身给铁心源倒了一杯茶笑道:“干嘛要修理,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你们没推一次门,我房顶上的水箱里就多一桶水。”   听火儿这样说,铁心源回头火儿家的大门,不由得苦笑起来,他家的门轴上满是齿轮,只要转动门轴,小齿轮就会带动大齿轮,然后大齿轮再带动一个更大的光轮子,光轮子上缠满了绳子,随着光轮子转动,挂在一个滑轮上的绳子就会从水渠里提起一桶水最后灌进大水箱里,很完整的一套机械装置。   铁心源掸掸袍子上灰尘躺在躺椅上侧着头问火儿:“你最近在研究这些东西?”   火儿一听铁心源说起这事,兴致立刻就来了,费力的从屋子里搬出来一大摞子木头制成的齿轮放在铁心源的身边道:“好东西啊,越研究越是有意思,大小齿轮配比好之后,不但能控制速度,还能控制力量。你看啊,小齿轮带动大齿轮的时候就非常的费力,而大齿轮带动小齿轮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费力了,最重要的是,大齿轮带动小齿轮的时候,大齿轮转动一周,小齿轮就会转动数十周,小齿轮带动的轮轴的转速就会加快。反之,小齿轮带动大齿轮的时候,小齿轮转动数十周,大齿轮才会转动一周……”   铁心源喝着茶笑眯眯的听火儿给自己讲述最原始的变速箱原理觉得很有趣。   他觉得哈密国很快就会出现速度可控的水锤了,再研究下去,能变速的滑车也会出现……   等火儿口沫横飞的讲完自己的新发现,铁心源敲敲桌子道:“明天你侄儿的满月礼,礼物不能轻了。毕竟,我已经给你家的孩子给了四次满月礼……”   火儿鄙夷的道:“我生了四个孩子!”   说着话就重新回到屋子里,抱出一个童车放在铁心源的面前,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齿轮没还没大规模运用呢,就先给小侄儿用了,没见过吧,等到孩子再大一点,只要踩着这个踏板,车子就能自己跑,还不费力气……”   这东西铁心源很熟悉,小时候就骑过这东西,比火儿弄的这个笨重的东西轻巧一百倍,也精致一百倍,除了没有镶嵌那么多的宝石玛瑙之外,基本上差别不大。   东西不值钱,心意铁心源领了,让护卫扛着小车子准备去水儿那里转一圈。   这孩子这段时间过的不是很满意,自从炸开了塔里木河让它改道之后,他就一直很郁闷。   兄弟里面,真正算起来,就他一个好人。   “别去了,水儿最近在山洞里很久没出来了,他在按照你说的法子弄你要的那个硫酸呢。不但他在弄,玲儿,福儿也掺和进去了,整天在烧硫磺,弄得山洞里全是呛人的酸雾,都进不去人。”   铁心源连忙道:“那东西就该在露天里干,怎么弄山洞里去了?”   火儿摆摆手道:“水儿按照你说的,在石锅里面烧硫磺,然后鼓风,把烟气注进水里,得到了一种新东西。很像胆矾油(硫酸),可是又不太像,味道臭的厉害,我劝他干脆烧胆矾算了,结果他不同意,胆矾那东西太贵了,不像硫磺,魔鬼地就产那东西。如果不把造价弄下来,将士们守城的时候怎么一锅锅的往敌人头上泼?”   铁心源愣住了,瞅着火儿道:“你们觉得硫酸是这么用的?”   火儿摊摊手道:“那还有什么用处?我们试过了,把胆矾油涂在铠甲上,不一会铠甲上就会多一个洞,那东西还会往肉里面钻,啧啧,泼在猪肉上,不一会猪肉就成干柴棒子,守城用的利器啊。”   铁心源忽然笑了起来,火儿他们说的没错,这时候硫酸就该是这么一个用法。   而且一点都没错。   火儿拍着肚皮高兴地道:“有了这东西,以后就不用什么铅汁,金汁(粪水)火油罐子来守城了,这东西点不着,只要泼洒出去,嘿嘿,要命啊。”   既然兄弟们都在恶毒的道路上狂奔,铁心源就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打扰一群科学家们做研究。   要火儿今晚和水儿他们说清楚明天一定要带礼物过来之后,他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火儿家。   只是在关门的时候,又帮火儿家提了一大桶洗澡水。   赵婉对火儿送的小车车非常的感兴趣,迫不及待的将儿子放在上面,发现儿子的两只小脚连踏板都够不到,就有些埋怨火儿把小车车给做大了。   铁心源拉扯一下儿子那对毫无意识乱蹬的小腿笑道:“即便是做的再合适,儿子也不会蹬。”   听见赵婉在大笑,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赵婉把她的大屁股正在往小三轮车的座椅上放。   然后就弓腰曲背的坐在小车车上,将小车车蹬的乱跑,笑声越发的大了。   水珠儿在一边羡慕的看着,看样子,她也很想弄一辆这样的小车车拿来乱蹬。   见赵婉玩的开心,铁心源也不想扫兴,反正这东西儿子想玩至少是三年以后的事情,现在拿来孝敬母亲也没有什么大错。   “做一个大的!不,做好多大的!我出钱!”   赵婉玩出了兴致,把车车放在一边,严厉警告水珠儿不许乱动之后,就豪气干云的对铁心源道。 第八章 皇族的大气场   铁心源笑道:“其实两个轮子的车车才好玩呢。”   赵婉黑着脸道:“又笑话妾身,两个轮子的车车站都站不稳,还怎么蹬着玩,必须是三个轮子或者四个轮子的才能站得稳当。”   木头轮子,或者铁轮子的自行车要是出现,铁心源打死是不会骑上去的,光是颠簸就能要了人的命。   万一,赵婉玩高兴了,要他给自行车装上橡胶轮胎,铁心源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和玛雅人作战并且打下南美洲才行。   “欧阳先生刚才派人来传话,说霍贤明日打算在儿子的满月礼上,将太一神精丹当做贺礼。”   赵婉高兴过了之后就和丈夫说起正事。   铁心源点点头道:“怀璧其罪的道理霍贤自然是知道的,明日见霍贤的时候你就告诉他,太一神精丹我们可以帮他收藏,只要他有需要,从我们这里拿就好。”   赵婉有些惋惜的道:“您真的不要?”   铁心源摇头道:“我对那个玉瓶的兴趣都比太一神精丹高。”   铁心源不松口,赵婉就没有任何的办法,尽管铁心源已经告诉她那东西是谁吃谁死的毒药,她还是觉得丈夫在吓唬她,就像大人哄孩子晚上不敢出门,小心被狼叼了去。   霍贤这人还是极有决断的,知道自己的宝贝露白了,这时候要是再留在手里,说不定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主动把这个烫手的山芋送出去才是正理。   铁心源当然知道霍贤这时候是怎么想的,他一定以为自己不要太一神精丹其实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法子,不要丹药,只要人,这一手实在是太漂亮了。   因此,他对欧阳修说:“用秘方换丹药,难免落于下乘,用秘方换人,则丹药,人才两相得可谓高明!”   活人活到了霍贤的地步根本就不会有感动这一说,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帝王恩。   帝王之所以会对臣子推恩,大度全都是有原因的,即便暂时找不到原因,以后也会知道的。   欧阳修不这样认为,他真的没有看出铁心源有觊觎霍贤丹药的意思,从一听说太一神精丹开始,铁心源的神情就没有发生过大的变化。   即便是有,也只是奇怪,怎么说呢?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嘲弄意味。   听完赵婉派来的人说的话之后,他就更加确定铁心源对太一神精丹没有兴趣。   来人话说的很清楚明白,大王只是体念霍贤的难处,帮他保管一下,一旦霍贤想要收回,随时都可以。   在哈密,宝贝只有进了哈密王的库房才会绝了别人想要抢夺的心思。   除此之外,换了谁都不成,给谁就是在害谁。   铁心源四更天的时候就被王渐给唤醒了,天山地势高,太阳出来的早,即便如此,四更天的时候窗外依旧一片漆黑,王宫里面的鸡都没有开始叫唤。   拿手遮挡着刺眼的烛光,铁心源叹口气道:“这就过了,让我再睡会。”   王渐脑袋上的宦官帽子和黑无常的帽子一般无二,黑黑的乌纱筒帽足足有一尺半高,两道明黄色的流苏垂下来,充分说明了王渐在宦官群中的地位。   “大王,日出之前要祭祖谢恩,太阳出来,老祖宗就要回归神位,可不敢再睡了。”   “可是司礼监的泽玛说……”   “哎呀,我的大王啊,您找一个吐蕃女人当司礼监大臣已经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了。现在就别提她了。”   铁心源老虎一般咆哮一声,两条腿狠狠的蹬了两下,发过脾气之后终究还是要起身的。   打着哈欠让王渐伺候着穿衣服,眼睛依旧闭着,能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三更睡,四更起这不是人干的事情。   王渐的胸脯摸起来很舒服。   这念头刚刚在铁心源的脑袋里生成,他的眼睛就立刻睁开了,仔细一看,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手放在尉迟灼灼的胸膛上……   还好不是王渐,如果是王渐,铁心源现在就很想杀人灭口。   天知道帮自己穿衣服的人为什么由王渐变成了尉迟灼灼,不过,看尉迟灼灼似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而把胸膛往手上凑,六月里的哈密清晨依旧寒冷,而这个鬼女人身上除了一袭胸围子之外就披着一层薄纱。   双目相对虽然很尴尬,铁心源依旧没有把手拿开的意思,主要是手感过于美妙的缘故。   王渐的声音又从过廊处传来,尉迟灼灼轻轻地扭动一下身体让自己的胸脯离开了铁心源的手,弯着腰帮铁心源整理下裳。   下面的情况更加的糟糕,主要是尉迟灼灼弯腰之后就把她细腰丰臀彻底的摆在铁心源的面前了,因此……   王渐进来的时候铁心源的衣着已经非常的得体了,就是走路的姿势不太正常。   找了一柄拂尘拿在手上的王渐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大王起驾。”就弯腰施礼让铁心源走在最前头。   出门的时候铁心源回头瞅了一眼尉迟灼灼,发现这个鬼女人抱着双手很恭敬的站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很想把她按住糟蹋了去。   皇室的规矩很多,准确的说自从王渐来了之后,铁家的规矩这才多了起来。   王柔花现在基本上不走路,四个健壮的西域仆妇整天抬着一架步撵供太后代步。   赵婉出行也很少用走的,因为要抱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一辆简易的轻便马车里。   屁大点的王宫,也不嫌麻烦。   铁心源是最后到供奉祖宗的殿堂前面的。   这座殿堂修好才一个月,里面油漆的味道很重,尤其是桐油的味道能把人熏一个跟头。   铁家有后,不能不来告知祖宗,小家伙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香。   这一刻只有他能无视所有的礼仪。   说起来很丢人,和别人家祠堂里面密密麻麻的牌位相比较,铁家的祠堂里只有两个牌牌。   一个是先祖铁老十的,另一个就是父亲铁阿七的,放在一个硕大的香炉后面,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娘,我一直没有问过,我祖母……”   “你没有祖母!”   “这不合常理啊,没祖母我爹是怎么来的?”   “听说你祖母是跟人跑了,这种丢人事以后不准再提,有辱门风。”   听了母亲的话,铁心源深以为然,铁家以后一定只宣扬祖宗伟光正的一面,至于老婆跑了之类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   只有两个祖宗,因此祭祀的过程很快,王渐念一遍叩拜,铁心源就磕头一次,赵婉跟在身后抱着孩子也磕头,一板一眼的非常恭敬,不像铁心源纯粹是在应付差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夫君今后不能再当差事来应付。”   祭祀过后,赵婉跟在铁心源身后不断地嘟囔。   铁心源见母亲已经走远了,就在赵婉的耳边道:“怪不得但凡是皇帝,都不喜欢大老婆,就是害怕她们全方位的进谏言,你想想啊,夫妻正敦伦呢,老婆忽然说,陛下,某某地发了大水,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您这时候应该为灾民考虑,而不是骑在妾身的身上。估计皇帝听到这话,吐血的心思都会有。”   “尉迟灼灼又撩拨您了?”   赵婉的直觉总是这么犀利。   “没!”   “没有你心虚什么?”   “没有心虚。”   “说起来也不怪您,妾身怀孕十月,您苦熬了一年,也怪辛苦的,就是有点什么事情,妾身也不怪您。”   “没有任何事情!”   铁心源知道这时候要是告诉赵婉刚才发生的事情,赵婉能跑去扒了尉迟灼灼的皮。   以前的赵婉总是柔柔弱弱的,自从成亲之后,铁心源才绝望的发现,大宋长公主的威风绝对不是尉迟灼灼这种亡国公主能比拟的。   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强势公主,要是弱者才真是见了鬼了。   满哈密的人都说太后慈祥,皇后和善,可是啊,哈密的那些脏孩子们敢伸手问王柔花要食物吃,却绝对不敢靠近赵婉三尺之内。   尽管赵婉脸上带着笑容,手里也拿着食物,孩子们宁愿守在王柔花跟前排队,也不去找赵婉要食物。   皇家的教育就是这样子,他们需要将皇家和百姓割裂开来,彻底的形成两个世界。   铁心源也就是一个骄傲自大的后世人,天生就看不起大宋的这些土著。   否则,就赵婉身上绽放的大宋皇家威严,他根本就承受不住。   严整到了欧阳修的份上,赵婉一样可以呼来喝去不留半点情面的呵斥,还能让欧阳修认为这事就该是这样的,心里不留半点芥蒂,就是因为赵婉是皇家的娇子,从身份上来说没有任何的问题。   如果换了铁心源那样呵斥欧阳修,这老儿不当场和铁心源这个哈密王对骂,斗殴都算是他修养过人了。   三代养一个贵族这话半点都不假。   铁心源接过赵婉怀里的铁喜,瞅着儿子的小脸喃喃自语道:“但愿你能继承你母亲的威风,不要像你爹爹这样谁来都能欺负两下。” 第九章 大国气度   赵婉抱着儿子出现在人群前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变成了神,而铁喜这孩子立刻就成了一颗璀璨的太阳。   谁都想靠近这个天生贵不可言的孩子。   铁心源喜欢看见一盘盘的礼物被尉迟文和嘎嘎两人收走,更喜欢有更多的人走进来祝贺铁家麒麟儿诞生。   铁喜果然有王者之风,睁开眼睛烦躁的瞅瞅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然后就把脑袋埋进母亲的胸膛,准备吃饱了再说。   生了一个健壮儿子的赵婉自然是得意万分,等所有人都认识了哈密国的世子之后,就抱着孩子走进了里间。   这个时候一定是要大宴群臣的。   大宴群臣是一个好事,可是嗑瓜子的时候总会嗑出一两个坏的瓜子出来。   比如苏东坡就是瓜子中最坏的那颗。   “哎呀呀,大王赐宴小臣感激莫名,只是王世子出世这件事我等未曾立下寸功,如何敢接受大王厚赐……”   如果换一个地方,铁心源的拳头就会落在苏轼的脸上,可是今天不成,人太多了。   而大宋臣子有调戏皇帝的习惯,苏轼说的这句话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就有人已经说过了。   “包子!”   铁心源踢了一脚闷头猛吃的包子,宴席才刚刚开始,他面前的桌子上的碗碟已经空了一大半。   吃的正欢的包子忽然挨了一脚,顿时大怒,转头寻找凶手的时候,见铁心源一脸的怒容,连忙凑过来弯下腰等铁心源吩咐。   “看见那个死胖子了没有?”   包子找了一阵,终于沿着铁心源手指的方向找到了正在和别人一起狂吃海喝的苏轼,连连点头。   铁心源随手从身后提起好大一坛子烈酒递给包子道:“把这一坛酒给那个死胖子灌下去。机灵点,别把他给弄死了。”   包子点点头提着酒坛子就去找苏轼去了。   重行回到大厅,就看到霍贤依依不舍的将太一神精丹送到了王柔花的手上。   王柔花这些年一直在念佛,对生死之事已经看的很淡,拿到瓶子只是看了一眼,就命张嬷嬷把这东西存进大王府的府库,待遇和其余人的礼物一样,没有什么太出格的照顾。   “先生来去大宋行色匆匆,这一路上并不平安,此物放在府库也安全一些。待到先生重来哈密之日,只要需要,尽管取走就是。”   铁心源凑上来笑吟吟的道。   大众广庭之下说这些话就是一个承诺了,霍贤弯腰施礼道:“多谢大王成全。”   两个人的话都不多,也不必把话说得很明白,太一神精丹对铁心源来说就是一颗穿肠的毒药,对霍贤来说却是一个无价之宝,值得用性命去守护。   交出来是无奈之举,能不失去这东西对他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孟元直很失望,他没了当强盗的机会。   文官们很自然的围在欧阳修的身边谈话,最关心的话题就是相国的接替人选。   欧阳修要回去编撰《齐书》,他们则没有接到调令,有些人甚至绝望的认为,大宋已经把他们这些犯官给忘记了。   当他们听说接替欧阳修出任哈密相国的人是霍贤之后,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害怕的是铁心源收回哈密文官的自主权,派一个不是大宋文官体系里面的人来接管哈密政事。   既然是霍贤接任,这就说明他们依旧能够快活的继续在哈密赚钱。   哈密的武官们喝酒喝的痛快,文官们谈话也谈的高兴,一个个都希望欧阳修在回大宋的时候能够带走他们在哈密赚到的钱粮,交给自己的家人。   当初被远窜哈密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心丧若死,原以为再也没有生入玉门关的可能。   现在不但有丰厚的酬劳,地位并不比在大宋当官差多少,尤其是少了倾轧之后,做官变得轻松了很多。   欧阳修多少有些郁闷,他以为不拘多少还是会有一些人想要回到大宋去,多少会有一些人不眷恋哈密丰厚的酬劳。   没想到,这些人是想回去,却绝对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回家。   回到大宋之后,可以想的到,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当官的机会了。   对这些只会读书做官的文士来说,现在回到大宋就意味着贫穷和默默无名。   各取所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欧阳修也不能怪罪这些人,毕竟,同文同种的,他们对哈密的抗拒之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个背着旗子的传令兵被两个武士搀扶着走进了王宫,铁心源取过传令兵背上的牛皮信筒,打开看了之后对守在身边的欧阳修和孟元直道:“天山北边出事了,贺元伍反叛了。”   孟元直冷笑道:“他投降了穆辛?不知死活!”   铁心源把文书递给欧阳修笑着道:“他自立为王了。”   “什么?”   孟元直的眼睛瞪得老大。   欧阳修飞快的看完文书,就把文书递给了霍贤,接话道:“西域之地,几人称王,几人称帝都只是倏忽间的事情,所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王朝更迭比落叶还要来的迅捷。如今天山北面草头王林立,贺元伍在劫掠了很大一部分物资,又有胡商相助,起了这样的心思一点都不奇怪。”   霍贤把文书递给了黄元寿笑道:“贺元伍想做哈密的儿皇帝,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铁心源冷笑道:“哈密有儿皇帝,刚刚被王后抱进后堂的铁喜就是,至于别人,还不配。”   “这么说大王准备出兵讨伐?”   铁心源摇头道:“本王唯恐天山北面的势力不够强大,如何再能去干让穆辛喜欢的事情呢?”   欧阳修点点头道:“既然已经成两个国家了,该切割的还是要切割一下才对。老夫以为首先应该剥夺贺元伍在哈密之地的所有赏赐,并昭告天下,告诉百姓,贺元伍从即日起不再是我哈密国的军官。至于叛匪一词不知大王是否要用?”   孟元直笑道:“贺元伍本身就不是我哈密的正式军官,他统御的是雇佣兵,我以为,在给贺元伍定罪名之前,先要问问冷平等人的意见。免得因为处罚贺元伍让他们几个人也人心惶惶,最终影响我哈密雇佣兵的安稳。”   霍贤瞅着孟元直道:“一鸡死一鸡鸣,老夫以为斩首贺元伍以儆效尤,至于贺元伍新建的乌鸡国,总会有新的首领出现的。”   欧阳修冷冷的道:“这道军令发给冷平等人执行比较好,他们到了表明心迹的时候了。”   铁心源点头道:“哈密驻军出动,监视雇佣兵,同时给大宋雇佣兵下令,要他们立刻收缴其余雇佣兵手里的武器,等候处置。”   孟元直抱拳领命,而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欧阳修皱眉道:“大王准备彻底的收编雇佣兵?”   铁心源点点头道:“青唐战事即将落下帷幕,雇佣兵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了。   更何况,随着青唐的覆灭,来自青唐和西夏的雇佣兵们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这一次贺元伍领出去的雇佣兵主力以青唐,西夏武士为主,出现背叛这样的事情不奇怪。   如果我不收编剩下的雇佣兵,他们会成鸟兽散的。”   “对于这个乌鸡国,老夫以为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为最佳,同时命冷平等人出动杀掉贺元伍这个主意不错,应该继续执行。”   铁心源摇头道:“还是不必了,贺元伍一死,乌鸡国说不定就会立刻瓦解。”   欧阳修道:“一旦贺元伍一统天山北路,再投降穆辛,这是资敌的下策。”   铁心源认真的看着欧阳修道:“穆辛不是帝王,他是一个神棍,一个已经走火入魔的神棍,任何不是天神奴仆的人都在他清除的名单上。   一个国王可能会审时度势的安排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神棍不会,他只要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他的军队就会瓦解,只有不间断的杀戮和抢劫,他才能让那支原本不属于他的军队一直保持不懈的战斗力。   其实,我更加希望穆辛能够收编天山北路的回鹘人,以及那些吐蕃人,西夏人,契丹人,蒙兀人,这样一来他的军队构成就非常的杂乱,并不利于指挥作战。   最重要的,穆辛是一个阴谋家,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杀死喀喇汗,是穆辛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霍贤突然插话道:“等等再看!”   铁心源看看霍贤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极是,我们有些急躁了。”   欧阳修道:“关闭天山路吧。”   霍贤摇头道:“不,应该照常开放,想走的人我们留不住。   关闭天山路,我哈密受到的损失远远大于什么乌鸡国,按照老夫对哈密国的了解,几千军队的乌鸡国不过是疥癣之疾,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穆辛南下就该最近的事情了,一旦等到哈密国秋收,穆辛想要攻夺一个兵精粮足的哈密,不吝于痴人说梦。   我们只要给天山城加派重兵也就是了,天山路崎岖难行,穆辛做不到神兵天降。   大王从现在起就要培养哈密的大国气度。” 第十章 一锤子下去灰飞烟灭   霍贤的这番话让铁心源想起了当年流行于唐朝长安的一句话:“中国即安,四海即服”。   无独有偶,还有汉朝,当年汉朝的使者到了云贵的地区的滇国,夜郎等国,这些国家都曾十分高傲地问道:“汉与吾国熟大?”这样一类的问题。   但汉朝的使者都不会有多余的反应甚至愤怒。比如当年面对滇国的傲慢(人家还问汉朝和滇国哪个人多),汉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带着部队回来,还没来得及进行多少军事行动,滇王就带领族人投降了。   这些昔日威服万邦的历史,霍贤比铁心源还要清楚,在他来看,这就是大国姿态——不争小气,自有威德。   不论是大汉,还是大唐,人家都有这个资本,使节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彪悍武士,一句话说不合适,武士的刀子往往比使节的嘴巴更快。   铁心源现在拥有的只有一张嘴巴,他的国土不过五百里方园,实际的控制区域只有两百里方圆。   他的骑兵现在还需要很丢人的跟在一匹马的屁股后面冲锋,他的土著武士如果和雇佣兵开战,随时都会被那些彪悍的家伙们给砍翻。   哈密既没有大汉的霸气,更没有大唐那颗砍死所有敌人的野心,那什么去体现大国气度?   慈禧太后倒是展现了大国气度,一怒之下和所有的外国人宣战,后果不太好,太后的卧室都被人家占领了,她只好狂奔一千多里地去关中吃肉夹馍了。   铁心源觉得现在的哈密国还是眦睚必报比较好,弄死贺元伍绝对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至于大国气度,等哈密国拥有悍卒百万,战将千员之后再说。   贺元伍的背叛并没有出乎铁心源和欧阳修这些人的预料之外。   早先派他出兵天山北路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一个心怀鬼胎的将军,带着一群只知道抢劫杀戮的雇佣兵远离哈密,身边连一个监视他的人都没有,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天山北路帮哈密国应付穆辛就好。   说起太后,哈密国也有太后,王渐捧着太一神精丹进后宫,打算请王后赵婉把这颗丹药锁进府库,谁知道被一边逗弄孙子的太后王柔花知道了。   于是,王柔花就带着儿媳妇和孙子,以及王渐端着的那瓶子太一神精丹重新来到了大殿。   太后的脸色很难看,铁心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被母亲一声厉喝要他跪下。   铁心源瞅瞅满大殿的臣子和使者,没有反抗,乖乖的跪在了地上。   铁心源跪下了,赵婉赶紧抱着儿子也跪在一边,欧阳修等人想要上前行礼,却被王柔花严词拒绝了,并且要欧阳修以及霍贤,王大用等人观礼,看她如何教子。   火儿一群人不明就里,也跟着跪了一大群。   王柔花要霍贤亲自验看了太一神精丹是否为真品,经过霍贤亲自辨认之后认为没有错误。   丹药最后到了王柔花手里。   这是一颗火红色的丹药,在阳光下华光流转,闪耀着金属的光泽,真是美不胜收。   凡是看到这颗丹药的人无不为之神迷。   王柔花看着这颗丹药叹息一声道:“果然是好东西,只可惜也是一个害人精。”   说完话,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柄锤子,在众人的惊叫之中一锤子就把丹药给砸成粉末了。   大殿里顿时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吞咽着口水瞅着桌子上那一摊红色的粉末。   山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吹动了巨大的纱帘,也顺便带走了桌子上的那一摊红色的粉末……   砸完丹药之后,王柔花瞅着铁心源道:“现在毁掉这颗丹药,哈密国还赔偿的起,老身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因为这颗丹药让我哈密国身死族灭。”   话说的很简单,铁心源还没有从惊讶中清醒过来,霍贤更是瘫倒在地口吐白沫,至于欧阳修在大吃一惊之后,则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   王柔花砸掉丹药之后就很强硬的回后宫去了,谁都不理会,也不给别人过多的解释。   铁心源真是太佩服母亲了,论起杀伐决断,他觉得自己和母亲比起来相差甚远。   霍贤失去魂魄一般的握着玉瓶嚎啕大哭,如同哭亲人的尸首一般,刚才他看的仔仔细细的,被砸掉的那颗丹药,就是自己曾经在灯光下端详了无数次的太一神精丹。   苏轼已经不知道捶过多少次胸口了,他第一次听说太一神精丹的时候,就一直处在一种呆滞状态。   这几日晚上做梦都是服食了太一神精丹之后,朝东海暮苍梧的美梦。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完蛋了,世上少了一个仙人,多了一个俗客。”   欧阳修一巴掌拍在胡乱念诗的苏轼脖子上怒道:“不修本心,却想借青云力,本末倒置!”   苏轼挨了一巴掌之后有点不服气的看着自己先生道:“您难道就不惋惜?”   欧阳修看着王柔花走进的后堂叹息道:“就因为惋惜,老夫才觉得读遍经书,还不如一个妇人看的透彻。”   苏轼指指躺在地上哭得如同一个月子里的娃一样的霍贤道:“您不是说霍先生也是当世大儒,最重修行,怎么也是这样子。”   欧阳修皱眉道:“太一神精丹是他心中的魔障,不除这个魔障他还难成宗师。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吞服太一神精丹和不吞服太一神精丹之间徘徊,这一次为了得到火药配方,他肯舍出太一神精丹已经是一次大飞跃了。现在被太后彻底断绝了念想,他以后的修行一定会勇猛精进,如果老天还给他时间的话,我大宋可能要出一个文宗了。”   苏轼小声道:“可是霍先生已经把自己给卖掉了,即便出文宗也是哈密国的文宗。上次您说孟元直已经达到了武宗的地步,这样一来,哈密国岂不是文武两宗都有了?”   欧阳修怵然一惊捻断了几根胡须,颌下一阵刺痛,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官场中人被俗务缠身很少能有文武两宗出现,而文武两宗的出现往往标志着一个地方很适合这两样文华的传播,有这样标志的国度,无不开一代之先河。   有汉一代自商山五老以及董仲舒出山之后,造就了西汉的文景之治,而卫青,霍去病一类的武宗出现,又让西汉将匈奴远逐漠北,大汉再无匈奴犯边之忧。   即便西汉末年天下大乱,依旧有刘秀之辈崛起,重整山河,天下大定。   文武两宗的出现不仅仅代表着文武两途的兴盛,更代表着一个大治时代的来临。   毕竟,只有读书人多了出现文宗的可能性就高,同理,也只有练武的人多了,出现武宗的可能性也就高。   武人的世界欧阳修不了解,但是文人的世界欧阳修如何会不清楚?   张横渠已经发布了自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言,关学已经开始在京兆府一带传播,据说从者甚众。   京中好友梅尧臣已经万里来信劝他放下手中俗务,专心致学,参与修订《北齐书》,一旦张载入京城,关学必将大盛。   文人的世界一样有争斗,他们争夺的是对人脑袋的统治权,这其中的凶险,比武人刀剑交锋来的更加猛烈。   霍贤是被突如其来的打击伤了心神,随着太一神精丹的毁灭,他心中的执念也渐渐地散去了。   皱着眉头从地上爬起来擦拭一下自己的泪水和鼻涕朝铁心源拱手道:“刚才哭的甚是痛快!”   铁心源苦笑道:“家母……”   霍贤瞅瞅攥在手里的玉瓶,递给铁心源道:“这东西被霍家温养了数百年,算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就当老夫送给世子的礼物吧。”   说着话就把玉瓶往铁心源手里一塞,然后仰天大笑两声就要离去。   铁心源一把拉住霍贤的衣袖道:“还请先生莫要告知别人太一神精丹已经被毁掉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还在我哈密皇宫。”   霍贤稍微皱皱眉头,然后就拍拍铁心源的手道:“害人的时候莫要说是出自老夫之手就好,霍家从来都没有什么太一神精丹,是你铁家的祖传之物。”   欧阳修看着铁心源大笑道:“人家不愿意替你背负臭名声,明年开春之时,老夫一定要遍告好友,小心上你的恶当。”   苏轼小心的凑到铁心源身边道:“宋人是害不成了,要不你试试波斯人,大食人,或者西夏和契丹?”   铁心源淡淡的道:“太一神精丹而已,你以为我炼制不出来?”   苏轼笑道:“你一定能炼制出来,不过,打死我都不吃你炼制出来的东西,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吃。”   “为什么?”   “你手里从来就不出什么好东西!” 第十一章 这是一个有变化的时代   有厚积才有薄发。   这几乎是一定的。   一飞冲天如铁心源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夯实基础。   人才积累不如大宋,国土纵深不如契丹,战士彪悍不如西夏,信仰坚定不如大食。   这是现实。   他就被这些人这些国围在中间动弹不得。   时间总是不够用的,就像哈密国的麦子一样,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铁心源站在麦田里的时候,心中总有一股子豪气,和欣慰。   什么是国力?   长满了麦子的麦田就是国力。   他甚至认为,只要是能往嘴里放的东西都是国力。   人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别发展别的乱七八糟东西的心思,如果哈密国的每一个人每天都能吃上肉,铁心源就算一天酒池肉林的屁事不干,国力也会蒸蒸日上。   在这个世道上,所有的麻烦都是来自肚子,肚子的饥饱程度决定着人们的思维,也决定着是否有战争与和平。   如果人人都能吃饱饭,没有谁会愚蠢的主动发起战争,当然,意识形态上的战争不在此类,只有一群疯子才会想着去改变别人的思维。   掠夺来自于对饥饿的恐慌,饿怕了的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粮食都堆积在自己身边,虽然每天只吃一点,他也想独占,哪怕是仅仅满足一下视觉欲望的满足也不错。   这一点在西域表现的越发明显。   饥饿引发的战争塘报每天都有,今天,已经灭亡很多年的大宛国忽然重新成立了,明天,刚刚成立的大宛国又被穆辛给平灭了,后天,明明是傀儡国的康居国忽然声明自己又独立了,还号召所有葱岭地区的国家一起反抗穆辛的暴政。   铁心源不知道这件事和撒迦活佛,以及阿伊莎,阿丹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反正,穆辛前进的脚步被死死地拖在了葱岭。   喀喇汗的死亡,宣告一个汗国最正统的王族覆灭了,穆辛窃国,据说已经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架上。   铁心源看到这些消息,叹息了一口气,就合上了文书,穆辛就要来了。   嘴巴是没办法打仗的,除非你用牙齿咬。   反对穆辛的呼声越高,就说明穆辛对葱岭的控制越是稳固,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很明显,穆辛就是这样的一条狗。   只有横征暴敛才能激起民怨,穆辛不是一个很爱钱的人,之所以会横征暴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储备军粮。   在这个时代里,消息的传递总是滞后的,铁心源知道康居国,知道大宛国,知道柔然国建立的消息的时候,这些国家很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西域人对武力的认知很深,民间的歌手们用诋毁穆辛的歌谣来向那些被盘剥的人换取一点钱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在西域,想要提前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非常的难,走一步看一步才是正确的领导方式,如果想要再谋划一步,往往是在做无用功。   同样的看法也适用于大宋。   赵祯在知道自己亲外孙降生的消息之后,据说龙颜大悦了整整三天,尤其是看到外孙屁股上的那块蛤蟆胎记之后,更是在皇宫举行了一场隆重的酒宴,赵婉的贵妃母亲破天荒的出现在酒宴的现场,虽然只能负责给皇帝皇后倒酒,她依然激动的打碎了好几个琉璃盏。   这样的罪过如果放在天庭,是要被丢进流沙河里变成妖怪的,赵祯却视若无睹,自己小老婆是个什么德行他很清楚,皇后也很清楚,拿这样的可怜女人当对手会辱没她曹家的优秀智商。   青唐王!   这就是铁喜的封号。   在群臣声势浩大的反对声中,这个封号依旧得以顺利施行,青唐城是铁喜的封地,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个可以有实际控制权的封地。   虽然青唐城依旧在瞎毡的手中,可是,大宋和哈密的两路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夺取青唐就是近日要发生的事情。   一旦青唐城的大门被炸药炸开之后,瞎毡的末日就会降临,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没藏讹庞和狄青,杨文广之间的战争依旧在进行,只是战场有了很大的变化。   五月的时候,没藏讹庞见强攻延川不下,就派麾下大将隗明荣从南方出兰州,三万铁骑直插宋军背后,早有防备的狄青,在青城截住隗明荣,两军在青城厮杀半月,以西夏人的无功而返而告终。   没藏讹庞趁着狄青离开,再一次向延川发起了前所未有的进攻,只可惜,在大量新式武器的面前,西夏彪悍的武士们伤亡惨重。   新式的猛火油,新式的火药,在这一战中发挥了无与伦比的作用,造就实现量产的神臂弩更是拉平了西夏武士和宋军的战力水平。   仅仅延川一战,就耗费了九万斤猛火油,七万四千斤火药,一百四十余万枝弩箭……延川成了西夏人不可忘记的伤心地。   没藏讹庞想要浑水摸鱼的计划彻底的流产,面对国内汹涌的反对之声,没藏讹庞不得不重新率军回到了卓啰城,大宋和西夏之间的战线,重新回到了一年前的态势。   大宋也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这场胜利要比南征的胜利更加的让人振奋。   沉寂良久的大宋北方战线,终于从防守转入了战略进攻态势。   在夏悚的主持下,沧州牢城一夜变成了空城,全大宋所有的官府全部都在快速的审判手里的案件。   能打屁股的不打屁股,改发配,能砍头的不砍头,改发配,能发配岭南遇赦不赦的恶性士大夫罪案,全部改为发配哈密。   就连横行街市的浪荡子,走街串巷的无赖,当街斗殴的游侠儿,也在清理的行列里面。   据说,连忤逆不孝的不孝子,背人偷情的荡妇,尼姑庵里的艳尼,和尚庙里的淫僧,沿街乞讨的乞丐也在发配哈密的人犯名单上。   大宋终于和哈密经过青唐之地结壤了,只要是大宋不要的,摈弃的,全部丢给了哈密国。   偌大的东京街市上,顿时就有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景象。   被发配过来的宋人不像去年过来的回鹘人,他们来到哈密所有的费用都是出自大宋。   保证这些人生活整整一年的钱粮全部都出自大宋,当然,阴毒狠辣的夏悚不可能从大宋国库里掏这笔钱粮。   于是,能出这笔钱粮的地方只有青唐。   路途过于遥远,很多东西运回大宋不划算,就有无数的商贾们乘机不辞劳苦的向青唐运送粮食,然后用粮食跟大宋军队换取战利品,牛羊,和肥美的牧场,山林和湖泊。   最大的一块肥肉被随军的商贾们给吃掉了,他们抹一把油光光的嘴唇,对大宋准备韬光养晦十年的计划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既然大宋已经控河湟而窥阴山了,为什么就不能继续控阴山而窥银夏?   没见没藏讹庞已经被狄帅和杨将军给打跑了吗?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没了战争,这些依靠战争吃的肥肥胖胖的家伙们吃什么?   南征大胜,河湟大胜,赵祯的百姓们终于品尝了战争的红利。   南征的以后,香料的价格如同雪崩一般降价,交趾国弄回来的三季稻已经在南方大规模的开始播种了,大宋一向居高不下的粮价也渐渐有了下跌的趋势。   河湟大胜带给大宋百姓最实际的好处就是骡马,牛羊的价格狂跌。   以前的时候,大宋一匹驽马的价格至少都在八贯钱以上,如今都下跌到三贯钱,依旧很少有人问津。   大量的青唐马进入大宋之后,军队淘汰下来的驽马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宋人对青唐的掠夺是毁灭性的,早先说好对青唐的降臣优待的说法不见了。   在富弼的主持下,一场场史无前例的清算开始了。   包拯给皇帝上书言道:“……河湟地已无青唐人,无青唐城,无青唐地,道死途埋者数不胜数,或为牧奴,或为妾婢……稍有家产者皆付有司拷问,无罪者有罪,无刑者有刑……有问罪于官府者,大军顷刻即至,又一场叛乱消弭于无形,军人得军功,官府得钱粮,竟然两相宜……”   皇帝看过包拯的奏折之后就存档了,以后史书上可能会记载曾经有人为那些可怜人说过话,也仅仅如此而已。   大宋的大佬们都清楚不能这样残酷的剥削边地的边民,这样做和可能会激起民变,很麻烦。   可是啊,这些人都下意识的认为河湟地不算是什么边地了,哈密才是真正的边地。   既然河湟不再是边地了,自然是要纳入官府统治体系的,大乱之后才会有大治,大治之后才会有民心所向,一张白纸上才好重新作画。   对这一点,他们非常的有心得。   坐在书房里的铁心源看着靠在窗户边上打盹的尉迟灼灼自言自语地笑道:“终于有那么一点变化了。”   说完就合上单远行从东京送来的文书,喝完茶壶里的凉茶,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走出了房门,猛烈的阳光照射着大地,世间万物都是蔫蔫的,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向太阳发起挑战。 第十二章 怜爱和强者无关   哈密国盛产玛瑙,玉石和黄金。   这个名声自从两年前就已经散播到了大陆的每一个国家,哈密玉石在哈密国有意识的引导下,已经超越了和田玉。   至于玛瑙,更是全天下独一份的买卖。   西域和大宋之间的交流从未停止过。   远古时期,玉石就作为一种礼器辗转从西域进入了中原,同时带去的还有小麦黄豆这样的作物。   不管怎么说,玉石和玛瑙都只是最原始的一种货物,只有将他们全部雕刻之后,才能提升一点附加价值。   所谓的一点附加价值是玉石商人自己说的,至于其中的暴利只有他们和官府明白。   因此,清香城规格最高,最奢华的店铺永远都是珍宝店,就连以豪奢无度出名的汴京楼都无法望其项背。   于阗国没了,也就没了名满天下的于阗玉石,早在于阗国要灭亡的时候,尉迟家优先保护的就是玉石工匠,这是尉迟一族崛起的保证。   等到铁心源接手尉迟一族之后,玉石工匠虽然所剩不多,但是一些精华任然在,经过这几年的恢复和发展之后,哈密的玉石产业更胜往昔的于阗国。   哈密国地处偏远地带,因此,哈密国的货物就该是高价值,体积小的好东西。   比如黄金,琉璃,比如老花镜,比如军火,比如音乐,比如歌舞,甚至还有丝绸和茶叶。   老花镜和军火现在还不足以支撑哈密的国用,因此,铁心源就利用哈密国是大宋唯一无限制出口国的优势,和西域各国做起了茶叶和丝绸生意。   哈密国仅次于繁盛的玉石玛瑙交易规模的产业,就是丝绸。   大宋皇帝在国内厉行节约政策,官员和士人才可身着绫罗,百姓大部分都身着棉麻,数量最多的就是麻布,至于白叠子制成的棉布,数量还不是很多。   国内数量最多的丝绸主要被用来向外售卖,最好的售卖渠道就是走海运。   泉州一千料的海鸥船已经是最小的远洋船了,海运的载荷大,快捷,省力,如果不是因为狮子国正在发生大规模的海战,海盗丛生,大宋商贾们一般是不考虑把丝绸运到西北走旱路的。   古丝绸之路的没落一方面是因为西夏国的阻拦,以及西域乱纷纷的局面。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旱路庞大的运费让商贾们却步,路上必须的花销超过了货物价值的数倍,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意范畴。   不知道什么原因,色彩斑斓的丝绸在西域非常的受欢迎,不仅仅是西域人喜欢,居住在冰天雪地里的吐蕃人也喜欢。铁心源以为,这已经形成了一股根深蒂固的文化。   能把东西卖成文化和习惯的人都非常的厉害,这其中就包括七彩居的主人。   以前的时候,七彩居的掌柜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自从一队马车在两百多个护卫的保护下进入七彩居之后,那个精瘦的男人就只好搬去前院去住了。   铁心源神情忐忑的仰头看着天,两只无所事事的手正在玩捉手指的游戏。   说好过来陪糖糖好好吃一顿饭的,结果赵婉跟着来了之后,这两个女人就一头钻进澡堂子不出来了。   铁喜毫无顾忌的和母亲阿姨一起进去洗澡了,铁心源也想进去,主要是几年不见,糖糖的身材太有看头了。   哈密王的名号对赵婉和糖糖来说就是一个大笑话。只要和这两个女人在一起,国事都会变成家事,而且不论大小。   糖糖嫁过一次人,听说她的夫君还是蜀中剑门一带的书香大户。   不过很不幸,成亲当天,糖糖的夫君就欢喜的发了疯,可能觉得自己能娶糖糖这样的绝世佳丽乃是天降鸿福,就决定在入洞房之前抒发一下自己的襟怀,居然神叨叨的在大喜的日子里,当众提笔写下了,烧掉剑阁七百里,蜀中别是一洞天,这样的疯话。   这句话其实是唐人说的,不过,那个时候正是李世民大帝时期,对于这样的疯话,大帝自然一笑了之,派人抽说这话的人两个嘴巴子就算完事。   大宋皇帝赵祯可没有这样的心胸,所以他的官员们自然也不是心胸开阔之徒。   正在参加酒宴的知县大人看到这两句反诗之后,立刻就翻脸了,喊来了衙役就把新郎官给抓进牢狱里去了。   新郎官酒醒之后,在得知自己干的蠢事之后,竟然被自己活活吓死了。   新郎官死了,造反言论自然就消失了,一切平安之后,新郎官的家人就认为糖糖是一个扫把星,竟然要糖糖为她的倒霉丈夫殉葬……   糖糖在东京的时候就非常的彪悍……   糖糖还有一个疼爱她到骨子里的士大夫爷爷……   糖糖手上有很多钱,最重要的是,她手里还有铁心源送她的蘑菇粉……   半年时间过后,糖糖成了那一家人的当家娘子……   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铁心源没有问,他看到的糖糖已经出落成一个绝世大美人了,再也没有小时候如同肉球一般滚来滚去的模样。   除了高贵之外铁心源实在是找不出别的什么词来形容糖糖,披着一件雪青色的斗篷,鼻子里轻轻哼一声,那个在清香城无法无天的七彩居掌柜就害怕的双腿发抖。   从见面到人家去了温泉池子,糖糖没有正眼看过铁心源一眼,这让很久以来都是众人围绕中心的铁心源多少有点失落。   听说她们洗完澡之后就要去逛街,然后去拜见哈密太后,最后还要干什么来着铁心源没听清,好像依旧没有他什么事情。   铁心源自然不会留在这里当傻子的,象征性的等待了片刻就离开了。   正在水池子里逗弄铁喜的糖糖听丫鬟在她耳边轻语了一阵,原本欢喜的脸上,多了一丝落寞。   赵婉将胖儿子接过来放在赤裸的胸膛上让他自己喝奶水,拍着儿子白嫩的屁股对糖糖道:“你真的不想见他?”   糖糖鄙夷的道:“少说风凉话,他都成你丈夫了,我见他做什么。”   赵婉恶作剧的抽抽鼻子笑道:“到底还是心虚,你的丝绸店想要在哈密站住脚,并且组建自由贩卖的驼队,这哪一项少的了我夫君的同意?我们三个自幼一起长大,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去见见他,免得让他难过,放心,我不是醋娘子。”   糖糖瞪大了眼睛道:“你哪来的自信说这些话?你当成宝贝的东西,在别人眼里说不定就是垃圾。”   赵婉啧啧赞叹两声道:“跑了快一万里来看他,这时候反倒嘴硬起来了。哎呀呀,我们女人就是可怜,一颗心全系在郎身上,郎的心却在石头上。当初你离开东京回蜀中的时候,我夫君失落了好一阵子,我问起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怎么说你们之间的事情?”   糖糖也很想知道,因此难得的没有反驳赵婉的话。   赵婉见糖糖安静下来了,就掩着嘴笑道:“他说,你们之间太熟了,他下不去手!”   这个理由糖糖早就听说过了,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和他不熟吗?他怎么能对你下得去手?连孩子都生了。”   赵婉抱着已经睡着的儿子笑道:“我那时候多弱小啊,新皇后总是找我的麻烦,我父皇又不太管我,母妃又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又没有自由,就像是一个被关在牢笼里的罪囚,想自己开心的笑一下都有问题。   不像你,自小就彪悍,什么事到你手里都不算事情,不论是在你家,还是在王家,你都是无敌的存在。   就算我夫君对我们两人都有好感,可是我弱小啊,那些绝情的话啊,伤人的话啊,他自然不会对我说,怕伤了我,甚至怕我去死。   你比我强大,忍耐力比我强,就算一时半会受了伤,也会自己走出来。   所以啊,他不伤你难道伤我啊?”   糖糖瞅着赵婉道:“以前你怎么不对我说这些话?”   赵婉把儿子往上举一举大笑道:“我看起来很傻吗?”   糖糖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笑道:“没了也就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我糖糖大小姐和你一样伪装成一个弱小的女子,还不得把我憋屈死?   我爷爷说女人不能过于刚强,刚强就要吃亏,我偏偏不,别的女人是菟丝花,只会缠着大树向上爬。   糖糖大小姐做不到,我自己会长成参天大树,自己就能到最高处,靠我自己和别的树木抢夺阳光,雨露,哪怕被雷劈我也要依靠自己的根站着,不靠什么臭男人。   婉婉你别得意,你这辈子注定了要和别的女人抢男人,而且还要抢一辈子。   战胜了我没什么好得意的,后面还有一大群的女人等着和你抢呢。   不说别人,就你哈密国那个烟视媚行的使者,外面就传他是铁心源的情人来着……”   赵婉不上当,她知道糖糖这时候是在那话激自己,当年总觉得对她有些亏欠,现在让她在话语上占点便宜不要紧,她多可怜啊,新婚日就死了丈夫…… 第十三章 没遮拦的贺元伍   “哈哈哈……”   “哈哈哈……”   贺元伍像一个傻子一般的笑了整整一天。   自从他战战兢兢的将乌鸡国的旗号竖立起来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不怕铁心源,他害怕孟元直和阿大,在军中的时候他就见识过孟元直的可怕。   而阿大有两个头。   多少次他汗津津的从噩梦里醒来,脑海中不是有孟元直砍掉他脑袋的残酷景象,就是阿大抱着他的脑袋猛啃的恐怖场面。   现在不用担心了,铁心源那个士子竟然允许乌鸡国建立,这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想象中的大军讨伐没有到来,噩梦里的场景也没有出现,他的冒险行为终于有了收获,尤其是冷平和王胄两位昔日的袍泽带着自己的亲兵来投,这让他的心情非常好。   即便有胡姬打翻了茶碗,他也非常仁慈的没有砍掉那个可怜女人的脑袋。   冷平一向高傲,看不起贺元伍这个大头兵出身的家伙,今天,这家伙嘴里说着好话,一碗碗的烈酒敬过来,再也见不到昔日的骄傲。   终于扬眉吐气了,这就是贺元伍现在的感觉。   自从南征的功勋因为一些无聊的罪过被大宋文官们抹平之后,贺元伍基本上就不再相信任何大头巾了。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明白,杀掉敌人,奸杀敌人的妻女,拿走敌人的财物,烧毁敌人的房子这有什么错?   难道说让弟兄们血战一场之后,笑吟吟的进入敌人的城市,和敌人坐下来喝一碗茶,然后什么事都不干就回家?   凭什么?   来到西域之后贺元伍才发现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畅快的活法。   杀死敌人,拿走一切。   在西域混了两年之后,贺元伍觉得铁心源做的那一套并不好,既然已经拉下脸当马贼了,为什么还要一切都交公,为什么还要规定不能对妇孺下毒手?   这让弟兄们很不畅快。   哈密国的规矩越来越严格,管理哈密国的依旧是一群大头巾,铁心源甚至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起家的,竟然学宋人弄起了文治。   一百多万回鹘人进入了哈密,为什么要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救活那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把那些人的那个做奴隶卖出去?这样一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不当马贼的西域国家是没有前途的,贺元伍对这一点看的很深,很透彻。   护送一群胡商去大食,这只是一个借口,雇佣兵里面不满意铁心源的人很多,尤其是经过哈密大惩罚之后,对铁心源不满意的西夏人,契丹人,吐蕃人,西域人越来越多。   他们看得出来,在那场大惩罚中,死掉的都是西域人,宋人,汉人只是受伤,一个都没有死掉,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   凭什么西域人参与了战斗之后拿到的钱财就比宋人,汉人少?为什么每一次战损最严重的永远是西域人?   他们说不出其中的大道理,只有怒火在不断地燃烧。   贺元伍认为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铁心源来哈密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还不是一样建立了庞大的哈密国?如今成为哈密王就整天骑在所有好汉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既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能够建国,自己为什么不成?   贺元伍在和那些庞大的商队掌柜们在天山北路大肆劫掠之后,收获的财富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于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国家的念头就在她们中间生根发芽了。   有乌鸡国,自然就会有乌鸡城,达马尔……这样的名字实在是太难记了,找人翻译过来之后就成了乌鸡城。说实在的,贺元伍也不知道这里的胡人为什么会给这座城堡起名乌鸡城。   他没有时间去考究这座城的名字,当初看中这座城的原因就在于这里易守难攻,而且身处回鹘国最繁华,最富庶的地带。   在他看来,这里有足够的粮食和财物供他劫掠,也唯有如此,他才有足够的财物来满足那些贪婪的雇佣兵们永无止境的欲望。   自从大雷音寺的仁宝上师带来了哈密国既往不咎的消息之后,贺元伍就一直在大宴部下,酒肉不绝,笑声也从未断绝过。   仁宝上师陪着贺元伍笑闹了一整天,喝了一天的茶水,直到日暮时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静坐。   目的已经达到了,仁宝上师就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留在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了。   “师尊要走了?”一个中年僧人小心的问道,他看得出来师尊的心情并不好。   “波切,你以后就留在这里,我们在这里的事情你说了算,我明天启程回大雷音寺。”   波切吃了一惊连忙道:“这个国家还没有建立,正是该我们出大力气的时候,毕竟,贺元伍给我们的……”   仁宝摆摆手道:“不用下太多的力气,这个国家就建立不起来,他们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国家,只是一群马贼,喔,一群强壮的马贼。你不要相信贺元伍的任何话,在这个时候,只要我们帮助他,他就敢答应我们提出的任何条件。”   波切不解的道:“既然如此,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哈密王的风险帮助他呢?”   仁宝笑道:“佛祖是仁慈的,我们会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波切带着一脸的迷茫离开了仁宝上师的房间,他不明白师尊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仁宝上师等波切走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对着波切刚刚坐过的蒲团继续道:“我们只负责种树,至于树上能结下什么果子就不知道了,我们只要树林……”   丛林也是佛寺的别名。   冷平酒醒之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成了乌鸡国的一字并肩王,这个名号很古怪,他甚至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官职。   他和贺元伍不一样,冷家世代军职,对于官职体系还是很清楚的,如果大宋忽然出了什么一字并肩王,这一定是皇帝想杀这个人了。   摇摇发昏的脑袋,直起身子,发现大床上还有两个赤裸的胡姬。   冷平吵醒了她们,两个胡姬连忙滚下大床,衣服都不穿就开始伺候冷平穿衣洗漱。   院子里很吵,一支车队将要离开乌鸡城,从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僧人。   贺元伍就站在一辆马车前面笑吟吟的和马车里面的人说着话。   冷平皱皱眉头,仁宝上师这是要走了。   冷平一直想不明白,大雷音寺支持贺元伍叛乱,仁宝上师为何还要接受铁心源的命令,把自己和王胄送过来呢?   大人物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冷平现在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完成哈密王的命令。   如果只是要他和王胄弄死贺元伍,这还不算难,找个机会给这家伙一刀也就是了。   现在却要自己和王胄两人杀掉贺元伍之后继续统领这些雇佣兵,维持乌鸡国的稳定。   等乌鸡国开始和穆辛的大军作战,这批人全部损耗之后才能回到哈密。   这个任务的难度很大,难度不在杀死贺元伍,而是该如何消耗光这些真正意义上的马贼。   昨天贺元伍吹嘘说自己麾下现在有八千猛士,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增加,再过两月,他的军队人数就会超过一万人。   马贼群的数量不宜过大,一旦超过三千人,统御就会有问题,因为没有什么商队需要一万人以上的军队去抢劫。   在天山北路,也没有什么城池需要一万人以上的军队去攻打,这里的城池在经历了喀喇汗,与哈密王两次抢劫之后,早就不具有守卫价值了。   一片云名义上统御着五六万马贼,可是他身边的马贼人数永远只有三千,其余的马贼都分布各地接受他的指挥而已。   狼和羊的数量一定要控制好,狼多了,会把羊全部吃光,这个马贼之王一片云都知道的道理,贺元伍却忽略不见。   如果按照哈密国样子看,一万军队至少需要二十万百姓来供养,唯有如此,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才会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就这一点来看,乌鸡国能不能支撑过这个冬天有很大的问题。   冷平旁边的房间住着王胄,他也起来了,和冷平一样抱着双臂站在纱窗前瞅着仁宝上师出了这座城堡。   他的想法没有冷平那么复杂,只想着早点完成这里的差事回哈密去,冬天时候新娶的老婆已经有身孕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一个儿子出来。   至于贺元伍给他的太师职位,他觉的就像是一个笑话,这个职位连哈密的一个指挥使都不如……   贺元伍又敲钟了,这是开始喝酒的讯号,他希望用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的方式笼络住冷平和王胄。   军中都是些没遮拦的好汉子,只要酒色管够,时间长了,也就舍不得离开了。 第十四章 活着就是受罪   带兵这种事对于冷平和王胄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两千乱糟糟的马贼,仅仅跟了他们三天时间,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统领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   能折服马贼心的只有财富和残暴。   这两样东西冷平和王胄都不缺。   射箭比赛丢出去的十块玛瑙,已经将这些马贼的欲望全部都勾引起来了。   这样值钱的东西,他们在天山北路还没有遇到过,即便有也被贺元伍收缴走了。   一场场毫无人性的抢劫下来,富裕起来的只有贺元伍和自己的十一位亲随,而真正拿到最大利润的却是那些胡商,或者还有大雷音寺。   冷平和王胄在乌鸡城看遍了人世间所有的罪恶。   他们两人没有一个是善类,出身自尸横遍野的战场,也亲自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屠城行动。   不管是出自人的兽性,还是出自对敌人的憎恶,那些死在他们刀下的多少还算是一个人,因为他们的首级将会被当做军功来计数。   而在乌鸡城。   毫无理由的杀戮和折磨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按照贺元伍的说法,他不会像铁心源那样愚蠢,用自己弟兄的口粮来养活这些贱民。   既然是必死之人,无所谓仁慈不仁慈。   “早日杀掉此獠……”   王胄对冷平道。   “磨损穆辛战力,才是重点,且忍忍吧。”   “忍不下去,看到这家伙杀人老子头皮都发麻,砍死一个人就像砍倒了一棵树。老子自诩杀人如麻,和这家伙比起来竟然像是一个吃素的老和尚。不能这样下去,老子担心生出来的儿子会没屁眼。”冷平嘿嘿笑道:“我们现在要干的就是没下场的事情,要什么后路啊?”   王胄摇头道:“我和你不同,我已经把家安在了哈密,就只想在哈密王的手下好好混出一个前程,给子孙留一点家产。你迟早要回去,即便是在这里看到了地狱,回到大宋之后喝一顿花酒,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忘记。因此啊,在这件事情上,老子不苟且。”   冷平诧异地问道:“不苟且你又能如何?贺元伍的心早就黑透了,讲理讲不通。”   王胄瞅着冷平道:“我觉得把这些人交给大王,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冷平苦笑道:“你就别给大王添乱了,去年饿了大半年的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贺元伍就是饿怕了才自己立山头扯旗号的。”   王胄笑道:“我估摸着大王可能会接受,这里没几个人了,如果我们肯用银子把他们买下来送回哈密你以为如何?至少要让那些不知好歹的哈密回鹘人知道知道,离开了大王的庇护,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样一来也能少几个造反的。”   冷平冲着王胄笑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大王已经嫌弃回鹘人太多了,导致地方上不好治理。   我们来的时候,大宋押运过来的第一批囚犯已经到了草头鞑靼人的地盘。   大王想用大宋的囚徒来增加哈密国宋人的数量,最终让宋人占据绝对的优势。   你看着,以后大宋的囚徒会全部送到哈密来的,你的法子不成。”   王胄愣了一会,瞅瞅窗户外面小声问道:“我要是把这些人给大王弄过去,大王不会砍我的头吧?”   冷平犹豫一下道:“应该不会吧!”   王胄站起身朝冷平探出手。   “干什么?”   “借钱,贺元伍现在只认钱不认人……我就说贩卖一些奴隶去哈密。”   七月的高原草长莺飞,密密匝匝的荒草几乎淹没了古道。   今年的牧草长势很好,草原上却见不到放牧的牧人和牛羊,哈密国的清边计划执行的非常好,大军连续不断的扫荡,让这里的残存的草头鞑靼都去了更远的地方放牧。   几匹骏马狂奔而至,惊扰了正在草丛中休憩的野鸡和野兔,它们或者飞翔,或者乱蹦,飞快的向荒原深处逃遁。   荒原上很少有树,即便有也长不大,一颗两丈高的野榆树撑开了巨大的伞盖,在荒原中极为醒目。   为首的骑士勒住战马,疲惫的从站马上跳下来,带着其余两个下马的骑士,牵着战马走进了树荫下。   卸下了身上的皮甲,赤裸着胸膛迎着凉风,有说不出的惬意。   两人卸甲,另一人就站在树荫下戒备,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这是三个斥候。   他们才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一条黑线就从远处的山坳里缓缓地出现在荒原上。   三个斥候并不惊慌,依旧站在树荫下等着那群人走过来,神情非常的暴躁。   一个斥候用脏兮兮的汗巾子擦拭着脖子里的汗水,恼怒的对为首的斥候道:“刘头,哈密国的人为什么还不过来接收这些杀千刀的?”   为首的斥候喝一口水润润嗓子道:“我把贼囚送你家去,你愿意不?”   斥候怒道:“我们伺候这群杀才到什么时候?总不能给他们送到清香城去吧?过了草头鞑靼的地盘,前面就是八百里瀚海,在毒日头底下过瀚海,能有几个活着走到哈密国?”   刘头冷笑一声道:“这不是我们要操的心,上头自然有人站出来和哈密对接,最多出了草头鞑靼的地盘,我们的差事也就完结了。”   说着话,长长的队伍就已经走到了这颗大榆树底下,走在最前面的捕快快速的跑进树荫,扯掉衣衫就躺在地上当尸首。   捕快们停下来了,后面那群罪囚也自然停下了脚步,羡慕的瞅着跑进树荫底下的捕快,坐在地上,开始喝水,吃干粮。   这是一群来自东京的罪囚,男男女女都有,大部分都是精壮,很少有年老体弱的。   早在东京开始发配的时候,官府就已经剔除了老弱,这些人即便是留在大宋,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铜板今年才四十三岁,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六十岁,常年在印书作坊里干活,他的腰已经直不起来。   铜子扶着父亲,拖着老婆,身后还背着一个孩子,一家人见队伍停止了前进,也就坐在路边静静的喝水吃吃干粮。   铜子把水葫芦拿给了父亲,铜板却把水葫芦塞给了孙子,还瞅着儿媳妇道:“在坚持一下,等到了哈密,为父就去求铁家大奶奶,我们家总会有好日子过的。”   铜子媳妇乖巧的点点头,却把身体往丈夫铜子的身边靠拢一下,她身后那个壮汉,总是往她的身边凑。   老实的铜子和媳妇换了一个地方坐,壮汉瞪着一双牛眼道:“贼囚攮的,老子沾点你老婆的阴气都不成吗?”   铜子继续吃着干粮一声不吭。   壮汉见铜子不敢作声,就狞笑道:“老子不过是打了几个闷棍而已,还有回东京耍子的一天。你这个贼囚攮的犯的是天条,这辈子都别想回大宋,留着这里被野狗吞吧。”   铜板咳嗽一声,咬着牙对壮汉道:“韩六子,你以为我们这群人还有回东京的命吗?”   壮汉多少有些惊慌,朝四周瞅瞅,干笑着道:“怎么就不能回去?”   铜板咳嗽着笑道:“你知道回不去了,是不是?你知道的。”   壮汉猛地站起来指着铜板骂道:“就算是回不去了,老子家里六个兄弟,没了我一个算不得什么,不像你,全家都被一锅端了。你家祖坟现在大概都被狐狸挖洞了吧?”   铜板只是笑笑不再作声,两只手却死死的拉着浑身颤抖的铜子,不让他去和壮汉打架。   “儿子,咱家在东京的铺子没了,家产也没了,这不算什么,咱家印错了官府的文告,那上面可是官家的旨意,出了这样大的错,没有人头落地算是好的。本来只需要我一个人来哈密就好,没想到你这傻孩子竟然跟着过来,苦了我孙儿,也苦了媳妇……”   铜子抬头看着父亲道:“铺子没了,印版被烧了,宅子也被罚没了,咱们家在大宋什么都没了。   没祖宗的产业好守了,自然要守着爹爹,不管如何,一家人总还是在一起好些。   孩儿听说源哥儿在哈密当了王,还娶走了长公主,就想着白哈密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就是没想到路途会这么远。”   壮汉见铜板父子没有还嘴,就以为自己得胜了,就洋洋自得的向别的罪囚吹嘘自己昔日在东京的荣光。   荒原上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好不容易等到风变凉了,头顶的天空却变得漆黑一片。   捕头一声令下,斥候开始骑上马继续探路,捕快们连踢带骂的催促罪囚们快走。   在平地上要是遇到大暴雨,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片沼泽,这些人也就不用出去了。   惊雷不断地响起,叉子状的闪电就在头顶闪烁,一滴粗大的雨点落下来之后,白亮亮的雨柱就倾盆而下。   铜板和铜子撑着蓑衣努力的护卫着身下的孙子和儿媳,冰冷的雨水打在背上,铜板瞅着天空,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哆哆嗦嗦的道:“活着就是在受罪啊。” 第十五章 把黑暗的日子过好   戈壁滩上只要开始下大雨,光溜溜的地面上储存不住水分,很快就会变成滚滚的山洪。   刚刚还是平坦的大地,一场山洪过后,地面上就会出现一条很深的壕沟。   亲眼看到山洪暴发时恐怖场景之后的宋人罪囚,就不再喜欢多说话了。   就连最强悍的飞贼,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忧虑之情。   走了上万里路之后,似乎已经来到了天边,路上的时候脑海中还有大宋官员描绘的哈密盛景作为希望。   如今,站在荒芜的戈壁上,眼中除了一座烟波浩渺的大湖之外,能看到的只有荒凉的戈壁,而远处的高大的沙丘更是威压的让人绝望。   “天啊,我要回去!”   人群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已经崩溃掉的家伙。   随着他的这一声喊,更多的罪囚开始大哭起来,毫无理智的开始跟着那个想要回到大宋的罪囚乱跑。   一支狼牙箭从跑的最快的那个罪囚脖子里穿过,带起大蓬的鲜血,他的身体勉强向前奔跑了两步之后就跌倒在尘埃里,只有殷红的鲜血慢慢的浸湿了身下的戈壁。   那些正在奔跑的罪囚,哀嚎一声,就趴在地上,他们非常担心又有羽箭把他们射杀在戈壁上。   一个大胡子军官,骑着马缓缓地来到死去的罪囚身边,用手里的长矛戳了尸体几下,然后看着跟前绝望的罪囚冷酷的道:“你们就死在这里吧!想回大宋,做梦!”   铜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回头抱抱自己的小孙子,然后对铜子道:“我是有罪之身,你们不是,我走不了,你们可以!”   往日里非常听话的铜子却倔强的摇着头道:“您要是寻死,您的儿子,孙儿,儿媳这一路上吃的苦头就白吃了。”   铜板苦笑道:“爹爹以前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把家业坐大,让你早早地没了母亲,早早地吃了别家孩子没有吃过的苦头。没想到现在不但不能帮你,还连累你们来到天边。”   铜子抱着已经哭得发软的妻子朝父亲笑道:“当初铁家婶婶带着源哥儿在东京城里举目无亲的都能发家,孩儿想在这里试试。”   铜板惨笑一声道:“还怎么发家?这里不需要……”   铜子嘿嘿笑道:“这里也没有一家印书作坊啊。”   “我们家的模板……全被官府没收了。”   铜子把老婆扶正笑道:“没有那么糟糕,没有那么糟糕,我相信,官府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不是想让我们都死在戈壁滩上。   源哥儿也做不出让这好几万人死掉的事情。   爹爹,你们只看见这里的乱石滩,却没有看见湖边上那座大城,城池边上还有人正在垦荒。   我们来了四五万人呢,大部分都是青壮,只要有水,有地,就饿不死我们。   这里有城池,有军队保护,只要我们的粮食能吃到明年,就会有活路。   至于模板?爹爹,孩儿早就不喜欢用那些木头模板了,胶泥活字才是以后印书的好活路。   早在东京的时候,咱家不就有两套活字吗?如果不是担心别的印书坊记恨,孩儿早就用它了。”   铜板对儿子说的傻话不以为然,他知道白手起家有多难,自从他接手祖宗的印书家业之后,战战兢兢的忙碌了几十年,为此甚至让老妻因为过于劳累早早去世。   家业是一代代继承,而后一代代添砖加瓦,最后才能成为一个大大的商业帝国,对这一点,铜板深信不疑。   铜子挑起担子,拖着老婆朝父亲喊了一声道:“爹爹,我们既然都走不掉,为什么不进城去看看呢?即便是再坏,我们至少也能在最坏的情形中找一个最好的结果。”   原本心如死灰的铜板忽然笑了起来,他发现儿子已经长成大人了,自己身体不好,以后,这个家就要靠儿子支撑了。   铜子第一个挑着担子走进了楼兰城……   刚刚走进楼兰城,他的嘴巴就张的大大的,仰头看着瓮城高大的城门楼子,大叫一声,就把担子塞给老婆,飞一样的跑进瓮城,激动地站在一张桌子前面,急促得对桌子后面的一个胥吏拱手道:“这位官爷,小人来领房子。”   胥吏吃惊的看看铜子笑道:“还是一个认识字的?既然如此,本官再问你,你可看懂了城墙上贴的榜文?”   铜子憨厚地笑道:“小人家中原本就是开印书坊的,因此认识字。”   官员朝铜子的身后瞅瞅,没看见别人,只看见一个女子挑着担子里的孩子与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汉慢慢的走过来,就指指他们问道:“你的家人?”   “正是,是家父和贱内。”   说着话就把自己怀里的文书拿给了胥吏,胥吏看完了开封县的判词,点点头道:“还不错,你父亲犯了王法,你这身为人子的还知道陪伴父亲来到哈密,一个孝子的名头是跑不掉的。既然,你们父子是第一个进城的,本官也就给你们一些方便。这哈密城南七北六共计一十三条长街,共七千八百四十七座宅子,你们可以优先挑选。”   胥吏见铜子有些发傻,就用指节敲着桌面道:“北长街和南长街十字,最适合做买卖……”   旁边桌子后面坐着的另外一个长须胥吏呵呵笑道:“老何,难得见你这样违规指点别人啊。”   被叫做老何的胥吏一面笑吟吟的瞅着铜子签押文书,一边笑道:“刚才赵头还来说城外的那些杀才,不愿意进城,雷巡检已经开始杀人才镇住场面。好不容易来了一家良善人家,老夫就算是给点方便也合情理。”   铜子如在梦中,因为,旁边这个长须胥吏竟然给了他一头驴子……   “小子,别小看这头驴子,这可比那些大牲口好多了,看见了没有,这头驴子肚子里可揣着崽子呢,过了冬天,你就有两头驴子了。至于那些军中淘汰下来的挽马,看着雄壮,其实身子已经垮掉了……”   “谢谢官爷……”   “老何跟老钱都给你家方便,我也不能例外,看好了,这是你家五口人的两个月的粮食,本来按照哈密律令,这两个孩子太小,算不得丁口,我老孙就当这大孩子已经十岁了……奶奶的,这个还在吃奶的小家伙也算……”   铜子跟随一个青衣胥吏走进瓮城之后,他依旧是傻傻的,在经历了一路上的风雨之后,他还不习惯被人优待。   街道宽阔,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没有人,地上小小的砂石像是被水洗过一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胥吏从一串钥匙中取出一根钥匙打开一个小院子的大门,指着空荡荡的房子对铜子笑道:“这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运气好,老何算是把这里最好的房子给你们家了,整个南街有水井的房子就这一套。地段也不错,等楼兰城人多了,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胥吏见铜子一家还沉浸在巨大的辛福中不可自拔,摇头笑笑,就离开了这个小院子,让这一家人继续发呆。   过了良久,铜板第一个清醒过来,抚摸着门廊难以置信的问儿子。   “这个新院子是我们家的?”   铜子把孩子从箩筐里抱出来,让他满院子乱跑,自己欢呼一声,就冲进了房子。   “爹爹,这间北房暖和,您和银子住,哈哈哈,这边的南屋,我和金子他娘住,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套间,正好安置金子的摇篮……”   听着儿子大呼小叫,铜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抚摸着水井边上的麻石喃喃自语道:“又有一个安身的地方了。”   黄元寿身为楼兰城的城主,自然不会理睬安排大宋罪囚进城这样的小事情。   他只想知道,自己麾下到底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劳力可以供自己使唤。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离开府衙来到了瓮城,准备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已经进了城。   日落时分关闭城门,这是禁令,不论进城了多少人,城门必须按时关闭,想要进城,等明天日出再说。   翁城里挤满了人,这出乎他的预料,按理说,晌午时分就已经到来的大宋罪囚,现在应该有很多人进城了,现在怎么看起来好像才刚刚开始。   来自大宋的雷巡检早就见过黄元寿,见他过来了,连忙上前施礼道:“府尊,这些罪……”   黄元寿冷冷的打断雷巡检的话道:“在大宋境内是罪囚,既然已经到了我哈密国,自然就是我哈密的子民,尤其是上了户籍之后,他们就没了罪孽,即便有,走了一万多里路之后,也已经被惩罚过了。你现在就出城,日落楼兰城的城关就要关闭了,今日事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雷巡检不甘心的瞅瞅城头,一位粗壮的大汉正背着手站在城头,两个哈密国的武士已经吹响了号角,这是关闭城门的先兆。   原本还想抗辩几句的雷巡检,连忙跳上自己的战马,不甘心的带着自己的部下出城去了。   自从他带着大宋罪囚进入哈密地界之后,哈密的城池从不允许他们这些当兵的在夜晚留宿。   大石城是这样,没想到楼兰城也是如此。 第十六章 黄沙漫漫楼兰城   胥吏老何见府尊大人有些不高兴,刚刚凑过去想要解释一下,就看见府尊正在看一个挑着两大捆柴火走进城门的汉子。   事实上,不仅仅是府尊在看,守候在瓮城里的宋人也在看,且不论男女。   铜子的想法没有那么多,父亲带着孩子,妻子在收拾新家,想要做饭吃的时候,才发现新家里面别的东西都有,唯独没有柴火。   进城之前,就见到了一大片死去的胡杨树林,他拎着斧头匆匆的砍了一担柴火,赶在日落前进了瓮城。   铜子知道有人看着自己,可是,家里的孩子已经饿了,这么多天孩子没吃一顿热乎饭,大人都快受不了了,何况孩子。   因此,不论别人如何吱吱喳喳的向他打听城里的情况,他都一言不发的快速往家里走,谁有工夫和这些蠢货磨牙,家里的老婆孩子还饿着呢。   黄元寿眼看着铜子走进了内城,笑着对老何道:“忙碌了一年多,这座古城,终于有了人间烟火。”   黄元寿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假,从去年菖蒲海开始蓄水,哈密工匠就在紧锣密鼓的为修建楼兰城做准备,为即将到来的大群宋人修建住处,期间经历的困难,这些楼兰的官员们各个深有体会。   这是哈密国建国计划的一部分,只有当楼兰城修建完毕之后,偌大的哈密地区才会被自己的城池包围起来,这样会有效的隔绝盗匪,马贼进入哈密的可能。   也只有将一整套完整的防御体系建立起来之后,哈密国的腹地,才能真正的成为一大片可以利用的广袤国土。   铁心源对楼兰城的修建报以非常大的希望,他明白,一旦孔雀河回到了故道,楼兰古道也就会不可避免的重新兴盛起来。   这座城池是哈密国最重要的西北军事要地,他的建成预示着哈密国对菖蒲海和楼兰古道的控制已经成了现实。   即便穆辛沿着孔雀河顺流而下,也必须要攻下楼兰城,才能继续向哈密国腹地挺进。   早在建城之前,铁心源就要求,这座城池里的居民宋人应该占绝大多数,这可以保证这座距离清香城最远的城池即便在没有多少有效监管的情况下,也能保持绝对的忠诚。   回鹘人野性难驯,哈密国即便是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所有努力,依旧有很大一群回鹘人不认同哈密国。   去年一年,铁三百手下杀人无数,欧阳修耗费了钱粮无数,双管齐下,种族的融合依旧不是很理想。   因此,哈密国上下,对回鹘人的偏见很深。   如果迁徙过来的是回鹘人,哈密官员就认为只需要给他们修建一些住所,用不着有什么城池来保护,即便是因为军事原因必须修城,也不必修造很大,只要修建一座小小的军城就足够了。   现在,铁心源要的是一座西北重镇,将来的丝绸之路要从这里经过,如何敢把野性难驯的回鹘人大量的放在这里?   只有把回鹘人发那个在眼皮子底下时时监管,才是正确的。   楼兰城就在菖蒲海的边上,哈密国也没有另外选地方,直接就在原址上修建楼兰城。   很早以前,楼兰才是西域的咽喉要地,西南通且末、精绝、拘弥、于阗,北通车师,西北通焉耆,东当白龙堆,通敦煌。   可惜,在六百年前,孔雀河改道之后,随着菖蒲海逐渐消失,楼兰国也就是后来的鄯善国,被回鹘人攻破之后,这个国家就彻底的消失在沙漠中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通过楼兰的西丝绸古道。   水才是沙漠戈壁上的生命之源,没有了水,生命就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自从铁心源派水儿带人炸开了早就被泥沙淤积成地上河的塔里木河堤坝之后,接受了大量水源的孔雀河就不得不再次改道,向菖蒲海进发,最终留在了楼兰。   春日里的孔雀河水流量是最大的,山脉上的冰雪融化之后让这条河流重新显露出了狰狞的模样。   仅仅十个月的时间,菖蒲海的水域面积就扩展了整整三百里终于有些烟波浩渺的意思了。   生命的强悍,在这个春天里表现的淋漓尽致,干旱了足足六百多年寸草不生的菖蒲海,仅仅经历了一个有水的春天,菖蒲海周围就变成了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   或许这些植物沉寂的太久,当春意融融的时候,它们就迫不及待的钻出大地,万物复苏。   在那些已经死去很多年的胡杨下,无数的幼苗从土地里钻出来,饥渴的向天空延伸自己的枝条。   接收大宋罪民屯垦楼兰,是哈密今年的头等大事,黄元寿去年十一月就领了这个差事,带着一万多分配过来的回鹘流民,已经在菖蒲海边工作了整整大半年。   而哈密将作营的将作们,更是在去年九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楼兰城选址了。   只可惜楼兰附近没有多少山峦,即便有一些不高的山峦,这些山峦上也没有办法提供足够的岩石给黄元寿修建楼兰城。   古老的楼兰城墙全部都是黄土加上麦秸夯制而成,几百年的风雨侵蚀,已经变得破败不堪,胡狼出没其间,早就不堪使用。   在荒芜的戈壁上修造一座坚固的城池这谈何容易,这里多的是黄土,却没有木料和合适的石块。   将作营的工匠们很幸运的在孔雀河的故道上找到了大量的红胶泥。   于是,这些兴奋的工匠们,就用红胶泥来修造楼兰城城墙的筋骨。   当两圈由红胶泥堆砌的矮墙起来之后,工匠们就率领回鹘人在两道围墙中间填充了大量的胡杨干柴,用猛火油点燃之后焚烧。   三天之后,两道原本松软的红泥墙就变成了坚固的陶器墙,有了这两道筋骨之后,再用黄土夯制土墙,五个月后,一道高达四丈高的坚固城墙就慢慢的出现在古楼兰的遗址上。   铜板父子来到楼兰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正是楼兰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原本鼓噪不休的罪囚们在住进结实的房子之后,面对铁三百严厉的管制,慢慢的也就认命了。   黄元寿也在同一时间下了命令,要那些来到哈密的女罪囚,必须在一个月之后嫁人,一旦超过这个期限,官家就会给她们进行官配。   铁心源在看到黄元寿的文书,问过欧阳修的意见之后,就不再作声了,他很看不习惯的官配行为,在大宋屡见不鲜,在前唐更是如同家常便饭。   国家在经过大战百废待兴的时候,为了增加人口,施行官配还给女子出嫁妆,乃是大大的义举。   欧阳修根本就不把这些进过牢狱的女子当人看,觉得国家能够强行把这些女人赔上嫁妆嫁出去,简直就是对那些女子的恩典。   这事都做成了恩典了,铁心源自然无话可说。   事实上黄元寿仅仅给了这些大宋罪囚们十天的考虑时间,楼兰城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没时间等那些男人或者女人矫情。   因此,像铜子这种有老婆的家伙,就被官府征召了去临时充当女方家主,三天送走了十五个新娘子。   宋人罪囚一批批的过来,七八千座房屋,根本不足以安置将要到来的十余万大宋罪囚。   早先能用的枯死的黄杨木料已经被用尽了,现在想要继续盖房子,荒野里那些被挑剩下的黄杨用不上。   好在,哈密官府就地取材烧制了大量的红泥梁柱,总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把苦日子过的有滋有味,这是宋人的天赋,别人学不来,至少,在回鹘人看来,宋人们已经在这片近乎于地狱一般的地方,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只会笑话宋人的愚蠢。   回鹘人弄不明白,一寸长的小鱼被腌制之后,味道为什么会那么好吃?   他们更弄不明白,楼兰地面上起来的黑色地皮,那东西牛羊都不吃,为什么被宋人淘洗干净之后随便加点野菜,就能弄出美味的地皮菜包子。   最重要的是,还没有进入秋天,这些和清香城里的宋人有很大区别的人就已经开始储存食物了,为此,他们不惜从现在就开始饿肚子节省粮食。   捉到的黄羊不吃,而是把肉用盐巴腌制之后挂在房梁上,挖到的野菜也不吃,而是把它们晒干,装在陶瓮里,他们只要有点时间和空闲,就会驾着独木舟去菖蒲海里打渔。   菖蒲海里的鱼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这片湖泊形成只有大半年的时间。   因此,宋人往往会失望的从菖蒲海里回来,看着那些宋人提着一串巴掌大小的小鱼回来,回鹘人就像是看到了傻子一般。   一天的劳作已经足够辛苦了,他们不明白宋人为什么会这样执着的储备粮食。   回鹘人看宋人像是看到了傻子,宋人看回鹘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没吃过观音土的人是不明白饥饿有多么的可怕。   西域地大物博,湖泊里有鱼,地面上有走兽,山林里有山珍,食物是不匮乏的,多少年以来,回鹘人总能找到一些吃的过冬,更何况,官府每个月都会有粮食分发下来,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些鱼干和油脂。   草木开始枯黄的时候,宋人和回鹘人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官府一视同仁的发放粮食之后,回鹘人们惊讶的发现,宋人的餐桌永远比他们的餐桌丰富的太多了。 第十七章 有钱人   国家富裕的时候就有资格任性,想要革命就革命,想要变法就变法,只要老百姓肚皮吃饱了。   大家就能端着饭碗缩在墙根一边吃饭一边看国王和大佬们使劲的折腾。   只要别冲过来把大家伙的饭碗砸掉,他们折腾的越是厉害,百姓就越发的喜欢看。   娃子们都要去上学?   中午还有两个饼子吃?   这个要支持,如果娃子们不用上学就给两个饼子那就更好了。   十岁的孩子正是长心思的好时候,全送去上学了,谁来学种地?谁来学放羊?谁来学祖传的好手艺?   清香城里的老张一边麻利的将羊肉汤端给客人,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意见。   “我家没娃子,最小的一个都在城主府当侍卫了,为甚要缴纳什么助学税?虽说一个月十个铜子不算多,可是,没这道理啊。”   “你家没有,我家有啊,当兄弟的在你家饭铺吃了两年饭,用你赚的钱来让我儿子读书正合适。”   食客听了老张的抱怨就大笑,他家有三个娃子,一年生一个,过完年,说不定就有第四个。   “都是些坏良心的罪囚在里面当先生,你家孩子能被交出个好来?”   “好人不认识字,认识字的没好人,我宁愿让我娃子跟着坏人做学问,认字,也不愿意让他像我一样当一辈子烂好人,最后被人家卖到哈密来。”   食客心里可能不平衡,不自觉的一番抱怨的话就脱口而出。   老张撇撇嘴道:“行了吧,幸亏契丹人把你裴狗儿全家卖哈密来了,要不然这会你全家还是只有一条裤子。你和你老婆光腚在地里种麦子的事情这就忘了?”   食客苦笑一声,就把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下去,他非常的不喜欢提起往事,就指着广场对面的城主府道:“老张,大王今天的大宴群臣吗?这么多车马。”   老张回头看一眼城主府笑道:“听我家小子说,这是天山北面来的人,好像是一个个国主,正求大王打开天山路,好让他们的商贾来哈密销赃。没一个好人。”   食客笑道:“这是给大王送钱来的,想把我哈密当成一个销赃地,不用金子堵住大王的眼睛可不成。”   说起了大王的钱,凑话的人就多了,另一个食客端着饭碗来到裴狗儿跟前压低嗓门道:“想用钱堵住大王的眼睛,少了可不成。咱家大王从来就没缺少过钱使唤,去年一百多万的回鹘人口粮,全是大王用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就这,官府去年的赋税反倒减少了两成。”   另一个吃着饭的食客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大王有黄金谷和玛瑙滩两处宝地,没了钱才是天大的怪事。黄金谷就不说了,你们知道不,魔鬼地玛瑙滩上的火眼现在不喷烟了,只要是个人就能去那里捡拾玛瑙。等冬歇之后,老子就要去魔鬼地捡玛瑙了,要是不小心找到一块好的,就发财了。”   老张笑道:“魔鬼地是不冒烟了,可是那里已经驻扎军队了,冒烟的时候你还有可能走进去用命换一两块玛瑙,现在,还没过去呢,就会被大军用弩弓射成马蜂窝。”   “你们知道个屁啊,魔鬼地不能去,别的地方还不能去啊,我听说已经有人在魔鬼地十里之外,用马拉耕锄把荒原锄了一遍,找到不好好玛瑙,现在发了……”   谁有钱都比不上大王有钱。   这在哈密国已经形成共识了。   别人有钱只会给自己用,只有大王有钱了,一旦遇到过不去的灾荒,大王就会从王库里拿出钱粮来补贴百姓。   清香城如今变成了铁心源的改革示范点,任何国策想要在全国施行,总会现在清香城示范一遍,示范三两年之后才会向全国推广。   欧阳修是极度不赞成什么改革的,他觉得铁心源是在给哈密国添乱。   摊丁入亩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的必要,哈密国的百姓拥有的田地,本身就是和他自己的名字绑定的,只要有男丁长到十五岁成年了,他就会分到一块十五亩大小的田地,这块田地即便是他的父亲也不能随意售卖,这是口分田。   官绅一体纳税这一条也没有任何的必要,在哈密,大王,太后,皇后的店铺也要交税,这是从立国的时候就形成的规矩,现在也没人反对,只要施行下去就好,没有必要明文规定。   按照规矩施行和明文规定是不同的,前者无声无息有春风化雨的功效,后者一旦规定好了,官绅们的心态就有了很大的变化,认为是受到了冒犯。   在欧阳修看来,把这样的事情明朗化,纯属找事。   有产业的人才能纳税,没产业的就不用纳税,这本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到了哈密国就有了变化。   主要是清香城和哈密国有非常多的人都被别人雇佣了,他们一年获得的工钱,不比种田少,大部分被雇佣的人收入要比远远超过了种田的收入。   契约在哈密非常的流行,雇工是要签约的,买卖是要签约的,上个船客人都要和船工签约……   契约文书是哈密国文书中最多的文书,以至于官府不得不腾出好大一片禁止火烛的房间来专门储存官府和百姓签订的各种合约。   为了让百姓们知道契约的重要性,哈密国官府把这个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百姓们灌输了整整一个冬天。   官府断经济纠纷案子的时候只认合约,没有合约吃亏了就活该,哪怕你有人证也没有用处,一式三份的契约才是官府眼中的证据。   铁心源现在干的事情就是订立契约,这让他非常的头疼,他实在是想不到,西域之地竟然有这么多的王族和遗族,以及大量的豪富。   大宛国什么时候灭亡的,没人清楚地知道,铁心源问大宛国的遗族,结果这群人只能用长长的拖音告诉铁心源是很——很——久以前了,只记得最后一位王族祖宗是把那汗。   他们希望能够迁徙到哈密国居住,一旦哈密王打算吞并大食人占领的大宛国,他们会全力帮助。   相比大宛国的遗族,车师国的遗族就非常的扯淡了,这个比高昌国还要古老的国家,现在竟然说自己对高昌,也就是现在的回鹘龙庭有继承权,希望哈密国能够出兵帮助他们复国,他们以后将会臣服哈密云云……   接见了这两个遗族之后,铁心源就不大想见乌孙国,康居国的遗族了,至于大月氏,小月氏这样的国度他只在历史书上听说过,还是汉朝的历史。   赵婉抱着儿子从后山草原上玩回来的时候发现丈夫懒懒的光着上身躺在树荫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懒懒的样子很不招人喜欢,就把孩子放进丈夫的怀里问道:“怎么了?”   铁心源把铁喜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让他乱折腾,有气无力的把自己今天上午遇见的这些人给妻子说了一遍。   对于丈夫遭遇骗子的事情,赵婉笑的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就对铁心源道:“你为什么没有问相国?他把这些人给您派过来,一定有他的想法吧?”   铁心源拍拍儿子的小屁股朝赵婉笑道:“你爹都不知道被这些人骗过多少了,在京城的时候一旦遇见你父皇召见,赏赐过的那些属国臣子,我就笑的喘不上气,两个黑的如同焦炭一样的野人赤着脚逛妓院被人家撵出来,还大吼大叫的显摆自己使者的头衔。”   赵婉笑道:“有本事拍我父皇的脸去,拍儿子的屁股做什么,万国来朝什么的就是一个说法,我父皇喜欢,大臣们喜欢,百姓们也爱看,花点钱粮就当看猴戏了,每次封赏的时候都不用经过鸿胪寺,你以为谁会当真?   司礼监把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带上金殿,我父皇开个开心,我们躲在帘子后面也看个开心。   看到我父皇命人把盘子里的赏赐丢在地上的样子,我们回到后宫之后每次都能开心好久。   狄青他们平南归来,把那些活捉到的土王,以及一些跟着前来朝贡的土王送到金殿上的时候,我们可没资格看。   那些才是经过鸿胪寺清理过的属国臣子。”   铁心源抱着儿子惊讶的坐起来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欧阳修挑拣过的?”   赵婉点点头道:“绝对是,欧阳先生在大宋的时候就对父皇赏赐那些骗子过厚有意见,怎么可能来了哈密就改了性子。”   铁心源见赵婉这样说,就拍拍手,马上,尉迟灼灼如同幽灵一般的就出现在他身后。   “去问问欧阳先生,为何把这些人送过来。”   “臣妾已经问过了,欧阳先生就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   “有钱!”   铁心源得到了答案,就陷入了沉思,尉迟灼灼朝铁心源和赵婉轻轻地施礼之后就退下了。   有钱是个很彪悍的理由,虽然这些人都没有铁心源有钱,可是一大群人加起来也不少,看样子欧阳修想把这些人的钱都留在清香城,就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 第十八章 男人的劣根性   铁心源从沉思中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赵婉抱着孩子坐在他身边,一双大眼睛里弥漫着寒气。   “国事考虑完了,是不是该告诉我这个当王后的一声,尉迟灼灼什么时候开始自称臣妾的?”   “有吗?”铁心源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也没有想起尉迟灼灼什么时候是这么自称的,一般不是都自称微臣,或者奴婢的吗?   铁心源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没注意,赵婉还是能看出来的,她很确定,自己夫君确实是没注意到。   眼中的寒雾退去了,找来一件薄薄的毯子盖在铁心源的身上,咬着牙道:“我本来是一个淡定的性子,这是有人在把我活生生的向泼妇堆里推啊。”   “我没有……”   “知道你没有才对你这么说,我父皇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我母妃可从来都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以前给你看的是传自我父皇的大度,以后你看到的将是来自我母妃的小肚鸡肠。”   见赵婉有些气急败坏,铁心源探手摸摸赵婉的脸蛋安慰道:“想多了。”   这种事不好多解释,解释的多了就是心虚的表现,把重要的话淡淡的说出来才具有安慰性。   “可总是一件麻烦事。”赵婉觉得很委屈,尉迟灼灼那个死女人在用命来纠缠夫君,这让赵婉的自信心崩溃的很厉害。   “这种事情很难跟尉迟灼灼说明白,如果仅仅是男女间的那点事,快刀斩乱麻就行了,问题是尉迟灼灼身后还有一个于阗王族,这群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们对我们很重要。现在啊,那群人就把我对尉迟灼灼的态度当做对他们于阗王族的态度。弄得我进退两难,只好这样绷着,时间长了或许就能解决,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   赵婉靠在铁心源的怀里抽泣道:“妾身知道最好的解决法子就是娶了她,可是,妾身……”   铁心源笑着擦拭掉赵婉的眼泪道:“我是一个多么混账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是一个见了美女就喜欢的人,你就算是哭死也拦不住我。   现在只有一个老婆,不是母亲阻拦的结果,也不是你当泼妇的结果,是我自己不愿意……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当我第一次在城墙上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就非常的舒坦,哪怕当时你正在偷我家的梨子。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非常的微妙,喜欢的哪怕长得丑,脾气坏都是喜欢的,不喜欢的,长成天仙模样都没用,最多就是想占占便宜。”   赵婉抽抽鼻子,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动作铁心源爱死了,当初两人坐在汴河边上发傻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干的。   正打算让赵婉多温习两下好好地回味,赵婉脸上的神情又有了变化:“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想的?”   铁心源四处瞅瞅,找不到一个背黑锅的,铁二端着好大一锅东西进了他的屋子,闻味道像是羊肉。   喜欢占女人便宜这种事情还推不到他一个马木留克太监骑士身上,只好故作苍茫的叹口气道:“是啊,男人就这德行,得不到的总是多一些好奇……那啥,你好好看着儿子,我去看看欧阳修到底是怎么骗那些土鳖的钱粮……”   不顾赵婉在后面叫唤,仓惶逃走!   出门的时候看到尉迟灼灼靠在自己的屋子门口,笑的如同一只小狐狸一样,铁心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用更快的步伐离开了城主府。   穿过广场,走在街上的时候,才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带着侍卫走过街市,听着自己的死忠百姓谄媚的问好声,这才找回一点自信。   从后门进了相国府,这里埋伏着两个刀斧手,用不着通报,铁心源直接穿过欧阳修家的后花园打算去看看他是怎么办公的。   花园里莺莺燕燕的一大群,还有两个敞开胸围子睡午觉的,铁心源扫视了一眼,很雄伟,看样子欧阳修的爱好和自己很一致。   “哈密国重契约,这是远近闻名的,而哈密钱庄更是远近闻名的好商家,他们把自己的声誉看的比命都重要。   前段时间钱庄宁愿自己亏损也要保证商家利益的传闻都听说了吧?   把你们的钱放在钱庄,随用随取,只要交一点微不足道的保管费用就成了。   放心,有黄金谷和玛瑙滩作保证,钱庄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兑换不出钱来?   你们看看,这是我哈密钱庄新近铸造的钱,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见到的任何银钱,铜钱都精美?   告诉你们,这些钱币可是工匠用锤子一锤锤的敲打锻造出来的,休说铜价,银价,仅仅是工价,就足够让你们乐歪嘴巴。   把你们的钱存进钱庄,然后按照折损兑换这些铜币,银币,不但储存容易,用起来也好用……”   欧阳修清朗的声音从前殿传过来,铁心源觉得自己没必要掺和进去。   哈密弄了一个硕大无朋的钱庄,存储借贷一条龙,哈密的商贾多如牛毛,有多少红铜和银子都不够他们使唤的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钱庄装柜的恨不能现在就把黄金的金子全部挖出来,玛瑙滩的玛瑙全部给捡回来存进钱庄当本金。   所有官员疯了一样的到处搜刮银子和铜钱。   他们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买卖就是钱庄,没有什么之一。   别人的钱财进了钱庄之后,先来一回火耗,然后加上铅锌锡重新铸造成金属锭,最后放在水锤底下锤成铜板或者银板,再收银钱主人一分的保管费,最后两分利借贷出去,不知不觉的,别人的银钱,经过了钱庄这个老虎口之后,官府就获得了一半的利润,而社会财富却没有任何的损耗……   这种最原始的银行刚一出现,欧阳修就被它强大的骗钱效率给惊呆了,然后就一门心思的投入到钱庄的大建设中去了,而且乐此不疲。   听欧阳修笑的爽朗,看样子这个老头又一次得手了,也难怪,钱庄里面还有足足二十个灌了铁的五百斤重的空心银球,十个五百斤重的灌铅空心金球,只要是对钱庄实力有怀疑的人,欧阳修就带着他们去银库看。   这种利用铸造技术打造的高科技骗局,让无数有钱人纷纷入彀。   老家伙正在神思飞驰之中,这时候去打搅人家可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铁心源就打算再走一回后花园……   这一次敞开胸围子假装睡觉的西域歌姬,舞姬们更多了,有胸的露胸,没胸的露背,还有一个撅着硕大的屁股在那里装作刚睡醒的。   好看是好看,铁心源却没有停下脚步,一边欣赏一边走出了相国府的后门。   街道上的风景很好看,清香木已经开出了细碎的小小的蓝色花朵,很有贵气,可是,这东西只要一开花,它就的味道就变了,很难说,主要是招苍蝇,招花大姐一类的昆虫,只有等花落了,结出米粒大小的果子,味道才会重新变得清香。   铁心源笑吟吟的看着街面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这里说的风景不是清香木,也不是高大的柳树,而是几个背着柳条筐的税吏,正走街串巷的给铁心源收钱呢。   税吏嘛,态度总是会恶劣一点,虽然刚才一个税吏连踢带骂的把一个穷鬼身上搜出一把铜钱丢柳条筐里,铁心源依旧没有发怒,这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刚刚打算夸赞这个铁面无情的税吏两句,然后就发现这群家伙一头钻进一个瓜棚底下,拿着人家的西瓜啃的满脸都是汁水。   临走的时候,还从柳条筐里抓了一把铜钱付账,这就让铁心源难以容忍了,他们怎么能拿老子的钱吃喝?   正好,那个被殴打的穷鬼还在一边无助的哭号,一个劲的说税吏没良心,今天就赚了这么一点饭钱,就被他们给抢走了。   铁心源动动指头,立刻就有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了上去,按住那几个不明所以的税吏,拖倒铁心源面前。   为首的税吏自然是认识铁心源的,知道刚才做了什么事情,连忙大声分辨道:“大王,不是小的恶毒喜欢打他,这家伙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走街串巷的不少赚钱,却从来都不交税。小的找了他两个月才抓住他,下手重了一些,却是为了税收啊!”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铁心源瞅瞅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穷鬼,发现这家伙眼神闪烁,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估计税吏说的应该没错。   铁心源见周围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就清清嗓子道:“打人,惩罚人是官府和衙役的事情,谁准许你们当街打人了?知道的明白你们是在缴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哈密官员喜欢欺负人。今天就算了,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小心板子不饶人。另外,刚才吃瓜的时候给人家付钱了没有?白吃白喝可不行!”   税吏愣了一下,脸色也变得苍白,知道刚才从柳条筐里拿钱的事情被大王看见了,连忙道:“这就补上,这就补上!”   呵斥完税吏,铁心源就对那个穷鬼道:“缴税而已嘛,你跑什么?赚到了钱就该交税,这些税最后还不是都用在你们身上了?咱们哈密如今工程多,不论是修路,还是筑城,亦或是修水渠,最后受益的还是你们。这一次就当是长个记性,以后莫要欠税了。”   铁心源说着话从侍卫手里接过几个铜钱放在磕头如捣蒜的穷鬼手里道:“拿去吃饭。”   轻描淡写的处理完了这点事,铁心源就离开了现场,隐隐听见穷鬼感激的哭声,和其余观众由衷的赞叹声,觉得今天白龙鱼服的出来,很值,一个国王的声望,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塑造起来的。 第十九章 都是老实人   皇帝这个东西在大宋非常的值钱,值钱到了六千万人里面才有一个。   在契丹也很值钱,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也只有一个。   到了西域就不太值钱了。   今死一个,明天死一个的很普通,以至于要是隔一段时间听不见一个王死掉的消息,人们就会感到诧异。   塔里木盆地里到底有多少王,即便是铁心源也说不上来,尤其是自从回鹘王跑去野蛮人的地盘之后,原来属于回鹘国的领土上有百十个王一点都不奇怪。   贺元伍的乌鸡国算是有一定规模的国家,不管他是不是有真正的子民,至少,他的国家还处在扩张期。   这一短时间死掉的王,基本上都是他下的手。   王胄给自己的王买来了七八万的奴隶。   没错,就是奴隶,至少王胄就是这么说的,字里行间还非常隐晦的要求把他付出去的钱财当公账来报销一下。   有了两百万子民的铁心源早就不是当初看见两条腿的东西就想拖回家的境遇了。   现在的西域人想要进哈密国当百姓,需要被挑拣才成。   会骑射,会纵马的人才是第一优先被招纳的对象。   精英来自选择。   身为回鹘人,不会骑马作战的男人大有人在。回鹘国已经存在的太久了,多数贫穷回鹘人还是养出来了,很多废物一样的回鹘贵族。   回鹘国没有了,他们自然也就失去了被供养的资格,从昔日的天之骄子变成了渺小的尘埃。   和宋人贵族不同,他们除了吃喝玩乐剥削别人之外,没有任何本事,就连贵族必须要会的读书,对账他们也不懂。   在回鹘国灭亡初期,他们依仗自己的财富,不肯向铁心源低头进入哈密,总以为自己的王会打回来,重新建立一个大大的回鹘国供他们继续作威作福。   有点能力的回鹘贵族们都自立为王了,只有这些没有用处的回鹘贵族才会沦为别人抢劫的对象,最后到了被人当牲口卖来卖去。   王胄送来的就是这样的一批人,一批早就死掉了的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对于铁心源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他自然不会耗费过多的资源去帮助这些人,哪怕他们过得凄惨无比。   如果铁心源什么人都帮助,对早期来投奔哈密国的回鹘人就是一种不公平。   于是,铁心源就告诉王胄,这批人从哪里来,就送到那里去,如果王胄能用这批人建立一个国家,铁心源表示会高度赞赏王胄的个人能力。   生死两难的奴隶在天山路上辗转哀嚎,生无可恋。   铁心源尽量的不去看天山路,这样他的心里能够好受一点。   帝王的心一旦硬起来,毫无人性可言。   欧阳修对铁心源的做法表示赞成,谈论公事的时候他老人家一本正经的赞扬了王。   出了城主府之后看铁心源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狗屎,公事上可以赞成,但是,论到似德,就是毫无人性的举动了。   “欧阳先生是如何把公事私事区分开的?”   欧阳修幽幽的道:“你是王,因此吗,罪名必须由你来承担,我是臣子,出现这样的事情自然可以置身事外。我可以把自己家里所有的粮食都捐助出去,这样就能做到道德上的圆满。如果我能够再无耻一点的话,还能著书立说来鄙视你,咒骂你,让世人知晓帝王是如何的无情。”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怪不得史书上的帝王没几个好的,我到现在都怀疑,史书上记载的关于帝王倒行逆施的事件有几件是真实的?   酒池肉林?   烽火戏诸侯?   羊车宠幸?   夜夜笙歌?   哪一桩不让人怀疑?   你我都是人,整天吃肉喝酒,就算是帝王想这么干,可是他的肠胃能不能受得了?   一两天还成,时间长了,看见肉恐怕都会呕吐吧?   烽火戏诸侯这样的事情,需要一个多么愚蠢的人才能干的出来?   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那些诸侯不愿意再接受周天子的命令,自己编造出来的一个故事。   堂堂的君王,威风赫赫的诸侯,把覆国这样的事情扣在一个女人的身上,羞是不羞?   美女人人都喜欢,可是啊,说皇帝要求宫里的女子全部穿着开裆裤供他随时泄欲,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我都是男人,能力就放在那里,夜夜笙歌的能坚持多久?   抹黑一个人,麻烦你们这些当臣子的用点心思,就像农夫说皇帝一天要吃十顿饭,用金扁担挑东西,用金锄头挖地,皇帝也不嫌重啊?”   欧阳修面无表情的道:“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事情也证据凿凿,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台子至今还矗立在京兆府边上呢。大王当引以为戒。”   胡乱搪塞铁心源两句欧阳修转身就走。   铁心源连忙叫住欧阳修道:“那群人我没打算让他们饿死在天山路上,已经有人去接收了。”   欧阳修皱着眉头盯着铁心源一字一句的道:“大宋罪囚正在源源不断的来到哈密,我们仅仅是接收他们就已经非常吃力了。   如果因为你的仁心,接收那群人进来,十万人的衣食住行需要的物资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你的王宫里面有钱,可是你让我上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物资?那些人即便是来到了哈密也是冻死,饿死的下场。   你去年能让全国的百姓陪你一起饿肚子,这样的事情一次都嫌多,你再来一次试试!”   铁心源笑道:“我们不要那些废物,是萨迦活佛接收了那些人。”   欧阳修的脸色更加的阴沉,快走两步来到铁心源的面前强忍着怒火道:“你打算给哈密国埋下祸乱的种子吗?”   铁心源摇头道:“不许进天山城!”   欧阳修挥挥袖子长叹一口气道:“进不进天山城,一样是大雷音寺的力量,你今日好心救活了十万人,他日,你一定要因为这件事杀掉一百万人!”   铁心源看着天空道:“这个准备我已经做好了,给大雷音寺这十万人,他就能少祸害我十万哈密人。这是下驷换上驷的法子,为了抢时间无奈而为之,先生以为如何?”   “不怎么样,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我要的和尚,尼姑,道士来了多少?”   “不足一千。”   “可以了,先开几家寺庙,姑子庙和道观再说,顺便给宋人汉人下令,只许拜自家的神佛,顺便也鼓励那些回鹘人多去我们的寺庙和道观拜拜。”   欧阳修不屑的摆摆手道:“王后当初矗立起来的家庙已经成了哈密宋人和汉人的祖庙,他们除了那个庙,别的庙连门都不进。”   “那只是一个石头堆!”   “现在应该不是了,一群宋人长老和汉人长老带着人赶着牲口,装载了无数木料砖瓦,进了八百里瀚海,准备在冬天降临之前,把哈密的祖庙修好。   我已经写好了文书,准备把每年祭祀祖庙的事情着为永例。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我们兵马不强壮,如果再不祭祀,这样的国家长久不了。   和尚道士们的事情我会安排下去,守护祖庙的大祭司将从龙虎山请。   他们是我宋人的道官,和哈密境内的宋官一样,三年一轮换。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他们长久的待在哈密是吧?”   铁心源坚决的摇摇头道:“不喜欢,但凡是哈密有几个聪明人,我连宋官都不想要。”   不知为什么,欧阳修就是很喜欢听铁心源说这种大实话,每次都不生气,反而有些欣慰的意思在里面。   “哼哼,老夫明白你的心思,官家也知道你的心思,朝中士大夫们也知道你的心思,就连这里的官员们也知道你的心思。   相互苟且,相互利用而已。   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该得的利益不放手,该给的利益不苛刻,这样对谁都好,朝中的士大夫们也放心一些。   你以为这一次士大夫们为什么在王世子的封赏问题上没有多说一句话吗?   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出哈密国与大宋紧密联系在一起之后产生的巨大影响力。   契丹如今依旧在和高丽酣战不休,退出延川口的没藏讹庞却开始加强沙洲一带的防线了,这让横山一线的种鄂等人松了一口气,开始用银星和市来抽西夏人的血。   已经有人计算过了,不出二十年,西夏的命脉就会掌握在大宋手里。   到时候一旦南北夹击,青唐就是西夏的例子。”   铁心源苦笑道:“要是将来大宋灭掉西夏之后,万一打的兴起,连哈密一起干掉怎么办?”   欧阳修哈哈大笑道:“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大宋谈条件,灭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是把官家所有的闺女都娶了,该灭你还是要灭!”   “都是老实人啊!”   铁心源看着欧阳修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帮一下这个老倌一把为好。   首先回大宋的王大用,刚刚进了京兆府就被人家打入槛车送往京师去了,什么罪名都不知道。   铁心源觉得这老倌回到大宋的下场不可能好到那里去,还想着做学问修史书,做梦去吧。 第二十章 马太效应   忠诚是帝王心中衡量一个人最重要的砝码。   才高八斗都没有忠诚来的重要。   因此啊,一个国家中掌握最重要权力的人一般都不会太聪明。   聪明人的心思太多,太难以掌控,一个帝王在用人的时候一般都不会把聪明人放在与他性命攸关的地方上。   这就是为什么东方朔那样一个聪明人结果当了一辈子的弄臣。   杨修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被曹操砍头的原因所在。   准确的说,帝王的智商就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智商,这是一定的。   很多时候百姓都能发现管理自己的官员好像特别的愚蠢,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就是皇帝要的效果。   一个比皇帝聪明并且不知道藏拙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在大宋,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最后只能把自己当猪养,聪明而且总是胡来的寇莱公之所以被比他愚蠢好多的王钦若排挤掉,主要就是真宗皇帝受不了寇准总比自己聪明。   被人硬架到澶州城墙上看野蛮的契丹大军,这绝对不会是一场令人愉快的经历。   王大用当初就不该听王渐的话多在哈密停留三个月,按照圣旨要求的时间办完事就该回东京。   栈恋不归说明王大用更喜欢哈密,而不是大宋,再加上一个夏悚扇阴风点鬼火,王大用被人用槛车运回东京就水到渠成了。   赵婉警告过铁心源,说他父亲的心胸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宽广,铁心源知道之后也没有去提醒王大用,在王大用走的那一天,铁心源不止一次的拉着王大用的手希望他能留下来。   可惜,王大用豪爽的接纳了铁心源送给他的钱财,带着两袖金风洒泪而别。   铁心源最近的夫妻生活过的非常舒坦,都说生儿子打扮母亲,这句话用在赵婉的身上再准确不过了。   自从儿子落地,短短的三个月时间,赵婉就重新恢复了昔日的风采,甚至更胜往昔。   吹弹得破的娇嫩脸颊,乌黑的头发,丰腴了三分的身体无处不在散发着惊人的诱惑力。   赵婉抱着补偿丈夫的心思婉转承欢,让铁心源觉得夜夜笙歌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是一个大美人,要是搂在怀里时间长了,胳膊依旧会发困,铁心源现在就是这样。   赵婉发现了丈夫的窘境,起身将头发挽了一个发髻,然后重新靠在丈夫怀里,头发能帮他分担一点重量。   铁心源瞅瞅睡在摇篮里的儿子小声对赵婉道:“我怎么总觉得那个小子在偷看?”   赵婉白了铁心源一眼,三个月的孩子连灵智都没有开,看见了又能如何?   铁心源可不这样认为,自己十个月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天知道这个小子是不是在装傻。   赤裸着身体来到儿子的身边,仔细的观察之后,终于确定这小子现在还很傻,这才跳上大床,准备进行下一段。   被铁心源莫名其妙的行为打断了刚才的暧昧气氛,赵婉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对铁心源道:“王大用被你坑惨了,我听王渐说下场难料啊。”   铁心源烦躁的道:“现在这个样子就不要谈别的男人成不成?”   赵婉扒开铁心源胡乱动弹的手继续道:“你要是打算用这个人我有办法把他弄回哈密给你当枢密使。”   “后宫不得干政!”   “胡说八道,我大宋后宫干政的还少了?刘娥当了我父皇几十年的太上皇也没有把大宋弄垮。多大点一个国家,还没有我娘家一个州大,跑到我跟前说后宫,也不嫌臊得慌。”   赵婉没了互动的兴致,铁心源的兴致也就慢慢的没了,抱着枕头准备去床角,免得被这个妖精弄得不上不下的。   刚刚安稳,赵婉也抱着枕头来到了床角,凑在铁心源身边道:“不喜欢女人干政,我们就说点别的,今天还早,多说会话,要不,说说内宫?”   铁心源叹口气道:“还是说王大用吧,他的事情你不用出手,你要是出手了,王大用就来不了哈密了,我已经有了安排,不出意外他只有回哈密这一条路好走了。”   赵婉立刻坐起来瞅着丈夫笑道:“就知道是你安排的,现在,王大用也应该知道是你陷害他,哈哈哈,我等着看王大用和你吵架。”   铁心源笑道:“吵不起来的,王大用一旦来了哈密,我们就成了君臣,他会抱着一副复杂的心思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赵婉跟着叹了一口道:“君臣有别,这四个字让我苦了这么些年,说是父女,也是君臣,说是夫妻,现在也是君臣,一说到君臣,人活得就没意思了。”   铁心源不耐烦的道:“喜欢干政就去干政,不要说这些酸话。”   赵婉大怒,一巴掌拍在铁心源的光屁股上道:“你就是一个昏君,这才是试探,要是我真的想要干政,难道说你真的会答应不成?”   铁心源也跟着坐起来怒道:“老子怎么就是昏君了?”   “乾卦上最可怕的一卦就是群龙无首,这是天道崩坏之兆,令出多门和群龙无首是一样的可怕,我哼唧几声,你就大开方便之门,以后要是再来一个女人,跟你腻歪几下,你是不是也会答应她干政?”   铁心源挠着头发考虑了一下道:“咱们家现在就四口人,母亲和你我是不防备的……”   “人的感觉都是后天慢慢培养起来的,万一你要是再培养一个我们这样的女人……”   铁心源抽着鼻子咬着牙道:“可能会答应,如果对她的感觉真的到了你和母亲的地步,可能会答应。在我看来,你们比国家重要多了……”   赵婉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我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一个夫君,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眷顾我,还是惩罚我。身为女人,谁都愿意嫁给一个有情义的夫君,可是啊,这有情义的人什么职位都能干,就是不能干皇帝这个职位,您以后一定要改!”   铁心源重重的点点头道:“一定会改的!”   说着话就抱起赵婉丢到大床的另一边,自己拉起一张薄毯子倒头就睡。   等铁心源睡起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老高了,这几日的放纵多少有些吃不消,尤其是经历了昨夜的压榨之后,腰椎下面好像空空的。   赵婉早就不见了踪影,儿子也不见了,摇篮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只造型丑陋的棉布狗熊躺在里面。   侍女伺候着穿好了衣衫,水珠儿也不在,新来的侍女梳头发的本事很明显的没有练到家,挽发髻的时候把头皮拔的生疼。   来到书房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欧阳修没等见铁心源,丢下一份文书就回相国府了。   打开文书之后铁心源才知道,这个老家伙骗人又得手了,哈密钱庄又有十四万贯的钱财入账。   虽然是人家存在钱庄里的,约定好了随用随取的,铁心源还是直接把这些钱当成自己的钱了。   西方马太福音说——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   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这句话太有道理了。   如今的哈密在西域就如同一架抽水机,正架在别人家的水塘里疯狂的抽水。   和原始时期没有多少区别的西域世界,自从有了哈密这个物产丰福的地方之后,哈密聚敛财富的势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一个非长美好的日子,不论哈密出产什么,都会被有着无穷购物欲望的西域人全部买走。   十六个瓷窑的烟火终日不绝,魔鬼地附近烧制陶器的黑烟十里之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哈密国做过统计,瓷器,陶器,铁器的交易规模早就超过了茶叶和盐巴。   虽然还比不上玛瑙和丝绸,从总量上来看,超过它们是迟早的事情。   很多时候哈密国的交易是用以货易货的方式来完成的,如今的哈密,缺少的是货物而不是什么金钱。   因为生产力底下的缘故,牧人需要放牧很多牛羊才能保证有足够多的牛羊可以度过严冬。   同样是因为生产力底下的缘故,农人需要更多的土地来种植更多的庄稼。   柳条筐需要一个技术熟练地人来编织,一天只能编织两个,牛皮绳需要人们先把牛皮裁成条,然后再编织,一天的时间编织不了多少。   哈密河里的平底船,以船帆和船桨为动力,再加上水流的力量航行,一天最多不过走百里左右……   哈密有一个将作营,让所有的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虽然这里的机械仅仅是最原始的,他也超越了西域人的认知,远远地走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穆辛这时候宁愿满世界的去平叛也不愿意在准备不足的时候向哈密发起进攻。   原因就是哈密的发展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当他以为哈密仅仅有一座城池的时候,过了一个残酷的冬天之后,哈密城和天山城就已经矗立起来了。   当他认为哈密只有十几万人的时候,仅仅用了一年多,哈密就变成了一个有两百万百姓的中等国家。   很多时候,不是穆辛不愿意快速的向哈密发起进攻,而是,每当他认为自己准备的力量足够摧毁哈密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国度又有了新的变化。 第二十一章 智者和愚人   变化总是有。   刚开始的时候丝毫不起眼。   时间长了之后,效果就会一点点显现,累积起来之后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来到哈密的官员们有时候不相信这是自己治理的结果,但是看到一幕幕切实的成绩,他们就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能吏,只是在大宋没被用对地方而已。   大宋的罪囚在他们的治理下温顺的如同一只只绵羊,这更加深了他们的错觉,让他们相信这些人之所以会犯错,都是大宋那些无能之辈们放任百姓自流的缘故。   于是,那些贬官们已经慢慢的有了一种看不起大宋官员的心思,即便他们也是从大宋来的。   在他们看来,只要处理好官府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不论让他们干什么都没有人提出质疑。   比如在菖蒲海边上种芦苇这种事。   芦苇这东西不需要种,只要是有水的地方,过两年就会自己长的密密麻麻,成为芦苇丛。   尤其是菖蒲海这个地方,当年就是以芦苇多成名,干涸了很多年之后,这里的芦苇就全部都消失了。   水,植物,动物,人才能组成一个良性的循环圈子,因此,来到楼兰城的人,刚开始的任务并非是开垦荒地,而是在菖蒲海边上大量的种植芦苇。   影响芦苇生长种植的主要生态因子是水分。但它对水分的适应幅度很宽,从土壤湿润到长年积水,从水深一两寸至三尺以上,都可以形成芦苇群落。   遇到水深合适而且流速缓慢的河、湖,芦苇都可形成高大的禾草群落。   西域的芦苇非常的著名,最高的芦苇能长到六米多高,最早的时候,楼兰人就是用芦苇来修建城墙,建造船只,搭建茅屋,编织器具,在这里捕鱼生活。   种芦苇比种粮食容易,只要把芦苇的根埋进淤泥里,来年就能出现好大一片。   只需要三年,菖蒲海就会重新成为鱼米之乡。   派去楼兰的大宋官吏也有信心完成这一目标。   黄元寿在知道了王大用的下场之后,已经不打算回到大宋去了,仅仅在老家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其余的家人将在三个月之后平安的来到哈密,住进清香城。   因此,他准备一心一意的建设楼兰,人生在世,总要舒展一下胸襟才对,这是他离开哈密城的时候对老友顾城说的醉话。   有一个成熟的官僚体系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铁心源,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哈密国的将来。   不惜血本的建设哈密,就是铁心源目前能做的所有事情,也是他在战争来临之前能有的最大仪仗。   砂岩城已经有了雏形,欧阳修用十万无用的回鹘人从撒迦活佛的手里换取了砂岩城的全部指挥权。   那条汹涌的地下河,被将作营用火药炸断了河道,蓄积之后从地面喷涌而出,一条从未在历史上出现的大河从砂岩城流淌出来,汇进了干旱的戈壁滩。   铁心源很希望这条河最终能够汇入菖蒲海,短时间看起来还有很大的难度,无数年来从未有水源地从这片干旱的土地上经过,河水经过戈壁的时候,没有多久就被干涸的土地吸收的干干净净。   只有先把地下水不充足了,河水才会自由的在大地上奔流,最终形成一片新生的绿洲。   这种无中生有的大改变,让铁心源的威望在哈密人的心中逐渐根深扎根。   清香城已经有了天国的称谓,哈密城也逐渐有了黄金之城的称谓,终年被白雪覆盖的天山城则有了天堑的称号。   砂岩城自从出水之后,奇迹之城的尊号被哈密人毫无异议的加在砂岩城的头上。   至于大雪山城,依旧和昔日一样显现着自己无穷的肃杀之气。   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大雪山王宫,有金碧辉煌的雷音寺,更有一座让所有人胆寒的庞大监狱。   一旦链接这五座城池的驰道被修建成功,哈密国真正的基础就算是完成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铁心源和欧阳修这些高层才会明白,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说到底都是虚幻的。   一天不解决民族融合的问题,哈密总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宋人很富裕,汉人这两年也有了很多的积蓄,唯有回鹘人在今年的庄稼收获之前,仅仅比一无所有好一点。   无产者才是最可怕的敌人,一旦哈密国的人都成了有产阶级,他们将会为这个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和繁盛的商贸比起来,军队依旧是弱项,想要用一两年的时间打造一支高技术的强大军队,宛如做梦。   哈密最好的人才都在军队,这丝毫不夸张,任何崭露头角的少年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征召入军队。   战争总是会到来的,敌人不仅仅来自大食,来自穆辛,更来自强大的契丹和贪婪的西夏。   在哈密还仅仅是一个强盗窝的时候,契丹人和西夏人不论是越过茫茫沙漠,还是走过八百里瀚海进攻哈密都非常的不值。   一旦哈密的富庶之名传播到了这两个庞然大物耳中,他们不会给出任何理由,大军将会踏上哈密的土地。   铁心源疲惫的回到城主府,赵婉和水珠儿帮他卸下铠甲,赵婉见丈夫倒在软榻上,眉目间的忧愁似乎浓烈的化不开,就安慰道:“妾身从未听闻过谁家的强军是在一日一夜中形成的。如今,军中有阿大,阿二将军,有孟元直,有巧哥,有铁三,铁四,铁五,铁六,有拉赫曼,有铁三百,他们都是您最信任的人,您应该给他们一些时间。”   铁心源喝了一口茶水点头道:“没有多少时间了,老许从遥远的临潢府传来消息,契丹人和高丽的战争就要结束了,黑海一战,耶律洪基打断了高丽人的脊梁,高丽王投降了,献上重礼,并且让高丽的皇太子王煦在在兴王寺出家为僧,法号义天,封大觉国师。   又把二王子送往契丹做人质,才让耶律洪基没了前进的决心,不日就要班师临潢府。   耶律洪基算是彻底的坐稳了自己的皇位,而耶律重元获封楚王,耶律重元把以前夺取耶律重元燕赵国王的财富全部还给了他,只是没了皇太叔这个奇怪的称号。   耶律洪基打服了高丽人之后,契丹东方已经极为稳固,他今年的春捺钵只可能选在契丹西京。   到了这个时候,老许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来替我们哈密隐瞒了。”   赵婉给丈夫添满了茶水又问道:“西夏呢?”   铁心源欣慰的拍拍赵婉的小手道:“西夏的局面稍微好一些,富弼的大军依旧驻扎在河湟,继续消化吸收青唐的土地。我们又支援了他一些千斤臂和火药,他现在正努力建城呢,看样子他想在河湟重新修建一座长城,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河湟俯视西夏河西之地。这种情形下,没藏讹庞没有胆量离开西夏,来我们哈密找便宜。”   “穆辛呢?现在最麻烦的应该就是穆辛!”   铁心源的眼睛眯缝了起来,对赵婉道:“我非常希望穆辛现在就打过来,这场仗,宜早不宜迟。如果可能的话,我很希望和穆辛在天山北路较量一下,军部已经测算过了,主动出击要好于被动等待。如果穆辛继续保持观望,一旦契丹人越过沙漠杀过来,我们将会腹背受敌,那样就危险了。”   赵婉笑道:“夫君既然已经思量清楚了,现在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忧愁是一天,快活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快活一些呢,等麻烦来了再去烦恼不迟。您今天算是捞着了,妾身陪您去沐浴,去温泉,不在家里,堂堂的大宋长公主伺候您呢,这样说您会不会有一些期待呢?”   铁心源抬头狐疑的瞅着赵婉道:“你一阵子皇后,一阵子妒妇的,让我非常的不习惯。”   赵婉坐在铁心源的腿上,抱着他的脑袋笑道:“您不用把我送去东京,艰难的日子就要开始了,妾身这个王后要是跑了,您还怎么指望百姓替您拼命?”   铁心源嗅一口赵婉胸间的奶香味,低声道:“我就知道王渐那个混球保守不了秘密。要你去东京是有用意的,希望依靠你的能力来影响我的泰山老大人不要轻易的从河湟撤兵。”   赵婉叹口气道:“如果您把胜负维系在妾身的身上,还不如早做打算。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父皇只会按照当时的时事,来判定继续屯兵河湟是否对大宋有利,还是有弊,最后通过这些判断来决定屯兵与否。父皇虽然疼爱我,却不会在军国大事上为我退让半分。”   铁心源点点头,赵婉说的丝毫没有错。   这个时候,铁心源忽然想起外公曾经对自己说的一些关于聪明人的话。   一个聪明人,正因为聪明,因此,他能巧妙地避过很多危难,最后成就一番功业。   可是,这个聪明人绝对没有办法和那些遇难而上,最终击败所有畏难的愚人所创造的功业相比较。   有时候傻子和聪明人很难界定,两者经常互换,且无长势! 第二十二章 放飞的心   战争就像是一群在天空盘旋的乌鸦,他们总是大声的嚎叫着,却迟迟不愿意落下来。   哈密人知道战争迟早会到来,却不愿意理会。   战前畸形的贸易繁荣,让每一个人都有钱赚,这让所有的人几乎忘记了战争。   自我麻醉是一个很好地安定社会的办法。   回鹘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这个时候,他们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平安。   至于宋人,他们就没有经历过战争……   汉人是最有忧虑感的一群人,他们对保卫自己现有财产的决心也是最坚决的。   因此,加入哈密军队人数最多的人竟然是汉人,当然,天生就是战士的西域人不算在内。   五百骑兵呼啸着从山坡上冲下来,铁心源很担心他们会栽倒,可是,这一群军卒一个个都顺利的跑下了山坡,挥舞着武器向不远处的草人阵营杀了过去。   先是弩箭,而后是火药弹,最后是长刀,草人阵营被骑兵肆虐之后,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草人了。   铁心源有点满意,正要出身夸赞两声,却看见孟元直咆哮着冲了上去,手里的鞭子没头没脑的落在那些脸上还带着笑容的骑兵手里。   “阵型,军阵!老子要的阵型呢?这是雁翎阵吗?雁头像龟头,还他娘的是缩进去的龟头,要你们不要直接冲进敌阵,你们谁听了?   雁翎阵要的盘旋哪里去了?从雁头到雁翅膀是要依次接敌的,不是要你们一头撞进去。   粉碎敌阵是重骑干的事情,不是你们,你们只是轻骑,一旦陷入敌阵被人家拖慢了速度,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陈平,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脊杖二十,现在执行,然后练不出老子要的雁翎阵,今天就不用吃饭了……”   校尉陈平被军法官拖出来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顿板子之后,然就丢在地上,自顾自的回去了。   被揍了的校尉挣扎着站起来,眼珠子血一样红,然后就爬上战马,疵牙咧嘴的挥舞着鞭子抽自己麾下的队正。   直到全队五百人都挨了揍之后,才重新整肃队伍,爬上山坡,准备下一轮的训练。   “老孟,你什么时候学会军阵的?”铁心源见孟元直气咻咻的回来了,就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跟冷平王胄他们学来的,为了学这些东西,我在雇佣兵军营里混了快一年。”   “哦?冷平他们怎么说?”   孟元直瞅着继续训练的骑兵叹口气道:“冷平的意思是,只要把这些人全部投入到战场,一年时间,一定能训练出来的,就是人数少点。”   “少多少?”   “十之二三。”   “那还是算了,都会子弟兵,耗损不起,不如让西域人和回鹘人……”   孟元直打断铁心源的美梦道:“子弟兵才是我们的根本,要是让西域人和回鹘人比子弟兵还要强大的话,强干弱枝的,麻烦就来了。到时候战场上要是出了麻烦,回鹘人和西域人都跑掉了,子弟兵又顶不上去,哈哈,哈密国就完蛋了。”   铁心源叹口气道:“看来军力种东西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来不得半点的虚假。”   孟元直点点头道:“别的东西你都有办法绕过困难走到大路上,唯独军力不成,不成强军,就支撑不起一个国家,如果自己骗自己,一场仗打下来就原形毕露。不狠不成。”   铁心源瞅着再一次呐喊着从山坡上冲下来的骑兵若有所思的道:“汉人的比例很高?”   孟元直用手指指这五百人的队伍道:“汉人三百七十三,宋人八十五,四十二个清香谷西域人,一个宋人校尉。”   “没有回鹘人?”   “现在还不敢把回鹘人往子弟兵里面放,主要是这群家伙不接受回鹘人。”   “可是他们能接受西域人!”   “不一样,清香谷西域人拿的是黄色户籍本本,又是最早追随我们的一群人,不论是宋人,还是汉人都没有把他们当外人。”   骑兵们这一次冲下山坡,可能是因为战马疲劳的缘故有两匹战马摔倒了,其余的骑兵绕过这两人,队伍依旧保持的还算是完整。   依旧是弩箭,火药弹,而后是战刀,这些武器大部分都落空了,地上破烂的草人没有竖起来,看不出效果。   这一次和上一次果然不同,在校尉的大喊大叫下,五百骑兵流水般的从草人营地边上掠过,再次发射了一批弩箭,丢了一遍火药弹之后,才重新进了草人营地。   孟元直笑着对铁心源道:“不打不开窍啊,你看看,这一次就做的很不错。这天下,没有一支军队能在两轮弩箭,两轮火药弹的覆盖之后还有战斗力的,阿大先生把我哈密骑兵的作战条例定成这样还是很有道理的。”   铁心源点点头,等孟元直给军卒下了休息的军令之后才对他道:“阿大,阿二拉赫曼他们准备兵出黑石山,试探一下于阗故地,你觉得如何?”   孟元直吃了一惊道:“你忍不住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有点忍不住了,穆辛已经拉开了弓,长箭已经瞄准了我们,迟迟不发,让我非常的难受。老许传来的消息也不好,契丹皇帝就要从高丽撤兵回到临潢府,老许再也遮掩不住哈密兴起的消息,也封锁不了契丹商人宣扬哈密富庶的口风,因此,我很担心我们是他下一个抢劫的目标。”   “阿大他们兵出黑石山,山外就是于阗国,打喀喇汗国一个措手不及应该不难。   问题是他们全军离开了青唐城,谁来守护那片土地?   邈川城的守将杨怀玉虽然和你交情莫逆,在这种事关国家的大事上,很难说他能不侵吞青唐城。   尤其在我们已经开始整修青唐城的时候。”   “李巧来统御青唐城应该没有问题。”   “李巧没问题,卓玛必须回清香城。”   听孟元直这样说,铁心源笑道:“这么说,你也同意让阿大他们试探一下?”   孟元直咬着牙道:“阿大的麾下大部分都是西域人和回鹘人,试一下也无妨,即便是失败了,损失不大。同时冷平,王胄应该鼓动贺元伍向鄯善一带进发,不管有没有用处,多少能吸引一点穆辛的注意力。”   “也好,那么,谁去防守孔雀河一线?现在的瀚海因为有了孔雀河的存在,大军进发,已经没有多少困难了。”   孟元直站起身,指着正在歇息的哈密子弟兵道:“我带一万人去楼兰。”   铁心源站起身拍拍孟元直的手道:“拜托了。”   孟元直笑道:“和我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而是把你驱使了这么些年,我有些内疚。”   孟元直笑道:“只要你儿子真的能坐到东京汴梁城那张最高贵的椅子上,我干什么都是值当的。”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令尊已经故去很多年了,你还要为他争封号?”   孟元直瞅着南边道:“我答应过我爹的,我爹临死前都在遗憾自己没有一官半职不好去见祖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邀请我孟家所有人,让那些弃武修文的家伙们看看,练武也能光宗耀祖!”   铁心源摇着头走了,他非常不理解孟元直的想法,为了争一口气连命都不要了。   铁三要去天山城了,铁心源必须要送一下。   送铁三很简单,一大锅炖好的羊肉,几坛子酒就行。   看着简单的场面,铁心源就更加的内疚了,这兄弟六个,自从跟着自己,干的活最多,却几乎没有任何的享受,平生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吃肉,喝酒。   这一次铁三,铁四,铁五,一起去天山城,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好活计。   阴冷的天山城,会让他们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崩溃的更快。   铁心源陪着喝了好多的酒,一大锅羊肉也被吃的干干净净。   同样来送铁三的铁一,看出铁心源情绪上的波动,就在沙盘上写道:“自由!”   铁二接过沙盘,继续在上面写道:“荣耀!”   铁三他们不会写字,只是用拳头猛烈的砸在胸口咚咚作响……   铁心源仰着头笑道:“只要你们不后悔就好。”   铁一笑着在沙盘上写道:“我可以愉快的老死!”   铁心源握着铁一的双手道:“我保证,你们即便是进入了坟墓,脸上也会带着笑容。”   一场酒喝下来,铁心源越喝越是清醒,直到铁家六兄弟全部都醉倒之后,铁心源把剩下的半坛子酒喝完,唤来侍卫安顿好六兄弟,他自己来到了狼穴最深处的地牢里。   孤独会把一个人折磨疯。   一片云双手抱着栏杆,痴痴地瞅着地牢里的某一地方那个,很久都没有转动一下眼珠子。   铁心源走到一片云的身边,一片云才漠然的瞅了他一眼,然后就垂着头玩弄自己的脚趾头。   “老家伙,别装了,你可以走了!”酒劲上头,铁心源一屁股坐在地牢的地上。   “你要放我走?”一片云难以置信。   “走吧,你想去哪里都成,如果想去东京找胡鲁努尔,我会让宋人的商队送你去。”   “送我去西海固!”   一片云终于发现铁心源似乎是认真的,连忙说出自己的要求。   “西海固?那里的坎儿井已经毁掉了,西海固里没有水,你活不下来。”   一片云摇摇白花花的脑袋道:“那个大坑里,有一眼泉水,水流不大,养活我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铁心源皱眉道:“为什么一定是那里?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独居,哈密国有的是那样的地方。”   一片云笑道:“看在你拿走我那么多东西的份上,给我两匹马,一匹骆驼,五十只羊,几袋粮食,我自己去西海固,我发誓,一生都不离开西海固。”   铁心源让狱卒打开装山魈的笼子,又打开一片云的牢房,对尉迟文道:“给他所需的东西,今晚送他离开清香城,他愿意去哪里就去那里。” 第二十三章 说实话的人   赵婉看着铁心源把城主府里的鸽子全部放掉了,每一只鸽子的脚上都拴着一根竹管。   鸽子在城主府上空盘旋几圈之后,就一哄而散。   铁心源等鸽子已经飞的不见踪影了,才回过头对赵婉道:“巧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等青唐一地确实安全无恙了,你和王渐就回东京去,记着照顾好母亲。”   “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鏖战?”赵婉有些不愿意。   铁心源点点头道:“没错,你们在我身边我的胆子是最小的,当你们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即便是老天爷,我也敢向他叫阵!”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自然是哈密成为一片焦土,大食人死伤惨重,最终止步在这里。”   “我是说你!”   “我?我有枣红马当坐骑,没人能追的上我。”   “你让我带上巧哥,水儿,火儿,玲儿他们的孩子去东京,是不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这一辈人就要完成,我从来都没打算把子孙都赔进去。哈密要是完蛋了,那就让他完蛋,只要我们努力过了,问心无愧就好,我们以后还要过安稳日子呢。”   “你连破釜沉舟的决心都没有,如何保证百姓能和你生死与共?”   赵婉有些生气,胸脯起伏不定,小脸涨的通红。   “破釜沉舟?那是项羽那个蠢货才干的事情,因此他才是最大的失败者。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人当做哈密国的祭品?这不是一个思维健全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我今年才十九岁,哈密国完蛋了,你为我就不能在建立一个楼兰国?   只要我愿意,在西域这个地方,我想建立多少个国家就建立多少国家。   建国这种事情,对我没有多少难度。”   赵婉震惊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从未觉得像今日这样陌生,忍不住发急道:“既然你不在乎哈密,为什么还要呕心沥血的建立这个国家?”   铁心源笑着将赵婉揽进怀里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呕心沥血了?哈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试验品,我只是想试验一下能不能依靠他成就我征北大将军这个梦想。”   赵婉的身体抖动的如同一片树叶,颤声问道:“你对我父皇心怀不满?”   铁心源认真的看着妻子的眼睛道:“想多了吧,我想当征北大将军和你父皇有什么关系?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你知道我这个人有多懒,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做件事,求我,我都不做。”   赵婉确认丈夫说的都是真话,焦急的道:“那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做?”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因为我喜欢东京汴梁城!”   “这和东京汴梁城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只有东京汴梁城才能让我有一丝丝故乡的感觉,我想让这座城池继续辉煌下去,每天夜晚都灯光闪烁,即便在高高的天国也能看见。”   “可是东京汴梁城好好地在哪里啊,你如果喜欢,我们可以回去住在那里。另外,你本就是东京汴梁人,那里原本就是你的故乡,为什么会说一丝丝?”   赵婉听了丈夫的胡言乱语之后更加的害怕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星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铁心源温柔地道。   “我自然知道,好多回都是我陪着你看星空的,你总说东京不是一个看星空的好地方,还总说有什么光污染,让你看不清楚星星。不说这些,你先告诉我你建立哈密国的初衷。”   铁心源叹了一口气,发现和赵婉说实话很难让她理解,遂笑道:“北海结冰了,蛮族要南下,这次南下可不是抢点东西就回去这么简单。这一次,他们南下之后就不打算回去了,他们会一路向南,如果可能,他们会一直走到大海的边缘。”   “杞人忧天……”   赵婉见铁心源说话没个正形,好好的谈话被他给毁了,这非常的煞风景,不过还好,他的心情还是好的。   “你从来就不愿意和我好好的说话。”   这是赵婉最后从嘴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铁心源诧异的抬起头,说实话没人信让他很受伤,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存在了一秒钟就消散了。   他抚摸着赵婉缎子一般柔滑的长发笑道:“我几乎是在用命打算和你好好地过一辈子,有这个前提,其余的你就当不存在。你天生就是一个高贵的公主,我希望你不论是在大宋还是哈密都能永远的高贵下去。傻姑娘啊,公主只有在猛士的保护下才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没有猛士保护的公主,会成别人一个可以炫耀的战利品,大宋的公主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   铁心源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婉就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这是她辨别真话和谎言的特殊行为,自从两人成亲以来,她用过无数遍。   鸽子在戈壁上想要飞的很远对鸽子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在这片土地上,不但有兀鹫,有苍鹰,还有鹞子,在这些猛禽的眼中,鸽子是一种不错的美食。   铁心源很想用猛禽来充当信使的,可是,但凡是猛禽,它们的领地观念就非常的强大,一般都会守在自己的地盘里不愿意乱跑。   好在距离短,大部分鸽子还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有一小部分鸽子需要飞往遥远的东京,它们的命运难以言说。   萨迦活佛的窗口站着一只鸽子。   诵经完毕的撒迦活佛打开窗户,探出手让鸽子自己跳上手掌,取下鸽子腿上的竹管,将它放在窗台上,随手撒了一点奶渣和青稞作为犒劳。   看完铁心源发来的密信之后,撒迦活佛就坐在窗前的蒲团上,瞅着眼前绵延不绝的雪山陷入了沉思。   即便是在七月中,大雪山上依旧寒气逼人,萨迦活佛住的太高,以至于窗口的风很大,沉重的布幔也随风舞动,鸽子吃完了奖赏的食物,就自己飞进鸽笼里面去了。   过了很久之后,萨迦活佛睁开眼睛,刚才还微微颤抖的手现在已经变得沉稳无比。   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桌面上的铃铛,一个年轻的僧人就推开大门,双手合十等待活佛差遣。   “请仁宝上师和十二法王来这里议事。”   年轻僧侣施礼之后就退出房门,他很想替活佛关上窗户,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不久之后,有低沉的钟声在大雪山城响起,所有的僧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齐齐的抬头向大雪山最高处的那座红色天堂仰望。   “铁心源,老衲相信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继续相信下去,请佛祖保佑,弟子不得不再次入世,不论生死,这一场大战终究是要亲眼目睹才能放心……”   撒迦的呢喃声刚刚出口,就被大风吹散了。   身在哈密的欧阳修刚刚处理完文牍,正闭着眼睛享受杯中的香茗,鸽子咕咕的叫声让他睁开了眼睛。   瞅着在窗台上来回踱步的鸽子,苦笑一声,就起身捉住鸽子,取下竹管之后,掏出里面的绢帛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得严肃。   亲自从文牍架子上取下厚厚的一叠文牍,打开第一本思索了一下就对廊下偷懒的苏轼道:“派出急脚驿递,召集除清香城,楼兰城之外的十六位知州来哈密议事。”   苏轼皱眉道:“秋收就要开始,这时候……”   欧阳修挥手道:“去召集吧,我们要开始打仗了。”   苏轼愣住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急匆匆的去安排信使了。   战争的准备早就做好了,只不过以前是以防守为目标,现在要变成进攻,事先做好的很多准备工作就要推倒重来。   欧阳修很想告诉铁心源能不打仗就不要打仗,可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自己也知道,对于西域,铁心源和孟元直比他更加的熟悉。   冷平也看了一只鸽子,很熟悉,这只鸽子还是自己带来天山北路然后放飞的,现在,它又飞回来了。   看完鸽子带来的消息,冷平苦笑一声,匆匆下了阁楼,来到贺元伍居住的小楼里。   王胄带着一群人出去劫掠去了,贺元伍从早晨就开始饮酒,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见冷平来了,就醉醺醺的招呼冷平和他一起饮酒看歌舞,还把围绕在身边的西域舞姬朝冷平那里推过去两个。   冷平和贺元伍喝了两杯酒之后笑道:“大王,咱们附近已经没有什么肥羊了,兄弟打算走远一点,好让我们兄弟猫冬的时候能多喝两杯酒。”   贺元伍笑道:“王胄兄弟传来的消息不太好?”   冷平笑道:“附近连人都没有多少了,如何能找到好东西?”   贺元伍大笑道:“这一定是别的兄弟抢在王兄前面了,早就告诉过王兄,下手一定要快,一定要狠,别让那些穷鬼有哭穷的机会,对付这些蛮夷,只要你先杀掉他们的一半人,剩下的人就一定会把粮食和财宝交出来。即便没有粮食和财宝,把人拉回来也能卖钱,上一次王兄一口气向哈密卖了八万多人就是一场创举。现在已经有人向我们要奴隶,定钱都已经缴纳了,告诉王兄,把人拉回来就是钱。” 第二十四章 死人一般都是好人   冷平不再和贺元伍讨论与大食人为敌的事情了,通过简短的几句话,他已经看清楚了贺元伍的谋算。   这家伙想跑!   他在天山北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能够躲起来看哈密与大食人相争,然后再投靠胜利者。   他不是傻瓜,知道和大食人交锋会是一个什么后果,同时,他也知道真正惹怒铁心源之后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两不相帮看来是最好的办法。   事实上,他只要能挨到铁心源与大食人两败俱伤之后确实有崛起的机会。   贺元伍是这样想的,没什么错误。   可是,冷平和王胄可不是这样想的。   他们只想着利用这一批强悍的雇佣兵和大食人血拼一场之后,赶紧回哈密,真正融入哈密大军之后,给子孙争一个不错的将来。   冷平陪着贺元伍喝了一天的酒,确认贺元伍已经彻底大醉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王胄到来。   乌鸡城堡里的军士大部分都是贺元伍的亲信,在贺元伍大醉之后,负责城防的人就是贺元伍的心腹梁赞。   此人原本就是贺元伍南征时期的副将,对贺元伍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酒池肉林一般的生活已经毁掉了贺元伍的勇武,他这个时候比谁都惜命。   不论是冷平还是王胄可以统御那些没有半分忠诚可言的雇佣兵,却不能动贺元伍身边任何一个人。   都是久经征战的好汉,组织小兵团作战,谁也不比谁强上半分,一旦开始内斗,那些雇佣兵们只会袖手旁观,或者看谁给的钱多,就帮谁。   只要在亲兵的数量上碾压冷平和王胄,贺元伍就不担心他们两人会造反。   冷平最后的试探结束了,他已经知道贺元伍的想法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杀掉贺元伍夺回兵权,重整雇佣兵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一个人没有把握干掉贺元伍之后全身而退。   傍晚的时候,王胄回来了。   能随他进入城堡的只有亲兵和吐蕃,西夏,契丹三族雇佣兵的首领以及他们的亲兵。   其余大军都留在城外。   这是贺元伍在进驻乌鸡城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   这一次劫掠很失败,除了几十只羊和一些挂在马脖子底下的鸡,他们没有别的收获。   刚刚走进乌鸡城,迎面而来的就是贺元伍亲兵们的哄堂大笑,这让王胄的脸色非常的难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空手而归了。   梁赞站在高台上,皱着眉头瞅着进了城门的王胄对身边的冷平道:“既然有羊,怎么就没捉到人?”   冷平笑道:“滥好人的性子发了。”   梁赞摇头道:“这样下去可不成,还请冷兄多开解一下王兄,乌鸡国不能坐吃山空。”   冷平见自己的亲兵已经到位了,就缓缓抽出长刀吐了口唾沫道:“这就好好的去教训他一下。”   梁赞连忙拦住道:“不妥,这样会引起兵乱。”   冷平的长刀顺势向前一探,长刀避开了梁赞的护心镜,从正中间插进了他的胸膛。   梁赞大叫一声,双手紧紧握住冷平的长刀,冷平面无表情的向前跨出一步,长刀割断了梁赞的半个手掌,毫无阻碍的从他的后背透出来。   随着梁赞的惨呼,冷平的亲卫们也开始动手,梁赞的亲兵很快就倒在血泊中,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才还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会对自己下黑手。   王胄看到了台子上发生的事情,虽然不明白冷平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下手,还是招呼一声亲卫,向守门的贺元伍亲兵动手。   厮杀如同涟漪一般向四处扩散,厮杀喊叫的都是宋人,那些吐蕃人,契丹人,西夏人牢牢地握着自己的武器,在第一时间脱离了战场,站在安全的地方笑吟吟的看着这群宋人相互残杀。   冷平提着长刀路过吐蕃人的时候对为首的吐蕃壮汉道:“真珠,你们真的打算一辈子都当流浪武士吗?”   为首吐蕃武士真珠摇头道:“青唐已经没了。”   “青唐的公主还在,李巧大将军也在,你们不愿意受别人统御,投在李巧大将军的麾下不算是辱没你们吧?”   真珠昂起头怒吼道:“你要老子为你卖命,杀掉贺元伍是吗?”   冷平从怀里掏出一颗印鉴对真珠道:“是大王要我杀了贺元伍,真珠,最后一次问你,你听不听大王的命令?”   真珠吞咽了一口唾沫,想起自己还留在哈密的家眷,艰难的对身后的吐蕃武士吼道:“老子认主子了。”   说完就追随着王胄向城堡里面厮杀。   其余的吐蕃人愣了一阵子,见真珠厮杀的勇猛,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向贺元伍的亲兵发起冲锋。   西夏人移没见冷平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哈哈大笑一声道:“给我五千个银饼子,老子就帮你干掉贺元伍。”   冷平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币丢给移没道:“这是订金!”   移没收起金币,对身边的西夏武士们笑道:“钱已经收了,跟老子上啊。”   其余西夏武士哄笑一声,随着吐蕃人的脚步杀进了战场。   当冷平阴森森的目光落在契丹人身上的时候,那些契丹武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个时候如果还不知道该站在那一边那就真的是在找死了。   为首的壮汉直接探出手,冷平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在他的手里放了一把金币道:“去吧,跟西夏人一个价。”   眼看着贺元伍的亲兵以及忠诚的部下一个个倒在地上,王胄长叹一声收起来长刀。   就在刚才,他亲手斩杀了三个不听任何劝说的宋人。   那三个宋人临死的时候都在诅咒他的背叛行为。   “贺元伍为什么不出来?”   王胄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冲着冷平吼道。   冷平指着那座最奢华的房子道:“喝了四坛子烈酒,又和三个胡姬胡天胡地之后,我不觉得他还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王胄苦笑一声指着满地的死尸道:“再给我一两个月,我就有法子说服这些人……”   冷平哼了一声道:“这是一群吃惯人肉的家伙,而且从中尝到了好处,你以为他们还会回头?更何况,咱们的大军已经出动了,和穆辛的大战就在眼前,没时间给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间,那座奢华的大屋子冒起了浓烟,披头散发的贺元伍踉踉跄跄的从屋子里冲出来,手中的长刀沾满了鲜血,抬头看见冷平之后就开始大笑。   “哈哈,都是为了钱和女人,老子把女人全杀光,把宝贝全部烧掉,冷平,我看你拿什么区喂饱那些雇佣兵。”   冷平跨前一步大吼道:“奉王命诛杀叛贼贺元伍!”   贺元伍闻言笑道:“我就知道铁心源不会放过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两个和我一样的家伙竟然会帮他。   咱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厮杀汉,脑袋栓腰带上挣来的功劳,眼看着被人侵吞,眼看着那些官老爷们拿我们当牛马使唤。无数的好兄弟没死在敌人的刀下,班师之后却被自己的刽子手斩下了脑袋。   你冷平现在还拿着什么狗屁的王命来讨伐我,你他娘的还有没有一点人心?   我贺元伍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二人,有女人我没藏着,有银子我没独吞,有一口酒就分你们一份。   自由自在的雄鹰不当,官老爷们给你一根骨头你就要给他们当一生一世的狗吗?”   王胄惭愧的低下头,冷平却仰着脸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们,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   说真的,老贺,没想到你这个时候跟我讲起道理来了,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   老贺,你去死吧,想要你死的人很多,即便是我不杀你,孟元直也会来。   你死了之后,我会派人去大宋找到你的家眷,把你的银钱给他们送去。   还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家人,如果你的儿子想要替你报仇,老子就在哈密等着他。”   贺元伍愤怒的丢掉自己的长刀,扯开衣襟捶着胸口道:“不用你当好人,老子就没有家眷。现在就老命一条,来啊,朝这里砍,朝这砍,你们已经杀掉了那么多的好兄弟,想必不会在乎我这条烂命。”   贺元伍逼近一步,王胄就后退一步,当贺元伍冲着冷平走过来的时候,冷平手里的长刀痛快的刺进了贺元伍的胸膛,长刀准确的穿过了贺元伍的心脏。   冷平看着贺元伍那张痛苦的面孔道:“既然已经对你不起,那就继续欠着吧……”   乌鸡城的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大部分都是石头房子还烧不坏。   抢来的绢帛,毛皮,棉布被烧毁了,那些金银器皿却没有烧毁。   王胄一脚将一个被烧得乌漆嘛黑的银杯踢开,银杯在空旷的大殿里滚出去老远。   贺元伍说的没错,他就算是再有万般不是,却没有对不起他王胄。   玩笑一样的官职,粗糙的诺言,稀里糊涂的拉拢,却处处透着真诚……   冷平处理完那些雇佣兵之后,也走进了贺元伍的宝库,见王胄一个人孤独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就笑道:“事情安排完了,他们同意和我们一起去鄯善附近劫掠。我已经答应他们,只要是他们抢到的东西,全部归他们个人所有。我们兄弟这次可以联手杀敌。”   王胄抬起头看着冷平道:“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其实更喜欢跟贺元伍联手……” 第二十五章 冷平的理想   冷平从灰尘堆里取出一个还算完好的银盘道:“老王,你信不信,如果我们不杀掉贺元伍,孟元直马上就会杀掉我们。”   王胄冷笑道:“孟元直在那里?”   冷平指着外面已经有些发暗的天空道:   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如果贺元伍不死的话,我们三个都会死。”   王胄对冷平的话嗤之以鼻,认为他是在给自己推脱。   把银盘重新丢在地上,冷平拍拍手上的灰尘,压低了声音道:“老王,你难道就不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吐蕃人如此的好说话。   真珠是这支队伍里最桀骛不驯的家伙,对你我二人从不假辞色,今天,我只不过随便威胁了两句,他就乖乖的臣服,帮我们进攻贺元伍。   他的族人住在哈密城,真珠和他的手下抢到的钱粮流水一般的送回哈密城,因此,他的族人过的很好。   老王,哈密什么时候准许吐蕃人住进哈密城了?”   王胄打了一个哆嗦,瞅着冷平不由自主的道:“该住在大雪山城!”   冷平苦笑道:“日落时分,飞鸟不投林是个什么状况?”   王胄毫无意识的回答道:“林中有埋伏。”   冷平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杀掉贺元伍有什么不对吗?哈密大王的手段比大宋文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比较重视武备,不作践武人罢了。”   王胄一屁股坐在一张破烂的桌子上拍着脑袋道:“你的意思是大王派来杀贺元伍的不只有我们两个,吐蕃人真珠也担负着这个使命?另外,你的意思是,城外的树林里还藏着一支军队,如果我们没有当机立断的下手,外面的军队就会联合吐蕃人连我们一起杀掉?”   冷平嘿嘿笑道:“我是不打算去求证,要不,老王你去问问孟元直那个活阎王?”   王胄摆摆手道:“从一开始,大王就对我们这些外人有戒备,你看看,哈密军中的武官,全部来自大王的心腹之人,我们三人只能带着雇佣兵为哈密清缴马贼,顺便帮他打几场恶仗。我一直认为我们如果进入哈密军中,无论如何也比那些从未带过兵的人强,不明白大王为何宁愿让那些人慢慢的摸索,也不愿意让我们接手。现在明白了,大王信不过我们!”   冷平摇头道:“这事怪不得大王,他没有对不起我们,还记得我们在京兆府军营,听说自己一个月能有那么多卖命钱的时候有多高兴吗?只要大王不欠我们的钱,就没有对不起我们这一说,毕竟,当初我们是一五一十说好了并且拿了钱才到哈密的。”   王胄闷哼一声道:“我们亏大了。”   冷平纵声笑道:“是啊,亏大了,这些年我们给哈密赚了多少银钱,平灭了多少股马贼,我都数不清了,可这怨得谁来?我们没眼光,没心胸,更没打算,我们不吃亏谁吃亏去?大王不赚钱谁赚钱?”   王胄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不生气?”   冷平笑道:“如果这事是你干的,我一定会暴怒,大王干的我就不生气了。”   王胄耻笑道:“欺软怕硬?”   冷平摇摇头笑道:“这说明我这些年以来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比我厉害的主子。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就是我们这些武人孜孜以求的吗?   从南征之事就能看出,卖给大宋不划算,有一个见识比我高,心胸比我开阔,出手比我大方的主子比什么都强。   老王,我决定彻底的向大王效忠,赌上我的一辈子,看看到底值不值,你呢?”   王胄长吸一口气道:“和你们一比我就是一个傻瓜,既然是傻瓜,就不要多拿主意,跟着一些不会太害我的聪明人,说不定能有一条活路。对了,你既然说孟帅在外面,我们要不要请他进来?”   冷平笑道:“还是算了,现在把他请进来,以他的脾气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会打人。论起武功,十个冷平都不是孟帅的对手,可是论到行军布阵,消息埋伏,我率一千悍卒就能活擒孟帅。”   王胄笑道:“你平日里不是都藏拙的吗?”   冷平摇头道:“扮猪吃老虎只可得逞于一时,要是总是当猪,时间长了也就成猪了。”   冷平说完话扬声叫过亲兵,要他带人去树林里告诉告诉孟元直,自己一定会用好这六千雇佣兵,将穆辛的主力死死的拖在鄯善。   城堡里的烟火逐渐熄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孟元直全身铠甲站在汗血马身边如同一尊雕塑,在他的身后,五百精骑同样肃立在空地上,除了战马偶发发出的响动,竟无一人出声。   在半空盘旋的飞鸟,渐渐地散去,孟元直这才下令全军休憩。   孟元直的副将是自己的儿子孟虎,两年多的军伍生涯下来,昔日跳脱的小伙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军人。   给父亲搬来了一个马扎请他坐下,而后小声道:“鸟不投林,城堡里的人会发现的。”   孟元直喝了一口水道:“真珠没有传来别的消息,那么,场面应该已经被冷平,王胄两人控制住了。老子就是要他们知道,别以为大王一定要借用他们的力量来收拾贺元伍,想要灭掉贺元伍大王有无数种选择,之所以让他们下手,是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同时也给他们一个警告,免得步了贺元伍的后尘。”   孟虎笑道:“爹爹,谁都以为我们去了楼兰……”   孟元直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道:“军中无父子,以后要叫我大帅。”   孟虎天生就怕父亲,连忙闭嘴不言,一张脸涨的通红。   军法官周琰带着一个人匆匆的走了过来,对闭目养神的孟元直道:“真珠派人传话,冷平,王胄已经诛杀贺元伍一并叛贼,如今,乌鸡城已经安定。冷平正在那贺元伍的积蓄犒赏三军,三天后就要启程去鄯善了。”   孟元直看了一眼跟随周琰过来的吐蕃人,缓缓地点点头对周琰道:“要人拼命,就不能不给好处,眼皮子放宽一点,贺元伍的那点钱粮,我们还看不上。”   周琰笑道:“军律总还是要遵守的。”   孟元直道:“驱使雇佣兵是要给钱的,就算冷平,王胄,真珠这些人不需要,西夏人,契丹人,以及西域的野人还是需要的。此事休要再提。”   周琰躬身领命道:“末将遵令,只是,必要的记录必须要有,否则,就是下官失职了。”   孟虎想要冲上去把这个从文官转变过来的家伙揍一顿,被孟元直挥手撵走。   周琰抱抱拳就离开了。   孟元直对儿子道:“去看看,冷平他们有没有使者过来,如果有就带过来,如果没有我们去乌鸡城。”   孟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去的周琰,骑上马出了林子。   不大功夫就带着七个雇佣兵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孟元直和那些人一句话都没说,直接骑上马,下令全军向西走。   冷平的亲兵一头雾水站在林子里眼看着孟元直就要离开了,连忙大喊道:“孟帅,我家将军说,他会死死的把穆辛的主力拖在鄯善的。”   孟元直勒住战马的缰绳回头道:“告诉冷平,这一战如果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老夫麾下有两个校尉的职位给他们留着。”   冷平站在乌鸡城头,眼看着一溜烟火从林子里飞了出来,而后一头向西,不由得笑着对王胄道:“如何?”   王胄没好气的道:“被你说中了,现在雇佣兵们已经有了交待,可是鄯善之地的喀喇汗军队依旧有六万之多,足足是我们的十倍,我们有什么本事死死的拖住他们?”   冷平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地图道:“这是我临走之前大王交给我的,说是一个波斯商人留下的商路图,恰好就是鄯善,龟兹,回鹘这一带,把这里的山川地势标注的非常清楚。我来天山北路,又重新打探了这里的地势,对付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穆辛还是有办法的。”   王胄吃了一惊道:“大王没要我们和穆辛死磕?”   冷平摇头道:“大王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投降,他会把我们赎回来的。”   王胄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皮子哆嗦了很久才道:“败军之将?”   冷平打断他的话道:“大王说打仗其实就看谁最后活着,谁的人活的多,打败了不要紧,我们下次再继续,被人活捉也没什么,只要尽力了,就一定要谋求活着。只要人活着总有一天终究会胜利的……大王说,他宁愿花钱把我们赎回来,也不愿意把这些钱当抚恤发给我们的家眷……老王,现在,你还怀疑我效忠大王的决心吗?”   王胄长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就带上我,水里火里我们一起去。”   冷平畅快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抛开杂念,一心一意的把大王交代下力的差事办好。孟帅给我们留了两个校尉的位置,我总觉得有些憋屈,这六千悍卒一旦用好了,我们自己就能独成一军,为什么要去孟帅手下受气?”   王胄笑道:“你要收编这些雇佣军?”   冷平狞笑道:“为什么不?这支军队是我哈密国最凶悍,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正是我们兄弟平步青云的阶梯,老子为什么要放过?” 第二十六章 群贤毕至   都说大战之前人都是忙碌的,甚至夸张的说连天上的云彩都是铅灰色的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铁心源没这样的感觉,觉得那些描述都是胡说八道。   不管谁每天坐在马背上六个小时都不会有什么压抑心情的,只会想着睡觉。   低头瞅着自己的双腿,觉得很悲哀,一个堂堂的哈密王,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绝对的高层了,无论如何也该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了,可惜两条腿却在努力的向马背民族发展。   按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一双完美的罗圈腿就会出现,还他娘的是内罗圈。   以前总是笑话许东升的罗圈腿,现在不用了,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不是一般的辛苦。   枣红马被铁心源骑了一整天,吃了两个西瓜就重新变得生龙活虎,刚才的萎靡状态估计是装的。   疲惫的回到城主府还不被人待见,赵婉对这个时候离开哈密有非常大的抵触心理。   刚刚说了一句罗圈腿的事情,就被赵婉给顶回来了,要铁心源学着做偏马鞍子,就是那种专门给女人坐的可以把两条腿都放在一边的马鞍子。   “老子不会落红!”   狠狠的鄙视了赵婉一顿就离家出走……   出来的时候有点急,只有一群护卫跟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面全是乌七八糟的草沫子,一件月白色的凉衫已经被染成墨绿色了。   枣红马刚刚吃掉的两个西瓜是赵婉特意从冰凉的井水里捞出来的,这个时候要是吃一口……   城主府对面就是广场,广场的对面就是一家汤饼铺子,这家汤饼已经和铁家的汤饼有了很大的区别,带着西域人特有的豪爽。   一大块面被扯成一寸宽的面条,牛皮带一样的面条丢进锅里煮的白亮亮的就捞出来,过一遍凉水就装在一个比人头还大的老碗里面,一把烫过的青菜丢进去,多蒜,多醋的往上一拌,半勺子热油往上一泼,铁心源就觉得人生已经没有多少烦恼了,如果有,也是如何对碗里那块拳头大小的牛肉下嘴的问题。   条凳不坐了,坐上去又会找到骑马的感觉,两条腿并拢蹲在地上吃面很是爽利,弥补了在关中的缺憾。   头发黏在脖子里非常的难受,好像被一群快被烤熟的蛇缠住一般。   面条很对胃口,尤其是身边蹲了一群亲兵侍卫,很有气势。   店老板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觉得只要大王吃完饭,就会砍他的脑袋。   “白龙鱼服的成何体统!”   有人在指责。   抬头就看到霍贤,他身边还跟着七八个人,个个都风度不凡,挺胸腆肚的好像国之干城一样。   这让铁心源很是吃惊,他很想丢下饭碗表示一下自己倒履相迎的帝王风度,可惜,终究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饭碗。   “给所有人都来一碗。”   说完这句话,铁心源继续吃饭,已经被他们看见了最糟糕的一面,不妨让他看个透彻。   前面指责铁心源的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这么大年纪还跑来哈密捞钱,很难得,铁心源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霍贤哈哈一笑,就蹲在铁心源的身边,看猴子一样的看着铁心源,眼中满是兴奋之色,如同看到了世上最妙的猴戏。   一边看也就罢了,还兴奋地指着铁心源对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介绍。   “由绍兄,这就是哈密王铁心源,您没看错,就是他,就是他孤身一人来到西域,打下了这么大一片花花江山,您看如何?”   “面相不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柱直入头顶,富贵如天子,耸起象山壁,广阔好像覆肝,方正而厚长,富贵长寿之像,只是稍微有些偏左,有损父母。”   由绍兄瞅了铁心源一眼就滔滔不绝。   铁心源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美食,起身抱拳道:“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由绍兄笑道:“兰陵潘凤,潘由绍。”   没听说过,铁心源不想装作认识的样子,就把目光投在霍贤的身上,希望他能给自己介绍一下。   霍贤嘿嘿一笑,从店老板手里接过一碗面条,用筷子指着潘凤道:“你的御史中丞!职责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秩千担。按照哈密的规矩,也就是说你每月要给他十四两黄金,还是成色最好的那种。”   铁心源张开手快活的握住不知所措的潘凤的右手不断地摇着道:“先生能来哈密,真是铁心源之福。”   潘凤好像很不习惯铁心源这怪异的礼仪,皱着眉头问道:“据老夫看来,大王对潘凤应该是一无所知,为何如此放心的将千担官职授予老夫?”   铁心源笑道:“因为安排谁当御史中丞与本王无关,这是哈密相国的职权,本王也只有考察之权,在先生没有露出无能的马脚之前,您就是哈密的御史中丞!”   潘凤愣了一下,马上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老夫尽量不露出无能的马脚,好让大王知道自己的十四两黄金花的不冤枉。”   铁心源从店老板手里接过一碗面条递给潘凤道:“今日宫中聒噪的厉害,出来躲清静,只能请先生吃一碗面,我们来日方长。”   潘凤明显是一个豪爽的人,接过一大碗面条哈哈大笑道:“老夫刚到清香城,大王就给了一个下马威,放心,老夫虽然年过半百,还有肉食十斤,饭三斗之能。”   说完话就端着饭碗和霍贤一起大吃起来。   “老夫冯喆,庐陵人,大王的户部司郎中,掌土地户口、赋税财政等事,秩八百担,大王需要每月给臣黄金十一两,自然是足色!”   “老夫褚亮,秦安人,大王的库藏使,掌哈密所有府库,平入良粜,备急无忧事,秩六百担……”   “微臣方平……”   “微臣王大用……不用给大王多说了吧?我是兵部郎中,一个月俸禄十一两黄金,要是某一个月不给了,或者给少了,老夫扭头就走……”   王大用明显的憔悴了许多,从哈密走的时候整个人养的白白胖胖,现在,又黑又瘦,看样子这半年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你的府邸还在,仆役也没换,都是你使唤惯了的人,如果府中却少了什么,派人去城主府里拿就是了。无论如何先好好地休憩一阵子,把身子养好,我们将要一起面对从未有过的险恶局面。”   “你确定我会回来?”   “非常确定!”   “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在哈密的功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夏悚,他不会奖赏你的,只会害你!”   王大用长吸了一口气道:“你害得我好苦啊!”   铁心源握住王大用的手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良才美玉不容于夏悚,却是我铁心源的至宝,安心留在哈密吧,我们自己会创造一个大大的国家。等我们胜利了,本王会派你出使大宋,那时候你再找夏悚好好说道说道!”   王大用眼中泪光闪烁,紧紧握着铁心源的手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吃完饭的霍贤指着远处的隐在云雾里的云堂笑道:“饭已经吃饱,现在该喝酒了。欧阳老儿不在,我们君臣不妨放纵一次。”   铁心源指指自己身上的污渍笑道:“高朋满座,且容我更衣迎客。”   霍贤笑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的这样快?”   铁心源指着王大用道:“有他这样的前车之鉴,您如何会把自己送进虎狼嘴里去?一纸火药配方足够偿还我岳父对您的知遇之恩,本网以为,先生一定留在青唐没有回东京。”   霍贤落寞的摇摇头道:“即便是在青唐,老夫也受到富弼的诘难,一纸火药配方远远不足以满足他们的胃口,已经有人在质问老夫,身怀长生不老药,为何不献出来……以至于被哈密太后用锤子砸成粉末……此间之苦楚不足与外人道。”   这种事谁都没有办法帮他,铁心源只能拍拍他的手安慰他一下,这里不是谈话的场所,铁心源让亲兵领着这群人去了迎宾馆更衣沐浴,再由哈密国的迎宾使泽玛带他们去云堂见哈密国的王室。   铁心源回到城主府的时候,赵婉尖叫一声就扑上来,骑在铁心源的腰上乱抓乱挠。   “再发疯,休说穿着脏衣服去吃汤饼,我还敢在清香城裸奔你信不信?”   赵婉果然被吓住了吗,从铁心源的身上下来,连推带搡的将他弄进洗澡的地方。   三两下就把他剥的赤条条的,直接摁进澡桶里。   “你要杀猪啊?水这么烫?”   赵婉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我不但要杀猪,还要褪毛,你这幅样子被远道而来的贤才们看了一个精光,万一让他们起了看不起哈密的心思,你上哪找帮你治理国家的人才去?”   铁心源气笑了,拍着澡桶里的水道:“如果他们真的看好哈密,想来这里做一番事情,我就算是光屁股他们也会来,如果他们看不上我哈密,我就算是穿上龙袍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赵婉带着哭腔道:“您这个样子出去,别人只会说是妾身的不是。知道的,知道您是在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是一个欺辱夫君的恶婆娘。”   铁心源听赵婉这样说,捶着胸口道:“都要杀猪褪毛了,还敢说你不是恶婆娘。赶紧的,把我弄干净,一会还要去云堂和一大群贤才喝酒论事呢。”   赵婉闷哼一声,拿起毛巾就用力的帮丈夫擦背。 第二十七章 恐怖的《爱莲说》》   天上上的冰川很多,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冰川附近依旧清凉宜人,尤其是冰冷的云雾从山涧飘过来,从云堂大堂穿过之后,这座殿堂里的酷暑顷刻间就消散了。   这里堪称哈密最好的避暑圣地。   夏日炎炎的时候在这里喝一场酒看一场歌舞还是非常惬意的,如果长时间住在这里,可能会得关节炎。   修建这座云堂是铁心源心血来潮的产物,修好之后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适合住人。   看起来云雾飘渺美轮美奂,实际上是一个大而无当的废物。   冬天寒风呼啸,即便是在屋子里点上地龙水缸里的水依旧会结冰。   春日里,别的地方已经春雨融融,这里依旧寒风刺骨。   秋日里,别的地方还是一片金黄,一派秋日美景,这里的树木早就掉光了叶子,瓦面上已经起了厚厚的一层霜。   即便是在夏日,哈密国的勋贵们一般也不来云堂,他们很担心过堂风会把他们吹得口歪眼斜。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时,铁心源毫不犹豫的把国家的大礼贡献,接见外臣,大宴群臣的地点定在云堂,好让这里多少有点人气。   霍贤张嘴一吹,一片薄雾就被他吹出一小片清明。   酒宴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   宾客言欢的时间不算长,主要是王大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铁心源控诉他在大宋遭受的种种不公。   控诉完毕之后,又开始说自己是在如何艰苦的环境下依旧为哈密坚持工作的。   褚亮,方平,梁州,凤鸣这些人都是他亲自联络,亲自说服,最后才来到哈密的。   幸好大殿里有薄雾,这不妨碍,铁心源一面听王大用为自己表功,一面小声的和潘凤,冯喆交谈。   通过交谈,铁心源才知道,潘凤和冯喆到底是何许人物,让他在第一时间就有了再给霍贤一百两金子的冲动。   潘凤何许人也?   这位和三国演义中那位被关羽一刀斩于马下的脓包不同,此人出自大宋赫赫有名的潘家。   如果说潘凤的名声不彰,那么,潘美的名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参加平定李重进叛乱,镇守扬州、潭州,累迁防御使。开宝三年,为行营兵马都部署,率军攻灭南汉。   后参与平南唐、灭北汉、雁门之战等重要战役,被封为韩国公。   雍熙三年,因攻打辽国失败,导致杨业全军覆没,潘美被削三任,降为检校太保。   次年,又复旧官。淳化二年,加同平章事,数月后病逝。追赠为中书令,谥号武惠。   潘凤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奸臣潘仁美的重孙,还是直系血亲,好像是杨怀玉家的生死大敌。   说潘美是奸臣,这实在是千古奇冤,至少,铁心源在大宋就没听说过潘美有什么劣迹让人诟病。   他最大的污点就是战败雁门关,将杨无敌陷入死地,最后被人抓住这一点,写了一部杨家将,彻底将潘美的名声毁于一旦。   都说富不过三代,这样的话很适合放在潘家的身上,他们家原本是大名府人,多年宦游之后就渐渐地在兰陵这地方安家落户。   潘凤自己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乃是明道二年的进士,官至相州知州。   原本前途似锦的潘凤,因为在厘清相州土地的时候,将韩琦的叔父定为一等户,纳粮户,为韩琦所不喜,三年知州任后,就再无任用,在兰陵老家白白消耗了九年的光阴。   铁心源双手握着潘凤的手道;“从今往后,先生制定的条例只要有助于我哈密,某家一定遵行无虞。莫说把某人某家定为一等户,就算是想要厘清哈密王室的公产,也由得先生。”   潘凤笑道:“大王可知霍贤老儿是如何说服老夫不远万里来到哈密的吗?”   铁心源笑道:“总不是听说本王有礼贤下士之风才来的吧?”   潘凤郑重的朝铁心源拱手道:“老夫听说,在哈密人人需要纳税,即便是哈密王也无例外?”   铁心源苦笑道:“哈密之地民风彪悍,加之地贫民瘠。本王若是不能带头纳税,恐怕在哈密,就无人纳税了。”   潘凤再次拱手道:“如果老夫奏请大王将王室纳税的事情写入哈密典章,让王室永久的纳税下去,不知大王允许不允许?”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不如再写入王室家训你看如何?”   潘凤大笑道:“既然大王准许,从明日起,老夫就开始制定典章,若这样的典章被长久的执行下去,老夫保哈密王室百年的平安。”   一直守在铁心源身边的赵婉插话道:“执行典章需要有强项令,先生自然能做到强项,却不知先生能否为我哈密培育出一批强项令出来?”   霍贤在一边大笑道:“由绍兄是出名的脖子硬,就这一点好处岂能不代代相传?”   潘凤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寒光,借着赵婉搭话的功夫反问道:“不知王后能否把内府的账簿给老夫一观?”   赵婉皱眉道:“如此一来我哈密王室的尊严何在?”   潘凤笑道:“万民拥戴才是哈密王室最大的荣耀,王后放心,您的嫁妆自然不在厘清的行列。”   真正的惹火上身,这让赵婉很是愤怒,什么时候轮到臣子来窥伺王室的家产了。   遂冷着脸道:“你只能厘清王室明日起的收益,以前的断然不准!”   潘凤笑道:“如此甚好!”   赵婉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被耍了,正要发怒,却被铁心源握住了手,只好闭上嘴巴生闷气。   铁心源笑着对潘凤道:“以后有话就直说,不比如此用上心计,哈密之地最重要的就是实事求是。厘清王府产业的事情,只要在朝堂上通过了,就不必再问别人的意见。在哈密,最高的权力机构不是哈密王,而是哈密朝廷!”   “此言当真?”   “你只要问过欧阳先生,就会明白。自从哈密建国以来,我们之所以能够战战兢兢的走到现在,靠的就是群策群力,而不是哈密王的一句话。”   铁心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发现整座云堂变得非常安静,刚刚还慷慨激昂声泪俱下的王大用如今就坐在铁心源的对面,竖起耳朵听他和潘凤的对话。   冯喆道:“民间风气看官员,官员风气看勋贵,而勋贵风气就看王室。自上而下的变革永远都比自下而上的变革来的容易。哈密国初建,万事才刚刚开头,若哈密王室能够摈弃大宋旧有的恶俗,开启一个新的篇章,那么,大王雄踞西北乃是自然之事。”   铁心源抱拳道:“冯先生有何高见?”   冯喆捋着胡须笑道:“大宋立国百年,时间已经让当初那些看似很好的典章,变得千疮百孔。冗官,冗兵,架床叠屋的官员体制,税源的枯竭,都是哈密国的前车之鉴。既然大宋执行百年的国策有数不清的缺憾,大王何不重新开始,在弊政尚未对哈密国造成伤害之前就大刀阔斧的重新布局?”   冯喆的一番话让铁心源听得心惊肉跳,他忽然觉得冯喆,潘凤这些家伙说的这些话自己好像从哪里听过。   搜索枯肠之后,铁心源苦笑道:“王安石的《万言书》?这家伙出山了?”   霍贤笑道:“安石如今就任常州知州,与周敦颐相知,不理政事,整日里游山玩水。周敦颐甚至写出了一篇小文,名曰《爱莲说》。”   铁心源木然张嘴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霍贤猛地拍一下巴掌道:“为何?”   铁心源从愣神中醒悟过来,勉强止住继续背诵这篇千古神文冲动,问道:“什么为何?”   潘凤皱眉道:“茂书兄这篇短文知道者寥寥,即便是我等,也是从王介甫的来信中刚刚得知。大王知晓王介甫的《万言书》也就罢了,毕竟三年前的那篇文章名动京城,知道者甚众。可是茂书兄的这篇《爱莲说》大王是从何得知的?”   铁心源努力的摇摇头把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撵出去,看着霍贤道:“诸位要在哈密施行王介甫的那些不成熟的想法?”   霍贤看着铁心源点点头道:“哈密国小,又是初创,我们可以一边摸索,一边施行,发现错误也能尽快的掉头,即便是有损失,也会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一旦成功,哈密国就可以避开大宋曾经犯过的所有错误,国祚绵长是自然之事。”   铁心源叹一口气道:“王安石好算计啊,哈密变革成功,他就有了一个成功的例证在大宋推行他的变法。如果变革失败……受损失的也不过的哈密这个撮尔小国罢了。诸位,你们连掩饰一下自己想法事情都不愿意做吗?”   霍贤拱手道:“这是怯病的良策,我等为何要掩饰》?难道大王希望看到哈密国将来步大宋的后尘吗?” 第二十八章 骗子,都是骗子   “骗子,一群骗子,他们不但骗我的钱,还想骗我的国家,骗我的子民……”   参加完晚宴之后,铁心源刚刚回到城主府就对铁一,铁二怒吼。   铁一握紧了刀柄,铁二飞快的在沙盘上写道:“要不要全部杀掉?”   铁心源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行!”   “那就驱逐他们?”   “也不行!”   听铁心源这样说,铁一和铁二都有些奇怪,既然确定这些人都是骗子,为什么不能杀掉,更不能驱逐出哈密。   铁心源长叹一口气,全身的筋骨像是被人抽掉一般烂泥一般的躺在软榻上。   这时候,他非常的不愿意说话,却不得不说,铁一和铁二如果不能从铁心源这里得到明确的解释,很可能会帮他做出决定。   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情况,一定要尽快做出选择,最差的抉择也比没有抉择要好得多。   铁一和铁二的选择很可能会学西域的那些哈里发,直接一刀两断来个彻底干脆。   “我之所以说这些人是骗子,是恼怒他们来哈密的目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仰慕我哈密的名声来建设哈密的,而是抱着拿哈密当试验田来试验自己治国想法这个目的来的。这样一来,我在集市上表演的那一幕礼贤下士的作派就成了一个笑话。因此,我说这些人是骗子。”   铁一在沙盘上写道:“难道说,您知道了他们的目的,还要使用他们吗?”   铁心源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了下来对铁一道:“哈密的体制,本身就是凌乱的,这里面有我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有照搬大宋的一些体制内容,更有西域自发形成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和习惯在里面。   总的来说,哈密体制就是一锅大杂烩,能不能成,能走到什么地步,没人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大家不过是蒙着头在黑夜里摸索罢了。   王安石的《万言书》我知道,里面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   他说大宋天下的财力一天比一天困难穷乏,社会风俗一天比一天衰落败坏,四方有志之士经常忧惧天下不能长治久安。   还说现在大宋朝廷法制严格,无所不有,但在他看来却是没什么法度,就是因为现在的各项法度,大多不合乎古代贤明君王的政治之道。   王安石还提出了自己议论的核心——论人才问题的严重性和迫切性。   他以为朝廷每下一令,本意虽好,但在位者仍不能推行,使之泽被百姓,而那些不法官吏借机作奸犯科,侵扰百姓,流毒无穷。”   铁二眼前一亮,连忙在沙盘上写道:“我哈密的人才更少,我们人才匮乏的程度比大宋严重的太多了,如果有借鉴意义,不妨让他们在我们的监视下去做,一旦出了问题,也可以直接叫停。”   铁心源摇摇头道:“阿二,你不知道这些人的野心有多大,他们的人才推举方法,涵盖的层面太多了,王安石总结了历代经验,指出。   培养国家所急需的人才,要靠建立一整套合理的制度,使教之、养之、取之、任之等各个环节皆有其道。   想要完成这个目标,必须要投入无数的钱粮,更要有水磨石的功夫,最后才有完成的渺茫希望。   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都七老八十了,哪里有时间沉下心来慢慢做事?   即便是有,他们太老了,也看不到最后的结果。   在这样的情况下,急功近利就成了必然的选择,就算最后有了成果,那也是一颗被催熟的毒果子,会给哈密留下无穷的后患。”   铁二笑着在沙盘上写道:“让他们先开展起来,然后我们摘果子。”   铁心源笑道:“是个好主意,可是我们马上就要打仗了,没人监督他们,你和阿一都做不到,你们对大宋的国情知道的太少了。”   “那就找一些明白的人,比如黄延寿他们……”   铁心源笑着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铁一的建议。   迎宾馆里的霍贤,潘凤,冯喆一群人也没有歇息,围坐在烛光下面,继续讨论今日见铁心源的得失。   “哈密王比老夫预料的要聪明。能在老夫三两句试探的话语中准确的找到我们来哈密的原因,堪称一代人杰。”   潘凤没了白日里嬉笑怒骂的浮滑之态,一张老脸绷得很紧。   霍贤皱眉道:“铁心源原本就是东京城声名鹊起的神童,即便在太学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能赤手空拳在西域开创如此大的局面有区区急智不足为奇。   新法乃是治国良策,老夫相信以铁心源的眼光不会看不到其中的好处。   尤其是我们用哈密最缺少的人才来开局,他很难抵制这个诱惑。   事实上,有一个英明的君主支持新法,要胜过无数庸人支持。”   冯喆皱眉道:“我们的新法,对哈密国是有益的,而哈密国现在根本就没有一套切实可行的国策,一张白纸上作画,能有更多的选择。老夫不担心铁心源会拒绝,却担心欧阳修从中作梗,朝中,司马君实已经对王介甫的《万言书》有了警觉,以欧阳修在哈密国的威望,他有左右铁心源心思的能力。”   方平敲着桌子道:“老夫更担心铁心源的消息来源,一部《陋室铭》足矣让我等警觉。”   霍贤沉声道:“老夫多年以来,一直在苦思救国良策,王介甫的《万言书》让老夫眼前豁然开朗。既然旧有的规矩,已经成为了大宋这头病牛的桎梏,打破旧的枷锁,给病牛治病,让它重现活力,堪称良策。只可惜官家并未接受王介甫的主张,这让新法的施行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等只有在哈密国这片国土上以新法为蓝本,做出切实的功绩,才有继续大宋全国推行新发的根本,因此,哈密变革迫在眉睫。”   潘凤取过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指着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哈密全境道:“这是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国度,与大宋一州之地相当,霍兄游历哈密札记所言,这个国家已经比大宋的边远州郡富裕一些。   人力,财力雄厚,各地官府已经具备一定的统御能力,这已经把我们施行新法的风险降低了很多。   哈密国内的回鹘人素来野蛮而无知,再加之人人感念哈密王的恩惠,老夫以为不难驱使。   倒是国内的宋人,汉人,他们对旧有的国策奉行多年,欧阳修又在哈密全盘照端大宋的体制,旧有的国策在哈密刚刚开始施行,那些宋人,汉人是切实的得利者,想要他们改变目前的状态,很难!”   冯喆又补充道:“宋人,汉人,都是哈密国最能说得上话的族群,他们如果反对,万事皆休。”   霍贤沉吟片刻道:“根源还在铁心源!哈密国内的宋人,汉人自诩王族,只要铁心源同意,新法就能实施!   老夫明日就与平东兄赶去哈密,争取在两个月内与欧阳修完成国相大权的交割。   一旦完成权力交割,欧阳修即便是对新法心怀不满,也徒呼奈何。   由绍兄,敬涟兄不妨去拜访哈密太后,如果能获得太后的肯允,哈密王那里就一定会有所松动。   至于方平,褚亮两位,可以去找阉人王渐,争取通过王渐来影响哈密王后,争取获得长公主的支持。   多管齐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争取到施行新法的权力。   大宋南征胜利,又拿下了河湟,正是难得的喘息之机,如果错过这个大好的良机,想要在找机会,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时不我待,诸君努力!”   霍贤的一番话让潘凤等人只觉得热血上涌,一个个挺胸抬头离开房间,就连明亮的天山明月都似乎变得比往日明亮许多。   夜色已深铁喜依旧不肯睡觉,哇哇的哭个不停,铁心源抱着儿子在屋子里走着颠步,转了七八圈之后,才把这个小祖宗哄好。   熟练地给儿子换好尿布之后,回头瞅着还在研究礼单的赵婉道:“送礼而已,反正是大水漫灌人人有份,你研究那么仔细做什么?”   赵婉叹口气合上礼单接过铁心源怀里的儿子道:“送礼是一门学问,谁多,谁少,这里面有很大的干系。夫君,您确定要给夏悚送一具楼兰干尸?”   铁心源看了赵婉一眼坐在床前纠正道:“是一具楼兰女干尸,样貌,教养都很不错。”   “那也是干尸,夏悚问您讨要美貌的胡姬,就有修好之意,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夏悚毕竟是大宋平章事。”   “马上就不是了,文彦博要接管,他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能否全身而退都有问题。破鼓万人捶,我这个夏悚的切实受害者为何不能捶上一锤?”   “好吧,妾身也讨厌这个人,那就送她一具干尸恶心恶心他。可是,给包龙图送一颗一百斤重的金球这也太荒唐了,您明知包龙图是一位清官,不收礼物的。”   铁心源似笑非笑的道:“他是一个清官,更是一个穷鬼,当大官当得家无长物,这是给谁看呢?老子送他一枚大金球,看他还舍不舍得把这个金球拿出来在庐州老家办学堂!” 第二十九章 占尽便宜的铁喜   赵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指着铁心源道:“您就是见不得清官,非要毁掉人家的名声才甘心,我夫君才真正算不得好人。”   铁心源怒道:“我算不得好人?给人送钱的好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想当年这个老倌把我关进笼子里,还无数次的威胁过我,害得我夹着尾巴在东京当了很多年的乖宝宝,现在,我不念旧恶,还给他送钱,这叫以德报怨。”   赵婉咯咯笑道:“快别糟蹋以德报怨这四个字了,夫君,您说哈密忽然来了一群饱学之士,他们来就是为了清查咱家库房的?”   铁心源把儿子的小窝弄好,眼看着赵婉把已经熟睡的儿子放进小窝里面,给他盖上小毯子之后才回答赵婉的话。   “当然不是,他们来哈密是想在哈密实验一些新想法的,这些想法在大宋被你父皇给否决了,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哈密,试图说服我。”   赵婉撇撇嘴道:“被我父皇否决的建议一定不是什么好建议,我们也不干。”   “你知道个屁,你父皇之所以不答应,是担心遭到所有人的反对,最终会动摇大宋的国本,大宋太大了,一旦出事,就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他们的建议其实对大宋是有利的,大宋开国时期制定的国策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前瞻性了,已经给大宋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你只要看看大宋这些年的税源减少的有多厉害就知道了,田赋不断减少,商税不断增加,看似平衡,实际上已经是在用一条腿走路,一个人蹦跶着走路能走多块,多远?”   “你和我说话已经越来越粗俗了,还有上一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抱着我的腰要把我什么死了?真不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铁心源实在是弄不明白女人的想法,明明在说国策这种重要的事情,她听到的却是夫妇敦伦时发出的毫无意义的一些废话。   铁心源喝了一口水道:“糖糖最近在干什么?她去胡杨地做什么?”   铁心源转移视线的方法很正确,提起糖糖,赵婉就有很多话说,她转眼就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抱怨。   跳上床骑在铁心源的背上娇笑道:“人家这次来就是朝你示威的,得手之后呢,就开始关心生意,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对灯油买卖很感兴趣。胡杨地有黑油流出来,她找了将作营的福儿一起去胡杨地实地观察,打算借助将作营的力量从黑油里面提炼灯油,然后把灯油卖到京兆府去。”   铁心源把赵婉从背上抖下来,打横抱着她道:“丝绸买卖不做了?”   赵婉笑道:“糖糖说丝绸买卖做到哈密已经是极限了,天山北面马上就要打仗了,目前不可能扩张多少,她又不想闲着,去了将作营发现黑油能提炼灯油,就一心要做这种买卖。您不知道,一觳灯油在大宋卖的贵着呢,不比丝绸赚的少。”   铁心源捏捏赵婉的鼻子笑道:“这么说,这笔生意你也有份子?”   赵婉得意的道:“我当然有份子,不管是哈密地上跑的牛羊,还是哈密地里流出来的黑油,都是咱家的,糖糖想用咱家的东西卖钱,自然要给我这个当家主妇好处。否则,她凭什么拿咱家的东西去换钱。”   铁心源摇摇头,赵婉说的好像不太对,哈密应该是全哈密人的哈密,至少官方是这么解释的。   不过,只要是哈密土地上出现的东西就属于哈密王,铁心源也觉得这句话没什么错误。   两个人黏糊了一会,大热的天不一会就起了一身的毛汗,赵婉跳着就去找水珠儿给她准备洗澡水去了。   铁心源站在儿子的摇篮边上看着自己的儿子,越看越是喜欢,这小子才是一个有福气的。   霍贤这些人突兀的来到哈密要施行变法,铁心源从心里其实是欢迎的,只是为了哈密王室的尊严,才故意为难一下这群人。   哈密能不能从变革中获取好处铁心源其实不是很在乎,现在的哈密什么都没有,不管用什么样的合理国策都能在短时间里飞跃。   一个不断上升的新兴的国家,这时候就算是执行暴政也能让百姓吃饱肚子十几年。   很多时候,一个国家的兴起有他自在的规律在里面,主要看人民,百姓的需要,只要这个社会还有前进的动力,那么,他的前途就不会太差。   真正受益的是摇篮里的这个臭小子啊。   铁心源知道王安石的变法,在大宋进行的有多么艰难,尤其在皇帝不支持的时候,这些人空有长缨在手,却没有办法缚住大宋这头苍龙。   十年以后,变法就会成为大宋朝野的一种主流观念,尤其是等王安石吼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句极具欺骗性的口号之后,变法就不可逆转的开始了。   不论历史上的宋神宗支不支持,大宋都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这是历史的必然,是大势,而不是因人成事。   铁心源可以预料,霍贤这些人在哈密的改革一定会成功的,说不定会弄出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国度出来,他对此坚信不疑。   一旦哈密的改革成功之后,这些人就会立刻发动大宋的政治改革,而他们触动的恰恰是旧有的利益获得者。   也就是大宋皇家,以及那些腐朽的勋贵。   而这些人,也恰恰是儿子能否登上大宋皇位最坚定的反对者。   一旦这些人开始阻挠大宋的政治改革,那么,铁喜这个有机会登上皇位的孩子,成为大宋皇帝的可能性至少会增加三成。   数量庞大的改革者,在这个时候,会由皇位争夺战中的中立者,变成坚定的支持者。   因此,铁心源没有任何反对霍贤这些人在哈密施行新法,这对哈密,对儿子,只有无穷的好处,没有任何的坏处。   最妙的是,铁心源可以在哈密针对变法中的一些弊病对变法施行狙击,逼迫这些人改正变法中的错误,最终完善变法,让他真正的变成一个可以富国强兵的好法子。   赵婉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穿着一件纱衣努力的朝丈夫忽闪大眼睛。   铁心源从轻笑一声,从儿子的摇篮边上来到床上,握着赵婉的那一对丰满,用力的呼吸着赵婉黑发中馥郁的香味低声道:“我们应该再有一个儿子……”   穆辛骑在马上,沉重的铠甲让他的身体稍微有些佝偻,这两年,他过的非常辛苦。   银白色的头发从头盔里不知不觉的垂下一绺,让他的样子显得更加的沧桑。   眼前的塔沃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无助的百姓如同木偶一般的穿行在被大火烧成瓦砾堆的住所,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点能用的东西。   “确定是哈密国的军队进犯吗?”   穆辛的嗓音非常的沙哑,骑在马背上狂奔一百五十里地,对一个老人来说是一种摧残,即便他的身体很好,也难以抵挡时光的侵蚀。   他的亲随阿拉丁在穆辛面前依旧是那样的谦卑,躬身回答道:“确定是哈密国的军队,他们的统帅就是那个邪恶的双头将军。”   穆辛瞅着眼前还在冒着青烟的仓库道:“他们没有拿走粮食,而是选择了烧毁?”   阿拉丁再次弯腰道:“伟大的王,您的到来让强盗没有任何带走粮食的机会。”   穆辛不置可否的摇摇头道:“老夫的那个学生干的不错,知道派一支奇兵来搅乱老夫刚刚平定的于阗。我只是奇怪,他们明明有招揽这些于阗人的机会,为什么放弃了?这样大规模的不分军用,民用直接毁坏的做法,不利于他收买人心。马希姆,哈密真的已经到了不需要这些曾经背叛过于阗王的人了吗?”   马希姆从战马上跳下来弯腰道:“我的王,铁心源更在意从宋国来的罪囚,也更在意从契丹购买汉人奴隶,对于西域人,他真的不是很在乎。”   穆辛笑道:“这么说,我的那个学生,他没有统一西域的雄心和意志?”   “您的仆人马希姆从清香城离开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他有这样的雄心和意志。所有的哈密人都在忙着种地,做生意,再就是筑城,他们筑城的速度很快,听说,塔利班甚至想要建造一座巨大的长城,把哈密围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关于这一点,我的那个学生他有着清醒的认识。   如果他真的愿意学习他的祖先在哈密修建一道长城,一个只敢龟缩在城墙里面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向我宣战。   很明显,我的那个学生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一只狐狸,他有狐狸的智慧,有时候也会变成饿狼,狠狠地咬我们一口。   马希姆,你去鄯善告诉阿丹,他没有多少时间来减肥了,如果在下第一场雪之前,他还不能骑上战马,他就没有了任何价值,我会全面的放弃他。   他想成为西域之王的梦想只能依靠阿伊莎那个女人了。” 第三十章 减肥的意义   穆辛视察过塔沃城之后,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铁心源想要毁灭于阗国,并把喀喇汗国的大军牢牢地束缚在于阗国。   敌人希望达到的目的,正是自己一方需要保护的所在,只是,对于一个毫无忠诚可言的于阗,投入过多的兵力,穆辛以为不值得。   西域实在是太大了,仅仅是一个于阗国,方圆就有五百余里,治下城池一十四座,人口也有六十余万。   这六十余万人分布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想要防守,谈何容易。   于阗国多丘陵,丘陵平缓,草木繁盛,利于敌人隐藏,同时,丘陵下不多的平原是骑兵最好的战场。   东北方的昆仑山脉,终年积雪,包括塔里木河的西域诸多河流都从这里发源,最终流入干旱的荒漠,造就了数不清的沙漠绿洲。   因此,昆仑山又有西域母亲之说。   哈密国的双头恶魔将军,很明显的没有和喀喇汗军队硬碰硬的打算,他们游走于丘陵地带,出击于平原,如果派出大军大肆的追捕,不但浪费人力,更浪费时间,如果用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剿灭这支入侵的军队,穆辛认为,这是非常不划算的一件事。   铁心源需要时间来加强哈密的防守!   穆辛一眼就看穿了铁心源的战略目的。   四年前,铁心源在穆辛的眼中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或杀或放无关大局。   三年前,穆辛听说铁心源在哈密占据了一处山谷,准备建立自己的国家,他就有些好笑,也有一丝丝的失落。   两年前,穆辛在听说哈密国已经建立起来之后就觉得非常难堪,怂恿喀喇汗兵进回鹘。   谁知道,大军在击败回鹘王之后,就再也没有力量东进了,只能盘踞在鄯善一带休养生息。   穆辛带着一支军队想要突袭刚刚建立的哈密国,却被铁心源用泛滥的塔里木河阻挡了去路。   两年时间弹指一挥间,铁心源这个昔日的蝼蚁,用最快的速度成长为一个需要穆辛平视的对手,这无论如何都是穆辛所没有预料到的。   阿拉穆特山里的权力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穆辛急需在这一场权力角逐中拿到最大的一份权力,唯有如此才能让圣战的脚步逐渐向东延伸。   打通天山路,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天山路以前没人把手,那里只有数不尽的强盗和马贼,现在,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大雄伟的城堡。   斥候在打探了那座名叫天山城的城堡得出一个结论。此城非十万兵马不可破!   清香城富甲天下,哈密城日益繁荣,大石城陷落,楼兰城崛起。   穆辛不敢想象,如果再给铁心源两年时间,哈密国到底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   天神的战士留在了天山北面,而东面的宋国却开始了大规模的西进。   青唐人战败,大宋的触角已经接触到了西域的沙漠。   身处膏腴之地的宋国,还没有发现西域蕴藏的无数财富,他们的大军停在日月山和倒淌河。   如果这支军队继续西进,穆辛认为,自己只有带着天神的战士退居神圣的帕米尔。   穆辛垂涎大宋的富庶,却也担忧这个充满了聪明人的国度会反过来西进。   匈奴人被宋人的祖先赶跑了,最终祸害了西方两百多年,这段历史他是知道的。   突厥人被宋人的祖先赶跑了,最终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建立了强大的拜占庭帝国,奴役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两岸神的子民足足有两百年……   如果不是出于对这些人的恐惧,穆辛不会远走东方,想要亲眼去看看这个神秘的族群。   幸好,这个族群如今沉迷于歌舞,沉迷于诗词歌赋,沉迷于盛世繁华之中,他们不愿北顾,更不愿西进。   中华之外皆蛮夷!   智者的目光不会落在眼前,而是会落在十年之后,只有天神才能看到族群百年后的光景。   叮咚的驼铃声将穆辛从沉思中唤醒,看着披满晚霞的昆仑山,穆辛俯首膜拜……   “传达神谕:所有天神的仆人都有杀死卡菲乐(异教徒)天职,每收获一枚卡菲乐的首级,天神就会奖励一枚金币。命令于阗总督调集兵力对这一股敌军围追堵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双头恶魔留在于阗,即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任何与双头恶魔有勾连者都会受到神罚,任何与双头恶魔对视过的人都将是不洁的,唯有火焰才能净化他的灵魂,最终升入天国。”   穆辛的喻令在于阗大地上回荡,他的大军却追随着他的马蹄一路向东。   阿丹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营地,轰隆一声就倒在地上,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在精美的地毯上留下大片的水渍。   他的两条腿依旧在颤抖,焦渴的嘴巴像是在冒烟,他伸出手去拿水壶,却怎么也够不着。   迪伊思取过水壶浇花一样的往阿丹的嘴里灌水,足足喝了一大壶水,阿丹才重重的把脑袋丢在地毯上,阿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不想吃饭,可是到了吃饭的时间,自己的身体就像着魔一般需要大量的进食,根本就不受他控制。   阿伊莎说这是哈密王的毒计,他在培养阿丹进食的本能,在哈密的地牢里面,每一次吃饭,阿丹都是极力拒绝的,可是那些该死的狱卒,只要到了吃饭的点,他们就会用漏斗……   “迪伊思妈妈,我变瘦了一些。”阿丹倒在地上冲着迪伊思大笑。   “我今天没吃饭,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我已经成功的减掉了五千克拉的体重,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重新骑在马背上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士。”   迪伊思的眼睛泛红,抚摸着阿丹湿漉漉的头发道:“好样的,阿丹,坚持下去,你会重新成为一个猛士的。”   阿丹幸福的笑笑,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迪伊思给阿丹盖上一条薄薄的毯子,坐在博斯腾湖边上直到太阳落山,才慢慢的来到了阿伊莎的帐篷里。   正在看书的阿伊莎道:“阿丹还是不愿意见我?”   迪伊思笑道:“您应该给他时间。”   “两个月了,阿丹的身体依旧肥胖,即便是最健壮的战马也背负不了他沉重的身体。迪伊思,他尽力了吗?我们没有时间等他一克拉一克拉的减轻体重,智慧之王的命令已经来了,进攻哈密国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很担心阿丹会赶不上这场至关重要的战争。”   迪伊思低着头道:“阿丹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阿伊莎抬起头看着迪伊思道:“我们都一样,我在哈密国经受的羞辱,足以让我成为西域的永传不休的笑柄。”   迪伊思瞪大了眼睛,她有些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阿伊莎的嘴里说出来的。   阿伊莎叹口气道:“哈密国成长的速度如同神迹一般,我们拖的时间越长,对哈密王来说就越是有利。”   迪伊思不甘心的反驳道:“我们和萨迦活佛有约定,一起图谋穆辛的。”   阿伊莎冷冷的道:“你还记得阿丹坐在骆驼背上回来的狼狈模样么?   你还记得阿丹坐在骆驼背上,无助的咆哮么?   你可能忘记了,阿丹需要两个强壮的武士帮助才能跳下骆驼这样的事实么?   阿丹没有了昔日的勇武,我们还能图谋谁呢?”   迪伊思流泪道:“阿丹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在减轻体重。”   阿伊莎怒喝道:“我说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迪伊思掀开帐篷的帘子,只见一个庞大的身影踉踉跄跄的向博斯腾湖跑去。   “阿丹,阿伊莎不是故意的。”   迪伊思失声大叫。   阿伊莎看着阿丹庞大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轻轻地叹息一声道:“阿丹,不让你绝望,你不会战胜铁心源种在你心里的恶魔。”   天亮的时候,博斯腾湖的边上多了一座巨大的木头笼子,肥胖的阿丹如同一头战象,用自己肥胖的身躯一次次的向一个牛皮包裹着的草人发起冲击。   每一次冲击,木笼子似乎都在颤抖,尽管阿丹的肩膀早就血迹斑斑,他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停下来的迹象。   “阿丹,停下来,停下来,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迪伊思抱着大腿粗细的木头栏杆嘶声大叫。   阿丹冷漠的眼神掠过迪伊思,重新把视线放在那个牛皮包裹的草人身上,努力的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再一次重重的撞击在草人身上,只是力道比先前小了很多。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的阿丹重新醒了过来,他灵巧的鼻子竟然在第一时间闻到了食物的清香。   他慢慢的挪动到笼子边缘,探手捉住那块只有他手掌大小的麦饼,用力的捏成条状,一点点的吞了下去。   天空再一次昏暗了下来。   漫天的星斗一个个的出现在天空上,阿丹抬头看着天空,眼中却没有眼泪……   铁心源也在看着天空,西域的星空总是那样的迷人,铁狐狸就蜷伏在他的脚下,已经快要二十岁的铁狐狸,终于没有了昔日的活泼,整天病恹恹的躺在一个舒适的地方不愿意动弹。   这让铁心源非常的担心。 第三十一章 欧阳修的担忧   西域的秋日短暂而多彩。   漫山的红叶刚刚变红不久,美丽的树叶上就铺满了白色的霜花,这让红叶变成了霜叶,红的发紫。   欧阳修看起来很辛苦,总是咳嗽,张风骨来看过,只说偶染风寒,疲劳过度,休憩一段时间就会复原。   病人一定要少说话,多喝水,然后多睡觉。   可是欧阳修不是这样,他总是不肯安静下来,即便是不断地咳嗽,也要把自己的建议跟铁心源说清楚。   “但凡是开国之时,百姓穷困,官府给百姓提供农具和种子,而后从来年的收益中归还,这确实是一条良策。   北魏拓跋宏用过,隋文帝用过,唐太祖李渊用过,我大宋自然也用过。   可是,这样的国策只适用于一时,而不适用于一世。更不适合用在我哈密。   哈密之地物产丰富,耕地广阔,一户百姓所受公田乃是大宋的三倍有余,也不缺牛马,山川水泽鸟飞鱼跃,食物得来容易,百姓耕作一年,就能安家立户衣食无忧,耕作两年自然就能步入小康。   此时,官府应当收缩扶助范围,并且开始收回第一年给农户的扶助钱粮。   如果继续加大补贴,就会在国内产生出大量的懒汉来。   这一点,在宋人和汉人身上表现的还不明显,他们对财富的渴望是没有尽头的。   可是,那些回鹘人就完全不同,他们只要看到家中还有食物,就不会想着去劳作,宁愿在旷野中闲逛,也不肯继续劳作让自己变得富裕起来。   如果只是少数人,老夫自然不会担忧,可是,这样的人在回鹘人中非常的普遍。   最可怕的是回鹘人的数量占据了我哈密人口的六成五还要多,他们如果不知道进取,哈密想要变成最富裕的国家基本上就没有希望。   霍贤预备启动第三次扶助政策,老夫以为不妥,大王这些年对哈密的投入不是过少,而是过多。   大王,无穷的补贴只会养出很多懒人来,此风断不可长,唯有奖勤罚懒,才能让哈密国的百姓人人争先,以富裕为荣,以穷困为耻。   勤俭持家,积极向上才是一个强国能够长盛不衰的基础,我们需要从一开始就给百姓不停地灌输这样的理念,夯实我们哈密的立国之基。”   铁心源点点头道:“国相说的在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果一个人才从根子上长歪了,也就不可能成材了。   霍贤先生新任国相,他想借用补贴来提高官府的威信,也在情理之中。   先生不必担忧,霍贤提出的新年补贴,我只同意了冬季的取暖补助,其余的并未同意。   呵呵,无论如何本王也要给我们新上任的国相一个脸面,表示一下支持之意。”   欧阳修的眉头依旧紧锁,张嘴想要说话,被铁心源阻止了,只好一口口的开始喝早就煮好的梨汤。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铁心源从旁边的盘子里取出一块晶莹的糖块对欧阳修道:“先生请看,这种糖块乃是我哈密自产的好东西,您想不到吧?”   在一边服侍的苏轼连忙从盘子里取出一块糖块放进欧阳修的嘴里。   欧阳修品尝一下,笑道:“好东西啊,能否出大宗的货物?”   铁心源笑道:“这种糖块是从甜菜里面提炼出来的,前年的时候有波斯商人从西大食海带来了种子,我母亲在王室花园里种植之后,收获惊人。   今年就多种植了一些,交给将作营之后,他们先是制造出糖霜,然后用黄泥,木炭,将颜色不正的糖霜提炼成洁白如云的糖霜,最后放进木桶,连上棉线,没想到糖霜就凝结成了这种模样。   张风骨拿走了一些糖块和药,据他说,这种糖块味甘、性平,入肺、脾经;有补中益气,和胃润肺的功效。   还有养阴生津,润肺止咳,对肺燥咳嗽、干咳无痰、咯痰带血都有很好的疗效。   听说先生咳嗽不止,我就取来一些,希望先生能早日康复,一个健康的先生,是我哈密百姓的福气。   另外,我预备把这种糖块叫做冰糖,先生以为如何?”   欧阳修笑道:“甜如蜜,色如冰,称为冰糖恰如其分,老夫病体康愈之后就准备回大宋,这样的好东西,大王不妨给老夫装上几车,回到东京之后也好哄哄小儿辈。”   铁心源笑道:“这是自然,先生回程之时自然要有百车相随,否则,一旦先生带着空空的行囊回到东京,日后还有谁愿意来哈密这苦寒之地。”   欧阳修呵呵笑了两声,正色道:“苦寒之地?哈密的冬天确实冷,然则,老夫却没有感受到多少寒意,出则有上百护卫随行,入则有高楼华厦,忙时废寝忘食,闲时,有醇酒美人。这里的生活比老夫在东京的生活还要豪奢几分,谁敢说我哈密乃是苦寒之地?”   铁心源沉默了片刻道:“东京米贵居之不易,兼之人心不古,煎迫过甚,真希望先生就长居在这清香城,不论是修心养性也好,闭门著述也罢,至少能落个清静。”   欧阳修微微的闭上眼睛,铁心源的一番话让他感到暖和,他听得出来,铁心源是真的不希望他离开。   在哈密不觉已经快要三个年头了,他亲眼看着哈密从穷困破败的撮尔小国变成了一个人人向往的繁华胜地,若说他对这里毫无感情可言,那是骗人的。   “不知道今年会有多少黄羊从清香城回归天山?”欧阳修的声音很小。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不论有多少,都会平安的经过清香城回归天山。想要恢复往日的盛景,非一朝一夕之功。”   欧阳修点点头,睁开眼睛看着铁心源道:“大王应当看好霍贤,他们来意不纯。”   铁心源笑道:“王介甫的故智重现而已,一切尽在掌握中。只是公主也预备回东京省亲,这一路上就拜托先生照顾了。”   欧阳修瞅了铁心源一眼道:“王世子也去?”   “犬子年幼,还离不得母亲。”   “如此也好,哈密与喀喇汗的大战已经开始了,王后与世子离开哈密,大王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大战一场。”   “本王也正有此意,火药的研制已经进入了第三代,操控八牛弩的人数也从十二人减少到了三人,神臂弩已经装备到了队正一级,弩炮的数量有足足六百架。我很想看看穆辛彪悍的大食骑兵,勇猛的波斯剑士能在这些武器的覆盖下坚持多久。”   “士兵,我们的士兵是最弱的一环,所有的武器都依靠人来操纵,没有好的战士做后盾,再强大的武器也不过是一堆死物。”   “这也是我最忧虑的地方,因此,才会派阿大阿二,他们率先攻进于阗国,才会派孟元直率先进驻楼兰城。只有打一仗,才能检验出我哈密的真实战力。”   欧阳修欣慰的笑了,铁心源没有因为国力的提升就变得骄傲自大,他依旧和建国初期一样小心谨慎。   只有一直保持谦虚谨慎心态的人才能把自己的路走到最后,走到最好。   苏轼送铁心源出来的时候,铁心源看着苏轼一言不发。   苏轼有些慌乱的避开铁心源犀利的目光低着头道:“家父年迈……”   “你不用多解释,在你心中,哈密依旧是一个由野蛮人统治的国度。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这种奇怪而无知的心态是从哪里来的,你不留在哈密见证一个帝国的诞生,恐怕是你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苏轼挠挠脑门道:“不后悔,不后悔,我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的雏形,就能在心里构思出这个国家将来的模样。我不是看不起哈密国,是我自己不喜欢长久的留在一个地方,每天看着天山,冰川,看着荒原,牛羊,看着沙漠,胡杨,我已经疲惫了。需要新的环境来让我重新变得活泼起来,或许,看惯了大漠,再去看看烟雨江南也不错。”   铁心源无奈的拍拍苏轼的肩膀道:“你在哈密赚了不少钱,不如拿着这些钱去大宋做一个永远的旅人,没钱了就告诉我,我资助你游历。只是莫要去做官,你做官的下场实在是难以预料,我宁愿你拿着钱自由自在的游走在山川湖泊之间,也不愿意看到你被人家四处发配,饿着肚子看世间景致。”   苏轼抬起头道:“我当官没问题啊,胡杨县被我治理的不错,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多了足足十二倍,还向哈密城递解了十六万担粮食。   县里的学府已经具备,先生,学生的数量都已经达标,一年审结了六十八桩案子。   百姓乐耕,童子好学,民风淳朴,除了没有做到路不拾遗之外,很不错啊。   我今年的考评可是上等,你不会以为是先生对我徇了私情吧。”   铁心源额头的青筋暴跳,强忍着要揍这家伙一顿的冲动低声怒吼道:“在这里,我纵容你,先生庇佑你,同僚帮助你,百姓尊敬你,我就算是牵头猪放在胡杨县什么都不干,也能干出这些政绩。”   铁心源发泄完了扭头就走,只听得苏轼在后面大喊大叫“——你羞辱我!” 第三十二章 被人钻空子了   欧阳修从哈密国相的位置上下来了。   下的非常彻底,不但交出了国相大印,同时也交出了哈密城卫军的指挥权,走马驿递中八百里加急的通讯权,任免知府以下官吏的密甲花押本簿。   他甚至在第一时间就搬出了国相府,在清香城租了一座三进的大院子暂时安置下来。   霍贤也没有客气,先是接收了哈密城里的国相衙门,而后就随着欧阳修一起回到清香城,接收了国相府。   他甚至没有对国相府重新装修,连国相府里的从吏仆役都没有更换,在第二天就带着一群人住进了国相府。   铁心源知道霍贤的时间很紧张,他依旧有些不喜欢。   人情和礼仪这两样东西听起来虽然空洞,却是区分人和禽兽的一道分水岭。   铁心源喜欢人与人之间多一些情分,少一些倾轧,喜欢人们把一件枯燥或者冰冷的事情办得情意绵绵。   汴京楼的孟开山绝对是一个情意绵绵的人。   清香城里不允许有奴隶,这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官府颁布的新律法。   可是孟开山的汴京楼里面全是奴隶。   自从哈密国大开国门欢迎所有的商贾,驼队,甚至马贼在哈密国做生意之后,哈密国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商埠。   只要是西域之地出产的东西,在哈密都能见到。   现在所有的商贾们都清楚的知道,想要获得大宗的货物,只有来到哈密国采购。   想要获得最好的货物,只有进入哈密城才能买到。   当然,想要获得最顶级的享受,拿到世上少有的奇珍异宝,那么,只有来到清香城才能办到。   汴京楼的对面开了一家开封楼,场面很大,据说楼里面的侍女,歌姬,厨子,跑堂全部来自大宋开封城。   这让孟开山的客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毕竟留在哈密的宋国官吏们,在享受够了异族美女的温柔之后,难免会有点思乡之情。   于是,开封楼里的生意也逐渐变得红火起来。   汴京楼在和开封楼较量的时候落於下风,如果不是因为汴京楼里的歌姬,舞姬们都是奴隶,她们早就被开封楼开出来的优厚待遇给抢走了。   废除奴隶制度,是铁心源一直要推行的制度,他不是因为可怜那些奴隶才这样的做的。   他只想用这个制度把哈密国和西域别的国家区分开来,好让所有不甘心当奴隶的人有一个可以投奔的地方。   毕竟这个世界是由那些不甘于现状的人推动前行的,任何一个不愿意做奴隶的人,都是一个有追求的人,这样的人在哈密越多,哈密未来就更加的具有活力。   兼容并蓄,广纳贤才就是铁心源对哈密国的要求。   奴隶必学解放,这是哈密国正在推动的一项铁律。   这条国策对奴隶来说是一桩好事,可是对孟开山来说就是大难临头。   和他抢生意的不仅仅是开封楼一家,瓦市子上一家接一家的酒楼开张,每一次都让孟开山的心头隐隐作痛。   如果自家的歌姬,舞姬,都被人家抢走了,汴京楼还开个屁啊。   在清香城想要用流氓手段打压别人后果很严重,由铁三百这个混蛋调教出来的密谍,对任何在清香城捣乱的人都不会客气。   在清香城犯罪和在其余地方犯罪是两回事,哪怕是吐口痰,在清香城遭遇的罚款都是其余地方的五倍。   孟开山不愧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人,在研究了新律法之后,这家伙就送出来很多请帖,他准备纳妾了,一次纳妾一百一十四人堪称空前绝后。   纳妾和招纳仆役是完全的两回事,前者在主家可以有财产要求的,后者,只能得到薪水。   一次性在清香城招纳百十位仆役的大商贾多了去了,其中前些日子来清香城的蜀中大绸缎商就一次性的招纳了不下两百名仆役,丫鬟,马夫。   听说这个绸缎商是一个绝世美人儿,在王宫里面居住了半个月之后,立刻就把瓦市子里面最好,最大的一块地拿走了,如今那块地上正在起高楼。   王室的风流韵事自然是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在这个传说中,一个身怀内媚,并且长得国色天香,在大王的床榻上使尽十八般武艺的蜀中丝绸女大老板的生动形象就在市井间流传开来了。   孟开山恨不得自己化作女儿身也爬到大王的床榻上去,可是,这终究只是一个疯狂的想法而已。   没办法给大王献身,他就准备对汴京楼里的所有当红歌姬,舞姬献身了……   只要按照哈密国的律法给小妾一定的家产,并且在不强迫的前提下,能娶多少小妾完全看个人的能力,哈密国需要更多的人口。律法不禁止。   等到这些给客人表演歌舞并且陪睡的小妾们年老色衰之后,给她一笔钱粮,打发她离开自谋出路就成了。   这样的事情不犯法,却绝对冲击了哈米国人对娶老婆这种事情的看法。   拿自己的小妾去取悦客人赚钱,这在大宋可能不算一回事,但是,在哈密这个没有多少士大夫的地方,绝对是违背公序良俗的大胆举动。   官府首先确定孟开山这家伙没有犯法。   衙役们专门来到汴京楼,按照名单找了每一个打算嫁给孟开山当小妾的歌舞伎,每一个都问了三遍,在笑翻天的歌舞伎群中,衙役们确定了一件事,孟开山真的没有用强迫的手段,一个都没有。   孟开山这里没有问题,可是官府这里就有了问题。   这些来自龟兹的歌舞伎们在哈密是没有户籍的一群女人,也就是说,这群女人除了表演歌舞之外,没有任何可能的谋生技能。   这样的人,想要取得哈密户籍,堪称难于上青天。   现在好了,他们嫁给了拿着黄色户籍本本的孟开山,这些胡姬就自动取得了蓝色户籍本本。   有了蓝色的户籍本本,哈密官府就要给她们分配口粮田,如果这些胡姬再获得孟开山这个黄色户籍人口的担保,她们就能在哈密做生意,甚至组建商队。   官府很郁闷,认为孟开山这是在耍无赖,这样的口子完全不能开,如果开了,对哈密的户籍制度就是一种摧残。   以后,从外面来的人,只要找一个拥有哈密黄籍的人结婚,哪怕是假结婚,都能混哈密国二十亩土地回去。   这是一个漏洞,一个大漏洞,必须尽快补上,同时,也要给孟开山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不能老是依靠钻哈密律法的空子来占便宜。   开玩笑似的娶了一百多个胡姬当小妾,他立刻就能拥有两千多亩土地……   这个卷宗最终放在了铁心源的案子上,这事需要圣裁。   铁心源看到了卷宗的内容之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拍着桌子大笑,惹得赵婉抱着铁喜惊恐万分。   “律法不禁皆可行!”   这就是铁心源给卷宗下的批语,肯定了孟开山做法的正确性。   而后,才在卷宗上写上训斥官员的话语。   孟开山靠本事找到了哈密那个简单的律法的漏洞,自然是没有错的。   这样做能够最大化的完善哈密国的律法,让那些制定律法的官员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对哈密是好事。   官府的事情没有做到位,凭什么恼羞成怒的要去惩罚人家孟开山?   即便要堵漏洞,也要把人家孟开山的事情办完,给人家的一百多个小妾发蓝色户籍,然后给人家分派两千多亩地,最后再补充律法,制定一个让别人无法钻空字的律法。   一百多个蓝色户籍没多大问题,哈密国每年都要下发不少于三万张蓝色户籍。   两千多亩地也没有多大问题,自从砂岩城的地下河被引上地面,瀚海之中很快就出现了一大片可以耕作的土地,虽然贫瘠了一些,作为草场还是没有问题的。   并且,随着河流向前延伸,适合耕作的土地会越来越多,两千多亩地算不得什么。   这个学费需要交。   清香城知府彭礼拿到铁心源批阅过的文书看了一眼就苦笑起来。   随手在卷宗上把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七绝句中的一首稍微改动一下就写了上去。   “孟开山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写完之后对从吏道:“准许孟开山纳妾,给人家的小妾准备蓝色户籍,命户房开始给孟开山的小妾们丈量土地。我看,就放在黑虎岭一带吧。”   从吏抬头看了一眼府尊,低声道:“黑虎岭如今还没有开发完毕,只有咱们的大军和一些从大宋来的悍贼被安置在那里,一来开发,二来固守黑虎岭要地。再者黑虎山距我清香城一百二十里,蓝籍百姓原则上不去那里。”   彭礼冷哼了一声道:“孟开山既然有胆子考教官府,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告诉孟开山,明年开春如果没有人耕作黑虎山农田,官府就会收回那些口分田,还会罚钱。”   从吏狞笑道:“也好,下官正好带着文书去参加孟开山的婚宴,看看他如何耕作黑虎山脚下的土地。” 第三十三章 仇恨导致的失职   晓星残月。   高大的昆仑山遮蔽了半个天空。   虽然只是八月,昆仑山下的寒气已经非常浓重,西域干燥,很少有寒雾聚集,昆仑山下却不是这样。   这里树木丛生,从阔叶林到针叶林再到灌木层层分布泾渭分明。   杀下满是大大小小的湖泊。如果仅仅是论湖泊数量,即便是水网纵横的大宋江南,也没有西域多。   湖面上的寒雾被山风送到了岸边,浸湿了阿大的铠甲,阿大在睡觉,阿二却睁大了眼睛,有两个脑袋的优势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身前的火堆燃烧的旺盛,橘红色的火焰在天明前的黑夜里显得非常明亮。   在阿大身后的阔叶林下,躺满了用睡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军卒,在不远处,战马不安的用蹄子刨着地面,树林里不时传来的野兽咆哮声,给了它们很大的威压。   一阵脚步声传来,阿大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却没有立刻站起来,更没有去抓身边的斩马刀。   阿二已经告诉他来的是铁三百这个斥候将军。   火堆边上还插着几条烤鱼,微微的冒着热气,一身寒气的铁三百来到火堆边上,取过一条鱼三两口就吃的干干净净,意犹未尽的又拿过一条继续开吃。   阿大把身边温热的酒无声的递了过去,铁三百喝了一大口,费力的吞下鱼肉对阿大道:“穆辛放弃了于阗国,仅仅颁下所谓的神谕,让于阗总督玉素普带领于阗国军队追杀我们,还发出悬赏令,声明斩杀我哈密军一人,就有两个金币的赏赐。”   阿大皱眉道:“我们作战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拖住穆辛,给大王更多的准备时间。   如果他走了,我们即便是夺下于阗也没有多大的作用。   哈密国的国策就是努力的发展精华地带,羁縻四周,于阗国迟早要被羁縻的,现在,我哈密还没有做好准备,夺下于阗没有任何的用处。   另外,我很想知道,尉迟雷为什么会在塔沃城大开杀戒,我只要他收尾,没要他屠杀!”   铁三百探出手烤着火道:“这件事我知道,塔沃城以前就是尉迟雷这一支的封地。   四十年前城破的时候,尉迟雷还只是八岁的孩童,说来令人寒心。   当初城破的时候,杀尉迟雷族人最凶的不是喀喇汗国人,而是塔沃城里他们昔日的部族。   尉迟雷本来好好地在收拾战场,不知怎么的,就发狂了,不仅仅是他发狂,跟随他的于阗王族老兵也发狂了,他们动手杀了塔沃城城主一家。   结果屠杀一开始,就没办法收尾,最后波及到了全城,屠城这时候已经没办法避免了。”   阿大皱眉道:“他应该是看到了昔日的仇敌,只是,他知不知晓自己已经违反了军令?我哈密森严的军令都不能让他稍微抑制一下自己心中的仇恨吗?”   铁三百抬头瞅着阿大道:“大将军要斩杀尉迟雷严明军纪吗?”   阿大怒道:“就是因为他的大屠杀,才暴露了我军的意图,让穆辛有了警觉,明白我们现在无论如何都拿不下于阗,这才提前离开了于阗,尉迟雷罪不可赦!尉迟雷什么时候来东山拗与我们汇合?”   铁三百瞅瞅已经发白的天边道:“明日午时,他被玉素普咬的很紧,至少要打一仗才能脱身。”   阿大叹息一声道:“他回来了就收缴他的兵权,至于如何处置,交给大王烦恼吧,我如果擅自斩杀大将,会让大王很难做。”   铁三百点头道:“这样也好,尉迟雷来于阗,目的在于煽动于阗百姓造反,现在这个目的没法子完成了。他在塔沃城杀了上万人,于阗人应该没人信他会善待于阗百姓了。”   阿大皱眉道:“尉迟雷年纪大,经历过于阗国灭亡的惨剧,有些事忘不掉正常,如果来的是尉迟文,或者尉迟灼灼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铁三百也跟着叹息一声道:“都是多年的老友,实在是不愿意看他出错,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就用槛车送他回哈密,如何发落就看大王了,这是我们这些老友唯一能做的事情。”   阿大重重的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哈密军律向来没有人情好讲,尉迟雷即便是回了哈密也没好果子吃,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帮老雷最后一次,就在且末河把玉素普吃掉,他既然要报仇,就报个彻底干脆。”   铁三百起身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不再隐藏实力了?直接追击穆辛?也跟着放弃于阗?”   阿大淡淡的道:“于阗现在对哈密来说连鸡肋都算不上,除掉玉素普不过是顺势而为,拖住穆辛东进的脚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从大王那里传来的消息来看,形势对我哈密极为不利,契丹人已经战胜了高丽,大军不日就要回归。   契丹人连年征战,国力困乏,即便是收到了高丽人的朝贡,也无力改变现状,现在听说我哈密富庶,难保不会起征伐之心,以劫掠哈密来充实国库。   西夏人对大宋占领河湟也极为不安,更担心我们哈密与大宋结盟,共同讨伐西夏。   事实上我哈密与大宋结盟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藏讹庞图谋青唐失败,想要打破僵局,自然会先拿我哈密开刀,只有灭掉哈密,他才有力气面对大宋的进逼。   这些事情很可能就会在三两年之间发生,最坏的结果就是同时发生。   因此,大王才会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下令攻击穆辛,用进攻来训练军卒,从而达到优先消灭穆辛的目的。   这是在和时间赛跑啊。”   铁三百吐出一口寒气笑道:“该来的总会来,战斗就是了,不过啊,大将军想要帮助老雷干掉玉素普,我们必须在中午之前感到且末河,我这就派人去通知老雷,争取一战解决玉素普。他总是跟在我们后面,如同苍蝇一般讨厌。”   天色大亮了,军卒们陆续起身,很快,东山拗里就满是火堆,昨夜在寒雾中睡了一觉,虽然有睡袋取暖,头脸上却冷得厉害。   一个个搓着面颊烤火,等待伙夫们送早餐过来,一些感到饥饿难忍的家伙,取出平日里不舍的吃的肉干,发那个在火上烤一下,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一点,再赶紧收起来。   吃过早饭之后,大军就整装离开了东山拗,向东进发,时间必须控制好,尉迟雷传来消息,他与于阗总督玉素普的军队将在中午时分遭遇。   尉迟雷手中只有两千骑兵,参与屠城的就是这两千骑兵,自从离开塔沃城之后,就被玉素普的军队紧紧的咬住,一路边战边走,已经交锋了四次。   如果再不能摆脱追兵,尉迟雷的两千骑兵,很可能会被玉素普率领的三万余人围困,最终饮恨于阗国。   尉迟雷非常的难过,之所以会落到现在的境遇,完全是自己的过错,如果不屠城,自己的大军会提前一天离开塔沃城,在骑兵全力赶路的情形下,没人能追上他们。   不过,他并不后悔,如果时间倒流,他依旧会选择那样做,甚至做得更加的彻底。   于阗国与喀喇汗国的战争已经进行了上百年,中间互有死伤,也互为仇敌。   明知道对方是仇敌,那么,战败之后仇敌会对你做什么他有心理准备,如果胜利者是于阗国,他一样不会对喀喇汗国的人客气。   发生在仇人身上的事情无论多么骇人听闻,都在理解的范围之内。   让尉迟雷无法忍受的是家奴的背叛。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在塔沃城被攻破的时候,那些疯狂的家奴是如何对待自己曾经的主人的。   尉迟雷记得自己的母亲,那个优雅的有一双巧手的女人是如何被那些家奴用石头活活砸死的。   他更加记得自己儒雅的父亲,那个绘画技法已经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男子,是如何被那些奴仆们打的头破血流最后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堆里面的。   优雅的母亲死了,儒雅的父亲死了,忠心的管家死了,而那个背叛了主人,杀死了主人的管事却活的好好地,年过八十依旧童颜鹤发!   在看到那个老奴的那一刻,尉迟雷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举起长刀的。   清醒过来的时候,塔沃城已经处处冒烟,尸横遍野,明知道这样不妥当,尉迟雷却觉得痛快无比。   大军已经吃了饱饭,静静的留在苴末河边等候斥候禀报玉素普先锋大军的位置。   一旦玉素普的先锋大军进入三十里范围之内,大军就会迎头痛击。   在这片平原上给玉素普一个难忘的教训,这一次,尉迟雷打算动用火药弹和猛火油。   拉赫曼背着大弓不断地奔驰在军伍的前方,不断地大声为军卒鼓劲。   军卒的大吼声震耳欲聋,战意高昂。   尉迟雷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如果能在这一场战争中死去,或许是最幸福的事情吧? 第三十四章 总督的决断   尉迟雷之所以会选择停下来等待玉素普的先锋军队这样不明智的做法。   完全是出于对自己骑兵本领的不信任。   一个骑在马上拿着武器的人不一定就是骑兵,同样,一个能骑着马到处乱跑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骑兵。   骑兵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兵种。   按照《六韬》上的解释,一个骑兵应该擅长骑射,身手矫捷灵便,进退周旋,敢于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   用这么多的条件删减出来的家伙如何会有很多?铁心源一般把这种人叫做人才。   如果铁心源只是简单地按照西域人的条件组建骑兵的话,现在,哈密国就有不下四万人的骑兵。   如果按照《六韬》上的条件编练骑兵,哈密国符合骑兵条件的不过区区一千多人。   更何况,铁心源还要求自己的骑兵必须要认识字……   这样一来全哈密的骑兵数量就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在西方,骑兵又叫骑士,他们为荣誉而战!甚至不惜牺牲一切!这是骑士恪守的信条。   “骑士”这一称号本身就是一个荣誉,获得这样的称号并不容易。   一名候补骑士想要成为正式的骑士,需要经过很多严格的考验,那不仅仅是需要高明的骑术,还需要有杰出的统率力、丰富的战斗经验,和一个显眼的标志性成绩。   他们的荣誉来自神祇和人们的认可。   神祇赐予合格者以骑士的荣耀称号,但日后的言行举止能否不辱没骑士团的荣光,还需要看是否坚持信仰,一如既往地为神为人民而战。   每一个骑士都是坚定的信仰者。   如果用西方真正意义上的骑士标准来看,经过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这八大美德的筛选之后。   孟元直,阿大都算不得真正的骑士,而铁一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六个黑暗骑士……   而铁三百和拉赫曼只能算作斥候和刺客。   铁心源对骑兵的要求过高,这在哈密国不是一个秘密,孟元直就认为自己足以胜任传说中天启四骑士之一的战争骑士。   可是铁心源不打算更改自己的高要求,目标高低决定着哈密骑兵素质的高低,把目标定在天上,自己很可能会站到高山之巅,把目标定在山顶,自己很可能站在山腰上。   精锐不需要很多,事实上,精锐也从来就没办法多,李世民的玄甲骑兵从来就没有超过一千人。   可是,一百骑玄甲骑兵就能在窦建德的十万大军里纵横捭阖,生生的将这支军队搅成一锅粥,最后还生擒了窦建德。   因此,哈密的骑兵可能是这个世界上训练强度最大的一支骑兵,物资供应也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   哈密国的钱粮至少有一半多全部花费在骑兵身上了。   尉迟雷率领的不过是一群被淘汰下来的骑兵,阿大身边也只有五百名被挑选上的骑兵。   剩余的骑兵,依旧留在哈密国。   他们或者在戈壁上训练,或者去围剿哈密国土上为数不多的一点马贼,或者在枣红的率领下在各种复杂的环境里冲锋盘旋。   斥候不断地禀报敌人的位置,且末河边的军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背后就是秋日的且末河,河水汹涌,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尉迟雷按照阿达的要求把自己放在一块冒似绝地的河边。   唯有这样,才能吸引狡猾的玉素普全军压上。   骑兵很少构筑阵地,他们更喜欢在运动中杀伤敌人,构筑阵地向来都是步兵的特权。   在经历了不长时间的准备之后,尉迟雷的面前就多了三条壕沟。   这些壕沟可以阻碍骑兵的速度,从而给弓弩手留下更多的杀伤敌人的时间。   壕沟的底部放置了一排排的火油罐子,只要敌人的骑兵冲过第一道壕沟,一颗火药弹就能把壕沟里的火油罐子全部点燃,组成一道敌人无法逾越的火墙。   斥候禀报的时间越来越短,渐渐地斥候身上开始出现血迹,已经有了战斗的痕迹。   两军的距离已经小到了斥候无法回避对方斥候的地步。   当地人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拉赫曼不再向对面派出斥候了,而是命令斥候向两翼扩展,严密的监视来自两翼的敌人。   一旦两翼也出现敌兵之后,将作营就必须在半炷香的时间里,将沉在且末河底的浮桥拉伸起来,大军必须点燃壕沟里的火油阻碍敌人,自己趁机度过且末河。   这是早就规划好的,秉承了铁心源一向的习惯,做任何事情都要留下后路,要有刹车装置,必须有止损机制。   玉素普的先锋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之后,就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只有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向两边奔驰出去,估计也在侦查地形,检查这里是否还有埋伏。   河滩里挤满了战马,这是尉迟雷的战马,既然已经决定打狙击战了,战马的用处就不大了,万一出现大麻烦,也能在第一时间把战马运送过河。   对峙从上午一直到了日上中天。   秋日的太阳热辣辣的烘烤着大地。   尉迟雷不着急,他的军阵都在河边,而且末河边全是高大胡杨树,有树木遮阴,秋老虎奈何不得他。   对面的于阗军队就辛苦了,日头走上头顶的时候,大地燥热起来,大地上的水分蒸腾,一丝丝的水汽扭曲了视线,多停留一分,就对人马多了一分折磨。   于阗国的军队数量在不断地增加,直到有号角声传过来的时候,一面高大的旗子就出现在于阗人的队伍之中。   玉素普的大军终于赶来了。   拉赫曼从高大的树上跳下来,对尉迟雷道:“看不见大将军的队伍,玉素普的骑兵已经到了,就在前面列阵,没看见步兵,应该还没有到来。”   尉迟雷笑道:“这么说,大将军冲着玉素普数量庞大的步兵去了?”   “应该是这样,对面只有不到八千骑兵。”   尉迟雷抽出长刀插在地面上,伸出手让亲兵帮自己用布条缠绕手腕,无所谓的摇摇头道:“不管怎么,开始准备战斗吧,野战和攻城战不同,我们有火药弹,攻城很简单,野战就难了一点,不死战是没有结果的。”   太阳偏西的时候,于阗人开始动弹了,成排的骑兵踏着碎步缓缓向且末河边推进,此时的阳光正好照射在西边,很影响哈密军队的弩箭发射。   这些天,于阗人和哈密军队作战,吃够了弩弓的亏,防范弩箭覆盖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玉素普站在大旗下,看着不远处哈密防线对自己的副将大食人尤里卡道:“他们在等我们!”   尤里卡面无表情的道:“智慧之王的命令不容置疑。”   玉素普皱眉道:“尤里卡,我们在一起合作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博克图汗会把权力转交给智慧之王吗?”   尤里卡看着玉素普道:“我的兄弟,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你的兄弟尤里卡好吗?你应该明白,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我们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好,在很多时候我宁愿自己牺牲也不愿意伤害你。我恳求你,不要再问我关于博克图汗的任何事情,你知道的越少,就越是平安。”   玉素普沉默片刻,继续看着自己麾下骑兵的背影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想成为真正的于阗王,你会怎么做?”   尤里卡笑道:“全力帮助你坐上你期盼已久的王座!”   “可是,智慧之王那里……”   “智慧之王最大的心愿是东征,想要发起一场圣战,至于于阗的国王是谁,是不是还属于喀喇汗国,智慧之王不会关心,更不会理睬,只要你接受智慧之王的命令,这就足够了。”   从尤里卡那里得到了确实的回答,玉素普张开了大嘴笑了起来,随手一马鞭抽在身边的战奴身上,战奴颤抖了一下,然后鼓着腮帮子吹响了代表冲锋的牛角号。   刚刚还迈着碎步貌似悠闲的骑兵在一瞬间紧张了起来,马靴上的马刺扎在战马的肚皮上,战马顿时开始提速,两百步之后速度已经提升到了可以冲锋的程度。   一千步的距离,正是战马能把速度提升到最高程度的距离,玉素普看着狂奔起来的骑兵,对尤里卡道:“博克图汗真的已经死掉了吗?”   尤里卡握着拳头看骑兵冲锋小声回答:“没人能回答你,也没人能知道。”   不在亲临战场,是无法感受两千骑兵发起冲锋时的强大视觉冲击。   八千只马蹄重重的踩踏在大地上,如战鼓,如重锤敲击在大地上,人未至,尘先扬,两千骑兵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如同腾云驾雾的恶魔,在战马的嘶鸣声中,向哈密军所在的方向突飞猛进。   “弩弓准备,三连射,放啊!”   哈密军中队正,一遍遍的大吼着军令,当骑兵步入四百步的射程之后,第一组弩箭就如同乌云一般窜上高空,而后如同暴雨般的向冲锋的骑兵群笼罩下来。   骑兵纷纷抬起左手,用小巧的臂盾遮掩着要害,继续驱动战马狂奔。   咻咻落下的箭雨不断地刺进骑兵的身体里,战马的身体里,或者落在臂盾上,被高高的弹起,而后散飞出去。   中箭者落于马下,失去生命的战马倒在地上,不等他们逃离战场,就被后来者踩踏成肉泥。   四百步的距离看似遥远,对于弩弓手来说,也仅仅有两次射击的机会,一次吊射,一次平射,两次射击用完之后,短兵相接就无法避免。 第三十五章 战争从来都和利益攸关   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战争,即便是在原始社会,用石块和木棒进行的战争也和利益有关。   战争从来都是解决事情的最后手段。   可是啊,当一个族群手里的筹码很少,没有过多的选择项,战争就成了他们谈判的首选方式,比如契丹,比如西夏,比如西域人,再比如大食人,喀喇汗人。   大宋这个国家的选择项很多,因此,他们喜欢谈判,不喜欢残酷而野蛮的战争。   当一个好端端的人,掉落战马,被战马的铁蹄踩成肉泥的时候,他脑子里除了恐惧和绝望之外什么都剩不下。   对于于阗骑兵来说,目前最大的利益就是赶快杀进哈密人的队伍中,免得被哈密人强大的远程武器给全部消灭在冲锋的路途上。   拉赫曼的长弓不断地鸣响,十二枝长箭从面前消失之后,对面就有十二个最彪悍的骑兵掉在地上,最终死亡。   “撤退,撤退!”队正们的呼喝声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刺耳的金锣声。   站在第一道壕沟后面的哈密军卒迅速向后撤退,最后撤离的塔盾被于阗人的羽箭敲打的叮咚作响。   一些从塔盾缝隙里钻进来的羽箭,落在哈密人的铠甲上,有的弹跳一下就掉在地上,有的却破开铠甲钻进身体,让中箭的哈密人痛苦的倒在地上。   不等他嚎叫两声,立刻就有同伴拖着他身体拼命地向后跑,有的直接被人用绳套拴在脖子上,回到第二道壕沟之后,舌头吐得有半尺长。   刚刚回到第二道壕沟的哈密人来不及解开同伴脖子上的绳套,就要立刻抽掉搭在壕沟上的木板,免得于阗骑兵顺着木板跑过来。   塔盾再一次立在壕沟的边上,上好弦的弩弓再一次鸣响起来。   一丈宽的壕沟对于冲锋起来的骑兵算不得什么,战马嘶鸣一声,猛力的一跃,人和战马就会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飞过壕沟。   有些人不走运,刚刚飞起来庞大的战马就被弩箭射中,只能无助的跌落进壕沟里。   拉赫曼的大弓上搭着一枝燃烧的火箭引弓不发,越过第一道壕沟的骑兵还不算多,这时候点燃猛火油不划算。   越过壕沟的骑兵们没有停留在第一道壕沟上,身后的低沉的号角声告诉他,第二道骑兵队伍已经开始冲锋了。   他们必须为更多的骑兵大队腾出足够多的突进路线。   密密匝匝的斧头从尘土中飞了出来,有的砸在塔盾上,有的飞过塔盾,镶嵌在哈密军卒的额头上,拉赫曼的火箭终于激发,划过两百步远的距离,准确的掉进了第一道壕沟,紧接着更多的火箭也随之落在壕沟里。   一声火药弹的巨响在嘈杂的战场上显得非常清晰,紧接着一道更大的烟柱冲天而起,随之而起的是一团明亮的火焰,火焰在翻卷,很快就变成了一道火龙,携带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向两边蔓延,最终形成了一道一丈高的火墙。   “火药弹准备,三枚,点火,丢!”队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与此同时,于阗骑兵已经纵马飞跃过了第二道壕沟,手里的长枪刺在塔盾上,易碎的长矛顷刻间碎裂,另一只手里的战锤已经亡命的挥出,这是他们最后的攻击手段。   战锤落在塔盾上没有砸开这个庞然大物,坐在马上的骑兵哀嚎一声,就连人带马一起撞在塔盾上。   上千斤重的东西砸在塔盾上,让顶着塔盾的哈密军卒吐着血飞了出去,银光闪闪的塔盾也被人尸,马尸撞得四分五裂。   跟进的骑兵顺着前人撞开的豁口跳进第二道壕沟后面,闪烁的弯刀才刚刚施展开来,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长矛刺穿了铠甲,高高的挑起来,然后丢进壕沟。   更多的骑兵越过了壕沟,哈密人的阵地上一片混乱……   刚刚被丢过去的火药弹终于炸响了,山崩地裂一般的响动让远在一千多步外面的玉素普有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手搭凉棚远远地眺望,只见不远处的战场上似乎出现了一头喷火的魔龙,它不但喷吐着浓烟,也喷吐着烈火,即便是隔着一千多步的距离,他脚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颤抖,胯下的战马不安的向后退,本部阵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尉迟雷挥刀砍死一个一个已经停下脚步的骑兵,甩甩右面的空袖子,对已经开始整顿军卒的拉赫曼吼叫道:“清理战场,清理战场,本部立刻前进,占领第一道壕沟!”   最后一个还在战斗的骑兵被长矛高高的挑起,不等落地身体就像一个破了的皮口袋一样到处流血,掉在地上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抽搐,就离开了人世。   收拢了惊恐的战马,木板重新搭在第二道壕沟上,塔盾兵抬着塔盾,跨过壕沟重新来到了第一道壕沟后面。   壕沟里的火焰已经只有三尺高,一炷香之后它将缓缓熄灭。   在河边的沙地上使用猛火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好的选择。   可就是这道壕沟让后续跟进的于阗骑兵。   在零星的弩箭射击中,于阗骑兵缓缓地后退,离开弩弓的射程之后,在原野上绕了一个圈子,重归本阵。   火焰熄灭,硝烟散尽,战场重归宁静。   哈密人高大的塔盾依旧竖立在第一道壕沟后面,长长的矛头从塔盾的后面探出来,如同一片刺林。   “清理壕沟!”   尉迟雷发布了命令,第二排用布巾子捂着口鼻的军卒就迅速的把烧焦的死人,死马从滚烫的壕沟里拖出来,堆积在战场前面,一股浓烈到极点的焦臭味道就弥漫开来,有人开始呕吐。   两千多骑兵出去,回来的不足百人,这百人被大火堵在外面这才得以幸免。   第一波骑兵就是用来试探哈密人虚实的,有伤亡是正常的,玉素普有心理准备。   他没有想到,伤亡竟然会这么大,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的结果让他的嘴唇发干。   尤里卡也有些焦灼,吞咽了一口口水对玉素普道:“哈密人的军阵是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三道壕沟迟滞了战马的速度,再加上他们掌握的那种奇怪的武器发出的巨响对战马的影响很大,这一切都证明,他们的军阵对骑兵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现在,想要击败他们,唯有等待步兵大队的到来,我们只需要缓缓推进,再用投石机打击他们,才能让他们的军阵没有用武之地。”   玉素普点点头,尤里卡就代替玉素普传令。   很快,于阗的骑兵就形成了一个弧形,缓缓地向前逼近了两百步之后就停了下来。   整支大军如同一口大锅扣在哈密人的前面。   敌人就在八百步开外,这是八牛弩最佳的射程,玉素普就坐在一个白色的伞盖下面,是一个非常好的攒射目标。   “有八牛弩就好了。”   “那东西太重,我们带不来。”   “应该告诉将作营,让他们把八牛弩设计成可以放在马背上,有时候,八牛弩实在是太有用了。”   “老雷,这些崽子不错啊,刚才清点过了,两千骑兵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他们给吞下去了,自身的战损不足两百,这已经是很好地猛士了,为什么大王还把他们给淘汰掉了?你说,没淘汰的那些该有多精锐?”   尉迟雷看着那些脸上糊满了汗渍,血渍,烟灰的年轻军卒道:“大王所谋者甚大,这样的精锐还不足以支持大王的野心。”   拉赫曼张嘴要说话,看看尉迟雷的脸色又把话咽下去了。   尉迟雷看在眼里叹息一声道:“我这一次罪在不赦,大王可能会看在我昔日办事还算勤勉的份上饶我不死,只是军职可能会被去掉,我们想要继续一起作战,不可能了。拉赫曼,你不用为我担心。”   拉赫曼笑道:“不当军官,你还可以干文官啊,你本来就不喜欢当军官,都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放下你的画笔握住刀剑。这样也好,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大仇得报,回清香城好好地过几年好日子。你还不到五十,就是现在娶妻生子也来的及。”   尉迟雷苦笑一声,打发拉赫曼去左边监视敌人的动态,自己来到右边。   眼见敌人在外面虎视眈眈,尉迟雷却变得伤感起来。   自己现在是于阗王族中唯一的高级军官,如果自己的军职被去掉了,以后于阗一族想要在军中立足就很难了。   尉迟文注定会是一个文官,尉迟灼灼留在铁心源的身边,不论能不能成为哈密王的妃子,她也必须牢牢地把持住那个位置,好让于阗王族能永远的和哈密王族亲近下去。   尉迟雷以前总是担心尉迟灼灼会感情用事,坏了于阗王族的计划,现在看来,自己才是最不靠谱的一个。   于阗人的号角声惊醒了沉思的尉迟雷,他发现,于阗人正在缓缓地后退,退的很有章法。   他猛地向河对岸看去,只见上游遥远的地方,似乎有烟尘飞起…… 第三十六章 让人不愿意多说的磷火   在战场上,就该全身心的投入到杀人这一宏图大业之中,直到把敌人都杀光,确定没有其他人想来杀死自己,才能松懈下来喘口气。   尉迟雷这时候胡思乱想明显不是一个好的将军,战国时期赵奢从领到军令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理睬家事了。   看到烟尘的不仅仅是尉迟雷,很快,其余军卒也看到了,这在哈密军中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尉迟雷立刻下令,要河对面的将作营工匠们迅速的把沉在河底的浮桥拉起来,百十位不擅长作战的将作营工匠是抵挡不住敌人的。   在哈密军中,将作营工匠永远都是最宝贵的一群人,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两千哈密军卒固守着一块长两里地,宽一里地的狭窄区域,如果不借重工事和强悍的热武器,是没有办法和敌人硬碰硬到现在。   河对岸的将作营工匠们,也发现了敌踪,负责保护工匠的军卒们已经把小型的弩炮竖立起来,这种架在马背上就能带走的武器,哈密军中很多,沿着河岸很快就树立起来了上百架。这一次弩炮的皮兜子里面装的不再是石块,也不是火药弹,而是哈密军中威力最大的轻油。   这原本是尉迟雷准备拿来坑于阗军队的,一旦于阗军队越过第三道壕沟,就会让河对面的将作营工匠用弩炮发射这种恐怖的武器。   现在,被人家彻底包围,秘密守不住了。   固定在粗大胡杨树上的绞盘,在战马的拖拽下缓缓转动,三条由天山铁木链接而成的狭窄浮桥缓缓地从水面下浮了上来,横在且末河上。   两条儿臂粗的铁链子蹦的笔直,将作营的工匠们迅速的在桥面上铺设好早就备好的木板,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三条浮桥就已经架设完毕。   拉赫曼第一个踏上浮桥,五百名哈密军卒迅速跟上,沿着三条浮桥向对岸进发。   尉迟雷长吸一口,握着长刀来到第一道壕沟的前面,一言不发,却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拉赫曼过了河,从刚刚赶回来的斥候口中得知,来的是一些于阗百姓,他们想要杀死一些哈密人,再用哈密人的脑袋去换金币。   人数不多,也不少,一个千人的抢劫团伙,他们平日里是百姓,遇到肥羊之后就是马贼。   拉赫曼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了,只要不是玉素普特意派出来的军队,一伙乌合之众,没什么好担心的。   消息反馈到尉迟雷这里的时候,他却没有拉赫曼想的那样乐观。   乌合之众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确定性,他们的人数可能在短时间内急剧增加,前一刻这些人还在狼狈逃窜,当他们的人数积累到一个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强大的数字,又会回过头来继续作战,甚至比先前还要凶残。   面对这样的敌人,只能快速的消灭干净,不能给他们任何的聚集机会,只要打散他们,这些人就会四处逃散,再也没有聚集的可能。   五百名骑兵所需的战马也踏上了浮桥,运输战马要比运输战士需要更多的时间。   玉素普也发现了河对岸的情况,更发现了横在且末河上的三道浮桥。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进攻的话,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总督。   这一次,他选择了全军压上,打算在天黑之前,将这些哈密人彻底的斩杀干净,如果让他们有时间逃过且末河,他又要开始千里追杀这些讨厌的苍蝇了。   六千骑兵从三个方向一起扑了过来,山摇地动,气势骇人……   “弩弓准备,三发齐射!”   “弩弓准备,平射!”   “火药弹准备……”   弩箭再一次窜上天空,不等弩箭组成的乌云落下,第二波弩箭再一次被激发,当第三波箭雨飞上天空的时候,第一波箭雨已经笼罩在于阗骑兵群中。   有的弩箭被骑兵格挡开了,有的弩箭钻进了敌人的肉体,而更多的弩箭落在了地上。   这一次,参与进攻的于阗骑兵很多,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两百多头骆驼。   单峰驼。   在松软的沙地上,他们的速度不亚于战马,高大的身躯组成了一堵高墙,成为进攻骑兵们最好的盾牌。   “点火!”   站在塔盾后面的尉迟雷大叫一声,就把手里的火药弹丢进了壕沟。   轰隆一声响,壕沟再一次冒出一堵火墙,腾起的火焰炙烤的哈密军卒不得不向后退出百步。   骆驼善于奔跑,却不擅长跳跃,火墙起来的突兀,它们一头扎进了壕沟,不大功夫,燃烧的火墙就被这些骆驼硬是用身体扑灭出来了一道十丈长的豁口。   尉迟雷大叫一声,单臂扛着一座塔盾就死死地堵在缺口的最前方,百步开外,于阗人骑兵狰狞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辨。   弩箭如蝗,生命如草,不论如何呐喊,如何躲避,最终都不免倒在地上。   长枪自塔盾后面刺出,而后收回,每一次伸缩都会盛开一朵血花。   马蹄践踏在塔盾上,发出如雷一般的轰响,塔盾后面的支柱深深地陷入泥土中,即便是尉迟雷,也不得不背靠塔盾再把火药弹丢出去。   敌人太多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于阗人的尸体就堆积的和塔盾一样高了。   十几个骑术高超的于阗人踩着尸体飞跃过塔盾组成的围墙,杀进了第一道壕沟。   听着塔盾碎裂的声音,眼看着于阗骑兵用弯刀收割哈密军卒的性命,尉迟雷疯狂的挥动手里的旗子,如果弩炮再不发射,于阗人就要进来了。   无数只黑色的罐子从尉迟雷的头顶飞过,他们忽然在半空炸开,一道蓝色的火网从天空缓缓落下。   一朵零星的火焰被风送进了第一道壕沟落在尉迟雷的肩膀上,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就一头杵在地上,亲兵立刻用大量的沙土把他的肩膀埋住。   过了片刻尉迟雷才从沙土里抬起身体,警惕的看着肩头那片灰色的污渍。   塔盾不再受到攻击,外面已经如同地狱一般恐怖。   那些看似温柔地火焰,如同附骨之蛆,不燃烧殆尽不停止。   尉迟雷一口血喷了出来,刚才不小心挨了一记链子锤,虽然只是被擦了一下,也差点要了他的半条命。   “后撤,去第二道壕沟。”   尉迟雷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塔盾后面的惨叫声,让他觉得自己身在地狱。   没有人再进攻,尉迟雷后撤的很容易,当他们在第二道壕沟后面再看那些于阗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面的于阗人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所有人都在大喊,很多人人都在地上翻滚,几乎全部的战马都在发狂乱踢乱咬。   少数一些没有被火焰烧到的人,则如同木偶一样站在零星的火星中一动不动。   “刚刚在轻油里面添加了磷火……”   一个过河来探查战况的工匠小声的在尉迟雷耳边道。   “磷火很轻,会随风飘动,这些人刚才没被磷火烧到很幸运啊,如果他们那时候乱动,身子就能带风,磷火自然就会沾到他们身上。现在没问题了……”   玉素普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刚才从河对岸飞过来的那些黑球,让他近在眼前的胜利化作了泡影。   火药弹已经让他心惊胆战了,他这一次之所以会全军压上,目的就是害怕战争再继续下去,于阗人胜利的信心会崩溃。   没想到这样做了之后,下场更加的凄惨。   于阗人不害怕弩箭,不害怕钢刀,长枪,未知的东西带来的残酷的伤害才让他们感到恐惧。   号角声响起,却唤不回那些僵立的战场上的于阗人,死于火网的于阗人并不多,在战场上哀嚎翻滚的于阗人却数不胜数。   “将军,要不要现在上去把这些人全部结果掉?”一个队正来到尉迟雷身边请命。   “不用了,玉素普把这些伤兵弄回去更加的头痛,我们过河吧,这场仗打完了。”   尉迟雷发布完命令,就重新来到塔盾的后面,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阿大到现在还没有来,玉素普的步兵也没有来,只有一个可能,阿大去偷袭玉素普的步兵了。   两千多人的队伍,如今,能站起来战斗的人不超过一千人,短短的时间里大军伤亡了近一半。再强悍的军队也不可能继续保证战斗力。   玉素普没有等到步兵,也感觉不妙,因此,他匆匆的打扫了战场之后,就向东后退。   这里的哈密人有河对岸的弩炮支援,短时间内没有击败的可能,他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步兵感到担忧了。   即便是眼看着哈密人在渡河,他也没有追赶。   伤兵太多了……   烧伤是最难以处理的一种伤,在西域,除了大量地涂抹獾子油之外,没有任何的治疗手段。   一般的烧伤獾子油自然是良药,只可惜,这些伤兵大部分都是被磷火烧伤的,伤口很深……   河对岸的乌合之众们被拉赫曼击溃了,他甚至没有动用火药弹,仅仅利用弩箭,和自己的大弓就把这些想要捞便宜的于阗人撵出十里开外。   回来的时候,天边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了。   两个疲惫的将军背靠着胡杨树等待吃饭。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军伍。”   “知道,你喜欢画画。”   “尉迟家人都喜欢画画,当然,除了小文,他痛恨画画,认为尉迟家之所以会覆灭,就是因为画画让我们变得多愁善感,一点都不果断。”   “呵呵,小孩子的话你不用认真。”   “他不是小孩子,他是大王的学生……” 第三十七章 绝户计   “我喜欢看蓝色的天空,喜欢看绿树,喜欢流淌的溪流和里面的游鱼。看花开我会欢喜,看花落我会流泪。总想把世间最美的一切都永远的保留下来,留在我的画稿上,好让更多的人看到我所青睐的……”   拉赫曼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拉赫曼,我的兄弟,你现在不懂不要紧,以后一定要懂,我离开之后,你就要亲自领兵了,不但要知道如何打仗,更要知道一些打仗之外的东西。”   尉迟雷捂着胸口咳嗽一声继续道。   “阿大将军和我们约好合击玉素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拉赫曼挠挠头发道:“日落之前。”   “现在天黑了,阿大将军还是没有来。”   “或许是路上耽搁了,或者是杀那些步卒多费了一些周章。”   “不可能,八千骑兵对付一万多七凑八凑出来的步卒,根本就用不了这么久。拉赫曼,这是阿大将军是在惩罚我们。”   拉赫曼一下子就从地上窜起来怒道:“你是说他在远处看着我们苦战,眼看着弟兄们战死而袖手旁观?”   尉迟雷苦笑一声道:“应该是这样。”   拉赫曼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瞅瞅周围忙碌的军卒低声问道:“他们在那里?”   尉迟雷指指河对岸道:“正在准备伏击玉素普。”   “他怎么能这样做?怎么敢这样做?”   尉迟雷低下头道:“其实大家都是被我拖累的,是我不遵军令肆意胡来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大王最重规矩,他来哈密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立规矩,你也不看看这些年,我们哈密国出了多少律法和典章?   对于违反典章和律法的人大王不会轻饶,去年的时候大王宁愿自己挨鞭子也要维护律法的尊严就可见一斑。   阿大将军应该没有恶意,如果我们这一营的将士没有经历一场苦战,彻底的锻炼一下,出一些战果,大王的惩罚可能会非常的严厉,说不定会从此将我们这一营的将士打入另册,以后兄弟们想要出头就太难了。”   拉赫曼瞅瞅遍地的伤兵,也把头耷拉下来,无话可说。   尉迟雷笑道:“阿大将军学的就是帝王术,无情一些是很自然的事情。   西域之地贫瘠,兄弟们想要在这个国家出头,除了用命去博一个封妻荫子别无他途。   运气好的富贵一生,运气不好的埋骨荒野,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拉赫曼,你不同,你已经被大王看中,只要在接下来的三五年不死掉。   我哈密朝堂上总会有你一个位置的,大王素来念旧,又比我们年轻的太多,因此,不论你立下多少功劳只会让大王喜欢,没有其余国家中功高盖主的嫌疑。   所以说,你现在一步路都不能踏错,只要你按照大王的命令行事,富贵一生指日可待。”   拉赫曼抬头看着尉迟雷道:“干嘛要和我说这些,即便是你不叮嘱,我也会跟着大王走的。”   尉迟雷抬手拍拍拉赫曼的肩膀道:“明白人能走的更远。”   河对岸忽然有巨响不断地传来,远山脚下腾起了大片的火光。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垫着脚尖想要看到最远处。   拉赫曼放下手里的馕饼道:“开始了?”   尉迟雷笑道:“自然是开始了,玉素普和我们酣战了大半天,全军没有休息就连夜赶路,现在中伏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安全了,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之后接受大将军的怒火。”   拉赫曼没了求战的心思,头枕着马鞍子,愣愣的看着星空,一夜未眠。   天色魏亮的时候,尉迟雷就下令做饭了,刚刚吃完饭,天色也大亮了。   一队哈密骑兵从河对岸疾驰而来,尉迟雷命令军卒们把浮桥升起来。   自己站在浮桥的尽头等待阿大的到来。   “伤亡几何?”阿大的眼中血丝密布,看样子一夜未眠。   “轻伤伤六百四十一人,重伤两百八十人,战损三百五十五人。”尉迟雷漠然的禀报道。   “比我预计的要好。”   阿大松开战马的缰绳,走进伤兵营抚慰了那些伤病之后对尉迟雷道:“总督玉素普被活捉,副将尤里卡战死,副将以下战死一万一千余人,一战过后,于阗国再无可战之兵,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   尉迟雷躬身道:“大将军英明。”   阿大摆摆大手道:“这一战你们前锋营劳苦功高,该有的功劳我会如实的上报大王。”   尉迟雷单膝跪地道:“多谢大将军,末将尉迟雷不遵军令,塔沃城肆意胡来,请大将军降罪。”   阿大摇头道:“你是哈密老人,深受大王器重,即便是有罪,也应该由大王来发落。在你回清香城领罪之前,还有一件事你必需要做。”   尉迟雷疑惑的抬起头道:“请大将军示下!”   阿大瞅着河对岸缓缓而来的大军漠然道:“于阗降卒四千需要你来处置。”   尉迟雷的脸皮抽搐两下继续问道:“如何处置?”   阿大看了一眼尉迟雷冷冷的道:“坑杀!”   尉迟雷颤声问道:“因何是我?”   “你在塔沃城已经恶名昭彰。”   尉迟雷长长的呼吸了几口气笑道:“也是,末将领命!”   阿大宣布完命令之后,没有在尉迟雷的军中多做停留,转身就上了浮桥。   拉赫曼凑过来小声问尉迟雷:“大将军怎么说?”   尉迟雷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不出所料,拉赫曼,你负责留守大营,照顾好受伤的兄弟,我去对岸完成大将军的将令。”   “大将军没说军中的事情?”   尉迟雷摇摇头道:“没说,那么,我离开之后,你自然就是前锋营的将军。”   尉迟雷组织了八百人的队伍,带上武器上了浮桥。   他在浮桥中间站立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的河水,最后仰天大笑两声,就阔步过了浮桥。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最多的却是对阿大这手绝户计的不满意。   塔沃城的屠杀已经让于阗人对昔日的于阗王族没了半点的亲近之心。   如果自己再执行坑杀这样的暴虐军令,能预见的到,以后于阗王族休想在于阗国立足。   于阗王族永远的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铁心源坐在摇椅上,瞅着赵婉老鼠一样的把东西搬来搬去,最后实在是看烦了,就张嘴道:“你在干什么?就那么些东西,你搬来搬去的也不嫌累。”   赵婉停下手里的活计,给了铁心源一个大大的笑脸道:“送礼可是一个精细的活计,不看清楚怎么行?给我父皇的礼物就不能和给皇后的礼物弄错了,一旦错了就是失礼,也就是我送的父皇才不会追究,要是别人送错了,砍头都有可能。”   铁心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一个乡巴佬?”   赵婉凑到铁心源的身边坐在他的腿上娇笑道:“今天谁惹你生气了?”   铁心源板着脸道:“是你!”   赵婉咯咯地笑道:“这可是妾身的大罪呢,不知大王要怎样惩罚?”   铁心源推开赵婉凑过来的嘴巴,叹息一声道:“穆辛这个家伙抛弃了于阗国,也要进攻哈密,你说这个老家伙是不是失心疯了?”   赵婉皱眉道:“于阗怎么能和我们哈密相比?穆辛自然是想要更好的。”   铁心源拍拍赵婉的小手道:“阿大已经给我们拿下于阗国了,于阗总督玉素普也被活捉了,且末河一战于阗的军事力量已经一扫而空,形势喜人。问题是,我们要一个破败的于阗国干什么?”   “那里不是盛产玉石吗?”   “于阗的玉石都是送到哈密来加工成各种器物的,我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捡拾呢?”   赵婉转一下乌溜溜的黑眼珠笑道:“既然不想要,我们就不要。”   铁心源再叹口气道:“为了于阗国,我们折损了一千六百多人,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土地,丢不得。”   “那就羁縻!”   “没办法羁縻,于阗人现在恨我们欲死,派官员过去会被杀死,想要羁縻就必须派军队过去,我们的兵力不多,不能空置在于阗国。”   赵婉斜着脑袋瞅瞅正在外间整理文书的尉迟灼灼道:“派于阗王族去,定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于阗归心。”   铁心源在赵婉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别起坏心思,尉迟雷在塔沃城杀了上万人,又在且末河边坑杀了四千降卒,于阗人现在最恨的就是尉迟一族。”   赵婉皱眉道:“这个尉迟雷的杀心怎么这么重?”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服就要杀戮,直到杀平为止,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阿大不喜欢看见尉迟一族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苗头,就将错就错的命令尉迟雷坑卒,绝了尉迟一族的念头。”   赵婉指指外间的尉迟灼灼又道:“妾身听说阿大已经把尉迟雷打入槛车,正在来清香城的路上,有人跟您求情了没有?”   铁心源摇头道:“军令如山,求情有什么用?尉迟雷这一次虽然是一时意气用事,可是,军律就是军律,不容任何人违反。更何况这一次穆辛之所以早早地东进,和尉迟雷在塔沃城的屠杀有关。”   “您会杀他?”赵婉有些犹豫。   “不会杀,只会剥夺他身上所有的官职,永不叙用,这是我容忍的极限。”   “这样也好,他正好可以安心作画了。”赵婉拍拍自己的胸脯长出了一口气。 第三十八章 从天而降的史官   尉迟灼灼送茶水过来的时候,赵婉一直盯着她看,看着她用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把茶水,点心放在桌子上,又看着她姿势优美的倒了两杯茶。   赵婉心满意足的端起一杯,啜饮了一口,放下茶杯对尉迟灼灼道:“大王不处置尉迟雷。”   尉迟灼灼蹲礼拜谢。   “微臣谢过大王!”   赵婉笑道:“是我求的情。”   尉迟灼灼再次蹲礼道:“尉迟灼灼谢过王后。”   赵婉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尉迟灼灼的谢意,挥挥衣袖道:“知道了好消息,就去告诉你的族人去吧,想必这些天一个个都把心悬着,可怜的……”   眼看着尉迟灼灼婷婷袅袅的走出房间,赵婉立刻对一言不发的铁心源道:“我走之后不许你碰她。”   铁心源叹口气道:“你没来的时候我也没碰她。”   赵婉笑着亲了铁心源一下道:“戒骄戒躁!”   铁心源一脸的不置可否。   在哈密境内连续奔波了半个月,至今身体还很不舒服。   粮食这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不亲眼看着粮食装满粮仓,铁心源根本就睡不着觉。   好在今年的粮食收成不错,满足哈密人一年食用还没有什么问题。   亩产量低的让铁心源都不好意思提起,如果没有广种薄收这个利器,哈密人想要做到粮食自给自足,问题很大。   秋日的时候,哈密国就被浓烟给笼罩住了,所有的农田都在烧麦秸,杂草一类的东西还田,清香城也不例外。   虽然整座城市烟雾缭绕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却没有一个人抱怨,不论是高官大贾,还是贵妇美人,他们可能会抱怨清香城进城时繁琐的手续,却不会抱怨还田时弄出来的浓烟,在经历了上一年可怕的粮食危机之后,每一个人对粮食的重要性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酿酒作坊很讨厌,这东西运转起来之后就像是一个消耗粮食的无底洞。   西域自古以来就不怎么产粮食酒,有的多是果酒,比如葡萄酒就很不错,一些少见的果子酒也不错,为什么一定要用粮食来酿酒呢?   铁心源觉得有必要限制一下那些该死的宋人商贾,一个月之内在哈密,在清香城连开六家酿酒作坊这要干什么?再这样下去,哈密粮食又会不够的。   自从富弼拿下了青唐,来哈密淘金的宋人商贾多如牛毛,这些混蛋来到哈密之后,赫然发现在遥远的西北还有一片属于宋人管辖的土地。   这个国家出产极为丰富,还都是些值钱的货物,新奇的货物。   玉器,玛瑙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在哈密买到的丝绸竟然比在京兆府买到的还要好。   至于老花镜,琉璃镜子,酒精,还有最近新出来的冰糖,哪一样不是宝贝?   老花镜那东西人家哈密国一般不拿出来,只是当做贵重礼品给大宋送了一点,琉璃镜子一听就是高挡货,那价格听说能吓死人,冰糖好是好,就是太少了,哈密国今年一年的产量才六百多斤……   酒精最好,拉一点酒精回去,只要往里面添点水……   铁心源自然不允许酒精被这些黑心商人这样糟蹋,不准酒精在市场流通。   所以,一夜之间,哈密国就多了六个酿酒作坊,还都是花了大价钱从将作营买来的器具。   国家行为卖出去的东西,自然不好再收回来,这样做了,那就是抢劫!   彭礼下令,不准宋人商贾大量的购买粮食,可是,那些狡猾的商贾们会给一些贪财的哈密人一点钱……然后这道禁令就没用了。   铁心源和商贾们斗法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从遥远的大宋来了一个穷酸!   一个名头很大的穷酸。   刘攽!   字贡父,号公非,清江县人。   大宋庆历一年进士,历任曹州、兖州知州,一生潜心史学,治学严谨,著有《东汉刊误》等。   刘攽学问广博,著述丰富,特别精于史学,受到时人的器重。   欧阳修认为他“辞学优瞻,履行修谨,记问该博。”   王安石在《送刘贡父赴泰州清水》诗中赞之:“笔下能当万人敌,腹中尝记五车书。”“才高意大方用世,能言奇字世已少。”还常说:“吾在京师心服者二人,贡父与吕公著是也。”   曾巩称之:“广览载箱强记洽闻,求之辈流,罕有偏见。”   听霍贤介绍,听欧阳修吹捧,铁心源就知道自己的大麻烦来了,而且是一个名声如雷贯耳的大麻烦。   这家伙在兖州任上,被言官弹劾,说他放浪形骸,流毒乡里,懈怠公事,导致官职没了,现在赋闲在家。   听说哈密能赚钱,就带着两个老仆骑着一匹瘦马万里迢迢的来到了哈密。   估计穷酸的连土匪都不忍心打劫,这才平安的抵达目的地。   有霍贤,欧阳修作保,铁心源自然不会怀疑此人的身份,更不会怀疑此人的学识。   霍贤自从跳出丹药的禁锢之后,现在骄傲的已经快目中无人了,要他帮别人张目,还不如杀了他。   不过,看吃相不像是一个大儒啊。   大儒绝对不会用手抓着羊腿吃的满胡须流油,然后还抱怨羊腿上放的香料不够,不如在东京吃的香糯。   更不会在一国大王的招待晚宴上,把自己灌翻,胡言乱语一通之后还有心情拉着美丽的胡姬跳舞。   欧阳修在这方面就堪称大儒典范了,左手叉子右手割肉刀,割一块吃一块,既没有吧嗒嘴,更没有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没有让食物渣滓连同话语一起喷出来。   铁心源看了霍贤好几眼,这家伙没有丝毫的羞愧,还在一边鼓掌一边大叫什么——唯真名士自风流!   最让铁心源难以容忍的是,这个老家伙竟然还冲着躲在帘子后面偷看大儒的赵婉勾手指。   这让人太难以容忍了。   铁心源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很假了,好几次想要用筷子夹一颗青豆吃都没有得逞。   尉迟文是最了解铁心源的人,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一边跳着胡璇舞,一边把一杯酒敬献给了挥着袖子胡乱蹦跶的刘攽。   这家伙对于酒来者不拒,一饮而尽,还摸着尉迟文的脑袋夸赞他有眼色。   尉迟文身上从来就没有好东西!   果然,这家伙喝完酒又蹦跶了两下,就一头栽倒在木地板上,鼾声如雷!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晚宴也终于结束了。   霍贤和欧阳修一起恭贺铁心源又获得了一位大才,这对哈密国招贤纳士非常的有好处。   “你给那个老家伙喝了什么?不会弄死他吧?”   “不会,掺了一点水的酒精而已。”   “哦,那就没关系了,我哈密的酒精都是用粮食酿造的,少喝点问题不大。对了,这家伙来我哈密想干什么?你探听清楚了没有?”   “探听清楚了,刘攽想在我哈密担任史官!”   “史官?我哈密要史官干什么?”   “微臣也不知道。”   “那就算了,明天再问他,你派人去砂岩城把你叔爷接回来,多开导他一下,不要再用槛车押送了,他身上有伤,四百里地下来我怕他扛不住。”   尉迟文咬着牙道:“国法大如天……”   “滚!”   打发掉尉迟文,铁心源回到了城主府,在水珠儿的伺候下梳洗完毕,就看到笑吟吟的赵婉。   “夫君,这可是真正的大才啊,我父皇都说……”   “准备把你嫁给他?我看见他冲着你勾手指了。”   “呀,你这个死人!”   赵婉在铁心源的胸口拍打一下,然后笑道:“我就是好奇,想看看被我父皇撵出大殿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铁心源顿时来了兴致,拍拍锦榻让赵婉坐下,连忙道:“说说,他干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调戏你父皇的妃子了?”   “没你说的那么下作,刘攽本来就是史官,我父皇有一年看傩戏看的欢喜,就赏赐了一些绫子给那些戏子,结果刘攽跑去找戏子核实绫子的数量,还说我父皇重戏子,轻贤才,好端端的一篇治国策得到的赏赐还比不上一个戏子的一场傩戏。”   铁心源奇怪的道:“这种丢人事,你父皇没少干啊?我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也把赏赐藏在怀里。”   赵婉笑的快要背过气去了,趴在铁心源的怀里喘着气道:“我夫君在皇宫偷芭蕉的事情现在还是皇宫里的大笑话,你没见我母妃听到这个笑话时的脸色,哈哈,她总觉得我嫁给你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铁心源把笑的发软的赵婉扶正道:“:赶紧说,你父皇为什么会把刘攽撵出大殿,如果只是一句风言风语,以我泰山大人的肚量还不至于如此。”   赵婉擦拭一下笑出来的眼泪道:“风言风语父皇自然不在意,可是刘攽把这件事写进《起居注》里面去了。还故意告诉我父皇,差点把我父皇气死。”   铁心源皱眉道:“这个家伙不但喜欢干史官,他准备连言官的事情也一起干掉?”   赵婉点点头道:“你以为,那些言官为什么总喜欢揪住他不放?放浪形骸你以为是个什么罪?” 第三十九章 被忽悠了   “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曚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这一段话是赵婉从大宋皇家禁苑里偷来的一本书上的原话。   根据赵婉的解释,这是皇帝守则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说,那本书是一本专门教人如何当皇帝的书。   在外面如果流传,会被砍头的。   铁心源当然不愿意在自己处理政事的时候,身边站着一群瞎子,聋子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人。   可是史官是逃不掉的。   假如铁心源是一个有雄心想要把家业传给子孙的人,史官就绝对少不了。   古道热肠,铁笔如刀,记天下事,著帝王史,明兴衰,知成败,即为史官。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记录国家发生的任何事情,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帝王一般拿史官没有多少法子。   当年,崔杼杀了齐国国君准备取而代之。   齐国太史公如实记载了这件事,崔杼大怒,杀了太史。太史的两个弟弟太史仲和太史叔也如实记载,都被崔杼杀了。崔杼告诉太史第三个弟弟太史季说:“你三个哥哥都死了啊,你难道不怕死吗?你还是按我的要求:把庄公之死写成得暴病而死来写吧”。   太史季正色回答“据事直书,是史官的职责,失职求生,不如去死。你做的这件事,迟早会被大家知道的,我即使不写,也掩盖不了你的罪责,反而成为千古笑柄”。   崔杼无话可说,杀的手软,只得放了他。   太史季走出来,正遇到南史氏执简而来,南史氏以为他也被杀了,是来继续实写这事的。   司马迁在《史记》上为李陵说了两句公道话,暴虐如汉武帝者也只能对他施以腐刑,极尽羞辱之能,却不敢直接杀了司马迁。   但凡是杀了史官的皇帝,名声一般都不会好听,好多甚至成了亡国之君。   因此,史官一般在国朝中混的都比较厉害,至少帝王很少去招惹这群滚刀肉。   “你说,我们俩敦伦的时候,刘攽会不会站在一边秉笔直书?”铁心源一脸郁闷的对赵婉道。   “记录帝王床帏房事,那是内侍王渐的职责,不是史官的职责,夫君若是有兴趣,妾身是无所谓的。妾身小时候洗澡,身边就有内侍伺候。”   “这么说我亏大了?以后有机会把那些混蛋的眼睛全部弄瞎。”   赵婉赶紧捂住铁心源的嘴巴道:“以后可不敢胡说八道了,要是被刘攽听了去,您会多一个暴虐的名声。当年唐皇的太子李承乾说了一句‘我作天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就这一句废话,葬送了自己继位的可能,最后也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铁心源皱眉道:“也就是说,这个刘攽来到哈密,其实就是来监视我的。”   赵婉笑道:“这也不一定,史家记录天下事,这是他们的天职,不记录就是他们的过错。我哈密自轩辕庙取走一支香火,就说明我们也是华夏正朔,史官岂能不记录我们的事情。妾身还等着跟随您一起上我华夏史书本纪呢。”   临睡觉的时候,铁心源才猛然想明白,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不是仅仅拿来说说的,而是有切实可行的监督执行方式的。   比如史官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名缰利锁没人能够逃脱,帝王也不例外。   秋风起来的时候,往北,往西去的商贾纷纷带上重重的货物踏上了归程,天山路就要被白雪覆盖了,想要继续做生意,就要等到明年春天。   仿佛一夜之间,天气就变得寒凉无比,天山的红叶也开始红的发紫,随着秋风纷纷落地。   此时不过刚刚八月中旬。   铁心源的书房里多了一个大火炉,也多了一张案几,穿着一身簇新青衫的刘攽就坐在桌案后面,距离火炉很近。   铁心源得桌案依旧习惯性的摆放在窗边。   这其实不是一个好位置,至少,在玻璃窗没有出现以前绝对不是一个好位置,因为有风。   现在,自然无所谓了,隔着玻璃窗就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天山,偶尔还有几片黄叶被风吹落,敲打在玻璃窗上,极富情趣。   尉迟雷单膝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于阗之地对于哈密来说就是一个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我以前总想把于阗之地作为你尉迟一族的封地,好酬谢李公抵御蛮夷百年的功绩。   塔沃城一战,你杀人无数,尉迟一族在于阗的名声尽毁,于阗人人以你等为贼寇。   也是因为你,穆辛已然早早东进,屯兵焉耆对我哈密虎视眈眈,打乱了哈密很多部署。   尉迟雷,你可知罪?”   尉迟雷叹息一声道:“微臣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知罪了。”   铁心源绕过桌子,亲自把尉迟雷搀扶起来,扒拉掉他身上象征绑缚的细铁链子,让尉迟灼灼搬来一把凳子让他坐好,而后道:“你罪在不赦,发配万里以儆效尤。”   “啊?”尉迟雷被铁心源的一番话给说的愣住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被发配一万里之后,会在那里。   铁心源笑道:“大宋!”   “啊?”   “啊?”   这一次不但尉迟雷感到惊讶,就连竖起耳朵听铁心源判词的刘攽也非常的惊讶。   发配大宋?   地狱里面犯罪之后发配到了天堂?   “王后和世子要回大宋,拉赫曼那个傻瓜,一个人保护不来他们,你必须跟上,有你在,我多少放心些。”   铁心源这样一解释,尉迟雷和尉迟灼灼自然是听明白了,唯有刘攽一头雾水。   停下手中记录的毛笔,不解的对铁心源道:“王后,世子乃是哈密国的根本所在,如何能让一个罪囚……”   铁心源看了一眼尉迟雷道:“一则,大战在即,我抽不出人手,二则,本王惩罚的是尉迟雷的错误,却非他这个人,至少,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贞。”   “好大的心胸,好大的气魄,虽然看起来很蠢,不过,也算是一桩奇事。”   刘攽说了一句废话之后,就丢开正在书写的记录本,从旁边取出一个厚皮本子,在上面飞快的记录。   铁心源就当刘攽在放屁,要是和他一般见识,自己这两天早就被气死了。   他觉得刘攽来哈密就是来折磨他的。   短短两天时间,哈密的礼仪典章,法理制度就被他否定了一个遍。   就连赵婉亲自树立的哈密神庙,他也鄙薄好久,总说祖先从石头洞里搬出来住木头屋子不容易,现在又住进阴冷的石头屋子里去了。   再亲近的人也需要安抚,铁心源和尉迟雷说了好一阵子话,才让尉迟灼灼送尉迟雷回去休息。   忙碌到中午,才处理完文书。   抬头就看见刘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遂叹口气道:“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是马贼的血液。”   刘攽眨眨眼睛笑道:“你以为我们史官都是蠢蛋吗?放荡不羁你以为不用看人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有多种解释,放在史官身上就只剩下字面上的解释了。   我大宋官家自然是一个可以欺负的对象,来了这么久,多少知道些你的作为,你也是一个可以欺负一下的王。   小子,你听清楚了,老夫欺负你,其实就是在帮你扬名,大宋官家被言官欺负,被史官欺负,可是啊,大宋官家的位置稳如泰山。   仁慈之名即便是海外蛮夷都知道。   全世界都以为官家仁慈可欺,就在这种氛围之下,我大宋的商贾走遍了天下,占尽了世人的便宜,而韩琦,庞籍,文彦博,夏悚,富弼这些獒犬在官家的仁慈之名的保护下,正一口口的吞食蛮夷的血肉呢。   因此啊,你被老夫欺负的越是厉害,就有更多的才智双绝之辈就想来哈密欺负你。   嘿嘿嘿……货到地头死,上万里路呢,老夫走一遭就不愿走第二遍。   一旦他们来到了哈密,生死两难的时候就看你的本事了。”   “怀才不遇的还可以去西夏,去契丹……”铁心源听刘攽说话感到非常的别扭。   “净说傻话,如果实在是没得选择,谁会去投靠西夏和契丹?   哈密虽然远点,可是啊,这里有轩辕庙的香火,说起来是自家人,不算是背叛了祖宗。   在大宋没了位置,那些怀才不遇的人第一选择自然是哈密。   也就是说大宋挑选剩下的人才会来哈密,哈密挑选剩下的人才,才有可能去契丹和西夏。   你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于阗王族都敢托妻付子,别人自然会看到这些,敢不效死命?”   铁心源皱眉道:“自从您来哈密,没说哈密一句好话。”   “嘿嘿嘿,老夫说坏话才有人来,要是你哈密国泰民安,谁来帮你匡扶国家?”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觉得这个老家伙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第四十章 请君入瓮   “你被人骗了。”   话说的很肯定,非常的具有权威性,因为这话是欧阳修说的。   “刘贡父为人狷介,否则也干不出让官家难受的事情,他狂放不羁的模样是假的,是装出来的。   因此,他说的话也就是假话,是蒙骗人的话。   一个正经的史官自然言出凿凿,落地有声,可是啊,一个当过官员,还做过大官的史官说的话,可信度就不高了。   史官是干什么的?   干的一切都是为了求真这两个字。   官员如果求真,早就被弹劾一百遍了,地方上的情况千奇百怪,事事求真,他一年能干多少事?官府的考核有上千条线,只干了少数,你说他这个官还能当下去吗?   既然他能从县令升任知府,还担任了两个地方的知府,这说明他曾经说过很多昧良心的假话。   可他骨子里是史官,假话说多了,就觉得对不起人,心里又有了负担,这才装作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顺利去职,等待自己杀死心魔,然后东山再起!   来我哈密未尝没有自我放逐的心思。”   欧阳修没了差事,过的极为悠闲,一身燕居常服,手握加冰的葡萄酿,两个美貌的胡姬正在给他捏腿。   大冬天里他的屋子热的像是一个烘炉,因此欧阳修说话的时候也不忘记摇着鹅毛扇。   “可是,先生啊,我觉得他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啊。”铁心源擦一把汗,想走又有些不甘心。   “没道理的假话能骗到你吗?他说自己是你千金买来的马骨,这话没错,论起身名,刘贡父值千金。他话里话外的想把自己放在一个史官的清流位置上,就未免有些欺我哈密无人了。”   欧阳修去了哈密国相,身份又恢复了超然地位,铁心源连忙给他的玻璃高脚杯里倒满了葡萄酿,甚至还亲自加了两块冰。   “刘贡父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就是那句货到地头死!哈哈,他给你出主意祸害别人,你怎么就没想着用这句话来收拾一下这家伙?请君入瓮的故事你应该知道啊,放着刘贡父这样一位有经国大才的人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铁心源摆足了学生的态度,施礼道:“还请先生明示。”   欧阳修摆摆手道:“不用明示,霍贤他们正在筹划明年开春之时的国策,你不妨把刘贡父也加进去。霍贤这些人有勇猛精进之心,史官却有食古不化之能,两厢融合,才符合治国的中庸之道。”   太有才能了,说的太有道理了!   铁心源出了欧阳修的宅子,依旧对欧阳修的见识和经验啧啧赞叹。   说起来,忠臣要比奸臣还要狡猾,才能收拾得了奸臣,这句话说的太正确了。   欧阳修的一番话,彻底的让铁心源明白了一件事,嘴巴上说出来的事情,和实际要面对的事实有很大的差距。   刘攽给铁心源画了一张巨大的烧饼,问题是这个烧饼没法子下嘴。   人才的流动需要国力来支撑,只要有了梧桐树,金凤凰自然会来,如果只有一颗枯树,上面只会落乌鸦,或许还有西域特产兀鹫。   铁心源不用想就知道,霍贤那群人制定的改革方案肯定是漏洞百出的,铁心源上中学的时候就学过王安石的各种可怕的变法,后来上大学的更是彻底的批判的重新学了一遍王安石变法。   说起这场变法,铁心源要比霍贤等人更加的清楚明白。   很多变法的内容其实就是好心办坏事这种中国特有的官场模式。   如果把刘攽这个官场老油子放进去,说不定起到特殊的效果。   “参知政事?你说老夫的官职是参知政事?可是老夫只想留在哈密国亲眼看着这个国家兴起,看他一点点的变富,变强,最终雄踞西域!”   刘攽听到铁心源给他安排了官职,立刻就有一万个不愿意,他连大宋的高官都不愿意做,如何肯担任小小的哈密国的参知政事。   铁心源笑而不语,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刘攽。   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刘攽就苦笑起来,他想起了昨日忽悠铁心源的那些话。   货到地头死,他如果不帮铁心源,他就没有法子在西域写他的史书。   刘攽来哈密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补全自唐朝时期汉人退出西域之后到现在的这一段历史。   金瓯缺一块,这是史官们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不论是汉代,还是唐朝,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汉人都是绝对的主宰。   现在,大宋的边地西扩,已经触摸到了西域的边缘,如何能不关心这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这里发生的变化。   就在来清香城的路上刘攽就知道了一个大变化,那就是哈密国从喀喇汗国手里收复了于阗,哈密的双头大将军阵斩于阗副将尤里卡一下一万两千人,活擒于阗总督玉素普,坑卒四千。   这样剧烈的社会变化,史官如果不写,实在是太失职了,要知道,不论是张骞出使西域,还是班超绝域五十国,亦或是高仙芝兵败怛罗斯,都是史书上鼎鼎有名的重要篇章,如果缺少这些篇章,史书会失色很多。   “俗务不可太多!”   刘攽提出了条件。   “不多,也就是修整,监察相国府出台的法令。”   “你不信任霍贤他们?”   “和信任无关,这是国事,国事总要相互督查,相互监察,才能出台最适合百姓,最适合哈密国情的国策。如果对相国府没有任何的监察,这才是对相国他们最大的不尊重。”   “不用说的这样好听,老夫担任参知政事就是给霍贤他们添堵的,是也不是?是不是都没关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夫自然会干好自己的职责。只是,你一个小小的哈密国,就设置相国,参知政事,以后是不是还要设置太尉府?”   铁心源笑道:“军事力量走上一个新台阶之后,自然是要将所缺官职一一补齐。   事实上哈密国一点都不小,按照秋天的户籍统计,我哈密已经有五十八万又四千三百一十一户,总计两百一十四万八千七百三十八人。   仅次于大宋,契丹,西夏,为西方第四大国,有这些官职不算多。   人家小宛国只有一千八百多人,还有护国候,左右将军,左右校尉这样多的官职呢。”   哈密国的底子刘攽知道,他只是很惊讶小宛国这个小小的国家依旧存在。   “这个国家竟然传承了千年?”   “是啊,还在,不过,国王可能换了四五百茬都不止,占据着且末河边的一个山谷,有一座城堡,靠养羊,卖玉石度日,和我哈密非常的友好,本王世子出世的时候人家的太子还来观礼过。”   刘攽赶紧回到自己的桌子后面,把这些事情记下来,然后对铁心源道:“参知政事的差事老夫接下来了,老夫也不在乎得罪霍贤这群人。可是,老夫的参知政事府邸你要抓紧落实,我看欧阳修住的那个三进的宅子就很不错。”   “为何?”   “为何?为何老夫知道是欧阳老儿出的坏主意吗?   请君入瓮,是欧阳老儿的拿手好戏,就你?年纪轻轻,多少还有些少年人的心思,还想不出这么阴毒的计策。   最近哈密国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欧阳老儿是你的第一任国相,应该也是你最信任的人。   你怎么可能不找他商量这些国事!”   刘攽抱着一瓶酒去泡温泉,找铁锤,铁棒姐妹两按摩,这是他每天都要干的事情。   来的第一天,他就向铁心源讨要这一对解语花,在听说人家姐妹两是平民,拿着哈密黄色户籍,是一等户不容侵犯,铁心源也不能随便把她们姐妹送人,这才绝了心思。   和这些老贼打交道非常的累。   回到城主府之后铁心源就瘫倒在锦榻上不愿意动弹。   赵婉说的刘攽,和欧阳修口中的刘攽根本就是两个人,赵婉只能看到表象,而欧阳修就能一眼看穿刘攽的心肝脾肺肾。   这就是差距。   铁心源觉得自己还需要修炼。   恍惚间觉得有东西在舔舐自己的手,睁开眼睛之后就看到了铁狐狸,铁妞妞抱着一壶茶站在铁狐狸后面。   铁心源哎哟哎哟的坐起来,铁狐狸自动跳进他的怀里,大尾巴盘旋一下就把自己的鼻子护了一个严实。   “哥哥,我想回大宋一趟!”铁妞妞乖巧的给哥哥倒了茶水。   “不准!”   铁心源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通融余地。   铁妞妞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扭身跑了。   不一会,王柔花走了出来,随手拍打了儿子一巴掌道:“就不能和你妹子好好说话?”   铁心源笑道:“没法说,我知道她想回去干什么,八岁了,知道找自己的父母了。与其拿话蒙骗她,不如一口回绝,她的父母都在哈密,回大宋做什么。孟元直和卓玛这两个混蛋,我一想起来就来气!”   王柔花笑道:“这话可不能告诉妞妞,否则哈密会乱套的。”   铁心源忽然想起来,母亲现在一般是不离开温泉边别院的,今天怎么跑来了。   王柔花笑道:“你们夫妻就是一对糊涂蛋,小婉又有身孕了。” 第四十一章 离别和相聚   大庆啊,普天大庆啊。   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没经验,好端端的心情被孟元直,王渐这些利欲熏心之徒给破坏掉了。   好不容易有了第二个第二个孩子,自然是要好好地庆祝一下。   只于赵婉,早就疯魔了。   赵氏皇族族长一脉子嗣向来不旺,赵婉第一个儿子还在吃奶,第二个孩子又装到肚子里了,这种沉甸甸的收获感,让赵婉以为自己是神仙下凡。   “夫君,于阗不能丢!”   “为什么?那地方要来一点用处都没有,羁縻就足够了,用不着派人去治理。”   “以后孩子会越来越多,您打下来的地盘估计不够他们分的。”   “我就没打算把地盘分给他们,想要地盘,自己打去。”   “妾身有了身孕,长途远行可能不妥。”   “母亲和你一起去,马车也加装了弹簧,慢慢走,小心一些,感到不适就休整,尉迟雷和拉赫曼会护送你们回去,路上不会有事情。”   听铁心源这样说,赵婉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穆辛的大军已经从焉耆出发,将要和鄯善的喀喇汗驻军汇合。   穆辛的十万大军已经隔断了哈密与大食之间的商道,前些天离开哈密的驼队,很多又回到了哈密。   铁心源不是一个拿自己妻儿老小来鼓励士气的人,情况越是危险,家人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大。   怀孕初期不适宜远途旅行,铁心源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些,战争期间的清香城已经不安全了,穆辛不会放过任何打击铁心源的方式。   这是铁心源从狂喜中清醒过来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上一次的刺杀事件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   为了家人的安全,铁心源已经下令关闭了清香城,从即日起,清香城只准出,不准进。   城卫军也把城主府守卫的水泄不通。   火儿送来了四辆马车,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每一辆马车都奢华无比,只要看马车顶上那只活灵活现的金狐狸以及车厢上面厚厚的鎏金,就知道将作营给这三辆马车下了大本钱。   第四辆马车装满了货物,黑乎乎的一点都不起眼。   可是当这四辆马车进了城主府,铁心源看都没看那三辆豪华马车,把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在那辆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上。   这辆马车和哈密通用的装货马车没有大的区别,只有车轮比其余马车宽一些,厚一些。   铁心源屈指敲击一下刚刚竖起来的车厢,对铁板的厚度很是满意。   火儿取过另外一块铁板往马车上装,一边加固一边道:“八牛弩还破不开这个车厢,事实上这是两块铁板铆在一起的,外面的那块在水锤下面锻造过,并且经过淬火坚固无比,堪比百炼钢刀。   里面这块铁板也是水锤敲击出来的,按照你说的没有淬火,很柔软。   将作营用八牛弩试验过,在弩枪的轰击之下,外面这层铁板会碎裂,弩枪会扎进里面的这层铁板上,里面的人安然无恙。   马车上的门窗和车厢是同一种材料,一旦从里面关死,想从外面破开很难。”   铁心源坐进马车试验了一下,里面的很空旷,足以坐下六个人。   瞅了一眼马车轮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找不到橡胶,只好用牛筋熬成糊糊然后添加铁丝压制成一个个的圈圈箍在轮毂上。   面前只能这样了,不知道准备的牛筋能不能支持到东京。   尉迟雷一身铠甲,拉赫曼一身老羊皮,负责赶车的是拉赫曼,负责开路的是尉迟雷。   一千五百名刚刚从于阗战场上下来的猛士充当护卫,不论从哪一点来看,铁心源都有小心过度的嫌疑。   马车装好了,铁心源依旧没有离开,亲自检查了两遍。   尉迟雷小声道:“末将一定会把太后,王后安全的送到东京。”   铁心源点点头,离开了院子,把这里的主导权交给了尉迟雷和王渐。   铁心源一点都不喜欢离别,隔着玻璃窗见母亲和赵婉在屋子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中间还传来儿子不耐烦的哭闹声。   母亲念佛,铁心源喜欢,赵婉总是耍小性子,铁心源也喜欢,儿子哪怕拉在有洁癖的铁心源身上,他一样喜欢。   现在,她们又要走了,铁心源觉得很孤独。   不知道在天井里枯坐了多久,直到赵婉给他披上外衣,他才从那种莫名的情绪里解脱出来。   赵婉坐在铁心源的身边握着他的手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的感到寂寞了,就让尉迟灼灼陪你……”   铁心源笑道:“你如果在,我可能还会有这种心思,你不在哈密,这种事不会发生。”   赵婉看着丈夫张张嘴想要说话,铁心源制止了她。   “明天就走,跟随孟元直的援军一起走,他们会把你护送到鞑靼草原,另外,铁三会派三千骑兵送你们到青唐城,到了青唐城,那里还有阿大留下来的两千战兵,尉迟雷会挑选出其中的一千人,送你们离开青唐……   记住了,轻易不要离开马车,一旦发生战事,立刻进马车,关好门窗,直到王渐,拉赫曼或者包子叫门才打开……   到了京兆府之后,就不要急着赶路,在京兆府不妨多休息些时间……   东京的事情又单远行和铁蛋在,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就让他们去……”   铁心源和赵婉坐在天井里说了很多的话,其实,一直都是铁心源在说,赵婉在听。   月上中天,天山明月再次普照大地,只月光有些清冷,洒在天山上,多了一丝丝愁绪。   “啊——”   阿丹扶着木笼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   一双重新变得刚劲有力的双臂将木笼子摇的哗哗作响。   硕大的肚皮没有了,只有一层皮软踏踏的挂在身上。   他以为自己只要把多余的体重减掉,就能恢复往日的神骏,结果,让他非常的失望。   他能明显的感到力量的回归,可是,回归的还不够,刻骨铭心的饥饿,在很多时候几乎让他崩溃。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哀求过笼子外面的军卒,哀求过那个每日给自己送汤水来的伙夫。   他甚至在硕大的笼子里幸运的捉到了一只老鼠……   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每天在饥饿中睡去,每天在饥饿中醒来,被铁心源养的奇大无比的肠胃,时时都在告诉他,需要吃饭。   笼子终于大开了,只在腰间围了一块麻布的阿丹踏出了木笼。   军卒谄媚的眼神让他觉得难以接受,探手捉住军卒的脖子,强劲有力的双臂将军卒提了起来,任由军卒的双臂双腿在半空胡乱踢腾。   直到军卒软的如同一根面条,他才抖手丢掉尸体,一步步的跨进浅浅的博斯腾湖。   平躺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阿丹再一次看着圆圆的明月又有了咆哮的冲动。   迪伊思抱着一套衣衫扶着拐杖站在湖边,浑浊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丹赤身裸体的从湖里走出来,站在迪伊思的面前笑道:“我是不是很难看。”   迪伊思用麻布擦拭着阿丹身体上的水珠,流着泪笑道:“我强壮的阿丹又回来了。”   阿丹笑着穿上了衣衫,瞅着远处那座白色的账房道:“阿伊莎还在寻找博克图吗?”   迪伊思笑道:“是的,这孩子总认为博克图没有死,只是被智慧长老藏起来了。”   “有什么证据吗?我是说,阿伊莎凭什么认为博克图还没有死。我的老师似乎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留下后患的笨蛋。”   迪伊思扶着阿丹粗壮的胳膊笑道:“一个月前,博克图汗发出了一张调兵的命令,是博克图汗亲笔写的。”   阿丹把迪伊思抱在怀里一边走一边道:“说明不了什么,军令有可能是博克图汗以前写的,只是现在才拿出来而已。”   迪伊思见阿丹走的方向不对,他没有走向那座白色的账房,而是直接去了他曾经住过的账房。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阿伊莎……”   “嬷嬷,阿丹现在更需要您给我做一顿香喷喷的抓饭,困守了一个多月,我已经无数次的想念过您的抓饭了。”   “孩子,你应该去看看阿伊莎。”   “哈哈,我现在更需要吃饭,嬷嬷,不要做太多,我需要慢慢的恢复体质。”   阿丹看了一眼白色的账房就把头扭了回来,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阿伊莎一直在等阿丹,她知道阿丹已经瘦下来了,他几乎减掉了快一半的体重。   依靠饥饿来减轻体重,自然是有问题的,二十一岁的阿丹如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四十岁的大食人。   他的发梢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脸上也长出来了一脸的浓须,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不知为什么,阿丹没有来,没有像往日一样,笑着跳着向自己炫耀他的成功。   阿伊莎没有去找阿丹,她不是不想看到阿丹的新样子,只是隐隐有些失望。   于是,她再一次低下头,开始翻检那厚厚的羊皮卷,想从中间找到博克图汗的踪迹。   没有博克图汗,阿丹不是穆辛的对手。 第四十二章 温柔地太阳王铁心源   穆辛不在意俗世间的权力。   他是高高在上的智慧之王。   他愿意看到天神的荣光照耀世界。   他喜欢站在高山之巅侧耳倾听祈祷时的长音。   他把自己的血肉乃至灵魂都奉献给了天神。   因此,好多时候,穆辛以为自己就是天神。   阿伊莎太了解穆辛,知道追随穆辛的下场只有毁灭,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不在乎大军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方。   哪怕是失败了,也会向世人彰显神的力量。   阿伊莎虽然是圣女,却不相信神,神对她来说就和刀剑一样是一种武器。   尤其是见到了阿拉穆特山上的神迹之后,阿伊莎对神甚至有一种深深地厌恶。   什么样的人就会造就什么样的神。   这是阿伊莎在经历了无数波折之后总结出来的大道理。   阿伊莎的有时候会想起自己的父亲纳赛尔。   在她的记忆力,父亲这个词她很少能用到,不论是说,还是写。   听迪伊思说母亲是一个女奴,生下自己之后就死了。因此,她对母亲的概念更加的陌生。   在她的生命中,陪伴自己时间最长的就是迪伊思嬷嬷,教导自己时间最长的应该就是公正长老。   迪伊思能够取代母亲,而公正长老那淫猥的眼神,即便是在梦中出现,都能将阿伊莎惊醒。   不知从什么时候阿丹走进了阿伊莎的生活,从此之后,这个傻傻的男人就成了阿伊莎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现在,这个人也要离自己而去了吗?   阿伊莎努力的不让自己流泪,眼泪会模糊自己的眼睛,让她看不清楚羊皮卷上的文字。   博克图汗消失之前和消失之后,喀喇汗大军的供应一定会有一些变化的。   穆辛如果没有杀博克图的话,不可能将博克图汗送回喀喇汗国,只能就近囚禁在某一地方。   阿伊莎确定穆辛不会杀死博克图,战争结束之后,穆辛需要一个活着的博克图来给喀喇汗国一个交代,必须将王权重新交还给博克图。   世俗的力量虽然渺小,却必须得到安抚,神权肆意的插手世俗王权,会伤害到天神的根本,那些可汗,那些国王,那些哈里发会因为博克图的事情对天神产生抗拒之心。   苏米加尔神庙!   阿伊莎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苏米加尔神庙上,如果穆辛想要秘密的囚禁一个人,已经废弃的苏米加尔神庙应该是一个最好的地点。   苏米加尔神庙,是早就消失了的苏米加尔人建立的太阳神庙,距离焉耆不远。   这座神庙是苏米加尔人耗费了三十多万根粗大的胡杨木堆砌在沙漠上的一座神庙,神庙规模宏大,即便在苏米加尔人消失了三百年之后,神庙依旧巍然耸立。   这里有一支五百人的军队!   阿伊莎去过这座神庙,身为圣女,观摩其它宗教是她的职责之一。   那座神庙虽然宏伟,里面却空无一物,完全没有必要派人去守卫那里,更何况,每个月给那里运送的粮食补给都是出自焉耆大营。   阿伊莎仔细的核对了一下补给,觉得有必要让阿丹带人去那里看看。   走出营帐,阿伊莎就看到坐在火堆边上,抱着一个锅捏着里面的抓饭,吃的香甜,迪伊思守在阿丹的身边,一面劝他少吃点,一面往他的嘴里灌着水,场面非常的温馨。   阿伊莎走过把羊皮卷丢给阿丹,从他的手里抢过锅坐在火堆的对面。   阿丹懒懒的扬扬手里的羊皮卷道:“这是什么?”   “博克图可能的藏身地。”   阿丹笑道:“你真的打算要反对我的老师?我凭什么反对他,拿什么反对他,别看这里的军卒都听我的调遣,可是啊,我的权力来自于我的老师,他一句话就能收走。”   阿伊莎冷着脸道:“你的权利来自于博克图,穆辛没有权力给你安排军职。”   阿丹张开大嘴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博克图在你手中,就有区别!”   阿丹很想说一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句话就要出口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阿伊莎把手探进了自己刚刚吃过的那锅抓饭里。   捏了一块油黄的抓饭就塞进嘴里,吃的很香甜。   两个人上次同吃一锅饭还是五年前的事情……   阿伊莎嘟着嘴吐掉一块羊骨头,看了阿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话?”   阿丹抬头瞅瞅天上的月亮,压下自己要咆哮的冲动,装作淡漠的样子道:“咱们两个从小就是你出主意,我办事,既然你说博克图在苏米加尔神庙,我走一遭就是了。”   阿伊莎点点头,忽然指着阿丹的大胡子道:“你还是不要留胡须,不好看,一会我帮你刮掉。”   阿丹摸摸自己的大胡子,无声的点点头,觉得今晚的月亮很不错,很大,很圆。   长刀在月光下闪烁,阿丹的身影在月光下飞舞,刀锋好几次都从阿伊莎的面前掠过,让她的面纱飞舞起来。   每次阿伊莎圆润的下巴露出来的时候,阿丹都会放肆的大笑,把刀子舞动的更加起劲。   迪伊思和阿伊莎回白色账房的时候,阿伊莎苦笑着对迪伊思道:“您看看,他还是那么傻!”   迪伊思张着缺少了好多颗门牙的嘴巴笑道:“只是对你,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被你一个吃饭的样子给迷住,也就是你不论给了他多大的伤害,他都会原谅你。阿伊莎,我知道你崇拜强者,我甚至知道你可能有点喜欢铁心源。可是,无论如何请你不要伤害阿丹,他对你有一颗金子一般珍贵的心,铁心源只会带给你无情的伤害。”   阿伊莎停下脚步,奇怪的瞅着迪伊思道:“嬷嬷,你从哪里看出我喜欢铁心源了?我仅仅见了他一次,那一次他对我没有任何的好感,我也没能达成我的任务。您是凭什么说这番话?”   迪伊思拉着阿伊莎坐在一片沙滩上,指着天上的明月笑道:“阿伊莎,我十三岁就已经把男人看透了,十六岁的时候我第四个丈夫死掉之后,我就不再奢望什么爱情了。   所以我能站在旁边,仔细的观察那些年轻的男人和女人,看着他们为爱情忙碌,为爱情相互算计,为爱情相互背叛,很多年以后,我就有了一个本事,这个本事就是从两个人的爱情开始,就能看到他们的结果。   在我悠长的生命里,我试验过无数次,每一次事情的结果都符合我的推断。   阿伊莎,你就像天上的明月一样悬挂在天空上,你的美丽和智慧让大部分的男人只能仰望。   同时,因为你的清冷,敢于出手追求你的男子少之又少,即便是这些男子,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违逆你,亵渎你,只愿意把你捧在掌心里好好地疼爱。   阿丹是最爱你的一个人,也是最靠近你的人,他就像月亮边上的那颗明星,对你不离不弃。   而铁心源从来就不是一颗星星,他是一颗太阳,他的才能,他的智慧就是他喷薄而出的火焰。   在天空中不可一世,任何靠近他的星辰都会黯然失色,包括月亮也是如此。   你被他无视,被他羞辱,甚至被他伤害,最终都会变成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阿伊莎,伤害比关爱更加的深刻,也更加的让人难以忘记。   就像嬷嬷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别人对我的好,那些对我好的人的面孔我已经忘记了。   那些伤害过我,践踏过我的人的面孔却被我牢牢地记忆着,即便是好多已经被我杀掉的仇人,一样好好地活在我的心里。   阿伊莎,你是我养大的,很多时候你都会被我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的性格其实很像。”   阿伊莎双手抱着膝盖苦恼的摇摇头道:“我没有喜欢铁心源,这是真的,我只是非常的好奇,他是怎么躲开穆辛的,他是怎么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建立了一个国家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没有阿丹那样强悍的武力,也没有表现出一个英武国王该有的所有特质。如果硬要我说对他的感觉,我觉得他有些文弱,有一些狡猾,甚至有些胆小,对,就像是一只胆小的狐狸,时时刻刻都在准备逃跑,我甚至以为,只要我拿出刀子,他就会立刻跑掉。”   迪伊思搂着阿伊莎大笑道:“傻孩子,如果让你在哈密再多停留一些日子,你一定会陷进去的。   我听说铁心源在宋国的时候就是一个著名的才子,还会吹埙,吹羌笛,能写出优美的诗歌。   如果你们早一点在汴京楼相遇,你一定会被他迷住的。   我在清香城的街道上遇到过他两次。   第一次,他骑着马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摊贩的摊子,他竟然没有用鞭子抽那个小贩,而是和护卫们一起把摊贩散落的果子捡回来,并且出钱买下了摔坏的果子。   当时,他的笑容迷人极了,没有国王的架子,却比太阳还要温暖。   第二次,我见到他穿着铠甲从城外归来,说来可笑,他骑着一匹少一只耳朵,一只眼睛的枣红色战马。   哎哟哟,那匹战马不但难看,还非常的无赖,站在集市上偷喝胡姬罐子里的酒。   你没有看到他看那匹战马的眼神,宠溺的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阿伊莎,他要是用那样的眼神看你,你一定会陷落的……” 第四十三章 王的想法与众不同   从于阗国回到焉耆,穆辛在路上整整颠簸了十五天。   于阗到焉耆不过七百里的路程,快马不过三天的路程,可是,他需要不断地召集大军,而后整顿,于是,等他来到焉耆的时候,已经到了穆辛认为的霜降时候了。   霜降是个非常讨厌的节气,代表着寒冬的降临,穆辛在大宋停留了五年,自然知道这个节气代表着什么。   可是,西域和中原的气候相差太大,如果按照中原的霜降节气过日子,在西域会被活活冻死的。   作为智慧之王,穆辛在勘验了西域多年的气候之后,就自己制定了一个西域节气,准备等自己闲下来就把这套节气传播出去。   西域的霜降来临了,就表示战马要开始吃饲料了,不能光吃牧草,霜降之后的牧草大部分已经开始枯萎了,战马光吃牧草力气会掉的很厉害。   铜镜里的穆辛变得非常老迈。   雪白的头发也没了昔日的光泽,眼袋松弛,双目无神。   穆辛探手摸摸铜镜,想把镜子擦亮一些,这样或许能让他变得精神一些。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努力了。”   穆辛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整顿大军耗费了穆辛太多的精力,以至于让他有些怀疑自己以前的坚持是否正确。   纳赛尔已经控制了巴格达城……   公正长老已经控制了飞鹰山……   阿拉穆特山上的情形不明,那些伊玛目首鼠两端,正在等待圣王的出现。   “或许当初把铁心源送去阿拉穆特山可能会更好一些……他或许能给那座平静的城堡弄出一些变故来……”   这样的想法,穆辛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于是,他就铺开羊皮卷,开始给铁心源写信。   阿拉穆特山依旧没有主宰!   他相信阿拉穆特之王的诱惑,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抵挡,铁心源这种有雄心壮志的人更不能拒绝。   铁心源刚刚送走了老娘,老婆和儿子,心情非常的差,哪有心情理会什么光辉的太阳王,阿拉穆特之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站在城门口,眼看着自己的大军不断的从清香城离开,脸上的寒霜比石头上的霜花还要阴冷。   狐狸蹲在枣红马的屁股上,直起身子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   这是哈密国第一次大规模的用兵,这让哈密人非常的紧张。   霍贤的相国府在这个时候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规划,开始全身心地运转哈密国的战时体制。   所谓的古代的战时体制,其实就是全民总动员,是王族收拢权力的行为,是厚赏重刑的开始,更是军律取代国法的开始。   在战争期间,所有的事情都要为战争让路。   如果谁有一双能够洞彻天地的眼睛,他就会看到,清香城所有的饭铺,都在制作军粮,哈密城所有与战争有关的物资开始被官府强行收购。   训练多日的军队开始向楼兰进发,那里,应该是穆辛可能的攻击重点。   城卫军接受了城池的防卫工作,关闭了所有城池,不再接纳任何从西边来的商队,驼队。   平日里散漫的城市居民,在里长的约束下,开始重新登记造册,那些寄居在城里的商贾,也必须去官府报备,申明自己来哈密的目的,在哈密停留的时间,封存防身武器。   在广袤的原野上,一队队的壮丁开始四处巡梭,任何突兀的出现在哈密土地上的外人,都必须接受他们的盘问和记录。   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哈密的国土上,将他包的严严实实。   铁心源本来想要亲自去楼兰的,结果被霍贤,孟元直,阿大等人言辞拒绝。   他们甚至拒绝枣红马跟着去边城,由铁心源亲自统领的,或许说是由枣红马亲自统领的五千骑兵,也被强行留在了清香城,作为哈密国最后的机动力量。   天山上已经开始落雪,天山路马上就要被冰雪覆盖,想从天山北路进攻哈密已经不可行了。   昔日的翰漠,因为有了重新焕发了生机的孔雀河,由天堑变成了通途。   这条保护了哈密两年的河流,如今,终于成了从哈密通往于阗的康庄大道。   已经有商贾从清香城出发,经过砂岩城,过了大石城,最后抵达了楼兰城,再由孔雀河北上过龟兹,鄯善,焉耆,入北庭,经喀喇汗国,翻越红山口,过碎叶,怛罗斯,最终进入大食。   这条商路已经被打通了,商贾能走,军队自然就能走。   在西域,每条商道的开通,都意味着战争将随之到来。从未有例外。   即便穆辛不带着军队来,总会有别人带着军队来的。   铁马冰河说起来美到了极致,却没人知道,军卒身上的铠甲真的有多冷。   战争,是西域世界最普通寻常的字眼。   哈密国自从建立以来,战争从未停止过,仅仅是清理出这方圆三百里的干净区域,孟元直,阿大,铁一,直到铁三百,就整整战斗了四年。   一百多个族群或者并入哈密,或者被灭族,幸运一些的只能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远赴更加荒凉的土地。   战争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僵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很多时候,铁心源不愿意打开功劳簿看上面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奖赏每一个战士,其实就是在祭奠死去的亡灵。   铁心源上了城墙目送铁三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   一万五千人的队伍去了楼兰……   “大雪山的守军也应该去楼兰作战!”   许久不见的泽玛愤然对铁心源道。   铁心源想起泽玛带来的那些穿着羊皮袄,脸上糊满鼻涕的黑瘦吐蕃人摇摇头道:“你父亲现在就剩下六百亲随了,你确定要把他们送去楼兰?”   泽玛咬着牙道:“哪怕是去送死,他们也必须去,如果大雪山人只能躲在大王的羽翼下苟活,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会被所有人鄙视的。”   “鄙视好啊,只要能好好活着,我其实不介意被别人鄙视。另外,我老婆刚走,你就跑来给我洗脚,是不是有些过分?”   “这有什么过分的,你是我的主人,王后在,我担心她会不高兴。您刚才在外面站的时间太长了,脚上却穿着单靴子,不用热水泡泡,会冻伤的。我可不像尉迟那样死心眼,能亲近您,就亲近,想的多了反倒让自己难过。”   吐蕃女人的彪悍,铁心源自然是领教过的,可能和生活的地域有关。   高原上人烟稀少,见一个人不容易,一个女人要是看到心动的男子,她们就会非常的主动,哪怕一夕之欢之后永不相见,也不遗憾。   “泽玛,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这几年为什么没有去找男人。   其实没必要这样,我对大雪山的看法不会因为你嫁人就有什么改变。   其实,灼灼也是一样的。   你们两个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没必要,大雪山就在那里,尉迟王族也在那里,都是切实存在的,不会因为你们的牺牲就多一分,也不会因为你们解脱,就少一分。   你们这样做的结果,最终的结果是我们三人都难过。”   泽玛抬头笑吟吟的看着铁心源道:“只要您能为我难过,我就很满足了。   泽玛不是没有过男人,像您这样的男人,我看着就欢喜,嘻嘻,第一年妾身以为您是一位假道学先生,明明趁着妾身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妾身的胸脯眼,哈哈,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却强忍着不碰妾身。   第二年的时候,妾身就有些失望,您看了妾身一年,却总是看,没有上手。   第三年的时候,妾身就有些欢喜,有时候就喜欢撩拨您一下,看您慌张的样子,妾身能高兴很久。   现在,无所谓,妾身就喜欢你看我的样子,只是,妾身慢慢的年纪大了,您也看不了几年……”   话说的很动情,铁心源却明显的感到自己有了反应,尤其是泽玛有意无意的总是按脚上的敏感部位,这让他很是难堪。   小看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铁心源很清楚泽玛这时候说的可能是实话,问题是碰了泽玛之后,这女人就想要大雪山城的完全控制权。   只要想想两人欢好之后,泽玛抱着铁心源的胳膊细声细气的要求大雪山,嗯,铁心源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法子拒绝。   吃干抹净之后不认账,这种事铁心源还干不出来,泽玛就是吃定了铁心源的这个性子,才敢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   大雪山以前不值钱,现在不一样了,围绕着大雪山现在有一百多万亩的良田。   哈密六成左右的粮食就出产自大雪山,控制了大雪山,也就等于控制了哈密的产粮地。   这个后果太严重。   “泽玛,你们家可以掌管大雪山城,却不能掌管整个大雪山,这不是一个能讨论的话题,就算是我同意了,相国府也会强硬的拒绝。您如果想要封地,可以要新近获得的土地,大雪山不成,没有可能。”   泽玛低着头细细的个铁心源洗脚,不做声,只是双肩抖动的厉害。   良久,她把铁心源的脚擦干用干毛巾包着放在膝头,抬起头颤声道:“您以为妾身这样做就是为了大雪山吗?” 第四十四章 懒惰的回鹘人   活了两辈子人,铁心源都没有弄明白女人这种古怪的生物。   明明平日里要死要活的想要控制大雪山的泽玛,现在却委屈的说自己不是为了大雪山。   铁心源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抱着省时,省事的想法,铁心源决定把这事无限期的搁置下去,等自己有一天忽然想明白了再说。   哈密现在一屁股的事情需要处理,自己如果在儿女情长上多耽搁,就对不起快要累死的霍贤他们了。   哈密虽说没有大宋大,可是,好歹也是一个两百多万人口的国家。   他们想要把哈密以前的体制完全推翻,再重新制定新的体制,说起来是一句话的事,执行起来,却千头万绪,困难重重。   哈密的宋人和汉人,以及最早跟随铁心源的哈密土著们都是以前体制的既得利益者。   霍贤他们现在要干的事情,就是打算从这些人的碗里捞出一大块分给那些贫穷的回鹘人。   按照霍贤的推算,如果再继续让宋人和汉人以及清香谷的西域人这样不受控制的继续发展十年,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些人全部都会成为哈密绝对的富人。   他们不断累积的财富从哪里来呢?毫无疑问,就是从那些穷鬼的身上赚取的。   富人一般情况下会越来越富,这几乎是一定的,尤其是宋人和汉人这两个有储蓄习惯的人群,他们的光辉未来堪称是注定了的。   一旦这些人都变成了富人,他们和穷困的回鹘人就会变成对立的两群人。   矛盾激化到最后,革命就会到来。   这当然是铁心源的判断。   霍贤他们的说法是,那些回鹘人在经历了巨大的失落之后,会揭竿而起。   缓和社会矛盾要从现在抓起,趁着矛盾还没有激化,就要缓和,就要抚平矛盾。   霍贤打算以这次战争为契机,向宋人,汉人,清香谷西域人开刀,割出一些血来,让那些回鹘人看看,在这个国家承担主要义务的人到底是谁。   而后提高这些人的社会地位,降低他们攫取哈密国社会财富的能力。   这看似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只可惜,那些宋人,汉人,清香谷哈密人不理睬他们的劝说,尽管国相府的人说的话很有道理,事情办的也体面,他们依旧高傲的认为,在这个国家,只有大王才有对他们说三道四的权力。   因此,这些人在听了国相府的说法之后,就选出来一个老人十二个中年人来到城主府,打算听听大王是怎么想的。   中年人多,即便是被大王训斥了,或者谈崩了,老人们再来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来的时候铁心源正在吃晚饭。   听到护卫禀报之后,铁心源想了一下就让护卫让那些人进来,并且不用陪同。   来的都是自己的死忠,如果连他们都要戒备,未免会让他们寒心。   护卫出来之后,直接告诉那些人,他们可以自己进去,大王就在饭堂用晚饭。   为首的刘燕刘老头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经常出入太后的菜园子,帮太后侍弄那些菜蔬,从来就没人陪同,在帮忙之余,自己拿一点太后种的冬天里难得一见的青菜,太后也从来没怪罪过。   因此,他认为,自家和王族亲密无间,用不着守那么多的规矩。   刘燕自来熟的招呼那些很少来大王府邸的族人进了府门,熟门熟路的来到饭堂,一抬头,就看见大王一个人坐在矮几后面吃饭,并没有起来招呼他们的意思。   “没吃饭的去那边吃饭,吃过饭的就陪我喝碗汤。”   铁心源从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勺子菜汤,继续低头喝汤。   能在大王这里随便吃喝?   来的这群人顿时就变得激动起来,虽说大王和自己亲近,那也是族老们说的,谁也没见过。   刘燕高傲的扫视了一眼那些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觉得他们很丢自己的人,轻轻地咳嗽一声,就跟侍女要了一个碗,给自己装了满满一碗菜汤,坐在铁心源的下手,心满意足的喝汤。   坐了满满一屋子人咕噜咕噜的喝汤,有些明明早就喝完了却依旧把碗扣脸上,气氛非常的诡异,伺候铁心源吃饭的小侍女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动,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铁心源喝完了汤,把碗丢在矮几上,那些早就喝完了汤的族人,立刻就齐齐的把碗放好。   铁心源擦擦嘴,瞅瞅刘燕老头道:“告诉你小孙子,要是再敢欺负我家的看家鹅,下回就用绳子拴住他当鹅养。”   刘燕笑的眼睛都眯缝起来了,连忙笑道:“小栓子这孩子皮的没样子了,小老儿回去就揍他。”   铁心源笑道:“揍他做什么,该送学堂里受管教。你们这群老货,大字不识一箩筐,屁用不顶,现在国事艰难,处处需要人手。前些日子,想要从你们中间挑拣一些可靠的人手,人手倒是挑出不少,可靠是可靠,可他娘的全是一群棒槌。”   被骂的狗血淋头,刘燕老头却一脸的笑意,身子前倾笑着接话道:“大王您也知道,小老儿当初跟随太后来到哈密的时候,就是一个泥腿子。托太后和大王的福,如今日子好过了,儿孙们也能念些书,请大王再给小老儿一些年月,等那些崽子们念好了书,大王自然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铁心源叹口气道:“时光不等人啊,转眼已经三年了,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把学识灌进那些崽子们的脑壳里。算了,不说这些,老刘头,你家的大车店,现在生意如何?”   刘燕咧开嘴笑道:“大车店如今交给了小老儿的老大打理,小老儿见前些时候骡马便宜,就买了骡马一百六十五匹,雇佣了三十二个鞑子赶车,往来大雪山运货,不少赚。”   铁心源皱眉道:“以后你的马车走楼兰一线,整天光知道赚钱,要是敌人打进来了,你还赚个屁的钱。”   刘燕立刻拍拍胸膛道:“小老儿就等大王这句话呢,今日里国相府的人也来找小老儿商量过,想要家里的车队帮着运送军资,小老儿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是大王的意思,还是国相的意思,现在知道了,明天,小老儿就把所有的大车都收回来,一心一意的给大军运送军资。”   铁心源叹口气道:“你们啊,以后不要总是这样,也多少听听国相府的话,不要总是把事情推到我这里来。你们不知道啊,今天相国跑来我这里,说我把你们都惯的不成样子,堂堂相国竟然都使唤不动你们。”   刘燕拱手道:“大王,不是我们不愿意听相国府的,主要是这位相国我们也不熟悉啊。   以前欧阳相国在的时候,小老儿们知道他是一位忠臣,一心一意给大王办事。   这位霍相国就古怪了,他竟然一心把胳膊肘子向外拐,制订了一个什么《雇佣条例》,上面的每一条,每一款都是针对我们这些王族人的。   如此下去,吃亏的就是我们。”   铁心源拍拍手,让小侍女给大家倒上茶水,他喝了一口看着刘燕道:“你现在有三个小妾吧?”   刘燕一脸尴尬的点点头。   铁心源叹口气道:“刘老头,我还记得你们来哈密的样子。   当时,你家的小丫头坐在太后的车上,你老婆在一头驴背上,你生怕自己老弱掉队,就把自己绑在太后马车的后面,路上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还是一步步的来到哈密。   当时看到你们衣衫褴褛的模样,我是想哭啊。   短短三年时间,你住上了大屋子,名下有大生意,还娶了三方西域小妾。   这样的日子你以前敢想吗?   不仅仅是你啊,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是从穷苦人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难道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们的好日子都是怎么得来的吗?就没想过怎么样把这好日子过的尽量长一点吗?”   刘燕等人异口同声的道:“我等的好日子都是大王带给我们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你们说错了,这里面固然有我的原因,可是,大多数,都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铁心源说到这里用力的在矮几上拍了一巴掌傲然道:“这世上论积攒家业,谁能比我宋人强。我们就算是捆住双手双脚,也能拱着身体在地上找食吃,三两年过后,依旧比那些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回鹘人强一百倍。”   对此刘燕深有体会,撇着嘴巴道:“那些回鹘人懒啊,要他们多干点活就像是要他们的命。好多时候老汉恨不得用鞭子抽,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那里等他们去赚,只要花一点不要钱的力气而已,就这,他们宁愿甩着袖子喝酒也不愿意赚钱。用他们老汉还不如用才来的那些罪囚。”   里一个看起来有些机灵的中年人插话道:“大王您是不知道,小的身为东家,都在大冷的天里刮羊皮上的油,这些回鹘人竟然嫌弃水冷,芒硝烧手不愿意干,天可怜见,小子给的工钱可是十足十的啊。” 第四十五章 有钱,就有道理   因为是游牧民族的关系,回鹘人不擅长积攒家业,有一天吃的就快乐一天,就是他们真实生活的写照。   如果家中就一个月的粮食,他们就会休闲三十天,直到肚子开始饥饿了,才会匆忙的去找食物吃。   宋人,汉人属于农耕族群,因为天灾频繁的缘故,忧患意识已经深入骨髓。   如果在秋收之后发现家中的粮食不够一年吃的,宋人,汉人会从第一天就开始从外面划拉粮食,即便是划拉够了一年的粮食,他们还想着再宽裕一些。   同等的条件下,日积月累,宋人,汉人就要比回鹘人富裕的多。   这是人的天性,想要回鹘人,吐蕃人放弃他们烂漫的天性,转而向宋人,汉人学习忧患意识,这几乎没有可能。   如果铁心源不是哈密的王,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他的意见会和这里的宋人,汉人一模一样的。   铁心源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人,发现这些家伙都在等自己发话。   还不错,至少宋人和汉人之间的隔阂已经没有了,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很自然的抱成了一团。   既然是哈密的王,铁心源的子民是全部哈密人,而不仅仅只有这些富裕的宋人,汉人。   吐蕃人臭点,可是这群人最是好糊弄,只要不抢他们家里的牛羊,他们每年都会按照四头牛一条牛腿的份额缴税,尽管官府已经说了一百遍了,用不了这么多,他们依旧固执的按照松赞干布传下来的规矩缴税。   回鹘人不算太臭,这群人最是无赖,他们喜欢游逛多过干活,喜欢节日多过喜欢银钱。   春天的时候,他们要赛马,要追逐,要野合,要唱歌,要喝酒,夏天的时候他们要赛马,要追逐,要野合,要唱歌,要喝酒,秋天的时候他们还是要赛马……   冬天就不一样了,他们喜欢睡觉……生孩子。   至于缴税?如果没有拿着鞭子的税官催促,他们会忘掉的。   至于还处在原始社会的西域人,铁心源一般不太愿意提起,他觉得上天把这些人弄到麾下是在惩罚他。   很听话,听话的让铁心源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们。   年末收获之后,不论收获了什么,他们都会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收获送到城主府,家里一粒粮食都不留……   然后眼巴巴的瞅着自家的族长大王给自己赏赐……   人不聪明,收获自然不会多,被骗的机会比别人多一百倍……   然后,每年铁心源给他们赏赐的时候,一般都是亏本的,亏得很厉害。   可能和聪明人相处的太久了,太后最喜欢这群人,她认为西域人才是最淳朴的一群人,因此,每年负责主持赏赐大会的人总是太后王柔花。   于是,西域人用鱼干,肉干,青稞,羊毛,牛皮,绳子,野果子总能从太后那里换到布帛,棉花,粮食,肉干,鱼干,银钱,盐巴,铁锅等等所有过日子需要的东西,这些东西按照人口计算,够他们吃整整一年还有剩余。   所以,他们很满意,认为自己跟了一个好族长。   因为傻,所以被太后,大王照料的最好。势利的宋人,汉人自然就把这群傻子拉进自己的阵营,好壮大声势。   今天来城主府的人里面就有一个西域人,赫赫有名的铁二百五。   这名字是铁心源给他起的,这家伙是西域人里面最傻的一个。   别人喝汤,早就停止了,他依旧一碗,一碗的喝个不停,别人来城主府都是有目的的,这家伙的目的就是多喝两碗青菜汤。   铁心源心里暗暗地叹息一声,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很难过。   聪明的太聪明,傻的太傻,勤快的太勤快,懒惰的太懒惰。   身为国王,要抑制聪明人,保护傻子,鼓励勤快人,鞭策懒蛋。   这难度太高了。   “不成,该给的工钱一文都不准少,该给的饭食,不能随意增减。   这……   算了,我也不说冠冕堂皇的废话了,跟你们老子还用不着讲道理,下回不听话了,直接用鞭子抽。   张老大,回鹘人不愿意跟着你在冬天给羊皮刮油,你就用鞭子抽,抽到他们变勤快为止。   刘老头,下回雇佣人手的时候,尽量多雇佣回鹘人,不要老是打宋人罪囚的主意,那些人过两年和你一样都会富裕起来的。   哈密国想要总体富余,就要有更多的富人,这些罪囚都是我们的希望,不能总帮你开店,赶马车。”   刘燕老头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陪着笑脸道:“大王说的话,小老儿一定会遵从。小老儿斗胆问大王一句,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帮那群懒鬼啊?”   铁心源双手支着下巴无奈的道:“因为你们不适合打仗,我们的子弟适合赚钱,适合生产,独独不适合打仗啊。   骑马不行,射箭不成,拿刀子砍人更不在行,成千上万匹战马跑过来的时候我们的子弟会逃跑。   我们周围全是懒鬼,我们越是富裕,他们就越是眼红,咱们的族人太少,没法子保护我们的家。   所以啊,就要依靠回鹘人,在这种情形之下,国相府就出台了一些倾向于回鹘人的法令。   要人去帮我们拼命,总要给点好处的,要不然谁帮我们去拼命?   回去告诉族人,这笔钱省不下来。”   铁心源觉得很这些人说话很累,决定说大白话,这样做可信度更高一点。   刘燕听了铁心源的话竟然不激动,而是很郑重的点点头道:“老汉私下里以为是这个道理。   年初的时候,老汉的小儿子从骑兵中被淘汰去了后勤营,还以为军中的那些胡人看不起我们,问了老汉的儿子之后才知道,军中没有作假。   都是凭本事在混。   咱们身体弱,不是那些从小就在马背上爬的野人们的对手,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样也好,咱们的子弟不参战,一心赚钱,让那些能打仗的人去打仗,多给些钱粮也是该的。   只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族里的老人说,要是军队里全是异族人,咱们也没好日子过。”   铁心源欣慰的看着刘燕道:“你们能这样想,我非常高兴,目前啊,就我哈密的军队来说,回鹘人多了一些,却无关大局。主要是领兵的军官,全是我们自己人,回鹘人是最好的战士,却不是最好的军官,将领。我们的子弟以后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个合格的将领,这才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刘燕嘿嘿地笑道:“小老儿明白了,这就回去告诉族老们大王的决策。明天就让我家的小子进学堂,不论学文还是学武,总要做一个对大王有用的人。”   大白话的威力显现了,刘燕非常高兴地带着人离开了,铁心源看到刘燕一边用脚踢铁二百五,一边骂骂咧咧的样子非常的欣慰。   以后,自己终于可以不受西域笨蛋们的气了,有人帮忙的感觉真的很好。   事情过了三天,霍贤一脸不高兴的来找铁心源,他对铁心源一句话就能驱使宋人,汉人,西域人,吐蕃人,回鹘人作出改变的事情非常的不满意。   他认为,这是君权过甚的表现,君权过甚对一个国家没好处,独裁者也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秦二世即亡……淝水一战……一意孤行导致国力衰亡,再无后继之力……一人智短……群策虽然见效缓慢……大王日后当以此为鉴……”   霍贤气急败坏的模样让铁心源龙颜大悦了一整天。   被人嫉妒毕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清香城里如今满是仁慈大王铁心源的事迹,苦哈哈的回鹘人们忽然发现自家吝啬的雇主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在干活的时候和以往一样的恶劣。   但是啊,在下工之后,偶尔知道带着累的半死的雇工们去酒铺里喝一点酒,调戏一下卖酒的胡姬。   看着回鹘人破烂的衣衫,知道从家里拿出一两件完整的旧衣衫骂骂咧咧的丢给他们。   发工钱的时候也知道多给几个大子,脸色难看,铜钱却格外的温暖,也不知道被雇主在怀里揣了多久。   一拳头打空的感觉不好受,至少,霍贤就是这样认为的。   到了现在,霍贤才感叹欧阳修的艰难,不知道欧阳修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把一个荒僻的哈密弄成现在有条不紊的模样的。   军队很听话的开向边州,州府非常平静的重新记录人口,从南边和东边来的商贾在兴高采烈的做生意。   他甚至很不明白,哈密的特产亚麻绳子,居然成为了关内最大的采购项。   总体利润甚至超越了玛瑙和玉石。   大宋官府订购的三千套马拉耕锄,一千套千斤臂,十五架极为笨重的水锤,六百套铠甲模具,一百六十万根红柳箭杆……   仅仅是这些货物,大宋需要付出三十万匹麻布,十五万斤茶叶,十万斤生铁。   至于盐巴,哈密已经从纯粹的购买国,变成了卖出国。   盐湖边上的一望无际的盐田,哈密人不断地把盐湖水灌进盐田,然后就等着太阳把盐田水晒干,然后盐田里满是白花花的盐巴。   这在霍贤的眼中,纯粹就是上天在往下扔钱。   哈密的规章制度漏洞百出,每一种规章制度都粗陋的惊人,霍贤认为,如果自己是一个贪官,不出两年,就能成为这个国家的首富。   看着牧人们用背篓背着盐块去为喂养牛羊,他的心就在滴血。   蜀中的盐井已经挖到地下一百尺的深度了,陇中的人家整日里把一个盐块吊在房梁上,全家吃望望盐……凤阳府的盐价已经不是铜钱能购买的了。 第四十六章 铁心源的怪论   在哈密推行改革,没任何的压力。   这是霍贤没有预计到的。   哈密的百姓不缺少田地,官家鼓励开荒,扛上马拉耕犁,赶上两匹驽马,背上一点干粮和水。   先是在荒地上放一把火,把一人高的蓬蒿烧成灰烬还田,趁着地里刚着完火还暖和,驽马拉着耕犁把土地全部翻起来,灰烬埋进大地,蓬蒿的根部又被翻出来,老婆孩子跟在后面捡蓬蒿根,晒干之后又是一把火……   起了田垄,就回家,等着官府派民夫把水渠连接好,灌上冬水杀一冬天的虫子,开春之后就是一块不错的农田。   干完这些事情,农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官差来丈量自家的土地。   官府立好界牌,这块地就算是自家的了,可以不缴税耕作三年,然后传给子孙……   每家都有耕作不完的田地,自然就不会有谁缺心眼的去给别人当佃户。   如果说,有外人帮着耕作,那些人一定是农人偷偷买来的奴隶。   清香城里自然是没有奴隶的,即便是有,也是人家的小妾或者干儿子一类的人。   乡下就没有这么讲究了。   谁会没事干把奴隶弄成小妾和干儿子?回鹘人自己都不愿意。   官府为了完成沉重的开荒任务,纳粮任务,对这件事抱着民不告,官不究的态度。   下乡的官差即便是看见了那些奴隶,只要农人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宰杀奴隶,他们一般都会装着看不见。   霍贤的改革计划里,最重要的农田改革在哈密根本就执行不下去。   奖励农耕?鼓励开荒?   天啊,那些农人恨不得官府天天这样做,每家每户都有多余出来的农田,都是开荒所得,必须要奖励啊。   霍贤看够了那些州府官吏们似笑非笑的丑脸了。   只要他敢出台条例,这些官员就敢立刻执行,反正都是自己的属民受益。   至于在大宋被所有农人深恨的士大夫不纳粮这件事,在哈密根本就没有,连铁心源家的汤饼铺子都要纳税,哈密还有谁不纳税?   就在霍贤进退两难之际,铁心源下达了战时管制,这让以霍贤为首的国相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终于有时间重新厘定自己的改革之策了。   刘攽身为局外人,却把这件事看的透彻。   与霍贤闲谈的时候一针见血的指出,哈密乃是一个新近开埠的王朝。   无论哪一个新开埠的王朝,都会延续几十年的繁荣,因为这个时候,王朝地多人少,很少的一些人占据着很大的一部分资源,用不着争夺就能获取各自想要的东西。   在这个时候,只要是合理的国策,都会让这个国家平稳的延续数十年,直到人口爆炸,社会分配不均的时候,才能有改革的机会。   霍贤听了刘攽的一番话之后,沉默了好久,终于,在一个满是火烧云的傍晚,抱着厚厚的一摞文书进了城主府。   “军备准备的如何?”   铁心源设宴招待了霍贤。   “已经齐备,哈密商贸繁盛,我们所需军资于昨日已经收购完成,如今正在陆续运往楼兰,大石,砂岩城,天山城守将铁四,铁五,也发回来了过冬物资收讫的文书。”   任务完成的很好,霍贤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为大军准备物资的事情,他在富弼军中就经常干,对他来说没有多少难度。   “火器由将作营统领铁火,亲自押运,也已经与三日前启程。”   “大将军孟元直传来消息,楼兰无敌踪,斥候沿着孔雀河上溯两百里,未发现敌踪。只是楼兰之地奇寒,军卒多有冻伤,要求多给军中准备九千件棉袄,一万顶棉帽,微臣已经给清香,哈密两城商家下了订单,旬日之后就能完成。不耽误大将军使用。”   “阿大将军传来消息,他的队伍已经抵达焉耆外围,喀喇汗驻军发生过两次小的接触,不分胜负。如今退守喀山,监视穆辛大军,诡异的是,喀喇汗大军并未有迫近之举,如今正处在僵持中。”   “冷平,王胄两位将军传来消息,鄯善喀喇汗军行动诡异,一支千人军队离开了博斯腾湖直奔焉耆东面的大漠,不知为何。冷平,王胄两位将军不敢擅自行动,继续屯驻龟兹,粮草只能维持到十二月,龟兹之地几经劫掠穷困不堪,无法就食于敌,希望能获得一部分支援。”   “胡杨地密谍司禀报,沙漠不见契丹密探,根据哈密商贾回报,沙漠对面的阻普大王府也未见异常。”   “西夏密谍禀报,甘肃军司未见异常,沙洲军司守军三千六百余因冬日原因,退守三危山过冬,西平军司六千四百人进驻长乐城,无北下的迹象。”   铁心源细细的听完霍贤的禀报之后,给他倒了一杯酒道:“辛苦相国了,以相国之见,如此局面,我哈密该是进取呢,还是退守?”   霍贤没有碰酒杯,瞅着铁心源道:“:如果可能,老夫以为哈密三年之内,不应动兵。”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们国内的人心还未稳定,回鹘人如今虽然看似心向哈密,实则首鼠两端,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原则。不知相国对哈密准备的变革从哪里下手?”   霍贤苦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三杯酒,才停下手中酒杯道:“哈密瑕疵处处,却无大难。”   铁心源靠近霍贤笑道:“国相过谦了,哈密国立国匆忙,各种制度粗制滥造,岂能只有瑕疵而无大难?”   霍贤散漫的摊开腿,一双手按在矮几上无奈的道:“哈密过于富庶,一白遮百丑之下,即便是有问题,也是数十年之后的问题。   一个黄金谷,就能满足哈密三成国用,再加上一个玛瑙滩,这是哈密的铁杆庄稼,仅仅这两个地方,哈密国一半的国用就已经安然落袋。   至于剩下的不足,自有南北西东蜂拥而来的商贾填充,哈密国本国赋税,有没有都无关大局。   哈密之地乃是天造地设的龙兴之地。”   铁心源淡淡的道:“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本王想问国相一句,黄金谷已经被那个小族群开采了无数年,玛瑙滩矗立在戈壁上也已经无数年,无数年来,在哈密立足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为何不见其他人在此地立国?”   霍贤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笑道:“自然是无人能有大王的雄才大略。”   铁心源指指脑袋道:“我有没有雄才大略我很清楚,如果硬说我有比别人高明的地方,就是我有一颗不断探索的心,敢走出来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因此,成功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世界那么大,处处都有宝藏,我被逼着走出大宋,经历了无数艰难困苦,终于建立了哈密国。   中原大地养育了我们无数年,能发现的矿山,我们正在开采,能耕种的土地,我们已经开垦了无数年。   我们自认为中原是世上最好的地方,因此不愿意离开,哪怕那片土地已经无法继续让我们富裕,我们依旧困守在那里。   大宋如今被你们所说的冗官,冗兵拖累的步履艰难,难道国相就没有想过,这和大宋人口过多有关吗?   历朝历代都有兴盛期,然后中平,最后腐朽,最后亡国,而后新的王朝建立,又重复前人的脚步,一步步的从兴盛走向衰亡。   看起来难以理解,其实很好理解,这一切都和人口有关,王国兴起之时,正是战乱之后,那时候因为战争人口锐减,土地足够养活所有人的,就如同现在的哈密一般。   不用作出什么变革,百姓自己会找出合适自己的生活方式,就能让自己富裕。   何也?资源丰富的结果。”   霍贤听完铁心源的长篇大论皱眉道:“无休止的扩张?无休止的掠夺?这个道理谁都懂,做起来太难,史书上因为一场大战灭国者不计其数。”   铁心源笑道:“您看,这就是一个胆略和利益分配的问题了,军队一般情况下都是越打越强,一个国家保持一定的战争强度,对这个国家是有利的。   你看看大宋这两年,是不是越打越强?南征胜利了,交趾国的财富填补了大宋空空的国库,官家还用这笔财富发起了青唐之战。   结果呢?这一仗让大宋北方的威胁荡然无存,还获得了一个能给大宋带来无数匹战马的青唐,又获得了更多的财富。   并且对往日毫无办法的西夏国形成了致命的威胁,大宋在青唐胜利之后,强悍的西夏面对大宋就只能采取守势。   如果哈密国击败了穆辛之后,我们就能和大宋坐在一起讨论一下前后夹击西夏的事情了。   到了现在,您还不明白,扩张是解救大宋危机最好的办法吗?   大宋土地兼并严重?打下一块地广人稀的土地给没有地的百姓耕种就是了,到时候大宋的那些士大夫以及勋贵豪门们兼并了那么多的土地有什么用?   世上人人都有地种,谁会去给别人耕地?” 第四十七章 骗子被忽视了   事实证明,铁心源的忽悠背对霍贤这种心志坚定之辈毫无用处。   他们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早就养成了风雨不动的镇定,对自己坚持的理念毫不动摇,哪怕是成为一个笑话之后,依旧不改本色。   不断地扩张这是疯子才有的想法,而霍贤则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   他不屑回答铁心源的悖论,更不愿意解释自己的行为,喝光了铁心源的酒之后,他就很有礼貌的告辞准备回国相府。   “相国等等,这里有一封穆辛写给我的信,您帮我瞧瞧,拿个主意。”   铁心源叫住了霍贤,从桌子上取过一个精美的羊皮卷递给了霍贤。   霍贤打开羊皮卷看了一眼之后道:“老夫看不懂大食文字古文字。”   铁心源笑道:“其实我也不大看的懂,真不明白穆辛为什么一定要用经卷文。大概的意思是要我真正的皈依天神,成为东方的神使,然后参与阿拉穆特山最高权力的角逐。他还说,只要皈依,他就立刻带着喀喇汗的大军离开,如果我对喀喇汗国也有兴趣的话,他可以把这个国家作为他的遗产交给我。”   霍贤笑道:“不错的买卖,大王准备皈依吗?”   铁心源叹口气道:“按理说这样占便宜的交易我不应该错过,可是,每次洗澡我都能看到我肩膀上的那个洞,看到那个洞之后,我剩下的心思就只会放在弄死穆辛这一件事上,别无他求。”   霍贤笑道:“面对神灵,我们身为人,一定要保持一颗谦恭的心,不论是佛祖,还是九天上的神灵,我们都应该敬而远之。如此,才能保持自己完整的人格,哈密国终究是大王的,何去何从还要看大王的意见。”   铁心源随手把羊皮卷都进了火炉,然后端起自己唯一的一杯酒一口喝干,笑着对霍贤道:“我已经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赏赐,只习惯赏赐别人。   施与比接受施与更加令我自豪。   如果我想要阿拉穆特山里的那座城,我会带着军队去,等那里的人全部跪在我的脚下,我才会觉得那块地方是属于我的。   至于穆辛的遗产,本来就是我的,身为他的大弟子,谁能比我更有资格继承他的遗产呢?”   霍贤怔怔的看着铁心源,过了好一阵子才感慨道:“您将一个王者恢弘的气度,与一个王者卑劣的本性糅合的非常好,再加上您永无止境的贪婪之心,西域之地终究会成为您的掌中玩物。”   铁心源呵呵笑道:“如果没有穆辛这封信,我不会这样狂妄,能让穆辛放弃最粗暴,最干脆,最彻底地解决事情办法的,只有实力!呵呵,穆辛已经没有绝对攻占哈密的信心,我为什么要给他这个信心呢?哈密军队可以发起进攻了。”   霍贤愣了一下道:“放弃坚城不守……”   “那是大宋的做法,就是因为大宋人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城池里面,他们百年来才会没有寸进。”   霍贤咬着牙道:“战损……莫非大王是在故意要回鹘人流血?”   铁心源懒懒的道:“流过汗的土地或许有人会舍弃,流过血的土地,就没人愿意舍弃了。回鹘人平白无故的从流离失所中一下子跳到了幸福安康的境地里,为此,他们还感到不满意。哈密向来讲究得到和付出相等的原则,不流血无安康。”   霍贤皱眉道:“如此一来,大宋流民的迁徙,现在就要加快了是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哈密国中,宋人,汉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许东升已经没有什么办法继续从契丹弄到更多的汉人了,那么,接纳宋人流民这件事,就一定要重视起来。我以为,哈密国中回鹘人的比例不应该多于三成。”   霍贤认真的看着铁心源道:“一方在战损,一方在增加,这个大王认为最合理的数字,很快就能成为真实。”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才是你这个国相应该干的事情,如果,你在干好这件事的同时,还有心情去改革哈密,就随您。就像我前面说的,哈密国富庶,您可以肆意的在哈密实现您的改革梦想,只要别把哈密弄得民不聊生,都由得您。”   霍贤的拳头捏的很紧,他很想一拳砸在铁心源的脸上,世上最卑鄙的阴谋,最恶毒的计划,被他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就像是在讨论家里该多养鸡还是该多养鸭子一般随意。   最让他恶心的是,这个残酷的人口削减计划要出自他之手。   霍贤离开了,铁心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大宋的教育体制。   恩出于上,罪出于下,这句话实在是太美妙了。   所有笼络人心的事情,所有让百姓欢呼雀跃的事情都是大王干的。   所有的痹症,所有的罪责,所有恶毒的事情都是仁慈的大王的属下们干的。   万一痹症招来民怨,仁慈的大王只要出面收拾一个失败的国相就能让百姓们满意。如果百姓还不满意,那就处理两个。   然后废止先前的痹症,反正老百姓的反应已经证明这个国策不好,正好用来证明大王的英明。   事实证明,皇帝是一个被保护过度的职业。   送霍贤出门,尉迟灼灼与尉迟文两人正好进门,嘎嘎在后面背着很多东西跟在后面。   他们看起来很愉快,尉迟灼灼面颊红润,尉迟文一脑袋的汗水,至于嘎嘎,早就汗流浃背了。   尉迟灼灼从不在铁心源身边露出狼狈相,叫唤了一声就从侧门冲进她的院子里的去了。   尉迟文一脸坏笑的给铁心源行礼,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炒好山核桃贿赂大王。   没心情看嘎嘎那个傻瓜,如果不是尉迟文报讯,这家伙已经藏在军队里跑楼兰去了。   山核桃不错,炒成五香味的了,尉迟文办事情细发,核桃一个个都捏开了口子,只要轻轻地捏一下,就能吃到酥脆的核桃肉。   铁心源瞅瞅嘎嘎送到眼前的无花果干,叹了口气就接过来了,现在不是几年前,想踢就踢,想打就打,已经知道偷偷摸摸去找歌姬的小伙子,不能再那样对他。   “玉素普怎么说?”   铁心源坐在花坛围墙上随口问道。   喀喇汗于阗总督玉素普已经被送来好久了,铁心源丢给尉迟文之后就没有过问过,尉迟文也没有禀报过,看样子没有结果。   今日有空闲,正好问问。   “问过了,结果不好,这家伙一心求死,什么都不说,看样子有什么顾虑。”   铁心源往嘴里又丢了一颗甜得发腻的无花果道:“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尉迟文皱眉道:“是的,不过,我没有逼迫他,这家伙很奇怪,总觉得这个家伙身上好像有一个大秘密。等他在地牢里变得虚弱的时候再问他。”   “早点问清楚,现在是紧要关头,多知道一点没坏处,如果迟了,他的消息就不值钱了。”   尉迟文点头道:“我今晚就牵着两只山羊进去。”   嘎嘎前些日子刚刚挨过骂,现在蹲地上不吭声。   铁心源丢了一颗无花果砸了他一下道:“说话,问你呢,要你在军中磨炼,你跑回来做什么?”   “要磨练,您就该把我送到楼兰去,留在后山练习骑马算怎么回事,我现在就算是睡着了也不会从马上掉下来。”   “你觉得你已经练好了?”   “练好了。”   “那好,明日就让你和铁二比骑术,要是比不过铁二这个病人,我揍死你。”   “大王欺负人。”   “比不过铁二你也敢说自己的骑术已经练好了?”   “我虽然比不过二先生,已经比军中大多数人强的多,尉迟文在马上就比不过我,已经被我活擒十几次了。”   尉迟文没想到祸水会引到自己身上,刚想狡辩,就见铁心源瞅着他阴冷的道:“你的骑术差到让嘎嘎活擒十几次的地步了吗?”   对于大王的这个问题,尉迟文无话可说,他一向自诩文弱,因此,就对骑射不是很感兴趣,骑马,也只当是代步,因此,从未下过苦功。   他平日里跟随铁心源一般都不用快马奔驰的,还能遮掩两分,现在大王问起来了,立刻就现了原形。   看看尉迟文惶恐的样子,铁心源叹口气道:“我们的国家哈密在西域。   你知道西域的根本是什么吗?   就是骑射!   从大里说,只有骑射才能保证哈密国万世永昌,退一万步讲,会了骑射之后,我们就算是逃跑也比别人跑的快些。   保全了性命,我们再卷土重来,因此啊,尉迟文,骑射不能丢。   从明日起,嘎嘎每天陪你练两个时辰的骑射,直到他活擒不了你之后为止。”   今日本来是尉迟灼灼的生辰,尉迟文和嘎嘎陪着她在清香城里逛了一大圈,买了很多东西,还喝了一点酒,打算回来之后,继续打叶子牌的,没想到被大王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明日起还要骑两个时辰的马。   姐姐生日?   尉迟文忽然想起今天是姐姐生日,眼睛顿时一亮,低着头小声道:“今日是姐姐的生辰,我才懈怠的……” 第四十八章 后现代的处理方式   嘎嘎放在身前的包袱里,全是些胭脂水粉,布料钗环一类的东西,尉迟文不像是在说谎。   铁心源有些心虚的回头瞅瞅,没看见尉迟灼灼,干咳一声道:“既然是灼灼的生辰,就准你们胡闹一日。”   说完背着手就走了。   男人在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子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理亏,哪怕他并不喜欢那个女子。   当然,这只是普通男子的想法,如果出身贵族,爱慕他的女子多了,如果各个都这样,会给他惹来无数的麻烦。   因此说,身份高贵,有钱的男人都比较无情。   铁心源当了好几年的国王,内心依旧是一个普通人,上一辈子好像还是一个浪子,因此,多情不是他的错。   回到后宅,就开始乱翻自己的小苍库。   这里面好东西不少,像那些不值钱的琉璃全被铁心源送给赵婉了,她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翻出来一柄类似左轮枪一样的火铳,铁心源想了想,又把这东西放下了。   如果有一天尉迟灼灼真的和赵婉打起来……算了,还是安全第一。   最后铁心源找出来一块宝石,一块湖蓝色的蓝宝石,有核桃大小,这是李巧从青唐城送过来的战利品。   蓝莹莹的如同青天,握在手里冰凉一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好东西。   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了尉迟灼灼的门前,侧耳听听,尉迟文和嘎嘎早跑了。   屋子里好像只有尉迟灼灼一个人。   敲开了门。   尉迟灼灼站在门前没有邀请铁心源进去的意思,只是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平静的瞅着铁心源,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咳咳,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这里有一块石头送给你,祝你喜乐安康。”   话出口,铁心源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什么叫听说?趁着尉迟灼灼还没有发怒之前,赶紧拿出那块蓝宝石托在掌心,希望能用这东西安慰一下将要暴怒的尉迟灼灼。   手上一轻,蓝宝石不见了,铁心源笑着要进入尉迟灼灼的屋子,大门却咣铛一声就关上了。   铁心源探手揉揉差点被碰到的鼻子,叹息一声就要离开。   门又开了,尉迟灼灼有些哽咽的朝铁心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道“:我很喜欢。”   说完话,咣铛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这就很没意思了,铁心源转身离开,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去找铁一喝酒比较好。   来到狼穴,铁一果然没让铁心源失望,进门的时候,口吊锅里正煮着羊肉,铁一和铁二兄弟两一人一坛子酒抱着吃肉喝酒忙的不亦乐乎。   趴在坛子上嗅嗅,果然好酒,全是梨花白。   哈密的烈酒销量不错,如果只比烈度,梨花白完全不够看,如果论到香醇,哈密的烈酒连梨花白的边都沾不上。   不知为何,铁一和铁二见到铁心源来了,竟然齐齐的冲着铁心源张开自己没舌头的嘴巴,无声的大笑。   铁心源自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重新打开一坛子酒大大的喝了一口笑道:“笑什么?我现在也是光棍一条。”   铁一给铁心源捞了一碗羊肉递给他,然后拍拍胸膛指指自己。   铁心源叹口气道:“说的是,还是兄弟比较靠谱。”   铁二也拍拍自己的胸膛,又指指地面。   铁心源皱着眉头呵斥道:“胡说什么,宋皇的皇宫里面一百岁的太监都有,八十岁的太监我就遇见了两位,都成人家的人瑞了,估计现在都活的好好地。   你们才三十二岁,还有五六十年好活,说什么晦气话,就这样整日里吃吃喝喝,把身体弄得棒棒的,没你们,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当大王太没劲。   你们知不知道,穆辛老儿邀请我去阿拉穆特山当东方神使,参与阿拉穆特之王的竞争。   被我拒绝了。”   铁一和铁二对视一眼,铁一在沙盘上写道:“阿拉穆特之王是神!成为阿拉穆特之王以后,你的命令在沙漠,戈壁上将会变成神谕,无上的荣光。”   铁心源摇摇头道:“也是傀儡,更是一具行尸走肉,这样的荣光,我还不稀罕。”   铁一摇摇头,继续在沙盘上写道:“阿拉穆特之王在大食,波斯有特殊的意义,如果你想达成什么理想,就不能错过。”   铁心源见铁一这样说,不由得笑了,拍拍铁一的肩膀道:“我只想弄一支十万人的铁骑,横行西北就足够了,哪来的什么理想。放心吧,我的野心不大,求的就是痛快二字。去阿拉穆特山,定是一场生死鏖战,那个代价我付不起,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哈密慢慢的积攒力量,最后有十万铁骑给我玩就成。”   铁二丢掉手里的羊骨头,把铁心源紧紧的抱住,面颊不断地摩擦铁心源的脸,似乎非常的激动。   贴面礼铁心源一向是拒绝的,两男人碰鼻子更是被铁心源视为奇耻大辱。   无奈,力气没有铁二大,挣扎不脱,只好听之任之。   铁一在一边继续他恐怖的无声大笑,还一边把胸脯捶的呯呯作响。   铁心源重新洗了脸,换了衣衫,衣衫上全是油渍穿不成了。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你们跟了一个没有雄心壮志的王,很丢人。”   铁一一个劲的摇头,铁二大笑着在沙盘上写道:“我们就是喜欢你这种没雄心壮志的样子。有雄心壮志的人,我们见多了,现在,那些人都死了,而且啊,人一旦有了雄心壮志,就只会向自己的目标冲锋,至于路上死了多少兄弟,多少亲人他们都不在乎,他们只要达成自己的雄心壮志!”   看到铁二写的这些字,铁一似乎变得很是伤感,抱着酒坛子一口气喝了一个精光。   看样子都是伤心人。   铁心源拍拍铁一的肩膀道:“别担心,我以后会帮你们收尸的,埋在一个很漂亮的坟墓里,你们六个并排,上面写上你们的丰功伟绩。每年清明,过年的时候,我还会给你们烧一些纸钱,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在地下忽然发现自己需要女人了,我还会给你们烧女纸人,一定画的倾国倾城。”   同样的话,别人说铁一会跟他拼命,同为兄弟的铁心源说出来就娱人娱己了。   铁二大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膛对铁心源伸出一个巴掌。   铁心源笑道:“没问题,五个就五个。”   铁一指指自己的舌头,又指指自己的胯下,抱着脑袋做痛苦状。   铁心源摊摊手道:“听说你们当初是自愿的?”   铁二疵牙咧嘴的点点头。   铁心源同情的道:“真是太傻了……”   铁一耸耸肩膀,重新拿起一坛子酒,和铁心源碰一下就继续狂饮。   难堪的事情说出来,就痛快了很多,喝酒都非常的痛快,不知不觉,三人就喝的酩酊大醉。   半夜的时候,铁心源头痛欲裂,焦渴的快要死掉了,努力的爬起来四处找水喝。   桌子上放着一大壶凉茶,他拿起来就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喝完之后终于痛快了,倒头趴在床上继续呼呼大睡。   这张床不但柔软还香喷喷的,趴着很是舒服,这是铁心源最后的感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正摇晃着脑袋努力辨认自己在那里的时候。   他就看见了尉迟灼灼。   尉迟灼灼的眼睛就贴在铁心源的脸上,铁心源不由得惊叫起来,一骨碌爬起来,惊惧的瞅着尉迟灼灼。   他终于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竟然是尉迟灼灼的香闺。   “放心,你昨晚喝醉了,到处找水喝,最后找到我的房间里来了,喝完了水你就睡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听尉迟灼灼这样说,再看看自己已经揉成抹布一样的衣衫,而尉迟灼灼身上的衣衫却非常的完整。   铁心源拍拍自己的胸口道:“还好,还好,那啥,我走了,打扰你睡觉了。”   尉迟灼灼叹口气道:“昨晚至少有八个侍卫看到你进入了我的房间,你不打算出去灭一下口?”   铁心源干笑道:“都是最忠心的兄弟,下不去手啊。”   尉迟灼灼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就别怪你在我屋子里睡了一夜的事情被传出去。”   铁心源笑道:“上次是你钻我的屋子,这次是我钻你的屋子,我们扯平了。”   尉迟灼灼暴怒起来,提起枕头就朝铁心源丢过去大骂道:“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无耻之人……”   铁心源接过枕头放在桌子上,落荒而逃。   走过了两个院子还能听见尉迟灼灼砸瓷器的动静。   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里,铁心源就后悔了,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无耻。   如果是在开放的后世,这样的事情确实算不得什么,他走错的屋子多了去了,也没见有什么后果。   刚才在情急之下,他还是按照自己后世的方法在处理,这个样的行为,适用于后世,可能,大概,也许不适用于这个时代。   铁心源挠着后脑勺重新来到尉迟灼灼房间的时候,趴在门口朝里面看。   只见,尉迟灼灼手里攥着那颗蓝色的宝石哭的非常伤心。 第四十九章 倒淌河边的惨案(1)   铁心源来了,尉迟灼灼就不哭了,刚才她的眼睛可一直盯着门口呢。   刚才这个杀千刀的胡说八道两句就跑了,这让尉迟灼灼非常的委屈。   在一个闺女的房间里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跑了,把我尉迟灼灼当成什么人了。   女人在受委屈的时候就不讲理,还健忘,她当年一丝不挂的进入铁心源房间的事情,自然早就被她忘记了,除非说这事对她有利,她才会重新想起。   铁心源觉得嘴巴上似乎有浆糊,张了好几次嘴巴才磕磕巴巴的道:“灼灼,昨晚我喝多了……口又渴,胡乱找水喝……结果就跑你房间里来了……”   很明显,铁心源这是来道歉的。   尉迟灼灼又有些失望,她更希望铁心源继续强硬的对她说:“老子昨晚就在你屋子里睡了,以后还来……”   咣当一声,大门又合上了。   铁心源揉着鼻子走了,这一回真的碰到鼻子了。   上班一样的回到了书房。   坐在大椅子上打着哈欠整理昨晚发生的事情。   胯下的兄弟似乎敏感,到现在依旧昂首不屈,这不对啊,铁心源低头瞅瞅,忽然想起,铁一,铁二他们喝的酒水里面似乎总是泡着各种动物的生殖器。   自己上个月还给铁一送了两根山豹的家伙,希望能补充一下他们日益稀少的雄性荷尔蒙。   难道说昨天晚上,去尉迟灼灼那里是被欲望催着去的?不是仅仅为了找水喝?   铁心源叹了口气,决定去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好受。   赵婉斜躺在马车里,儿子趴在她的胸口上似乎很享受旅程,张着满是口水的嘴巴和母亲叽里咕噜的说着外人根本就听不懂的外星话。   母子俩乐此不疲,已经说了四天了。   王柔花掀开帘子瞅瞅外面那条已经结冰,如同玉带一样的河流对张嬷嬷道:“又看见倒淌河了。”   张嬷嬷跟着朝外看看,咧嘴笑道:“这可是老婆子第三次看到这条河,冬日里结冰,银光闪闪的比春日里好看。”   王柔花笑道:“第一次来哈密,你可没心思看什么倒淌河,即便是日月山,你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张嬷嬷看结冰的倒淌河看久了有些晃眼睛,就把帘子放下来道:“那可不是,第一次来哈密,坐的马车差点把老身的腰都给颠断,这一次咱们坐的马车好,竟然感觉不出颠簸来。”   赵婉给儿子擦过嘴接话道:“夫君说这辆马车和别的马车不同,代表着我们哈密最高的工艺成就,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再问,还不告诉我,说是怕我把哈密的机密泄露给我父皇听。”   张嬷嬷呵呵地笑道:“公主是我们哈密最大的福星,您怀里的世子,肚子里的王子,才是我们哈密最重要的宝贝,咱们到了东京之后,官家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赵婉漂亮的嘴巴撅了起来有些不高兴的道:“我父皇自然是欢喜的,我母妃也是欢喜的,至于别人欢不欢喜就难说了。嬷嬷,进宫之后您就跟着我,世子交给母亲,除了我父皇可以碰,不许宫里的任何人碰我儿子,包括我母妃。”   王柔花皱眉道:“这有些不和情理。”   赵婉苦笑着对王柔花道:“娘,你不知道宫里的事情,那些人害人害得已经成了本能。   我母妃倒不至于害了世子,可是,我这个母妃啊,在我跟前倒是底气十足,到了别人面前就成软面条了。   她又是一个贪便宜的,不管什么人不问来路都往自己的宫里塞。   娘,孩儿放心我母妃,却不放心我母妃身边的人。”   王柔花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这些事情我们应付不来,对这样的事情源儿早就有安排,应该交给王渐。”   三人正说着话,马车却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拉赫曼道:“启禀太后,尉迟将军下令就地扎营。”   王柔花打开前面的小窗道:“还没到歇息的时候,为何要扎营?”   拉赫曼施礼道:“尉迟将军说马上要走红崖山,这里地形复杂,乃是盗匪出没之地,尉迟将军准备等斥候打探之后再做计较。”   手里虽然有一千精兵,又有青唐两千精锐同行,这样的队伍不是盗匪们敢打主意的。   平日里大军自然会百无禁忌的横穿红崖山,现在,队伍里有太后,王后,和世子,借尉迟雷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有任何的麻痹大意。   青色的布幔围好,水珠儿一干侍女在布幔里摆好桌椅锦榻,王柔花抱着铁喜就下了马车。   布幔很大,将四辆马车遮的严严实实,没人知道王柔花她们是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   水珠儿这几天都待在漂亮马车里,那里面虽然很大,也很漂亮,可是,太颠簸了,水珠儿觉得自己的脑浆子都要和头皮分开了。   她很想回到那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里,跟赵婉嘀咕过好几次,都被赵婉给撵出去了。   张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自然只有委屈水珠儿。   正是上午时分,河边又没有风,阳光灿烂,躺在锦榻上晒晒太阳很舒服,赵婉不打算胡乱走动,自己有了身子,能歇会就歇会。   倒是王柔花和张嬷嬷两人结伴去了河边,哈赫曼抱着自己的大弓坐在枯草上,箭囊就在身边,微微的打开着,黑色的羽箭探手可及。   视线从不离开在不远处来回走动的太后。   只要有任何危险,拉赫曼有自信能在第一时间把羽箭射出去。   冬日的高原上,天高云淡,只有几只兀鹫在天空盘旋寻找任何可能的进食机会。   看到兀鹫,拉赫曼的目光就变得敏锐起来,当一只兀鹫从头顶飞过的时候,他立刻拔出一支箭,射了出去,只见那只兀鹫在半空中奋力呼扇两下翅膀,就一头栽倒下来。   亲兵把兀鹫捡回来,放在拉赫曼面前。   拉赫曼瞅瞅兀鹫圆鼓鼓的嗉子,对亲兵道:“破开嗉囊,看看它吃了什么。”   亲兵立刻用小刀割开嗉囊,将嗉囊里面的食物一一的展现在拉赫曼面前。   拉赫曼看到了半根手指。然后就要亲兵把这半根腐烂不堪的手指拿给尉迟雷看。   数量如此多的兀鹫在这里盘旋不去,就说明这里有足够多的腐肉供它们食用。   片刻功夫,拉赫曼就看见有一队骑兵向兀鹫最密集的东边奔驰而去。   王柔花看见了拉赫曼射杀兀鹫的举动,和张嬷嬷走过来瞅着脚下的兀鹫问道:“好端端的杀生做什么?”   拉赫曼操着磕磕巴巴的宋话道:“这附近可能有很多死尸。”   王柔花不是普通妇人,自然不会被死尸两个字吓住,皱眉问道:“这里是不是哈密的地界?”   拉赫曼道:“当初大王是以倒淌河为界与大宋划分的疆界,大宋不同意,也没有提出新的疆域划分。”   “两不管地带?”   “是的,末将在青唐城执役的时候,巡逻边防,从不来倒淌河,驻守在宗哥城和积石山的宋军,一般也不会来这里,自从青唐被击败之后,瞎毡战死,青谊结鬼章等青唐悍将逃窜无踪,倒淌河一带就成了青唐散兵游勇们得安身之所。因为如此,尉迟将军这才要我们在这里停留一下,免得被那些散兵游勇们侵扰了太后和王后。”   王柔花瞅瞅不断出没在丘陵地带的哈密探马问道:“他们找到了什么?”   拉赫曼瞅着一个在远处摇着旗子的探马道:“五里……地之外……有尸体……数量多……”   “不会是我们的子民吧?”   王柔花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拉赫曼连忙道:“不可能,李巧大将军偷袭青唐城得手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拢青唐城周围的吐蕃人,把他们都迁居到了青海湖附近的刚察,海晏一带,这里应该没有我们的子民。那些尸体如果不是商贾留下的,就该是青唐溃兵们的,他们在这里没有牛羊,没有粮食,咱们哈密跟大宋将领商量好了,要把青唐溃兵饿死在红崖山。”   王柔花点点头道:“有消息了告诉我。”   拉哈曼应诺一声就重新坐在高处,目光巡视四方。   回到布幔之后,王柔花就不由得笑了起来,赵婉睡得香甜,铁喜趴在母亲怀里也睡着了,原本帮着赵婉打着伞盖的水珠儿抱着伞盖的木柄不断地打盹。   张嬷嬷探手捉住水珠儿的耳朵,水珠儿哎哟一声就清醒过来。   赵婉睁开眼睛,见母亲就在身边,准备起来,王柔花笑道:“这里不安全,不要在这里睡,想睡觉去马车里。”   听说不安全,赵婉立刻抱着儿子坐了起来四处张望……   “别看了,盗匪还打不到这里来,预防万一而已,快些进马车去吧,等尉迟将军确定红崖山安全之后,我们就赶紧离开,再走三天就到青唐城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的歇息一阵子。”   赵婉羞涩的点点头,跟着张嬷嬷首先上了马车。 第五十章 倒淌河边的惨案(2)   半个时辰之后,车队重新启程。   拉赫曼没有向王柔花禀报任何事情。   王柔花见拉赫曼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就上了马车,离开了这片美丽的草原。   来哈密的时候,还是春天,那时候倒淌河边到处都是牛羊,青唐的牧人们唱着歌,在这片草原上放牧。   蓝天白云下,牛羊吃草,牧羊犬跳跃,河里面甚至不时地有大鱼跳出水面,跌在草地上,然后再蹦跶回小河里。   那时候,王柔花被这高原上的景致深深地迷住了,遥想着这里数不尽的关于文成公主的传说,都想在这里定居。   现在,这片草原上的枯草茂密,都是上好的牧草,如果在往年,牧人们一定会非常愉快的把这些牧草收割回去,为牛羊准备冬日里的食物。   昔日牛羊遍地的牧场里,就看不见有超过一尺长的牧草,牧草一点点的长,牛羊一遍遍的啃……   拉赫曼的老羊皮袄下面,铠甲已经上身,装着二十枝特殊羽箭的盒子已经打开,和他的箭囊一起放在身边。   一队队的骑兵簇拥着三两金色的马车缓缓地向红崖山挺进,马上的骑兵警惕的扫视着山谷两边。   在山岭上,同样有徒步的斥候,随着车队缓缓攀山越岭,亦步亦趋。   五里长的山谷里,探马奔驰不休,一队斥候刚刚回来编入大军,另一队斥候就已经奔驰向前。   这种滚动式的前进方法,是尉迟雷目前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办法。   三千人的大军本不应该这样小心的。   可是,面对一群没有任何理智的人,即便是万人的大军,只要有食物,他们也会毫不犹疑的发起冲锋。   刚才斥候发现的死尸堆,不是人为的,而是因为饥饿,一个族群全部饿死在了一个小小的山谷里。   亲眼看过现场的尉迟雷,不忍描述。   他唯一从尸体堆里得出的消息就是,这里很危险,尸体中只有老弱妇孺,不见一个壮年男丁。   大灾荒来临的时候,男丁们自然是存活能力最强的,一般情况下,老弱妇孺在山谷里等待男丁们从外面带食物回来。   很可惜,那个族群很明显的没有等到男丁们回来……   那些男丁能去哪里呢?   尉迟雷抬头看着险要的红崖山,觉得他们只能在这座山里。   草丛里没有野兔,草丛里也没有野鸡……   这些东西平日里非常的常见,有时候随意往草丛里丢一块石头,就能惊起一大群。   这不是尉迟雷印象中的红崖山。   倒淌河里有取冰化水的痕迹,痕迹很多,按照斥候推算,应该不少于五千人。   山顶的斥候不断地把冻得硬邦邦的尸体从山顶推下来,让他们像石头一样的落地,然后供主将查验。   尸体越来越多,以至于斥候不再做这种无用功了,因为在山谷一些隐秘的角落里,也已经发现了很多尸体。   “将军,全是饿死的。”   青唐城来的副将张通小声的对脸色难看的主将尉迟雷道。   “怎么会这样?”   “李巧不是正在大肆的收拢吐蕃人吗?”   张通干笑一声道:“大宋正在进行改土归流,他们正在把国内的罪囚都送到咱们哈密,把那些四处流窜的流民送到青唐开垦。富弼甚至将京兆府的厢兵也调集过来,听说足足有十一万人。他们信不过吐蕃人,认为这些人不服王化,驱逐走是最省事,省力的办法。”   尉迟雷惊叫一声道:“这是造孽啊,我们哈密呢,大王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们人口太少……”   张通摇摇头道:“将军此前一直在于阗作战,不知晓国内的情形。   咱们哈密确实需要人手,大王也想收纳更多的人进来,可是,大王要的人是大宋,以及契丹国内的汉人,不想要更多的异族。   听李巧大将军说,咱们国内宋人,汉人,与回鹘人,吐蕃人,西域人的比例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   少数人统御多数人,目前没有危险,时日长了之后,就会给我们哈密带来危险。   因此,我们也停止了招收吐蕃人,不许他们入境!”   尉迟雷猛地一惊,看着张通道:“李巧大将军这是在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才这样执行大王的命令是吗?”   张通笑着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他那个老婆不消停,拿着自己青唐公主的身份四处招纳人手,大将军训斥过她无数次了,她依旧乐此不疲。”   尉迟雷冷笑一声道:“大将军如果不是大王兄弟的话,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受罚了。”   张通只是干笑,他还没资格评论哈密国的大人物。   有死人,也自然会有活人。   一群走路都歪歪扭扭的人从岩石缝隙里钻出来,并且向车队冲过来的时候,尉迟雷依旧下达了清除的命令。   骑兵们甚至用不着整理队形,只需要沿着先前准备好的护送队形前行就好。   打靶子一样的用弩箭招呼那些人形动物,轻松写意。   前军过后,道路两边就躺满了中箭的尸体。   王柔花从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幕,脸色越发的阴沉。   赵婉出于好奇刚要把脑袋凑在车窗上往外看,被王柔花一把扯回来训斥道:“乱看什么,好好地躺在那里睡觉。”   赵婉无趣的抱着儿子缩在柔软的皮毛堆里,继续和睡醒的儿子说外星话。   一直念佛的张嬷嬷见赵婉被太后训斥了,连忙道:“公主您不能看,男人们打仗,到处都是胳膊腿的,没什么好看的,要是动了胎气那就不得了了。”   赵婉瞅瞅一两铁青的婆婆,冲着张嬷嬷吐吐舌头,勉强把自己的好奇心给压下来了。   “斥候为何没有发现这些人?”   最后一个人被射死之后,尉迟雷质问斥候校尉。   斥候校尉拱手道:“时间仓促,卑职还未来得及搜索山崖两边的罅隙。”   “搜索前进,不得让这些人惊扰到太后,和王后。”   很快,斥候们就分散到两边,一个裂隙一个裂隙的搜索前进,车队前进的速度难免就会慢下来。   战斗也开始变得激烈起来。   斥候们极不情愿和这些快要死掉的人作战,遇到敌人之后,一般都会将那些人堵在裂隙里,不准他们出来,一旦三两金色马车驶开,他们也就会立刻撤退,不再堵截,如果这时候那些人还要出来,被弩箭射杀,也就是自取灭亡,怪不得他们。   “唉!”   王柔花叹了一口气,把窗帘拉上,连惨叫都非常无力地人如何能去抢劫别人。   这些人已经没有救助的可能了,即便是给他们粮食,他们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死掉。   长时间的处在极度饥饿中,他们的胃已经把身体里能利用的精力全部榨干了。   车窗外面的战斗变得越发激烈,有时候甚至能听到火药弹爆炸的声响,刀剑交击的声响不绝于耳,哈密人的惨呼声也不断地进入她们的耳朵。   开始有伤亡了。   马车外面的马蹄声不绝于耳,军士们沉重的呼吸声就在窗边。   张嬷嬷和王柔花放下车窗上的挡板,马车里面一片漆黑,当王柔花扯掉马车顶棚上一块黑布,一颗半圆形的脑袋大小的琉璃球就射出朦朦白光。马车里面又开始明亮了。   这颗大琉璃球一半在马车里,一半在马车外面,如同一盏白色的月亮悬在车顶。   铁喜好奇的朝这颗月亮探出手,被赵婉举着去抚摸,孩子不知道外面的那些奇怪声响代表着什么,只觉得这颗大球很漂亮。   王柔花听见拉赫曼射箭的声音,能让拉赫曼也参与的战斗,应该不轻松。   赵婉之所以会抱着儿子去触摸琉璃球,是在掩饰自己心中的惊恐。   王柔花接过铁喜,对赵婉道:“小婉做的很好,第一次接触战阵,能有这样的表现很不错。等我们离开山谷之后,你要随为娘一起去探望受伤的军卒,吊唁战死的将士,奖励立功的英雄,这是国之大事,不可失了威仪。”   赵婉点头道:“儿媳知道。”   张嬷嬷笑道:“将士们还真是勇猛,到了现在,还没有一支箭,一个敌人触碰到马车,看样子那些人都冲着那三辆金色的马车去了。”   赵婉笑道:“这是夫君按照当年秦始皇出行的仪仗做的准备。三辆副车,一辆暗车,这可超越了秦始皇。就是不知道副车上的水珠儿她们会不会有事。”   王柔花摇头道:“不会有事,护卫那三辆马车的人更多,我们这里的护卫只是更强大一些。”   赵婉能明显的感受到马车前行的速度变快了,王柔花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落地,车速加块,就说明车队已经离开了山谷。   如果回到了戈壁平原上,骑兵的优势就彻底的显露出来,那些缺少物资兵器的散兵游勇对车队无可奈何了。   拉赫曼敲了敲车厢,这是脱离险境的信号,王柔花掀开后车厢上的挡板,只看见堆积如山的尸体……   张嬷嬷连连念着佛号,王柔花又看了一眼就关上挡板对张嬷嬷道:“这人世间的地狱没有止境。” 第五十一章 人在做,天在看   善良是一种东西,它摸得着,看得见,暖人心,湿人眼,振精神,平戾气。   是上天褒奖给人类最美好的一种情感。   只是,这种美丽的情感上天分配的不是很均匀,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幸获得这样的厚赐。   在人世间,很多天生的美好事物,总会在人类的执行中变形,扭曲,最后南辕北辙。   基本上,穷人是最善良的,很多震撼人心的善良事情都是穷人干出来的,这或许和穷人的数量远比富人多的缘故造成的。   善良这种东西就因为摸得着看得见,因此,他就是一种有质量的存在。   有质量就意味着能够变化,就像水可以变成冰,或者变成水蒸气一样,随时都能够按照人们的要求变化而变化。   大宋官员的心是石头做的,或者说是半石头半血肉制作成的。   为了安置自己国家的流民,他们就能狠下心肠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一赶走。   抢走他们赖以生活的牛羊,而后,把他们丢弃在荒野里,任由他们经受风雨的摧残。   红崖山,在经过今日之后,就会成为一座坟墓。   当那些已经被饥饿折磨到极致的人,在用生命发动了一次重要的抢劫失败之后,他们的死亡命运就不可逆转的到来了。   车队向前走了不到十里,就不得不停下来,这一次即便是最凶恶的武士,也无法提起自己的长刀。   长长的道路上,躺满了被饥饿折磨的快要死掉的孩子,放眼望去,足足有数百个。   尉迟雷看到一群人形动物正步履蹒跚的向荒原深处走去,有很多人还不断地回头观望。   这一次,王柔花第一次在王渐的陪同下向尉迟雷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命令全军收集马奶,立即在路边架锅煮粥,不得有半点的迁延。   这个命令明显的不合常理,这里距离红崖山不远,那些吐蕃流民,很可能会追过来。   “如果他们追来了,就用粮食打败他们。”   王柔花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赵婉抱着白白胖胖的铁喜站在马车前,惊骇的魂魄都要飞走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人为什么把孩子丢在这里?”   赵婉颤声问道。   张嬷嬷瞅着那群远去的人低声道:“那些人应该都是女人,把孩子丢在路上,是在赌我们会不会仁慈的救救孩子,她们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如果留在这里,孩子就没人管……如果她们走开了,孩子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   “那就给她们粮食,夫君在我们临走的时候,给车队里配备了很多粮食。拉赫曼,你去,追上那些女人,给她们一些粮食,全部给光都无所谓,反正我们就要到青唐城了。”   拉赫曼为难的道:“大王下了死命令,如果末将敢在路上离开您和太后一步,大王会砍死我。”   王柔花回头看了赵婉一眼,满意的点点头,对尉迟雷道:“留下三天得口粮,其余的都送给那些女人。”   尉迟雷答应一声,就命令军中校尉,拖着五十几车粮食向那些女人追了过去……   看着那些如同骷髅一般的孩子,赵婉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喘着粗气被水珠儿搀扶上了马车,她决定,在没有进入青唐城之前,她再也不下马车了。   赵婉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饿成这副模样。   当初,夫君决定拯救那些回鹘人的时候,全国都节衣缩食,赵婉跟着丈夫吃了一个月的食堂。   她已经觉得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凄惨的一刻,然而,和目前的局面比起来,那时候一天吃两顿饭。简直就是在享福。   赵婉忽然怀念起丈夫在那个时候偷偷塞给自己的那只鸡腿……   真香啊……她现在很想吃。   赵婉没来由的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大军停留在这片无遮无掩的荒原上整整一天半。   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炊烟从未消失过,那些孩子每隔半个时辰就喝一碗浓稠的马奶小米粥。   喝了一天半之后,那些孩子眼中依旧充满了饥渴。   送粮食的校尉回来了,马车上空荡荡的,原本应该是双马拖拽的马车,现在都变成了单马。   尉迟雷没有问那五十几皮挽马去了哪里,事实上王柔花也不准他发问。   尉迟雷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车队何时启程。   一天半的时间,这群孩子的身体已经经历了一个消化的过程,王柔花下令,让尉迟雷用空出来的粮车载着这些孩子出发。   全军的行军速度很快,车队里的粮食明显的不够了,尉迟雷已经下令,命令随军的军卒们开始吃自己的储备军粮,不得与太后随从争粮。   哈密军与其余国家的军队不同,每一个战士的身上都会储备三天的粮食。   这些粮食都是以炒熟的青稞粉为主料,然后添加了天山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干果,最后用牛油炒熟,味道非常不错,用热水冲开一碗,极为充饥顶饿。   富裕些的军卒随身的包裹里甚至还有一块厚墩墩的干肉,用刀子切一点下来含在嘴里,能吃好久。   经历了这一场对猛士们来说算不上战斗的战斗之后,车队里的气氛就非常的沉闷。   原先不绝于耳的歌声,现在听不到了,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严肃,似乎多了一分坚定。   尤其是军中的回鹘人,看到这些青唐人的下场,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两年前回鹘人走过大患鬼魅碛的场景。   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当年,如果不是大王节衣缩食的拯救回鹘人,自己以及一同来到哈密国的人,下场不会比这些吐蕃人更好。   车队马不停蹄的走了一天之后,天际就出现了一汪深重的蓝色。   这就是西海!(青海湖)   此时的西海,还未曾被冰雪覆盖,蓝盈盈的湖水与长天一色,湖面上海鸥翔集,振翅在寒风中寻找最后的食物。   走近之后,就会发现湖面上已经隐隐有寒冰汇集,湖边已经满是白色的寒冰,这些白色的寒冰包围着一汪湛蓝的湖水,真正如同一面被文成公主丢弃在这里的象牙宝镜。   车队过了刚察,队伍就变得越来越庞大。   按捺不住地李巧,早就在刚察等候王柔花。   王柔花很想质问李巧为何会阻止那些青唐人进入青唐城,一想到他可能是在执行儿子的命令,为此不惜对自己的妻子下了禁足令,只好叹息一声,将心里话藏在心里。   冬日里的西海狂风鼓荡,波浪滔天,寒风从湖面上过来,夹杂着带着腥味的水汽,落在李巧的胡须和眉毛上,把他装扮成一个雪妖怪。   王柔花再次叹息一声,从马车里递出一袭裘衣,李巧笑着接过来,盛赞母亲心疼他。   见母亲喜欢看西海,就亲自把母亲接下马车,扶上战马,牵着缰绳陪母亲看西海结冰前的美景。   “再有半月,西海就会结冰,再有半月,西海上的寒冰就有三尺厚,可以跑马。青唐人不吃鱼,如果吃鱼的话,我们就能学契丹人冬捕,只要在湖上开一个口子,即便是不用渔网,里面的大鱼也会自己蹦跳出来。母亲有所不知,西海里盛产无鳞鱼,肉质鲜美,母亲不可不尝,即便是弟妹,吃了无鳞鱼也是极为受用的。”   王柔花看着波涛起伏的西海,转过头看着李巧道:“巧儿,这里没有别人,你据实告诉我。不准青唐人进入西海的事情,是源儿的命令,还是你为了成全兄弟情义,特意做出来的事情?”   李巧沉默了片刻之后无奈的道:“源哥儿曾经和我说起过哈密国内人口比例不合适的事情,并无正式的军令下达。   母亲有所不知,青唐局势极为复杂,西面高原上的吐蕃人自从得知瞎毡战死之后,就对青唐城虎视眈眈。   而青谊结鬼章等青唐悍将逃出生天之后,时时有细作潜入青唐城,串联,起哄,准备重夺青唐城。   至于卓玛,她只是一个极为虚荣的女人,她只想在自己昔日的族人面前显摆一下。   如果说她有什么不臣之心,我看不至于。   儿子之所以会拒绝青唐人进入西海,最大的原因就是富弼。   此人极为无耻,妄想把青唐人逼迫进入西海一带,最后成为我们的心腹之患。   他站在后面等待时机,一旦青唐战乱,他就会带着部将进入青唐城,从而完成他对青唐的最后一击。”   王柔花点点头道:“军国大事,为娘一介女子不应该多说话。   巧儿,为娘只希望,你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一下那些绝望的青唐人,哪怕不能把这些人收纳进哈密,也不要让他们在这个寒冬里活活的冻饿而死。   为娘坚信,人在做,天在看,如果我们事事都只讲求实利枉顾天理,即便是能够强横于一时,也无法长久。   因为这样的话,我们的立身就不正,立身不正,即便是盖了万丈高楼,最终还是会倒塌掉的。” 第五十二章 跋扈的长公主   对于母亲的要求,李巧笑着答应了,让那些青唐人进入西海谋生,其实也没有什么艰难的。   只要严格监视,控制,即便是有青谊结鬼章等人在后面撺掇,这些饥饿的已经没了半条命的青唐人也没有力气去做别的事情。   只是,关于母亲要求所有人都善良的话,李巧是不以为然的。   他和铁心源都不算是好人。   给自己定这种位置的智慧李巧还是有的。   这世上,母亲可以善良,赵婉可以善良,卓玛可以善良,唯独源哥儿不能善良。   一个善良的皇帝是支撑不起来一个国家的。   既然源哥儿都不是好人了,自己还当什么好人,臣子中应该有善良的人,这些人是帝国的道德底线。   所有的善事出发点都应该以利益为先,没好处的善事做它干什么?   西域的倒霉人多了,谁也没法子一一的救助,母亲这样的善良不要也罢。   这种偏颇的善良本身对哈密国来说是有害处的。   在一个大的集体中,集体的利益应该是第一位的,这是一个基本的原则。   救助那些孩子,没问题,如果李巧看见了他也会救助,帮助那些没有多少攻击能力的妇人,李巧也认为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收拢流浪在红崖山附近的所有吐蕃人,李巧认为这件事就需要再考虑一下。   离开了西海,也就离开了大风口,沿着山路走了两天之后,一座完全用片石累积成石头城池就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高墙雄伟至极,层层叠叠的片石密集如鱼鳞将高大的城池妆点的异常雄伟。   即便是冬日里,城里也进进出出着不少人,看样子城里的商贸进行的不错。   对这座城池,赵婉尤其喜欢,这里是儿子的封地,所以她抱着儿子对高大的城墙指指点点,豪气干云。   可是,随着马车走进了青唐城,赵婉的脸上的笑容慢慢就消失了。   她愤怒的关上窗户,用丝巾捂着自己的鼻子,顺便把儿子的鼻子也堵起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肮脏的城池!   地上的牛马粪便铺了厚厚一层,马蹄子下去,就能没掉蹄甲,即便是冬日,浓烈的牛羊膻味让赵婉几欲呕吐。   “这就是我儿的封地?”   走进城主府之后,那股强烈的臭味终于消失了,赵婉下了马车第一时间就质问王渐,她对青唐城,这个属于儿子的第一座城池失望到了极点。   莫说和东京,清香城比,就连哈密国的胡杨地小城都比不过,至少,胡杨地小城没有这么脏臭。   而提议把这块地方给儿子当封地的罪魁祸首,正是王渐这个老奴才。   王渐的脸皮不自然的抽动一下,他也没来过青唐城,更不知道这里会是这副模样。   说起来青唐城才是青唐之地历史最悠久的城池,历来都是青唐人的国都首选地。   直到角厮罗一统青唐之后,才把自己的驻地搬去了邈川城。   偷看赵婉一眼,发现她好像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连忙陪着笑脸道:“公主您是官家的掌上明珠,获取会稽县这种太湖明珠之称的鱼米之乡当封地自然没人反对。   可是,咱家的世子不是大宋的王子,没资格获取封地的,可是啊,老奴为了将世子和别的外戚分开,就特意求官家给咱们世子一块封地。   不论封地在那里,有多么破烂,其实无所谓,我们要的就是一个事实。   咱们世子有封地。   有了封地自然就是王子,这一次咱们进京,正好给世子盘弄一个王爵,不管是亲王,还是郡王,总之需要一个名头,有了名头咱们就好办事。   公主您其实不必在意这座破城的,如果世子真的需要一座殷实的封地,咱们大王随便弄一座富庶的城池给世子也就是了。”   王柔花走过来摸摸铁喜的小脸对赵婉道:“这座城池不错,只是吐蕃人臭了一些,不知道打理而已。在西域之地,牛羊粪便代表着一座城市是否富庶,吐蕃人之所以让牛羊粪便堆积在城门口,目的就是告诉来人,青唐是一座非常富庶的城市。”   赵婉委屈的点点头,她还是不喜欢这座臭气熏天的城池,更何况,这座城池里塞满了牛羊,如同一座巨大的牲口圈。   这里唯一能让赵婉满意的是,她在这里给儿子挑出来了二十匹纯白色的骏马。   身为到大宋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自然知道自己父亲最喜欢什么东西。   当年刘邦当皇帝的时候,他的马车都凑不齐八匹纯白色的骏马,这让刘邦成为后世皇帝们的笑柄。   没错,赵祯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收礼物的习惯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是在和周围的人相比较,来炫耀,他在人世间没有类比的对象。   唯一能与他相比较的就只有契丹国的皇帝,至于西夏,赵祯一般认为他们都是蛮夷。   契丹皇帝每年都能收到二十匹白色骏马……   青唐马源自大宛龙种,身高体长都不是草原上的矮脚马能比拟的,这二十匹白色骏马各个身材高大,神骏不凡。   赵婉特意找来草原马比过,在青唐马面前,草原马更像是一匹驴子。   为此赵婉还特意问过拉赫曼这个蛮子,问他,自己挑出来的骏马是不是最好的。   拉赫曼还没有进化到能说谎话的地步,他首先夸赞的就是还在哈密辛苦的带着马群训练的枣红马。   然后夸赞的就是枣红的儿子,那个屁股上有一个巴掌印的二代马王。   这两匹马赵婉不会嫉妒,一个是自己丈夫的兄弟,好多次晚上,枣红马都是和他们夫妇睡的,自家人,没必要嫉妒。   至于小马驹子,赵婉更加不会嫉妒,这匹马是她亲眼看着生出来的,现在属于自己的儿子。   至于拉赫曼说自己挑选出来的白色骏马比不过孟元直的那匹汗血马,她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当拉赫曼说这些马连他胯下的那匹大肚子棕色战马都比不过就让她非常愤怒。   赵婉虽然很不高兴,却明白拉赫曼这个野人说的都是实话,于是,她又想给自己父亲弄二十头白的牦牛。   像父亲这样的人,要嘛不要送礼,反正这世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他都看不到眼里。   既然要送礼,就要一次让父亲满意才成,只有让父亲彻底的满意了,自己才有机会给儿子弄一个好听的王爵。   不知为什么,赵婉发现自己越是靠近大宋,心中那股子虚荣劲头就磅礴的厉害。   在哈密,她是母仪天下的王后,在大宋……赵婉觉得自己还是当一个高贵的公主比较好。   哈密王后在大宋不值钱,但是,大宋长公主就不同了,她即便是揪住赫赫有名的西北王富弼臭骂,富弼也只有听着,即便是心中有气,也只能上表向父皇申诉。   一般情况下,这种申诉都是没结果的,一旦富弼的奏表上没有经国大事,王渐就能把他的奏表拦下来,不送到皇帝的桌面上。   父皇日理万机,没时间理会这种小小的事情。   以前的赵婉不觉得,也不懂得使用自己的身份,现在,为了儿子和丈夫,赵婉就想把自己的资源用到极致。   凭什么青唐城每年要给新成立的青唐节度使衙门送五百匹战马?凭什么青唐城送去大宋的货物,路经临洮的时候要上税?还一次性的上三成货值的税?   这都是长公主赵婉的货物,大宋什么时候开始朝皇族收税了?   长公主又怀孕了,脾气很大!   富弼看着长公主从青唐城发来的公函,重重的拍在桌案上,怒不可遏。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不为人子……”   他转着圈的颤抖着身体咆哮不休。   西京库藏左使方汝连忙劝导:“府尊莫恼,府尊莫恼,长公主跋扈,自有宗人府训斥,我等身为人臣,不可失了尊卑,免得被言官所趁。”   富弼大吼一声道:“老夫是陛下的臣子,不是长公主的家奴!   你看看这封文书,字字诛心啊!当年那个温婉惠中的长公主哪里去了?   一千六百车货物,一千六百车货物啊,她不但不上税,还要老夫派兵护送,还说什么,她的座驾沉重,青唐的破路不堪重负,要老夫立刻派人整饬道路。   她到底知不知道,冬日里的泥土冻得如同铁板,难道要老夫用牙啃吗?   不为人子啊!   方兄,你这就替老夫回信,告诉长公主,她携带的货物全部要纳税,一文都不许少。   另外告诉她,西北之地,民穷地瘠,只有收了她的税才有钱修路。   如果她不交税,那就用她家的火药轰开老夫镇守的城池,用她家的弩炮弄死老夫。   否则,她休想一文钱不花的进入大宋!”   方汝见富弼暴怒,他反倒安静了下来,取过文书仔细的看了几遍之后,将文书合上,对牛饮茶水的富弼道:“彦国兄,公主想不交税,就不交税吧,毕竟她带去东京的货物都是给官家的贺礼。既然马车沉重,那就派人修一下道路,无非是修修补补而已,用不了多少钱粮。把长公主安全送回大宋本土州县才是大事!” 第五十三章 谁都不是无懈可击的   富弼喝了两口水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背着手离开了大堂,背影有说不出的萧瑟。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扶着门框对方汝道:“就按照方兄说的办吧。老夫该歇息歇息了,长公主来时,转告她,老夫病了,还请长公主莫恼。西北节度使,呵呵,好一个西北王啊,哈哈!”   “彦国兄尽管休憩,一切自有下官。”   看着富弼无奈的捶打着门框发出惨笑,方汝只能大包大揽的将一切兜在身上。   从青唐城到邈川城,只有三百余里,八百里快马一日就能抵达。   头一天富弼还在邈川城破口大骂,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富弼的文书就已经到了赵婉的案头。   儿子已经能吃一点米粥了,赵婉用银勺给儿子刮了一些米油喂给了儿子,等儿子吧嗒着嘴巴,挥舞着小手还要的时候,赵婉笑了起来,把儿子的小胖手按了下去,继续给他刮米油喝。   王渐看完富弼的文书皱眉道:“这个富彦国竟然不上当,不是都说他性如烈火吗?”   赵婉头都不抬的道:“这样也好,他们能退一次,就能退两次,以后从清香城,哈密城,青唐城走大宋的货物都是我的货物,不准他们收税,要形成永例。”   王渐摇摇头道:“这恐怕很难,富弼一心想要和西夏作战,因此,才栈恋这西北节度使的职位不去。换一个人当节度使,恐怕您的颜面就不好使了。”   赵婉给儿子擦嘴之后抬头笑道:“难道本宫的这个公主会被我父皇去掉?”   王渐摇摇头笑道:“自文彦博成为平章事之后,世界就变了,庞籍这些力主西进的大臣们失去了权势,属于文彦博的稳健派就重新占了上风。   他们说什么十年生聚,十年养息,十年征伐,文彦博甚至告诉陛下,他不希望陛下在三十年之内言兵事。(历史上原本是五十年)   如今,文彦博正在大力的甩包袱,他把罪囚全部送到了哈密,把流民送到了青唐,还把大量的厢兵也送到青唐。   准备用数量众多的宋人,在吸取青唐人血的同时壮大自己,还不用靡费大宋的国帑。   因此,前些日子太后和王后见到的吐蕃惨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的。   富弼一心想要借助强军来压制西夏,这些日子不断地向朝廷要求继续加强青唐的兵力。   结果,文彦博给他送来了厢兵和流民,根据密谍司密报来看,富弼的日子极为难过,稍有不慎,就有贬官流窜之忧,因此,在公主的事情上,他只能大开方便之门。”   赵婉把儿子竖起来让他站在自己的大腿上,顺顺食物,免得这孩子呕吐。   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若有所思的道:“不如我们再推一下,让文彦博他们发力,把富弼远窜到哈密……”   王渐苦笑一声道:“不成的,欧阳修来哈密已经是大宋能做到的极致了,毕竟欧阳先生是一个文人。像富弼这种能文能武的家伙,官家就算是砍掉他的脑袋也不会让他去哈密的。”   赵婉挑挑眉毛,也觉得这事不可能成功,父皇虽然宠自己,可是,一旦关联到国事上,不会有任何通融的可能。   “我听说欧阳先生,正在以红崖山的事情写文章?就连苏轼都跟着写了好几首诗?”   王渐叹口气道:“这没法子,欧阳先生和苏轼同出一脉,师徒二人就是一个模样。   他们写的诗文越好,下场就越是凄惨,文彦博可不是庞籍,不是夏悚,那人啊,是一个龇牙必报的人物。   主导红崖山惨状的人是文彦博,他正在给大宋清除负担,成效斐然,这时候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谁说他坏话,谁就会倒霉。   这师徒两,是被大王给宠坏了,在哈密的时候无论他们说什么,说的话有多难听,大王都有唾面自干的风度。   文彦博这人可没有,您可能还不知道吧,昔日威风赫赫的夏悚,如今担任了东苑马政的指挥使,听说麾下只有小吏四人,马夫若干……   即便是如此被羞辱,夏悚也不敢辞官不做,您可以想象文彦博的权势有多大。”   “我父皇就不管管?”   赵婉觉得自己父亲有些不对。   王渐冷笑一声道:“为什么要管?如今,大宋的实力正在增长,国库里的钱粮也有了剩余,军队战力日渐增长,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官家凭什么要打断文彦博施政?   至于夏悚,他当枢密使,参知政事,平章事的时候打压迫害他人从不后人,这些年下来积怨甚多。   现在不过是他遭报应的时候,这是官场中最正常的一种景象,官家已经看了几十年了,有什么好管的。”   赵婉皱眉道:“真是没一个好人。”   王渐笑道:“说别人也就罢了,不许这样说官家,官家心地纯良,如果不是被皇位所累,官家一定是一个极好的父亲,极好的丈夫。”   赵婉连连点头,觉得王渐把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自己的父亲就该是一个好人,自己的丈夫也该是一个好人,之所以会出现一些偏差,完全是被时事所迫。   铁喜站在母亲大腿上,努力的向上蹦跶,双腿很有力气,惹得赵婉哈哈大笑,扶着儿子任由他发力。   王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就悄悄地退了出去,他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的温馨,当年铁心源就是这样在王柔花怀里蹦跶的。   身为宦官,王渐以为自己将会随着官家一起同生同死,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在皇宫里当陈琳老祖那样的人也不错。   只有活的足够长,才能看到更多精彩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多活一阵子,眼看着自己种的种子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神灵,苏米加尔神庙方圆两百里之内全是干旱的沙漠,可就在神庙所在的地方,依旧有一汪月牙形的清泉。   风沙淹没了昔日的城池和农田,唯有这座神庙被留了下来,同时留下来的还有那汪清泉。   这里四面都是广袤的沙漠,只有一些低矮的丘陵上还有一些干枯的茅草被风吹得呜呜作响。   在枯草的后面,阿丹单膝跪地,眯缝着眼睛看着西边。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匹孤狼在寒风中慢慢的奔跑,偶尔会停下脚步,朝四周看看。   忽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马队,阿丹顺势把身体倒在沙丘上,回过头对坐在山丘根部的阿伊莎道:“你说的那些人来了。”   阿伊莎掀开厚厚的面纱笑道:“现在就看你这位雄鹰的本事了。记住,不能放走一个。”   阿丹瞅瞅聚集在山坳里的亲兵笑道:“一千亲兵对五百杂兵,如果还能出岔子,不如死掉算了。”   苏米加尔神庙就在左前方十余里之外,那里是一片旷野,无遮无拦的,任何人只要进入那片沙海,就会被守卫神庙的军队发现。   即便是阿丹也没有把握在守军有准备的情况下,攻下这座地下堡垒。   苏米加尔的太阳神庇护了自己的神庙,庇护了泉水,却没有庇护自己的信徒,或许这就是他最后的神力吧。   阿丹纵马下了沙丘,随同他一起下来的还有二十几个骑兵,他们没有躲闪,就站在沙丘底下,瞅着那支远道而来的骑兵。   很明显,那支骑兵也发现了他,见他们人少,就径直飞奔过来。   直到看清楚阿丹之后,为首的骑士才躬身道:“尊敬的阿丹王子,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阿丹坐在马上冷冷的道:“扎素,你告诉我,博克图汗在神庙里吗?”   扎素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阿丹道:“您没有任何的权力来质问我。”   阿丹瞅瞅随着扎素手势慢慢包围过来的黑骑兵,大笑一声道:“扎素,你这个老奴才不老实啊,怎么,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扎素的神情不定,疑惑的瞅着阿丹背后的沙丘冷声道:“我是智慧之王的奴仆,接受王命在这里镇守,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塔利班。阿丹,束手就擒吧,只要你不反抗,我就一定不会伤害你,只会把你送到智慧之王的座下,是非恩怨都由你们师徒自己去面对……”   扎素话未说完,就磕一下战马的肚子,胯下的战马顿时就向阿丹冲了过来,同一时间,长枪已经绰在手,他想用最短的时间结束这场战争。   阿丹就站在那里,无数的羽箭从他的身后飚出来,密密匝匝的扑向扎素。   扎素大叫一声,就竖起盾牌,阿丹出现在这里他就已经感觉不对了,每一根神经都绷的紧紧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阿丹竟然会知道博克图汗就在苏米加尔神庙。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只有自己和古尔丹,即便是跟随自己守卫神庙的这些护卫,也一无所知。   一想到穆辛那张冷酷的脸,扎素就遍体生寒,今日不杀死阿丹,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第五十四章 阿丹的胜利   面对骑兵的冲锋,阿丹哈哈大笑,手里长刀不时地将羽箭格挡开来。   见扎素竟然朝自己冲杀过来,不由得狞笑道:“一年未曾杀人,你竟然也敢向我伸刀子。”   说完话,探手捉住一枝羽箭,手心用力,那支羽箭就被他生生的单手折断。   丢弃了羽箭之后,阿丹也催动战马,迎着扎素冲了过去。   扎素见状,大叫一声硬着头皮就冲了上去,两柄钢刀仅仅交鸣一声,就被战马带的错开。   扎素的头盔被砍掉,脑袋却很完整,这让阿丹暴跳如雷,按照他以前的水平,这一刀应该枭首的。   骑兵作战就是这样,错马开来,再相聚就很难了,阿丹咆哮一声就挥舞着长刀杀进了骑兵群。   战马狂飙,一路上残肢断臂乱飞,借助战马的力量,即便是一柄钝刀子也能变得削铁如泥,更何况阿丹的弯刀乃是军中最好的乌兹钢刀。   将军和小兵的差别其实就在一身装备上,乱军之中,没有几个人能防备得住全方位的偷袭。   将军的铠甲好,砍一刀只有条白色的印痕,小兵的皮甲单薄,一刀下去,顺势一拖,弯刀能把人砍成两截。   这些人似乎已经知道今天的重点狙杀的对手就是阿丹,很多人不再理会自己的对手,反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阿丹身上,即便阿丹凶如悍狮,也毫不退缩。   阿丹不在乎,甚至有些欢喜,哪怕对方嗷嗷嗷地冲过来,好几个人将他围在中央,他也能够用更快的速度,更熟练的技巧出刀格挡,然后退步,与战马结成一体,跳出包围圈,反手再飞快一刀斩杀一人。   就这样不断消耗着,游走着,一个一个的骑兵被他不断击杀,可冲过来的骑兵如同添油战术一样不断扑入战圈,好似永无止境。   最初的时候,阿丹应付的很吃力,可是时间久了,他生涩的身形就逐渐找到了一些感觉,这些感觉最终化作技巧展现出来,让他在乱军中显得更加凶悍,而这些感觉在平时的时候是苦思冥想不出来的。   因为实战与空想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只有在战斗中才会迅速掌握和领悟。   这些小小的技巧和感觉让阿丹的战斗渐渐变得轻松起来,毕竟他要面对的只是一些身披皮甲的小兵,这些贫穷的骑兵在大战中,就是炮灰一般的存在。   可是,小兵太多了,似乎怎么也杀不绝,嚎叫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阿丹只能听得到惨叫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分不清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   一千骑兵要包围五百人,这本身就有难度,在沙丘上别看阿丹说的轻松,实际上,想要包围五百骑兵,没有三千骑兵很难做到。   其他地方怎样?围困是否被攻破,阿伊莎是否被攻击?人是否有伤亡?   阿丹已经全然顾不得了,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杀得兴起,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敌人,脚下都是污血和尸体,什么计谋,军阵,全然忘了!   在乱军之中,根本就没机会去想这些事情。   他根本不敢浪费半点力气,所以只能用左手始终保持擎盾状态,右手里的弯刀则是尽可能的避免大力劈砍,尽量催动战马让自己的身体移动,用移动来规避伤害并迅速展开反击!   但即便这样,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一条条的增加!   得亏他一直用臂盾护住要害,手中的弯刀也总是能先一步击杀围困他的骑兵,再加上他自身铠甲的防御属性不错,就这样周旋,躲避,突进,灭杀,周而复始,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简单有力快速!   即便是偶尔冒出来的黑甲骑兵,他都可以在瞬间配合臂盾格挡然后将其一击击杀!在这整个击杀过程里,阿丹感觉自己似乎完全升华了。   昔日在回鹘军中大杀四方的感觉正在回归,昔日彪悍的如同猛兽一般的阿丹也正在回归,右手中的弯刀也仿佛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虽然他的身体越来越疲劳,可他的意志却是越来越清晰,甚至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胸甲被链子锤砸裂,大腿上中了一箭,双手双脚如同灌了沉重的铅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从战马上吹下来。   但是,仍旧没有一个黑甲骑兵能够摘取这最后甜美的胜利果实,它们一个个的冲过来,但总是会被盾牌挡住,然后在一瞬间,那把弯刀精准地划过它们的咽喉,或者是刺入心脏,绝不拖泥带水。   在这一刻,阿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似乎分开了,灵魂在头顶飘荡,身体在下面厮杀,他好像能够看清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并且能知晓自己该如何用最省力的发子与敌人作战。   当他用尽力气砍倒眼前的骑兵之后,眼前猛地一空,面前再无敌人。   阿伊莎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张弓,弓上搭着一支箭,其余的战士,也围了一个大圈子,同样握着弓箭为自己压阵。   突然间,阿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劳累了,明明自己的兵力占优,他这个主将还累的跟狗一样。   阿伊莎带着其余骑兵,将剩余的黑甲骑兵包围起来,没有参与战斗,而是把剩下的敌人统统驱赶到他的身边,让他不停地战斗。   阿丹剧烈的喘息着,血水顺着铠甲的边沿汇成血柱滴落在地上。   战马的鬃毛下面,一样血流如注,好在这些血大部分都是敌人的。   阿伊莎驱马过来,掏出手帕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阿丹苦笑道:“再来三个敌人,我必死。”   阿伊莎笑道:“你不会死的,当你战斗到极致之后,我会跟上的。”   “扎素在哪?战死了?”   “没有,将领永远都比小兵活的时间长,他受伤了被我们活捉了。”   阿丹吐了一口血唾沫道:“既然他没有战死,那就说他不想死,我们可以进入苏米加尔神庙去欺骗那个一根筋的古尔丹了。”   阿伊莎笑道:“重要的是兵不血刃。不能惊动博克图,否则,你想拿到喀喇汗国的军权这事就存在变数。”   阿丹身上的血迹根本就擦拭不完,所以阿伊莎擦拭了两下就放弃了。   扎素被捆的非常结实,手脚被绑在一起然后再翻过来仰面朝天,他就只能以一种极为艰难的姿势看着蓝天。   阿丹站在他身边的时候,铠甲上的血珠子就不断地跌落在他的脸上,这让他更加的惊恐。   “扎素,说吧,最好一个字都别瞒我,这样的话,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并且让你的家眷知道你是战死的。这是我能给你最宽大的条件。”   扎素张嘴哀求道:“塔利班,饶我一命吧,这事说到底是您和智慧之王之间的纠葛,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战士,如果您获胜,我会效忠于您,现在智慧之王有优势,我自然要对智慧之王效忠。对我来说,您与圣王都是我的主人。”   阿丹点点头道:“这话有道理,你我之间确实谈不到谁背叛谁。现在告诉我,你和古尔丹之间交接任务的信物和方式,然后你就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扎素不死心继续哀求道:“塔利班……”   阿丹不等他说完,就重重的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道:“别说废话。”   扎素的手脚像是断掉一般痛苦,不由自主的惨叫起来,阿丹若有所悟的收回大脚。   扎素才绝望的道:“古尔丹只看我的脸,他是一个蠢人,他只看我的脸。只要我的脸出现在神庙入口处,他就会打开石门,放我们进去。”   阿丹皱眉道:“你的脸?”   扎素连忙点头道:“是啊,我的脸……”   “阿丹,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从他身上搜出来了穆师的令牌,问问他这个令牌的使用方法。”   阿伊莎的声音从沙丘后面传来,很轻柔。   阿丹摇摇头,对扎素道:“你也听到了,阿伊莎很聪明,别人想骗她都是徒劳的。”   阿丹说着话,染血的弯刀就横在扎素绷的紧紧的大腿上轻轻地一拉,扎素的大腿上就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线,很快的由于是仰面朝天那条血线很快就变成了一条张开的血口子,伤口变的肌肉被撕裂开来,逐渐变成了一个张开的婴儿小嘴一般。   “扎素,说吧,我知道你对我老师的忠心没到那个份上,说出来我帮你解脱。”   痛苦让扎素崩溃了,他惨叫着道:“把令牌给古尔丹,把令牌给古尔丹,他就会打开大门,迎接你们进去,古尔丹只认令牌不认人。”   阿丹笑道:“早说不就完了,至于受罪吗,现在,我要带着令牌去找古尔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的家眷就能活下去。如果你敢说谎话,一旦我失败了,我会把你的家眷贩卖给柏柏人。”   “塔利班,我没骗你,饶了我……”   阿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刀切开了扎素的咽喉,抓了一把沙土擦拭一下血迹,然后就来到了沙丘后面。   “没有羊皮卷……”   “古尔丹认识字吗?”   “哦,我忘记了,那家伙总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啃羊腿,他好像永远都在吃,却怎么都吃不肥,人家都叫他食尸鬼,阿伊莎,你还是不要见那个家伙为好。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第五十五章 生死仇敌   如果穆辛就是九天上的神灵,那么,古尔丹就是神灵手里的长鞭。   智慧之王可以看透世间人情,民心功利,尔虞我诈,却不能亲自去实施。   智慧之王需要继续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继续保持超然物外的神人形象,有些肮脏的,污秽的,下作的,血腥的事情就不能碰,需要找一个非常忠心的人去执行。   原本,这个人选应该是阿丹。   只可惜阿丹太聪明,太聪明的人一般都不愿意给别人当狗去咬人。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咬完了人,这头恶犬的最终结果就是被主人打杀。   古尔丹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他粗鲁,凶狠,无知,恶毒且忠心耿耿。   这样的人活着是在恶心别人,死掉了也会大快人心,无论他生死,对穆辛来说都不用太在意。   在他活着的时候可以尽情的把所有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派他去做,一旦有需要,他也能把古尔丹推出去接受所有人的怒火,自己可以继续当自己的智慧之王。   阿丹不愿意让古尔丹见到阿伊莎,他认为这是对阿伊莎的冒犯。   他非常憎恶古尔丹看阿伊莎那种满是疯狂情欲的目光。   阿伊莎哈哈笑着拍拍阿丹的面庞道:“你出现,古尔丹会怀疑,我出现,他只会快快的打开大门。”   “他多看你一眼都是对你的亵渎。”   阿伊莎轻轻地在阿丹的脸庞上啄了一口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把我看得如此圣洁。却不知道我在飞鹰山上看到过更加淫猥,更加恶毒的场面,阿丹啊,过了今天,你可以随时来我的账房。”   阿丹的心神一抖,正要一口答应,忽然想起自己因为快速瘦下来而产生的那一层肚皮,他就非常的尴尬。   阿伊莎吃吃笑了起来,抚摸着阿丹的肚皮道:“你从湖水里走出来的样子我看见了……”   这句话让阿丹又是尴尬,又是欢喜,手足无措的抓耳挠腮,很快,他就把阿伊莎死死的搂进怀里。   铠甲上刚刚凝固的血迹沾染了阿伊莎的白色衣裙,他不管这些,只是把头埋在阿伊莎的颈项间用力的呼吸。   古尔丹从早上就站在神庙外面,凝视西方,扎素应该在今天到来。   他在石壁上用刀子已经刻了整整四十道痕迹,这不会错,每天一道,一道一天。   古尔丹不喜欢这座神庙,这里面除了干尸和黄沙之外,就只剩下两百五十名守卫,和一个尊贵的囚徒。   在坚守了四十天之后,古尔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地牢。   人在寂寞的时候就总会胡思乱想,有时候古尔丹甚至有一种被王抛弃的感觉。   屋子里的沙漏和外面被风吹动的黄沙一样,都慢的令人烦躁。   海市蜃楼经常出现在这里,每到这样的奇景出现,古尔丹都会静静的观赏,他甚至能从那些美丽的楼阁里面,看到正在跳舞的舞娘。   一想到龟兹的大屁股舞娘,古尔丹就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处升起,最后流遍全身,让他变得更加狂躁。   一个胡须里面爬满了虱子的黄牙武士从黑洞洞的大门里出来,对古尔丹抱怨道:“扎素该来了,再不来我们就要喝西北风。”   古尔丹摩挲着自己黑黝黝的光头道:“该来了,我已经闻到扎素身上的臭味了。”   果然,过了不长时间,一队黑骑兵就出现在地平线上,黄牙武士高兴地大叫一声,就钻回大门,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个鬼地方。   古尔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在一队黑甲武士群里看到了一个白衣人。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是沿着来路,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古尔丹早就准备战斗了。   即便如此,古尔丹也让人拿来了他的战锤,那面足足有一人高的巨盾也同样插在他的面前。   他很想看看,来的那个白衣人到底是谁。   黑骑兵在距离古尔丹五十步之外停下了马蹄,古尔丹没有从人群里找到扎素,也没有找到熟悉的骑士。   就举起巨盾,缓缓地后退,他总觉得这群人的来意不对劲。   阿伊莎掀开面纱,冷冷的看着古尔丹大声道:“古尔丹,见了我你竟然不跪拜!”   女人的声音?   古尔丹愣了一下,转过头仔细的看看对面的阿伊莎,阳光太刺眼,他看不清楚。   阿伊莎催动战马来到古尔丹的面前,将那面令牌丢在了地上,再次冷声道:“快滚!”   古尔丹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女人,张开大嘴笑道:“圣女冕下,怎么会是您?”   阿伊莎将面纱遮上,不理睬古尔丹,挥挥手,身后的骑士就要进入太阳神庙。   古尔丹纵身一跃,站在门前举着战锤道:“圣女冕下,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阿伊莎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卷丢在古尔丹的身上讥笑道:“你认识字吗?”   古尔丹将羊皮卷放在鼻子跟前,深深地嗅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的瞅着阿伊莎,他觉得阿伊莎很香。   却不由自主的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古尔丹看文书,从来都不是用来看的,那张羊皮卷上也没有写一个字,上面只有穆辛和古尔丹才能明白的曼陀罗花汁液的味道,即便羊皮卷上已经沾染了阿伊莎的体香,依旧无法覆盖曼陀罗花的味道。   阿伊莎跳下战马,施施然的走进太阳神墓,身后的骑士同样跟随阿伊莎的脚步走了进来。   一个红鼻子伙夫从马车上卸下来很多的食物,古尔丹用力的抽抽鼻子,这里面竟然有酒。   酒是个好东西,可是,按照教规,穆斯林是不喝酒的。可是,古尔丹喝!   酒是好酒,这一点辨认能力古尔丹还是有的,一把握住装酒的皮口袋对阿伊莎道:“圣女冕下,把这些魔鬼才要的东西生赐给古尔丹吧。”   说完话不等阿伊莎发话,拎着酒口袋一溜烟的就不见了。   红鼻子伙夫诡异的笑一下,就和别的伙夫一起去准备晚饭。   阿伊莎拿着令牌进了太阳神墓,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守卫这里就已经是阿伊莎的责任了,至少古尔丹是这样认为的。   他不在乎是谁来接手,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与死人做伴的地方。   阿伊莎没有忙着去看博克图汗,而是一本正经的在古尔丹副手带领下,参观了整个太阳神墓。   她没有料到,这座神墓居然会如此的巨大。   沿着甬道走了半个时辰,才算是看完了最上面一层,据古尔丹的副手说,地下还有三层。   红鼻子伙夫禀告说饭食做好了,请阿伊莎去吃饭。那个肮脏的武士眼中更是有掩饰不住的欢乐。   他知道,今天的晚饭非常的丰盛。   吩咐那个武士去吃饭,阿伊莎就背着手继续在甬道里闲逛,红鼻子伙夫气咻咻的抱怨道:“把他们一刀杀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样麻烦。”   阿伊莎笑道:“阿丹,现在军队都在穆辛的控制之下,我们身边只有区区的六千人。这点人手肯定什么都做不来,只有等你拿到了博克图的手书,我们才有机会从穆辛那里攫取一些兵权。我以为,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控制这里,并且等待穆辛与铁心源作战,只有到了穆辛无暇顾及后背的时候发动,我们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阿丹拉着阿伊莎的手道:“我不想帮助铁心源。”   “我也不想帮助,从哈密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萨迦活佛出动了自己的力量帮助我们离开的。回来之后,我仔细地回想了一边你被救出来的过程,结果我发现,这很可能是铁心源安排的一场用来骗我们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不是敌人。不得不说,铁心源算的很准,他认为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和穆辛共处下去了,所以,把我们放掉,符合哈密国的利益,因为,我们回来之后会不顾一切的向穆辛讨债。”   阿丹摇头道:“不对,我恨铁心源超过恨穆辛,即便阻挠了穆辛入侵哈密国,我以后一定会重新和他大战一场的,不死不休。”   阿伊莎擦掉阿丹染红的鼻子笑道:“你都说以后了,难道还不明白,铁心源要的只是时间而已。时间多过一年,他的哈密国就强大一分,而我们却因为和穆辛,博克图的缘故,喀喇汗国的实力不但不会增加,反而会退步。一增一减,哈密国将会更加的强大。”   阿丹拥抱一下阿伊莎道:“我会比他更加强大的!”   阿伊莎叹口气道:“如果可能,阿丹,我想让你忘记铁心源这个人,全力经营喀喇汗国,等我父亲老迈之后,你将得到更多。如果你能成为阿拉穆特山之王,那个时候,才是你东征找铁心源算账的时候。阿丹,苦心经营十年,打败飞鹰山的人,阿拉穆特山的人,你将成为真正的雄鹰王,你的领地将囊括万里,这才是你应该争取的目标。”   阿丹咬着牙道:“铁心源不死,我即便成为神灵,也感受不到丝毫的荣光!” 第五十六章 心有千千结   甬道被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只是黑油的味道非常的刺鼻。   阿丹小心的把阿伊莎的面纱遮好,深情的道:“阿伊莎,就容忍我放肆一次,就这一次,如果不能成功,我就退回来,从此,什么都听你的。”   阿伊莎长长的叹口气道:“阿丹,你这样的性格成不了万王之王的。或许,这就是男人吧,明明知道前面就是一条笔直的通天之路,却一定要走小路……这一次去哈密,我会陪着你,一刻都不离开。”   阿丹见阿伊莎同意了,笑的像一个孩子,翻了一个筋斗,抱起阿伊莎就一路大笑着向神墓出口走去。   他们过来的时候,迪伊思正拿着一只刷子,精心的往昏迷的古尔丹身体上刷蜂蜜,以至于古尔丹壮硕的身体被蜂蜜弄得油光闪闪,显得更加魁伟。   阿伊莎仅仅看了一眼就离开了,阿丹却搓着手走到迪伊思身边笑道:“您这是要把这家伙烤着吃吗?”   迪伊思张开没牙的嘴巴笑道:“我从神墓里找到一些大蚂蚁,难得这些小东西冬天都没有睡觉。”   “您要问古尔丹什么?交给我就好。”   阿伊莎笑道:“你这个傻孩子,你只会揍他,却不会拷问,孩子,拷问是一门学问,只是阴暗了一些,你去找阿伊莎去玩吧,这些事情不要看。”   阿丹笑道:“我从铁心源的黑牢里逃出来了,对我来说那里才是地狱,我不觉得您还有什么手段可以超过铁心源。”   “我的孩子,这不一样,铁心源能把最简单的事情做到最恶毒的程度,这确实很了不起,可是,你要知道迪伊思妈妈专门研究毒药五十年。在这一方面,铁心源还不如我。去吧,我的孩子,这里是坟墓,不要把阿伊莎一人留在一个地方。”   阿丹很想看迪伊思审问古尔丹,却经不起迪伊思的要求,只好很不情愿的去找阿伊莎。   阿丹发现自己的部下也很忙碌,他们两人抬着一具死尸排着队向甬道的深处走去。   甬道里不时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看样子,这些看守的尸体都被丢进了神墓的下面两层。   过上几年之后,这些新鲜的尸体也会变成干尸。   阿丹找到阿伊莎的时候,她正在一个房间里举着蜡烛仔细的观看墙壁上那些粗犷的线条,并且不惜用手去抚摸它们。   阿丹接过阿伊莎手上的蜡烛,帮助她照明,阿伊莎回头冲着阿丹甜甜的笑了一下,就继续观察那里的图案。   阿伊莎看了很久才支起身体,揉着自己腰肢道:“这里是苏米加尔人讲述自己的故事的地方。阿丹,你看,这里说他们生活在一条大河边上,男人们在河边狩猎,对,就这里,一些人拿着长矛在刺杀一只大角鹿,一些人正在河边捕鱼,用渔网,女人们在高高的岩石上瞭望,随时准备给狩猎和捕鱼的男人传递警训。你看,这个女人手里还握着一只号角。”   阿丹仔细瞅了瞅笑道:“这是一个女人的国度!”   阿伊莎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你看,这些武士都是女人,她们簇拥着她们的女王。”   阿丹笑道:“你才该是真正的女王,这个女人太肥,太丑,配不上女王的尊号。”   阿伊莎点点头道:“这个女王很蠢,她们的国家面对灾难,她没有想办法解决,却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修建神庙上,希望依靠神的力量来驱走灾难。   你看看这些图画,灾难降临了,美好的生活消失了,很多人躺在地上生病,而更多的人却在砍伐胡杨树搭建这座巨大的神庙。   我以为给苏米加尔人最后一击的,是瘟疫。这是一种可怕的瘟疫,一病一村子,一死一家子。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苏米加尔人终于选择了逃亡——就跟先前的迁涉一样,都是被迫的。   苏米加尔人的国家瓦解了,人们盲目的逆大河而上,哪里有树有水,就往那里去,那里能活命,就往那里去,能活几个就是几个。   图画里的苏米加尔人欲哭无泪。他们上路的时间,正赶上前所未有的大风沙,是一派埋天葬地的大阵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一座城池在混浊模糊中轰然而散……”   阿丹仔细看了那些简单的线条,实在是不明白阿伊莎是从哪里看到苏米加尔人绝望,苏米加尔人欲哭无泪,苏米加尔人得了瘟疫。   他疑惑的瞅瞅阿伊莎,再次看了一遍线条,依旧一无所得,难道说这是圣女才有的神圣力量?   “所以说啊,阿丹,我们以后千万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天神的身上,人有病了就去治病,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如果我们有一天遇到这样的情形,只应该自己努力求生,而不是让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工作,去修建什么神庙。”   “我只会给你修建一座世界上最美丽的宫殿……”   “哎呀呀,阿丹,你竟然学会了说情话,真是让我吃惊,能不能再说两句?”   阿丹极认真的道:“我说的是实话,阿伊莎,你的美丽。你的智慧完全配的上这样的殊荣。”   阿伊莎举着蜡烛仔细的看了阿丹的眼睛之后丧气的道:“你说的是真话啊,怪不得这样让我怦然心动。抱我一下!”   阿丹立刻抱住张开手臂的阿伊莎,抱得很紧,即便把阿伊莎手里的蜡烛弄掉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也不在乎。   他欢喜的快要死掉了,颈项间阿伊莎温暖的呼吸让他神魂颠倒。   “阿丹,忘记铁心源吧,他是一个魔鬼,一个能把所有人都带入地狱的恶魔。   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的可怕,他有一种武器能够炸开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墙,也能炸开世上最坚固的岩石。   他能制造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火灾,他制造的大火,水扑不灭,只要沾上就如同跗骨之蛆……   这一次战争,不是穆辛去伤害他,而是他正在戈壁上等着穆辛,要让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阿丹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他一言不发,抱着阿伊莎出了那座黑暗的屋子,阿伊莎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子上,他感受的出来。   出了屋子之后,阿伊莎就从阿丹的怀里滑落,放下面纱乖巧的抓着阿丹的铠甲走在他的身后,如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一个小女孩抓着一个小男孩的衣服,一边走一边听那个小男孩吹嘘他是世界上最勇猛的男子。   古尔丹把什么都交代了,甚至连他祸害了多少女子的事情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阿丹依旧在疯狂地揍古尔丹,他没有朝致命处下手,却拳拳到肉,打的古尔丹皮肤上那些细小的窟窿又开始往外飙血才停止。   古尔丹的惨叫声过于凄厉,引起了迪伊思的注意,他很担心阿丹会把古尔丹打死,明日里还要重新帮核对口供,整个过程要经历三遍,这时候,他还不能死掉。   迪伊思瞅了一眼,就去找阿伊莎去了。   她去的时候阿伊莎正在唱歌,歌声非常好听,看得出来,她非常的愉快。   “你又欺负阿丹了?”   阿伊莎摇摇头道:“没有啊,我只是告诉他我很爱他,他说要给我造一座最辉煌的宫殿。我说好啊,然后告诉他,没有他我活不了,让他最好不要去找铁心源拼命。万一他出事了,我会死掉。”   迪伊思狐疑的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以前活的不明白,总是不考虑阿丹的感受,现在,我不再坚强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娶扛,我只是一个躲在他羽翼下的一只百灵鸟。男人啊,就是这种臭德行,当别人帮他扛所有艰难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很任性。迪伊思妈妈,你说,我如果和阿丹有了孩子,您认为他还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去找铁心源拼命吗?”   迪伊思想了好久之后摇摇头道:“不会。但是啊,他会痛苦一辈子,铁心源施加在他身上的羞辱,会成为他一生的痛苦。”   “您觉得应该让他在穆辛的指挥下去哈密攻城掠地?”   迪伊思摇头道:“也不行,这样太危险,我见过铁心源他们炸山的情形,太恐怖了。可是啊,阿丹敏于行,讷于言。过多的心思装在他的心里,迟早有一天会把他逼疯。”   阿伊莎翻翻眼睛道:“问您不如不问。”   迪伊思笑道:“你们两人,我谁都不想伤害,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向着一人一半。”   “那就听我的,死掉的英雄不如一个活着的丈夫,相比英雄,我更想要一个好丈夫。说正事,您应该看过我那位叔叔了,他现在怎么样?”   迪伊思笑道:“就像一条老狗,却坚持活着,我给了他一块干饼子,他啃的很有力。”   “这么说,他也不愿意死?”   “一定不愿意,我甚至看到他在偷偷地藏粮食,那块干饼子他吃了一半,藏起来了一半。”   “那就从明天起,断绝他的水粮,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我们再跟他商讨一下喀喇汗国的问题。”   阿伊莎用她娇嫩的拳头砸在桌子上怦然有声,一锤定音。 第五十七章 硬气的铜子   菖蒲海还是结冰了。   这让孟元直非常的忧愁。   因为菖蒲海像是彻底的被寒冰冻住了,军士们去菖蒲海取水,需要凿开三尺厚的寒冰才能见到清水。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结冰的不仅仅是菖蒲海,同样的,孔雀河也同样结冰了,虽然没有菖蒲海上的冰面厚,也足以让车马在上面行驶。   只需要给挽马,战马换上特殊的蹄铁就能达成这一目标。   孟元直一想到穆辛可以从鄯善一路上走大路就能抵达楼兰,这让他非常的紧张。   火儿带着火药去孔雀河的上游试着轰炸冰面,可惜,效果非常不好,冰面即便是被炸开了,经过一晚上的严寒之后,又会结冰。   斥候已经派出两百余里,非常的辛苦。   菖蒲海依旧是不毛之地,放眼望去,只有夏日里种下的一些芦苇零零散散的遍布湖边。   冬日里寒风呼啸,枯草瑟瑟,胡狼的毛发被寒风吹得翻卷,走走停停,不时地抬头看看浩瀚的戈壁,而后依旧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远处走去。   耐寒的野驴,野骆驼三三两两的沿着这座冰湖啃食那些枯萎的芦苇。   这两种身体庞大的食草动物,还不是一两只胡狼能对付的了的。   铜子起了一个大早,事实上他父亲铜板起来的更早,北屋里的咳嗽声一直未曾断绝,这让铜子非常的担心。   水井口冒着薄薄的青雾,一大桶水拎上来之后,铜子就着木桶喝了一口,冰凉的井水在一瞬间就把铜子残存的睡意全部驱赶走了。   铜板正坐在炕上用泥刀在胶泥上面刻字,旁边已经刻好了很多常用字,摆在平板上,整整齐齐的,非常好看。   铜板见儿子进来了,就指指炕上的泥活字道;“平音字已经出来了,共四版,三版正版,一版备用,今天就把它们烧了吧。如果有变形毁坏的,也好及早修整,补充。”   铜子笑道:“爹爹,不着急,您也不要过于操劳了,这个冬天有官府养我们,正好休息一冬天,想要把印书坊开起来,至少是明年秋天的事情。现在,即便是有版模,我们也没有墨,没有纸张。孩儿问过官府了,对于印书坊官府是有补贴的,只是今年很糟糕,楼兰要打仗,其余的事情全部都停止了,否则,有官府帮忙,咱家的印书坊很快就能支应起来。”   铜板叹息一声道:“就是因为听说要打仗,我才没日没夜的雕刻这些模板,就怕有个万一。这一回你给我听好了,要是万一这里的军队顶不住了,你就带着媳妇和孩子往清香城走,我留在楼兰城守家,你们去投奔铁家婶婶,多少会有一条活路,这时候不是硬气的时候。”   铜子呵呵笑道:“爹爹您想多了,孟将军会守住楼兰的,孩儿听说,孟将军是我哈密的第一猛将,手下也全是虎狼之师,和大宋的那些软脚虾是完全不一样的。”   铜板呵呵一笑道:“这倒是真的,爹爹还以为那些富户,商贾们听说打仗会逃跑,没想到没一家走的,就连官府还在继续办公,昨日里还有捕快挨家挨户的查验人口。他们的信心倒是很足。”   铜子笑道:“孩儿还以为我会被官府编入保甲,到时候要帮助守城。结果人家就看不上我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百姓,听捕快大哥说,在哈密,打仗的就是打仗的,干活的就是干活的,做买卖的就是做买卖的,要是干活的跑去打仗,那是去添乱,不是帮忙。咱家是干活的,只要把活干好就是对国家效忠了,别的与我们不相干。”   就在父子二人说话的功夫,铜子的媳妇端来了早饭。   在哈密吃早饭的人家不多,铜板家这个毛病是跟对门铁家学来的,吃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   早饭其实也很简单,就一块馕饼,一碗稀粥,一样咸菜,一家五口人围着炕桌开始吃早饭。   铜板喝了一口粥对儿媳妇道:“粥稠了,以后把上面的稀粥给我装上就成,你和铜子要劳作一天呢,吃食上不敢亏欠。”   说着话,就把儿子的碗和自己的碗掉了一个个,他看的清楚,儿子碗里就只有一碗稀汤。   铜子知道拗不过父亲,也不推辞,把碗里的不多的米粒用木勺捞出来给两个孩子一散。   这才把半块馕饼泡在清汤里西里呼噜的吃完了。   今天事情多,一会要去里长那里领竹筹带十五个乡邻去城外继续收集木柴,妻子也要跟着里长老婆去城里的织造院去继续纺羊毛。   说来惭愧,现在家里挣钱最多的是老婆。   战争就要来了,能让从大宋来的罪囚们大着胆子留下来的,织造院功不可没。   楼兰城里的妇人本身就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打发进了织造院纺羊毛。   听老婆回来说,织造院里的羊毛都要堆成山了,四十几间巨大的仓库里,装的全是已经梳洗干净的羊毛,白的就像雪一样。   城里的妇人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羊毛全部纺成毛线,再由城里的车队把这些毛线运回哈密城,织成厚厚的毛料。   铜子老婆见过毛料,来的军兵身上穿的就是毛料,虽然看起来粗糙了一些,却非常的厚实,保暖。   她很想买些梳洗干净的羊毛过来,给公公,丈夫,孩子们一人弄一身暖和的衣服。   儿子,儿媳都走了,铜板把两个孙子抱上暖炕,让两个在炕上嬉戏,他重新拿起刻刀,继续刻字,只是偶尔抬起头看看外面,侧耳听听动静,嘟囔一句——杀千刀的贼胚子,然后继续刻字。   如果这里没有战争,铜板认为在这里安家落户也不错,城外有地,城里马上就会有铺面,这样得日子他想了很多年,在东京没有实现,想不到,在哈密反而轻易地实现了。   铜子出城的时候,耽搁了好一阵子,因为又有一支军队从哈密国开过来了。   庞大的车队进城占用了好多时间。   虽然有些耽搁出城干活,铜子和一干乡邻却没有什么怨言,对他们来说,来楼兰的军队越多越好。   进城的都是骑兵,一个个盔明甲亮的不可一世,这让从没见过大队重甲骑兵的铜子与乡邻兴奋莫名。   有这么强大的一支军队在楼兰,他们就更加放心了。   楼兰周边全是沙漠,因此,找寻柴火是这座城市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   眼看军队过后,又有补给车队要进城,城门官就打开了侧门,让他们尽快出城。   胡杨墓地,是一片足足有十余里方圆的一块枯木林地,昔日菖蒲海还有水的时候这里曾经生长着大片的胡杨,随着菖蒲海渐渐干涸,这片胡杨林也大片大片的死亡,挺立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了。   胡杨木质坚硬,是很好的柴火,因此,想要把它砍伐下来,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仅仅拉扯了一个时辰的大锯,铜子脑袋上就热气蒸腾,不仅仅是他,其余人也一样。   人群里最壮硕的孙四海一把掀掉帽子,露出光脑壳,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喘着粗气道:“歇歇,这他娘的是要累死人啊。”   铜子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老孙,这里是楼兰,你就将就一下吧,这里暂时还找不到轻松地活计。”   边上的马胜阴阳怪气的道:“老孙,继续干活吧,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打闷棍不成?再说你也没有一个能干的婆娘,不但能暖被窝还能赚来大把大把的铜钱。”   铜子拎着半截棒子笑嘻嘻的站起来,看样子像是要去找孙四海的晦气,才走过马胜的身边,一转身,手里的棒子已经敲在马胜的脸上。   毫无准备的马胜还准备看笑话,没想到铜子根本就没打算督促懒惰的孙四海,却把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这一棒子正好敲在马胜的鼻子上,马胜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铜子依旧笑吟吟的,只是手上的木棒并不停止,雨点般的落在马胜的身上。   马胜一边求饶一边抱着脑袋满地乱爬,他觉得这个平日里好脾气的家伙今天似乎要活活打死他。   孙四海一干人也很吃惊,平日里面条一般的老好人,今天竟然会下这样的毒手。   铜子打累了,马胜也觉得快死了。   丢掉木棒的铜子坐在已结木头桩子上笑道:“早就想揍你了,一个专门挑拨离间的讼棍,也敢招惹老子?   平日里说些荤话,老子就当你是在开玩笑,给大家伙提提神也没什么坏处。   现在竟然敢教唆老孙去打闷棍,老子先打了你的闷棍让你尝尝滋味再说。   人人都说老孙打闷棍伤了天理,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老孙是为了给老娘筹集药钱?   手上也没人命,虽说犯了王法,却没犯天条,天上打雷都不劈这种孝子。   说起来我们都他娘的不是好人,既然老天爷开眼,给了我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就不要放过。   马胜,老子今天就打算把你活埋在这里,官上问起来,就把你刚才说的话给官上说一遍。   衙门里的老爷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坏到骨头里的贼痞子,老子活埋了你,保证官上不说一句话。” 第五十八章 诛心带来的财富   铜子跟着铁心源干了很多事情,也学会了很多事情,尤其是面对今天这样的局面,他心中早就有成算。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铜子比谁都明白,今天如果不彻底让马胜感到恐惧,日后就会有很多麻烦。   来到哈密的宋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一千个人里面可能会有几个被官府冤枉的,这十五个人里面,包括自己,铜子不认为有一个是被冤枉或者迫害才来哈密的。   铜板弄错了官府的文书,造成很坏的影响,这是事实,铜子不想狡辩,整个作坊官府只惩罚父亲一个人,这已经是看在他们家一向良善的份上格外开恩了。   从一个印书坊老板的角度看,把书印错这也是一个不能饶数的错误。   因此,铜板除了感到拖累了儿子这个痛苦之外,没有觉得自己被发配到哈密有什么好抱怨的。   印书坊在东京的名声臭了,即便官府不封了印书坊,生意也没法子做了。   没想到,来了哈密之后却绝处逢生,不但一家人衣食有保障,印书馆也有希望重开,这对铜板父子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而不是一项惩罚。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铜子比谁都关心哈密国的兴衰,他觉得自己一家人的命运已经牢牢地绑在哈密这辆战车上了,容不得任何人做出对哈密国不利的事情。   马胜挑拨离间不是第一次了,这个该死的讼棍还以为来到哈密有的是施展那张破嘴的地方。   来了哈密之后才发现,哈密的律法和大宋有很大的差别,在大宋是很大的罪责,在哈密不算事,比如铜板印错书这件事,在这里最多罚铜了事。   毁誉皇族在大宋是大不敬,在这里什么都算不上,楼兰城的知府黄元寿没事干喝多了酒,都会指着清香城的方向破口大骂几句。   至于普通刑罚,讼棍屁用不顶,这里只讲究证据,而不是看谁的嘴皮子利索。   谋生的技能失去了效果,马胜对哈密国简直恨之入骨。   铜子用狠辣的手段殴打了马胜,也让别的乡邻不敢干涉铜子的事情。   眼看着铜子在山根挖了一个大坑,拖着马胜的脚就要往沙坑里面埋,马胜双手死死的抠在地上,嚎啕大哭着请求同伴救命,请求铜子饶恕,他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胡说八道一句。   孙四海的嘴巴蠕动了一下想要求情,讨厌马胜是一回事,眼看着这家伙被活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余的人也纷纷围过来,打算劝阻铜子。   铜子一个眼色丢过去,孙四海脸上就有了笑意,很明显铜子只想吓唬马胜一下。   很快其余人也有了沟通,也同样知道了铜子的底线,也就纷纷停下脚步,七嘴八舌的讨伐马胜,还帮着铜子把马胜提起来丢进沙坑。   眼看着所有人都要自己死,马胜反而不抗争了,在哈密这个地方,失去同伴的保护,死了和活着差别不大。   于是他蜷缩着身体,抱着脑袋缩在沙坑里,颤抖着,哭泣着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铜子铲了一铲子沙子正要往马胜的身上扬,准备继续吓唬这家伙一下,却猛地停住了手,丢掉铲子用手刨山根下面的沙子。   抱着手看热闹的孙四海也叫唤了一声趴在铜子的身边也卖力的用手扒拉沙子,就像是找到了宝贝一般。   随着一些黑乎乎的泥土被挖出来,兴奋的就不止铜子和孙四海了。   “石炭啊!”   年纪最长的刘老汉尖叫一声,所有的人都立刻忘记了沙坑里的马胜,全部用手扒拉沙子。   直到刘老汉的指甲被坚硬的土层掰掉之后,这些人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很多工具。   斧头,铲子,纷飞,地面上的土层被迅速的剥离,露出一条黑黝黝的石炭层。   东京人对石炭并不陌生,很久以前他们就开始使用石炭这种被燃料了。   毕竟,一座百万人以上的大都市里,每日里只烧木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石炭的味道太重,有时候还会让人中毒,因此,大规模使用石炭的一般都是平民小户,而大户人家依旧在用柴火。   东京周边有很多不适宜种粮食的地方,种的全是柴火林子。   孙四海抓了一把泥炭,喃喃自语道:“这是要发啊……”   哈密官府对于百姓发现矿藏的奖励非常的丰厚,一旦上报,至少会有上万枚银币的赏赐。   孙四海的脸色变了一下,提起铲子就往马胜所在的沙坑填土。   十五个人分银子哪有十四个人分银子来的爽利,更何况,就算是弄死了马胜,也没人问话。   少一个人分钱,自己就要多出来五六十枚银币,这可是一笔大钱,当初自己打闷棍所得也不过七八贯钱……   杀人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难。   铜子一把拉住孙四海道:“我们现在是人,不是罪囚。”   孙四海看着铜子缓缓地点点头,然后冲着坑里的马胜道:“不想死就赶紧起来干活。”   马胜打了一个哆嗦,再也不顾不得全身酸痛,从沙坑里爬起来,自己一个人疯狂的拉大锯。   眼看大锯都弯成弓形了,孙四海一巴掌抽在马胜的脸上怒吼道:“挖石炭!”   安静下来的马胜这才看到所有的人正在往马车上装载石炭。   五辆马车装满了石炭,一行人就匆匆离开了这片地方,细心的刘老汉甚至把露在外面的石炭重新用土盖上,唯恐别人抢了自己人的功劳。   楼兰知府黄元寿眉头紧锁。   源源不断的大军开进楼兰,虽然让楼兰更加的安全,但是,带给他的确实极其沉重的后勤负担。   粮草这些还好说,军队过来的时候自己本身就带着不少,再加上哈密城商队,清香城商队,胡杨地商队日夜不停地运送,不但没有缺口,还有剩余。   但是,燃料的奇缺!   说起来可笑,哈密国在楼兰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柴火,建城的时候,那些该死的工匠们为了烧制城墙,让城墙陶化,已经把附近能捡拾到的柴火全部都烧掉了,甚至连两处太阳神墓里的胡杨木也给拆掉当柴火用了。   以至于现在要找柴火非要到十余里以外的地方去找,所谓十里不贩柴,这个古话都被打破了。   戈壁上本来就没有几棵草,沙漠里更是寸草不生,这样的地方想要弄到足够的柴火更是难如登天。   牧人们喜欢把牛粪弄成粪饼拍在墙上风干之后烧火做饭,这样的法子供应一家人都有困难,更不要说供应一支大军了。   城外的胡杨墓地,是楼兰城今年一年的柴火储备,如果节省着使用,够楼兰城的百姓用两年的。   可是,随着大军进驻,这些储存的柴火,就显得不够看了,更何况军中用柴火的数量很大,远远超过百姓。   如果菖蒲海边有足够的芦苇,这个问题还能解决,只可惜,菖蒲海边的芦苇至少长三年之后,才能开始大规模的收割。   知府管的就是民生,以前黄元寿从来没有为这事担忧过,不论是在大宋当官,还是在哈密当官都没有遇到过柴火问题,现在,这个问题突兀的摆到桌面上,让他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刚刚批给铁三将军的柴火似乎多了一些。   正当他准备去军营一趟,准备劝说这些丘八少用些柴火,能不要在楼兰开冶铁炉就不要开,如果这东西开起来了,有多少柴火都不够用的。   一个皂吏匆匆的走进来抱拳道:“启禀府尊,有民夫前来禀告,说发现了石炭矿。”   “嗯?石炭矿?多大?是泥炭还是石炭?”   黄元寿大喜,这才是所谓的雪中送炭啊。   随着皂吏匆匆的来到城主府的前院,赫然看到十五个黑乎乎的人站在五辆马车前面。   “掀开上面的柴火。”   铜子等人见府尊发话了,连忙掀开马车上的柴火,赫然露出下面黑黝黝的石炭。   黄元寿是一个极为沉稳的官员,当场找来火炉让皂吏点着,把石炭丢进去实验,看看能不能燃烧。   木柴烧尽,石炭开始燃烧,橘红色的火苗窜起一尺多高,热力惊人。   “好,好,好,尔等发现石炭有功,有司当记录在案,尔等立即带将作营的工匠去石炭发现出丈量石炭矿的大小,如果此事属实,本府不吝赏赐。”   黄元寿的信用在哈密极为坚挺,当初在哈密担任城主的时候,石君子的美称,商贾们说他是一个石头雕刻的君子,要么不张口,一张口他的话就落地有声。   来到哈密已经半年多了,耳濡目染之下,不论是铜子,还是孙四海,哪怕是马胜这个污烂人,听到知府说这样的话,个个喜笑颜开,绝对没有半分的怀疑。   既然府尊说了是重赏,那就一定是重赏,哈密国可没有闲着没事干骗自家百姓的习惯。   天色黑透了,铜子才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家。   在这之前,铜板已经站在家门口往外瞭望很久了,铜板出城去伐木头,从来在天黑之前就回来了,像今日这样迟归,还是第一遭。   就在铜板决心前往里长家里去打问儿子下落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回来了。   匆匆的凑近儿子,立刻就闻见一股浓重的酒气,怒不可遏的铜板立刻一巴掌抽在儿子的脊背上大骂道:“你竟然学会喝酒了。”   铜子毫不在意,揽着瘦弱的父亲,哈哈大笑着进了家门,在妻子和孩子们惊诧的目光下,取下肩膀上的布口袋,揪着底部一抖,哗啦啦,一大堆银币就从口袋里倒出来,堆了好大一堆。   铜子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指着那堆银币道:“孩儿今天砍柴,无意中发现了一座石炭矿,这些钱是府尊赏赐的,上完税之后还有五百七十八枚银币!” 第五十九章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石头都能冻裂的日子里,有心人同样会发财。   机会这种事情总是存在的,就看有没有抓住。   铁心源的日子不太好过,整日里跟着铁一铁二混羊肉吃,总有吃腻味的一天。   他没有铁一他们那副虚不受补的身体,更没有他们那个能无限克化肉食的肠胃。   混了两天之后,他就很想吃一碗面条。   说来可怜,堂堂的哈密王,现在连吃一口可口的东西都成了奢望。   城主府里的厨娘倒是很愿意给大王做饭,只是,大王不太愿意回城主府而已。   王柔花走了,赵婉走了,张嬷嬷走了,就连水珠儿王渐这些人全走了之后,铁心源又不愿意回来。   城主府就轮到尉迟灼灼说了算。   大冬天里吃韭菜猪肉馅的包子有些造孽。   铁心源已经顾不过来了,二十个拳头大小的包子被他一个人吃的精光。   包子能吃,再多也能吃完,可是站在桌子边上伺候铁心源吃饭的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胡乱吃掉。   尉迟灼灼今天很耐看,白狐裘包裹着一张粉红的脸蛋,怎么看怎么沁人心脾。   就连铁狐狸也对她身上的白狐裘很感兴趣,凑到身边不断地乱嗅。   “也不知道你这幅目不转睛的样子是给谁看的,装模作样也不能装到这个地步。进我的房间理直气壮地如同进自己的卧室,抱着人家睡了一晚上,现在却装起正人君子来了。看看,我新打的坠子好看不?”   铁心源看了一眼。   坠子怎么可能不好看,核桃大小的蓝宝石就算是用羊皮绳子拴起来也好看。   尤其是镶嵌在尉迟灼灼白皙的颈项上更是美的惊人。   “没心肝的人挑选的礼物到是出彩!”   铁心源笑道:“那啥,我就是捡值钱的拿。”   尉迟灼灼今天把发髻弄得高高的,一整套头面首饰也佩戴的整齐,脑后一支含珠金凤金步摇,一步三晃,比皇后还要皇后。   “有本事在婉婉面前显摆你的好东西去。”铁心源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尉迟灼灼的,却又想不明白欠她什么。   按道理说自己救了他们一族人,该感到亏欠的人是他们,不该是自己。   只好,尉迟雷,尉迟文就把位置摆的很正,铁心源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的效忠。   问题是到了尉迟灼灼这里,一切都变了。   难道说男人看了女人的身体就一定是占便宜了?   这是一个陋习,要改正。   “王后在这里,我自然是不能插金步摇的,也不能佩戴三岔的珍珠耳环,更不能站在这里伺候你。这一身装扮只能是她的,这一点我清楚,就是想装扮起来开给你看看,出了这门就卸掉。”   尉迟灼灼说完就收拾好碟子,提着食盒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认真的道:“好看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很好看。”   尉迟灼灼满意的点点头道:“我也觉得。”说完话就取下金步摇,摘掉耳环,把蓝宝石坠子塞进怀里,胳膊上挎着篮子就出了门。   很神奇,没了那些东西之后,尉迟灼灼身上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就没了,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下一刻就变成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美丽女官。   女人就靠首饰混世界呢,这话果然不假。   美丽的尉迟灼灼走了之后,就来了一个小小的美女。   自从张风骨把小美女的腿打断两回之后,这个小美女向后弯转的脚丫子就重新回到了它该在的位置上。   张风骨总是东奔西跑的,带着一个孩子不方便,就丢给了铁心源代为照看。   说看来惭愧,与其是说铁心源在照顾这个孩子,不如说是这个孩子在照顾铁心源。   小美女也搬来了一个食盒,不用打开,铁心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罗一刀家的死面油饼。   这东西甜不拉几的,还粘牙,真弄不明白清香城里的人怎么那么爱吃,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   小美女一连三天,天不亮就去排队,天天都给铁心源买她认为的美食。   死面里面包裹一包糖,被热油一炸之后,糖霜就化成了糖水,咬一口嘴里胡乱冒糖浆子……是得糖尿病最快捷的法子之一。   这东西铁心源自然是不吃的,于是小姑娘就非常在行的用筷子戳破油饼,把里面的糖浆全部吸出来,然后再眯缝着眼睛吃甜的发腻的油饼。   臭丫头是故意的,她很想吃,张风骨又不给她钱,于是,天天骗铁心源的钱买糖饼吃,美其名曰是给大王买的。   铁心源等小姑娘吃糖饼吃的直打嗝以后,才慢条斯理的从桌子下面取出一碟子韭菜馅的肉包子放在桌子上。   尽管刚才已经干掉二十个包子,现在依旧很想吃。   包子里面碧绿的韭菜被猪肉油脂烘出奇香,轻轻地掰开,浓郁的香味就充满了房间。   小美女的眼睛随着铁心源的手在不停的动,一边打嗝还一边用盼望的目光瞅着铁心源希望他能分自己一个包子吃。   后来见铁心源没有这个打算,就遗憾的提着食盒出门去了。   铁心源还以为这个小丫头会要包子吃,结果,她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很想吃,也没终究没有开口。   见小美女走的没影了,铁心源才长叹一口气道:“每一个省心的……”   人家耶律洪基身边净出奸臣,赵祯身边净是忠臣,西夏天后身边净是美男,自己身边净出妖孽!   大妖孽和小妖孽走了,又进来一个妖孽。   这个妖孽一看到包子,就抓在手里三两下吃完,然后又问铁心源要包子吃。   “我赢了,铁二叔今天没捉到我,还被我甩出老远,净吃灰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嘎嘎不是妖孽,他一说话就现出原形来了,和后面进来的尉迟文相比他就是一个棒槌。   “玉素普交代了,他认为喀喇汗博克图没死,穆辛仅仅是暂时控制住了博克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尉迟文说话的时候韭菜馅的包子香味还没散干净,他说话的功夫眼神已经和嘎嘎交流无数遍了。   “玉素普没说博克图可能被穆辛藏在什么地方?”   尉迟文犹豫一下道:“玉素普说,穆辛临走之前吩咐过,要他每隔四十五天就准备一些物资送去塔城。   这些物资不算多,最多能维持一支五百人的队伍两月所需。   按照他的推断,这些物资就应该是供应给囚禁博克图的那支军队用的。   这支军队很可能就在鄯善附近,而且距离所有城邦都很远,而塔城应该是最近的。   他还说他的副手暗示过他,博克图没死,也暗示他不能轻易地改弦易张,于阗之地保持现状最好。   他原本向建立一个于阗国的,就是听了他的副手的意见之后才老老实实的听穆辛的话,也听博克图调令。”   铁心源听完尉迟文的话,铺开地图沿着塔城四处比划一下,最后指着白狼原道:“应该就在这里。尉迟文,王胄和冷平他们依旧在鄯善附近活动吗?”   尉迟文连忙道:“还在,他们现在依旧在鄯善,已经和穆辛的斥候交战过几次,取得了胜利,正在探查穆辛的粮草重地,一旦找到了穆辛的粮草,他们就会发动突袭。断绝穆辛的粮草之后,穆辛除了回撤到喀喇汗本土之外,别无他法。”   铁心源摆摆手道:“以穆辛的谨慎,他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即便是有,也是陷阱,他们的任务就是咬住穆辛,监视穆辛,随着他的大军前进,最后来到楼兰这个预设的战场上。在这之前,我希望他们能派出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去白狼原搜寻一下博克图。若能找到,我们这场仗就胜利了一半,即便是找不到也无关紧要,继续咬住穆辛就是。”   尉迟文犹豫一下道:“要不要带上玉素普,他现在非常的听话。”   铁心源摇摇头道:“时间上来不及,派八百里加急把这消息送到孟元直军中,同时抄送阿大将军,和冷平,王胄,看他们自己的判断。”   尉迟文想拽着嘎嘎出去,嘎嘎不情愿,身子一抖就甩开了尉迟文,坐在炉子边上给自己煮核桃吃。   铁心源丢给嘎嘎一包药材叹口气道:“铁二的风湿病又犯了,你把这些药拿去熬成糊糊,趁热包在铁二的膝盖上,以后不许你再去找铁一,铁二去比试骑术。”   嘎嘎结过药包大声道:“他病了?”   铁心源恨铁不成钢的道:“他冬天就没好受过,要不然怎么可能在骑术这一项上输给你。小子,快点长大啊,总是这么稀里糊涂的混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帮上我?”   嘎嘎最烦听铁心源絮叨,捂着耳朵抱着药包就跑了。   不能用的太精明,能用的太傻,铁心源觉得这是老天在惩罚他。   傍晚的时候,天空中刮起了哨子风,尖利的风声像是一块被撕破的麻布,嗤嗤作响。   今年没有白毛风,却来了哨子风。   哨子风起来了,三年一遇的黑风暴也就会到来…… 第六十章 精神贵族   黑风暴对于如今的哈密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威胁了。   以前的时候,狂风呼啸着从天山路杀过来,卷起戈壁滩上的灰尘遮天蔽日,势不可挡。   拔树催屋轻而易举,严重的时候即便是人畜有时候也会被吹上半空。   而如今,天山路上忽然多了三道城关,沿着山谷扑过来的狂风,被感到的城池抵挡了三次之后,风力就小了很多,当它从天山路冲出来之后,就变成了高空中的哨子风。   地面上反倒安静的多,灰尘依旧,却不再有摧城拔寨的威力。   灰尘自然不是一个好东西,不过,哈密人已经习惯了,毕竟比起能把人吹跑的黑风暴,一点灰尘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黑风暴对哈密来说与尼罗河对埃及的贡献差不多,都能带来肥沃的土地,却一样能到来灾难。   哈密国要的就是灰尘,不想要狂风。   哨子风刮起来的时候,哈密国就变成了一个人迹罕至的世界,除了官府派出来的巡逻军队之外,就剩下三五成群的捕快在城市里游荡。   缩在家里的自然是一般人和穷人,至于有钱人,早就到了清香城,把一座偌大的温泉馆,塞得满满的。   这里水汽最重,灰尘自然是最少的。   铁棒和铁柱早就不亲自给客人服务了,如今也知道穿上华丽的衣服,和一群长相各异的有钱人周旋。   伊赛特人在哈密已经不稀罕了,有了钱的铁棒和铁柱把自己的钱花的精光,也要从别的富豪手里接收被他们当做玩物的伊赛特人。   因此,铁棒和铁柱的富裕已经不仅仅表现在金钱上,更表现在精神上。   以前的时候,伊赛特人就没有精神,指望一种总是给别人当菜吃的人有什么精神,实在是要求太高。   伊赛特人的胆子很小,小到了她们只会给自己修筑高墙来抵御外人。   如果高墙被人家打开了,他们一般就会把族群里最漂亮的男女推出去,希望那些人得到最美的美人之后,能够放过她们。   很显然,这样做一点用处都没有,因此,伊赛特人很快就要绝种了。   铁棒和铁柱的胆量也不够大,她们仅存的胆量也只存在于清香城。   如果出了清香城,她们俩就会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哪怕是知道自己有户籍,也不敢反抗任何人对她们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因此,这姐妹两从来不离开清香城半步,甚至连城门附近都不去。   即便在清香城只要遇到任何让她们感到不安的因素,她们第一时间就会尖利的大叫。   而后,就有一大群喜欢这姐妹两的清香城土著蜂拥而出,保护她们。   清香城对于人的定义非常的简单,能直立行走,会说话,且不论你会说任何一种话,能干活,就会被认定为人。   而且,清香城里是不允许有奴隶的,这是一条厉禁。   铁柱,铁棒姐妹两就是仗着这条律法,不断地从那些来到清香城有钱的土鳖手里救了一个又一个的族人。   现在,她们姐妹手下就养活着二十几个族人,不论男女都美的惊人,至于那些年纪大的和不好看的,不是被主人杀了,就是被做成了菜。   赵婉很喜欢这些菜人,认为她们的胆量小的如同兔子,因此,在挑选侍女的时候,就挑了四个美丽的不像话的伊赛特人跟随她去了大宋。   欧阳修第一次在赵婉使用人手这方面夸赞了赵婉,他认为把伊赛特人和皇家联系起来,谁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不知为何,像欧阳修,苏轼,霍贤,甚至王大用这些人,似乎对伊赛特人的美貌无动于衷。   他们宁可去找容貌比不上伊赛特人的回鹘女人,西域女人,大食女人,波斯女人,也从不触碰伊赛特人。   铁心源也从来没有对铁棒,铁柱有过丝毫的旖念,尽管他的教养认为人和人不应该有什么等级的不。   可是在精神上,他真的认为伊赛特人和自己不是一个等级。   或许,这样的精神洁癖欧阳修,和苏轼他们也有,精神上的差别,让铁心源,以及欧阳修苏轼他们完全忽视了伊赛特人的美貌。   作为一个有教养的人,他们可以怜悯伊赛特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和伊赛特人有进一步的交流的欲望。   这就像一个人可以喜欢一只宠物,却不愿意……   因此,精神上的差距,才是真正的差距。   在这个世界上,精神最高贵的人无疑就是宋人,他们的潜意识中,除了宋人之外,其余皆蛮夷。   灰尘漫天的日子里,缩在温泉里面是最愉快不过的一件事,铁心源现在就泡在温泉里面。   自从大风开始,铁心源冒着沙尘巡视了清香城和哈密城之后,发现哈密国一如既往地平安,就一头扎进温泉馆里,连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   被四个美丽的伊赛特少女从池子里捞出来,他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他希望这种令人愉快的感觉能持续到地久天长。   论到伺候人,真的没有谁比伊赛特人强,她们好像触发了这种天赋,听铁棒说,只要任何一个族人,在被她们姐妹训练三五天之后,都会迅速的进入状态。   这让铁心源想起自己那个世界里的一个笑话,如果找来二十个年轻的死刑犯,告诉他们,如果能把足球踢进世界杯,就不用死,那么,中国队出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伊赛特人也是一样,他们发现,只要自己掌握了这种伺候人的技艺,那么,他们就不会被人当做菜吃掉。   在严重的恐怖威胁下,技艺大涨几乎是一定的。   美丽的伊赛特人少女对铁心源来说有禁欲的效果,因此,在接受了这些少女一整套的推宫活血技艺之后,他发现自己饿的能够吞下一头牛。   吃饭的时候嘎嘎和尉迟文来了,他们哥俩平日里最喜欢看美丽的少女,现在看到了全身仅仅披了一层轻纱的伊赛特美女却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这时候桌子上的牛肉比这些伊赛特少女有吸引力的多。   “于阗阿大将军禀报,穆辛来了。”   尉迟文丢下这句话给铁心源思量,然后就用手抓着大块的牛肉大嚼。   嘎嘎见铁心源仅仅是点点头,就继续吃东西,在一边急躁的道:“大王,穆辛来了。”   铁心源用手边洁白的毛巾擦了一下嘴巴道:“阿大将军在外,王胄冷平在外,孟元直在楼兰,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现在静静的等待战况就好。”   嘎嘎发急道:“大王……”   铁心源往嘎嘎的嘴里塞了一块牛肉堵住他的嘴笑道:“等我出战的时候,哈密国就危险了。”   尉迟文吞下一块牛肉大笑道:“早就告诉过你,打仗的时候,大王留在清香城,要比去前面厮杀更重要。不论是阿大将军战败,还是王胄冷平战败,甚至,孟大将军战败,我哈密有大王在,依旧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如果大王去了楼兰,万一战败,我们哈密国就败了,再无绝处逢生的可能。”   嘎嘎从来都把尉迟文的话当放屁,即便是他说的很有道理,他也要向铁心源重新求证。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将军们需要考虑如何打败敌人,我要考虑的是战败之后该怎么办。所以啊,嘎嘎,你就死了去楼兰作战的心思。现在还轮不到你,一旦穆辛兵临清香城下,你到时候想不死战都不成。”   “不可能,阿大将军有火药弹,有轻油不可能战败,孟大将军那里的火药弹,轻油更多,也不可能战败,倒是王胄冷平他们很危险。”   尉迟文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问题是,我们还是要做最坏的准备。大王,冷平校尉回禀说,他们押着玉素普找到了那处神庙,那座神庙叫做苏米加尔神庙。那座神庙里有人长期居住的痕迹,同时,冷平校尉在地下第二层找到了大量的大食人的尸体,数量有两百五十人之多,却不见一个活人。”   铁心源皱眉道:“奇怪,还有谁对博克图汗感兴趣?”   尉迟文尴尬的道:“这大半个月风沙太大,没有痕迹可以让我们追索。”   铁心源笑道:“其实落在谁的手里也比落在穆辛手里要好,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有时候同族的人发难,要比我们故意操作效果要好,这对我们是有利的。   毕竟,别人都没有穆辛那么疯狂,偏执狂一样的想要南征,东进的人只有穆辛一人而已。   假如博克图活着,穆辛就很麻烦,怪不得穆辛会提前发动。”   “要不要派细作在穆辛的军营里散布谣言?”尉迟文很兴奋,他在商贾中安插了很多的细作,这时候到了启动的时候。   铁心源看看躁动不安的尉迟文笑道:“这个时候了,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试试也好,检验一下你的成果也好,毕竟花了那么多的钱粮。另外,等老许回来之后,你就把这些人移交给老许,我对你期望很高,不应该把这阴私事情交给你,之所以让你主持哈密黑狱,只是为了锻炼你,不可深陷。” 第六十一章 强加的兼济天下   战事越是紧张,身为一国之主就要绝对的放松,经常性的出入民间,让老百姓看见你,他们也能安心一点,至少会对就要来的战争多一点信心。   黑风暴的烈度变小了,时间却持续的越发久了,总之,它需要把所有的能量全部消散出去才会停止。   以前最多一星期,不超过十天就会过去的黑风暴在哈密整整肆虐了一个月才停止。   当久违的蓝天出现在人们的眼帘里,当灰尘以能看见的程度缓缓落下的时候。   已经沉寂了一个多月的哈密人终于出门了。   只是这时候的哈密,到处都是尘土,房顶上,屋梁上,门框上,窗台上,包括锅灶里都是细细的尘土。   如果放眼平原戈壁上,会发现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铁心源从窗台上抓了一把尘土,却发现尘土顺着指缝缓缓地流淌了出去。   他原本想要去市井中间去转转的,结果刚出门,他就回来了。   整个清香城比风暴来临的时候还要乌七八糟吗,所有人都在清理自家的灰尘,从房顶到地面,一丝都不愿意放过。   这是什么原因?哈密人什么时候这样爱干净了?   派人出去问才知道这是国相府发的命令。   霍贤竟然在大肆的收购这些灰尘……   刘攽见铁心源把目光转向他,就捋着胡须笑道:“这是在收购军资,没什么好奇怪的。”   “灰尘是军资?”铁心源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据上风扬灰可迷人五色,惑人视听,伤人双目,而后可一鼓而胜。”   刘攽解释清楚之后铁心源就立刻明白了,这一招就是流氓打架三大法宝之一的扬沙子。   “若想让威力更胜一筹,需要取河边五色石,以猛火煅烧,而后放在磨盘上精碾数遍,掺杂在轻灰中,此物最伤人双目,一旦中招,非菜油不能解。”   刘攽得意洋洋的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这已经是流氓大法中的升级恶毒版——撒石灰!   这事铁心源小的时候经常干,他没有把这事告诉刘攽,怕他写进史书里面,这样一来,原本英明神武的哈密王会在第一时间变成一个泼皮无赖。   这法子很恶毒,是被写进兵书里面的。   铁心源决定再给自己的军卒一人配发一副护目镜,这东西简单,只要几片子玻璃就能成。   万一穆辛也这么干,自己军队岂不是要倒大霉?   霍贤办事就是这样,同样需要百姓清扫房屋和城池,也同样要购置军资,一样钱,就把两样事情办了。   大宋的官员如果都是霍贤这样的,契丹很可能很多年前就不存在了,西夏更是没有任何机会突然崛起成祸害。   走一步摸两步看三步,准备四步的人很强大。   铁心源万万没想到霍贤对哈密执行的是北朝隋唐五朝早就试验过,注定失败的均田制。   这让铁心源非常吃惊,不得不出手令,让霍贤从哈密来清香城解释一下。   均田制是一种按人口分配土地的制度,部分土地在耕作一定年限后归其所有,部分土地在其死后还给官府。   到了唐朝中期,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至唐天宝年间,根本无法实行土地还授,故至德宗年间被“两税法”取代。   均田制的实施,在开始的时候是有很大好处的,它肯定了土地的所有权和占有权,减少了田产纠纷,有利于无主荒田的开垦,因而对农业生产的恢复和发展起了积极作用。   均田制的实施,和与之相联系的新的租调量较前有所减轻以及实行户长,里长,亭长制,有利于依附农民摆脱豪强大族控制,转变为国家编户,使政府控制的自耕小农这一阶层的人数大大增多,保证了赋役来源,从而增强了皇权对百姓的直接控制。   这东西看起来美好,实际上是一剂毒药,一个国家一旦施行了这种土地政策,国家就会很自然的进入一个相对平静而强大的时期。   可是啊,当国家人口大爆发之后,产生的第一个问题也是他。   就是国家没有足够的土地分配给百姓……强大的唐朝就是这样完蛋的……   疲惫的霍贤第二天就见到了铁心源,不等大王发问,就直接道:“难道大王的雄心仅仅限于哈密一隅之地?”   霍贤这句话让铁心源无话可说。   他发现霍贤这个家伙在利用均田制正在把他朝一个扩张疯子的境地逼。   铁心源不寒而栗的想到,他的后半生别的事情都不用干了,只要负责抢地盘就好。   因为,以宋人,汉人蟑螂一般的繁殖能力,再加上哈密相对较好的卫生条件,再加上大宋不断地往这里移民,汉民不断地从契丹逃亡,不出二十年,国内的人口翻五六个跟头一点问题没有……   均田制本身没有问题,只要你有足够的土地分给自己不断增加的子民,没问题,你能扩张多少年,你就能英明多少年。   不论是宋人还是汉人,只要你能给他们足够的土地,他们就能自己把自己喂饱,只要你不要把他们最后的一点口粮夺走,他们绝对不会造反,更不会关心自己的皇帝到底是谁,他们对政治的参与度底的惊人。   也就是说,只要铁心源能让他们吃饱肚子,不要欺负的太狠,即便铁心源酒池肉林的过日子,后宫里塞七八万女人他们也不在乎。   最多会在吃饱喝足之余骂骂自己的皇帝不要脸,却不会生出换皇帝的心思。   哈密国最初执行的土地政策和均田制没有多大区别,却没有用法理的形式把它固定下来,铁心源准备等土地有压力的时候再想办法。   没想到霍贤他们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后路给断绝了。   虽然这份政策,铁心源这个大王不签字就没办法执行,霍贤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趁着黑风暴来临的时候,大肆的联络各处官府,用口头方式告诉那些官员,这是哈密国暂时执行的一种土地政策,需要广而告之。   然后,黑风暴过后,全民皆知。   这是一个对百姓非常有利的土地政策,不论是宋人,还是汉人,就连愚笨些的吐蕃人和回鹘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全部都翘首企盼大王能正式下这个命令。   霍贤放在铁心源面前的章程很厚,铁心源拿起上面的总则瞅了一眼就丢下了。   ——凡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给种植谷物的露田四十亩,女子二十亩。露田都是无主荒地,因考虑休耕轮作,故授田时—般按休耕周期加一或两倍,也称“倍田”。   所受之田不准买卖,年老身死,还田给官府。   初受田者,男子每人另授桑田二十亩,限三年内种上规定的桑、枣、榆等树。桑田可作为世业田,终身不还,可以世袭,但限制买卖。   在不宜种桑的地区,男子每人另授麻田十亩,女子五亩。新定居的民户还可分到少量的宅田,每三口一亩宅田也属世业……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哈密的土地可还够分?”   霍贤张嘴道:“三年之后给百姓的露田,就只能是戈壁或者荒漠。”   铁心源皱眉道:“我更喜欢一个精巧细致富裕的国家,这样的国家照顾起来很容易。不喜欢一个硕大无朋,不易控制的国度,相国知道吗?”   “大王经营哈密五年,披肝沥胆发前人所未有之声,所作所为,老臣极为钦佩。然而,大王既然要受天下人供养,自然要为天下人谋,仅仅帮助一部分人,这非王者雄风。”   铁心源再次叹口气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前者很容易达到,后者想要实施起来很难。”   刘攽在一边插话道:“不如此不足以显示我王烈烈雄风,不如此不足以让我王光耀千秋。”   铁心源苦笑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目标,就是想要率领十万铁骑横行天下,一个征西大将军足以满足我对权力所有的欲望,你们却要我成为圣王。”   霍贤狞笑道:“这不冲突,当大王率领十万铁骑横行天下的时候,顺便为子民打下一点疆土这不算什么。”   铁心源丢下手里的章程笑道:“既然你们把我扶上战车,岂能让我一人独自作战。既然事情是你们撺掇出来的,那么,你们也就留在这架战车上别走了。”   霍贤刘攽对视一眼,咬牙道:“既然大王有所驱使,臣等敢不效命?”   铁心源敲着桌上厚厚的一叠章程笑道:“这件事太大,你们两人远远不够……”   霍贤咬牙道:“老夫还有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友。”   刘攽苦笑道:“老夫原本是来哈密写《西域志》的,无心留在哈密,现在看来不成了,老夫性情狷介,朋友不多,只有一些弟子可堪大王一用。”   铁心源摇头道:“十里之国需国主一名,小吏三人,才能治理,百里之国十倍之,千里之国千倍之……万里之国……”   “王介甫辞官,正在来哈密的路上,此人才华超我百倍,当可为我王分忧。”   铁心源笑道:“王介甫来做客自然是很好的,可是此人我不准备用。霍贤,此人身负天下三十年大名,早就为身名所累,不足与谋。” 第六十二章 恐怖的转世大法   霍贤,刘攽等人对铁心源的反应很意外。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脑子稍微一转就知道哈密国果然不能把王安石留下来当官。   身负天下三十年大名的人,赵宋皇帝邀请了好几次都没有怎么给面子的人,哈密国如何能用此人?   如果让王安石在哈密做官,置大宋皇帝赵祯的颜面于何地?   霍贤,刘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再请铁心源给王安石官做了,他如果在哈密当官了,全世界都不得安宁。   霍贤和刘攽两人像老鼠会一样的到处拉人去了。   铁心源不着急,哈密的土地还多,就算是哈密的土地用完了,还有于阗的,鄯善的,焉耆的,回鹘的,西北之地缺少的是人,而不是什么土地。   再有罪囚来,就该往青唐城放一部分了,那里全是吐蕃人,对当地的稳定非常不利。   至于王安石,铁心源是真的不喜欢,欧阳修说王安石:面黑如碳,牛耳虎头,目睛如龙,又皮肤粗糙如蛇皮,搔首三两下,头皮如飞雪。   只听欧阳修介绍,铁心源就觉得心里很难过,这分明是一个恐怖的银屑病患者。   银屑病铁心源还能忍住,这毕竟是一种灾难,与人品无关,可是一个又拗,又倔,又自大的银屑病患者就让人不待见了。   纵观这家伙的改革生涯,看不到任何的饶恕和原谅,也看不到任何的兼容并蓄的过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意孤行的在推动。   铁心源很清楚,改革是一个各方相互妥协,相互让步最后达成一致观念的事情,众志成城才能达成目标,一旦用权力强行推广,一定会出问题的。   当初对百姓施加了多少压力,到时候就会有多大的反弹力。   最让铁心源对王安石诟病的地方恰恰是王安石最得意的那句话——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句吹牛皮的话。   财富从来都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果不能开创新的财源,这句话根本就是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伪命题。   能让国家富足,财富增加的只有劳动和生产,以及发明,脱离这三样的增加财富的法子,不过是一个零和游戏。   哈密国刚开始的时候之所以能够蓬勃起来,是有铁心源不计成本的投入所致。   到了今年,哈密国的运转已经不再靠金矿和玛瑙滩,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生产,比如布帛,粮食,鱼盐之利,牛羊,矿藏等等货物的支撑。   在铁心源的眼中,哪怕是编织箩筐的产业,也要比黄金谷和玛瑙滩更值得官府关注和培育。   毕竟黄金和玛瑙开采完了,就没有了,而编织箩筐可以成百数千年的延续下去。   既然霍贤和刘攽两人误会了,铁心源自然不会明说自己讨厌王安石。   和王安石闹翻了,对儿子的未来没有半点好处。   他如果来哈密,愉快的欢迎进来,然后就把他捧在一个高高的地位上,最后再给他塞满金银送他离开哈密。   总之,不能让他对哈密有任何的坏印象。   大宋士大夫的能量太大了,铁心源不想得罪他们。   铁狐狸在尉迟灼灼那里睡觉,结果被火盆里面迸出来的火星烧掉了好大一片毛皮,可怜的嚎叫了两天,然后就跟在铁心源的身边一步都不离开。   即便过了三天,铁心源的怒火依旧未曾消散,这事也就是尉迟灼灼的疏忽,如果换一个人,铁心源杀人的心都有。   就这样,尉迟灼灼已经被铁心源臭骂了两顿,每天看见她都眼泪汪汪的。   “你烧我,我都不会生气,铁狐狸已经老了,视觉,嗅觉已经不好了,身子更是没有往日灵便……”   看到了尉迟灼灼,铁心源再看看可怜的铁狐狸,怒火又起来了。   尉迟灼灼终于被骂的起了脾气怒吼道:“换一个人你也不会杀人家,更不会骂,只会自己难受,也只有我这个受气包出了错,你才会不管不顾的训斥!”   一句话把铁心源说的愣住了,好像真是这么回事,说到大天上去铁狐狸也只是一只狐狸,哪怕铁心源拿他当兄弟看,他依旧是一只狐狸。   因为一个无意中的过失就杀人,铁心源还没有那么残暴,就是到了尉迟灼灼跟前才会这样发泄。   看到尉迟灼灼哭泣着给铁心源抹药裹上伤患处,最后又把一件花肚兜给铁狐狸裹上,铁心源叹口气道:“是我不对,这几天脾气很暴躁。不知不觉的就把火气撒到你头上了,对不住啊。”   这样一说尉迟灼灼哭得更大声了,抹着眼泪跑出铁心源的屋子,只留下铁心源和早就不痛了的铁狐狸面面相觑。   铁心源想了很久才弄明白自己的坏脾气到底是从那里来的。   一切都来自一幅画。   一幅萨迦活佛亲自画的一幅画。   这幅画上只有几条莫名其妙的线条,几颗画的三扁四不圆人脑袋和七八根吐得老长的舌头。   狗屁不通的画作,老神棍还有脸问铁心源能否从中看出什么深意。   还说这个场景是他进入最深沉的幻想中看到的画面,时光似乎飞溯了好几十万年……   这算个屁啊,铁心源甚至看过好几千万年前的场面,一颗大脑袋小爪子的霸王龙鬼头鬼脑的在树林子里窜来窜去,还非常的厉害……   “老僧只想为你展示一种风景,在这种风景里面,藏着的不仅仅是死后的世界,也不仅仅是人该如何面对死亡,更是人如何面对活着。只有深思死亡,深思死后能留下什么,我们才能明白,活着的时候什么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自己真正应该去追求什么,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如何让自己有自主心灵的能力。”   说完这些话之后见铁心源一脸的懵懂,还恨铁不成钢的道:“自主心灵需要智慧,需要定力。”   铁心源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被人鄙视了。   他不擅长听和尚或者喇嘛们说的话,他们说的话一般都很难懂。   比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又比如恒河沙数这个奇怪的量词。   谁都知道,把人的一生比作花开花谢是很有道理的,把一朵花比作一个世界也是有道理的,说世界如同恒河岸边的沙子一样多,这也是有道理的。   只可惜,这样的比喻太宏观了,宏观的可以让人忽视人类渺小的一生。   人的世界里的时间是用天来计算的,每一天和每一天都过得不同,如果想要仔细的品味自己的人生,就需要微观的看,仔细的享受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   宏观就代表着无情,因为在宏观的世界里的,个人的情绪无足轻重。   念佛念得久了,就会让人藐视生命,漠视生命……   问题是铁心源通过撒迦的一番话想了很多,很多,还是没有想通这个老家伙到底要说什么。   他这一段话应该很重要,至少铁心源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庄重这两个字。   这个老和尚很认真的说一些狗屁不通的话所为何来?   每天都要和撒迦,霍贤,刘攽,欧阳修,这样的人打交道,铁心源觉得自己可能不能永年。   于是铁心源就把撒迦的这段话和他那幅狗屁不通的画原原本本的给霍贤和刘攽讲述了一遍,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霍贤给出的答案让铁心源很震惊,因为霍贤说,这幅画是因人而异的,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理解,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解释。   因此,怎么解释都是对的,即便是说这幅画是个狗屎橛子(佛谚)也是对的,总之是没有答案的。   刘攽认为这是撒迦活佛在给铁心源种魔障,铁心源只有突破了这个魔障,才能勇猛精进……   相比种魔障,铁心源更怕撒迦活佛会对自己的下毒。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已经装了足够多奇奇怪怪的学说,再多一种也无所谓,只要不理会,过一阵子就会彻底的忘记。   铁心源不打算回答这个狗屁问题,也不想回答。   原本铁心源这样想,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大雷音寺的钟声敲响了一百零八下。   撒迦死了,撒迦活佛圆寂了,临死前,他的手指向了青唐城所在的方向。   一百名喇嘛,骑上三百匹快马,不眠不休的沿着撒迦活佛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转世灵童?   这不是苯教的传统!吐蕃佛教也没听说有这样的规矩。   直到三天之后,十个疲惫到了极点的喇嘛把一个八岁的孩子送到铁心源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撒迦为什么要告诉自己那些晦涩难懂的话了。   因为那个孩子说自己的名字叫做撒迦!那些;喇嘛还把撒迦留下的那张画给这个孩子看。   孩子很纯真,看着那幅画表现出和铁心源当日同样的无知表情,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些喇嘛相互瞅瞅,然后就把那个孩子丢给铁心源,骑上快马又跑了……   然后每隔三天,总有一个孩子出现在铁心源的面前,继续看那幅画,铁心源很希望那些孩子能亲口说出撒迦临终前找自己说的那些话,哪怕是这些喇嘛串通的都好。   可惜,一连看了六个孩子,他们都和铁心源一样的无知。 第六十三章 撒迦的马甲   撒迦是一个干脆的人,说死就死,半点都不耽搁,三天前见铁心源的时候还红光满面,声如洪钟,字字句句入人心扉,半个时辰之内吃了铁心源两甜瓜,一大串冻葡萄。   身体壮硕的可以一拳头打死牛。   可是,这样的人,三天之后就死了。   接替撒迦活佛成为大雷音寺尊者的仁宝上师,在老友死掉之后,依旧一副不喜不悲的高僧模样,铁心源甚至从他微微上翘的嘴角看出一丝欢喜的意思来。   不过啊,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曾经的上司死掉了,自己替补了上去,不高兴实在是没道理。   “撒迦活佛真的死掉了?”   铁心源私下里不止一遍的问过仁宝尊者,毕竟,这两个家伙装死的功夫天下一流。   铁心源初见这两人不久,他们就利用诈死神功从乱军中得以逃生。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左右都是辛苦,有何区别?”   仁宝上师的生死观非常的淡泊。   “主要是不合常理,如果有事需要我配合,正大光明的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们的,拿来一幅破画,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做交代,我要是理解错了,把你们的事情弄巧成拙就不太好了。”   “大王智慧天成,心性纯良,不会另辟蹊径的解释我师兄临终遗言的。”   “问题是大雷音寺昨日领走了一千两百斤火药,三百具强弩,一万枝弩箭,两千斤轻油作为活佛的陪葬之物,这太难以理解了。要知道,我已经准备了八十斤黄金,准备弄成金粉供活佛装扮灵塔,结果你们却要这些东西。”   仁宝尊者呵呵笑道:“大王不是批准了吗?”   铁心源苦笑道:“军器乃是国本,自然不能轻易付与他人,活佛临终前给我本章,我如何能不给?”   仁宝尊者收起刚才有些轻佻的笑容,双手合十道:“世上最宝贵的财富莫过于信任,老僧在此谢过大王,黑衣教自此永不与大王为敌。”   铁心源参加完撒迦西游的典礼之后就回来了,没有问关于黑衣教的事情。   主要是因为仁宝没有解释,既然他不解释,自然是不能说,这时候如果问多了,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憎恶,伤害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情义。   苯教的名声在高原上已经臭了,早年他们胡作非为,奴役,剥皮的事情,已经被别的教派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现在想要重整旗鼓和别人较量,总是非常的艰难。   撒迦假死,就是准备跳进河里,换一身马甲然后再爬上河岸,用慈悲纯良的新面孔重新面对世人,继续宣扬他们改良过的新法门。   为了不留人口实,撒迦从未明说自己要干什么,只是通过露出各种马脚来告诉铁心源事实是怎么回事。   很不错的合伙人!   铁心源就是这么认为的。   撒迦弄走那么多的火药和轻油,看样子是要用武力来开拓那个黑衣教的前程了。   只是不知道谁是那个有幸挨火药爆炸,轻油焚烧,弩箭攒射的佛门人士。   高原上的吐蕃人依旧在混战不休,他们还没有决出一个真正的王,据铁心源所知,这样的战乱估计还要延续两百年,还要继续死人,继续乱成一锅粥。   铁心源以前认为,学佛是一个很私人的事情,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愿意信什么就信什么。   大家不用为了一点信念上的不同,就杀的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吧。   撒迦的回答非常的庄重,他不惜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纠正铁心源的这个认知错误。   按照撒迦的说法,法师是代表佛陀表法与说法的,那么所说法应符佛经及佛说意,应尽量避免错说与误说,不然会误导无数修行人的。   基于这个因由,不得不指出说法中谬误处。指出法义的坠处并不是说出家人的过失,或是谤僧,若因白衣不说缁衣过而不能过问法义的正邪。   那么,法师说错法误导众生的过失应由谁来纠正呢?听之任之不成?作为佛子于心何忍?   大家一直怨自己没智慧,不能辩正邪。   可智慧是怎么出生的?   在初步要信佛说,然后用佛的说法对照他人所说法义,看看有没有违背处,不管是用方便语言说,还是用比喻说,还是用严肃的语言说,都不能违背佛说与佛意,这样时间久了就会具有初步的辨别能力。   再就是要实修实证,若因所证与佛说相同,就会确认走对了路,并能更深的理解佛所说有关法的义理,相关部分一通百通。因此,由义理的通透而得以证悟,义理与修证是相辅相成的。   有一部分修学人对修行有一种错误的认识,认为真修行人心就不能起分别心的(或少起分别),这样修行的最终结果是走入无想定中。   这样会无记的,自己有时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会有无记果报,莫名其妙的作错事,记忆忘失,学佛的结果学成了痴呆发愣。   学佛是智慧的成就,不是乱学而不分别。若不分别就是学佛,还不如做木头。   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聪明人,他们都很骄傲,很偏执,越是聪明就越是偏执,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说的才是对的,别人都是胡说八道,满口狗屁。   最偏执的人在发现你居然不信他的学说之后,就会拎着刀子砍下你的脑袋——如此一来,世界就彻底的安静了。   穆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不但要你的劳动成果,还想要你的身体以及心肝脾肺肾,乃至于大脑里的思维。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就是这么霸道!   尉迟文送来的关于黑衣教的报告上基本是一片空白,这家伙已经学会用一大堆没有用的修饰性语言来掩盖自己无能这个事实了。   “该加强内部监控了。”   铁心源合上尉迟文的文书,喃喃自语道。   许东升跟阻普大王府的耶律盛堂洒泪而别……   为了打通这最后一个贩卖人口的壁垒,许东升掏空了行囊。   不得不说,耶律盛堂是一个好人,他把自己辖境内的所有汉人都抓来,卖给了许东升。   一枚银币一个人的价格虽然有些贵,可是架不住人家耶律盛堂的服务好啊。   把所有的人都打包好送到尘山口,方便许东升把人带回国内。   很多用绳子捆起来的汉人,身上的衣衫看起来很不错,应该是不缺钱的人,可是现在,他们依旧被牛皮绳勒的哇哇大叫。   契丹人优待汉人,这是事实存在的,不过,仅仅限于契丹南京一地,这里是契丹最著名的产粮地,为了这些粮食,契丹人也不能把汉人煎迫过甚。   在那里甚至出现了很多汉人大家族,风光的很。   只要离开了东京燕州,汉人基本上就不算是人了,契丹人非常的自私,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是契丹族,剩余的都不怎么算人。   离开了燕州,汉人有钱就是一种罪孽。   听到队伍里总有人大喊着自己某某亲戚是契丹的官员,自己曾经为契丹立下过什么功劳,徐东升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觉得非常的刺耳。   当一个家伙说自己的钱财是来自宋辽边境打草谷所得,并且娶了契丹女人,是半个契丹人,许东升的脸色就更加的难看。   身边陪同的契丹族军官满脸的讽刺怎么都掩盖不住,许东升就让自己的亲卫去吧那些喊叫的厉害的人从人群里挑出来,送给契丹军官。   “这些都是契丹族人,老夫实在是不敢冒犯。”   契丹军官脸上讽刺的笑容更加的明显,打量了一遍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拍马的汉人。   只是挥挥手,就有一群契丹军兵冲过来,把这些人砍翻在地。   砍死了人,契丹军官笑着对许东升道:“这些人的卖身钱是不退的。”   许东升拱手笑道:“这是自然。”说着话一个小小的金锭就到了军官的手上。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契丹军官深谙此道,黄金揣进了怀里就骑着马在人群里溜达一圈大喊道:“胆敢有聒噪者,杀无赦!”   “胆敢有脱逃者,杀无赦!”   “胆敢有自残者,杀无赦!”   许东升再次与这个不错的契丹军官洒泪而别,带着长长的两串人,走进了沙漠。   这时候队伍里面鸦雀无声,所有的汉人都耷拉着脑袋如同僵尸一般在沙漠里穿行。   走了五里地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那些奴隶贩子竟然松开了他们的绑绳,还告诉他们,不愿意去哈密国的现在就能离开。   刚刚走进沙漠,这时候如果回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立刻就有七八十个获得自由的汉人,头都不回的向阻普大王府狂奔。   许东升也不阻拦,这些蠢人别看现在跑的欢,回到阻普大王府之后没有可能有什么活路的。   贩卖汉人这事能做,却不能说,阻普大王府的大王耶律盛堂更是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一点。   为了抹掉自己贩卖人口的证据,这些人的下场除了死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剩下的汉人也乱糟糟的,不过,这能理解,他们和妻儿父母分开捆绑,这时候第一要紧的事情是全家汇聚在一起。 第六十四章 鸡犬升天的好机会   “都竖起耳朵给我听着,老子不是杀千刀的奴隶贩子,老子是哈密的官员。   今天是良心大发,看不惯你们在契丹被人家当牛马使唤,这才掏了一点银子把你们买下来,送到哈密国去过好日子。   哈密国什么样子,你们这些住在阻普大王府的人应该听说过,那里没有奴隶,过去了大王还给你们发田地,发房子,勤劳些的还会有牲口农具发下来。   苦上两年,剩下的日子尽享福了,想去的,咱们吃过饭就走,不想去的,这就转头回契丹,老子绝不拦着。”   许东升坐在马上懒洋洋的把自己的话说清楚了,就打算开始吃饭,今天要走四十里路呢。   一个有眼色的汉子连忙问道:“官人,去哈密是好事情,如果不是有老娘拖累,小的早就自己过沙漠了。万一……”   许东升笑道:“鬼心思。”说着话把自己的官印丢给那个汉子继续道:“认识字不?不认识的话也是狗看星星,拿这东西给你看,就是让你安心。”   汉子双手捧着官印瞅瞅背面,皱眉道:“为何这方官印是将作营铸造,而非文思院,或者内府监监制?”   许东升轻咦一声道:“你居然懂官印制作?”   汉子拱手道:“在下祖上本就是以铸造印鉴为生。”   说着话也不看官印下面的字迹,双手奉还了许东升的官印。   许东升收回官印笑道:“有这门手艺就饿不死,说不定能过的比一般人还要好些。哈密国现在最缺的就是各色工匠,你到了哈密定有一番前程等着你。”   大汉谢过之后就回到一个老妇身边,低声说着话,看样子是在安慰老母亲。   回答完了大汉的话,许东升就来到亲卫们铺好的毯子上,休息吃饭。   对于这些人,许东升没有什么好说的。   汉人,宋人的屁股比较大,待在某一个地方时间长了,就不愿意离开,如果不是用这样的手段,想要让他们迁徙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   能驱使他们离开故乡的只有天灾和人祸,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也不愿意离开,许东升同样如此。   他认为男人在外面赚钱可以,却不能把家也带走,这会让在外闯荡的人有牵挂,施展不开手脚。   许东升的小儿子这一次跟在他的身边。   能把家人带来哈密,这是徐东升的一大进步。   “父亲,哈密国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好吗?”许良小声的问父亲。   许东升把馕饼咽下去之后感慨的道:“哈密国很富庶,最紧要的是哈密王很厉害。   良儿,这世上的好地方多了,大部分好地方都是因为某一个或者某一些人才成为一个好地方的。   有本事的人,即便是在荒漠戈壁,也能把那里打造成一个人间天堂的。   没本事的,就算是给他最好的地方,他也能搞得民不聊生。   在父亲我看来,有本事的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即便不是好地方,过一些年之后也会变成好地方的。”   许良有些不明白父亲绕口令一般的说法。   许东升把一块羊肉递给儿子道:“多吃些,吃饱了饭才有在这里活下去的能力。   你跟你哥哥他们不一样,他们已经来不了塞外,受不得风沙,整天吃吃喝喝的把这一辈子过去,也就不枉爹爹为他们忙碌一场。   你还年轻,还想做事情,不想混吃等死,所以,爹爹才把你带来西域看看世面。   看来世面,你就会发现,有时候受苦要比吃吃喝喝醉生梦死有趣多了。”   “孩儿听说那哈密王乃是赤手空拳打下了偌大的江山,而后迎娶我大宋长公主终成一代枭雄。”   许良握紧了拳头有些憧憬。   许东升拍拍儿子的脑袋笑道:“确实是赤手空拳啊,当时在这里的宋人,只有他和爹爹,以及孟元直三个人。   他硬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建立了一个国家,爹爹当时如果不是被那些黄金迷了眼睛,现在一定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三个人之一。   不过,这一次回到哈密,爹爹也应该进入哈密国的权力中心了,呵呵,一步错,步步跟不上啊。   建功立业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你爹爹我不是这块料,你也不是,傻小子,别不服气,等你见到铁心源就会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好汉。”   许良默不作声,自认为见过不少的少年豪杰,父亲这样推许一个人,实在是过了。   眼见老父亲如此的仰人鼻息,许良甚至有些愤怒。   许东升何许人也?   儿子微妙的变化全部被他看在眼里,却并不去纠正。担心折了儿子的锐气。   铁心源和儿子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大到了不论儿子做什么事情,铁心源都能忽视的地步,儿子这时候反应不对,等到达了哈密之后,他自己就会改变,毕竟,在泰山面前,一颗石头无足轻重。   儿子的事情,在许东升心里仅仅打了一个转,就被他抛诸脑后。   耶律盛堂的变化才是许东升需要格外关注的。   一个相对开明,并且对契丹忠心耿耿的人突然开始残民自肥了,这就必须好好地思量一下了。   虽然说这些年许东升没有少贿赂耶律盛堂,然而,一个人的转变是有一个过程的。   送礼也是一门学问。   有一些人收礼的时候来者不拒,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天生的贪婪成性,那就一定是一个蠢货。   收礼了不办事,这是大忌,光收礼不办事会遭受忌恨,如果大量的收礼,大量的办私事,政事就没办法办理了,这也是大忌。   一般情况下,不论在那个朝代,这种人的下场一般都不太好。   像耶律盛堂这样的人,不算是坚硬的岩石,却也不是一团沙子,这样的人就需要用银钱慢慢的湿润,最后才能达到该达到的目的。   过程很重要!   只有掌握了过程,才能投其所好,才能发现一个人身上的弱点。   很显然,耶律盛堂缺少这个过程。   既然如此,许东升就必然没有掌握耶律盛堂的心思,更无从判断他做事情的方向。   以此类推,许东升也就不能保证这近两千人的奴隶队伍的单纯性。   远远地瞟了一眼这支奴隶队伍,许东升生出考教儿子的想法。   遂指着这群汉人对许良道:“良儿,这支队伍里应该有细作,可能还不止一个,你若是能在我们回到哈密之前找出细作。为父就舍下这张老脸皮,在大王面前为你求取一个官职,如果不能,你觉得该如何安置这些有细作的流民。如果你连一个好的建议都提不出来,就好好的跟在为父身后观政,等待日后接受大王选士。”   许良回头瞅瞅乱哄哄抢饭吃的那群人,皱着眉头道:“孩儿自幼读书,对这些杂事不懂。”   然后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难道铁心源能把细作揪出来?”   许东升叹了口气,眼前坐的是自己儿子,不能动怒,只好诱导道:“这么一大堆人,眼睛都看不过来,自然无法辨认,如果把这两千人编成二十个百人队,每队再划分十人一队的小队。   然后要求这些人相互监督,相互举报,找出跟任何人都不熟悉的人,仔细审问,此为第一层。   细作的作用,无非是刺探军情,侦查民情,而后采取一定的手段、通过秘密或公开途径窃取敌国所需的消息,同时也进行颠覆、暗杀、绑架、纵火、心战、谣言等行为。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要动弹的,而他们干的事情和百姓干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只要稍加辨别,就能很容易的认出来。   一般情况下,找到一个就能找到一窝,最终连根拔起。   当然,这中间还有更多的手段,都是书本上没有的,儿啊,在大宋当官是要靠书本的,在哈密当官是要靠本事的,唉,或许以后在大宋当官,也需要本事……”   正在教导儿子的许东升不知为什么,忽然朝南边看看,他仿佛看到一支长长的车队正在向大宋都城东京前进,他仿佛看到雍容华贵不可一世的赵婉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孩子正在对着大宋天空大笑。   “或许能成功吧!”许东升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父亲,您说什么?”许良莫名其妙的问道,父亲前面还说的好好地,后面就有些词不达意了。   许东升一把攥住儿子的胳膊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爹爹好好地学,爹爹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丢掉你的书本,你哪怕去青楼体验世间民情,也不要再钻进书本里了。在哈密,能读,能写,就足够了!”   许东升一双大手如同铁钳一般,抓的许良哇哇大叫,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平日里对自己嘘寒问暖,捧在手心怕吹着,含在嘴里怕化掉的父亲,今天对自己居然如此的粗暴。   许东升依旧不松手,死死的盯着儿子流泪的眼睛道:“今天你要记住爹爹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你的三个哥哥只能混吃等死,这辈子就这样了,而你的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个大机遇。爹爹要你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大机遇,一旦有人得道,我们这些鸡犬都能升天!” 第六十五章 百战出强国   许良被父亲狰狞的表情吓坏了。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永远都是和蔼可亲的,哪怕是脸上有一道伤痕,在与他们玩耍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可怕。   在京兆府的家里,年幼的他总是非常期盼父亲能够回家,只有在父亲回到家里的时候,那个硕大无朋的家里,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人气。   他只知道父亲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却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生意。   在他的心中,父亲伟岸的像一座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住父亲。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父亲冲着自己大吼。   如此的恐怖……   铁心源长久的站在清香城的城头,天山上的落雪已经把他的貂皮帽和披风染成了白色。   脚下的积雪已经有一寸多深,他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   铁狐狸从斗篷里钻出来,恰好把脑袋支在他的下巴上,从远处看,有说不出的诡异。   阿大与穆辛在鄯善血战一场,终因人数太少,两军僵持了三天之后,退入荒原,生死不知。   冷平王胄在二道河口死命的与穆辛纠缠,出奇兵烧毁了穆辛屯留在龟兹的粮草之后,损失惨重,也不得不脱离接触,返回乌鸡城休整。   穆辛的大军放任阿大离开,对惨败的王胄冷平部也不理不睬,大军执着的沿着孔雀河一路向南。   他的目标极为清晰,就是清香城。   “狐狸,你说穆辛要干什么?楼兰城还不是他这支没有多少强大攻城器械的骑兵队伍能攻下来的。孟元直会让他在楼兰城流光鲜血的,这可不是穆辛这种智者的手段。”   狐狸不说话,把铁心源当成一棵树,在斗篷下面胡乱钻,这是他今年以来少有的活力。   铁心源自然也不指望狐狸回答他的问题,事实上有一天狐狸突然说话了,他也不惊讶。   毕竟,活了二十岁的狐狸,太罕见了。   “大王,既然您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现在就要看将士们的努力了,您这样坐困愁城,不应该。”   铁心源回过头,看看胡须上都落满雪花的刘攽笑道:“没有发愁,只是不明白穆辛为何要一定这样做。他只有不到八万人,在鄯善的野狼谷与阿大血战一场,在阿大地形占优的情形下,他们血战了三天,战损不会少,应该已经知晓了哈密军的强大,为何还要固执的东进?”   刘攽抖落胡须上的雪花道:“我们准备了三年,穆辛同样准备了三年,为一场大战准备了三年,这里面不知投入进来了多少心血,多少物资,岂能虎头蛇尾?他是一定要打这一仗的,即便是打输了,也不按兵不动要强。因为穆辛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再继续僵持下去,形势会对他越发的不利。”   铁心源点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战争对穆辛来说永远都不过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在有更高目标的情况下,他舍弃战争的胜利也不是不可能,我就是想不到他的更高目标是什么,才会在雪地里失神这么久。”   刘攽笑道:“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我们慢慢地等,至少论到消耗,我们在城里有遮风避雪的地方,穆辛的大军在旷野里,西域的寒风都会帮助我们杀伤敌人。如果老夫预料不错的话,就在这一两日,穆辛就该暴露他真正的意图了。”   铁心源莞尔一笑,指指西边道:“那就等等,消息是五天前的,穆辛现在应该已经快要抵达楼兰城了。面对坚城看他如何出招,我不信他敢绕过楼兰城,跨越这四百里的瀚海来找我。”   刘攽笑道:“理应如此。”   铁心源见刘攽冷得厉害,他不下城墙,老家伙就只能在这里受冻,不好连累他们,就约刘攽一起去自己的城主府喝酒赏雪。   才回到城主府,尉迟文就送来了一封文书,铁心源打开看了一眼,叹息一声把文书递给刘攽道:“阿大将军所属,战损三成,不得不退,这是他的请罪文书。”   刘攽仔细看了一遍文书,把它合上放在铁心源的面前道:“轻油耗费两万斤,火药耗费四万斤,弩箭三十万,按理说以野狼谷狭窄的地形,在动用了如此多的火器情况下,阿大将军的战损非常的不合情理。”   铁心源点点头道:“轻油和火药对骑兵有天然的克制,在这种优势下,穆辛的伤亡一定更多。”   刘攽把手放在火炉边上烤烤,搓搓手笑道;“阿大将军这句尸积如山,说的很笼统,此事大王应该下令斥责。”   铁心源听刘攽这样说,就把视线停在尉迟文的身上。   尉迟文连忙拱手道:“下官问过信使,他说穆辛军中有一些越山川如履平地的黑衣人,数量不少,就是这群人闯过了火线,造成我军一时大乱,这才让穆辛的骑兵连破我军三道防线,战损也是在这里产生的。”   铁心源点点头问道:“阿大给我的私信呢?”   尉迟文原本不准备把阿大的私信当着刘攽的面拿出来,见铁心源动问,也就不再顾忌,又掏出一份文书放在桌面上。   铁心源仔细的阅读了阿大的私信,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道:“自己的火药竟然炸死了那么多的自己人,阿大这是打的什么仗!”   刘攽这一次没有看阿大给铁心源的私信,皱眉道:“误伤?还是忙中出错?”   铁心源冷冷的道:“死士!穆辛军中死士,他们驱赶着大批蒙着眼睛的牦牛拼死冲过火海,着火的牦牛四处狂奔无意中点燃了我军屯留在防线上的火药堆,而后引起了连环爆炸。”   刘攽点点头道:“看来我军依旧未曾形成真正的战力,遇到强敌,还是有些顾此失彼。   不过不要紧,老夫曾经听折老子曾经说过,所谓精兵都是百战余生之辈,好兵从来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大王勿恼,这只是战争的开端,我军就能与穆辛的百战之师在野外打一个旗鼓相当,随着战事逐渐激烈,我军定会有更多的精兵出现,到了那个时候,也就到我们反攻的时候了。   老夫以为早吃亏比晚吃亏要好。”   “话是这么说,我心中依旧气愤难忍。”   刘攽捋捋胡须笑道:“大王不宜在此时训斥阿大将军,但有错失,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考教不迟。”   铁心源苦笑道:“一战下来,阿大将军手中的轻油,火药损耗一空,就连弩箭也所剩无几。尉迟文,你这就立刻安排阿大将军所需的各种物资,可以从楼兰城中提前支取,而后迅速自砂岩城补足楼兰城所需,中间不得迁延。”   尉迟文匆匆的出去办事去了。   刘攽给铁心源斟满茶水笑道:“老夫在哈密已经停留了四月有余,大王可知哈密给老夫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吗?”   铁心源笑道:“总不会是我这个英明神武的大王吧?”   刘攽摇摇头道:“民心和秩序!”   铁心源笑道:“秩序也就罢了,至少自哈密建国的那一天我就在强调秩序,有一点小小的成就不算什么。倒是民心经常让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您怎么反而夸奖起哈密国的这个弱项来了?”   刘攽哈哈大笑道:“哈密不过是一个三百里方圆的小国,边关有战事,举国震惊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老夫特意观察民情,结果发现,边关战事频频,国内却丝毫不为战事所动。   商贾负担于野,农夫冬日依旧劳作不休,哈密码头虽然已经封冻,宽阔的大河此时虽没有千帆竞发的雄阔,却有万马奔腾的气象。   清香城商贾摩肩接踵,挥汗如雨,高楼上丝竹阵阵,名士高歌。   哈密城无数工坊,日夜开工,数之不尽的物资源源不断,不但供应边军有余,还能继续支撑瓦市繁盛。   即便是大王最头疼的回鹘人,也在安安静静猫冬的猫冬,做工的做工。   丝毫没有大战前的恐慌。   民心如此,大王还要百姓如何?”   铁心源被刘攽的一番话说得心情很好,指着刘攽道:“您说是我要求太高?”   刘攽认真的道:“民心这东西帝王要求如何高都毫不过份,就老夫看来,哈密百姓已经初具强国百姓的心态。因为他们坚信,哈密国的将士们一定能够拒强敌于国门之外,才有这样的安静。只要此战得胜,哈密国就能应对更加艰苦的局面,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十年之后,大王想要手握十万铁骑横行天下的梦想就很可能实现。”   铁心源一口喝干了茶水,沉声道:“无论如何,先应付了穆辛,我们才有实力去面对西夏和契丹。”   刘攽又给铁心源倒了一杯茶水笑道:“开国时候的战绩,往往决定着一个国家百姓的骨气。百姓的骨头越硬,这个国家维系的时间就越长,百战出强国,这是一定的。”   铁心源大笑道:“你们不是已经用《均田法》把本王架在战车上了吗?” 第六十六章 相互慰藉的狗男女   谋算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这种事情只能出现在苏轼那颗浪漫的脑袋里。   现实生活里,想要骗人家一口吃的都要绞尽脑汁,而那些可以随便吃人家东西的人一般都不缺那口吃的。   所以铁心源不相信穆辛是毫无准备就来哈密送死的。   大湖,沙漠,戈壁,坚城这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偏向楼兰城,有利于防守。   而城外什么都没有,黄元寿早就下令城里的百姓倾巢而出,把附近所有能用来当燃料的木柴全部搬进城,把所有超过拳头大小的石头也搬进了城。   这样一来,穆辛的大军除了能利用一下被冰封的湖泊,和沙子之外,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东西。   铁心源这样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然后就进入了梦乡,睡到半夜,他忽然坐起,满头满身都是大汗。   他做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梦……   梦见楼兰城被攻破了,梦见那座雄伟的城池处处大火,百姓在大火中狂奔,哀嚎,然后被面目狰狞的大食骑兵砍下脑袋……   他梦见黄元寿孤独的坐在城主府府衙上,流着眼泪看着大食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却束手无策……   他梦见铁三,铁四的尸体倒在战场上,黑色的铠甲上插满了羽箭……   他梦见孟元直在大火中左突右杀,咆哮如雷,一杆长枪所向无敌,胯下汗血马血汗淋漓,无论杀出多少次重围,面前依旧有强悍的敌人在等着他……   到了最后,楼兰城终于安静了下来,惨白的月光下,不论是孟元直失去光泽的眼睛,还是他身边那一具具赤裸的妇人尸体,都让铁心源的心痛的如同刀割一样。   “一定有哪里不对!”   铁心源冰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房间里的夜明珠发出灰蒙蒙的暗光,将他的面颊照射的铁青一片。   他烦躁的撕扯掉身上的睡衣,赤身裸体的走进了洗浴间,拔掉木头塞子,一根铜管里就飞溅出清水。   寒夜早就把这根管子里面的温泉水凉透了,冰冷的水柱击打在铁心源的身体上,却不能让他的心神有片刻的安宁。   他烦躁的在洗浴间踢腾着,动作有些大,洗澡用的木勺被他狠狠地敲击在墙面上,碎裂成几瓣,在光洁的地板上不停地打着转。   “穆辛一定有后手!”   铁心源在水柱里嘶声咆哮……   “智慧之王不可小觑!他一定有后手!”   “砰!”   铁心源一拳砸在墙壁上,拳头抵在墙壁上没有离开,几缕被夜明珠照耀成黑色的鲜血顺着墙壁缓缓地流淌下来。   他探出另外一只手,蘸了一些鲜血送进嘴里,血是咸的,没有腥味……   他收回已经发木的右手,轻轻地敲打着自己额头低声道:“我会想出来的,我会想出来,我现在需要安静。”   冰凉的温泉水忽然变热了。   水管子里的凉水不知不觉已经流淌光了,剩下的只有滚烫的热水。   平日里铁心源和赵婉都喜欢用这种稍微有些烫人的热水来沐浴,这会让他们感到全身舒泰。   今日不同,铁心源更需要冰水来让自己安静下来。   “我要冰水!”   洗浴间里雾气蒸腾,铁心源夜枭一般的怒吼在硕大的城主府盘旋。   尉迟灼灼早就出来了,她惊恐的站在洗浴间外面,看着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铁心源如同一只野兽一般在洗浴间撕扯,咆哮。   大王失态了,不能让别然看见!   这是尉迟灼灼的第一反应,她也在第一时间就把连滚带爬跑进来的侍女,仆役撵出房间,关好大门,抱着一条大浴巾来到洗浴间外面,等铁心源安静下来。   “我要的冰水呢?”   铁心源的声音再次从氤氲的水蒸气中传出来,没有丝毫的热度。   这让尉迟灼灼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紧接着,披头散发的铁心源就从蒸汽里走出来,抓着尉迟灼灼的双臂叫到:“给我拿冰水来。”   他抓的很用力,尉迟灼灼很痛,不过她还是咬着牙奋力挣扎道:“不行,这会把你弄病的。”   铁心源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却盯在尉迟灼灼半掩半露的抹胸上,随着尉迟灼灼不断地挣扎,她大半个白皙的胸脯露在外面。   “你又穿成这样来勾引我!”   铁心源一句话就让尉迟灼灼羞愤难当。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不是这样说的,而是每次都俏皮的笑着说——你又引诱我,——你又让我占便宜了……   前两者配合上铁心源笑吟吟的脸只会让尉迟灼灼发笑,甚至有些小得意。   可是勾引两字就让她难以接受了。   正要喝骂两声,却发现自己身上那袭薄薄的睡衣已经不翼而飞。   铁心源非常邪恶的拿着睡衣放在鼻子下面嗅……尉迟灼灼忽然觉得今天晚上很危险。   大脑指挥着身体要跑,双腿却在发软,身上一根线都没有的铁心源紧紧的抱住了她,她甚至能感觉到铁心源剧烈跳动的心和男性特有的灼热……   “是你送上门来的……”   铁心源嘴里咬着东西含含糊糊的说着。   尉迟灼灼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曾经幻想过无数遍和铁心源亲密的场景,偏偏没有一种是目前这种状态的。   被铁心源丢到床上的时候,尉迟灼灼才清醒过来,这样不合适,至少今天不合适,他很不对劲。   “你想要我不会拒绝,明天好吗?”尉迟灼灼抱着胸口胆战心惊的道。   铁心源怪笑着如同一座山一般的压了下来……   “等等……啊……”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灼灼再次从迷路中清醒过来,看着在自己身体上驰骋的铁心源,探手抚摸着他的脸泪如泉涌。   铁心源终于疲倦了,从尉迟灼灼的身体上滚落,躺在她的身边低声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尉迟灼灼咬着嘴唇道:“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不是我的错,是你们把我宠坏了,要怪也只能怪你们。”   尉迟灼灼翻身趴在铁心源的胸口上笑道:“现在,我至少能告诉我的族人,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他们也会放心的生活,不用担心被哈密国抛弃。”   铁心源叹口气道:“本来没什么事情,就是两个寂寞的男女在一起相互慰藉一下,偏偏要扯出来那么多的事情,这才是我不愿意碰你的原因。”   “不是因为公主的原因?”   “当然是因为公主的原因。”   “没胆鬼!”   “我的胆子确实很小,今晚,我就被一个噩梦吓坏了,只有通过占有你才能找回一点胆量。”   “这就是征服的快乐?”   “你不算,你早就被我征服了,我只是想找一点安慰,其实给我一个很大的枕头也成,谁知道你偏偏穿成那样站在我面前……”   “你好没良心……”   “我很有良心好吧,就因为太有良心了,所以才对穆辛恶毒的手段毫无办法,只能被动的接受。”   尉迟灼灼双手抱着铁心源慵懒的道:“就这样吧,挺好的,只要公主不在,我就偷偷的跑过来……”   “那样岂不是成了狗男女,这名声你想背,我还不愿意当其中的狗男。不过啊,话说回来,你的身体很美,自制力在你面前用处不大。”   “这么美丽的身体,你也舍得下嘴咬,你看,都流血了……”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一下,拍拍尉迟灼灼丰隆的屁股笑道:“现在能确定一件事了。”   “什么事?”   “我们确实是一对狗男女……”   癫狂的时候行云雨之事,只是一种单纯的发泄,清醒的时候行房,才是一个相互取悦的过程。   铁心源决定破罐子破摔,把这个美妙的过程再来一遍,或者两遍……   天亮的时候,尉迟文早早地来到铁心源的卧室里,平日里,只要公主不在,他一般都是百无禁忌的。   今天,推开大王卧室的门之后他就后悔了。   大王躺在床上正在看一份奏报,姐姐穿着一袭薄薄的睡衣坐在镜子前面梳妆,房间里还有一股子淫靡的味道。   “滚出去!”铁心源头都没抬就骂了一声。   尉迟文很想滚出去,可是手里的奏报容不得他迁延,飞快的把奏报放在大王的床头,转身就跑,期间还有功夫偷偷看看一脸从容的姐姐……   铁心源丢下手里的奏报,拿起尉迟文新送来的奏报,仅仅看了一眼,就拍着被子赞叹道:“穆辛果然不愧是智慧之王,这样的法子他也能想的到。灼灼,为我更衣,同时传令相国,城守,太史令,铁一,铁二,他们来城主府议事。”   尉迟灼灼快速的为自己挽了一个发髻,就强撑着不适的身体为铁心源更衣。   铁心源见尉迟灼灼不停地向床上看,就拍拍她的脑袋道:“你从小就骑马,要是有落红才是怪事情,快别胡想了,多活动一下,晚上身体就好了!没时间安慰你,穆辛这个老混蛋居然能想出这样奇思妙想,太让我吃惊了。” 第六十七章 冰火两重天   霍贤,刘攽,铁一一群人来到城主府的时候,铁心源正站在院子里在用一块块被切割成砖头一样的冰块,盖房子。   霍贤,刘攽都是才智卓绝之辈,只是看了一眼铁心源在干的事情,联想一下铁心源召唤他们来的目的。   霍贤立刻皱眉道:“结冰为城,穆辛这个蛮夷竟然能想到这一招?”   铁心源丢下手里的冰砖笑道:“不仅仅如此,他还用冰块混合碎石块铸造成冰弹,用投石机猛烈的轰击楼兰城,他还在楼兰城外,修筑了无数道冰墙围困楼兰城,还用堆砌冰甬道逐步推进。   按照今日清晨的奏报,穆辛的冰城已经初具规模,孟元直亲自率领骑兵冲杀几次,效果都不好。   毁掉的冰墙,和冰甬道一夜之后又会恢复如初。   最糟糕的就是穆辛这家伙还把冻死的民夫尸体冻在冰墙里,让冰墙更加的坚固,火药弹和轻油的威力大减。”   刘攽连忙问道:“孟大将军如何应对?”   铁心源笑道:“孟元直很聪明,有样学样,从城里取水浇灌在城墙上,如今,楼兰同样是一座冰城。”   霍贤道:“冰城有效的削减了火药和轻油的伤害,甚至把这两种我哈密最拿手的武器伤害减小到最低。如此一来,就只能依靠各自的真实战力来解决问题了。”   铁心源笑道:“引弓不发才是最可怕的时候,穆辛的长箭已经射出来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抵抗。不知诸位有何破敌良策?”   铁心源延手邀请众人进了大厅。   大厅里自然很暖和,身为城主府女官的尉迟灼灼今天却不出面招呼客人,留在屋子里的是几个恭顺到了极点的伊赛特女子。   尉迟文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觉得这样很合适,姐姐已经成了大王的妃子,自然不好抛头露面。   铁心源也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恢复了正常,坐在最上首的椅子上等自己的臣子们出主意。   刘攽抱着茶碗暖着手笑道:“如果孟大将军能维持住目前的局面,两月之内,穆辛一定会在大河解冻之前退走。”   霍贤摇头道:“太被动了。”   尉迟文替无法说话的铁一道:“大食骑兵勇悍绝伦,悍不畏死之名传扬天下。黑武士更是所向无敌的悍卒,稍不留心,就有倾覆之忧,被动的固守并非良策。”   刘攽皱眉道:“老夫总觉得这个穆辛是在逼迫大王与他野战,逼迫大王前往楼兰增援孟大将军。”   铁心源点点头道:“野战是大食人的强项,如果进攻楼兰城的军队是喀喇汗人,我还有可能出战。既然是大食人,我还是觉得固守比较好。”   铁一继续借尉迟文的口道:“大食骑兵中最凶悍的不是战马骑兵,而是骆驼骑兵。全军装备单峰驼,这种骆驼要比战马高出半个马身,一旦和骑兵接战,居高临下非常凶悍,而且单峰驼在沙漠戈壁上奔跑起来不输战马,甚至还有过之。兼之皮糙肉厚,极耐打击很难对付。”   霍贤道:“这么说来,能对付这家伙的只有城池?”   铁一点点头。   霍贤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的骑兵就不要出战,不过,也不能任由穆辛将楼兰城团团围住,必须打开一条通道,有了一条通道,城里的百姓和军兵才能安心守城,不至于军心大乱。”   刘攽笑道:“所谓坚不守,柔不可久,刚柔并济才是守城知道,孟大将军应该有守有攻,该出城的时候一定要坚决出城。”   霍贤瞅了刘攽一眼道:“大王已经把守城职责交给了孟大将军,就要对他有足够的信任,我们在清香城不了解,不清楚,不知道那里的实际情况,仅仅以片言只字来推断指挥前军作战,是不负责任的纸上谈兵,大宋吃这样的苦头已经数不胜数。   论到知兵,我们谁都不如孟大将军,他就站在楼兰城头,知道那里的一切,知道该如何对付穆辛,他能找出最合适的方法来击败穆辛,知道该不该出兵城外。   老夫以为,我们只要给孟大将军足够的物资供应,足够的兵员,足够的武器,就把自己能做的全做了,剩下的,就看孟大将军的了。   他如果得胜归来,我们为他庆功祝贺,如果丧师辱国我们就治他的罪责。   站在这里不负责任的对前方的将士指指点点是很不恰当的。”   铁心源有些尴尬,老家伙说话太不给人留情面了,甚至说的非常恶毒。   老家伙早在充当哈密相国之前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一次说的是相国职位。   他想做一个真正有权限的相国,而不是充当一个皇帝的替罪羊。   政令部分应该由他来制定,由他来实施,皇族和百姓们如果因此而受益,他就该有奖赏,皇族和百姓如果因为施政不当遭受了损失,他即便是被五马分尸了,也绝对不喊一声冤枉,因为事情就是他做的。   他认为最好的皇帝或者大王,就该是庙宇里的菩萨像,百姓们都知道自家的国王是谁,都知道自家的国王身份高贵,高高在上,都知道要尊敬国王。   可是,好皇帝的前提就是要少说话,少办事,不说话,不办事自然就没有错处,只要跟在相国,大将军的屁股后面监督他们办事就好。   他的话经常让铁心源想起傀儡两个字,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对百姓很有道理,只是对皇帝有些不公平罢了。   好好地一场军事讨论会,被霍贤这根搅屎棍弄得鸡飞狗跳墙,不欢而散。   铁心源决定写信问问自己的老丈人,在遇到这种事情的该怎么办?   毕竟,他老人家当了好几十年的大宋皇帝,这方面应该很有经验才对。   铁心源其实很想去楼兰看看穆辛铸造的冰城,可是这话根本就没机会说。   霍贤,刘攽以及留在清香城的大宋官吏们,一个比一个油滑,根本就不给铁心源说这话的机会就一哄而散。   清晨的时候兴致勃勃的准备显露一下本事的铁心源非常郁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枣红马明显的很疑惑,不停地在尉迟灼灼身边打响鼻,铁狐狸也围在尉迟灼灼的身边蹦来蹦去很亲热。   狐狸来到房间里没关系,枣红马硕大的身体进了屋子,让铁心源立刻就对自己房间的高度有所不满。   看到尉迟灼灼往枣红马的背上爬,连忙喊一句道:“小心,那家伙性子烈!”   尉迟灼灼给了铁心源一个大白眼就爬上了马背,很奇怪,枣红马没有任何反应。   尉迟灼灼从枣红马的背上溜下来道:“怪不得枣红马会让公主骑,却不许我骑,原来只要沾了你的味道,枣红马就不拒绝。还以为她天生高贵能让枣红马认主呢。”   “你没有洗澡是吧?”   尉迟灼灼俏脸一红,啐了铁心源一口,就匆匆的回去洗澡去了。   铁心源的桌子上放了一大盘子炒豆子,铁心源一捏一小把,然后一颗颗的往嘴里送,狐狸是用舌头卷的,一下子卷好几颗,咬的嘎嘣作响,至于枣红马,上下嘴皮翻动一下,一盘子炒豆子就不见了一大块。   穆辛到底选择了硬碰硬,这让铁心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冰城虽然很奇特,却还没有让铁心源绝望的地步。   寒冰制作的甬道是能隔绝轻油的焚烧,粗大的冰块铸造的城池是能减少火药爆炸的威力。   那又如何?骑兵攻城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除非穆辛能够修一条直通城头的马道。   孟元直没有铁心源这样乐观,楼兰城头冰屑飞溅,打在他的铠甲上噗噗作响,密集的冰弹从不远处的冰城里面飞出来,每一块都重重的轰击在城墙上,整座城墙已经被这些混合了石块的冰弹轰击的千疮百孔。   覆盖在城墙上的坚冰大块的脱落,用不到晚上,冰弹就会直接落在夯土城墙上。   如果说楼兰城这边是一个冰雪的世界,那么,那座由坚冰筑造成的城池,就是一个火的世界。   橘红色的火焰在坚冰上燃烧,火焰还会随着融化的坚冰四处游走,不时地有满身火焰的人从冰墙里跑出来,发疯一样的在地上打滚,然后没了声息。   “将军,受伤的全是修筑冰城的龟兹民夫,大食人不太多,连喀喇汗人也没有几个。”   张通一脸的黑灰前来禀报,火药弹和轻油的杀敌效果不好。   “不是说鄯善,焉耆之地已经没人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民夫,我不信穆辛有这么多的粮草养活这些比他们本军还多的民夫。”   孟元直对这些连命都不要的帮助穆辛修筑冰城的民夫深恶痛绝。   张通指着源源不断的进入冰城的民夫道:“您看,那些扛着冰块的人都是龟兹人。   这些人从来都没有受过军队荼毒,以为自己会唱歌跳舞,能赚钱就不会有人来伤害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后悔的快要死了。   另外,穆辛怎么可能给他们供应粮草?冰城修建完毕,这些人也就到了该死的时候。   末将以为穆辛是在用这些人消耗我们的武器。”   孟元直拍拍城头的坚冰道:“不消耗都不成,这些人要把冰城修建的比我们楼兰城还要高。” 第六十八章 天威再现   一个民夫把背上的冰块刚刚取下来,一枝弩箭就贯穿了他的头颅。   身体歪倒,被那块寒冰拖拽着跌下了高墙,破麻袋一般的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闷响,至死都一声不发。   这样的场景很普通,沿着楼兰城正门对面的冰墙上时时刻刻都有这样的场面。   冰城和楼兰城相距不过两百步,在这两百步的空地上,扑倒着无数的尸体。   寒冷将他们临死前的模样永远的固定了下来,狰狞或者麻木。   每隔半时辰,当民夫们重新把冰城修建起来之后,楼兰城头就飞出无数的火药弹,这些火药弹落在冰城上,而后炸开,密集的爆响过后,冰城就重新变成了原先七零八落的模样。   给楼兰城带来最大威胁的不是这道冰城,而是那道矗立在四百步之外的冰城。   前面的这道冰城不过是一道吸引火力的靶子,想要毁掉很容易,可是后面这道冰城,已经初具规模。   孟元直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停地用弩炮扔火药弹摧毁这座冰城,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城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如果想把这座冰城完全毁掉,需要的火药弹数量极大,楼兰城还担负不起。   铁三看了对面良久,在沙盘上写道:“今晚突袭,用火药炸毁冰城!”   孟元直点点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既然要出城,就要好好的谋划一下,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傍晚的时候,第一道冰墙被火药弹完全摧毁掉了,遍地的冰屑和死尸组成了一段漫长的乱石滩。   阴沉沉的天空黑的很快,在天边还有一丝光亮的时候,楼兰城大门洞开。   铁三带着三千步卒冲出城池,携带着大量的火药向对面的冰城掩杀过去。   夜晚的冰城灯火通明,是大食人修建冰城最好的时候,冰城上人影绰绰,人嘶马叫的忙碌异常。   为了加快冰城的修建,喀喇汗人也参加了进来。   楼兰城的大门刚刚打开,城外的大食人斥候就发出了警训,一枝枝响箭带着尖锐的响声冲上半空。   冰城两边负责保卫得骑兵已经催动了战马。   铁三带着步卒在满是尖锐冰刺的乱石滩上前进,对于两边包抄过来的骑兵毫不在意,他相信城头的孟元直会帮他拦住这些敌人。   果然,当大食人的骑兵从冰城两端向铁三合围过来的时候,城头上的八牛弩和神臂弩首先发威,密集的箭雨封锁住了两边大食骑兵前进的道路。   这些强劲的弓弩,轻易的贯穿了大食骑兵的铠甲,将他们连人带马钉死在冰城脚下。   冰城正中间的大门也打开了,同样涌出一大批身着黑衣的武士,他们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冰屑间跳跃如飞,身手极为敏捷。   城头的弩箭开始向这些人覆盖,然而,被弩箭所伤的敌人很少,他们甚至能五人一队在弩箭袭来的时候用盾牌组成一个个的堡垒。   八牛弩粗大的弩枪贯穿了这些龟壳,强横的弩枪上往往串着一两个敌人的身体,没入地面一尺有余。   “阿拉……”   残存的黑衣武士靠近铁三之后,就丢弃了手里的盾牌,呐喊着加快了速度向铁三冲杀过来。   对于黑衣武士,铁三一点都不陌生,以前在军队里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死神一般的存在。   他们进攻在前,撤退在后,有时候还兼任军法官,他们有权力杀掉任何一个巡梭不前的士兵,有权力斩杀任何想要逃离战场的人。   这样敌人,还不是哈密军能低档的。   铁三把一个哨子塞进嘴里猛力的吹了起来,尖利哨子响过之后,最前面的哈密军卒就点燃了手里的火药包,然后丢了出去。   铁三迅速的扑倒,用四肢把身体撑起来,如果把胸口贴在地上,会被活活震死的。   火药包的威力远比火药弹大的太多了,前者完全依靠爆炸的威力来杀敌,后者主要利用的是铁壳里面的碎片杀敌。   火药包上的引线很短,刚刚落地就轰然炸开。   暗红色火球猛地向外扩展一下,而后迅速收回,火球周围已经看不见一个黑衣人了。   密集的爆炸过后,铁三摇着头抖落身上的冰屑和冒着热气的肉块,又从背上取过一个火药包抱着向前突进。   突过第一道冰城之后,大食人的羽箭开始落下,起初稀稀拉拉的,马上,就变成了狂风骤雨。   哈密被锻锤敲击过的铠甲这时候就发挥了作用,大食人的劣质铁箭击打在铠甲上,只留下一点点的白色印痕就跌落在地。   “散开,散开,身体放低,小心投枪!”   铁三属下的步卒扇面一般散开,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向冰城前进。   一个闪亮的刀光突兀的从铁三的脚下扬起,狠狠地剁在铁三的后背上,铁三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然后转身就向那个跪在地上的黑衣武士砍出一刀。   刚才那一刀似乎耗尽了那个黑衣武士所有的力量,火药包带给他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他的刀子被铠甲高高的弹起,再也无力捏住,眼睁睁的看着铁三的弯刀砍进他的脖子。   八牛弩稀疏的弩矢,封锁不住冰城的城门,城门如同恶魔的嘴巴,不断地向外喷吐战士。   这一次,看不到黑衣武士的影子。   身上没有火药包的哈密军卒在铁三的带领下勇猛的冲了上去,刀剑交鸣,呐喊厮杀的声音响彻战场。   一个彪悍的哈密军卒吐气开声,将一个硕大的火药包借助手里的绳子抛掷了出去,引线上冒着的闪亮的火花,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就准确的落在城门口。   轰隆一声巨响,挤在城门口的大食人立刻就被强大的冲击波给撕成了碎块,拥挤的城门口,顿时就被清理出一块空地。   跟在铁三后面的军卒,趁机一拥而上,把手里的火药包一股脑的丢在城门口,站在冰城上面的弓箭手,似乎已经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了,全部疯狂的沿着刚刚修筑好的城墙向两边狂奔。   七八个已经点燃引线的火药包飞向堆积在冰城城下的火药包,铁三和对手硬拼了两刀之后,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敌人向后狂奔。   近三万斤火药一起爆炸是个什么场景,铁三还没见过,他知道距离爆炸点越远越好。   他一边跑一边拼命的吹哨子,不仅仅他一个人吹,副将和队正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所有哈密军卒在听到急促的哨子声之后,不管正在干什么,立刻拔腿就跑,哪怕因为转身的缘故被敌人砍伤也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一个大食人发疯一般地抱着一个冒着火花的火药包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直到他大着胆子拔掉上面的引线,这才一屁股坐在满是血迹的地上又哭又笑。   他的耳朵猛地灌满了风,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   飞起来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甚至还看到了很多人的脑袋和胳膊腿也在他身边向前飞溅。   负责断后的铁三和副将也飞了起来,只不过他们没有飞出多远就掉在满是冰屑的粗糙地面上,一块坚冰顶在铁三的肋下,痛得他差点昏厥过去。   躲在垛堞后面的孟元直过了很久才让耳朵恢复了正常的功能。   清理掉落在身上的碎冰块,小心的探出头去。   对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几簇很小的火堆在燃烧,只能看见遍地的碎冰。   铁三是被抬回来的,他直到现在还什么都听不见,两只耳朵里嗡鸣的实在是太厉害。   躺在担架上清点了随自己出战的部下,数了三遍,都没有数对,他觉得自己的部下应该能回来更多……   回来的部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是完好的,最轻的都失去了听觉。   “以后但凡在使用大量火药的时候,安全距离至少需要五百步。”   铁三见到孟元直之后,立刻就在沙盘上写了这句话。   “我知道了,也记下了。”孟元直拍拍铁三的肩膀,让军卒们抬他下去疗伤。   这一夜,寒风呼啸,平静异常。   先前的那一场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楼兰城里的所有人,事实上,自从开战以来,城里的百姓就没有人不竖起耳朵睡觉。   铜子的两个孩子被吓坏了,大的那个还好些,小的把脑袋埋在母亲的怀里一声不吭。   铜板放下手里的刻刀,笑着对大孙子道:“爆竹而已,爆竹而已。”   刚刚过完年,大孙子手里就有两根爆竹,这是今年发财之后铜子采买的年货的一部分。   爆竹的解释让大孙子立刻就没了恐惧……   由他来安慰小的,小的也迅速从恐惧中挣脱出来,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碰哥哥手里的爆竹。   “战事竟然激烈到了这个地步,孩儿明日就去问问里长,要不要帮忙,我们败不起啊。”   铜板咳嗽一声道:“我去!”   “您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还是孩儿去,就是帮着运送一些军械,不会出事的。” 第六十九章 马西姆的怨念   夜晚的楼兰城是不允许百姓自由走动的,毕竟这是战时,宵禁是一个非常必要的事情。   日出的时候,铜子来到了里长家里。   里长以前是一个读书人,只不过因为和守寡的侄媳妇有些不清不白的关系,被族里追究,才不得不远遁哈密换个名字重新来过。   这样的人在来哈密的宋人中已经算是好人了,因此,他也愿意和同样算是好人的铜板父子来往。   铜子来的时候,里长刚刚从外面回来,硬拉着铜子围着火炉就着茶水吃了一块烤饼暖和过来之后道:“昨天就有人来问我,这座城到底能不能守住。那时候我心里也没底,所以就说了两句官面上的话把他们敷衍过去了。今天要是有人问我,我一定会肯定的告诉他,别说守城,我们甚至能打败外面的敌人。”   铜子高兴地站起来道:“华叔您上城墙了?”   华叔得意的点点头道:“昨晚咱们哈密的悍将铁三将军出城偷袭了敌军,毁掉了城外的冰城,现场那个惨哟,冰城不见了一半,另一半也破烂的不成样子,遍地都是尸骸,粘在巨大的冰块上,惨不忍睹。那些蛮子没了冰城,还拿什么来攻城?外面冰天雪地的能冻死狗,老叔我出去在城头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冻得透透的,那些蛮子即便是抗冻一些,在野地里,也经不起这样的寒冷。放心,敌人退兵是迟早的事情,告诉你爹,赶紧把字模刻出来是正经,老夫来哈密来的狼狈,一本书都没带,没了书就没了一半的命,现在,就等着你家印书坊开业呢。”   铜子没口子的答应着,离开了里长家。   能不去充当民夫就不要去,之所以会找里长想去帮着守城,就是担心万一城破了,自己拖家带口的往哪里逃?   现在局面一片大好,自然欢心。   铜子高兴了,穆辛却非常的不高兴。   他之所以在冬日里发动进攻,就是因为有很多坚冰可以利用,如果没有坚冰,楼兰城没有任何攻破的可能。   大食人有投石机,这是从罗马人那里学来的,这是他唯一的攻城利器。   只可惜,从焉耆到楼兰路途遥远,一路上大多是沙漠地带,孔雀河春日泛滥造就了众多的流沙地,庞大的投石车不好携带。   冬日里孔雀河结冰,虽然是一条不错的大道,只可惜冰面承受不住投石车的重量,只能带一些轻便的中型,小型投石车。   冰块充当的投石算不得好,冰块太脆,太轻,击打在城墙上起不到攻城的作用。   来到楼兰才发现,这里竟然找不到多少可以充当投石的石头,这个失误让穆辛非常的失望。   眼看着冰城就要建成,大军就能居高临下的打击楼兰城,从而让攻城军队顺利的攻下这座城。   如今也成了泡影。   尽管菖蒲海里的坚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却没有时间和人手来继续做这件事情了。   看着残破的冰城,遍地的尸骸,穆辛第一次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发现,自己总是低估了自己的那个坏学生。   他对火药并不陌生,铁心源在西域之地的第一爆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那时候铁心源说那是天罚!自己竟然相信了……   想起这些事情,穆辛就不由得苦笑起来。   自己的两个学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阿丹带着阿伊莎离开了博斯腾湖,消失的无影无踪,穆辛总觉得这不是一个祥瑞的征兆。   就连阿丹的母亲,在塞尔柱人夺走巴格达的主导权之后,也不远万里来信,指责穆辛见死不救。   一具年轻的尸体就倒在穆辛身边的冰块上,眼睛睁得很大,死亡时的恐惧真实的被定格了下来。   穆辛探手想要帮这个年轻的士兵合上眼睛,手触摸在士兵脸庞上的时候,才发现,无论他怎么做,那个士兵的眼睛也合不上。   战场的惨烈,即便是最喜欢啄食尸体的兀鹫也不敢靠近,振翅飞向远方。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穆辛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了帮年轻士兵闭上眼睛的努力。   “把这里的冰块全部丢进楼兰城里去。”   穆辛转过头对阿拉丁和阿胡拉道。   等他来到菖蒲海边的帐篷里,就听见远处投石机发射的声音,以及冰块砸在城墙上的声响。   穆辛满意的点点头,总会有一些人能安静的听从神的旨意。   马希姆已经等待了穆辛很长时间,他的两只大脚趾几年前就被冻坏,最后被铁心源毫不留情的给割掉了。   这导致他现在走路有些颠簸,枯燥的军队里已经有人称呼他颠簸的马希姆。   这绝对是不是一个恶意的称呼,而是一个尊称,这些年下来,马希姆已经帮助过无数的大食军人把自己得到的金币,银币送回了家。   因为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人们又叫它诚实的马希姆。   五年下来,马希姆已经从一个流浪武士一般的小商人,变成了西域最大的商队首领,在他的手下,有足足三千名彪悍的西域武士为他服务。   这让他已经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好生活,在他的营帐里面,从来不缺少黄金,醇酒和各族美人。   这让他对这片让他发财的土地非常的眷恋,即便是老死在这里,他也心甘情愿。   只有两个事情不太好,是他根本就没办法避得开,绕得过,那就是铁心源和穆辛这两个大麻烦。   如果有可能的话,马希姆一点都不愿意见到穆辛,或者铁心源。   这两个人都有随便砍掉他脑袋的能力,而且还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患。   每次跪倒在这两个人脚下的时候,他总有一种重新成为奴隶的感觉。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穆辛和铁心源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聪明,最睿智的两个人,绝对没有第三个。   他曾经幻想过,躲在这两个聪明人的羽翼下成为一个富有的人然后幸福平安的过一生。   这个念头随着这师徒两成为敌人之后,就化作了泡影。   走进穆辛帐篷之前,马希姆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穆辛的冰城计划失败了,希望穆辛不要把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找到阿丹和阿伊莎了吗?”穆辛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之意。   “我的人在拜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阿丹和阿伊莎都去过那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我的王,他在故意躲着我们,我们没有办法找到一个故意躲着我们的人,除非您下令缉拿。”   马希姆依旧跪在穆辛的脚下,斟酌了词汇之后才小心的道。   穆辛在脑海中大概估算了一下阿丹和阿伊莎的行程,再加上扎素和古尔丹的杳无影讯,他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让阿丹抛弃两万军队的只能是十万军队,能给阿丹提供十万大军的只有博克图,既然如此,博克图汗应该落在阿丹的手中了。   “马希姆,扎素和古尔丹已经死了,是阿丹杀死了他们,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阿丹和阿伊莎为渎神者!任何人都有处死他们的权力,任何人都能带着他们的人头来我这里领取十万金币!”   穆辛说完话之后,又看了一眼跪在脚下的马希姆,补充道:“包括你,马希姆!”   “感谢我的王,能给我一个为天神效力的机会,我这就安排人手追捕阿丹和阿伊莎……”   穆辛没空听马希姆絮絮叨叨的感恩的话,事情交代完毕了,就让马希姆离开。   走出帐篷的马希姆来到结冰的菖蒲海边上,嘴里自言自语道:“渎神者?长老对自己的学生还是那样的无情。”   马希姆总觉得一个学生背叛老师,这很可能是这个学生的错,如果有两个聪明的学生都背叛了老师,那么,这个老师很可能是有问题的。   他不敢质疑穆辛的对错,却对东征这事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   如果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自己的商队一定在塔利班的城池里呼风唤雨,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如果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自己就不用在智慧之王和塔利班之间站队了。   以自己和塔利班的情义,一定能从哈密购买到最好的货物,然后卖到大食和波斯去,哪怕是塞尔柱的那些贵妇们,只要自己生意做的足够大,也能一亲芳泽。   十万枚金币,五年前可以让马希姆出卖自己的灵魂和祖先。   三年前能让马希姆把自己的老婆卖掉,而现在,十万枚金币对马希姆来说依旧是一个大数字,却已经不足以让他豁出性命和老本去赚取。   马希姆站在一个沙丘上,远远地瞅着投石机把冰块丢上楼兰的城墙,看着冰块碎裂成无数块冰屑掉落在地上。   他忽然觉得这场战争非常的无聊,不论是智慧长老赢了,还是塔利班赢了,对他来说都不是一个好事情。   “你们打仗,受损失的却是我……”   马希姆咬牙切齿的诅咒道。 第七十章 对峙   信仰的坚定与否,与身家多少一般成反比。   身家越多的人,信仰就越是单薄,因为这种人一般都认为求神不如求己。   他们知道把希望挂在神的裤裆里很不妥当,所以他们非常愿意帮助神灵分担一些杂务。   马希姆还是一个穷鬼的时候,他很愿意去为神的荣光战斗一生。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自己获得神灵的眷顾,以后少一些灾难,多一些运气。   至于现在……马希姆认为自己的运气已经够好的了,不用再向神灵祈求什么了,如果还有欲望,他希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达成愿望。   楼兰城下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那些残存的民夫在军队的驱使下,抬着梯子向城头猛攻。   “首先登城者赏赐一百枚金币!”   “首先登城者赏赐一百枚基金币!”   混杂在民夫中的大食武士不断地高呼,希望能提升一下这些人的战斗力。   很明显,在哈密人猛烈的打击之下,多少金钱也提升不了多少士气,更多的龟兹民夫大喊大叫着不但不向前冲锋,反而挤成一疙瘩。   前面的看到城下的惨状之后,拼命地向后挤,后面的在大食人的督战下,用力的向前面冲。   督战的黑衣武士相互交换一下眼色,不约而同的向畏缩不前的民夫砍了过去。   退无可退的民夫只能绝望的大叫一声,抬着梯子向楼兰城扑了过来。   一阵阵冰凉的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液体从天而降,如同雨水一般均匀的洒在每个人身上。   疯狂的民夫们毫不理会,丧失了灵智的他们如同野兽一般只想向前冲,只想爬到城头,至于爬到城头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已经不再考虑了。   一排火把丢了下来,火把还没有落地,空气中的油气就已经被火把点燃。   轰的一声响,油气如同火龙一般向两边蔓延。   下一刻,城下的人群就像是一个个人形火把被点燃了,凄厉的大叫着跌跌撞撞的乱跑。   城下立刻就成了一个火焰的世界,即便是沾染了轻油的寒冰上也开始冒火,被寒潮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也在瞬间燃烧,楼兰城下热气蒸腾。   孟元直坐在箭楼上冷漠的看着城下的地狱世界,一道道攻击命令箭楼上传出来。   传令兵骑着战马冒着箭矢在城墙上狂奔,将孟元直的每一个命令准确的传递出去。   轻油的好处就在于燃烧猛烈,迅速,一旦燃烧殆尽,就迅速熄灭。   城墙上的哈密军卒早就计算好了一次喷洒轻油的量,真正做到了用最少的轻油杀死最多的敌人这一指标。   死于燃烧的敌人并不多,而城下被烧伤的民夫就数不胜数,全身被烧得焦黑,轻轻一碰,一大块皮肤就会自然脱落,路出里面冒着热气的肌肉。   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黑衣武士,面对一大群摇摇晃晃向他们走过来的伤患,也不由得亡魂大冒。   一些人的皮肤如同破衣衫一般挂在身体上,嘴里还不断地喊叫着——武士大人,我受伤了……   城头观战的黄元寿闭着眼睛转过头,他没有孟元直坚如铁石的心肠,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   让他继续留在这里是一种煎熬,孟元直摆摆手道:“府尊连日辛苦,如今战事已经平缓下来,尽可下去休憩。”   黄元寿在两位副手的搀扶下,朝孟元直拱拱手,就匆匆下了箭楼。   下了箭楼,黄元寿就推开叶通判,扶着城墙一阵干呕,今天本来就没有吃饭,只是在箭楼上喝了喝多茶水,一时间全部吐了出来。   叶通判和梁司业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原本能忍住,被府尊一阵干呕弄得嗓子痒的厉害,即便是不想呕吐,如今见府尊出丑,身为左贰,如何能不一起出丑?   吐了一场的黄元寿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吼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叶通判诧异的道:“府尊缘何为这些骚鞑子流泪?”   黄元寿擦擦嘴角道:“不忍之心倒有,流泪乃是呕吐之过也。”   叶通判原本也是为了凑开心才说的一句话,他自己也是泪流满面,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终究是我们胜利一场。”   黄元寿摇摇头道:“大军争锋,人命如草芥,我辈还是尽心民事就好,不争这些杀头的功劳。”   边上的梁司业擦拭着眼睛道:“不争,不争!”   话音未落,就听天空又传来冰块破空的声音,叶通判抓着黄元寿与梁司业快速的钻进了城墙后面的藏兵洞。   只见巨大的坚冰从天而降,砸在地上轰然作响,而后碎裂成千万块。   眼看着七八个哈密军卒从城头跌下来,水袋一般的砸在地上,鲜血四溅,眼看救不活了。   三人靠在空荡荡的藏兵洞里,感受着冰块砸在城墙上的震动,梁司业叹口气道:“何苦来哉。”   他们三人都清楚,投石机喧嚣过后,就该步卒冲上来了夺城了。   哈密国守城的法宝之多,没人比他们三个专门供应后勤的人更清楚了。   轻油,火药,火药弹,弩箭,灰瓶,滚木礌石,哪一样拿出来都会让依靠梯子就要夺城的大食人吃大亏。   现在仅仅是施展了轻油一项而已,这还是大将军为了清空城墙,不让敌人尸积如山给守城带来麻烦而已。   府衙的亲兵们很快就发现自家府尊被困在藏兵洞里,只是头上冰块乱飞,不好去救援。   好不容易等到大食人的投石机停止发威了,这才举着盾牌将府尊迎接回来。   出瓮城的时候,黄元寿又看见好多军卒举着铁管子向城下喷射轻油。   下一场大杀戮又开始了。   楼兰是一座孤城!   他的周边没有州县,没有乡村,有的只有沙漠和戈壁,以及一座被冰封的大湖。   一旦楼兰城的城门关闭之后,方圆两百里之内就杳无人烟了。   因此,穆辛想要就食于敌没有任何的可能。   自从没有足够的人手修建冰城了,民夫们的价值就基本上没有了,与其让这些人被活活的饿死,不如让他们发挥一下最后的作用,让楼兰城里的守军,一直保持紧张状态。   这种送死的行为持续了三天之后,穆辛终于下令停止进攻。   楼兰城下臭气熏天,焦黑的尸骨堆在城下,如同朽木。   为了压制这股子味道,楼兰守军不得不从城上往下倾倒了很多的清水,用坚冰包裹住死尸,才让这里的气味恢复了正常。   一道高墙,在沙漠大湖间营造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即便是在战时依旧安静祥和,一个在寒风中哀嚎不绝,瑟瑟发抖。   城里的不想出去,城外的拼命想进来,为此都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价。   楼兰城迎来了一个难得清净的早晨,城里的炊烟袅袅,人来人往极富生气。   只是西域清晨的空气冷冽的厉害,吸一口肺叶都被冻得生疼。   裹着厚皮袄的捕快三三两两的在街道上巡梭,放眼望去都是宋人面孔,没有外族模样,也因此就不存在不稳定因素,敌我非常的容易分辨,这让他们的工作变得非常简单而富有效率。   雷老大绕过一条小街,握着刀鞘的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三两步窜进一个卖烧饼的铺子,把手放在炉火钱烘烤。   买烧饼的是一个高大的驼子,见雷老大进来了,就指指桌子上的一个皮囊道:“还有点酒。”   雷老大摇摇头道:“正当值呢,下了差事之后再说,驼子,见到碍眼的人没有?”   驼子笑道:“刘老鼠早上从胡八姑院子里鬼鬼祟祟的跑出来算不算?”   雷老大咧嘴笑道:“一对狗男女,睡一觉还弄不垮城墙,以后再收拾他们。”   驼子笑道:“奸细还没有抓完?”   雷老大忧虑的摇摇头道:“抓住了四个,全是死人,问题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进来,北城墙上的戌卫死了三十四个,被人家偷袭得手,如果不是张将军巡哨到那里,说不定城池就破了。黑衣武士死了十几个,有一些趁乱跑进城了,府尊下令,一定要捜捡出来。”   驼子从烤炉里面取出饼子,递给了雷老大一个道:“大冷的天奸细在外面藏不住,一定会进民居的,只要他们进了民居,不管用了什么法子,都会露出马脚,这城里住的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雷老大咬着热腾腾的饼子笑道:“这倒是一个道理,沧州牢城搬空了,楼兰城装满了,奸细进了贼窝,应该有一场热闹看。”   说完话,把吃了一半的饼子叼在嘴上,朝驼子挥挥手,就再一次走进了街道。   吃一口饼子就对着两边的民居大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贼来须打,客来须看!”   听到喊声的刘老鼠打开自家院门,远远地冲着雷老大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这混蛋总是找自己的麻烦。   刚刚缩回脑袋,就看见驼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里面不由得一阵阵发虚,朝着驼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连忙把头缩回了院子,关好了大门。 第七十一章 老鼠洞   刘老鼠是一个盗墓贼。   盗墓,在大宋是死罪。   刘老鼠在汉中盗取一家大户人家的墓葬的时候,被人堵在墓穴里,那家人也干脆,直接堵住了刘老鼠挖掘的盗洞,要把他活活的闷死在里面,给自家的祖宗当陪葬。   两天过去了,就在所有人认为刘老鼠已经死定的情况下,他竟然生生的从墓穴里逃出来了。   不但把那家大户人家祖坟里的陪葬盗的一样不剩,就连刚刚埋下去的女眷尸体都受到了羞辱。   大户人家视为奇耻大辱,悬赏一千贯捉拿刘老鼠。   结果,钱的力量非常的大,刘老鼠谨慎一生,却被他的一个相好的给出卖了,在睡梦中被官府生擒。   不等大户人家走通官府的门路,将刘老鼠大卸八块,他就被四处筹集囚犯的提刑官,送来了哈密。   刘老鼠的家很小,一间土房子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个木头棚子,棚子底下全是松软的沙子,就是他在哈密的所有财产。   原本以为自己谋生手段再无用武之地的时候,刘老鼠忽然发现,楼兰之地,才是盗墓者的天堂。   这里的墓葬之多,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最妙的是,这里的墓葬都是无主之墓。   于是,当别人都在湖边种芦苇换取食物的时候,刘老鼠在沙漠里大肆的挖掘。   当别人修筑房屋换取粮食的时候,刘老鼠在楼兰人留下的墓葬里面大发其财。   楼兰人喜欢厚葬,陪葬之物中最多的恰恰是最好出手的金银,玉石。   短短的三个月里,刘老鼠不知不觉就成了楼兰城里出手最阔绰的人。   雷老大和他的恩怨就是这么来的。   雷老大以为,不论那些墓葬是不是有主人,盗墓本身就是一个杀头的罪责。   之所以迟迟的拿刘老鼠没有办法,是因为没有苦主,也没有在墓葬里捉到刘老鼠。   官府本着民不告官不究的态度,让刘老鼠逍遥法外。   大军围城,把刘老鼠困在了楼兰城中,眼看着城外有无数发财的机会却不能出城,这让刘老鼠无限的恼怒,穷极无聊之下,只能用手里的钱财去找胡八姑这个半掩门换取一夕风流。   自从雷老大把刘老鼠是盗墓贼的事情弄得众人皆知,城里的邻居们就不大愿意和刘老鼠来往了吗,生怕沾染上晦气,阴气。   从门口回到院子里的刘老鼠很想仰天哀叹一声,心里面咒骂雷老大是一个其蠢如猪的蠢材,驼子更是一个长着眼睛的瞎子。   自己明明都在背后啐了雷老大一口,这两个蠢货却没有上门来找麻烦。   背上的刀子已经割破了油皮,只要一用力,刀子就能从后背穿到前胸。   啐雷老大,是刘老鼠能做的最大动作。   十一个黑衣人就站在他家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十一双阴冷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他。   从今早回家之后,他就发现他的家已经被别人占领了。   刘老鼠发现这个事情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仰面朝天的躺倒,摊开双手,即便黑衣武士的刀子点在他毫无防备的肚皮上,都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弄出声音,就死定了。   为首的黑衣武士考虑了良久,才决定留他一命,却提出了关于食物的要求。   这些黑衣武士非常的狼狈,很多人身上满是伤口,其中两人胳膊上的弩箭都没有拔除。   刘老鼠非常好心的找来了伤药和清水,那些黑衣武士却无动于衷,直到刘老鼠做好了饭食,在逼着刘老鼠吃过之后他们才开始狼吞虎咽。   既然自己有用,刘老鼠就觉得自己距离被处死还有一段时间。   这让他有机会重新打量一下眼前的这些黑衣人。   这些人是敌人这没什么好说的,可能是城外敌军的探子,死士,刘老鼠也能清楚地猜测到。   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刘老鼠从不考虑明天的事情,哪怕明知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也一定要努力求生。   这些人的武力极为强大,他们行动有力,身手敏捷,满身的伤口和沾满血污的弯刀证明他们全是战场上的强者。   即便带着倒钩的弩箭从胳膊里拔出来,带着一些肉块和大蓬的血迹也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刘老鼠烧了很多热水,有三个黑衣人正在发烧,他们的嘴上被绑上了布条,这让他们一声声无意义的喊叫声,变成了低微的哼哼。   阿卜杜勒。穆特盘膝坐在哈密人神奇的热炕上,默默地等待天黑。   在这间屋子里最多能藏身到天黑,天黑之后,穆特认为自己这一小队黑暗武士的最后荣光将不可抑制的到来。   他很希望面前这个老鼠一样的哈密人能告诉他城守府到底在什么地方。   可惜,因为语言的缘故,不论他殴打,还是威胁面前的这个家伙,依旧一无所得。   这间屋子的顶棚是用麦草混合了一点胡杨树枝搭建成的,很简陋,却很暖和,就在刚才,穆特就想到了一个制造混乱的办法,那就是放火。   在混乱中找到敌人的首领,然后突然袭击,如果能斩杀掉对方的首领,自己就不负智慧之王的重托。   对于这场战争的胜负,穆特对自己一方能取胜的信念是绝望的。   与哈密人交战之前,穆特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黑暗武士不能战胜的敌人。   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发生的战争都证明了这个说法的准确无误。   当一队黑暗武士全部战死在野狼谷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拥有强悍的武技并不能无敌于天下。   那些软弱的如同小鸡一样的敌人,仅仅利用两种奇怪的,从未见过的武器,就让六百四十一名强大的黑暗武士战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他们甚至没有和敌人作战的机会。   那恐怖的爆炸,那种连空气都能燃烧起来的东西,让他第一次对神灵有了疑问。   那不该是人世间该有的武器!   刘老鼠的鼻子一直在流血,滴答,滴答的掉在石板上,很快就汇集了一大滩。   他的鼻子有旧伤,主要是这颗丑陋的鼻子曾经挨过很多人的拳头,不知为什么,不论是谁想揍刘老鼠的时候,下手的第一目标永远都是鼻子。   穆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刘老鼠的鼻血永远都灌不满那条细细的石缝。   他起身来到刘老鼠的面前,用刀柄敲击一下石板,仔细的敲击了七八下,辨认了两次之后,才确定这块石板下面应该是空的。   轻轻地撬开那快石板,一块厚厚的木板出现在面前,掀开木板,一个能容一个人进出的洞口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而刘老鼠的面色惨白一片。   穆特点着了一支火把,丢进了黑洞,他欢喜的发现,地下还有一座不算大,却非常干燥的空间。   穆特下到洞里,点燃了放在小桌子上的油灯,洞窟里面一片光明。   他甚至发现这个空间里还储存着一大缸清水,墙壁上还挂着很多的食物,仅仅是胡饼就有很大一袋子。   一个陈旧的木箱子里装满了各色金银饼子,以及各种陈旧的首饰,玉器。   如果把这些东西拿到飞鹰山,也是一笔很不错的财富。   盗墓贼大食也有,经验丰富的穆特很快就明白了这个老鼠一样的哈密人到底是以什么为生的,那些形状各异的金银饼子不同于现代各国使用的任何金银币模样。   这是这个盗墓贼的藏宝室。   有了这个发现,穆特虔诚的跪拜了下来,向天神祈祷,感谢天神在奴仆绝望的时候,指出了一条生路。   有了这座地窖,穆特就觉得自己可以长久的潜伏在楼兰城内,然后以这里为基地,在这座城市里进行自己想要的任何战斗。   敌人的武器虽然可怕,他们自身的武技却非常的差,在没有哪两种武器的前提下,穆特身为大武士,敢于面对任何境遇。   上面的武士也非常的欢喜,绝处逢生的奇迹让他们每一个都虔诚的感谢了天神的指引。   刘老鼠被丢下地窖,痛苦的跌在地上,翻滚不休。   上面的黑暗武士把受伤的同伴送进地窖之后,留下经验最丰富的穆特仔细的清理了他们曾经居留过的痕迹。   穆特跳进地窖,关上两层隔板,特意被他留在缝隙里的轻灰随着石板的落下飞扬起来,然后慢慢的落下,转瞬间,刘老鼠的房间就像是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般。   看着穆特灯光下狰狞的面孔,刘老鼠无奈的叹口气,虽然他是一个盗墓贼,却非常的讨厌被人家活埋。   至于自己活埋自己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对不想这样干。   在汉中的时候就被人家活埋过一次,如果不是他总喜欢在盗墓之前,在隐蔽的地方往墓穴里插一根空心杆子作为自己最后的逃生手段,他这时候早就化成一堆枯骨了。   穆特相信这间藏宝室除了这个盗墓贼之外,没人会知道,只要杀掉这个家伙,自己一行人就再无隐忧。 第七十二章 无人知晓的功勋   借助斑驳的灯光,穆特忽然发现这个盗墓贼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之意,还有心情向自己说话。   “老子的藏宝洞,谁进来谁死。”   穆特手里的弯刀呼啸着脱手而出,那个猥琐的哈密人却随地一滚,滚进了地窖最里面的一个小小的罅隙里面。   弯刀砍进泥土里,没柄而入。   四面的墙壁上忽然露出四个大洞,大量的沙子汹涌而下,顷刻间就掩埋到了众人的膝盖上。   穆特顾不得那个该死的盗墓贼,大叫一声拔地而起,双拳重重的击打在头顶的隔板上,隔板在发出两声轰鸣之后却纹丝不动。   仅仅一瞬间的功夫,流沙就掩埋到了众人的腰间,穆特落在流沙上,如同一头怒狮,一脚踩在一个同伴的肩膀上,身形再次飞起,这一次,他的肩膀重重的撞击在隔板上,整个地窖似乎都抖动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响,隔板后面的木料应该已经断裂了。   穆特大喜,只要自己再用力地撞击一下,就能把后面的石板撞碎。   就在他从流沙里拔除一条腿准备发力的时候,七八只大手齐齐的抓住了他双腿,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穆特怒吼一声,踢开缠着自己左腿的两只手,却有更多的手缠绕了过来,其中两只手甚至抱住了他的后腰,两只手里握着的刀子也深深地刺进穆特的腰肋,将两人硬生生的连接在一起。   穆特停止了挣扎,明明双手已经碰到了已经断裂的隔板,他却一动不动,就站在黑暗里,任由同伴紧紧的抓着他,感受着流沙逐渐淹没他的腰背,他的脖子,最后遮盖掉鼻子,直到陷入无边的黑暗。   刘老鼠躲在一张牛皮后面,侧耳倾听,那个小小的罅隙被一张厚厚的牛皮遮挡的严严实实,除了刚开始流进来的一点流沙之外,这里没有任何流沙流进来。   两声巨响之后,地窖里慢慢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什么巨响,也不再有流沙的流动的声音。   憋死一个人至少需要半炷香的时间,这个数据来自于刘老鼠自己。   半炷香的时间以内,刘老鼠还是能挺过去的,只是挺过去之后要变傻好久。   想到对方的强大,刘老鼠就把嘴凑在一根空心的杆子上,大口的呼吸,只要再等一会,等那些人都死的透透的了,自己就能沿着这个木杆子慢慢的挖出一个小洞爬上地面去。   这方面刘老鼠非常的有耐心。   他甚至含着木杆子小睡了一会,昨晚和胡八姑大战了一夜,今天又被这些黑衣人疯狂的殴打,早就疲惫不堪了。   睡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刘老鼠就醒过来了,揉揉鼻子,开始用小铲子小心的挖头顶的泥土。   一定要小心,要是不小心挖塌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刘老鼠啐雷老大的事情还是被驼子给告发了。   暴怒的雷老大一脚踹开刘老鼠家的大门,大吼大叫着要揍死这只该死的地老鼠。   遍寻刘老鼠不见,雷老大就搬来一张长条凳,坐在院子里等刘老鼠回来,即便是不能揍他一顿,也要威胁这家伙一顿,兵凶战危的时候就要老实一点。   他很担心刘老鼠在这个什么都不能干的重要时刻干出什么掉脑袋的事情。   楼兰城里没好人,所以这里的律法森严,稍微触碰就会有大麻烦,从重从严处罚这几乎是一定的。   都是从大宋跋涉了上万里来到楼兰的,就算以前没交情,走了这么远的路之后,也多少有些交情。   能好好活着,就不要去找死,楼兰这地方很明显是一个抱团才能活下去的地方,死掉任何一个同伴,都不是雷老大愿意看见的。   这种想法留在心里想想就成,却万万不能表露出来,城里的这些混蛋个个都是人精,只要你给他半点好颜色,他们就能上天。   就在雷老大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胯下这地方的地上,竟然起来了一个小鼓包。   就在他诧异莫名的时候,刘老鼠那颗乱糟糟的脑袋从土里猛地钻了出来,把下巴搁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雷老大的眼睛瞪得如同牛眼睛一样,过了好一阵子,才猛地探出手双手揪着刘老鼠的脑袋,拔萝卜一样的将这个该死的老鼠从地里拔出来。   刘老鼠躺在地上,半点力气都没有,瞅着跨站在他头顶的雷老大道:“我在自己家挖洞没犯王法吧?”   雷老大蹲在他的面前扒拉一下他的脑袋道:“你在自己家盗墓?”   刘老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这不怕手艺生疏了,想要练练。”   雷老大一屁股坐在刘老鼠的肚子上,压得刘老鼠差点背过气去,一个两百多斤的壮汉还不是刘老鼠不足百斤重的人能承受得起的。   “胆子变肥了不少,敢啐老子,有本事现在啐一个,老子还敬你是一条好汉。”   刘老鼠连忙讨饶道:“猪油蒙了心,都头饶恕则个。”   雷老大提起硕大的拳头,却不忍心打下去,不知为何,这只死老鼠竟然满脑袋都是伤,找不到一块好皮肉下手。   “脑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地底下黑,看不清楚,东撞一下,西撞一下的,就成这模样了。”   雷老大拍拍手从刘老鼠身上站起来,怒骂道:“楼兰城里如今有这么多的活路,就不知道找一个好好地过日子?   以前的时候咱们名声臭了没法子干别的,现在不一样了,大家名声都是一样的臭,谁也别看不起谁,只要肯下死力,在城外挑块好地开出来都能混个肚子圆。   再不济,给官府干活,一日三餐还是有保证的,干什么不比你当地老鼠强?   就算退一万步,你盗那些没主的荒坟赚了些钱,拿着这些钱在城里开家小店也能过活,总是送到胡八姑那个无底洞里算怎么回事?”   刘老鼠挤出一个笑脸道:“您说的是,小的这就改邪归正,再也不敢了。”   雷老大叹息一声道:“你已经保证过无数遍了,老子也听烦了,你要好自为之。   哈密的律法森严,县尊,府尊又是铁面无私的,要是真的落在他们手里,没有好。   你在自己家挖洞我不管,就当是你的一个癖好,只是千万记住,别挖到别人家去。   这几天楼兰城里有奸细混进来了,走路多长几只眼睛,那些人可都是死士,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就你这样子,人家一个屁都能蹦翻你。   走了,看你烦!”   雷老大拍拍屁股上的土起身就走。   刘老鼠忽然想起那些黑衣人的可怕,不由得张嘴道:“雷头,你也小心些,那些人太凶悍,遇见了就躲开,喊大军过来收拾,千万不要上去送死。”   雷老大胡乱招招手就出了刘老鼠家,站在门堪上四处张望,自言自语道:“老子没那么晦气,出门就遇见那些杀星。”   刘老鼠躺在地上攒足了力气,这才爬起来,关好大门,踉踉跄跄的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好大的一堆沙子已经不见了,刘老鼠叹了一口气,刚才他其实很想告诉雷老大奸细就埋在屋子里,想到自己盗墓贼的身份,再想到沙子里那一大箱子贼赃,只好生生的把话咽回去。   从上面打开锁死石板的暗扣,整块石板就散开了,碎裂成七八块,石板下面的厚木板也碎裂了,这让刘老鼠心中暗暗吃惊。   没想到那个奸细首领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   去掉碎裂的木板和底下薄薄的隔板,刘老鼠就看见一只粗糙的大手露在沙子外面,即便是了无生机,那只手依旧刚劲有力。   刘老鼠用刀子在那只手上扎了七八下,把一只手扎的稀烂,才确定这家伙确实死了。   挖出来七八筐沙子之后,穆特的脑袋就露了出来,双目紧闭,一脸的不甘心,眼角还有沾满沙子的血泪。   “应该都死了吧?”   刘老鼠自己问了自己,给了一个确定的答案之后,就重新把隔板,快要碎开的木板,盖上,又把石板拼好。   然后就一头倒在炕上,胡乱扯过被子,鞋子也不脱,直接睡了过去。   至于和死人睡在一起这种事,他从来都不在乎。   这些人不论生前是名垂青史的帝王将相,还是功高盖世的无敌名将,死了就死了,就是一堆腐臭的肉块,曾经珍贵无比的肉体,在灵魂消失之后,连生锈的铜器都比不上。   天黑之前,楼兰城共搜捕到三个漏网之鱼,其中两人被人从柴火堆里挖出来的,现在依旧活着,只是全身的骨头已经被人殴打的基本都碎裂了,装在两个布兜子里被人背在背上,去向官府领赏钱。   至于另外一个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琵琶骨上穿着麻绳被张通命人挂在城墙上示众。   捉到奸细的楼兰百姓被官府大肆夸奖,那是在战时,也没有忘记把功臣披红戴花,跨马游街,风光一时无二。   这一切都和沉睡的刘老鼠无关,他对自己今天的行为非常的满意,保住了自己的财货,弄死了那些觊觎自己财货的敌人,生活如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第七十三章 最后的疯狂   跑进城的黑衣人不可能只有三个。   于是,搜捕依旧在继续。   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其余的贼人,这让黄元寿非常的担心。   城卫军驻守在城墙上,哈密最精锐的护卫军驻守在城墙下,骑兵和战马就留在藏兵洞里,孟元直已经把帅帐安置在箭楼上。   如果敌人进攻,楼兰城卫军就要先抵挡一阵,抵挡不住了护卫军就会补上,当敌人的进攻到了极度疯狂的地步,城门就会打开,骑兵冲锋打乱敌人进攻的步奏。   借助坚城防守反击,是哈密军在很久以前就制定好的战略。   城外的大食人不再修建冰城,而是利用骑兵快速的行动,往楼兰城下堆黄沙,一层黄沙一层水,十天时间,楼兰城下已经出现了一道宽二十丈,高达三丈的大斜坡。   而这样的斜坡,整整有七条之多,混合了水的黄沙,只需要一炷香的功夫被严寒的天气将它们与城墙牢牢地黏在一起,火药弹丢下去,就会沿着斜坡滚落,即便是在斜坡上炸开,也只能炸出一个人头大小的凹坑。   侥幸活下来的龟兹民夫也在投石机的掩护下,背着沙袋成群结队的加高斜坡。   杀戮依旧惨烈,只是这一次,就连心如铁石的哈密军卒也心有不忍。   战场原本都是男人的事情,现在,背着沙袋哭泣着冲上来的人群中,有很多女人,很多衣衫非常艳丽的女人。   龟兹多美女。   在西域,龟兹是所有美丽女子最向往的地方,只有在龟兹学会了歌舞,学会了音律,她们的美貌才能有更大的价值,这是西域人的普世价值观。   女人在西域与货物没有两样……   现在,这些美丽的女子都成了炮灰……   轻油从天而降,再美丽的女子也会化作一具焦尸。   一个,两个,三个……当十几个美丽的女子倒在斜坡上最终被同伴背来的黄沙掩埋之后,城头降下来的杀伤力似乎有些减弱了。   而敌人似乎更加疯狂了。   “喷射轻油,快,快,快……”   校尉已经极为愤怒,敌人正在攻城,那些杀千刀的蠢货却在想着如何怜香惜玉。   在鞭子的督促下,一道又一道的火网从天而降,带走一批又一批的生命。   眼见城卫军士气不高,孟元直下令护卫军上城墙,接替这些已经明显疲惫的城卫军。   自从敌人开始铺设斜坡之后,战事就不分白天和黑夜,六万四千多名喀喇汗人不分日夜的努力加高着斜坡,两万一千名大食骑兵就在黑暗中虎视眈眈,一旦斜坡铺设成功,这些骑兵就会立刻开始冲锋。   雷老大这几天运气很好,总能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捡到一两颗死人头。   对于这点他丝毫不奇怪,拎着这些人头去找府尊要赏赐是最重要的。   大食人的脑袋,在城里不是一般的值钱,哪怕是来路不明捡回来的,也是很好的功勋。   毕竟,在楼兰城里,大食人就代表着敌人。   雷老大五天时间总共捡到了十一颗脑袋,从府尊那里换来了一百一十枚金币。   这些金币他都藏了起来,没有动用一枚,他觉得可能会有人来问他讨要这些金币。   第六天,第七天,就再也没有人头可以让他捡了,即便他总是去偏僻的地方转悠,也没有发现新的人头,这让雷老大非常的失望。   驼子见雷老大一声不吭的烤着火,就坐在他身边道:“今天没捡到?”   雷老大摇摇头有些惋惜的道:“这一次可能真的没有奸细了,毕竟,能逃进城里的奸细也不多。”   “有人帮你哩!”   雷老大点头道:“我知道,就是不知这位英雄是谁,他的赏钱我帮他领了,一个子都没敢动。驼子,你说这位好汉到底是谁啊?能一个人干死十一个黑衣人,这份本事,恐怕是咱们楼兰城的第一份啊。”   驼子笑道:“你就没查查?”   雷老大笑道:“查什么呀?咱们楼兰城里的人谁没有一点隐私事情?如果能查,这事情反倒简单了,人头在,尸体哪里去了?十一条壮汉呢,即便是肉也……”   话说到这里,雷老大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艰难的转过头瞅着驼子问道:“你这几日吃过孙婆子家的肉包子没有?”   驼子点点头道:“吃过啊,早上刚刚吃过,孙婆子的手艺不错,听说是真正的太学包子,一天不吃一顿,这身上没力气。你问这干什么?”   雷老大强忍着呕吐之意,艰难的道:“这段时间楼兰城被大军围困,粮食都控制起来了,官家不再供应肉食,孙婆子家里的肉包子里的肉是从哪里来的?”   听完雷老大的话,驼子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干呕了两口清水之后,用力的捶捶胸口道:“已经吃了,就算了,如果孙婆子是那条好汉,我不准备去找她的晦气。”   “她家以前就是开黑店的,惯使蒙汗药,你说会不会是她麻翻了那群黑衣人?”   驼子打了一个哆嗦,连忙道:“我不想知道,你要查你去查,我还不想死,不想被人家包成包子。”   雷老大勒勒腰带,把刀子跨在腰带上,对驼子道:“老子身为捕快,即便是不捉拿她,总要问个清楚明白才行,拿黑衣人做包子馅,老子装作看不见,就怕她包包子包的性起,拿自己人包包子。”   孙婆子家的包子铺就在街口,一个红铜子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包子最是实惠。   进城的时候,孙婆子就说了,她年纪大,耕种不了地,用自己的地加上房子,跟人家换了街口这座大一些的房子,专门用来做肉包子。   楼兰城没有猪,只好用牛羊肉做馅料,好在这里香料不缺,包子好味道,来往的客人很多。   冬日里,蒸笼上蒸汽缭绕,肉香扑鼻,蒸笼边上围着不少等着吃肉包子的闲汉。   往日里,只要闻见这股味道,雷老大无论如何都会买两个包子解馋,今天,闻见香味,胸中烦闷欲呕。   孙婆子那张老脸,在白色的蒸汽中如同黄泉边上的孟婆,新鲜出笼的包子各个白白胖胖,鲜香可口,闲汉们一笼,我一笼的不大功夫就把一人高的十几笼屉包子买了一个干净。   这段时间给官府干活,每人手里多少都有一些铜子,数九寒天的,吃点肉包子不为过。   “孙婆婆有理了。”雷老大觉得自己舌头都在打转。   正在收拾笼屉的孙婆子见是雷老大,连忙笑道:“大官人来了,这可不巧,包子刚刚卖完了。您要是想吃,下午再来。”   雷老大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孙婆婆,这肉包子就不要卖了吧。”   孙婆子一张老脸立刻拉的老长,恨声道:“老婆子就这点谋生本事,不卖包子难道去卖身?就我这鸡皮鹤发的难道你有兴趣?”   雷老大把一双手摇的如同车轮一般,连忙道:“我没说不让你卖菜包子,就是牛羊肉包子您也卖得,哪怕是马肉……臭肉……只是这……十香肉的包子就算了。”   孙婆子见雷老大似乎知道了,就无奈的叹口气道:“好大一堆肉呢……就丢在土坑里可惜了。”   雷老大猛地抬起头诧异的瞅着孙婆子道:“人不是你杀的?”   孙婆子连忙摆手道:“老婆子如何能杀死那么些壮汉,就是可惜……”   雷老大只觉得额头的青筋蹦蹦直跳,一把捉着孙婆子的衣襟就把她从桌子后面提过来,一把掼在地上,脚踩在苏婆子的胸口怒骂道:“你这老虔婆,胆敢在楼兰城卖人肉包子,就不怕老天打雷劈死你?”   说完话就重重的一脚踢在孙婆子的肚子上,孙婆子惨叫一声就蜷缩成了一团。   雷老大一脚踢开孙婆子的房门,只见院子北墙的架子上,挂着赤条条的一排无头尸体……   这一天,楼兰城里有无数人上吐下泻……   孙婆子被暴怒的府尊黄元寿当场杖毙,这让他觉得自己教化百姓的努力全部白做了。   刘老鼠眼看着孙婆子被衙役们的板子打的血肉横飞,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把尸体随便乱丢。   都是街坊邻居的,害了谁都不好。   奸细的脑袋和尸体合上了,其中两具只剩下一个骷髅架子,好歹让黄元寿确定,进城的奸细如今都死了。   悬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城里的奸细肃清,而城外的敌人变得越发的狂暴,七条几乎是用尸体搭建的斜坡终于靠近了城墙顶端。   楼兰城头寒冰乱飞,密集的如同冰雹一般,一队队高大的披着铠甲蒙着眼睛的骆驼沿着斜坡发疯一般地冲了上来。   身着重铠的穆辛第一次出现在两军阵前,阴冷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宽阔的战场,盯在孟元直的身上。   骆驼后面,是纵跃如飞的黑衣人,密集的箭雨让冲锋的骆驼纷纷倒地,依旧有更多的骆驼带着满身的弩箭继续狂奔。   当骆驼被城头竖起来的带刺铁栅栏挡住了去路,那些黑衣人就跳上还没有断气的骆驼后背,一个大翻身就越过了栅栏。 第七十四章 出战的孟元直   栅栏后面是一片由长枪组成的枪林,无论黑衣武士如何用弯刀格挡,清扫面前的枪林,依旧有漏网之鱼刺穿了他的身体,而后再把他甩出去。   坡道如今就变成了一条死亡之路。   弩箭,滚木,轻油,火药弹,全部落在这条狭小的斜坡上,让斜坡上的人经受各种各样的恐怖打击。   被滚木撞飞的,被火药弹炸碎的,被轻油点着的,被弩箭攒射成刺猬的全部都倒在地上,然后被同伴凌乱的脚步踩踏,或者排挤出斜坡,尸体散乱的堆在斜坡的两边。   攻城,就要一鼓作气,如果不能在第一次攻击中取得胜利,想要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残酷的进攻,效果就会差很多,人,毕竟是有畏惧之心的。   勇气是一种信念,是一种希望存在条件下才能迸发出来的一种偏执的行为。   这种行为有一两次就足以称之为英雄了,多了,就没有第一二次那样单纯,中间就会夹杂很多其它因素,这对胜利这个目标的达成非常的不利。   战争从来都是双向的伤害,在哈密军队大肆的屠杀喀喇汗人和大食人的时候,大食人的投石机同样给予了哈密军队大量的屠杀。   巨大的冰块对城墙的伤害很小,对于个体的人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尖锐的冰凌会轻易地刺进军卒的身体,巨大的寒冰会轻易地砸开高大的塔盾,将塔盾和抵抗塔盾的军卒一起砸的跌落城墙。   大食人的弯弓粗大,射出的羽箭也就非常的凌厉,即便哈密军队的铠甲质量很不错,粗大的羽箭也能穿透铠甲,让哈密军卒叫苦不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装备到最顶级的可以抵挡大食羽箭的锻造铠甲。   攻城战没有太多的花招可以用,如果凭借智谋就能轻易夺城的话,大宋根本就不用铸造那么多的城池,来抵御敌人的入侵。   从城池出现的那一刻,无数个事实证明,借助高大的城墙来防御敌人,是一种非常省力,容易的办法。   历史上有过很多聪明的攻城法子,这些法子也被证明有效,只是被智慧攻破的城池实在是太少了,少的到了能被记录在史册上。   更多的攻城战中,受损的大部分是进攻的一方。   投石机对哈密城造成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铁三将军出城作战的时候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毁掉冰城,第二个目标就是毁掉投石机。   只可惜,大食人的反应实在是太迅速了,铁三只能勉强毁掉冰城,对于投石机却无能为力。   孟元直想再试试。   在他看来没如果毁掉大食人的投石机,这场战争或许就该结束了。   大食人最精锐的骑兵就在城门外面巡梭,孟元直不是很在乎,他准备硬闯一下。   黑衣武士对城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仅仅半天时间,攻上城池的黑衣人就足足有两百多人,对哈密军队造成了非常大的杀戮。   孟虎很想和父亲一起出去杀敌,被父亲看了一眼之后,就乖乖地缩回藏兵洞。   张直的双手在剧烈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紧张和激动。   这是哈密骑兵和大食骑兵第一次硬碰硬的较量,他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哦啊……”   孟元直大吼一声,哈密高大的城门立刻洞开,汗血马在第一时间就窜了出去。   楼兰城没有护城河,事实上在西域,护城河并没有什么鸟用,一到冬天就会冻成硬邦邦的一大块,春夏秋三季河里的水还会损伤城墙的根基。   因此,汗血马冲出城门之后,外面就是遍地尸骸的战场,这让汗血马和孟元直都极为兴奋。   铁三上了城墙,接替孟元直指挥守城,他对孟元直的杀伤力非常的信任。   哈密国最精锐的,接受过战争锻炼的骑兵紧紧的跟在孟元直的后面,怪叫着冲出了城门。   孟元直的进攻速度非常的快,刚出城门,就遇到喀喇汗人的堵截,多日以来只能被动的进攻,让这些自负的喀喇汗人郁闷到了极点。   眼见哈密人终于出城野战了,不用将帅吩咐,他们自己就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队向孟元直迎了过来。   弩箭从从孟元直的背后攒射了出来,两军尚未接战,迎面过来的喀喇汗人就已经中箭无数,惨叫着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汗血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来到楼兰城再无枣红马的欺辱,让汗血马变得极为兴奋,不用孟元直驱使,它自己就背着主人向敌人最多的地方冲锋。   一杆长枪在孟元直的手里,立刻就变成了一条毒龙,一人一马如同一柄烧红的刀子笔直而轻松地进入了敌群。   长枪如同绣花针一般轻巧,每一击都妙到毫巅,没有贯穿敌人身体的凶狠,只有收割生命的巧妙。   刺,挑,劈,钻,抽不断地组合,孟元直过后,无数的喀喇汗骑兵就摇摇晃晃的如同醉汉一般从战马上跌落,再无声息只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战马守着自己的主人站在战场上。   看着哈密骑兵毫无阻碍的向投石机方向挺近,穆辛紧绷了很久的老脸,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红晕,抬起手指着在战场上纵横的孟元直对阿拉丁道;“杀掉他!”   阿拉丁二话不说,就带着一群俊美的骑兵离开了穆辛,横向截杀孟元直。   站在城头的铁三眉头一皱,因为他看到了和他一样的马木留克骑士。   而这些人看起来更年轻,更加的凶猛,更加的训练有素。这让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很想出去考教一下这些后辈,铁三瞅瞅围坐在自己身边的传令兵,只好放弃这个念头,重新把目光放在整个战局上,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士,而是一个大武士,一个掌管全局的统帅。   “命令正面所有的八牛弩,一起向那些白色铠甲的武士攒射,不必留手,一矢三发!”   留在铁三身边的亲兵快速的看了一遍铁三写在沙盘上的字对正面的传令兵下达了命令。   传令兵充铁三手里接过令箭,然后就冲出箭楼,在混乱不堪的城墙上狂奔。   八牛弩破空声极为骇人,往往听到八牛弩破空声音的时候,粗大的弩矢早就抵达了目标,并且完成了任务。   阿拉丁的战马被弩箭贯穿,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匹骏马从旁边赶过来,一把拉住阿拉丁,将他随手一甩,就甩在另外一匹无主的战马上。   阿拉丁来不及感谢,就看见那个马木留克骑士的脑袋被一枝弩枪从中贯穿,弩枪的震颤和高速的冲击在射穿脑袋的同时彻底撕碎了它。   阿拉丁仅仅看到一具无头的尸体被战马背负着继续向前冲。   冲透了敌阵,孟元直身上的铠甲依旧滴血不沾,他身边的张直却仿佛如同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恶鬼一样,继续大喊大叫,哪怕身边没有一个敌人。   回头看看身后的骑兵,孟元直脸色一黯,仅仅冲阵一次,两千骑兵就少了近一半。   刚才战场上响起密集的火药弹爆炸声,应该是被围困在里面的哈密战卒发出的最后咆哮。   孟元直瞅瞅两百步以外的投石机,活动一下脖子,继续向前冲锋,前面的敌人不算多,只要冲破这一阵,投石机就在劫难逃。   当啷一声,孟元直的长枪竟然被一个身着白色铠甲的年轻骑兵给格挡开了。   孟元直诧异之余,长枪转了一个圈,重新向面前的白衣骑士抽击了过去,白衣骑士颤抖的双手还没有恢复,只能俯身趴在马背上,躲避这威猛无俦的一击。   一杆枪在孟元直手里如同活过来一般,横扫的枪杆在飞过白衣骑士身体的时候,竟然猛地向下落了下来。   粗大的枪杆重重的抽击的白衣骑士的后背上,孟元直再不理会这个白衣骑士,继续向前冲。   白衣骑士再也没有直起腰身,趴在马背上不断地呕血,直到吐出碎裂的内脏……   张直已经没了一只耳朵,这让狰狞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的恐怖,尽管他挥舞着长刀,却碰不到面前的白衣骑士的影子,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劳。   张直依旧在努力,他的长刀似乎和他一样疲惫,总有一些晶莹的液体被甩出来。   白衣骑士面带讥诮,如同一只逗弄老鼠的花猫,就在他准备给这只老鼠最后一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对手露出和他一样的笑容,一大蓬火星铺头盖脸的喷射了过来。   对于身经百战的马木留克其实来说,他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些火星对他没有威胁,因此,他不想理会,手里的弯刀呼啸着向对手砍劈了下来。   张直不想和这个疯子同归于尽,于是,他的身体从战马的背上掉落下来,在地上翻滚了七八个滚避开战场凌乱的马蹄子,找了一个无主的战马纵身跳了上去。   白衣骑士的身体开始燃烧,剧烈的燃烧,发狂的战马驮着他疯狂的在战场上狂奔,马木留克骑士只要上战场就和坐骑是一体的…… 第七十五章 张直的头功   张直的武艺不高,打不过铁家兄弟,也打不过铁三百和拉赫曼,他连孟虎和嘎嘎都打不过。   至于孟元直,他从来都不敢直视孟元直的目光,只要孟元直发怒,张直的膝盖就发软。   当他发现自己练王胄,冷平也打不过之后,剩下的日子就只有喝酒了。   以前在牛心亭的时候,身为一个小小的山贼首领,虽然饿肚子的时候很多,精神却是饱满的,山贼里面以他最为强大。   来到哈密之后,肚子总是吃的饱饱的,钱财也不少,自豪感却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他去将作营,遇到火儿之后,这一切就有了变化。   当时火儿正在研究什么武将系统,最初的时候他找的人是孟元直,结果被孟元直鄙视的体无完肤之后,火儿就发现这东西对孟元直来说根本就是一个鸡肋。   如果说,孟元直吗,阿大他们都有武人的自觉,不愿意变成火儿的试验品,到了张直这里,就完全没了这个顾虑,经常被嘎嘎打的满地找牙的张直,心中除了不想挨揍这一个念头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想。   当过山贼的人,指望他有更多的羞耻感和荣誉感这根本就不可能。   于是,张直接受了火儿的全面改造,今天,他的收获非常的丰富,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武将系统已经拯救了不下四次。   跟在孟元直身边冲锋,总是死的最快,因为孟元直总是选择最难走,敌人数量最多,敌人最强大的地方走,他总是想为后面的部属杀开一条血路。   如果更在队伍尾巴上自然是幸福的。   可是,张直是孟元直的副将,主将都奋勇杀敌了,他这个副将只好紧紧跟随。   好在张直的刀子里能飞溅出轻油,咯吱窝里能飞出极小的火药弹,背上有强弩,胳膊肘子上有倒钩,如果使劲拍打一下肚皮,就有一张坚韧的钢丝网飞出来,上面满是倒钩,被缠住之后生不如死。   有了这一身武将系统之后,嘎嘎一般就不愿意来找张直比武了,因为很麻烦,谁也不愿意和张直比武的时候被淋上一身的尿水,更不愿意被渔网缠住,倒钩刺进肉里面很痛。   平日里,刀子里装的是尿水,上了战场之后,那里面的尿水就会变成轻油,只要沾上一点,很快就会变成一根硕大的火炬。   着火的马木留克骑士轰然倒地,和战马一起化作一堆更大的火堆,他在火焰中坚持了很久,一声不吭。   马木留克骑士的关系似乎都很好,当那个骑士死亡之后,就有更多的骑士冲着张直厮杀过来,他们宁愿放过凶悍绝伦的孟元直,放过不堪一击的哈密骑兵,也要优先干掉张直,这让张直非常的害怕。   孟元直眼中只有阿拉丁,这个人他当初在哈密城外狙击过,结果失败了,让这个家伙逃过一劫,现在他准备弥补一下自己当初的过失。   自然对张直的处境视而不见。   绝望中的张直眼看着七八个白衣骑士齐齐的向他厮杀过来,嚎叫一声,就拼命地向孟元直身边冲锋,只有冲到自己老大跟前,才有活命的可能。   孟元直一骑绝尘,刺穿了想要离开自己的两个马木留克骑士的咽喉,就直奔后面指挥作战的阿拉丁。   张直绝望的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五六个同伴和自己面对敌人,转瞬间,五六个同伴就被白衣骑士迅速的杀死,只剩下自己孤军作战。   其余的哈密骑兵在校尉的统领下正向敌人的投石机发起攻击,没人在意战场上一个停滞下来的小角落。   白衣骑士的弯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轮明月,闪着寒光劈头盖脸的砍劈下来。   张直绝望的大叫一声,挥刀格挡了上去,手腕子一震,右手再也没有了知觉。   心中大骇,重重的一拳击打在肚皮上,只听咔嚓一声响,一张细细的渔网就向对面的马木留克骑士笼罩了过去,马木留克骑士想要挥刀斩开,那张渔网却贴着弯刀席卷了过来,一瞬间就连人带马笼罩在其中,他随手一扯,却没有扯动,胯下的战马却嘶叫起来,渔网带刺的弯钩全部刺进了战马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   尽管右手麻木的厉害,张直还是勇猛的扑了上去,长刀准确的沿着马木留克骑士的铠甲缝隙刺进了他的心脏……   眼前全是白色的人影,张直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两颗火药弹,咬掉了上面的火帽,随手就丢了出去。   然后抱着马脖子向左边的空地逃遁。   身后传来两声巨响,也不知道杀伤力如何,张直只觉得自己背后挨了重重一击,嗓子眼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拼着老命搬动了肩膀上的机括,嗡的一声,一大蓬弩箭就从后背上的弩弓里发射了出去。   身后传来战马倒地的声响,眼前冒着金星的张直把脑袋耷拉在把脖子上继续狂奔。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张直努力坐起身子,他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投石机……   正在疯狂的往城头投掷冰块的大食人,齐齐的一愣,马上就操起刀子向张直扑了过来。   瞅着空荡荡的身后,张直仰天大叫一声道:“娘的,老子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今天的目标就是投石机,张直既然已经杀到了这里,就没有任何理由后退。   咬着牙纵马绕开那些跑过来的投石手,取下藏在肋下的轻油泼洒在邻近的投石车上。   一个人能背负的轻油太少,泼洒了两架投石车之后,轻油就没有了,张直一面和那些围追堵截的大食人捉迷藏,一边躲避如同飞蝗一般的羽箭,还要一面取下挂在身上的火药弹胡乱往投石车上丢。   轰隆隆,连声的巨响过后,两架投石车被火药弹炸的坍塌下来,另外两架投石车燃起了熊熊大火。   几乎用尽了法宝的张直被大食人团团围住,惨笑一声,强忍着背后钻心的疼痛,就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奔跑起来的骑兵面对步兵的时候总是有便宜可沾的,狂暴的战马撞开了步卒,长刀砍翻两个来不及换长枪的大食人,张直杀出了重围,只是两条腿上多了两条伤口,皮肉翻卷,鲜血直冒。   已经头晕目眩的张直发现眼前多了两条白色的身影,叹息一声任由战马带着他向敌人冲了过去。   当啷一声响,发生在两马错镫的功夫,张直感觉自己的肋下一阵冰凉,这是挨了刀子的感觉。   手痛的厉害,右手上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刚刚和敌人分开,手里的长刀就跌落在地上……   肋下的冰凉似乎抽掉了他所有的力量,想要踩着马镫稳住身体,脚下一空,身体就歪倒一边,落于马下。   屏住呼吸准备接受碰撞,碰撞却迟迟不来,张直摇摇头,发现他又神奇的坐在另外一匹马上。   抬头就看见孟元直狰狞的笑脸。   “干的不错,首功拿到了。现在暂时歇息,看我毁掉投石车,我们就回去。”   张直四处张望,没看见拦截自己的马木留克骑士,只看见两匹无人的战马在用脑袋不停地拱地上的尸体,尸体上插着两柄短矛,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越来越多的哈密骑兵越过张直,向投石车冲了过去,人人手里举着装满了轻油的皮口袋……   穆辛遥望着浓烟四起的投石车,满是褶皱的脸皮抽搐两下,做了一个合围的手势,原本参与攻城的一部分军队就撤退下来,堵截孟元直的后路。   孟元直在投石车群中纵横捭阖,杀散了那些想要救火的大食人,眼看火势已经无法遏制,这才下令撤退。   他并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横向杀往西城门,在那里,会有铁五领兵接应自己一行人。   铁三站在箭楼上举着粗陋的望远镜目睹了整个战况,无论是孟元直的悍勇无双,还是张直的好运气都让他赞不绝口,见孟元直开始向西突围,就下令铁五可以出城接应了。   在乱军之中,孟元直终于没有了刚出城时刻的潇洒,转身就从无敌的猛将变成了一个嗜血的屠夫。   一手铁枪,一手长刀,在乱军之中所向披靡,不论是大食人特有的马木留克骑士,还是喀喇汗大军中的猛士,在他面前竟无一合之敌。   胸口上鲜血淋漓的阿拉丁狂叫一声,挥舞着双刀拦住孟元直,他相信,只要自己拦住孟元直,出城的这支哈密骑兵就要全部死在这里。   孟元直挥手一刀逼退阿拉丁,长枪刺进了另外一个压着张直厮杀的喀喇汗人,嘿嘿一笑,不等长枪收回,霹雳一声吼,不等长刀余力散尽,就生生的收回来,向阿拉丁的脑袋斩了过去。   阿拉丁连忙一低头,长刀砍在阿拉丁的头盔上,竟然将坚硬的头盔横着一分为二。   阿拉丁只觉得头皮发凉,惨叫一声,伏鞍就逃。   孟元直很想追赶,见自己的部下再次身陷重围,只好放弃逃遁的阿拉丁转身救援部下。 第七十六章 父为子谋   铁五杀过来的时候,孟元直身边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周围全是凶悍的大食人,战斗进行的极为惨烈。   到了这个时候,真正的骑兵和牧人转换过来的骑兵差距就很明显了。   号称在马上盘旋如鹘的回鹘人,在遇到大食骑兵之后,也只能依靠自己强壮的身体和大食人战斗,至于战技……在没有轻油火药和弩箭之后,大食人比哈密人更加的强大。   相比之下,哈密人普遍长得比大食人强壮,可就是这些黑瘦的大食人,在力量的比拼上不比强壮的哈密人差,他们不但有力还更加的灵活。   战场上最轻松,最游刃有余的人就是孟元直,左枪右刀在乱军中闲庭信步,看到哪里支撑不住了就去哪里,看到哪里敌人的攻势最强就去那里化解。   十几位马木留克骑士队孟元直的围追堵截都毫无作用,这个恐怖的男子,总能用最轻松的方式击杀拦路者去自己要去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马木留克骑士见身着黑色铠甲的铁五截杀过来,调转马头迎了上去,铁五甚至能看见这个年轻的狂信者张着没有舌头的嘴巴无声的对自己说——堕落者!   铁五无声的笑了一下,他觉得这句话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一个堕落者。   从一个无欲无求的骑士,如今变成了一个喜好美食,喜好音乐,喜好看孩童嬉戏,喜好坐在天山脚下喝酒看日落,日出的堕落者。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铁五无声的说了一句,然后,两柄弯刀就撞击在了一起,两马交错的时候,铁五的铠甲上爆起一溜火星,即便是在白日里也看的清清楚楚。   马木留克骑士的武技都是相同的,年轻的狂信者在铁五的铠甲上留下一道印痕,铁五的弯刀同样砍在狂信者的铠甲上。   骑兵作战的时候,劈砍并不用很大的力气,更多的是借助战马的力量来伤害敌人。   铁五的弯刀上有一段锯齿,这段锯齿可以轻易地撕开坚固的铠甲,因此,年轻的狂信者奔出二十步之后,战马就停下脚步,狂信者的身体依旧坐在马上,头颅低垂,内脏从他的腹部跌落尘埃。   楼兰城里源源不断的向外吞吐着军卒,军卒一出城门就和开始和敌人血战,战况逐渐沿着西城门扩大起来。   在不足一里的范围内,厮杀的大军人数超过了三万。   战事之凄惨,即便是太阳都不忍多看,匆匆的落进远山,楼兰城边,暮霭沉沉。   大食人的收兵的长号吹起来了,哈密人的铜锣也响了起来。   两支大军趁着最后一丝亮光,相互戒备着脱离了接触。   孟元直单手提着长枪,站在城门口,目送大食人,喀喇汗人离开,直到他麾下最后一位军卒进入城门之后才调转马头。   路过斜坡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惊恐的女人坐在血泊里,她起不来,双腿和屁股已经被牢牢地冻在那块血池里。   沾满血冰的长枪探出,那个女人眼中最后一丝生气也消失了,缓缓地闭上眼睛。   长枪刺进了血池,血冰碎裂,枪杆子稍微一挑,那个女人就落在他的马背上。   汗血马驮着两人进入了城门,而后,城门重重的关闭,两侧的小门却依次打开,一群赶着马车的军卒举着火把走向死寂的战场。   活人已经被送进了城,现在需要给战死的弟兄收尸。   “这个女人冻伤了,给她治一下伤。”   孟元直从背后把那个女人提出来,递给收治伤病的张风骨。   张风骨指着孟元直满是血污的铠甲道:“大将军……”   孟元直摇摇手道:“我没有大碍,受伤的兄弟就拜托先生了。”   张风骨躬身道:“这是卑职的本分。”   铁三从城上走下来,跟随他的亲兵立刻对孟元直道:“启禀大将军,大食人,喀喇汗人全部退回去了。”   孟元直瞅着铁三道:“外面的斜坡我看了一下,冻得结结实实的,轻易啃不动。”   铁三随手在沙盘上写道:“出战的时候看过了,和城墙粘的死死的,没办法。动用火药会伤到城墙。”   孟元直无声的笑了一下道:“眼看就三月了,等到了四月份,穆辛还拿什么来和我们作战。既然他想耗,我们就用这座城消耗光他的兵力,一旦没了军兵,我不信穆辛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铁三指指正在进城的马车,那上面尸积如山,叹了口气,就准备重新上到箭楼观察敌情。   孟元直的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叹息,牵着汗血马去了自己的大帐,准备梳洗一下。   孟虎端着凉水盆子不停地往父亲身上泼水,血迹只有凉水才能洗干净,如果用热水……那味道能熏死人。   被凉水彻底清洗了一遍的孟元直坐在热气腾腾的澡桶里,喝了一口葡萄酿对擦洗铠甲的儿子道:“今晚我写一封信,你明天带着这封信去清香城见大王。”   孟虎似乎没有听见父亲的话,低着头用力的擦拭铠甲,只是手上的力道大了很多。   “这场仗还要进行很久,以后会更加的残酷,爹爹不希望你过多的参与进来。”   孟虎抬起头倔强的摇摇。   “这是对你好。”孟元直继续道。   孟虎咬着牙道:“我最讨厌对我好的人了。”   孟元直呵呵笑道:“学话都不会学,整个一个傻孩子,大王说,他最讨厌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害他的人。不是你这样一棒子打翻所有人。”   孟虎道:“您可以上战场打生打死的,孩儿为何就不能上战场?”   孟元直砸吧一口葡萄酿笑道:“如果今天我不拦着你,你会战死在城外。   张直的模样看到了吧?骨头断了三根,后背至少被锤子敲打了三下,到现在都在吐血。   张风骨说到明天才能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这上了战场啊,就没有谁生谁死的说法,大家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命,谁顾得了谁啊。   如今你爹爹还在,还能作战,既然如此,就没有把你送上战场的道理。”   孟虎丢下铠甲道:“现在才知道大宋的那些将门为什么全都衰落了,就是因为像您这样的爹爹太多,总害怕自己的孩子战死,所以……”   孟元直对儿子的顶撞毫不在意,举举手里的酒杯道:“你知道个屁啊。   到了你爹我这个份上,你再说志向不迟。你们现在出去,不是炮灰就是敢死队。   爹爹今天还从城外捡回来一个冻在冰里面的女人,这狗日的世道就不让人安生。   除非你有大王的本事,否则啊,你想要点东西,有点成就,不拿出命去拼,一生无望。   你爹爹我能打,能拼,还用不到你。你想建功立业,等我死了再说。”   孟虎知道就是这个结果,老爹发迹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他就固执的认为,只要有本事,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年纪大点更好。   楼兰战事紧急,全哈密人都知道了。   铁心源对战况却非常的满意。   霍贤,刘攽这些人同样满意,因为战争的节奏和他们预想的一模一样。   尉迟灼灼端了一盘子冻葡萄送过来,铁心源抬头瞅一眼道:“自从占了我便宜之后就不见人影,这是怎么回事啊?”   尉迟灼灼笑道:“一次已经很过分了,如果长久的在一起,妾身一定会有身孕,公主回来会杀了我的。”   铁心源笑道:“这么说你不着急?”   尉迟灼灼点点头道:“想进铁家门,不经过太后和王后首肯,是不成的,否则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铁心源丢下文书捏捏鼻梁道:“这是我的错,再忍忍好了,要不,你那晚再挣扎一下也好。”   “我那时候被你剥的精光,光着身子跑出去才没脸呢。现在挺好,族里的人不再叨叨了,王宫里的下人们也没闲话了,我自己也没了心事,挺好的。”   铁心源只是笑笑,不再言语,捏了一颗剥好的冰葡萄放嘴里,这东西最是提神醒脑。   说了一点私密的闲话,楼兰战事带来的压力,就少了很多,尉迟灼灼其实并不喜欢人提起那晚的事情,之所以会配合铁心源说,就是想让他纾解一下。   楼兰起了战事,哈密国内并不平安,刺客多如牛毛,处处制造事端。   只是这些刺客做事非常的笨拙,行为更像是军人,而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刺客。   他们刺杀的目标极为明确,一个月之内哈密死了两位捕头,哈密城纵火三宗,胡杨地的知府被刺杀,因为护卫得力才没让刺客得手。   开始的时候,铁心源还以为是大食人在捣鬼,后来经过许东升调查之后才确定,这些笨拙的刺客来自于契丹。   这就是说,契丹想要图谋哈密之心不死。   国家太小,又太富裕,自然会招来饿狼,对这一点铁心源早就有心理准备。   饿狼上门了,打死就是,只要打死的饿狼够多,自家的羊就没人惦记了。   对于这一点,铁心源坚信不疑。 第七十七章 多好的男人啊   楼兰的局面很危险,目前处在一种拉锯状态。   总体来说,楼兰城还处在优势状态。   穆辛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楼兰城向哈密内地挺近,却一次次的被孟元直给拖回来。   想要围困楼兰城,需要穆辛全军出动,分兵作战是一种极为不理智的行为。   在这个冬天,从楼兰到焉耆这长达千里的路经上,战火无处不在。   冷平,王胄,不断地出兵袭击穆辛的后勤线,效果非常好,仅仅是二月里,就从乌鸡城出发袭击了穆辛大军不下十次之多。   不仅仅是他们在拼命地拖大食人的后腿,阿大也离开了猫冬地,从于阗方向在六百余里的广袤空间里不断地出击。   国家之间的战争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战场,是全方位的较量。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战争与国家的贫富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有,以哈密国的富庶,仅仅是用钱就能让穆辛的圣战土崩瓦解。   铁心源对这个时代低成本战争非常的不满,一匹马,一把刀子,一个战士就能构成战争的主体,这是错误的!也是不人道的,战士不但要负责作战,换要负责抢劫,还要负责自己找粮食来养活自己。   即便是战败了,人死了,只要过上十年,又会有一大批骑马拿刀子的武士,继续祖先以前的行径。   这就是大食,喀喇汗国战士的现状。   至于国家的发展,百姓的生活,还提不到这些蛮子的议事日程上,生存在蒙昧状态的他们,仅仅知道抢劫永远是最快的富裕方式。   经济,文化,艺术,教育,对他们来说只是贵族们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或者会兴起于一时,往往都不能一以贯之,最终都会被黄沙淹没。   哈密地处荒漠,与周围的国家都不毗邻,不论谁要进入哈密,都要走很远的路,经历恶劣环境的考验。   更何况哈密的人群居住的极为集中,没有城池,周边就没有人,这让敌人想要以战养战都做不到。   如果想要有所收获,除非攻城!   而在攻破城池之前,首先就要投入很多的钱粮来养活自己的战士。   想要用一两万大军对付哈密国是不行的,五万大军在哈密境内想要攻破坚城也是一桩难度非常高的事情。   五万大军以上的出动,人吃马嚼的钱粮就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一般人承受不起。   这也是劫掠成性的契丹人和西夏人至今都没有对哈密发起进攻的原因所在。   只有穆辛这样的宗教疯子,才不会考虑收支比例,即便穷搜喀喇汗国,也要发起圣战。   战争一起,商路自然断绝,坐吃山空的日子,铁心源能承受,喀喇汗国是没有办法承受的。   可以说,喀喇汗国运送到楼兰的每一粒粮食,都是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   如果没有宗教这一剂麻醉剂,百姓还在憧憬穆辛能从哈密带回无数的宝藏,喀喇汗国早就处处烽烟了。   阿丹和阿伊莎已经成为了喀喇汗国的传奇。   他们带着一千名最彪悍的大食骑兵,在喀喇汗国惩恶扬善,威逼那些富得流油的贵族们打开自己家的粮库,把里面的粮食分给穷人。   他们主持正义,见到任何不公平的事情都会主动参与,哪怕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被人欺辱,他们也会伸出自己的双手去帮助他,拯救他。   太阳一样灿烂的阿丹,能战胜最凶恶的敌人,他强壮的双臂可以保护每一个人。   月亮一样柔美的阿伊莎在贫民中掀开面纱之后,即便是最凶恶的人,也会因为阿伊莎天仙一样的姿容,匍匐在她的脚下,祈求神灵的饶恕。   太阳神一样的阿丹可以坐在粗俗的武士堆里,咬着最难吃的黑面饼,和那些流浪的武士称兄道弟,一起享用一杯美味的甜茶。   他们甚至能拍着手看到阿伊莎美妙的舞姿……   越来越多的流浪武士加入了阿丹行侠仗义的队伍,越来越多的喀喇汗百姓期待着阿丹和阿伊莎的到来……   当阿丹站在旷野上,举着一面大旗大声嘶喊“公平”的时候,在他的身后,是一片战士的海洋!   “我们英勇无畏,我们反抗一切暴政,我们鄙视任何的不公平,我们要把富足带给每一个相信我们的人……天神在上,我将发誓遵守我的诺言,每一个跟随我战斗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每一个帮助我们的女人都是我的姐妹,天神在上,我将公正的对待每一个人!”   他们组成的大军在这个冬天里笔直的向喀喇汗的都城八拉沙衮进发。   一路上追随他们的武士非常多,有些正在牧羊的武士听说阿丹的大军来了,会立刻赶着羊群加入阿丹的队伍。   正在擀毡的女人,听说阿丹和阿伊莎来了,会带着最美味的牛奶,和奶酪等在路边,只希望给阿丹和阿伊莎献上一碗美味的奶茶。   那些守城的武士,见到阿丹的大军之后,会在第一时间打开城门,并向他虔诚的献上自己的忠诚。   大军行进到伊塞克湖边上的巴尔斯孔城的时候,阿丹不得不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   喀喇汗国著名的叶护贾马尔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阿丹没有选择强攻,因为阿伊莎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能和平的拿下巴尔斯孔这座富裕的重镇,阿丹也就有了一个真正的落脚地。   最重要的是贾马尔向来有仁慈和智慧之名,深受喀喇汗百姓爱戴,向他发动进攻有损阿丹的公正之名。   “只要两次冲锋,我就能拿下巴尔斯孔!”   阿丹对于停止前进非常的不满。   阿伊莎笑道:“名声就像一片没有瑕疵的树叶,要仔细的爱护才好,如果上面满是虫洞,就连大树都会抛弃你。这一路上,你斩杀的每一个人都有取死之道,你夺取的每一座城池都是人们敬献给你的。好的名声要比你的刀剑更加有力量。”   阿丹点点头,指着帐篷外面的巴尔斯孔城道:“贾马尔这个老家伙不肯开城。”   阿伊莎咬着指头思考的模样让阿丹着迷,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他不想破坏爱伊莎思考。   “贾马尔是博克图最好的朋友,我们需要让贾马尔知道博克图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只要贾马尔知道了,就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阿丹的面容有点扭曲,他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博克图,不过,这样的难堪仅仅维持了一刹那,他就向巴尔斯孔城派出了信使。   阿伊莎很满意阿丹的行为,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向帐幕后面的马车走去。   车厢被厚厚的皮毛遮盖着,因此,里面非常的温暖,一个枯瘦而高大的身体躺在厚厚的羊皮垫子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车顶。   这是迪伊思的杰作,用地狱花制作的汤药一碗碗的给博克图灌下去,一点点的麻痹他的身体,逐渐剥夺他行走,说话,表达的能力,最后,只能如同一具死尸一般的任由迪伊思折腾。   任何人看到这具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心寒,两个月以来,迪伊思用小刀,毒药,火焰,寒冰在博克图的身上制造了无数惨不忍睹的伤口。   每一处伤口都似乎在向参观者诉说身体的主人到底经历了一场,或者很多场怎样恐怖的经历。   阿伊莎来的时候,迪伊思正在用一截羊肠子制作的软管向博克图的嘴里灌着牛奶,这根管子一直通到博克图的胃里,只有这样,才能让博克图还有一丝丝的生命之光。   阿伊莎静静的等待迪伊思把吃完饭的博克图收拾干净,掩着鼻子轻轻地触碰一下博克图裸露在外面的伤口道:“您确定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能力?”   迪伊思嘎嘎笑道:“还没有剥夺他男人的能力,这是最后的手段,要留着。”   阿伊莎瞅了一眼博克图那双满含恐惧的双眼笑道:“他这个时候还想求活,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怕死。”   迪伊思笑道:“是因为我总是告诉他,等我们利用完了他,就能饶了他,给他一条活路。”   阿伊莎吃惊的道:“他居然相信?”   迪伊思大笑道:“他当然会相信,只要我说起放过他三个字,他就会有反应。”   阿伊莎自然不会去看博克图的丑态,仔细的看了一下博克图的双眼道:“我亲爱的叔叔,等一会你最好的朋友贾马尔会来看您。请您保持安静好吗?”   博克图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把目光重新盯在车顶上。   迪伊思道:“他听不见了,我用烧红的长针刺穿了他的耳朵,他现在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阿伊莎点点头道:“不能出任何事情,一会贾马尔会来,他们之间太熟悉了。”   迪伊思笑道:“不会有任何麻烦。”   说完这句话,就继续看着阿伊莎的眉目道:“你们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是处女?”   一丝绯红升上阿伊莎的脸颊,轻声道:“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阿丹总是抱着我入睡。”   迪伊思笑道:“多好的男人啊。” 第七十八章 天神的荣光与我同在   好朋友能好到什么什么程度?   阿丹算是见识了。   因为博克图在这里,贾马尔就独自一人出了城。   因为博克图活的生不如死,贾马尔就自作主张的把一把刀子插进了老友的胸膛。   场面让人毛骨悚人,一面回忆两人愉快的过去,一面毫不犹豫的把刀子插进好友的胸膛,干净利落的如同杀鸡。   最要命的是,脸上带着笑容,眼泪却哗哗的往下流,贾马尔得到了一次绝美的精神享受。   阿丹和阿伊莎知道博克图是不愿意死的,哪怕苟延残喘也不想死,以至于被好友结束了生命之后,他的双眼也怎么都闭不上。   贾马尔跪在地上割破了额头发誓要杀死穆辛为博克图复仇,趁着贾马尔跪拜的时候,迪伊思合上了博克图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而贾马尔以为这是老友的在天之灵不死,听到自己的誓言之后才闭上眼睛的。   重新检查了一遍博克图的血书,贾马尔发誓效忠阿丹,向穆辛讨还所有血债。   于是,巴尔斯孔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阿丹的城池,追随阿丹的武士们也跟着进城,最终接收一切。   从此,穆辛的大军,再无丝毫军资可以接收。   阿伊莎对贾马尔杀死博克图极为不满,哪怕是只有一口气的博克图,他依旧是喀喇汗的王。依旧有无穷的用处,如今被贾马尔一刀杀了,并且把博克图确切的死讯弄得尽人皆知,八拉沙衮里的十几个王子,一定会有别的心思。   而一个满脑子都想挥兵东进找穆辛拼命地老顽固,没有半点的大局观,不知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这样的人阿伊莎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必要继续活着了。   阿丹很欣赏贾马尔,多次为贾马尔说好话,希望阿伊莎能够放过贾马尔这样一个很对他胃口的人。   这让阿伊莎非常的失望,她甚至在想,如果把阿丹换成铁心源之后,他会怎么做?   对比了无数次之后,阿伊莎认为,铁心源会抢在她之前杀死贾马尔,即便这样做可能会铁心源非常的难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阿伊莎脱开阿丹的怀抱,走进了迪伊思的帐幕,迪伊思正在煎熬一种奇怪的药水,味道和她平日里炖煮的东西完全不同,甚至有一股子草木的清香味散发出来。   “阿丹是一个好人。”迪伊思如何会不知道阿伊莎心里想什么,叹口气还是劝诫阿伊莎。   阿伊莎双手抱着膝盖,瞅着跳跃的火焰轻声道:“为什么我们这里就出不了一个睿智的王呢?”   迪伊思瞅了阿伊莎一眼道:“出过啊,穆圣,四大哈里发都是。另外,你也是!”   阿伊莎抬起头瞅着迪伊思道:“我也是?”   迪伊思重重的点点头道:“你也是!我知道你一心想把阿丹打造成一个王,看样子阿丹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阿伊莎点点头道:“他缺少帝王那颗冷酷的心。”   迪伊思嗤的笑了一声道:“他如果有了帝王那颗冷酷的心,你只能留在他的账房里为他生儿育女,休想有任何说话的机会。我的孩子,天神给你的,不会多一点,也不会少一点,恰恰够用,对你来说,阿丹就是最好的。”   阿伊莎看着帐外的月亮自言自语的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心里总有些不甘心。”   迪伊思给一个碗里倒了一点刚刚熬好的药汁端给阿伊莎要她喝下去,阿伊莎也没有推辞,端起碗就喝光了。   “这是让你安境的月亮草,喝下去之后,你就会变成美丽的月亮仙女,会安安静静的睡到月亮消失的时候。”   迪伊思佝偻着身体站起来,来到自己的小床边上,躺了下去,不一会她的呼吸就变得悠长。   阿伊莎起身离开了迪伊思的账房,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非常的轻盈,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看到了站在月光下的阿丹,阿伊莎探手搂住阿丹,在他的耳边吹着热气道:“抱紧我。”   阿丹将阿伊莎打横抱了起来,走回帐篷将阿伊莎放在温暖的皮毛堆里,见阿伊莎脸红红的非常好看,就情不自禁的亲了一口,然后如同一头巨熊一般楼抱住阿伊莎,不大功夫鼾声如雷。   阿伊莎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帐篷的顶部,一夜无眠。   迪伊思起来的很早,一直守在阿丹的帐篷边上,眼看着阿丹神采奕奕的从帐篷里出来,这让她非常的惊奇,匆忙走进阿丹的帐篷,看见了一个憔悴的阿伊莎。   阿伊莎懒懒的瞅了一眼迪伊思道:“你就不该给我喝月亮草,应该给阿丹喝太阳花。”   迪伊思气的浑身颤抖,咬着牙怒吼道:“他就是一个蠢货!”   穆辛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卷看了很久。   送羊皮卷来的武士已经倒在地上,六个武士全部死亡,他们刚刚喝了一杯穆辛赏赐的羊奶。   脑袋上缠着麻布的阿拉丁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穆辛的老脸从未像现在这样苍老。   “我们输了,阿拉丁……”   穆辛的声音悠长而稳定,中间没有夹杂半点的失败和绝望之气。   阿拉丁跪坐在穆辛的身边双手趴伏在地上,将受伤的脑袋紧紧的贴在地面上。   “阿丹告诉所有人,是我囚禁折磨了博克图,是我准备杀死博克图,也是我准备夺取喀喇汗国的最高权力。”   “您的智慧深如浩海,您的心胸如同星空一样广阔,世俗的诽谤不能加于您之身。”   阿拉丁卑躬虔诚不变。   穆辛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博克图此人见小利忘命,做大事惜身,不能成为圣战的首领。   我只想让他休息一段时间,通过痛苦来萌发他心中的勇气,一旦圣战结束,他依旧是喀喇汗的王,只是这时候,喀喇汗的国土已经和东方接壤了。   他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帮他做,他做不到的事情我也来帮他做,最后成就他无上的荣光……   阿丹毁了这一切……是我的学生毁了这一切,我待他如同儿子一样,他却想尽了办法来伤我的心。”   “您的智慧如同太阳普照大地,我们一定会完成伟大的圣战,我这就出去亲自带领黑衣武士攻城,拿下这座城池,我们就有了一切。”   阿拉丁从地上爬起来,就准备向外走。   穆辛叹口气道:“你已经害怕了,阿拉丁,自从你差点被孟元直杀死之后你的武士之心就已经没有了。就在刚才,你还要做出一副勇敢的样子,要去为我拿下楼兰城,其实,你已经没有那个胆量了,就等着我把你叫住。阿拉丁,你的胆量和勇气已经变成了这些小伎俩!”   阿拉丁没有反驳,只是重新趴伏在穆辛的脚下。   “孟元直是恐怖的,非常恐怖,即便是飞鹰山和阿拉穆特山也找不出来像他那样厉害的大武士。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哈密的,铁心源也不该出现在哈密的,是因为我,他们才来到了这片土地上。所以,这是天神的安排。”   阿拉丁不明白长老为什么会把失败归结于天神,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大武士,可以把失败归结于技不如人上面,长老已经是智慧之王,他只能把失败归结于天神。   “呵呵,我在不恰当的时间里做了一件不恰当的事情,宋国人说的天时地利人和,我一样都不占。   失败在所难免。   我的敌人是我制造出来的,我的困境也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   看来,天神还没有允许我向东进发。   阿拉丁,下令撤退吧,趁着我们还能保持一支军队的模样撤退!”   阿拉丁默默地离开穆辛的营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来到楼兰,四万多人战死在楼兰城下,什么都没有得到,这就要离开了?   虽然这样想,阿拉丁却没有什么不甘的心态,只觉得全身轻松。   脑袋上的伤势很严重,一层脑壳被孟元直削掉了,阿拉丁能感觉到自己的脑浆在薄薄的一层薄膜下面翻动。   阿拉丁用两天的时间整理好了队伍,去找穆辛下令离开的时候,才发现穆辛长老已经离开了楼兰城。   一同消失的还有三百名硕果仅存的黑衣武士,以及二十一名从大食调集过来的马木留克骑士。   这个发现让阿拉丁魂飞天外,如果是以前,他还能强撑着将这支大军带回喀喇汗国。   只是这一次不同,他能感觉到孟元直就在城墙上看着他,于是,阿拉丁下了一个连他都预料不到的命令——攻城!   在将军们不解的目光下,残酷的攻城战再一次开始了,剩余的五万大军,围着楼兰城绝望的发起了攻击。   又哭又笑的阿拉丁带着自己的亲兵在戈壁上纵马狂奔,一边跑,一边仰天大叫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是穆辛的错,是他抛弃了我们!”   遥远的沙丘上,穆辛似乎听到了阿拉丁的哭喊,痛苦的闭上眼睛,停下了脚步,跪倒在沙丘上默默地念道——天神的荣光与我同在……” 第七十九章 穆辛去哪了   临阵脱逃这种事情穆辛干起来没有半点的心理负担。   这种事情他经常干。   至少,铁心源就没有感到半点的惊讶,对一个被穆辛抛弃过两次的人老说,这样的事情确实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事情很麻烦。   当大食人,喀喇汗人付出无数伤亡之后爬上城墙,努力作战等待同伴支援的时候,却发现同伴都在转身逃跑……   站的高,就看的远,站在城墙上看着同伴抛弃了自己,疯狂的向西方逃遁的时候。   攻上城的大食人和喀喇汗人就显得非常绝望。   战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停顿了下来,城头的大食人,喀喇汗人,以及他们的敌人加密人,都停止了作战,齐齐的踮着脚尖看城外那些惊慌逃遁的军队。   一个哈密人对手足无措的对手道:“兄弟,投降吧,这不算什么事情,最多明年帮我们种一年的芦苇,就能回家了,命丢了,可真的就没有指望了。”   打击一支军队士气最好的法子就是背叛,一个好的领导人在军队中可以失败,甚至可以逃跑,唯独不能背叛……   喀喇汗人和回鹘人其实没有多少差别,他们甚至连话说的都是一样的。   要脸的,倔强的武士这时候全都战死了,要嘛自杀了,留下来的脸皮都很厚。   叮当叮当的把武器丢掉之后,就如同老农一般蹲在城头,抱着脑袋看远去的同伴,神情极为深沉。   更有甚者,丢掉武器之后,就变成一副准备被砍头的死样子,躺在地上,不论加密人如何拳打脚踢也不起来。   在西域,战败的武士最好的下场是被当做奴隶贩卖,最勇猛的战士会被送进斗场,和野狼,豹子,狮子作战为贵族老爷们提供一场场热血淋漓的厮杀。   再弄清楚大食人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孟元直和铁三,铁五,就立刻带着大军出击了,如果这时候还留在城池里,那就是一种可怕的失职。   兵败如山倒的模样是装不出来的,即便是能装出来,就按照目前这种形象的表象,也没有任何办法做出任何有力的反击。   同一时间,冷平,王胄,阿大的军队也不再做任何的掩饰,只要遇到成队的大食人就发动最坚决的攻击。   于是,荒原上全是零星逃遁的大食人和喀喇汗人,连骑兵都非常的少见。   当初留在城池上的大食人之所以会干脆的选择投降,就是知道自己进入荒原之后将会面对什么。   楼兰城里一片欢腾。   黄元寿坐在雪片一样传来的捷报中哈哈大笑,而传递胜利消息的哈密信使已经连夜出发,背着象征胜利的红色棋子,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楼兰城。   这样的消息不仅仅是要传递给清香城的,同样要传递给哈密城,天山城,雪山城,大石城,胡杨地,红砂城和青唐城以及所有的哈密治所。   信使每到一地,一地就掀起了欢庆的海洋,这是哈密国取得的第一次决定性的大胜。   清香城里的商贾们在不计成本的狂欢,战争的结束,就意味着商道就要重新开放。   一场在冬天里发生的大战对商队的影响很小,毕竟,在这样的天气里,只有很少的商队回选择在冬日里继续交易。   霍贤和刘攽在接到捷报之后,就相视一笑,这样的结果虽然早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如今终于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他们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了。   铁心源的面前摆着一副巨大的地图。   这幅地图非常的大,甚至占据了城主府的一面墙壁,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着西域的各个地名。   如果说,哈密有什么真正的宝贝,这幅地图绝对能够放在最前列。   戈壁,沙漠,流沙,风眼,沼泽,巨大的风蚀城堡,河流,绿洲,湖泊,在这张地图上被标注的清清楚楚。   这是哈密商队几年来创造的最大成就。   自从接到穆辛逃遁无踪的消息之后,铁心源就一直在看这张地图,已经看了整整两天。   他重点观察的地点就在西海固和沙漠一带,桌子上堆着厚厚一叠这两个地方的分地图,这上面能看到更加细小的地方。   许东升坐在铁心源的旁边,两人一起翻看那些枯燥的地图,直到头昏眼花之后,许东升合上地图对依旧看着地图出神的铁心源道:“穆辛没有翻盘的余地了,刚才,孟元直来信,他已经和阿大将军在鄯善会师,冷平和王胄的军队已经占领了焉耆,留守博斯腾湖的大食人已经在两天前放弃了博斯腾湖山谷,退向龟兹,不告儿一代。如果按照目前我军的局面来看,占领拜城,阿克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大王,我军就要收复所有属于回鹘的国土了。”   铁心源并没有流露出欢喜的神情,敲着庞大的地图沉声问道:“穆辛去哪里了?”   “他失败了,自然是逃走了。”   “自从遇见我,他什么时候成功过?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一次这个老家伙不是越跑越强大?”   徐东升的眉头同样皱起来了。   因为他觉得铁心源说的话非常的正确。   当初偷袭西夏人失败之后,这个老东西就逃跑了,偷袭契丹人成功之后,结果遇到了契丹人准备要报复,他又趁着黑风暴起来的功夫逃跑了。   每逃跑一次,他身边的实力就越发的强大。   “你说他这一次能跑那里去呢?”许东升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地图。   铁心源从地图边走开,提起铜壶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道:“老许,你还记得穆辛第一次逃走的时候有多诡异吗?”   许东升的眉头拧成了一疙瘩,黄沙漫天的日子里,穆辛一转眼就不见了,前不见踪迹,后不见人影,就像是钻进了沙子,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铁心源喝一口热茶,手指扣着桌子笑道:“当时我们还笑话穆辛是一个盗墓贼来着,怎么,你把这事忘记了?”   许东升叹口气道:“怎么可能会忘记,当时你病得很重,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我把你包在沙子里面用火烤,才算是救了你一命,这事你一定要记得。”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点情分你已经用在你傻儿子的身上了,以后还想有情分,最好多救我两次。”   许东升咬着牙道:“你确定我最聪明的一个儿子只能帮你守仓库?我觉得这孩子当一个县令没有任何问题。”   铁心源摇摇头道:“你想多了,县令是牧民官,虽然官职卑微,却是我哈密最重要的一级官职,你儿子读书读傻了,如果不是还有品行好这一个优点,我会立刻把他安排到我的身边,负责书记的职务。”   许东升点点头道:“那就算了,还是让他继续当库令吧,至少在那里不会被你当猪养。”   说了一会闲话,许东升就离开了,刚才和铁心源说的沙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探查一下。   当年穆辛就是从那个地方那个突然消失的,等他在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快到哈密了。   这一路如果不盘查清楚,没人能睡好觉。   毕竟,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带着三百多名黑衣武士,基本上已经具备了攻城拔寨的能力。   从人数上来判断,许东升非常肯定,那条暗道应该不能通行大军,否则,穆辛早就利用这条通道了。   那条通道的左边就是浩渺的西海固,几百人进入西海固之后,想要再找出来,难如登天。   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不过,许东升不会很在乎,全力追查就是了。   他根本就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条两三百里长的隧道,尤其是在沙漠里,这根本就不可能。   穆辛当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钻进了一条不太长的地道,而后进入了西海固,然后借助西海固蜿蜒曲折的峡谷最终来到了哈密城外。   因此,他会将防御侦查的重点放在哈密城外,而不是那片什么事情都能发生的沙漠里。   西海固渺无人烟,里面的城池和坎儿井已经被铁心源毁掉了,已经不适合人类生活了。   徐东升有一件事情并不知道,西海固里并非杳无人烟,准确的说,那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哈密的老百姓。   冬日里的西海固难得有一个清朗的天气。   每逢这样的晴天,一片云就会坐在一堆老羊皮上面,慵懒的晒着太阳,有山魈帮他捶背,他很满意。   他不喜欢接触人群,以前不愿意,现在同样不愿意。   一头狼王,在被剥夺了王位之后,他宁愿选择流浪,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哪怕这种施舍来自自己的儿子。   一只山魈,四头巨大的獒犬,和一百只羊,两匹战马就是一片云全部的身家。   他觉得很不错,晚上睡在高大而破败的城堡里,白天就在水坑边上牧羊,除非粮食和盐巴没有了,他才会沿着沟壑走出西海固,用自己的羊毛,或者羊奶酪,去和那些路过的商贾们换一点盐巴和粮食。   其余的日子里,一片云很享受独处的时光,在这里,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王。   獒犬就是他的爪牙,山魈就是他的臣子,至于那群羊,则是他最忠诚的百姓。 第八十章 找帮手   一只羊离开了满是寒冰的水潭,山魈立刻就窜了出去,几个纵跃就追上了那只羊,一翻身骑在羊背上,把它赶回来,而后,就朝那些獒犬龇牙咧嘴一下,就继续留在一片云的身边帮他捉头发里的虱子。   一片云从羊皮堆里直起身子,用力的嗅嗅有些湿润的空气,取出一片羊肉干递给山魈,摸着山魈蓝色的丑脸笑道:“又看见了一个春天。”   哈密国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天山向阳坡的位置上已经冰雪消融,流水淙淙,一些嫩黄色的芽孢已经悄悄地从地面钻了出来。   楼兰的一场大胜,让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络绎不绝的捷报就是最好的宣传手段。   这个春天,对哈密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官府已经贴出了榜文,要在整个哈密国没遴选武艺超群的猛士,除了军中的将士,任何人都能参与进来。   只要有幸选中,就会立刻成为哈密国的十人将,百人将,乃至千人将。   这个消息一出,哈密国立刻就沸腾了。   文官和哈密人没什么关系,一万个人里面有十个认识字的就侥天之幸了,这还要算上认识大食文字,突厥文字和契丹文字,西夏文字的偏门人才。   所以,铁心源从来都没有指望哈密国自己出文官人才,只能从大宋拐骗。   至于武人。   哈密就太多了,且不论那些常年流浪在荒野上的西域人,即便是回鹘人哪一个不能骑着马砍人两刀子?   至于从大宋发配来的罪囚,会武艺的人就更多了,那些被捕获的山贼,响马,独行大盗,每一个都有一身顶呱呱的枪棒功夫。   因此,从者如云,哈密的道路上一时间全是背着武器匆匆赶路的彪悍之士。   清香城城主府邸中,霍贤一脸的阴暗,刘攽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只有铁心源依旧笑嘻嘻的,给自己的两位重要的臣子倒茶。   “好汉我从来都是不嫌多的,至于您两位担忧的事情在我看来这就不算事情。   您两位总说敌人会趁着这一次大比混进清香城,却没有想到不管我们阻拦,敌人一样会进来的。   我们假如不允许这些武人进城,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是不是也要阻拦商贾进城?   马上就要开春了,我哈密国又要开始忙碌的春耕了,这个时候,进出清香城的人一定很多,一个个都要审查的话,又会耽误我们多少事情?”   霍贤见铁心源不肯收回王命,叹口气道:“大王身系我哈密国运,将自己放在危险之地,堪为不智。”   铁心源笑道:“我很聪明,也很自觉,城防大开的时候我会搬去狼穴里面住,活动范围也仅仅限于狼穴后山的草原,不可能一个人去市井中闲逛。”   刘攽咳嗽一声道:“大王生性烂漫,如果……”   铁心源笑道:“没有如果。”   霍贤施礼道:“既然大王做了承诺,老夫就放心了,这就去安排武士比武事宜。老夫以为,未能在我哈密住满两年以上者,不能参加这次大比。”   铁心源摇头道:“既然已经说了是大比,就不要限制身份和名额,只要是有才之士,即便是敌人也无所谓,我们有把握让这些人改变初衷。”   刘攽长叹一声道:“老夫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大王这样豁达执着的心胸是从哪里来的。也罢,对于哈密国,大王远比我们两人熟悉,就这么定了,我们这一次以武论英雄。”   有些话铁心源没办法跟霍贤与刘攽说。   穆辛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总是喜欢给对手出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每次都喜欢玩消失,消失之后,立刻就会有一连串的大动作让人疲于奔命。   十万大军损失了,对穆辛来说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他回到大食,照样可以拉起来一支大军。   他有无数种办法来解决他目前的困境,有无数的人来主动帮他顶替临阵脱逃的罪名,只要他愿意,那些死了儿子的大食人,还会把第二个送到他手里。   这是早就见证过的事情。   当初偷袭西夏人,虽然暂时取得了一点胜利,可是,面对西夏人的反扑,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昔日坚定的支持他的人,包括马希姆。   结果,马希姆宁愿放弃自己光明的未来,也要坚定的站在穆辛那一边,即便是被欺骗,他依旧相信穆辛。   铁心源只想把穆辛吸引到自己身边来,他不愿意让穆辛去荼毒自己的百姓。   从精神上去伤害一个人,这是穆辛最擅长的手段。   战事结束之后,最迫不及待的翻越天山路来到哈密的人自然是驼队和商贾。   两军交战最直接的后果是,无数的马贼消失了,不论是哈密军队,还是大食军队,都会在第一时间开辟出一片干净的战争供两军交战。   冷平和王胄把这事干的很彻底,他们两人麾下的大军之所以越打越多,吞并马贼的功劳不小。   过完寒食节,冷平和王胄就要和铁四,铁五换防了,铁心源从不允许自己的某一支军队长久的驻扎在某一地不动弹。   雇佣兵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自从冷平,王胄开始领军饷和军粮,以及武器装备之后,就没人再提起自己雇佣兵的身份,即便是契丹人和西夏人也一句不说。   冷平,王胄承诺这些人可以把家人接来哈密居住,并承诺给他们家人取得蓝本的户籍。   这是润物细无生的手段,这些契丹人和西夏人,以及吐蕃人常年生活在哈密,哪里好,哪里不好心中自然有一本账,如今再自认为自己取得了一定的功勋,为了让功勋不至于作废,带着家眷安居哈密国是最好的选择。   就因为有雇佣兵的前车之鉴,铁心源才自大的说出可以感化那些敌人的话。   感化有很多种方式,其中大雷音寺的感化方试是最科学的,也是最有成效的。   每当铁心源站在后山草原上的时候,就能看见昔日的回鹘贵族们穿着破烂的羊皮袄,背着沉重的木桶向山脊上的大雷音寺攀爬,他心中就无限感慨。   要知道这些回鹘贵族们的身后没有人拿着鞭子抽打他们,也没有人在边上监视他们。   他们劳作都是发自内心的,期望通过折磨肉体来达到让精神愉悦的目的。   这样说多少有些变态,可是,婆罗门教和藏传佛教根本就是有很多的借鉴之处的。   印度教的大梵天就在外形上很像拜火教的风神,而拜火教的很多教义都被表面上已经死去的萨迦活佛给系统的归结到他的新教派里面去了。   因此,大雷音寺博取众长,只要是佛家的神,她们好像都信,只要是神祇,他们也都信,这很像铁心源在后世见到过的很多寺庙,里面不但供奉元始天尊,也供奉观音菩萨。   在教人认命这一道上,没有哪一门那一教能强的过婆罗门,至少,铁心源知道,即便是在千年以后,婆罗门依旧是顶呱呱的贵族。   其实铁心源现在也不知道大雷音寺里到底在信奉什么神祇,只知道大雷音寺现在已经拥有佛像一万六千七百座,按照撒迦生前的说法,大雷音寺应该是十万佛陀的居所。   仁宝上师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至少铁心源是这样认为的,尽管他非常讨厌铁心源总是追问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高原上没有传来火药的爆炸声,更没有传来哪一个部族的首领被弩箭给弄死了,最重要的是你们连毒药都没有用,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让守在青唐城的李巧一日三惊,总要预防高原上的吐蕃人会突然冲出来。”   “阿弥陀佛,师兄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不在人世间了,转世灵童还没有寻找到,因此,我师兄还没有返生。”   一声佛号把铁心源吓了一跳,连忙道:“我听说佛门宣念佛号的时候最好心无旁骛,你这会杂念太多,念佛号是不是不太合适?另外,你以前都不念佛号的,现在突然念了,这让我非常的吃惊。”   仁宝上师无奈的道:“老僧听闻现在正是哈密国上下忙着准备春耕的时候,大王为何还有闲心来我大雷音寺?”   听仁宝上师这样说,铁心源有些晦气的叹口气道:“我那个便宜老师,带领了一大群武艺高强的武士,正满世界找我呢,霍贤和刘攽不许我出狼穴,只好来大雷音寺寻求一下庇护。”   仁宝上师笑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大王不离开我大雷音寺,老僧保证大王掉不了一根汗毛。”   铁心源摇摇头道:“如果仅仅是躲起来,穆辛再厉害也进不了我的狼穴。”   仁宝上师笑着拍拍手,门外面立刻走进来六个红衣大喇嘛,这些人进来了,仁宝上师就对为首的一个大喇嘛道:“因陀罗,保护我教法王。”   那个叫做因陀罗的大喇嘛躬身领命,而后就带着那群人又出了门。   铁心源这才有机会问道:“他们成不成?”   仁宝上师笑道:“因陀罗有生裂虎豹之能,是真正的生裂虎豹,他以前是斗兽场的猛士,被我师兄点化皈依我佛。”   铁心源朝门外看看舔舔舌头道:“这么说,其余五位也不是弱者?”   仁宝上师笑道:“他们是我教持金刚杵者。” 第八十一章 一片云的怒火   西域的贵族们很喜欢看斗兽。   人和野狼搏斗,人和大蛇搏斗,人和豹子搏斗,至于要看人和狮子,尤其是雄狮搏斗,就要看身份够不够了。   清香城里不允许有这东西,主要是斗兽场不符合铁心源的观念,尽管斗兽场非常的赚钱他也非常的不喜欢。   斗兽场这一套其实是从罗马传过来的,现在的斗兽场面虽然堪称热闹,却没有办法和古罗马斗兽场较量,那才是万人空巷的运动。   斗兽场的角斗士,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风光,只要是人,就没人喜欢把自己和野兽放在同一个等级上较量。   要说最喜欢斗兽的国度莫过于塞尔柱,而斗兽产业最发达的城市莫过于撒马尔罕。   斗兽业的兴起,让塞尔柱国的高阶武士层出不群,毕竟,只有在斗兽场,才能把一个武士的所有潜力都压榨出来。   高阶武士参与的斗兽或许还有一些看头。   那些利用死囚和欠债人来当噱头的斗兽场,恐怕只有一些心理变态的人才会喜欢。   他们喜欢看人在绝望中被野兽撕成碎片的样子,从而来满足自己那些嗜血的欲望。   大雷音寺的寺庙很新,底下的根基却非常的身厚,这些年,大雷音寺进行了史无前例的扩张,他们却从未显露出资金紧张的状态。   不说别的,仅仅是大雷音寺大殿顶端上的那只黄金铸造的孔雀度母,耗用的黄金就不少于五百斤。   眼看着那只孔雀度母像在外面接受风吹雨淋,电闪雷劈铁心源不止一次的劝告萨迦活佛不要那么的糟蹋黄金,如果大雷音寺的黄金实在是多的用不完可以……   朋友间关系越是亲近,说话的方式就越是像放屁,撒迦自然不会理会铁心源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红衣喇嘛的地位很高,至少在大雷音寺里很高,每天清晨大钟响起的时候,就有很多红衣大喇嘛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站在雷音寺的平台上做早课,非常的壮观。   每一个红衣大喇嘛都有独自建庙,讲经的能力,身为开山怪,他们的武技和智慧是成正比的。   说起来很丢人,偌大的一个哈密国,高手就两个,一个是孟元直,一个是阿大。   这两个人谁来充当铁心源的护卫都不合适,铁一,铁二的身子已经垮掉了,虽然不再恶化,却已经过了抡刀子作战的时候,大部分职权已经变成文官了。   孟元直,阿大的武功很高,可是张直,铁三百,拉赫曼这些人的武功又很差,至于冷平,王胄他们都是标准的军官,可不是当护卫的好手。   多年以来,就培养出来包子,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肉盾,让他去保护母亲和赵婉还差不多。   这样一来,铁心源身边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护卫了,这一次全国性的大比,就是为了找几个功夫高手。   一个国家的风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就要看国王的喜好了。   以前的时候齐国国君喜欢击剑,乡野中就有无数的恶斗而死,齐国的武风大盛。   以前楚国的国君喜爱腰肢纤细的美女,楚王的后宫就多了很多饿死的妃子。   现在,哈密国的国王忽然喜欢武力强大的武士,所以,清香城里就树立起来了六个高大的擂台,每日跳上擂台比武的武士不下一百人。   铁心源其实不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的招揽手下,他更多的时候喜欢任人唯亲,只是现实很残酷,不得不这样做。   能在穆辛这种喜欢偷袭暗杀的人手里苟活至今,铁心源自己都觉得侥幸。   穆辛这一次断然离开还有救援机会的军队,很可能是已经觉得自己先前用大军来威胁哈密的事情不可能成功。   再加上阿丹毁掉了他所有的退路,自知无望的穆辛就做出连这个疯狂而无耻的决定。   于是他就带走了军队中最善于作战的武士,把那些普通的军队留在楼兰城下,任其自生自灭。   可以这样说,在穆辛看来,铁心源的性命远比他麾下幸存的六万多大军重要得多。   铁心源知道,只要穆辛还有一口气在,他们之间的战斗就不会停止。   两个偏执狂之间的战斗只会有人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却不会有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一片云不得不去距离他最近的胡杨地城市,因为他的胳膊摔伤了,过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好,估计是伤到了骨头,只有找胡杨地里的大夫帮自己看看。   他走了两天之后就来到了胡杨地,这里有一座新城已经矗立在他面前了,名字就叫做胡杨城。   他记得自己走的时候这座城正在修建,没想到半年过去,这座城已经可以使用了。   胡杨城非常具有宋国的风格,高大的城门楼子,绵延到沙漠边缘的高大城墙,将这里的百姓完全圈在城池里。   城外就是大片的胡杨林,和一望无际的田野,一条大河从胡杨地穿越而过,在沙漠的边远绕了一个圈子,然后就一头扎向茫茫的戈壁滩。   戈壁滩上已经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正在形成,估计用不了多久,胡杨城的边缘就会有一个真实的湖泊,等到河水灌满湖泊之后,就会自己寻找低矮的口子,继续向前流浪。   一片云不记得这里为何会有一条大河,胡杨地以前有河流穿过,不过,那条河叫做哈密河,距离胡杨地还有六十多里地就拐弯了,直奔地势低矮的大雪山,最后流进浩瀚的巴里坤湖。   哈密对他来说以及变得非常陌生。   自从被铁心源从地牢里面放出来,这种陌生感就已经出现了。   原本是荒漠的地方,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城市,原本是空无一人的湖泊,现在变成了著名的鱼米之乡。   清香城,和哈密城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他努力的想要找到这两个地方那个昔日的影子却怎么都找不到。   就像眼前的这条河流,他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有户籍,所以他进城很容易,用两只羊羔的代价找人看了胳膊。   胳膊没有大碍,只是脱臼了,时间有点长,大夫帮他接上骨头,给了他一包药就把他打发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一片云感觉喘不上气,匆匆的离开了胡杨城,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田野,他才感到胸肺间一片舒畅。   “狼就不该走进羊圈里。”   一片云安慰了自己一句,检查一下自己购买的东西,取过一瓶酒喝了一大口,这才拍马走向遥远的西海固。   “西海固,我的家哟……”   一片云就这样一路喝酒一路歌的向地势险恶的西海固走去,他决定以后如果没有什么极为特殊的事情,他就不想离开西海固里,那里有一座宏伟的城堡,很适合充当自己的坟墓。   这一路很平安,春日食物和饮水的匮乏,让饥饿的猛兽也远离了西海固。   遍地沟壑的西海固,一片云实在是太熟悉了,即便是闭着眼睛,他也不会走错路。   那条被毁掉的坎儿井现在成了一条很不错的路,走在这里面,虽然昏暗了一些,却能避开讨厌的沙尘,只要有风,西海固就不缺少沙尘。   走了一半的路,一片云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在坎儿井里看到了一只死去的獒犬。   他认识这只獒犬,脑袋上的那一撮子白毛非常的清晰,如今,它的后腰上插着一枝羽箭,尸体已经僵硬,至少死去一天了。   羽箭是大食人特有的大食人的弓箭,只看一眼扁平的箭头一片云就非常的确定。   这让他想起胡杨城城门口贴的那些悬赏告示来,如果按照那上面说的,哈密国并非如同表面上显示的这样平安。   这只叫做大傻的獒犬一片云很喜欢,虽然这家伙很多时候都是呆呆傻傻的,却最受一片云喜欢,只要一片云坐在皮毛堆里晒太阳的时候,这只傻狗就会趴在他的脚背上帮他暖脚,很贴心。   现在,这只狗斜躺在地上,大嘴上满是血污,脑袋还冲着前面。   这不难理解,这只傻狗一定是遇到袭击了,然后就想跑来找一片云,告诉他城堡里出事了。   一片云发现自己的白色的头发无风自动,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膛愤怒的快要炸开了。   他抱起了那只傻狗,把它放在马背上,决定带着它去看看到底是谁伤害了它。   至于危险这回事,一片云早就不在乎了,任何危险都没有铁心源的地牢里危险。   有这碗酒垫底,一片云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和恐惧的了。   山魈不会有事,城堡破烂不堪,山魈有足够多的地方躲藏,在自己出现之前,山魈一定会把自己保护好的。   坎儿井的出口,当初被铁心源给炸塌了,不熟悉这里的人不可能找得到出口。   因此,一片云就可以站在坎儿井的出口位置上,透过一个个的小洞,仔细的观察山谷里的情况。   山谷里多了很多匹马,很多匹骆驼,他放养在山谷里的羊,只剩下十几只了。   其余的都变成了肉干,挂在城堡的入口处,羊皮也被一张张的贴在盐碱地上,白色的羊皮中间,还有一张纯黑色的狗皮。   只是看了一眼,一片云就明白,自己养的四条獒犬,已经死了两条。   看着破败的城堡里进出的黑衣武士,一片云觉得他应该把这些人皮剥下来,晾晒在砂岩上…… 第八十二章 两位老冤家   西海固的太阳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是惨白色的,即便是初升的朝阳也看不到多少红润。   穆辛坐在皮毛堆里剧烈的咳嗽着。   恶劣的天气和恶劣的环境对一个老人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穆辛低头看看丝帕上那一抹刺眼的殷红色,不动声色的将丝帕装进了怀里。   长达一百多里的暗河道不是一个好的道路,以前这条河道里还有一条滔滔的大河,汹涌的河水自然能把外面新鲜的空气带进来,冬季枯水期的时候走在半干涸的河道里,堪称是一种享受。   现在,不一样了,穆辛没有料到暗河的河道里仅仅剩下一汪汪的水渍,里面的河水似乎已经改道了。   里面的空气多少还有一些,可是那些搁浅的鱼儿腐烂发酵的味道比毒气好不了多少。   一百多里长的河道仅仅走了一半,穆辛就不得不从河道来到地面,再走下去,估计所有人都会死在里面。   这让走这条暗道的武士受尽了折磨,从暗道里面出来,几乎所有的人都病恹恹的,看样子,不修养个十天半月根本就无法复原。   原定出口位置在胡杨城外,现在突然来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这让穆辛非常的焦虑。   派出去找路的武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一个爬到最高山峰上瞭望四周的武士回来说,这里是一片极为荒凉的土地。   地面破碎不堪,看不到飞禽走兽,也看不到人烟。   听完武士的描述,穆辛查看了地图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西海固!天神抛弃的土地。   好在,发现了这处有水,有房子的遗弃城堡,如果没有这个发现,穆辛就会下令所有人沿着原路返回。   “阿达西而,找到牧羊人了吗?”   一个黑衣大汉躬身道:“还没有,牧羊人应该是离开了这里,既然他的羊群在这里,他一定会回来的。”   穆辛又咳嗽一声沉声道:“找到他,他是我们的眼睛。”   阿达西而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我的王,这时候去找铁心源不是一个好时候。”   穆辛睁开眼睛看着阿达西而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妖孽。   当初我以为他是一颗能用的棋子,就对他有些放纵,结果,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当我想要铲除回鹘王之后再对付这条毒蛇,结果,等我们铲除了回鹘王,这条毒蛇已经成长为一条毒龙。   当我带着大军进入哈密之后,我才发现,这条毒龙已经长出了翅膀。   阿达西而,如果我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掉这头毒龙,最后的机会就会失去,相信我,不出十年,他的铁蹄就会踏上我们的故乡。”   穆辛说着话,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阿达西而见穆辛在吐血,叹息一声道:“这就是您宁愿放弃六万大军,也要执着的来到哈密的原因吗?”   穆辛颓然叹息一声躺在皮毛堆里道:“南方的那个国家,是世界上最美丽富饶的国家,你们没有去过,所以无法知道他是如何的富庶。   那里的河流淌着蜜糖,那里的果树长满硕果,那里的高楼直入云端,那里即便是夜间,也灯火通明,一天又一天。   好在那个国家的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美梦里不愿醒来,他们把疆域之外的人都统称为蛮族……事实上,他们确实是天神的宠儿,天神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们,不论是智慧还是财富……   我之所以悄悄地离开那个国家,没有在那个国家做任何事情,就是担心会不小心惊醒那群人。   阿达西而,我的兄弟,你如果知道那个国家的人曾经干过什么事情,你就不会这样漫不经心了。”   阿达西而看着憔悴的穆辛,跪在他身边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留在您的身边守卫您。”   穆辛欣慰的反手握住阿达西而的手笑道:“我的兄弟,如果你发现有机会能用我的命去换铁心源的命,这样的机会你千万不要放过。千万不要放过。”   阿达西而连忙道:“这不可能!”   穆辛笑着闭上眼睛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群人把强大无比的匈奴王赶去了高卢人那里……   那群人把强大无比的突厥赶去了红海……   他们有一个叫做班超的人带着三十六个人就号令整个沙漠戈壁,杀伐由心……   他们对土地的欲望没有止境……   这一次,是我犯错了,把一个魔鬼从哪个国家带了出来,你能想象当时他是一个多么乖巧的孩子么?   我甚至能回忆起他端着美味的蘑菇汤向我敬献食物的场景,那锅汤美味极了……   我有很多的机会杀掉他,却总是不忍心,不忍心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死在我的手上,毕竟,智慧才是我的名,我不能扼杀智慧。   现在看来,我当初错了。   这一次,我不惜囚禁博克图也要拿到大军的指挥权,目的不是为了夺取王位,而是为了弥补我的过失。   阿丹,阿伊莎他们不明白,以为我是一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以为我想在垂暮之年获得更多的荣耀。   我的弟子们不明白,再多的荣耀加在我的身上又有什么用呢?我是天神座下第一人。   难道说,我还能取代天神不成?   铁心源本身就是那个国家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原本被他们的经典培养的既懦弱又吃不得苦,还缺乏勇气,是我给他补上了这一课。   是西域的沙漠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蜕变成一头长着翅膀的毒龙。   阿达西而,杀了他,趁他还没有成年,杀了他!”   穆辛握着阿达西而的双臂剧烈的咳嗽着,双手非常的用力,以至于他额头的青筋暴跳,面目狰狞。   坐在暗道里的一片云张着嘴巴无声的笑了,探手搂住山魈笑的涕泪横流。   他很想现在就掀开暗道的石门出去和穆辛搂抱着大哭一场。   穆辛说的太对了,铁心源根本就是一条嘴角流着毒液的毒龙。   那张英气勃勃的美丽面孔下,掩藏着一颗冷酷到极点的黑心。   一想到自己在地牢里度过的四个年头,一片云就觉得自己这一生根本就是一个笑话,那里发生的事情只可能发生在地狱里。   那头毒龙夺走了自己的儿子,夺走了自己的财富,杀死了和收编了自己的手下——最后还夺走了自己所有的尊严。   就在一片云咬牙切齿的在黑暗中诅咒铁心源的时候,他眼前就真的出现了一张铁心源笑吟吟的面孔。   “不,”一片云猛地大叫出来,“我不回去,王,您已经饶恕了您老迈的奴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一片云的喊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躺在皮毛堆里的穆辛都听见了。   阿达西而裹着铁刺的拳头重重的轰击在一块石壁上,石壁轰然一声碎裂开来,一个抱着山魈瑟瑟发抖的白头发老头出现在他的面前。   惊慌失措的一片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朝皮毛堆里的穆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我是一片云!”   穆辛自然知道一片云是谁,尤其是看见了个蓝脸的丑猴子第一时间就确定了一片云的身份。   如果说,现在的哈密国还有一个人算得上是自己朋友的话,只有一片云这个被铁心源夺走所有的前马贼王。   如果说还有一个想要吃铁心源的肉,喝铁心源的血的人,那就一定是一片云。   穆辛挥手,阿达西而收起拳头缓缓地后退,站在穆辛的身边看着老迈的马贼从洞里面钻出来。   一片云扒拉一下自己满是碎石粉尘的白发,冲着半坐的穆辛弯腰道:“怎么才能杀死铁心源?”   穆辛笑吟吟的看着一片云道:“如果说需要你的人头才能靠近铁心源,你能答应吗?”   一片云摇头道:“自大的铁心源放过了我,就像自大的智慧之王当年放过了铁心源一样。我的人头在他眼中毫无价值,如果,智慧之王愿意,你的人头价值更高。当然,只要能杀死铁心源,我随时愿意奉献我的生命。”   穆辛哈哈笑道:“至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一片云告诉我铁心源在你心中的模样。”   一片云闭上眼睛想了好久,才干涩的道:“那是一个有着豺狼的头,长着毒蛇的牙,狐狸的心,老虎的爪子的人,任何小看他的人都不得好死。”   听到一片云用最恶毒的话描述铁心源之后,穆辛笑的更加愉快了。   当他们不得不从西海固出来的时候,穆辛还绝望的认为天神已经抛弃了自己。   如今,一片云这个地头蛇的出现,让穆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感谢天神的安排。   一片云的一生都在哈密附近徘徊,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抢劫杀人,也在这里生下儿子,培育了一支强大的马贼队伍。   这里的土地和山川河流对一片云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有了一片云的加入,穆辛第一次看到了成功的可能。 第八十三章 帝国的晨曦   “长老,三百多人想要搅乱哈密国,很难。”   一片云抱着山魈瞅了一眼铺在门外面的獒犬皮,淡淡的对穆辛道。   穆辛笑道:“我知道这很难,如果容易,也不容那个黄口小儿活到今日。哈斯尔,你和铁心源争斗了这么久,难道说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说出来听听!”   一片云苦笑一声道:“我最精锐的大军全部战死在了清香城下,长老,相信我,那座城已经不是人类能够攻克的地方。”   穆辛点头道:“哈斯尔,你说的一点没错,我在进入哈密国之前已经详细的了解了哈密国。   清香城是铁心源的老巢,那里不但有高耸的城墙,还有狭长的狭道。   狭道两边的山峦都有各种碉堡,山峦间甚至有滑道相通,他们还把平缓的山坡取直,这样一来每座山峦其实就是一个单独的城堡。   这样的城堡如果军民一心的情况下,外力很难打开。”   一片云叹息一声道:“两千六百名西域好汉,就在清香城下死无葬身之地。”   穆辛却瞅着一片云惊讶的道:“你竟然突破了他狭道上的防御?”   一片云呵呵一笑,抚摸着山魈的小脑袋道:“当时,清香城狭道上的防御还没有完全修成,二来,有山魈帮忙把绳子拉上山崖,这才有机会攻破狭道,即便如此,我们也损失惨重。至于现在,呵呵,除非能飞,否则过不去的。”   “你对铁心源手上那种会爆炸的武器有没有研究?”   “有啊,那东西就是火药,只是不明白他手里的火药为什么会比别人的火药强大那么多。”   “这件事老夫也百思不得其解,估计有什么古怪在里面,呵呵,可就是这其中的一点古怪,效果天差地别啊。另外,同样是猛火油,为什么铁心源军中的猛火油要比我们的猛火油强大的多?甚至能产生巨大的爆炸?”   “这个事情我听说过,要在猛火油的基础上重新提炼,只是怎么提炼,我不知道。”   “哈斯尔,你和铁心源战斗了这么久,为什么对他这里的事情知道的这么少?”   “长老,你还是他的老师呢,您不是一样不知道吗?”   穆辛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同样被铁心源弄得生死两难的枭雄,相互之间说笑两句,确实能起到极大的安慰作用。   “铁心源的清香城确实牢不可破,可是,哈密国其余的城池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不论是偷袭,还是暗杀,都能起到扰乱的作用,铁心源的火药和猛火油再厉害,我们不和他正面作战,我就不信他敢在自己的城池里,在百姓众多的地方使用火药和猛火油这两种威力无穷的武器。”   一片云讥诮的笑了一声,然后指着穆辛道:“长老这样做的前提是看在铁心源爱惜百姓。可是有谁知道铁心源之所以对百姓好,完全是出于统治的需要?哈密大灾荒的时候,长老可知道哈密饿死了多少人?”   穆辛看着一片云奇怪的道:“不是说……”   不等穆辛说完,一片云就冷哼一声道:“哼,哈密百姓之所以能吃饱饭都是自己用苦力换来的。   长老,哈密国四年间就修建了不下五座城池,每一座城池都是前所未有的高大宏伟。   这还不算修建水渠,平整田地。   两百万人,即便在寒冬落雪的日子里都没有停止干活,哈密国每日都有大量的人口涌进来,可是现在,人口依旧是两百万,老夫很想问,其余的人口哪里去了?   长老只看见哈密表面风光的一面,却不知道哈密黑暗残酷的另一面。   您的另外一个学生阿丹,被铁心源捉住之后和我一起被关在狼穴的地牢里面。   您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吗?”   穆辛皱眉道:“这孩子心性大变……”   一片云纵声狂笑,指着穆辛道:“如果一个人在经历了阿丹的遭遇之后,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老夫都不感到奇怪……嘿嘿……把一条壮汉捆在桌子上,吃喝拉撒全在上面,每日里用最肥美的食物不停地喂养……不吃的话,就用漏斗塞进食管里面,然后把泥汤一样的食物通过漏斗直接灌进肠胃里……眼看着自己从一个壮汉变成一头猪一样的动西……长老,这个时候你还在小看铁心源!这是取死之道。”   穆辛皱眉道:“你觉得通过骚扰周边城池,引诱不出铁心源?”   一片云大笑道:“您最多能引出哈密国最高的治安官,您可能不知道,在哈密国,最重要的官场原则就是——各司其职!   铁心源只要当好自己的国王就好,霍贤只要当好自己的宰相就好,孟元直自然是只要当好自己的大将军就行。   文治的最高首脑是宰相,军队的最高首脑是大将军,铁心源这个哈密王只需要管好宰相和大将军就能全盘控制这个国家。   因此,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虑,通过强大的谍报司去琢磨哈密国的每一个官员,并且通过哈密强大无匹的商队把自己的触角伸向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这个国家已经成型了,官员们的能力很强,不是我们随便制造一点混乱就能让铁心源离开清香城的。”   穆辛捋捋胡须,并不着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坏能坏到那里去。   不过,就在他捋胡须的功夫他终于发现一片云和自己似乎不一样。   一片云见穆辛把目光盯在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上,叹口气道:“在地牢里……”   穆辛强忍住狂笑的冲动,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的道:“待我们捉住铁心源,你来下第一刀。”   直到此时,穆辛才彻底的相信一片云和铁心源之间仇深似海了。   清香城里的大比武还在继续,大比武已经进行了十七天,结果让铁心源非常的失望。   场上的高手们身手是不错,就这个不错,也仅仅是和军中武士相比而已。   在哈密国第一次招募军兵,第二次乃至第三次招募军兵的时候,有本事的人已经加入了大军,留存下来的也只是一些新来哈密的武士。   一连看了五天的比武,铁心源就有些没耐心了,只是,哈密国已经开始了比武选材,就不能轻易的停止,说好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高级武士和绝世美女一样都是稀缺资源,在西域,只要是真正的猛士,从来都不缺乏发现者。   这个道理是铁心源最近才想通的。   孟元直的大军追击穆辛残兵,追出去了两百多里地,因为没有发现穆辛,他不敢离开楼兰城太远。   再见到阿大和冷平,王胄之后,就把任务留给了他们,自己带着大军返回了楼兰城。   随着大军取得了胜利,铁心源预料中的哈密国商业大爆发终于随着春天一起到来了。   偌大的一个西域,能提供大批物资的只有哈密国,也只有哈密国能一次满足西域胡商大规模采购的要求。   同时,也只有哈密国能够一次性的接受西域人出产的大量牛羊,马匹,骆驼。   商业走上正轨之后,丝绸,玛瑙,玉石这些东西创造的利润在急剧的下跌。   无论玉石,玛瑙,丝绸有多么的珍贵,在数量巨大的粮食,瓷器,陶器,羊皮,羊毛面前依旧不够看。   身为一个巨大的货运站,西域人出产的牛羊,马匹,骆驼,皮毛,铁矿,铜矿,金银,在哈密国经过挑选,再次加工之后,就会源源不断的沿着青唐路向大宋运输。   在那里,有一个一亿人的巨大窟窿等着这些货物去填满,一年的时间里,曾经被废弃的古商道再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霍贤不止一次的说过,只要在维持这样的势头十年,哈密国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   到时候,即便是开展尧舜之治也不是不可能的。   铁心源对尧舜之治没什么感觉,从封建社会向原始社会前进是一种倒退。   在物质极不丰富的时代,尧舜之治或许有他的先进性,可是,一旦哈密的物质极大丰富了,施行尧舜之治只会造就出无数的懒人出来。   平均分配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更何况国内的回鹘人本来就懒散,这群人以前最高的生活目标就是吃饱肚子,不受冻。   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了,他们真的就会整天缩着手在大地上闲逛,而不是像宋人,汉人那样不饥不饿之后,就想换套房子住,就想弄辆马车坐,或者还想弄几个漂亮的小妾来帮自己繁衍子孙。   每天早上,当红红的太阳从戈壁上慢慢升起的时候,总有一支支商队骑着骆驼,牵着马携带着从远方带来的货物,通过哈密国的四条通商路进入哈密国。   每一支驼队刚刚进入哈密国境,就会有无数的商贾向这些驼队打听他们携带来的是何种货物,嘈杂而有活力。   叮咚的驼铃声悠扬,驼队里的乐师会在这个时候拨动琴弦,用悠长的声调唱一首动人的情歌。 第八十四章 低等人组成的国家   没有战乱的西域美的让人心醉,碧蓝的海子,金黄的沙漠,高大的胡杨,碧绿的绿洲,被一袭蓝天扣在下面,如同童话世界一般。   然而,黄沙与碧血历来都是相配的。   驼路上的皑皑尸骨,半掩在黄沙里的骷髅,无不在诉说在这个世道上想要谋生,是何等的艰难。   赛义德手捧黄沙掩埋掉身边的白骨,眼前虽然埋掉了,一场风沙过后,白骨依旧会露出来。   赛义德不记得一路上曾经掩埋过多少尸体,他也不想记得,一路掩埋尸骨,是他的习惯,他总是认为这个世界不会让善心人吃亏。   祷告过后,赛义德就和同伴靠在沙窝子上吃饭,干硬的馕饼需要用口水湿润之后才能一点点的啃掉,因此,吃饭是一个悠长的过程。   这是一支有六十五匹骆驼,十一个人组成的小驼队,从怛罗斯来,准备用精美的羊毛挂毯去哈密换取丝绸,听说哈密的丝绸是整个西域最好的,其中有一样叫做碧罗纱的纱料穿在少女身上,能让天神都发出赞叹之音来。   如果交易能够成功,塞尔柱国内的那些美丽的少女们就有福了。   一群人围在火堆边上,讨论着明日进入哈密国的是由,一个个都非常的高兴。   喀喇汗国现在一片宁静,公平的阿丹王子已经控制了八剌沙衮,正在美丽的圣女阿伊莎的帮助下平定所有不臣之人,等自己回去的时候,喀喇汗国就应该恢复成那个美丽富饶的国度。   “八马,现在是这条商路最好的时候,没有风沙,没有马贼,我们去了清香城,千万不要被那里的繁华迷住眼睛,快速的交易完毕,我想趁着好时候多走两趟。”   八马是驼队的头驼,也是领路者,他已经在沙漠上生活了二十年,是最好的头驼,也是最勇敢的头驼。   赛义德发现八马很不对劲,他总是心不在焉的四处巡梭,就在刚才,他甚至爬上沙丘四处瞭望。   “怎么了?八马?你生病了吗?”   八马烦躁的丢下手里的馕饼道:“赛义德,我心慌的厉害,我的身体告诉我,应该跑起来,快快的跑起来,我却没有发现任何危险。”   赛义德笑道:“八马,你应该向天神祈祷,就能获得心安,我们都是凡人,应当敬畏所有应该敬畏……”   赛义德再也说不了话了,一支羽箭穿过了他的头颅,让他前倾的身体一下子扎进火堆里,溅起无数的火星。   八马在第一时间平躺在沙地上,一支羽箭从他的胸膛上方呼啸而过,避开这枝羽箭之后,八马三两下就爬进旁边的一个沙坑里,直到这时,他才听到自己同伴连绵不绝的惨呼声。   “胡迈尔,了格斯……”八马痛苦的闭上眼睛,把身子往沙子里慢慢的钻……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有人往火堆里添加了新的柴火之后,就照亮了大半个营地。   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就连喷溅出来的血迹,也被人连沙子一起掩埋了起来。   两个像是童话中才有的白发老头笑吟吟的坐在火堆边上,开始煮茶。   “长老,这是最后一支驼队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五支驼队陆续进入清香城,长老打算跟哪一只驼队走?”   一个没胡子的白发老头问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有胡子的老头并没有回答,而是指着旁边的沙坑对守护在身边的武士道:“阿达西而,既然留下来了一个,那就不要遗漏了,早点问清楚,我们明日也好上路。”   八马躲在沙子底下听得清清楚楚,大吃一惊,身子猛地从沙子里跳出来,一大蓬沙子扬了出去。   穆辛挥挥袖子,挡开了飘过来的一点沙尘,对坐在对面的一片云道:“你打算怎么办?”   一片云笑道:“我打算去弄点火药回来,或者那种猛火油也成。”   穆辛摇头道:“那样就失去了突然性,会让铁心源有所准备,这个时候,突然性比武器的威力要重要的多。”   一片云道:“我和你不同,我即便是光明正大的走在清香城的大街上也不会有官兵来问我。”   穆辛摇摇头道:“我也一样。”   一片云过了很久才张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去清香城是一趟单程旅行?”   穆辛笑着点点头。   “你手里即便是有这么多的大武士,想要进入狼穴依旧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穆辛明显不愿意和一片云说更多的打算,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八马已经被一只硕大的牛皮靴子踩在脸上,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两个黑衣武士抓着八马的肩膀把他提起来,转身就去了沙丘背后。   隐隐有惨叫声传来,一片云停下手里的茶杯,竖起耳朵听着随风传来的声音,叹息道:“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了。”   穆辛笑道:“也就是说你很多年都没有再执掌过别人的生杀大权了。”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长老,这是我最后的一击,能否活下来我不在意,您能让我听到铁心源的惨叫声吗?当初在地牢里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如何处理铁心源,为此,我整整为他制定了不下两百种死亡的方式,每一种都不同……以至于我后来只要看到铁心源,就像是看见了他被我处理后的场面……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他的声音,在很多时候我都听成了惨叫……至于他说什么,我完全不在意。长老,你应该喝点酒的,那东西极为美妙,一个人时时刻刻都活在绝对的清醒之中,是莫大的痛苦。”   穆辛挥挥手道:“我所信奉的,没有准许我喝酒,我所坚持的,也不允许我得过且过,清醒的面对死亡对我来说是神的恩赐,也是我的追求。加入我的灵魂也能时刻保持清醒的话,我很想看看我所信奉的神到底是一个怎么辉煌的存在。”   两个老人的窃窃私语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阿达西而用一个盘子送来了一份通关文书和哈密国准许通商的黑铁令牌,一片云探手捉住这两样东西,揣进怀里朝穆辛挥挥手道:“我去喝酒了,希望明天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会有所不同。”   穆辛黯然的挥挥手,算是和一片云作别。   明天,他们两人将以各自不同的身份进入哈密国。   铁心源工作到了很晚,尉迟灼灼不止一次的进来帮他剪掉了烛花,长长的蜡烛只剩下短短一截,她找来一根新的蜡烛,将底座用火烧一下,就连在了一起。   “明年粮食会大丰收,灼灼,我准备将烈酒的禁令开启,准许百姓酿酒,你们尉迟一族,可以参加进来。”   尉迟灼灼摇摇头道:“您给的赏赐我不要,如果可能,我希望这道赏赐由王后来颁布。”   铁心源笑道:“为什么?”   尉迟灼灼看着铁心源同样笑道:“您给我的越多,王后就会越伤心,相反,王后给我的越多,您就越是开心,这是不同的。王后才是铁家的女主人,我不过是借宿在您和王后羽翼下的一只雏鸟而已。”   铁心源摇摇头无奈的道:“那就随你吧,算算时间,王后也该到东京汴梁城了。”   尉迟灼灼笑道;“那是自然,妾身想不出那座城会以何等宏大的场面来恭迎大宋的长公主。说到天之骄子,王后才是那座城真正的娇子。”   铁心源哈哈一笑,喝了一口水之后就让尉迟灼灼把许东升给找回来。   “天色已晚,明日不成吗?”   铁心源摇头笑道:“哈密国的大比比出来了一个大笑话,我总要问问才行。”   尉迟灼灼忍不住掩嘴笑道:“可真是一个大笑话呢,十位擂台胜出者都打不过嘎嘎一个人。现在,国朝要奖励那些胜出者,现在一个个断胳膊断腿的确实不好封赏。”   提起这事铁心源就一脸的晦气,连忙挥手把尉迟灼灼撵走。   许东升进来的时候,铁心源正好处理完最后一道奏章,留在房间里极为憋闷,就示意许东升一起出去走走。   “哈密国没人才啊!”   铁心源看了一眼月光下影影绰绰的天山,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   许东升跟着道:“哈密国人口的基础太差,真正的人才怎么可能随波逐流的当流民,如果人才不能在这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下给自己的父母妻儿弄一口热饭吃,如何能称之为人才?   大宋给我们的都是些罪囚,回鹘给我们的都是最低等的贱民,契丹给我们的也只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农人。   这样的环境下,您如何能要求他们中间出什么人才呢?   至于嘎嘎,是您从小就在培养他,给他找名师学文,给他找高手习武。   这才有了现在的嘎嘎。   说实话,他看不起那些矮子里面拔出来的高个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铁心源低下头再次喟叹一声,不说话,心中却难过至极。   于阗国,鄯善国,楼兰城这三场大战下来,哈密国战损三万一千人……这还是在武器绝对占优的情况下取得的战绩,说起来没有任何能够让那个人骄傲的地方。   铁心源坐在花园的台子上,瞅着徐东升道:“我真的很缺人手,能用的人手。” 第八十五章 无可奈何的集权制   在原始社会,能捉到兔子的人就是人才,能用网捕鱼的是超级人才,后来随着工具不断地改进,方法不断地积累,能捉住黄羊的人就是人才,发明了弓箭的家伙才是超级人才。   到了奴隶社会,因为社会环境变了,人们的要求相对提高了,于是,会耕种,纺织,驾车,射箭的人就成了好人才。至于读书人,一般都是最高级的人才。   封建社会这时候已经开始一千多年了,哈密国中的人才依旧处在奴隶社会时期,这让铁心源很想大哭三声。   如今的哈密国,铁心源以为国王是超一流的国王,宰相是超一流的宰相,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知府是借来的,知县是借来的,胥吏也是借来的,一旦哈密国干了什么让大宋不满意的事情,人家只要抽走借来的官员,哈密立刻就会陷入瘫痪状态。   铁心源曾经和霍贤两人无数次的悲叹过这件事,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   铁心源能无中生有的变出钱来,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弄来百姓,唯独没有办法用最快的法子催生出该有的人才来。   许东升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你又不肯将就,像我儿子那样的人在大宋你可以招募到很多。”   “你儿子那样的家伙,一旦当了官,就是百姓的大不幸,我的滔天灾难。哈密底子薄,经不起他们折腾。”   许东升忽然嘿嘿笑道:“您现在一天批阅的文书有两百斤了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可能还不止,怎么了?”   “我听说宰相府一天要处理的文书足足有五百斤,可是真的?”   铁心源稍微思索一下点点头道:“可能也不止,我只处理需要我处理的文书,大部分文书还是霍贤,刘攽他们在处理,如果算上相府六房官吏们处理的文书,一千斤都不止。如果胥吏们处理的各种文书算起来,那个数量就更加的惊人了。怎么了?”   许东升笑道:“我父亲以前是中条山的大盗这一点我以前对你说过吧?”   铁心源点头道:“你家是强盗世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许东升摸摸自己的胡须笑道:“我接手我父亲的生意的时候,中条山已经有盗匪不下一千四百人。   这些人里面,只有两个掳来的读书人充任文书账房,其余的都是只知道砍砍杀杀的莽汉。   但是,我接手之后,却没有发生任何骚乱,在我接手之前,我父亲已经把有本事的人全部干掉了。   他让我重新培育自己的心腹,还告诉我,心腹之人不用有才,只需要忠心就够了。但凡是有才的人一般都不会随便给人家当心腹。”   铁心源皱着眉头看着许东升道:“所以你找了一群笨蛋当心腹,然后继续扩大你的山寨?”   许东升苦涩的道:“结果不好,虽然我的部下都非常的忠心,可惜,我最后还是不得不退出中条山,去京兆府做了一个坐地分赃的大盗。”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我儿子这样的人你必须要用,只是要敲打着用,敲打着,敲打着不就成人才了吗?   不仅仅是我儿子,孟元直家的两个儿子,再加上泽玛那个傻了吧唧的哥哥,你都要用。   这些人才能可能不怎么样,可是一有点能保证的是,他们忠心啊。   至于尉迟文和嘎嘎,你更要放开手脚的使用,这两个小贼,只要打磨几年,嘿嘿,不比霍贤和孟元直差多少……”   “你刚才还说你只用忠心的,结果被人家从中条山给撵回京兆府了。”   “不一样,不一样,你已经打下了很厚实的底子,我和孟元直再加上李巧,阿大,阿二,尉迟雷,铁三百,拉赫曼泽玛,以及铁家六兄弟掌握要害,霍贤,刘攽统御全局,你掌控方向,我们自己的官府架子就已经搭建起来了。   更何况,我正在派人取黄元寿等人的家眷,等他们的家眷到了清香城,这些人就绝对没有背叛的道理。   王后去了东京城,总会有所作用,我还听说,太后这一次去王家,就是准备把王家的子弟向哈密国吸引……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我们慢慢地熬,总能把这最困难的一段时间熬过去。”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道:“王家……”   许东升连忙瞪大了眼睛道:“你千万别是这副样子,王家要是派人来到哈密,我们一定要热情款待,只要他家的子弟有才能,我们就要用。至于以前他们的态度……我建议你干脆忘记掉,如果心里实在是过不去,那就等我们哈密人才都扎堆了,你再一个个的收拾也不迟。”   铁心源叹口气道:“那就等老孟,李巧他们都有机会回清香城之后,我们再细细的讨论,老许,你为了你儿子真是煞费苦心啊。”   许东升干笑道:“不光是为我儿子,还有老孟的儿子,没见老孟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把儿子差遣来清香城了吗?”   铁心源笑道:“不是不允许你们的子弟充任官员,是必须要压缩咱们子弟出任官员的规模,从下到上必须有一个流动才好,这样一来国家才有活力。   只是目前,哈密百姓民智未开,需要我们引导,一旦完成引导,我们自己的子弟担任重要官员的比例是一定要压缩的。   如果我们的子弟一个个没有什么本事,却一个个窃居高位,哈密也就完蛋了。   除非你们肯下得了狠心去打磨他们。   以后唯才是举是一定的,没什么颜面好讲。”   和许东升这些人,铁心源以为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现在说清楚了,将来就不用多费口舌,也免得以后在心里留下什么纠葛。   铁心源知道许东升的儿子许良最近的日子过的很苦,春耕开始了,他这个清香城的仓曹,要负责分发种粮,要负责核算哈密国的农田面积,然后按照种类给各地准备好各种各样的种子。   这个工作听起来简单,实际上极为繁琐,想要有条不紊的把这个工作干好,没有三五年的磨勘是做不好的。   以前的仓曹升官了,直接去了巴里坤湖建设新城市去了,同时也带走了很多跟他对脾气的属下当帮手,仓曹里面就剩下一群胥吏。   许良上任之后手足无措,面对千头万绪的公务,根本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干了几天之后不但让那些胥吏们笑话,就连仓曹里面的挑夫都非常的不满。   这就为难许东升了,老家伙不得不把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全部用来调教儿子,还把京兆府老家的大掌柜调来帮儿子干活,许东升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计,非常的辛苦。   铁心源见许东升绝口不提穆辛的行踪,就知道这事目前应该还没有什么进展。   他还是张嘴问道:“穆辛的踪迹找到了没有?”   许东升摇头道:“我亲自带人去了我们当年扎营的地方,围绕营地寻访了三遍,依旧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我在想,是什么人能在沙漠里修筑那样一条暗道。我老许也算是家大业大,在京兆府老家修建了一条两里长的暗道,就足足耗费了三年时间……”   铁心源笑道:“或者是坎儿井!”   “我想过了,坎儿井总要从高山向平原过度,沙漠里全部都是沙丘,没有高点,坎儿井如何自流?   所以,我就派人去了砂岩城查看那条暗河的河道,穆辛消失的地点距离砂岩城不远,我总觉得古怪就出在那条河道里。   砂岩城的旧河道已经被炸毁了,河水从地下涌上地面了,形成了现在的胡杨河,胡杨河在地上流淌了两年之后,现在已然汇聚进了菖蒲海,那条河道应该不可利用了。   我还是想派人去打探一下。小心无大错。”   尉迟灼灼出现在花园门口,许东升起身告辞,这是王渐给城主府制定的宵禁规矩,尉迟灼灼一直恪守着。   送走了许东升,尉迟灼灼就下令落锁,二十几条獒犬立刻放出笼子,随着城主府守卫的脚步,在城主府里乱窜。   铁狐狸这个时候一般是不离开铁心源的,听到院子里的狗吠之后,就立刻爬上铁心源的大床,习惯性的把脑袋缩在大尾巴里面又不动弹了。   铁心源一手拿着书一手抓着铁狐狸的顶瓜皮,这只老狐狸现在就这点爱好了。   它已经啃不动最喜爱的鸡腿了,只能吃一些肉糜和汤水,好在身体依旧健康。   狐狸猛地抬起头,见尉迟灼灼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就重新把脑袋塞在铁心源的手下面,希望他继续。   铁心源见尉迟灼灼穿的很整齐,就叹了口气,这女人没打算睡在这里。   “夜深了,就不要看书,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为何喜欢躺在床上看书,这个习惯可不好。”   铁心源一口喝完茶盅里装的那点汤没好气的道:“我们以后敦伦的时候我也看书。”   尉迟灼灼掩着嘴巴轻笑一声道:“都随您,等王后回来之后想怎么样都随您,现在不用发火。”   说完就拿走了铁心源丢在床上的书,吹熄了蜡烛,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黑暗中,铁心源瞅着狐狸那对绿莹莹的眼珠子道:“商量一下,你以后能不能睡自己的睡篮?”   狐狸嘤咛一声非常不满的把脑袋重新缩进大尾巴里。 第八十六章 异族人的乐园   穆辛进入胡杨城的时候心中无限的悲凉。   这座美丽的新兴城市里见不到新月标志,最美丽的建筑不是寺庙,而是一个个高大的酒楼。   走在街上,听不见礼拜堂传来诵经冗长的鼻音,更没有戴着花帽子的英俊少年在市场上嬉戏。   妇人们穿着各种各样的奇装异服,不知羞耻的裸露着脸庞在人群里媚笑。   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的商贾坐在高楼上搂着娇美的胡姬对楼下的人指指点点,很明显,这里面有很多大食人。   这是无法容忍的,穆辛握紧了长袍下的双手,痛苦的无法自制。   贤人们费尽心思才制止的恶劣之花,如今,在哈密尽情的开放着。   穆辛清楚,大食人本性是嗜酒的,他们曾经给酒创造了一百多个名称,并在诗歌里大加赞誉。   让饮酒成为一种大众最喜欢的习俗。   大贤欧麦尔及部分圣门弟子去跟穆圣说:“天神的使者啊!你给我们定出关于酒的法令吧!饮酒丧失理智又消耗资财。”   于是真主降下启示,让人们开始认识到酒的危害。一天,穆圣的弟子奥夫宴客,喝酒直到昏礼时间,结果礼拜时将经文念错。   因此天神又降下启示:“信道的人们啊!你们在酒醉的时候不要礼拜,直到你们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什么话。”   后来又有一天,一些弟子们聚在一起喝酒,发生了斗殴事件,接着真主便降下禁酒的启示,当时,有的大食人正在举杯畅饮,听到之后,立即将酒倒掉,将杯子摔了,将盛酒的器皿砸掉。   这需要天神禁止三遍的恶行,在哈密出现意味着什么,这是铁心源在故意诱惑纯洁的大食人。   他在用美酒带来的熏醉感,用妇人带来的征服感,用美食带来的满足感,让大食人堕落。   在心里供奉神灵是一桩神圣的事情,严于律己是一种起码的操守。   一个人想要用这些清规戒律把自己变得高尚起来非常的难,然而,想要堕落,只需要一杯酒,一口饭,一个美丽的妇人而已……   美酒的香味从酒楼上传下来,美味的食物的味道更是如同魔鬼一般抓着穆辛身边武士们的心。   在这种状况下,手上只有清水和干饼子的武士们,吃起饭来就更加的索然无味。   一个醉醺醺的大食人从高楼上下来,无意中看到了阿达西而面前的清水和干饼子,不由得走上前来,热情的拥抱着阿达西而道:“我的兄弟,这里是哈密国,不是在大食,在哈密国你就要享受这里所有的美妙事物,而不是继续恪守枯燥的律条。   放心,天神的目光看不到哈密来!   哈哈,我是慷慨的布哈拉,所有见到我的大食兄弟都是有福的。   老板,把你这里最好的食物,最好的酒给我的兄弟们端上来,我要款待我远道而来的兄弟,所有花销算在我的账上。”   说完话又热情了拥抱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愤怒到了极点的穆辛,而后用饱含感情的语调道:“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吧,我的兄弟,当你从一场大醉中醒来之后,你会发现,世界是如此的美妙。”   热情的大食兄弟又一次和所有人进行了热情的拥抱,亲吻了每一个人的鼻子和额头,这才恋恋不舍的簇拥着伺候自己的胡姬离开了简陋的茶肆。   很明显,这个大食人在胡杨城非常的有名,茶肆的老板笑呵呵的目睹了发生的所有事情。   然后拍拍手,就有无数提着篮子,顶着盘子的胡姬和汉家少女飞快的把食物摆满了桌子。   一些娇媚的胡姬还不断的忽闪着大眼睛,希望能和这些看起来非常威武的骆驼客们有进一步的交流。   穆辛面无表情的提起酒壶,给每一个武士都倒了一杯酒,然后笑道:“喝吧,这是天神允许的,我们身处卡菲尔群中,就只能把自己变成一个伪卡菲尔,天神会降罪给罪人,却会有所区分。”   穆辛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其余的武士也端起酒杯慢慢的啜饮,也开始吃面前琳琅满目的美食。   穆辛喝了很多酒,脸色苍白的厉害,即便是他的外形已经完全不像昔日的穆辛,一双眼睛却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如果铁心源在这里,他会一口咬定,这就是穆辛,并且立刻杀死他。   胡杨城里的闲汉很多,他们总是若有如无的观察每一个大食人商人。   不仅仅是他们,那些穿着皂衣腰挎长刀的捕快,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大食人的身上。   最让他们无视的是宋人和汉人,西域人也不在他们观察的范围,契丹人和西夏人或许也能引来他们的一些警惕的目光,他们真正的监察重点绝对是大食人。   就这一点,就足以让穆辛明白,铁心源已经开始提防他了,这让他喝着美酒的嘴里,又多了一丝苦涩。   一桌子的美食在武士们缓慢却非常有力的进食速度下,很快就没有了。   白胡子变成黑胡子的穆辛面带笑容的拒绝了那些胡姬暧昧的暗示,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阿达西而,杀掉那个布哈拉,他是天神的敌人。”穆辛吩咐完之后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房间里就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呕吐声。   阿达西而坚定的转身离开了居住的地方,那个布哈拉既然在胡杨城是一个名人,他的踪迹不难把握。   呕吐完毕的穆辛,盘膝坐在地毯上仰起头看着天空道:“这就是我一定要杀死铁心源的原因,我的神!”   天亮之后,阿达西而回来了,对穆辛无奈的摇摇头,在穆辛惊讶的目光下,阿达西而痛苦的道:“他就是一个暴食者,整个晚上,他身边都围绕着很多人,他们在一所巨大的房子里吃东西,一直吃到吃不下去,而后,他们就开始呕吐,把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吐掉,然后喝酒,然后继续吃,直到我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宴饮依旧在继续……这中间,我没有任何机会无声无息的杀掉他……而我们今天要离开胡杨城,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穆辛愤怒的咆哮一声,然后就缓缓地坐下,这是一件极为无奈的事情,如果他继续在胡杨城停留一天,阿达西而一定能杀掉那个罪人的。   贪吃是一种罪孽深重的行为……一座城市一旦出现贪吃者,就离毁灭不远了。   带着这样的一丝安慰,穆辛用赛义德的铭牌从胡杨城倒换了出行文书,离开了这座充满了堕落气息的城市。   胡杨城的西面是漫漫的黄沙,北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南边是大片大片的胡杨林,东面是那条新近才出现的胡杨河。   就是有了这条胡杨河,才开始有了胡杨城,有了胡杨城,胡杨地这片原定的粮食产区才有了一丝丝的商业气息。   穆辛出了东门之后,就被大片的农田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月底的麦田里,麦苗刚刚探出地面,一望无际的鹅黄色绿毯铺到了天边。   一条亮晶晶的河流将这片毯子分成两半,田野里满是勤劳的农夫在地里辛勤的侍弄这些珍贵的禾苗。   在更远的地方,一群群的人还在开垦新的农田,有工匠正在河边安置巨大的水车,有官吏骑着马四处巡视,来往不绝的马车,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和城里那些靡废的场景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   穆辛特意走近了那些农人,那些工匠,那些官吏……   看到的场景让他痛彻心扉。   工匠是宋人,官吏也是宋人,农人是回鹘人,放牧牛羊的是回鹘人,赶着马车四处奔走的是西域人,他们愉快的嬉戏,干活,偶尔也会大声的喝骂几声,劳动的场面热烈而和谐,每一个人似乎都非常的愉快。   看到这一幕,穆辛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一丝血迹出现在嘴唇上。   在智者眼中,这普通的一幕里面蕴含的恶毒,很快就无所遁形。   醉生梦死的是来到哈密国的异族人,贪饮暴食的是异族人,挥金如土的是异族人。   而辛勤耕种的是哈密人,辛苦劳作的是哈密人,分派工作的是哈密人,控制国家的依旧是哈密人。   相比之下,那些醉生梦死的异族人对这些哈密人来说,就是一头头能够带来巨大财富的牲畜。   哈密人就是利用这些肥硕的牲畜,将西域各地的财富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哈密来。   在看似公平的贸易下,那些异族人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水渠的角色,让财富之水滚滚奔流,全部流进了哈密人的湖泊。   会说汉话的异族人总能引起汉人的兴趣,穆辛用一袋奶酪就打开了一群正在田地边休憩的汉人嘴巴。   “为什么那些异族人能够在城里享受,而你们却只能在这里辛苦的干活,难道是哈密王在压迫你们吗?”   穆辛和煦的笑容温文尔雅的仪态让人发不起来火,一个嚼着干奶酪的老农笑道:“他们要是不享福,我们出产的东西卖给谁去?”   穆辛哑口无言。   另一个喜欢多嘴的少年更是大笑着道:“他们付了钱,这是他们该得的。我们干活赚到了钱,这也是我们该得的,等我们的钱积累的多了,我们自然能够享受到他们无法享受的东西。他们会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和我们交换,到时候,我们只要留在胡杨城,就能享受世上所有的好东西,还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   穆辛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年轻人,你说的真精辟啊。”   年轻人大大咧咧的往嘴里丢一块干奶酪道:“这是我家大王说的,大王还说,等我们把猪养的足够肥了,就可以杀猪吃肉了。” 第八十七章 穆辛的精神乐园   提到猪,这是对穆辛最大的侮辱!   由这句话,穆辛几乎能看到铁心源心中对天神抱有多么剧烈的敌意。   如果这样的事情出在哈密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穆辛都能把说这句话的人碎尸万段。   在大食,他是无比荣耀的智慧之王,在波斯,他是位高权重的大长老,在喀喇汗国,即便他做了颠覆喀喇汗政权的事情,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国师。   即便是在契丹,大宋,他也是赫赫有名的智者,是波斯,大食学问的代言人,杀掉一个羞辱他的人没有任何的难度。甚至会跳出许多人来帮助他。   只是,在哈密,就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在哈密,他是这里每一个人的死敌,不论他的智慧之名多么的让人生畏,一旦被人认出他来,他只有死路一条。   大食人与喀喇汗国用了百年时间才把一个信奉佛教的于阗国彻底从地图上抹掉。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更加激进,更加乖戾,更加难以对付的哈密国,这让穆辛有些气馁,杀死铁心源的心思也变得更加的坚定有力。   穆辛确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铁心源更加坚决的抵制天神恩宠的人了。   沿着胡杨河溯流而上,穆辛一路上看到了无数吱呀呀转动水车,不仅仅有水车,一些水磨也被安置在特意束紧的河道上,湍急的水流推动着水磨巨大的叶片,再由叶片带动巨大的石磨,将谷物碾碎,而后磨出白花花的面粉……   高大的水车不疾不徐的用水斗将河水舀进高大的水台,欢快的水流再顺着高大的水台将河水倒进高处的水渠里……   穆辛发觉自己被这些东西迷住了,这些散发着古老东方智慧的器具,不但简单,而且实用。   “学问即便远在中国,吾亦求知。”穆辛默默地念诵着穆圣的这句名言,时至今日,他才深切的领悟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穆辛早就习惯了对学问的渴求,为了弄明白这些东西的工作原理,穆辛放慢了自己复仇的脚步。   他站在水车边上整整两天,就弄明白了这东西的运转原理和制造过程,甚至绘出简单的图谱,他觉得这东西应该能够惠及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岸的人民。   无论如何,水利对农耕的帮助作用是非常明显的,而水浇地和旱田两者之间巨大的收成差异,是穆辛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的。   在穆辛弄清楚了水磨的工作原理时候,他就把目光放星罗棋布的水渠上。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   外人看起来毫无出彩之处的农田,在穆辛这样的人眼中很快就出现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不知不觉的,穆辛就吟诵出晋陶渊明的盖世名篇《桃花源记》。   这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在穆辛看来无需着彩,只需用浓淡相宜的墨汁,最能表现现在的场景。   黄犬扑击野鸟于田地,稚子呼啸于新起的桑田……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穆辛有一种懒得再理会人世间的所有纷争,全身心的投入到对新事物的认知之中。   哈密国的新事物很多。   比如这种可以载货千斤的带着一个转盘的四轮马车,河道里面飘着能在很浅的水域里来回运输的平底船,能轻易地提起成千上万斤重物的龙门吊,以及轻便的能转动的单臂吊。   每一样都让穆辛着迷,每一样都耗费了穆辛大量的时间,他甚至用大食太阳历换算了哈密国现在执行的十二气历法,发现两者之间并无多少差别。   而十二气历虽然不如太阳历严谨,却处处亲和农事,对农事耕作极为有利。   一路走下来,穆辛对哈密国的《商法》,税率,名册,乃至于军事布局,都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穆辛才惊慌的发现,哈密国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已经变得根深蒂固,至少在内政上已经超越周边的国家太多太多了。   这种差别不是一星半点的差距,而是一种层次上的差距,不论哪些国家如何追赶都无济于事。   一旦哈密国补足了自己在军事上的短板,大食,喀喇汗,塞尔柱,契丹,西夏,这些邻国,再不控制,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十年之后,哈密国将无可置疑的成为西域之地真正的霸主。   无论穆辛一路上走的如何慢还是在十天之后抵达了哈密城。   十天的时间对穆辛来说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哈密国有些东西和变化,让穆辛有一种重开了一个世界的感觉,这种感觉勾引起了穆辛最原始的恐惧。   从远处看到哈密城墙的时候,穆辛就收起了自己的学者心思,重新用一个政治家的目光来审视旧地重游的哈密!   在看到哈密高大的马面城墙的时候,穆辛就放弃了强攻这座城池的想法。   这样的城池想正面攻打下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无论有多少兵马,都不能填满哈密城下深深地壕沟。   这座巨城背靠天山,面临哈密河,两边是无遮无掩的空旷哈密平原,傍晚的时候,哈密城高大的城楼产生的阴影几乎能遮蔽掉半个哈密平原。   太阳仿佛就是落进了城里,就藏在城楼的后面。   这样的一座城,如果在大食或者波斯,它的统治者一定会给他冠以各种伟大的名称,比如落日之城,万城之城,天使之城,光明堡垒之类的名字。   在哈密,他只有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哈密城。   在哈密城外的哈密河渡口,穆辛看到了一片云,一片云却没有认出穆辛一行人。   看的出来一片云非常的焦急,穆辛却不打算和一片云汇合,派出另外一支队伍和一片云接洽之后,穆辛就住在了哈密渡口。   热闹的哈密渡口已经衍生成了一个不算小的镇子,狭窄的哈密河道几乎被船只覆盖的严严实实,右下左上的禁令严格执行,才得以让这条繁忙的渡口保证平稳运转。   如果说胡杨城的繁华让穆辛有些吃惊的话,那么,哈密城的繁华则让穆辛有些绝望。   五年前的时候,这里被一场巨大的黑风暴完全摧毁之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穆辛完全能够猜测的出来。   五年之后,尽管穆辛知道铁心源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大城,亲眼看到之后,穆辛还是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穆辛的商队里听不到任何笑声,也没有人有什么谈话的兴趣。   他们只知道哈密国很富庶,当他们看见真实的哈密国之后,每个人心底都升起一种极度无奈的感觉。   对手是如此的强大!   晚上的时候,穆辛把所有的大武士召集到了一起,指着窗外高大的哈密城墙道:“这就是我们的敌人,我的兄弟们,这就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是如此的强大,如此的富裕,如果让他们继续成长下去,我们将在我们的故乡和他们作战。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诸位兄弟,不出十年,他们就会成长为一头邪恶的巨龙,一旦他们张开翅膀飞翔的时候,没有人能在他们的熊熊火焰中幸免,要嘛臣服,要嘛死!   我们的神庙会在大火中坍塌,我们的家园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我们的亲人将一无所有的被驱赶出家园,如同那些该死的希伯来人一样在人世间永远的流浪。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请把你们的生命和力量都交到我的手里,我将用它去屠龙,趁着这条恶龙还没有成长起来,杀死他,否则!死的将是我们!”   阿西达尔悲怆的道:“我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他们是如此的强大。我昨日看到了他们的骑兵,他们如同海浪一般的荒野上奔驰,追逐一匹红色的天马……”   穆辛抚摸着阿西达尔的头顶道:“不要气馁,我的兄弟,再凶恶的巨龙也有弱点,再强大的巨龙,只要砍下他的头颅,他巨大的身体也会死去。   他的獠牙会成为武士们的勋章,他的利爪,会变成武士们的荣耀,他的厚皮,会变成武士们的铠甲,帮助你们荣耀的度过光辉的一生。   我穆辛以天神之名起誓,不会抛弃任何一位武士,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受伤的,或者死去的兄弟,即便是死,我也会和你们在一起。   一起沐浴神的光辉,现在,有谁要退出吗?”   阿西达尔摇摇头道:“原以为神奉献我所有的力量!”   听着这些大武士纷纷发誓,穆辛紧绷着的脸庞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   他抚掌笑道:“屠龙之后,所有的武士都会成为光荣的神赐武士,进驻永生的乐园。”   穆辛的承诺让所有的大武士都精神一振,阿西达尔惊疑不定地问道:“那流淌着蜜的泉水之地真的存在吗?”   穆辛笑道:“当你徜徉在长满果实的果树下,看到肌肤如同牛奶一般白皙的少女冲着你甜甜的发笑,你就会知道永生的乐园是一个如何真实的存在了。这是殉道者的乐园,老夫这样的神仆只能在外面看着你们在里面享受,那是你们该得的,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引路者!” 第八十八章 穆辛到此一游(1)   但凡是好的领袖,一般都是最好的教唆犯,和蛊惑者,也是最高明的骗子,和最好的安慰者。   不但能蛊惑别人为自己拼命,还要让这个帮他拼命地人在临死的时候都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同时,通过各种仪式和宣传,也要让别人羡慕这个战死的家伙,并且准备前赴后继。   这方面,穆辛是绝对的大行家。   说起穆辛的私人修养,他绝对称得上智慧之王这个称号,他少年的时候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学习天赋。   不但通读了浩如烟海的大食经典,在学习神学的同时,他对绘画,音乐,数学,医药,机关消息,哲学,天文,地理都有很深的研究。   在大食游学的时候,穆辛一袭白色长袍,一柄用来防身的弯刀,一条单峰驼一顶破旧的帐篷。他几乎走遍了大食和波斯全境,只要在一个地方停留,他就会去专门的地方讲经传道,为那些遇到难题的阿訇们解读难题。   他帮助那些穷困的大食人,为他们看病,为他们筹集钱财修桥补路,哪怕在荒原,遇到将要死亡的麻风病患者,穆辛都能平静的以常人待之,守在他的身边,为他诵经,为他祈福,给他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直到麻风病人死后,他还收集干柴烧掉病人的尸体,让他干干净净的进入神的国度。   这些行为让他在大食和波斯获得了永远的尊敬,也成就了他智慧之王的无上荣耀,即便是晚年来到大宋,他依旧保持着当年求学的谦虚心态。   借助富家翁的书房三年,一出来之后,就以一口流利的汉话震惊世人。   一个学了三年儒家学问的大食人能在东京与一大群儒学大家讨论儒学经典,并且能提出自己独到的看法,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至少,憎恶穆辛的铁心源憎恶的是穆辛的做事方法,憎恶的是穆辛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   对于穆辛的学问,他是没有任何资格指摘的,如果穆辛能够对他表现出一个真正老师的样子,铁心源喊穆辛一句老师是没有任何心理阻碍的。   因此,在很多时候,铁心源都惊讶的发现,他和穆辛似乎都是一类人。   都有一副铁石心肠,对于别人的苦难,很多时候都保持无喜无悲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所以,穆辛蛊惑部下的这些话,如果有必要,铁心源也会说出来,甚至说的比穆辛更加的夸张。   总的来说,蛊惑是政治家必须掌握的一种高深手段,且不可或缺。   以前铁心源看一部叫做《拯救大兵瑞恩》的电影的时候,那个温暖而坚定的画外音给他留下过非常深的印象——这让一个死了五个儿子的老妇人泪流满面,也让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一大群旁观者泪流满面。   当上了国王之后,铁心源就发现正义这东西已经远离自己了。   取决一件事应不应该的标准不再是天理和公正,或者正义这些琐碎的小事。   而是利益!   百姓们其实对正义这种事情不是很敏感,他们更在乎利益。   在他们眼中,一个能给他们发钱的国王绝对是好国王,他们不会问国王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发钱就是好国王——他们的观念是如此的朴素。   权力其实是一个好东西,事实上,权力越大能力就越是近于神。   如果铁心源能手握十万无敌铁骑,他就会像太阳神一样从东到西,或者从西到东享有无上神威。   在没有成为天养神之前,铁心源必须保持一颗谦卑的心,今天所有的容忍,都是在为日后可以无限嚣张做的一些准备。   前唐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说的话其实没错,当了皇帝当然要追求一下肆无忌惮。   李承乾之所以会成为后世所有皇储的反面典范,唯一的原因就在于他没有成为皇帝。   如果一个皇帝没有一颗追求肆无忌惮的心,那和一个咸鱼有什么区别?   赵祯这个皇帝在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欲望,这种压制的结果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如一个富家翁。   铁木真这方面就做的很好,真正的把自己的欲望释放到了极致。   只是这个活的太过野蛮,铁心源实在是学不来,不过啊,就连铁心源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很多地方和铁木真很像,两人一样具有强烈的野心,两人对土地和财富的欲望都是没有什么止境的。   就因为追求没有止境,铁心源在建国初期,对财富表现出的态度是无所谓的。   他想要更多。   穆辛对于铁心源的了解,远超铁心源自己的预计,从一开始,铁心源对待那根铁索的态度,就已经决定了铁心源对穆辛的态度,这一点,没有谁比穆辛这个智者更加清楚的了。   一根铁索锁不住铁心源的心猿意马……   穆辛进入清香城的时候,他几乎绝望了。   不是因为清香城险要的地势,和繁华程度,而是这座城市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对铁心源的狂热崇拜的气息。   “我家的馕饼我家大王吃了都说好!”   推销馕饼的小贩举着好大一摞子油汪汪的馕饼,用扇子努力的扇,希望馕饼的香味能勾引这支商队的首领来购买自家的馕饼。   “你家大王?”   穆辛的注意力明显不在馕饼上,他更在意小贩说的我家大王这四个字。   小贩明显发现这笔生意做不成,嘴边也就毫不留情,瞅着穆辛一副波斯人打扮张嘴就道:“当然是我家大王,难道还是你家大王不成?”   穆辛呵呵一笑并不在意小贩恶劣的态度,丢给小贩一枚银币笑道:“你不是皇族,这样说是犯禁的,是对你家大王的不敬。”   小贩收起了银币,嘿嘿笑道:“这话我们当着大王的面都可以说。这清香城里去过城主府的人多了,每年四月十五日,清香木开花的时候,大家都会去城主府观赏清香木,那里的清香木有人照看,开花开的最大,香气也最浓郁。去那里摘一些清香花做成香囊配在身上,蚊虫不近,管用大半年。”   穆辛从小贩的盘子里取过一张馕饼咬了一口挑起大拇指道:“确实是好吃食,把这些都留给我们,留着路上吃很不错。”   小贩再次接过穆辛递过来的银钱,笑的更开心了,没口子的夸赞穆辛识货。   穆辛一口气吃了大半个馕饼这才停下来小声地问道:“四月十五我们能不能进入城主府,有没有福气见到大王?”   商贩不想得罪这位买了自己馕饼的波斯人,极力的掩藏着眼中的鄙夷之色笑道:“有黄色户籍的人才能进去。”   说完就拿着自己的空盘子转身离开,他很担心如果再多留一会,会笑出声,一个波斯蛮子也想进城主府?这可是一个大笑话,即便这个波斯蛮子会说汉话。   穆辛放下车帘,丢下手里的半块馕饼,用波斯话吩咐阿达西而:“去查查,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城主府。”   阿达西而点点头,这个任务应该不难,只要找到波斯商人,总会有消息渠道的。   穆辛下了马车,很快就汇入到了人群中,六个穿着波斯长袍的武士分散开立,若有若无的将他包围在中心。   他在大宋停留的时间很长,知道新兴的茶馆永远都是了解一座城市最好的地方。   眼看着前面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永安茶楼,他就随着两个身着淡青长袍的哈密官员走上了茶楼。   才进门,厚厚的帘子垂下来,穆辛就发现街市上的喧嚣一下子就被门帘给隔绝在外面了。   里面竟然是一副小桥流水的世界,长着肥厚枝叶的花木把偌大的一个茶楼分割成无数个小小的天地。   两个官员明显是和别人有约,才进门,就被一个伙计给领到了一处满是竹子的雅间。   穆辛背着手细细的观察一枝红梅,总觉得不对劲,这时候哪来的红梅啊,尤其是这支红梅死板板的没有半分生气,探手一模,才无声的发笑了一下,枝干倒是真实的枝干,上面娇艳的梅花却是绢帛制作成的。   一个青衣小帽的伙计笑吟吟的站在后面,也不催促,等着穆辛发话好上前伺候。   穆辛收回手,笑着对伙计道:“哪里人多,就带我去那里,在沙漠里实在是孤独的太久了。”   伙计非常吃惊,面对这个器宇轩昂的波斯蛮子他已经没有小看了,没想到这还是一个说得一口流利汉话的波斯蛮子,这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伙计连忙施礼道:“既然先生喜欢热闹,不妨移步茶堂,那里正好有茶博士烹茶,说书人说书,最是热闹不过。”   穆辛点点头,随着侧身领路的伙计,穿过一片绿色的藤蔓,又走过一道长长的回廊,眼前顿时一片空旷。   伙计伸长了脖子扫视了一眼茶堂,指着靠边的一张桌子笑道:“您来的正是时候,茶博士正在烹第一遍茶水,说书的黄老有,也正准备俗讲呢。”   穆辛莞尔一笑,随着伙计来到桌案前,点了一些细点,要了一壶泡茶,慢慢的啜饮茶水,等待听哈密人说书人的俗讲是否如东京一般精彩。 第八十九章 穆辛到此一游(2)   说书人在大宋已经出现很久了。   这东西是伴随着盛世一起降临到大宋的,也和茶馆的兴起有着很大的关系。   以前的说书人只能在市井,乡野中聚三五百姓,讲讲六朝以来的志怪小说、唐人传奇、寺院俗讲、变文等。   后来逐渐进驻茶馆,勾栏,瓦肆之后就有了新的变化,内容更加的精致,故事更加的扣人心弦。   主要以谈古论今的形式最后风靡大宋。   其中最著名的要说三分!   所谓的三分也就是魏蜀吴三国争天下的故事,听着云集,闻听玄德兵败,众人喝骂者有之,泫然泪下者有之,闻听曹操兵败,众人则又喜又快。   对于身处敌国这件事穆辛似乎并不是很在乎,此人做事最重当下,因此,安坐茶楼,品尝茶水,听故事对他来说是一种很惬意的事情。   只是当这家永安茶楼说书人的镇尺一响之后,穆辛脸上和煦的笑容就变得异常苦涩。   无他,只因为这个该死的说书人今天没有将三分,更没有讲神怪异志,讲的却是刚刚过去的那场楼兰大战。   在说书人的嘴里,孟元直如同天神一般杀敌无数,一条马朔如同一条活过来的蛟龙,胯下汗血马,孤身一人冲进十万人的军阵里搅得周天寒彻。   铁三夜袭冰城更是被说得传奇,中间基本上没有火药什么事情,他是用锤子生生的将那座冰城给砸坏的,后来因为锤子砸东西砸的太久变成铁饼了,一时发急,就背靠冰城硬是用后背拱倒了足足有三十几丈高的冰城……   至于他穆辛,完全就成了一个只会哇哇大叫的酒囊饭袋,看到冰城倒塌就哇哇两下,看到投石机被毁就哇哇两下,攻城的时候,自己这个主帅居然亲自爬城墙,被弩箭在屁股上射了一箭之后居然会痛的大喊大叫……最后还被哈密国军中一员不知名的小将把鼻子给割掉了,趴在骆驼背上狂奔三百里才逃得一条性命。   经历了最初的一点尴尬之后,穆辛很快就变得极为自然,品茗嗑坚果非常的享受,似乎说书人嘴里的那个穆辛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在众人的连天的叫好声里,说书人终于说完了故事,按照穆辛对话本故事的认知来看,这个故事应该能成为哈密国说书人的看家故事。   不论趣味性,还是故事性,以及人物刻画方面都很不错,算是一个很难得的故事。   同时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这个故事绝对不是什么下里巴人编篡出来的,有些话,根本就不是说书人能说出来的,应该是经过有心人仔细加工之后出来的精品。   穆辛觉得这样很好,以后在大食,波斯传教的时候也应该这样做。   世人愚昧,喜欢听这些符合自己口味的东西,如果再把经文和神迹放在这样的话本里面,应该对神教的传播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大食和波斯的百姓们知道自己的仇人叫做铁心源。   以后要让这一带的百姓们只要听到铁心源三个字,就知道是敌人来了才行。   藐视,丑化敌人是一种很高明的战术……   “大王嫌弃我们是笨蛋。”   俗讲之后,就到了众人闲谈的时候,一句很突兀的话突然传进穆辛的耳朵。   隔壁桌子上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穿的一身簇新明显是一个蠢货的家伙正委屈的向同伴诉苦。   同伴不以为然的道:“我们不是蠢货,那些西夏人,契丹人,吐蕃人,回鹘人才是。大王只是嫌弃我们光知道赚钱不帮他发发脾气而已。”   “不对,大王说我们脑满肠肥的屁用不顶,害得他要从到大宋接收人家不要犯官来治理哈密。你说这是不是大王要从我们哈密人中间选士的一个由头啊?毕竟刚刚选拔过武将。”   “你知道个屁啊,嘎嘎少爷一个人就打趴下十个选出来的高手,那些高手至今还住在医馆里面看病呢,没一个顶用的,我要是大王我也骂。”   “其实当官挺好的,俸禄银子给的丰厚,还有宅子,有田地,有随从,就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当官。”   “拉倒吧,你一个卖棺材要是当上官,岂不是天天盼着自己的治下死人,要是治下不死人,你岂不是要弄死几个才好发财?”   穆辛听到这里莞尔一笑,朝茶博士招招手,示意给那一桌子送上一壶茶。   然后很自然的抱着自己的茶杯走过来笑道:“刚才听几位说的热闹,忍不住过来听听,却不知像我等波斯人能不能在哈密为官?”   在哈密波斯人常见,说得一口好汉话的波斯人就罕见了,众人眼见穆辛器宇不凡,就让出一个位置邀请穆辛坐下闲谈。   “老兄说的一口好官话啊,只是哈密国现在只用宋人,汉人为官,没听说用波斯人。”   穆辛大手一挥豪迈的道:“李朝之时,唐皇李世民不拘一格使用人才,莫说突厥,回鹘,就是我等波斯人只要才学出众,也往往会受到重用。不仅仅是李朝,就是再往前的汉朝,汉武帝的顾命大臣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日磾,他可是匈奴休屠王子不一样忠心耿耿的辅佐了汉帝刘弗陵?”   那些茶客听穆辛这样说,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些事情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指望一群腿上的泥巴都没有洗干净的人知道上古往事,确实为难他们了。   能说出这些事情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才的,那个最胖的家伙笑眯眯的道:“我家大王容易见到,你既然说自己有本事,何不找上门去和我家大王谈论一下?说不定就给你一个官做。”   穆辛无奈的摊摊手道:“我对自己的才学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不知道该去那里找大王表现。”   买棺材的一脸悲伤的道:“最近恐怕是不成了,楼兰城之战死了好几万将士,大王到处搜罗棺材要为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下葬。心情很糟糕,留在狼穴里为战死的将士们守灵,国内好多事情都不管了,到处乱糟糟的。你这时候去找大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穆辛正色道:“这是什么话,越是这时候就越是需要好的人手,我应该毛遂自荐一下。”   穆辛说完话就把两枚银币拍在桌子上就要走。   卖棺材的连忙拉住他道:“现在别去,你进不到狼穴,三天之后大王就要出狼穴主持阵亡将士下葬事宜,等大王忙完,你在路上求见大王也不迟。”   穆辛笑着抱拳道:“多谢兄台提醒,等在下见到大王求的一官半职之后定会重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穆辛自然起身离去,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尤其是心境的改变更是满意。   一个学者自然要以一个学者的眼光去看世界,这样得到的判断就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而一个政治家或者阴谋家的眼光总有些偏颇,只要有目标眼光总会被扭曲。   阴谋家的眼中有海市蜃楼这样的虚幻,一个学者的眼中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学者对世界和事物的认知是在已知的基础上进行的探索,保持这样心境在哈密国游荡,穆辛有一种熏熏然的满足感,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清香城对铁心源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而铁心源就是蜘蛛网中间的那只大蜘蛛。   他通过无数的丝网和触手来感知清香城的任何动静,于是,穆辛就像一只游离在蜘蛛网之外的飞虫,只要不触碰铁心源的蜘蛛网,他就是无形的存在。   出了茶楼的穆辛又看了一场傩戏,在一个很小的饭铺里吃了一顿黄焖羊肉,不得不说,清香城的萝卜都比别处的好吃一些。   直到傍晚的时候穆辛才回到一个很小的院子里,等待他的是一个波斯铜匠,在亲吻了穆辛的靴子之后,他就搬去了隔壁居住。   这个院子背靠瓦市子,有一道暗门直接通往瓦市子,如果有危险,穆辛就能快速的通过这扇暗门进入瓦市子,然后就有人带他进入一支随时准备出发的西域驼队,装扮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和他现在的模样很像的西域人就会从暗门进入小院子应对追兵,为他争取离开的时间。   瓦市子前面不远处就是清香城的第一道内关关防,出入清香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前城门,当然,这是对百姓而言,对清香城军队或者官员来说,狼穴后面还有一座后城门,那道城门平日里只供军队和官员出行。   穆辛想要离开清香城就只能走前门。   阿达西而的情报搜集活动是有力的,天色刚刚变黑,他就给穆辛带来了关于清香城和铁心源的所有消息,其中还有一摞子草绘的清香城地形图。   被绘制的最详细的地方就是城主府。   城主府是一个欢乐的存在,清香城里的百姓基本上都去过,在休沐的日子里,百姓们甚至能看到正在官榭办公的官员,当然,这个时候一般是看不见铁心源的。 第九十章 穆辛到此一游(3)   穆辛用了一夜的时间研究了铁心源的兵力部署之后,他欢喜的发现,哈密国最强大的武士都在外面,清香城里的军卒虽然很多,战力强悍的武士基本上没有。   偌大的一个哈密对铁心源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鸡蛋,外面是坚硬的壳子,里面是柔软的蛋清。   只要砸开或者绕开外面的硬壳,铁心源这颗蛋黄就无处可逃。   孟元直的武力给穆辛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有那个魔神一般的男人在铁心源身边,穆辛就不会动截杀铁心源这种念头的。   现在孟元直不在清香城,那个彪悍的双头人也不在清香城……   穆辛放下手里的纸张,一个新的计划已经在脑海中逐渐发酵并且成型。   他很快就把构筑计划的想法抛诸脑后,既然计划已经有了雏形,那就需要放置一阵子,等头脑里被其余的东西占据之后,然后再换一种角度来重新审视最初的计划。   现在,他看着面前的纸张,想着如何才能在大食和波斯也造出这样漂亮的纸张来。   身为高级学者,穆辛对埃及人卖给大食和波斯人的莎草纸非常的不满意,这东西只要稍微受潮一下,立刻就会变成一堆发霉的草杆。   生产莎草纸的原料是纸莎草的茎。先将莎草茎的硬质绿色外皮削去,把浅色的内茎切成一尺半左右的长条,再一片片切成薄片。   切下的薄片要在水中浸泡至少六天,以除去所含的糖分。之后,将这些长条并排放成一层,然后在上面覆上另一层,两层薄片要互相垂直。此两层薄片亦常以相互交叉的方式编织成网格状,形似织物。将这些薄片平摊在两层亚麻布中间趁湿用木槌捶打,将两层薄片压成一片并挤去水分,再用石头等重物压,干燥后用浮石磨光就得到莎草纸的成品。   成品很像穆辛在宋国见过的竹席……   穆辛因为损失了很多莎草纸抄录的手稿之后,痛定思痛,才决定使用大量的小羊皮或者小牛皮来抄录自己的手稿。   虽然靡费更高,在穆辛看来,学问和智慧毕竟是无价的,不是钱能够衡量的。   直到他来到大宋见证了纸张的诞生之后,他就毫不犹豫的喜欢上了这东西,哪怕是宋人口中最糟糕的竹纸,也比莎草纸好一千倍。   在宋国的时候穆辛就专门去参观过造纸作坊,从竹木破碎,到纸浆的形成直到用竹帘子捕捞纸浆,最后阴干成型他一样都没错过。   带领他去参观造纸作坊的大儒们,一个个志得意满,还勒令作坊管事把造纸作坊那点秘密说了一个通透。   因此,只要穆辛回到大食,就能马上制造出足以媲美大宋造纸作坊制造的纸张来。   既然哈密造出来的纸张比大宋纸张还要好,穆辛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窥全豹。   为此,他专门换上了一身大宋文士长袍,这东西很好用,不知为什么,只要自己穿上这套文士长袍,那些宋国的大儒们就一个个显得很兴奋。   穿一次可能还不知其所以然,多经历了几次之后,穆辛就明白宋人大儒以为自己已经被儒家归化了,是教化之功。   清香城经过五年的开发,已经把所有能使用的土地全部利用掉了。   面对依旧不断涌入的人群,清香城就只好向天空要空间了,如今的清香城,为了安置他人数多达二十七万的居民,已经见不到多少其他地方常有的那种一层房子了。   两层的那种木楼现在也逐渐的被淘汰了,因为千斤臂和龙门吊的存在,清香城更多的是四层左右的高楼。   就是因为数量如此多的高楼存在,才让清香城给了别人一种极其宏伟的感觉。   一座楼事实上就是一个工厂,店铺和住家的集合体,黄家的恒昌泰造纸作坊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他们仗着在清香城立足早,财雄势大的缘故,在清香城弄了足足两亩地,除却那栋高楼之外,他们家一点都不浪费地皮,所有的地方都盖成了房子,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晾房。   制造纸浆的厂房在天山里,哈密国不许造纸作坊的脏水进城,因此,大部分工序都是在山里完成,城里的作坊只需要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就可以了。   春日的太阳暖洋洋的,昨晚已经把该卖掉的纸张卖掉了,今天新生产的纸张还没有晾干,黄掌柜难得松口气,就让伙计给他抬出来一张躺椅,准备在太阳底下打个盹。   穆辛摇着一把哈密出产的折扇踱着方步从长街的另一边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穿着长袍的家伙们。   仰着头看了一眼恒昌泰巨大的匾额,满意的点点头,将手里的折扇优美的一收,用折扇指着恒昌泰硕大的门脸对身边穿着长袍的家伙们道:“诸位兄台,我们不妨就选择这里当做辩论的场所如何?”   昨日刚刚认识的棺材店老板笑道;“有何不可,既然先生说东京制造出来的纸张比哈密制造的好,在下可不这样认为。恒昌泰的老掌柜可是我们商贾们的老前辈,如果哈密纸张没有特别之处,老掌柜当初可不会花重金从将作营购买秘方了。”   穆辛哈哈大笑道:“陈兄台这是以人论事,而非以事论人,这非君子求知之道。是非曲直,总要看过才能分辨清楚。”   穆辛依旧笑眯眯的,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中。   今天早上,他原本想自己一个人过来的,结果不小心看到自己外族人模样,就有些丧气,不得不再去昨日去过的那座茶楼里,用高人一等的姿态,傲慢的语言连骗带激的让几个老茶客和自己同来,人数一多,自己这个异族人也就不显眼了。   就在今天早上喝茶的功夫,穆辛不止一次的听说了将作营这三个字。   在他巧妙地旁敲侧击下,终于发现,哈密那些让人极度不可思议的东西基本上都和将作营有关。   就在一瞬间,穆辛就把窥探的目的地从造纸作坊变成了将作营。   黄掌柜见一群人在自家店前指指点点的,又不像是上门的客商,不觉得有些不悦。   正要上前询问,就看见一个熟人从台阶下面走了上来,拱手道:“黄掌柜,我等今日一定要这个胡人知道我哈密的厉害,不知老掌柜能否行个方便?”   黄掌柜原本就看不起这个姓陈的买棺材的家伙,老脸微沉甩甩袖子道:“尔等争论,与老朽何干?”   陈掌柜连忙拱手道:“这里有一位波斯来的名士哈拉什,他不但会说官话,还会说契丹话,并且熟读我大宋经典,他说我哈密出产的纸张不如大宋本土出产的纸张,晚辈们有些不忿,就和他争论起来。只要老掌柜能让他看一遍我们是如何造纸的,就能让他心悦诚服,在三元楼摆酒致歉。”   黄掌柜如同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陈掌柜道:“你让一个胡人来看我家的秘方工艺?”   陈掌柜竟然对黄掌柜眼中蓄积的怒火视而不见,从怀里掏出两枚金币递给黄掌柜道:“我们付钱!”   黄掌柜一把打掉陈掌柜手里的金币怒吼道:“滚!”   买棺材的陈掌柜并不发怒,从地上捡起被打掉的金币,又从怀里掏出五枚金币排在手上道:“就看一遍,这五枚金币就是你的。”   黄掌柜差点被起的昏厥过去,正要喊店里的伙计们出来将陈掌柜这个无赖撵走。   却看见陈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反手一倒,钱袋里的金币就哗哗的掉在地上……   这些金币的模样怪异,上面有一个奇怪的大胡子人头像,金币虽然铸造的不够圆,却金光闪闪,毫无疑问,这都是纯金,这样的金币成色比哈密国铸造的金币还要好。   穆辛的笑容很怪异,其余宋人的笑容也非常的怪异,陈掌柜的笑容就变得更加怪异了。   黄掌柜脸上的怒容慢慢的散去了,逐渐变成了惊愕之色,陈掌柜这样的做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这些金币是粟特人的金币,最晚铸造的一枚金币也至少是五百年铸造的。   据说粟特人发现了一条黄金河,因此,他们铸造的金币成色很好,不像其他时代铸造的金币总是掺杂了很多杂质。   自从暴戾者荣哥摧毁了粟特人的都城阿旃城,屠杀了一万四千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新的这种金币出现过。   也因此,粟特人的金币存世量很少,很多宋国的金石家非常的喜欢。”   黄掌柜仔细看了一下掉了一地的粟特金币,蹲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陈掌柜不确定的道:“你确定要用这些金币换一个看造纸流程的机会?”   陈掌柜傲慢的点点头。   黄掌柜以几块的速度收拢了地上的金币大声道:“一言为定!”   几枚金币对黄掌柜来说是一种侮辱,这么多金币……即便是侮辱,黄掌柜也觉得值了。   搞定了黄掌柜,买棺材的陈掌柜兴奋的对穆辛道:“哈拉什,您输了!” 第九十一章 打铁(1)   穆辛确实输了,他和陈掌柜他们打赌,至少需要一百枚粟特人的金币才能让严谨的黄家老掌柜打开自己的工艺流程任人围观。   久居清香城的陈掌柜认为有八十枚金币就足够完成这样的一次交易。   穆辛不太相信,告诉陈掌柜,他出一百枚金币来购买一个这样的机会,如果陈掌柜用少于一百枚金币的代价得到了这样的机会,那么,多出来的金币归陈掌柜所有,如果一百枚金币达不到效果,陈掌柜负责出其余的部分。   于是,在茶馆里,陈掌柜和其余的商贾们心照不宣的准备沾点这个叫做哈拉什的波斯人便宜,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在下听说蜀中有一种椒麻纸,选用香料树皮经过锤碾浸泡之后制成纸张,不但可以防止虫吃鼠咬,千年不朽,最妙的是还有提神醒脑之效。不知黄掌柜有没有见过?”   穆辛端正的面容与温和的气息很快就让明白了缘由之后有些生气的黄掌柜变得平静下来。   “那种纸张没有稀奇的,工艺相同,只是原料不同而已,香料树皮制造的纸张本身价格腾贵,只能用来作为文书地契用纸,销量不大,也就没有必要大张旗鼓的生产。”   “呵呵,这可真是奇思妙想啊,大宋人才繁盛,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老夫总以为自己熟读经书,通晓一些时事就能在哈密出仕,现在看来还要多历练一下才成啊。”   对于穆辛一路上表现出来的谦卑黄掌柜非常的受用,再加上今天平白收入了七十枚异种金币,心情也是非常的好。   只带着这个波斯人看了一圈生产工艺而已,整整十六道工艺,中间还要添加多种辅料,这个波斯人能看出什么来?他能知晓自己从将作营里购买到的秘方就是在纸浆里添加石灰吗?   走出天山之后,穆辛对着黄掌柜深深一礼道:“在下今天来其实就是很想知道恒昌泰从哈密将作营买到了什么秘方,结果一无所获,令人失望,在下心地龌龊,还请老掌柜见谅。”   黄掌柜哈哈大笑道:“早就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哈密将作营有神鬼莫测之能,不明白这一点的人,就算是住在作坊里也弄不明白。只是今日白白消受了先生七十枚金币,未免有些却之不恭了。”   在黄掌柜和伙计们的哄堂大笑中,穆辛掩面而去……   傍晚的时候,穆辛就已经整理出来一套切实可行的造纸工艺,上面不但有作坊构造,器具构造,就连加入石灰来漂白纸张,澄清纸浆的工艺要求也写的清清楚楚。   黄掌柜心眼很小,特意在领他参观作坊的时候把石灰收起来了,可是穆辛的手在纸浆里面搅动一下,然后趁着黄掌柜不注意的时候舔了一下手指,如何还能不知水里有石灰?   要知道他在大宋分析人家纸浆的时候可没品尝出石灰的味道来。   记录完毕了造纸工艺,穆辛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从桌子下面整理出来厚厚的一摞纸张,逐一翻看。   有水车的制造工艺,有水磨的制造工艺,有马拉耕锄的构造图,有小麦脱壳风箱,有食物烹调的方法,有石炭的使用方法,再加上今天获得的石灰水漂白纸张的工艺,让穆辛有一种非常愉悦的满足感。   如果再通过建造一所高楼来暗中获取哈密千斤臂和滑轮组的运用,以及一整套高层建筑的工艺。   穆辛就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哈密一趟,楼兰城下战死的那些军卒也算是死得其所。   穆辛把这些纸张小心的锁进一个小小的橡木箱子里,然后点上一炉熏香,静坐了一阵子,让自己的心神从学者状态里逃离出来。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之后,那个和煦淡然的穆辛就不见了,阴鸷,狡诈,狠毒的穆辛再一次出现在屋子里。   身份转换之快,就连刚刚进门的阿达西而都感到一阵阵莫名的阴冷。   “明天,铁心源会带着哈密国的高官,出城为陆续到来的战死的哈密军卒在城外选择墓地。他的随从一定很多,可是,您的仆人以为,这样的机会一定要利用起来。毕竟,能让铁心源主动离开狼穴的机会不是很多。”   穆辛把目光从清香城的地图上收回来,冷漠的看着阿达西而道:“太仓促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阿达西而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只准备了两天,时间确实紧张,可是,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您的仆人以为,只出动一片云统领的那一组人马试探一下也是好的。如果事有可为,我们大举压上,如果事不可为,我们继续隐忍,牺牲掉那一组人马,好麻痹一下铁心源,为我们后来突袭铁心源创造新的环境。”   穆辛瞅了一眼阿达西而道:“你不信任一片云?”   阿达西而低头道:“除了天神和您,我不相信任何人。”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样粗糙的一次机会来试探一下铁心源的反应,也试探一下一片云是否忠诚?”   阿达西而闭嘴不言。   穆辛叹息一声伸出手抚摸着阿达西而的头顶笑道:“你是不是非常的绝望?”   阿达西而有些哽咽的道:“这座城市里每天都在起高楼,每天都无数的驼队进入,每天都有无数新的货品出现,几乎每天都有外国的使节进入清香城宣誓效忠……”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晚上它就落下了,第二天继续升起。   我的孩子,每一个春天都会有新的青草长出来,到了冬天,这些新的青草会逐渐枯萎,来年继续萌发。   我告诉过你,铁心源是一个极具欺骗性的人,他的智慧虽然很高,还没有高到让我们无法企及的地步。   他借用了宋国成熟的官员来治理蛮荒,而蛮荒之地的人们民智未开,他无论怎样治理,短时间里总会有奇迹出现。这丝毫不奇怪。   他在西域开辟了一个安宁的地方,商贾自然会来,他又接收了大量的宋人和汉人,这些人是世上最好的生产者,所以他的货物自然就没有匮乏的时候。   哈密国正处在上升期,这个时候即便是一块石头也会随着高涨的气势起飞。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铁心源想要创造一个伟大的帝国,他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当年穆圣开拓大食的时候,他的声音所到之处,就会有人成为他的仆从,仅仅一年,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到处都有诵经者。   小树总是长得很快,而那些参天大树却会把自己的根向泥土深处钻。   等小树的根不足以供养高大的树冠的时候,这种繁盛的假象就会停止,以前不起眼的一些小矛盾就会爆发,从火星变成燎原大火。   哈密国并非铁板一块!”   阿达西而惊愕的看着穆辛,他不明白长老的信心来自于哪里,就在不久前,长老还悲怆的要求所有人做好牺牲的准备。   穆辛笑道:“我们从远处看大象的时候,觉得这是一种强大无比的生物,它有长长的尖牙,巨大的耳朵,蟒蛇一般灵活的鼻子,庞大的身躯,走起路来地动山摇,如同神灵一般强大。等我们战战兢兢的走进大象,就会发现,它的长牙是用来推倒树干的,它的大耳朵是用来驱赶蚊虫的,它的长鼻子是用来卷起草木用的,然后你就会惊讶的发现,他居然是吃草的,不吃肉……这样的生物对你有多大的威胁呢?铁心源就是一头这样的大象!”   阿达西而无奈的道:“您的威严不容亵渎,我这就下令取消明日的刺杀。”   穆辛再次笑道:“明日的刺杀继续,只是不能以伤亡我们的人手为代价。”   阿达西而皱眉道:“这不可能……我的长老。”   “这非常的有可能,就在清香城外,有无数的流浪佣兵,他们衣食无着……”   阿达西而惊叫道:“他们只是一群杂鱼,连哈密人都看不起的一群杂鱼。”   穆辛笑道:“我没有指望你口中的这些杂鱼能杀掉铁心源,我只是告诉你,这是一群绝望者。哈密国这潭水太清澈了,清澈的让我们几乎无所遁形,必须要让水变得浑浊起来,只有水浑浊了,我们才有一个合适的可以一击功成的机会。另外,把这事交给一片云去办吧,你要重新换地方隐藏并且断绝和一片云的联系。”   阿达西而不解的离开了小院子,去执行穆辛的计划,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长老为什么要打草惊蛇。   阿达西而走后,小院子就重归平静,穆辛低下头继续看地图。   他在地图上标出来几个黑点,每一个黑点看起来都像是清香城军队守卫的盲点。   他不觉得铁心源会这样大意,一点都不相信。   这几处盲点似乎就像是一个人在身穿最华丽的袍服的时候,脸上却有挤出污渍一般显眼。   思虑了很久之后,穆辛才苦笑着敲击着那个黑点道:“我的学生啊,和西域这群笨蛋交锋实在是太难为你了,他们连看透稍微隐秘一点的陷阱得能力都没有吗?” 第九十二章 打铁(2)   在哈密国,痛恨铁心源的人很多。   毕竟这个国家是建立在其它族群尸骨上的。   铁心源没有办法把所有的敌人都杀干净,因此,就给了穆辛一个可乘之机。   一无所有的西域野人在荒原上游荡,既不愿意加入哈密国,也不愿意离开这片祖先生活过的土地,就注定活的非常艰难。   铁心源对这些人的态度是可有可无,他相信随着他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他们会向哈密官府投降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不理不睬这个法子还是生效的,仅仅是今年,加入哈密国的西域野人就足足有八千四百多人。   铁心源准备再等半年,如果剩余的西域野人还是不愿意加入哈密这个大家庭,他觉得就该让军队出手的时候了。   战争胜利了,战争留给哈密的创伤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愈合的。   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一人战死……   其中以阿大的军队损失最严重,他们在平原上与大食人作战,只借助峡谷为依托,两万三千名武士战损超过三成,后来又有两千多名武士死于各种伤病……   在西域,这种二十万人一起作战的时候不是很多,即便是喀喇汗国与回鹘国注定命运的两场大战,交战的人数也没有达到恐怖的二十万。   战争对于西域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小规模的战斗每天每刻都在进行,只是这种大规模的战争会摧毁西域的社会根基的。   不论是穆辛发动的战争还是铁心源发动的战争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西域战争。   他们一个单纯为了信仰,另一个纯粹是为了征服,没有一个人作战的目的是出于财富考虑的。   这让西域人非常的不适应。   自从穆辛和铁心源来到西域之后,西域的人口锐减了两成之多……   绝望的人,悲情的人永远都处在备战状态中,他们只需要一个出战的机会。   铁心源收走了他们的武器,现在,有人把武器还给了他们,不但有弯刀,还有长矛,投枪,弓箭,粮食和钱。   只要求他们惩罚一下作恶多端的哈密王!   眼看着铁心源的队伍出了清香城,一片云激动地全身发抖,如果能把铁心源交到他手里,他愿意用生命去交换。   一片云趴在一片乱石堆里,铁心源的目光不止一次的扫视过来,明知道距离很远,铁心源没可能发现自己,一片云脑门上依旧渗出浓密的汗珠。   每当铁心源转头看这边的时候,他连呼吸都要停止了,死死的抱着山魈一动不敢动。   当铁心源的队伍走进那片丘陵地带的时候,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忽然涌上来。   一片云剧烈的呼吸着,头顶的阳光如此的猛烈,他依旧冷彻骨髓。   一片云一刻都没有停留,滚下乱石坡,骑上一匹马,疯狂的向远处狂奔。   本能告诉他,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给战死的将士们选择陵园,这是一件大事。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铁心源只有安置好这些战死的将士,并且补偿那些战死将士的家眷,给活下来的将士必要的荣誉和财富,哈密国才有可能延续下去。   这也是一个国家的凝聚力所在,对一个新兴的国家来说尤为重要。   只有这批将士的尸体安葬进这所墓园里,清香城才能成为真正的都城,哈密国才能成为真正的国家,每一个死去的战事,都将成为保佑这个新生国家的神灵。   七里坡,是一处倾斜的坡地,这里的土层很厚,不但向阳,还背风,只要出了清香谷就能看到这片绵延七里长的山坡。   很久以前,铁心源就决定把这里当做墓地来用。   如今的七里坡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坟墓矗立在这里,通过墓碑上的铭文,就能知道这里埋葬的全是死去的汉人和宋人。   西域人不习惯把自己的墓地随便暴露,这和以前西域人喜欢偷尸体这个恶习有关。   能保证自己的尸体平安的被埋进泥土里,对西域人来说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事情,所以,更多的人宁愿让自己的家人把自己的尸体烧成灰烬,也不愿意被别人挖出来当做狩猎用的诱饵。   走遍了七里坡之后铁心源就对许东升和负责这次陵园建设的官员道:“就这里吧,我打算在这里修一座巨的石墙,上面镌刻上每一个战死的将士名字,黑底红字应该就可以了,至于该用什么铭文请相国考虑吧。”   许东升和官员一起点头,却没有打算离开,依旧围绕在铁心源的周围。   铁心源笑道:“老许,你的引蛇出洞的法子管用不管用啊?敌人到现在都没来。”   许东升面无表情的道:“会来的,有人接触那些浪人,据说目标就是你。”   铁心源笑道:“不管来不来,我们现在都要走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办,没工夫看你收拾那些浪人。这件事你应该提前处理的,这时候还不加入哈密国的人,我也不想要了。”   说完话铁心源就转身跳上了枣红马的脊背,收拾刺客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   铁心源带来的人都是骑兵,足足有两百多人,在七里坡这样非常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应该没人来找他的晦气。   铁心源知道,恨自己的人很多,恨自己的傻子却很少。   许东升也无可奈何的骑上了马,敌人这时候都不出现,基本上是不会出现了。   七里坡到清香谷口不到两里地,中间除了一点低矮的丘陵和乱石滩之外,一览无余,快马奔驰几个呼吸间就进了山谷。   枣红马扬起鬃毛,它非常讨厌如今这种慢吞吞的行进方式,尤其是被别的战马挤在最中间,烦躁的不断打着响鼻。   一块大石头从路边的一个山坡上滚落下来,不等为首的骑兵发出警训,密集的箭雨就向石头滚落的地方那个覆盖了过去,一个提着长刀的光头大汉,还没有站起来就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呀呵……”   一声大喝从另一边的丘陵上响起,随着喊声,一面巨大的飞轮被一个壮汉水平抛掷了过来。   领路的骑兵绝望的举起盾牌格挡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响,那面巨大的飞轮竟然斩断了他的盾牌,同时也把他的身体斩成两截,战马的头颅也在同一时间掉在地上。   飞轮的去势不绝,带着血花斩向密集的人群,两名骑士同时挥动狼牙棒重重的敲击在飞轮上,骑士被巨大的力量冲撞的跌下战马,飞轮的去势也失去了力量的支撑掉在了地上。   道路两边不断地有巨石滚落,紧接着就有一个个壮汉从地里爬出来,呐喊着向铁心源所在的地方冲锋。   一面飞轮斩的护卫们人仰马翻,一直护卫在铁心源身边的因陀罗,单手轮着金刚杵就向飞轮砸了过去,响动非常的大,飞轮掉在地上,因陀罗胯下的战马却哀鸣一声软软的倒地。   高大的因陀罗两脚撑在地上,稳稳的站起来,和其余五位喇嘛一起把铁心源圈在最中间。   飞轮打乱了骑兵的防御,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那些久经征战的骑兵们就恢复了镇定,战马开始小跑着杀向敌人。   远处清香谷的守卫也发现了这里的状况,低沉的号角声已然响起,早就准备好的两支骑兵兜着圈子从左右两边远远地围拢过来,没人能够逃离这个包围圈。   正在和骑兵厮杀的大汉朝乱石坡大叫道:“哈斯尔,该你了!”   不论他怎么呼唤乱石坡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西域大汉狂叫一声,不再呼唤,挥舞着长刀去救援自己被困在战马群里的兄弟。   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长刀架着骑兵的狼牙棒,用肩膀顶着战马的脖子,竟然生生的掀翻了这匹战马,战马和骑兵轰然倒地,一柄长刀从后面闪电般的劈过来,重重的砍在他厚实的脊背上,一道一寸深的裂口出现在他的背上。   他似乎没有任何感觉,抬头看着铁心源躲在人群里的那张满是讥诮的笑脸,拖着沉重的身体转向铁心源。   一路上刀剑如雨……   战事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非常的快,铁心源对战死三名骑兵的事情很不满意,冷冷的瞅着许东升,防卫出现了这么大的漏洞,无论如何他是有责任的。   许东升站在满是坑洞的山坡上嘴里苦涩的厉害,他还是轻敌了,没有仔细的勘察这里的地形,故意露出来的漏洞被人家钻了空子。   两支骑兵从远处慢慢的挤压过来,中间一无所获。   铁心源在骑兵的护卫下离开了这里,留下许东升和一队骑兵收拾残局。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刺客的出现在预料之中,刺客的名字许东升甚至都知道,唯一失算的是这群人竟然会有飞轮这种从未在哈密出现过的恐怖投掷武器。   就是这东西杀死了三名骑兵。   许东升拿脚踢踢掉在地上的飞轮,这东西做工很精致,除了一圈锋利的刃口之外,把手和轮毂上甚至还有精美的花纹,显得古朴而华丽。   就在他研究飞轮的时候,已经离开了的铁心源那里,忽然又响起了厮杀声。 第九十三章 打铁(3)   一支羽箭颤巍巍的插在因陀罗的肩膀上,如果没有因陀罗用身体挡住,这枝箭就会钉在铁心源的身上。   射箭的只六个人,两人射前军斥候引起混乱,三人射中军让被人群严密包裹的铁心源露出来,然后再有一个神射手向铁心源发起偷袭。   层次分明,前后有序,时间点抓的很好,算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唯一的漏洞就是武器的威力不足,如果换成神臂弩,因陀罗根本就没有机会帮铁心源挡箭。   铁心源对狂怒的因陀罗道:“活捉他们!”   因陀罗大叫一声,就拔掉肩膀上插着的那枝箭纵马前突。   刺客们为了便于隐藏,没有战马,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活下来,连逃亡的想法都没有,依旧站在低矮的丘陵上继续射击。   羽箭击打在铠甲上,纷纷落地,西域人普遍使用的狼牙箭还奈何不了哈密军队的铁甲。   因为要活捉,哈密骑兵放弃了射击,迎着羽箭纵马上了山坡。   六个射手想要阻拦五百骑兵的冲锋明显是不够的,他们丢下弓箭,抽出长刀迎敌,却被数之不尽的套马索套在身上,随即,就被战马拖拽着在戈壁上滑行。   在他们就要觉得自己要被活活拖死的时候,后脑挨了重重一击,各自昏厥。   从刺杀开始直到结束,中间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许东升赶到的时候,铁心源已经重整了骑兵,浩浩荡荡的向清香城开进。   一片云站在迎接铁心源进城的人群里眼看着他进了狼穴,眼看着六个血肉模糊的人被骑兵架在马上一同进了狼穴。   这表明,刺杀失败了……   同样的,两次简单的试探性刺杀都快要成功了,这说明清香城的治安也是失败的……   阿达西而将刺杀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穆辛,心头多少有些怨气,他认为,如果长老肯全力投入,这一次的刺杀就有成功的可能。   “这不合常理。”   穆辛并没有表现出懊悔的样子,非常的淡然。   “飞轮距离铁心源不过三尺,羽箭距离铁心源不过两尺,如果飞轮能多十倍,羽箭换成投枪,铁心源会死。”   穆辛笑道:“如果飞轮多了十倍之后铁心源依旧没有死,羽箭换成投枪之后铁心源依旧没有死,你是不是会说如果飞轮多上百倍,投枪换成投石机铁心源必死?”   阿达西而叹口气道:“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穆辛将阿达西而按坐在毯子上笑道:“没成功,就是没成功,任何假设都只是假设。   我之所以说你没有成功的可能是因为,我觉得铁心源根本就不是会死在这样粗陋的计谋下的人。   阿达西而,你告诉我,假如你是铁心源,在遭遇了第一次藏在地下的刺客刺杀之后,你会不会检索剩下的道路?   毕竟,这样的刺杀手段算不得精妙。”   阿达西而摇摇头,他不得不承认长老说的很有道理。   穆辛继续笑着道:“铁心源回城的时候我也看见了,只可惜只能看到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铠甲,他的脸庞被面甲遮盖的严严实实的,你就这么确定马上的人就是铁心源?   另外,他胯下的战马似乎非常的烦躁,这可不是一匹适合的王的坐骑。   阿达西而,忘记刚才发生的那两场刺杀吧,这是我们的试探,这同时也是铁心源的一次试探。   这一次试探对我们来说是成功的,至少,我们知道了铁心源还有替身,知道他有准备,这就足够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一片云没有死在这场刺杀中,如果他死了,也就完美了。”   阿达西而怒道:“这个老马贼胆小如鼠,在铁心源刚刚出城的时候他就逃跑了。当时,刺杀还没有开始,我们隐藏起来的人手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他就跑了。”   穆辛笑道:“你看,就连一片云都知道铁心源的厉害,他知道这一次的刺杀没有成功的可能,提前跑掉了。成功从来没有侥幸这一说,一片云身为昔日的成功者,有这样的预见一点都不奇怪。”   阿达西而终于信服了穆辛的推断,咬着牙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穆辛拿起桌子上的毛笔,放在眼前拔掉一根乱毛笑呵呵的道:“生活,不得不说,清香城确实是一个非常适合适合生活的城市。”   阿达西而吃惊的道:“生活?”   穆辛笑道:“是啊,生活,融入哈密,融入哈密人的生活,等我们所有人身上的异族气息全部消失之后,我们再有所动作不迟。去告诉一片云,他不能进城,我需要他在城外继续收买那些流浪的武士,人数越多越好……”   骑着枣红马铁心源刚刚走进狼穴就看见另外一个铁心源从里面迎了出来,枣红马把身子用力的一抖,坐在马背上的那个铁心源就从马上跳了下来,枣红马立刻跑到铁心源的身边用大脑袋蹭他的脖子,似乎在向他诉苦。   落在地上的铁心源一把揪掉脑袋上的头盔怒道:“它一路上总想把我甩下去。”   铁心源瞅了一眼恼怒的嘎嘎道:“听说你差点被人干掉?”   嘎嘎摇头道:“这不可能,倒是我手下的骑兵死了三个,许东升如果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和他没完。   我早就告诉过他,城外的浪人早就该斩尽杀绝,他不听,总是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现在,那片水塘养出来吃人的鱼了。   清香城里八九成的案子都和那些浪人有关,只要清除掉他们,清香城就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请大王下令,我明天就带人清理。”   铁心源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现在啊,城外的浪人成分越来越复杂,听说里面不但有西域人,还有西夏人,契丹人,大食人,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流浪武士这很难说,我在等这些人全部变质,全部变成哈密国的毒瘤之后,再下手清除。不仅仅是清香城外的浪人,也包括哈密城,胡杨城,大雪山城外的浪人,到时候有你忙的。”   嘎嘎点点头道:“到时候交给我就好,这一次捉住了六个刺客,他们训练有素,配合无间,尤其是箭法好的惊人,虽然只是狼牙箭,却让我的四个手下受了伤。能在片刻功夫找到咱们铠甲弱点的人,不应该是无名之辈。”   “把人交给许东升,你带回来干什么?”铁心源皱着眉头问道。   嘎嘎哼了一声道:“交给他?还不如交给尉迟文,至少尉迟文没有出过岔子,交到许东升手里的事情总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出现。”   铁心源瞅了一眼嘎嘎,嘎嘎的声调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越来越敬畏大王。   “把人家交给许东升!”   铁心源吩咐了一声,就和枣红马转身离开大门,因陀罗这一次受伤了,必须去看看。   今天的事情不过是许东升安排的一次钓鱼行动,消息三天前就已经放出去了,今天不过是一个收网的时间。   对于这样粗陋的计划,铁心源并不是很看重,在他看来,这样的计谋只能骗骗那些野人,想要用这样的计谋骗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穆辛,还远远不够。   本身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自然就不会有多么剧烈的反应。   类似这样的小计谋,整日里在哈密国不断地上演着,有的有收获,有的没有收获,总的算下来,许东升这个内务府的头子收获很大。   也只有嘎嘎这种做事轻狂的家伙才会小看许东升做的这一切事情。   因陀罗正在喝酒,自从离开了大雷音寺之后,因陀罗和一干师兄弟们就沾染上了这个坏毛病。   以前的时候,大雷音寺里一滴酒都找不到。马贼出身的因陀罗也早就忘记了酒的滋味,一心向佛。   自从尉迟文和嘎嘎两人带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羊肉之后,他们就再也离不开酒这个东西了。   因陀罗的上臂还缠着一条纱布,纱布上还有斑斑血迹,他正举着这条受伤的手臂往嘴里灌酒。   “受了伤,就不要喝酒。”   铁心源进来之后絮叨了一句,就径直离开了,有尉迟文在,他没有必要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尤其是听尉迟文说要带因陀罗去开封楼开眼界之后,就更加没有必要在这里碍眼。   也不知道酒色财气这四样东西能不能把因陀罗他们师兄弟从佛国拯救出来,至少从因陀罗的回答中,铁心源能听到佛国世界在因陀罗胸中坍塌的声音。   借大雷音寺的东西铁心源从来就没有想过还回去这回事,不论是金银,还是人才。   至于因陀罗这些人,如果不彻底的毁掉他们的信仰,铁心源不敢重用。   铁心源如今忙的脚不沾地,大军正源源不断的班师,先期回来的是阵亡将士的骨灰。   春草已经发芽了,将士们的尸体无法长久保存,只能烧成骨灰装在坛子里带回来,最终埋进七里坡。   一场浩大的隆重的,能够让所有哈密人都记住并且羡慕的葬礼将要开始,这其中的任何一点微小的差错,都会减弱收买人心的效果。   繁多的事情接踵而来,让铁心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铁匠放在铁砧上的铁块,正被铁匠捶打的火星四溅。 第九十四章 又来了一个打铁的   铁块只有一块,想要敲打铁块的铁匠却不止一个。   就在三月三清香城里的宋人和汉人习惯性的将风筝放的满天飞的时候,一个手里拿着木质如意,一边行走一边挠着后背的黑脸青衣人走进了清香城。   他的行囊很简单,一头骡子,两个箱子,一个老仆,两个强壮的镖师。   因为全部都是宋人,进城的时候并没有收到城卫的刁难,反而热情的给他指认了道路。   看到一个模样熟悉的茶幌子,黑脸青衣人莞尔一笑,率先走进了茶馆,熟练地用木头如意敲敲桌子,一个正在打盹的伙计连忙起身招呼。   “一壶茶,两样点心,给我的伴当准备一些可口的饭食,另外再给骡子饮水。”   伙计连声答应着,一溜烟的去办理这些事情去了。   平日里这些活计都是老仆在做,只可惜来到哈密之后,老仆见不得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人,只要遇到茶馆伙计这种红头发绿眼睛的家伙,就会唬的说不出话来。   老仆低着头不安的道:“相公,咱们还是先找到霍公安顿下来之后才好。”   黑脸青衣人哑然失笑道:“你这老货,平日在东京看人也是眉高眼低的,怎么到了哈密,就连人都不敢见了,早知道就带花子郎过来。这里的人虽然长相与我们不同,双眸中虽有狡猾之色,却无害人之心,担心什么。”   说着话,红头发的伙计先给黑脸青衣人端来了茶水和点心,然后才去招呼镖师们的饭食和骡马的饮水。   闭着眼睛喝了一口茶,黑脸青衣人满意的点点头,咬了一口豌豆黄点心,轻轻地咦了一声,指着碟子里剩余的点心对老仆道:“尝尝,似乎比家里做的还好些。”   老仆站在边上取了一块品尝了一下摇头道:“不如咱家放的猪油多,就是甜。”   黑脸青衣人懒懒的将胳膊支在窗台上瞅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摇着头赞叹道;“竟然比江宁还要繁华一些。”   老仆不无遗憾的道:“您到了哈密国,应该告诉霍公的,让他在青唐就接我们,这一路上荒凉啊,老奴出事没什么,要是您出事了,老奴百死莫赎。过红崖山的时候老奴的魂魄都要被吓飞了,还想找一个避风的洞窟,谁知道进去之后全是死尸……就算这里比咱们江宁还要繁华,老奴也不稀罕。”   黑脸青衣人笑道:“那是大战之后的状况,你这老货知道什么,你以为咱们江宁死的人少吗?说起来是六朝古都,还朝换代一次,就是尸盈山谷之时,之是平安的太久了,江宁城边的尸骨都化作泥土罢了。你看看这清香城,街市上井然有序,四民各守其道,人人脸上带笑,看样子霍贤把这里的治理的不错。”   老仆嘿嘿笑道:“欧阳公还京之时说起哈密境况,世人竟然以为欧阳公多溢美之词不足为信,等相公还京,再次说起,看那些诋毁欧阳公的人还有何话说。”   黑脸青衣人哈哈笑道:“若不是亲眼目睹,老夫也不信!一个千乘之国,一个万骑之国,一个掌控三千里西域的大国竟然能在短短五年间造就,谁能相信?”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就听街市上响起一阵密集的鼓声,紧接着三声铜锣响,长号声音刚落,一个粗豪的嗓音响起:“清香城属民,恭迎我儿郎凯旋!”   茶馆里的人,纷纷离开座位来到窗前,袖手肃立,眼瞅着一辆辆黑色的马车从街市上穿行而过,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街市刹那间就变得鸦雀无声。   入乡随俗,黑脸青衣人和老仆等人虽然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茶馆里的所有人都变得肃穆起来,也只好有样学样,肃立在窗前。   直到长长的车队消失不见,街上一动不动的人群才又开始缓缓移动,半炷香之后,偌大的街市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喧嚣。   伙计续水的时候,黑脸青衣人小心的向伙计打听。   刚刚还笑嘻嘻的伙计马上换上一张悲痛的面孔,用生涩的汉话道:“该死的大食人想要来我们清香城劫掠,被我们的猛士给打跑了,可是,我们的猛士也死伤惨重,刚才那些黑色马车里拉的全是阵亡将士的骨灰。我家大王准备请将士们的英灵在广场停留九日,享受供奉血食,最后归葬七里坡。”   听闻刚才过去的是战死的英烈,黑脸青衣人脸上的不解之色顿时消退,朝马车离去的方向郑重的拱拱手表示了歉意之后,才重新落座。   “相公,如果马车上装的是阵亡将士的骨灰,老奴刚才数了一下,整整有一百七十车之多。”   黑脸青衣人摇摇头道:“根据邈川城的军报来看,应该不止这些,楼兰一战,影响深远,两方屯兵二十万用尽了各种奇谋,杀人手段更是用的淋漓尽致,听说哈密国战损兵卒不下四万之众,大食一方堪称全军覆没。这是这些年以来,唯一可以和青塘之战比拟的大战。啧啧,一方坚城,一方冰城,一方城坚壕深,一方披坚执锐堪称真正的对手。可惜我们来晚了,没有目睹这场大战,否则定是收获良多。”   目睹了灵车之后,黑脸青衣人似乎失去了在街市上游逛的想法,丢下两枚银币,就匆匆的离去。   离开了街市,远远地看见有重兵守卫的瀑布广场,黑脸青衣人看着堆积如山的黑色陶罐叹息一声,就绕过广场,径直来到了相国府。   收到拜帖的霍贤匆匆看了一眼,就霍然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换,穿着没有后跟的软鞋就一路小跑的来到相国府前,人未到,带着颤声的话音先到。   “介甫,介甫,介甫公……你总算来了!”   黑脸青衣人也是一脸的激动,匆匆迎上前去,连声道:“为证新法,霍公不惜万里奔波,安石何幸,有如此挚友,安能不来哈密?”   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王安石抬头泪眼朦胧,瞅着霍贤斑白的头发凄声道:“苦了我兄了。”   霍贤紧紧握住王安石的双手连连晃动,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君来哈密,大道可成!”   王安石扶住霍贤的手臂仰天大笑道:“老夫来哈密,当为打铁而来,且让我等瞧瞧能否将一块顽铁,打造成百炼精钢。”   霍贤破涕为笑道:“介甫无需打造哈密国,有老夫足矣,介甫只需将哈密王打造成精钢,哈密国立成铁板一块。”   王安石笑道:“如此说来,以霍公之能也不能让昔日名满京华的铁蛤蟆成绕指之柔?”   “这只蛤蟆不但全身是铁,敲不破,砸不烂,还长着一颗狐狸的七窍玲珑心,又有蟒蛇之腻滑,兼之皮厚心黑乃是千年不遇的怪胎,霍贤数次想要握在手中,却不知从何下手,只好听之任之,好在,介甫来了,当解老夫之忧。”   “霍公尽管放心,某家不远万里而来,就是来看看这个能够赤手空拳建立一个大国的铁蛤蟆,看看此人是何等的精彩人物。也掂量一下我大宋百年文华孕育出来的怪胎到底怪异在何处!以至于让包拯,夏悚等人宁愿将他放逐荒漠也不敢留用国内的真正原因……”   王安石一来,清香城里的文官一个个如同受惊的驴子一般齐齐的往相国府跑。   同一时间,无数道信鸽从相国府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盘旋几周而后各投西东。   狼穴中铁心源和尉迟文二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阵子,铁心源才张嘴问道:“你是说王安石来了,还说要对付,考教一下名满京华的铁蛤蟆?”   尉迟文连连点头道:“他是一个时辰之前进城的,在龙华茶馆小憩片刻,目睹了灵车入城,而后就直接去相国府拜会相国。刚才那番话就是相国出迎王安石的时候,两人激动之下说的话。大王,这人不怀好意,要不然我们就悄悄地把他处理掉算了,下官有把握让所有人都看不出端倪来。”   正在沉思的铁心源听了尉迟文的一番话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道:“算了,如果这人死在哈密,我们以后休想有一个读书人可以用。不但不能害他,还要把他当祖宗一样的供养起来,就算人家骂我们,我们也要保持一颗唾面自干的心。”   尉迟文一下子跳起来道:“为什么啊?”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直觉告诉我这么干最好,说实话,我对这人好感不多。对了,这人身上满是虱子,你要想办法让他在见我之前好好地洗个温泉浴,把身上的虱子杀一杀,要不然我连他的手都不敢碰。”   尉迟文想了一下嘿嘿怪笑道:“您说如果我让铁棒和铁柱去诱惑他一下,您看如何?就像我对付因陀罗师兄弟一群人一样,只要他尝到了甜头,就会乐不思蜀,从此为我所用。”   铁心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重的在尉迟文的脑门上敲了一下道:“因陀罗师兄弟这些心智不坚的俗人在这人面前连一团狗屎都不如。和因陀罗比起来,王安石是真正拥有不坏之身的大罗金刚!” 第九十五章 狂人   人活到王安石这个地步,除了理想能让他热血澎湃之外,其余的都不过是身外之物。   只要铁心源敢给王安石美女,王安石一定敢收,如果给钱,王安石只会唯恐铁心源给的不够多。   收了美女,拿了钱财,该怎么办事依旧会怎么办事,送礼之前和送礼之后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会让王安石这种强人认为哈密人软弱可欺,提出,或者干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总之,对大人物来说,这叫做不拘泥于外物!   王安石自然是一个不拘泥于外物的人,刚刚抵达了哈密之后,就和霍贤进行了一席长谈,听霍贤介绍哈密国的现状和未来的前途。   当王安石听到霍贤带着歉意告诉他没能在哈密执行那些精美的变法条例,王安石皱眉道:“哈密王的原因?”   霍贤摇头道:“老夫执掌哈密民政,只要哈密巡风使没有弹劾,哈密王很少过问。”   王安石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霍公手握如此良策,为何不在哈密施行?”   霍贤长叹一声道:“哈密太富庶了……物资之丰富乃霍贤平生仅见,‘徙贵就贱,用近易远’乃是《均输法》的精要所在,可是哈密国方圆不过三百里,很多地方的货物几乎能达到朝发夕至,因此,《均输法》无用武之地。至于《青苗法》,虽然有预防谷贱伤农的作用,在哈密依旧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青苗法》乃是王安石心中最重要的一项变法,如今听霍贤说没有用武之地,这让他极为不解。   “这是为何?哈密国也有常平仓,《青苗法》可补常平仓不足,我听说前两年,哈密国曾经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的灾荒,就连哈密皇族也不能饱食,这样的良法如何会没有作用?”   霍贤见王安石发问,苦笑一声道:“哈密国遭受的灾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穆辛老贼驱赶大批流民如哈密,这才造成了粮食紧张的局面。过了一年粮食大熟之后,灾荒就消失了。现在的哈密国除了百姓们的口粮,存粮,多出来的粮食全部都在哈密国粮库……也就是说哈密国所有可以买卖的粮食全都由官府调配买卖,因此《青苗法》调剂粮价的作用,在哈密没有用。”   王安石猛地站起来拍着桌子道:“《农田水利条约》呢?哈密国只要种地,就必须……”   刘攽笑道:“在哈密,平整,开荒耕种是农人的事情,兴修水利,架造水车是官府的事情。   按照哈密王的说法,农人已经交过税了,就不需要再额外的付出,因此,《募役法》也就没了用处。   好在,《保甲法》在哈密执行的非常不错,不论主户或客户,每十家组成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农闲时集合保丁,进行军训;夜间轮差巡查,哈密国现在之所以能够在大战之时保持国内平静,《保甲法》功不可没。   至于《方田均税法》在哈密同样没有用处,这道法令在大宋非常的重要,可以厘清逃税田亩,在哈密,连铁心源这个皇族都在交税,因此,交税这回事在哈密已经变成了和呼吸吃饭一样正常的事情。   老夫执掌督律司这么久,见过无数千奇百怪的案件,即便是吃人的案子都遇见过两次,唯独没有见过逃税者。”   王安石安静的坐了下来,一双拳头却握得紧紧的,心头极不平静。   霍贤摇摇头继续道:“防止商贾囤积居奇的《市易法》,防止官员上下索贿受贿的《免行法》在哈密同样行不通。   哈密国鼓励商贾囤积居奇,甚至鼓励商贾们购买还没有生产出来的物资,并且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期货。   因为哈密国的客商多为胡商,购买哪些胡商货物的人都是外国人,因此,哈密国非常喜欢那些商贾这样做,并且千方百计的给他们提供方便,这样一来,身为货物出产地的哈密,以及那些生产货物的哈密商户就获益良多。   至于《免行法》这个良法,在哈密如同鸡肋,哈密官府采购货物的时候,实行的是货比三家,暗中报价的拍卖形式,一旦有官员和商贾暗中勾结提高采购价……立刻就会有他们的同行举报,一旦查实,官员杀头,商贾贬为三等户籍,终生不得从事商贾买卖……”   王安石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瞅着自己发白的指节苦笑道:“老夫来哈密竟然只是一个笑话,铁心源之能竟然强过我们百倍。”   刘攽大笑出声道:“介甫谬矣,万万莫要被哈密表面的繁华所迷惑。不说别的,如果介甫要在哈密推行新的科举,老夫保证,铁心源一定会奉介甫为上宾,只要介甫能给哈密弄到足够多的读书人,并且让他们自愿参加科举,就算让哈密王建造高台拜介甫为国师,铁心源也一定会甘之如饴。”   霍贤嘿嘿冷笑道:“如今的哈密国全靠铁心源自己在支撑,一旦皇族抽回资材,让哈密国自己养活自己,你根本就看不到目前这样的繁盛场面。兵力孱弱,百姓愚钝,种族复杂,民不归心,这些已经够让哈密王喝一壶的,兼之身处群狼环伺之地,战事说起就起,如不能在三年中有所改观,哈密国的将来老夫并不看好,用沙子堆砌起来的帝国,终究会坍塌的。”   听霍贤这样说,王安石反而挥挥大手道:“能成不可成之事者必为非常人。   铁心源已经具有非常人的模样,这样的人天生就是用来让人惊奇的。   你们说的悲观,是因为你们的眼光只能看到危险,却没有看到危险中蕴藏的机会。   所谓危机,就是危险中还有机会。   大能力者最喜火中取栗,最喜在乱局中求生,凤凰需要浴火才能重生,我对哈密的将来非常的看好。”   刘攽举起桌案上的茶水遥敬王安石一杯道:“愿闻介甫高见。”   王安石笑道:“无他,只因为老夫亲眼看到大宋长公主怀抱幼子乘凤撵,持天子节,金吾卫护卫,御城司开道,大太监王渐执鞭,域外射雕猛士屈身为阶,昔日于阗皇族尽为走狗,所携财货迤逦十里不绝,煌煌如天女驾临。开封府出迎三十里之遥,鸿胪寺三里一小亭,五里一大亭,红绸铺地,金花洒头宰相于五凤楼迎驾,官家立于皇城潸然泪下。诸公,可从中看到了什么?”   霍贤刘攽面面相觑,惊骇的不能自己。   王安石说完那一番感慨之后反而笑了起来,拍着桌子道:“老夫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场最奇怪的夺嫡,真是三生有幸!”   赵婉回京城到底要干什么,霍贤多少知道一些,他甚至是乐见其成的,这件事却对谁都没有说,即便是平日里刘攽一起讨论哈密国的将来,也从不将哈密国与大宋的国祚联系在一起。   刘攽也是聪明人,听王安石这样说,不由得小声道:“如此大张旗鼓……”   王安石打断刘攽道:“唯有大张旗鼓,才能显得光明正大,唯有光明正大,才是人君之像。阴谋诡计用于两军阵前就好,用在我大宋国祚上,就有损家国阴德。”   霍贤无奈的摇摇头道:“如此说来,介甫此次前来并非全部为了变法事?”   王安石摊摊手掌笑道:“我受京中诸君所托,前来哈密看看那个想要一口吞天的铁蛤蟆。”   霍贤连忙道:“难道京中诸君居然还没有向长公主发起诘难吗?”   王安石奇怪的瞅瞅霍贤,忽然笑道:“没想到霍公居然也认为长公主进京夺嫡乃是正理!”   霍贤正色道:“老夫身为哈密国相,自然要以哈密利益为重。”   王安石笑道:“只要哈密国能和大宋一起前后夹击灭掉西夏,再将哈密国土并入大宋,只要是皇家血脉继承大统,只要官家同意,至于这个皇家血脉是谁,老夫并不关心。老夫更关心灭掉西夏之后,大宋能不能趁机北进,夺取幽云十六州。”   刘攽惊讶的道:“如此说来,只要哈密继续保持强大,哈密王世子并非没有机会?”   霍贤苦笑道:“世人只在乎利益得失,在乎实力,至于其它,都是小道而已。官家无子,宗室自己接替,虽有托孤,继子,有怎如自己的血脉来的浓厚。哈密国行的是堂堂王道,摈弃阴谋,恐怕会让官家老怀大慰。”   王安石冷笑道:“诸王对大宋如寄生之虫,空食俸禄,却无半点用处,既然如此,只要合乎官家心意,有何不可?要知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只要合乎道义,有何不可为?”   一个时辰之后,王安石的一番话已经变成了文字摆在铁心源的桌案上。   铁心源看到那三句自己还有印象的话,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对守在身边的尉迟文道:“麻烦大了,大宋朝的那些老贼们,终于盯上我们哈密这块肥肉了。” 第九十六章 王安石的弱点   利用永远是相互的。   铁心源想要利用哈密国做筹码来增加儿子继承大宋国的筹码。   大宋国那些老奸巨猾的老贼们同样打着用一个皇位来吞掉铁心源多年来的心血。   不论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富弼,亦或包拯,这群人没有一个务虚的,都是实打实的利益主义者。   大宋皇帝无子。   因此,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应该从宗室中挑选一个世子然后过继给皇帝,最终接替皇位。   这样的接替过程非常的符合宗法,却对大宋皇朝本身没有带来太大的变化,和好处。   铁心源儿子的母亲是长公主,是大宋皇帝的亲生闺女,根据从宫里传出来的谣言称,长公主恐怕是皇帝唯一承认的亲生闺女。   几年前的那一场宫闱丑事,让皇帝几乎怀疑他的每一个子女的血脉纯正性,唯一不受质疑的就是长公主赵婉。   当皇帝给了自己回娘家的女儿亲王待遇之后,那些时时刻刻都在为大宋谋福利的老贼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富饶的哈密……以及哈密并入版图之后所产生的一连串影响。   这个利益就太大了!   铁心源甚至能想到,赵婉回京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动静,里面一定缺少不了这些老贼在后面推波助澜。   否则,以重新用龙图阁学士身份执掌开封府的老包性格,要他离开开封城,出迎三十里迎接一个嫁出去的大宋公主,就根本不可能!   如果皇帝逼着他一定要出迎,这家伙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拉着皇帝的袖子辩论一番,斥责一番,然后立刻辞官,骑驴回老家庐州。   军国平章事文彦博站在五凤楼面带笑容迎接长公主进东京城?   开什么玩笑,除非皇帝御驾亲征之后,平章事才有可能离开中枢这样做。   在大宋,军国平章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是说笑的,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只要他联合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就有权力驳回皇帝的旨意,士大夫与皇家共天下就表现在这里。   赵婉的品级和平章事的品级是一样的,至于重要性,就很难相提并论了。   现在,听说文彦博站在五凤楼上迎接赵婉,铁心源的后背就凉飕飕的,这些老贼习惯把人捧得高高的然后突然松手……   皇帝站在皇城能上流泪迎接自己闺女,这个可以相信。   满大宋能相信的也就是这个了,皇帝是真的想看到自己的闺女和外孙,这没什么好怀疑的,这世上唯一能安慰一下他那颗千疮百孔之心的人就剩下闺女了。   除了皇帝不想坑自己亲生闺女之外,大宋的皇都东京,对赵婉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狼窝。   赵婉是二月里回到东京的,三月中,王安石就到了哈密,虽说如今路上没了盗匪,没了青唐人祸害,可是路途是没有变化的。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走了六千多里路,铁心源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   这也从侧面说明,东京城里的那些大佬从欧阳修他们嘴里知道哈密的真实情况之后,心情是多么的激动。   铁心源硬着脖子朝南边瞅瞅,黑漆漆的南方天空里似乎布满了无数绿油油的眼睛。   王安石有杖责侍女的习惯,主要是因为他有皮肤病,一旦发作奇痒难忍,数十年下来,他背上的皮肤如同蟒蛇皮,非常的吓人,只要伺候他洗澡的侍女露出惊恐或者嫌弃的表情,他就会动用家法。   今天洗澡,王安石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两个皮肤像雪一样白皙,头发像黑色的宝石一般美丽的少女,在伺候他洗澡的时候,不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或者不屑,反而对他罹患此病充满了同情。   特意用香膏涂抹了背部之后才搀扶他下到温泉池子里……这种细心程度是王安石从未感悟过的。   美人光滑的玉手在他背部抚摩的时候,王安石甚至有了久违的冲动。   这两个美人什么都好,就是名字……让人难以接受,一个叫做铁柱,一个叫做铁棒……暴殄天物啊……   王安石对女人历来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甚至连娶妻这事都不会干,好在,他的妻子吴氏乃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子……   温暖的泉水让疲惫的王安石终于松弛了下来,微微的闭上眼睛,六千里路走下来,让王安石彻底感受到自己已经老了。   “官人,请饮了这杯活血酒。”铁棒端来一杯殷红似血的葡萄酒,送到王安石的嘴边。   酒浆冰凉而苦涩,回味却有些甘甜,果香浓郁,沁人心脾……   背后的患处痒痒的,不似病痛发作的那种奇痒,更像有一双小手在轻轻地挠动。   铁柱把一面洁白的毛巾叠好放在王安石的额头,见他似乎睡着了,就轻轻地退了出来。   牛肠子上剥下来的肠衣制作的手套非常珍贵,铁柱和铁棒剥下手套,放在一盆柳枝水里浸泡,再用烈酒浸泡一下就能继续用了。   尉迟文坐在一张躺椅上晃悠着双脚吃无花果干,见铁柱姐妹进来了,就指指温泉方向道:“怎么,他的银屑病严重吗?”   铁柱点点头道:“很严重,上回张风骨先生说温泉有治愈这种病的能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姐妹专门找了一些这种病的患者试验过,似乎有好处,却不能彻底治愈,最多就是不发作罢了。或许这和时间不够长有关系。”   如今,这对伊赛特人姐妹身上早就看不见昔日的柔弱之态,现在,即便是把她们姐妹放出去,她们也能活的很好,绝对没有被人拿去蒸熟吃掉的可能。   敢用鞭子抽人的伊赛特人就已经不是什么伊赛特人了。   尉迟文从嘴里吐出一片干果皮笑道:“照顾好这人,他太重要了,甚至关系到咱们哈密国的将来。如果能把他的银屑病治好,嘿嘿,他就有大用处,我就不信他真的是一个刀枪不入的金刚。”   铁柱重重的点点头道:“我每天都会把这人的病情和反应告诉张先生,有张先生的汤药,加上温泉和按摩,我就不信不能让他好转于一时。”   尉迟文揉揉自己的脖子,铁柱就想上前帮忙按摩一下,尉迟文刺溜一下就从椅子的另一边窜出去了。   铁柱怒道:“我洗过手了,还用烈酒泡了一会,银屑病不过人,你跑什么跑。”   尉迟文摇头道:“我知道这病不过人,可我的身体讨厌这种病啊,刚才是身体自己做出的反应,不关我事。”   历来说话不多的铁棒在一边幽幽的道:“口是心非的人啊,怪不得你总是长不高。”   把王安石安排进温泉馆之后,霍贤和刘攽就来到了狼穴,和铁心源商量招待王安石的事宜。   “安石先生来了,太好了,这是我哈密的幸事……”   霍贤毫不客气的打断铁心源假惺惺的话语直接道:“您不可能现在才知道介甫先生来哈密的事情。说说,我们怎么招待介甫先生,用何种礼仪招待,首先说清楚,官方礼仪不可用。”   只要不是在大殿,或者议事场合,霍贤和刘攽与铁心源之间就谈不到遵守什么君臣之道。   铁心源笑道:“您都说不能用官方名义,那么,只好用私人情义来招待了。您两位与安石先生交情深厚,就由你们来款待,先探探这位先生的口风。看看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准备把我哈密生吞还是红烧,弄清楚这些之后,我才能见介甫先生。”   霍贤笑道:“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铁心源摇头道:“这不对,我们是相互索取,不能只我们出,他们索取。必须找出一条对双方都有好处,大家都能接受的章程来,这是我和安石先生谈话的基础。另外,保护好安石先生,许东升那里传来的消息不好,有人正在针对我们酝酿一场阴谋。”   刘攽皱眉道:“穆辛?”   铁心源摇摇头有些迷茫的道:“许东升根据那些刺客的描述,觉得幕后人更像是一片云,这就奇怪了,我怎么想都没有想明白。”   霍贤怒道:“真是贼心不死。既然一片云在西海固,许东升派人去看过没有?”   铁心源笑道:“去了,还没有接到回报。”   刘攽道:“既然如此,那就封锁介甫先生来哈密的消息,给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下封口令。”   霍贤皱眉道:“恐怕已经晚了,介甫先生要见很多人,瞒不住的,更何况不出三天,就会有很多人来清香城拜见介甫。”   “为今之计,只有封锁广场,将城主府与街市分割开来,直到介甫先生离开。”   王安石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原来自己已经被那两个绝色美人用厚纱从泉水里面给捞出来了,全身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   铁棒见王安石醒来了,就把一块很大的白色毛巾围在他的腰间笑道:“先生醒来了,莫要动弹,奴婢正要给先生松松筋骨,如此,您晚上才能睡一个好觉。”   王安石从铁柱手上端着的水杯里喝了一口温水,闭上眼睛笑道:“劳烦了。”   铁柱一上手,王安石终于明白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哪来的力气把自己这个大男人从水里捞出来了,她们的手劲很大,每揉捏一次都透骨入筋,痛彻心扉,却让人欲罢不能! 第九十七章 王安石与穆辛   或许是哈密的气候比较适合王安石,他破天荒的睡了一个没有被瘙痒折磨的夜晚,早上醒来之后,疲劳之意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哈密春日的清晨空气冷冽而清新,呼吸间胸肺一片清凉,抬头就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天山,墨色的松林笼罩在时有时无的晨雾里,宛如仙境。   高大的水车在瀑布下面吱呀呀的转动着,不断地将水潭里的水送进巨大的木槽里,然后被那些勤劳的妇人用水罐装回家里。   这一幕很漂亮,尤其是昨日帮王安石按摩的那两个美丽的女子用肩膀扛着水瓶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还能屈身施礼,得到王安石的回应之后,就和一大群同伴嘻嘻哈哈的扛着水瓶走了。   美人娇艳如花,美人皓腕如雪,美人声如银铃……   王安石微笑着看美人形成的一路风景,张口吟诵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古人果不我欺也,只是这轻衫女子要比盛装妇人耐看一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塑,李杜,李杜,到底还是李白胜了一筹。”   霍贤说过,哈密国最近不太平,希望王安石不要去市井游玩,对这样的建议,王安石纳谏如流。   因此,他就沿着阶梯带着老仆爬上了瀑布,没想到瀑布上面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粉红色的杏花开的如火如荼,脚下的青草绵软如丝,一群孩童攀折了大枝的杏花,见有人来了,遂背着杏花一路狂奔,自然落得一路杏花,一路惊叫。   王安石不敢作声,山路陡峭,唯恐这些孩子一脚踩空滚落山脚。   很明显他是多虑了,几个胖大的妇人正守在山边,捉住那些顽皮的孩子揍得噼里啪啦的。   王安石笑眯眯的看完了那些孩子挨揍的过程,见妇人牵着孩子下了山,就从地上捡起一枝杏花抗在肩上,一路欣赏天山的山光水色,一面轻轻地嚼食杏花,微苦,却提神。   老仆自十五岁开始伺候王安石,就没有见过他何时有过这样的野趣。   见自家相公食指微动,就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了过去,王安石一口酒,一朵杏花更是自得其乐。   直到日上三竿,王安石倒卧在嫩草从里笑着对老仆道:“王安,此地可得长生!”   铁心源可没有王安石这样的闲情逸致大清早的去看那些衣衫不整就出来干活的妇人,这样会被人说闲话,以为哈密的大王开始饥不择食的喜欢这些妇人了。   尉迟灼灼不穿衣服要比他们好看的太多,如果不是许东升在外面等着觐见,他准备看尉迟灼灼一上午。   因此,许东升看到铁心源的时候,他依旧一脸的不愿意,心情非常的烦躁。   许东升不明白大王为何会生气,也就不再客套,直接说自己的来意。   “砂岩城地下河查探过了,确实有人走过的痕迹,只是人在里面待久了,就会胸闷气短,就没有一路走下去,现在可以确定,穆辛就是通过地下河道避开我们的防御,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哈密国。   按照地下河的走向判断,应该通过了西海固,昨晚,去西海固探查的武士回来禀报说,在废城发现了大批人马停留的痕迹,没有找到一片云,一片云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胡杨城,找大夫看自己的胳膊,他的左臂脱臼了。   西海固地形复杂,一般人进了西海固很难找到正确的出路,我们在西海固大索三日,没有发现穆辛的踪迹,这说明,一片云已经和穆辛合流。   再联系刺客的口供,如今的一片云已经成为穆辛的前驱,欲对大王不利。”   铁心源沉吟片刻道:“在胡杨城没有发现穆辛的踪迹?”   许东升摇头道:“没有,战时我们加强了人流管制,百姓们离开住地三十里外,就需要专门的路引,老夫不认为穆辛能拿到路引。他只能装扮成自由商队,才能行走哈密大地,而自由商贾都有号牌,和令牌,过所有关卡都要出示,一两人好说,还能混迹其中,他们人数众多,又都是胡人,混在商队中蒙混过关的可能性不大。”   铁心源继续摇头道:“以我对穆辛的了解,此人决计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他人之手。彻查,彻查哈密境内的所有胡商,重新验证号牌,查看纳税记录,穆辛一定在哈密国,我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腐烂气息,这令我作呕。”   许东升犹豫一下道:“如今散布在哈密做生意的胡商不下千家,如果逐一排查,不但耗时耗力,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穆辛察觉。”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穆辛做事就是这样谨慎,不能让他停留在一个地方在暗中谋算我们,必须要让他动起来,我们才有机会捉住他。”   许东升点点头又道:“不如用一片云来当突破口,我觉得只要找到一片云,就有很大的可能找到穆辛。”   铁心源苦笑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一片云被我们关押了好久,穆辛不可能不知道,我的那个便宜老师从不信任任何人,算了,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找吧,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这段时间我的主要精力要用来对付王安石,穆辛就要靠你来防御了。”   人不是万能的,铁心源也没有本事一面对付穆辛一面应对王安石,如果说他能同时面对这两个人,那只会出现在梦里,即便是梦,那也将是一场噩梦。   持之以恒的人最难对付,无论是穆辛还是王安石,他们最不缺少的就是一颗持之以恒的心……   “王后和世子那里有麻烦?”许东升试探着问道。   铁心源点头道:“何止是有麻烦,环境比我们现在还要糟糕,我们这边好歹只有一个穆辛掣肘,多一个王安石施压,王后那里堪称群狼环伺,一群无耻之徒,围着她们母子一定会用尽手段谋算我哈密。”   “既然我们有所求,就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何况,我们谋求的是大宋的皇位……”   听了徐东升的话铁心源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为了大宋皇位,我们就该任人宰割?人家之所以捂着鼻子不理睬我们在东京活动,就是看在哈密国还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一旦人家的目的达到了,王后和世子在他们的眼中立刻就一文不值了。所以,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给!这是原则,必须遵守。”   许东升觉得铁心源有些贪得无厌,虽然他没有说出来,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大宋的皇位啊,用什么来换都是占便宜的……   穆辛的朋友圈子在不断地变大。   一个有学问的胡人,不仅仅受汉人,宋人尊敬,胡人们更是对这样的人充满了尊敬之意。   戴着白帽子的胡玛尔就对穆辛表现出来的神学素养非常的崇拜,专门在自己的家里举行了盛大的酒宴来招待尊贵的学者哈拉什。   当一个浑身沾满羽毛鸟首人身的家伙在宴会开始前胡乱扑腾了几下之后,酒宴开始了。   穆辛很不明白,在神教已经在塞尔柱盛行了许多年的今天,一个拜火教的狂热者竟然还能成为塞尔柱的萨保(商队首领)这实在是一件不能让人容忍的事情。   当然,正扮演一个纯粹的学者的穆辛,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表现出自己的好恶来。   既然是学者,自然要在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吟诗一首来感谢主人的慷慨和和煦。   他端起酒杯笑吟吟的祝愿所有人健康之后就一饮而尽,然后用缓慢的语调看着天空道:“酒袋摆一边,经书共一起,美酒饮三杯,经文读几句。读经是善举,饮酒是劣迹。真主若宽恕,好坏两相抵。”   诙谐风趣的诗歌,一下子就让原本喝酒还有一丝愧疚心理的大食人轰然发笑,愉快的端起了酒杯祝愿天神至大。   穆辛扮演的学者哈拉什不但妙语如珠,还多才多艺,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演奏竖琴,一会儿拉着美丽的胡姬调笑,进入状态的穆辛,原本就是一个几度风趣,极度让人喜爱的人,可以说,穆辛现在的状态,就是三十岁时期的本来面目,只是位高权重之后,才开始用少言寡语来显示高贵和威严的。   这样的穆辛莫说是铁心源,就算是跟随了穆辛十年之久的阿丹都认不出来。   西域人的酒宴往往会从日落时分一直延续到日出,斗宝这个环节自然不可或缺。   穆辛看着各路商贾拿出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不由得在心底深深地叹息……   这些傻瓜难道不知道把哈密的造纸术比当年怛罗斯之战获得的造纸术更加的高明吗?   这些蠢货难道不知道清香城瀑布边上那架水车的价值吗?   把这些东西搬回塞尔柱,搬回喀喇汗,运回大食波斯,能换到的珍宝何止这点财宝……   一群蠢人…… 第九十八章 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   王安石握着木杖在天山脚下徘徊了一整天。   傍晚的时候才回到温泉馆,他非常的期待能有一个愉快的洗浴过程。   外表邋遢这回事王安石也不喜欢,被人指责的多了,即便是他有一颗不为外物所动的心,自己也觉得不好。   只是因为以前很多次非常不愉快的沐浴经历,才让他对沐浴这回事极度的抗拒。   既然现在沐浴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享受的过程,他就没有理由不喜欢洗澡。   著名的拗相公突然转了性子,这让霍贤非常的奇怪,亲自来温泉馆证实之后就笑眯眯的离开了。   在他看来,大丈夫不拘小节这句话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很大。   君子修身本身就有沐浴这一条,思想的洁净和身体的洁净同样重要。   至少,王安石如果要见铁心源,身上就不能有虱子爬来爬去,这会极大的影响两人交谈的效果。   铁心源多少有些洁癖,这在哈密不是什么秘密,外来移民进入哈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虫和洗澡。   至今,街面上的捕快还有一项工作,那就是监督人们的洁净程度。   脸上,身上沾点灰尘这不要紧,一旦捕快用篦子从你的胡须和头发里弄出虫子来,这人就必须被隔离八天,而且没有任何情面好讲。   现在,外人要进入清香城,为了预防万一,一般都会在城外的温泉水坑里洗澡,洗干净之后才会进城。   尤其是那些走了半年之久的驼队商贾们,更是如此,没人愿意被官府抓去浸泡石灰水……   王安石身上的皮屑雪片一般的跌落下来,这让王安石感到非常的有成就感,在他看来,不痛不痒,就证明自己的病症在好转。   “先生的内衣每日都应该更换,奴婢这里有被太阳暴晒过的干净的内衣……”   铁柱的声音依旧很甜美,王安石从谏如流。   昨日浸泡的温泉水似乎不够烫,王安石今日就换了另外一个大池子,这里的水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王安石试探了一下水温,然后就跳了进去。   痛苦,极度的痛苦,全身上下似乎都在被密集的绣花针乱刺,且奇痒难当。   这样的痛苦对王安石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闭着眼睛忍受了片刻,身体逐渐适应了水温,那些痛苦潮水一般的褪去了,王安石顿时感觉如在天堂。   这是一种自己和自己作战的过程,铁棒,铁柱姐妹很自然的退下了,偌大的浴室里只有王安石一人,这让他对铁棒,铁柱的好感急剧的增加。   尉迟文像一个变态一般坐在另外的一间屋子里等候铁柱姐妹的到来,吃着一万年都吃不腻的无花果干。   “他对洗温泉这回事越发的喜欢了,昨日里还有一些抗拒,今天纯粹就是享受。看的出来,他今天过得非常愉快。”   尉迟文笑道:“享受是人的本性,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个弱点,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嗜好,长期下去,这个嗜好就会成为他身上的一个弱点。有弱点的人我们才好和他交往,没弱点的人,我们一定要给他培育出弱点之后再和他交往。只有人才会跟人讲情义,没有嗜好和弱点的人一般都是神,神冷冰冰的,不好打交道。”   尉迟文抬头见铁柱姐妹一脸崇拜的瞅着他,俊脸一红连忙道:“这是大王说的,大王还说宁愿和小人打交道,也不要和君子打交道,因为我们总是分不清什么是君子什么是伪君子。”   这些话明显是白说了,只要看看铁棒,铁柱姐妹瞪着大而无知的眼睛傻傻的看自己,尉迟文就不想再说话了。   “这位先生很规矩,从都到尾都没有碰我们。”铁柱的脑子终于回归了。   “先生是道德君子,自然有自己的操守,要是他碰你们,我那里还用得着这样费心。”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极小的小葫芦,放在铁柱手里道:“这是五天的量,千万不要放多了。”   “毒药?”   “胡说八道,是蘑菇粉,人吃了之后心情会非常的好,脑子会更加的清晰,感情会更加的敏锐,天上地下没有比这蘑菇粉更好的东西了。”   “哦!”铁柱憨憨的答应一声就把小瓷瓶收到袖笼里面,准备去看王安石,人在热水池子里不能泡太久。   至于尉迟文给她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不是毒药,她一点都不在乎,如果大王需要,她可以用刀子捅死王安石……   在热水池子里浸泡了一会之后,王安石就觉得全身乏力,一动不想动。   再一次被铁柱姐妹用厚纱从水池里捞出来放在一个窄长的木床上。   那种厚厚的白毛巾覆盖在身上很舒服,这东西不但吸水还非常的柔软。   “呀,先生背部的伤患似乎好了很多。”   铁柱惊叫出声。   王安石摇着头呵呵一笑了之,如果两天之内自己的病症就有好转,这个病也不至于折磨自己数十年,这两个丫头不过是在说吉祥话而已。   “呀,真的啊。”   铁棒也跟着叫了起来,然后两人就喜滋滋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拿来了两面奢华的琉璃镜子。   两人站在两边调整好角度,让王安石自己看。   琉璃镜子王安石在东京见过,这是哈密的特产,价值很高,乃是东京贵妇们梦寐以求的好东西,没想到在哈密,两个操持贱役的女子也能获得。   琉璃镜子的患处通红一片,甚至有几丝殷红的血在流淌,即便是这样,也似乎比以前好的太多了,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恐惧。   “呵呵,果然好了一些。”   明知道是假象,王安石还是说好,说完这些话,王安石准备闭眼享受这对姐妹的按摩,却发现站在他前面的铁柱笑嘻嘻的冲着他忽闪大眼睛。   “好,好,统统有赏……”   听到这句话,两姐妹齐齐施礼谢过,放下琉璃镜子,就带上肠衣手套给王安石按摩。   按摩了很长时间,手法由轻到重再到近乎温柔地安抚,王安石鼾声如雷……   王安石醒来的时候,左右看看,不见铁柱姐妹,只有老仆坐在池子边上玩水。   听主人醒来了,老仆就把王安石搀扶起来,伺候他穿上铁柱姐妹准备好的新里衣。   懒洋洋的王安石暂时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所在,老仆端来一杯茶水让自家相公解渴。   杯子同样是琉璃杯,里面的茶水不知怎么弄得,碧绿的煞是喜人,杯子里面的茶叶也碧绿如新芽,正在热水中浮沉不定如同舞蹈。   轻啜一口,茶水苦涩,这很合王安石的口味,坐在木床上不一会就喝完了茶水。   换了一身衣衫的铁柱姐妹过来帮他更衣,盘子里的青袍很如软,即便是腰间的丝绦也是长丝编制而成。   王安石微微一笑,并不拒绝,张开手臂任由铁柱姐妹帮自己穿上。   老仆取出十枚金币放在盘子上,表示感谢这两姐妹对相公的服侍。   待铁柱姐妹帮王安石挽好发髻之后,王安石才笑着对铁柱和铁棒道:“请你们回禀哈密王,不应将老夫照顾的太过,长此以往,老夫恐怕过不了苦日子了。”   被人识破铁柱并不感到惊讶,蹲身道:“大王吩咐过奴婢,您是哈密国最尊贵的客人,服侍好先生是我姐妹的荣耀,请先生万勿推辞。您在温泉馆并非是在享受,而是治疗的一部分,从明日起,先生不但要用温泉水沐浴,还要配合我哈密神医张风骨喝汤药,张神医虽然年轻,一身的医术即便是在中原,也不弱于任何人。我家王后就曾经说过,张神医的医术甚至比皇宫里面的御医还要强上几分。”   老仆王安一听这话,想起刚才给相公穿衣的时候,相公背上的伤患处似乎已经好了许多。   连忙道:“相公,这是看病,甚至还有了一些效果,不如就继续留在这里延医问药,若有人说起此事诋毁相公,老奴定能啐他一脸唾沫。”   对于治好这个病,王安石早就绝望了,不过,洗温泉能减少自己的瘙痒,这也是好事一桩。   至于担心他人嚼舌头,王安石反倒是不怕的,见老仆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算是答应留下来看病。   王安石出了温泉馆,被天山的夜风一吹,遍体生凉……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不是因为寒冷导致的,王安石非常肯定,他觉得更像是自己的皮肤不见了,微凉的晚风直接吹拂在血肉上,让人无法忍受。   三月底的天山还听不到虫鸣,只有夜枭蹲在树上拉出短促的低鸣。   天空中的寒星闪烁,王安石从未像今日这样觉得漫天星图是如此的灿烂。   风向是乱的……   “难道说清洗干净了身上的污垢,就能提升人的灵觉?”王安石暗自嘀咕了一句,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说法非常的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仆不明所以然,以为相公高兴,就跟着发笑,至于铁柱姐妹稍稍的停顿了一下,也跟着发笑,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第九十九章 契约和情感   长长的车队从楼兰方向回到了清香城,瀑布广场上的骨灰坛子就堆积的越高。   随着逝者数量的增加,清香城里的歌舞饮宴就慢慢的变少了。   官府没有刻意的去制止人们饮宴,这是他们自然而然的迸发出来的一种行为。   潜移默化很重要,这比说教有效的多。   战死的都是哈密人,是他们的亲人,或者邻居,朋友,玩伴……   如今,都死在同一场战争里。   菖蒲海边上的芦苇发芽了,去年种植的芦苇,今年生长的很旺盛。   不仅仅如此,因为菖蒲海的缘故,枯死的胡杨树根部,又有新的枝芽冒出来。   沙漠中的生命极为坚韧,只要有水有阳光,生命就会生生不息。   铁心源已经在瀑布广场上枯坐了两天,每天只喝一点清水,两天下来,他就显得极为憔悴。   三万三千人战死,哈密国的军队数量就少了将近三成,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穆辛的视力很好,即便是隔着厚厚的人墙,他依旧能从一些很小的缝隙里看到铁心源。   模样很模糊,他完全能用脑子来弥补全自己看不到的画面,铁心源的痛苦,就是他最大的欢乐。   晚上的时候,铁心源就睡在这些亡灵中间,只有铁一,铁二陪着他。   空肚子喝酒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铁心源却想喝更多的酒。   他以为,喝不醉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痛苦的人。   军报上的三万三千人,不过是一个数字,虽然看起来很让人心痛,可是,当三万多个骨灰罐子堆在面前的时候,这种恐怖的视觉冲击力,能让人崩溃。   和铁心源的痛苦相比,哈密百姓却没有多少痛苦的意思,或许有人会为死去的亲人悲伤,更多的人,却在等候哈密王即将颁布下来的赏赐。   这一次的封赏,将会耗用一个天文数字的金币。   “五十枚金币的抚恤金是否太单薄了一些?”铁心源擦拭掉嘴角的酒渍低声问铁一。   铁一和铁二对视一眼,然后在沙盘上写道:“二十枚金币的抚恤金才是一个合适的价格。”   “我有很多金币……无论如何不能让我的猛士和一头骆驼的价格……”   “二十枚金币是一头白骆驼的价格,普通的骆驼一头也就六枚金币……我们以后面临的战争还很多,可以预见的到,死去的战士将会更多,第一次补偿了五十枚金币,以后的阵亡补贴只能比现在多,不能比现在少。这对哈密官府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那些阵亡将士家眷们希望获得多少补偿?”   “五个金币!”   “啊,他们真的只要一头牛?”   “在西域,死去的战士不值钱,在西域也从来没有人给战死的将士们发过钱,您是第一位!”   “算了,还是按照二十五枚金币的额度颁发吧,抚恤金少了,我自己都过不了我的良心关。”   “霍贤说给军队的赏赐不能一次就兑现完毕,否则大量的金币涌进市场,会造成金币贬值,到头来,受损失的还是哈密百姓。”   “霍贤,刘攽怎么说?”   “换成物资和银币,以及铜钱,或者土地,草场,这样就能进一步的使市场变得更加繁荣。”   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对铁心源来说就是一堆金币的事情,反正他不缺钱。   黄金谷和玛瑙滩都是他私人的财产,同样的,将作营也是皇室的少府监,因此,铸造金币就是他的特权。   不仅仅如此,每年哈密官府还要偿还他数量庞大的借款,可以说,他现在是哈密国最大的债主。   这么庞大的一笔资金,哈密官府不可能不运作一下的,赤裸裸的把一堆金子发给阵亡将士家眷,会给哈密带来非常大的麻烦。   霍贤,刘攽等人要衡量哈密国的市场容量,然后再确定给他们发多少金币,多少银币,多少铜钱,再配上布帛,粮食,茶叶,还有糖,总之,是一个非常繁琐的过程。   阵亡将士要抚恤,得胜归来的将士们更是要赏赐,还要重重的赏赐。   宋人,汉人将士们喜欢土地,就发给他们土地和爵位,再辅助一些所谓的宫花,首饰,丝绸,和少量的金银币就能糊弄过去。   那些西域族,回鹘族,契丹族,契丹族的战士们却喜欢牧场和牛羊。   哈密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牧场和牛羊,满西域的人都在用牛羊和哈密国交换各种物资,牛羊对西域人来说就是硬通货,宋人,汉人把粮食布帛认为是硬通货是同样的道理。   不论是皇族还是官府,手里掌握太多的财富并非什么好事情。   国家和皇帝富裕,百姓却过得苦哈哈的,迟早会出大问题,分配不均匀,自古以来就是大忌。   “孟元直,阿大,阿二和铁三以及黄元寿是用不着赏赐……”铁一刚刚在沙盘上写出这句话,就被铁心源言辞拒绝了。   “有功必赏,这是必须的,只是对他们的赏赐不说是赏赐,是准许他们进入皇家宝库,每人挑选一样东西。荣誉性质要高于赏赐性质!”   “既然如此,我认为趁着大军回归的时机,正好把哈密的武将爵位落实一下。我们哈密现在国土狭小,不能给封地,却可以先把爵位安排下来,一旦我们开疆拓土了,立刻就能封地。”   铁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给功臣封地,是大食人,塞尔柱人,波斯人的惯例。   铁心源笑了一声道:“这就是你们西域人为什么会战乱不绝的原因所在。   一个有功之臣,有自己可以做主的封地,有自己可以掌控的军队,甚至还有制定律法的权力。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我要是你们波斯人,只要给我一块封地,不出十年,我会变得比国王还富有,到了这时候,我除了造反之外,你觉得还有其它路可以走吗?   因此,我们哈密国可以给功臣封地,可是封地的管辖权一定要交给国家,他只能享受封地缴纳的赋税,和一部分产出,控制权只能是国家的,这一点不容更改。”   铁一哼了一声,在沙盘上写道:“这也是你们宋人故步自封的原因所在,没有纯粹的利益,就没有绝对的战力。”   铁心源哈哈笑道:“可是我们的族群很大,就算有很多的尸位素餐之徒,只要有一两个精英不肯同流合污,我们总能度过艰难的时刻,最后获取胜利的。我知道你们已经研究了我们的历史很长时间,要不要我给你们举个例子?”   铁一对铁心源无耻的样子和话语无动于衷,他知道铁心源会拿汉武帝和唐太宗说事情,最后无耻的引申到他铁心源的身上……   有没有爵位关铁一他们屁事,他们早就选好了皇家供奉这个身份安在自己身上,一个无儿无女的武士,要来了爵位将来传给谁?   空肚子喝了很多酒的铁心源发现自己很饿,刚才心情不好,感觉不到饥饿,现在被铁一和铁二把心神从悲伤状态中拉出来了,身体的机能立刻就恢复正常了。   看到铁二从食盒里面取出一只烤羊腿,放在火盆上一边烤一边用刀子削着吃,他的口水分泌的很旺盛。   铁二把羊腿朝铁心源面前送送,铁心源吞咽了一口口水,瞅瞅帐篷外面堆积如山的骨灰坛子。   摇摇头道:“再忍一天,三天不吃饭还饿不死我。”   只要看到堆积如山的骨灰坛子,铁心源立刻就不饿了,毕竟,放在这里的是三万多条逝去的生命。   “让霍贤和刘攽他们开始商议爵位等级吧,你们也要加紧整理大军功劳簿,等大军回来,什么样的功勋对应什么样的爵位,争取做到没有遗漏,也没有偏差。”   战争从来就是一场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闹剧。   楼兰之战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的所有含义。   穆辛统领的八万七人组成的大军烟消云散了,能侥幸逃回喀喇汗国的人不超过三千人。   这里说的军队指的是真正能够作战的武士,至于那些随军的民夫和歌姬工匠在穆辛的眼中从来就算不得人。   他很不理解铁心源孤独一人在骨灰坛子组成的大山周围痛苦哀悼的行为。   武士战死应该是一种荣光,是一种从污秽的大地回归天神怀抱的喜事,他为什么要悲伤呢?   三天之后,他终于有些明白了。   清香城里的那些人,在看到虚弱的铁心源,步履蹒跚的行走在亡灵群中,并且和死去的战士说话的时候,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以前一心只想着赏赐事情的阵亡战士家眷们,也开始第一次低头怀念自己死去的亲人了。   穆辛明白,铁心源这是在收买人心,他在用自己的痛苦来收买清香国的人心,如果说,以前国王和战士之间是一种赤裸裸的合约和交易,那么,现在,这些合约里已经添加了一丝丝的情感。   穆辛回顾以往,他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一次次的放弃杀掉铁心源,也是中了他的这种毒。   那些纯真的笑脸,那些美味的饭食,那些温馨的师生对答……以及那些灵光一闪的智慧之光……都是穿肠的毒药…… 第一百章 大路和小路   狐假虎威的时候,自然要把老虎的地位放在第一位,否则那只倒霉的狐狸会被狼啊,熊啊,豹子之类的猛兽撕成碎片。   这种事情铁心源做的多了。   当初在东京的时候,他就把大宋皇帝赵祯当成老虎,借助这头老虎的威风让自己渡过了最艰难的幼儿时光。   后来,在东京混的时候,他又把包拯当成老虎来献媚,尽管铁心源在东京犯的罪早就够送去菜市口斩首了,在包拯这个铁面无私的老虎的庇护下,他由平安的渡过了少年时光。   夏悚这个人不地道,而且心狠手辣,道德上没有任何的底线,这种人只能是毒蛇,不可能当老虎。   铁心源就是错误的以为这人能够临时用一下,结果就把自己祸害到西域来了。   穆辛在铁心源的心里实际上是一只老鹰,一只狡猾,凶残,而且无情的老鹰。   不过,在本质上,老鹰和老虎还是有一些共同之处,身为百兽之王和百鸟之王他们身上都有难以遮掩的骄傲,而且是绝对的骄傲!   他们凭借自己的强悍的实力横扫世上所有的牛鬼蛇神,和所有值得斗争的对手争斗,却不会把过多的眼光放在一只没有多少威胁的狐狸身上。   这就给了铁心源生活的空间……   当一只没有什么威胁的狐狸,长出九条尾巴之后,即便是老虎和老鹰,也对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这就是穆辛现在的悲哀,同样也是赵祯和包拯这些老虎的悲哀。   铁狐狸没有长出第二条尾巴的征兆,现在它整天都和铁小妹纠缠在一起。   主要是铁小妹现在每天都有巨量的学业需要完成,哪里都去不成,只能留在狼穴里面。   每天只能看见天井里的四角天空,这让铁小妹对铁心源极度的不满。   一想到母亲和嫂嫂以及侄儿如今正在东京繁华的街市上胡吃海塞,她心中的不满就更加的强烈了。   瀑布广场上传来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满坑满谷的酥油灯燃烧的味道一直传到了狼穴。   外面应该非常的热闹!   铁小妹有些看不起尉迟灼灼,她知道这个女人总喜欢没事往哥哥的房间里钻。   一个八岁大的丫头,正是鬼心思最多的时候。   正躺在吊床上沐浴着阳光看书的尉迟灼灼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打了一个哈欠道:“你要是敢跑出去,你哥哥揍你的时候别指望我求情。”   “外面很热闹……”   “外面是很热闹,是在祭祀战死的亡灵,大雷音寺的上师来了很多,阵亡将士家属也来了很多,人山人海的,只是不适合女子出去。”   “为什么?”   “因为祭奠军魂的时候,女子去了会冲撞英灵,是对英灵的大不敬。”   “凭什么?”   “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只知道这是很久以来形成的规矩,就像进祖庙敬祖一样,祖庙也不允许女子进去。”   “胡说八道,我娘就进去过,我嫂子也进去过,我也偷偷地跑进去看过,里面就我爹爹一个人牌位,再什么都没有,你没进去倒是真的。”   尉迟灼灼并不生气,收起手里的书卷笑道:“明年祭祖的时候我就能进去了,不像你是偷偷进去。”   铁小妹知道这个女人明年也会成为自己的嫂嫂,被她说的没话说了,就冲上来用力的摇晃尉迟灼灼的吊床。   吊床很结实,是用熟过的牛皮绳子编制的,铁小妹用力的摇晃只能让尉迟灼灼更加的舒服。   铁狐狸见状,跳上石头桌子,然后蹦跶到吊床上蜷伏在尉迟灼灼的腿边,跟着享受吊床摇晃带来的乐趣。   铁小妹见摇晃吊床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就站在吊床边上悲伤地道:“如果娘亲在,她一定会让我出去玩的。”   尉迟灼灼瞅瞅铁小妹皱成包子一样的脸笑道:“那可不一定,《女诫》,《曲礼》,《女论语》这些功课可是太后亲自给你布置的功课。太后还命我督促你熟读,如果到时候你背不好,会连累我受罚的,不过啊,受罚最严重的可是你。”   “我已经读了六天书了,再不让我出去,我会发疯。”铁小妹咬牙切齿的道。   尉迟灼灼无奈的摇摇头,心里暗想,难道说有吐蕃血统的女子本性真的耐不得约束吗?   她推开总想趴在她胸口睡觉的铁狐狸对铁小妹道:“前面不能去,要出去玩,只能去后山,或者去大雷音寺也成,实在是不想看那些和尚,我可以带你去温泉馆洗澡。”   铁小妹哭丧着脸道:“那些和尚跟木头一样,后山草原上枣红马正带着一群马在乱跑,铁柱,铁棒她们一个个就像是泥巴捏的人,见到我腰就直不起来,要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太没意思了。”   尉迟灼灼翻了一个身,背对着铁小妹道:“想出去还挑三拣四的,既然这几个地方没一个喜欢的,那就继续回书房读书,我也趁机睡一觉。”   “我们可以去找嘎嘎……”   “嘎嘎?他殴打了我哈密国的十位比武胜出者,如今正在天山城服苦役受罚呢。”   “那就去找你弟弟!”   尉迟灼灼听铁小妹这样说,就立刻转过身看着她笑吟吟的道:“你喜欢小文?”   铁小妹哭丧着脸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那好,我们去找小文。”   尉迟灼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美好的身段显露无遗,这让还是小屁孩的铁小妹极为羡慕。   尉迟文住的房间很大,大的甚至有些空旷,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套桌椅,和一个巨大的铁柜子。   即便是放了这些东西,屋子里依旧很空旷,只要他愿意,可以在这间屋子里面踢球……   蹴鞠是一项非常高雅的活动,如今在哈密非常的流行,一个巨大的牛尿泡经过揉制之后,塞进一个用熟牛皮缝制的皮套子,最后用风箱充足气,然后把口子绑紧,就成了一个圆圆的足球。   尉迟文的房间里就放了四五个这样的足球。   心情不好的铁小妹见到足球就狠狠地踢了一脚,足球撞在墙上,再反弹到桌面上,把墨池里面新磨的墨汁打翻在桌子上,弄得一团糟。   尉迟文叹息一声,就把自己的大铁柜子锁死,然后再确认一下,打翻墨汁不算事,要是让铁小妹把铁柜子里的火药弹拿走会出大事情。   他一般不喜欢在屋子里放危险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他一向是按照字面的含义来理解的。   只是,这个大铁柜子属于该死的嘎嘎!   这家伙恨不得把自己的房间变成军火库……   “尉迟文,我很闷!”铁小妹瞅一眼走掉的尉迟灼灼大声道。   尉迟文同样郁闷的瞅着离开的姐姐无奈的道:“我现在也很郁闷。”   铁小妹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道:“要不然你给我讲故事!”   尉迟文双手托着下巴也不去理睬到处乱流的墨汁苦笑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你就说我们哈密国的历史,先从我娘和我哥哥说起。”   尉迟文哪里会不知道这个丫头打的什么主意,连忙道:“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也不知道啊,不如,你去问许东升?他可能知道的比较多。”   铁小妹趴在尉迟文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不是我娘亲生的?”   尉迟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你听谁说的?这样的人应该拔掉他的舌头,才不会胡说八道。”   “我哥哥刚刚出生,我爹爹就去世了,你说,我是从哪里来的?”   尉迟文被铁小妹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道:“这事你应该问太后,我哪里会知道?也不敢知道。有人对你不好?”   铁小妹犹豫很久才慢慢的道:“就是因为太好,我才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娘亲亲生的,是不是哥哥的亲妹妹。”   小人儿突然说出一句大人话,尉迟文非常的不适应,皱眉道:“你问过大王没有?”   “问过了,哥哥说我胡思乱想,把我撵出来了。”   “那就是你胡思乱想!”   尉迟文一锤定音,从地上捡起皮球,邀请铁小妹和他一起踢球。   事实证明小孩子之所以会胡思乱想,就是因为精力太充沛的缘故,连续踢了一个时辰的皮球之后,铁小妹就只想回房间洗澡睡觉,再也没有问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尉迟灼灼安顿好铁小妹,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弟弟正百无聊赖的折腾一根毛笔,遂笑道:“支应过去了。”   尉迟文看着姐姐道:“我想依靠自己的本事封国,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已经和大王达成一致意见了。”   尉迟灼灼拉下脸道:“怎么说?”   尉迟文道:“大王知道我的志向,姐姐,你走偏了。”   “怎么说?”尉迟灼灼眼中明显积蓄着怒火。   尉迟文斟酌了一下词句慢慢的道:“大王当初教诲过我,他告诉我,如果能走大路抵达目标,就没有必要抄什么近路,走大路或许用的时间长了一些,可是啊,它稳妥啊,走过这条路的人很多,才能称之为大路,所以,它很安全。抄近路看似节省了时间,却会后患无穷。” 第一零一章 男子汉的选择   尉迟文见姐姐有些伤心,就靠近她继续道:“这是一个新世界,一个纯粹的新世界。   我拿哈密国和我们于阗国做过比较,不论是历史,还是人文,亦或是构成,或者行事方略都做过比对。   两者没有半点的相同之处。   姐姐的这一套做事方法拿去契丹,西夏,大宋,喀喇汗,塞尔柱乃至于波斯大食都能行得通,唯独在哈密行不通。   在哈密,只要有才能,肯做事,出头指日可待,因此,如今的哈密虽然人才不多,却个个都是精英。   在这种环境底下,个人的功勋和能力就非常的重要。   我相信大王对我们的信任是最顶级的,这就足够了,剩下的应该交给我们的能力。   我宁愿一步步的从小吏升官到相国,也不愿意依靠您或者铁小妹这样的外戚力量来达到。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   另外,我的姐姐,您真的以为叔爷在于阗国大开杀戒是一时昏头吗?”   尉迟灼灼听尉迟文这样说,一双眼睛不由得逐渐泛红,紧紧握着桌案一脚道:“把话说完。”   尉迟文瞅瞅门外,小声道:“于阗国完蛋了,早在三十年前就完蛋了。叔爷试探着拉拢了几个故旧家族,结果,没有一人心向我于阗王室。他们只想短时间和我们苟且一下,没打算长期支持我们,叔爷就是看透了这些人的心思,所以才开始杀人的,当然,叔爷开始没打算屠城,只想杀掉那些和他接触过的人,结果不太好,愈演愈烈,最后,屠城无可避免的爆发了。”   说到这里的尉迟文嘿嘿冷笑两声道:“大王以前念过一首诗里有两句话很适合我们在于阗的境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以前的于阗人能陪伴我们和喀喇汗国征战百年,死伤无数,这已经非常的对得起我们了。   发生变化的是我们,不是于阗的故民,一个只能带给百姓伤害和战争的皇族,人家为什么要追随?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继续追随?   就因为我们是皇族?我们天生比人高出一等?   这些事情我以前不明白,也看不透,自从追随大王建立哈密国之后,我才逐渐弄明白事情的真像。   现在,要他们继续提着脑袋厮杀,我觉得这很过分,包括叔爷在谈不拢之后大开杀戒的事情,我更是无法理解。   叔爷这一杀,哈哈,于阗皇族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被他彻底的给毁掉了。”   尉迟灼灼咬着牙道:“你难道已经忘记我们要重新建立于阗国的梦想了吗?”   尉迟文大笑道:“想建立于阗国那就去建立啊!大王对于阗故土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姐姐能带着咱们于阗皇族回到于阗去,建立于阗国没有任何问题。我想,大王不会心胸狭窄到不允许我们离开。”   尉迟灼灼一把揪住尉迟文的衣领道:“如今的于阗皇族都是妇孺……”   尉迟文拉开姐姐的手,冷冷的道:“你还知道我们于阗皇族就剩下一群妇孺了吗?   你还知道我们现在弱小的根本就没有自立能力这回事啊?   弱小的人就该老老实实的接受强者的庇护,老老实实的向强者宣示自己的忠诚。   我的姐姐,你成功的成为了大王的女人,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你和大王之间却离得更远了……”   “啪!”   尉迟灼灼重重的抽了尉迟文一记耳光。   尉迟文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面皮被抽红了,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一动不动的等着姐姐再抽一下。   尉迟灼灼被尉迟文看的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放声大哭起来。   可能和铁心源相处的久了,尉迟文也很讨厌女人哭,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姐姐。   把哭得浑身发软的姐姐塞进椅子里,拍着桌子怒吼道:“不要哭了,你要是再哭,我以后就建立一个狗屁乌鸡国,让你成狗屁乌鸡国的长公主!”   尉迟文的声音很大,尉迟灼灼被吓得止住了哭泣,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往日需要自己庇护的弟弟长大了。   尉迟灼灼觉得自己不哭已经很给弟弟面子了,尉迟文却不肯放过她,瞅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喜欢大王,大王也知道,所以你的小心眼,大王一般不和你见识。   从今往后,尉迟一族的事情你就不要管,没事多陪陪大王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你是尉迟家嫁出去的闺女,和尉迟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是死了,你也是铁尉迟氏。   你的娘家想要重新成为大家族,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主要是靠我的努力。   至于你,可以丢掉自己的执念,过自己的日子,一个赵婉就够你喝一壶的,别为尉迟家操心了。   他们现在过的很好,不论是绘画,雕刻,织造,能把自己养的很舒服。”   尉迟灼灼觉得非常委屈……   探出手去摸弟弟红彤彤的面颊,被尉迟文一巴掌打掉了:“我的脸皮很厚,你一巴掌还打不坏。倒是你该回去洗洗脸,大王今天就要结束饿肚子了,你给他弄一锅适合他现在喝的粥才是正事。”   铁心源再一次充分的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全是棒槌这个严酷的事实。   孟元直回来了,只是掀开帐篷瞅瞅里面快要饿的半死的铁心源哈哈一笑停留了片刻就跑了,据他说,他老婆严氏因为离开他太久,已经急不可耐了,急需他回去安慰,这几天只要不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搅他们夫妇敦伦。   只是临走的时候,把他儿子孟虎塞给铁心源,要他看着安排,最好弄一个能累死人的职位好好感受一下。   饥饿的铁心源喝了一口清水对孟虎道:“你爹这一次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孟虎点点头道:“我爹说,小功劳没意思,要立功就立大功劳,这样才有成就感。”   铁心源艰难的站起身,他只要动一下,肚子里的清水就咣当咣当摇晃的很厉害,就像一匹刚刚喝饱了水的牲口。   他站起来其实是想抽孟虎这个蠢蛋一巴掌的,只是身体虚的厉害,只好扶着桌子站着。   “你爹生怕我提及他的功劳,所以才跑了,把你塞给我就是要我给你一个官当,想想,准备去那里当官?”   孟虎闻言大喜连忙道:“去狼骑兵!”   铁心源喘了一口大气强忍着怒火道:“狼骑只招收回鹘,西域武士,不收宋人。”   “狼骑统领冷平和王胄就是……”   铁心源丢过去的水杯子没有砸到孟虎,这家伙的身手很好。   狼骑兵是哈密国今年新制定的新兵种,全军一万两千人,一个狼骑兵配备三匹战马,其中两匹战马,一匹驮马,全军不设辎重营。   狼骑兵每人配备三个基数一百二十支弩箭,一柄弩弓,六枚火药弹,四枚燃烧弹,两柄战刀,一柄战锤,一杆长枪,六把短矛,再加一把可以折叠的铲子。   另外随军之时还要配发一副胸甲,一个头盔,一个铜皮水壶,一个木碗,一套应急伤药和绷带,两套衣衫,一个睡袋,两斤盐巴,十斤肉干,三十斤肉沫炒面。   全军之所以这样装备,就是希望这支军队能够快速机动,在不需要后勤补给的条件下,配合母马马奶能持续作战两月以上。   这支军队堪称是哈密国自从建国以来,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所有武士都是从参加过楼兰之战的军队中遴选出来的,至少见过血,铁心源对它寄予厚望。   “我不管,我就要去狼骑兵!”   孟虎见铁心源面色不善,扶着帐篷门柱色厉内荏的大喊大叫,他从未从父亲或者大王那里得到过任何好脸色,这让他觉得很委屈。   狼骑兵装备豪华,可是,这支军队依旧属于实验性的军队,从今天起,哈密国所有的战事都会由他们来完成。   既然是实验性军队,自然就有很大的不足,这些不足会在战场上逐一暴露出来,最终用人命去弥补。   不论是嘎嘎,还是孟虎,他们都是哈密国的第二代军人,等狼骑兵完成了自己的验证,哈密国才会在第一代狼骑兵的基础上建立第二代狼骑兵。   这个时候,才是他和嘎嘎出山的时候。   铁心源的肚子里涌上来一股子清水,他随口吐掉,瞅着孟虎道:“你和嘎嘎可以去狼骑兵那里,可以随着他们一起训练,可是,我不允许你们现在就上战场。如果答应,你就去狼骑兵当一个中军校尉,如果不答应,等一会我会告诉你爹,让他来和你谈!”   孟元直的家教很简单,除了殴打之外没听说过有什么别的法子,孟虎自然知道和老爹谈话的后果。   虽然和大王的交涉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他最后还是无奈的答应了。   铁心源饿了三天,头两天的时候,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莫名的悲伤之气,多少能遮掩一下饥饿感,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肠胃总是在警告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这个事实。   饿肚子实在是太痛苦了,即便是铁一和铁二也不再拿羊肉来引诱铁心源了,他们知道,只要自己稍微给哈密大王铁心源一点暗示,他一定会像一头狼一样的扑上来抢肉吃。 第一零二章 被诅咒的于阗国   铁心源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东西,还有空闲观察伺候自己吃东西的尉迟灼灼。   子时已经过了,自己祭奠阵亡将士的仪式在供奉了三牲血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场仪式很古怪,念经的是喇嘛,供奉三牲血食的仪式却是纯粹的宋人汉人礼仪。   尉迟灼灼今天很古怪,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表现的如同一个小媳妇一般,低着头伺候的很周到,最奇怪的是她竟然还帮着铁心源把鸡肉从骨头上撕下来,一点点的放进铁心源的碗里。   铁心源趁着尉迟灼灼给自己装饭的功夫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头绪,就把这事丢在一边,继续吃饭。   三天没洗澡了,这对铁心源来说是很严重的折磨。这场澡绝对不是冲一个淋浴就能蒙混过去的。   王安石在温泉馆那里过的愉快,所以,铁心源就不打算去那里找不自在。   偌大的澡盆里面装满了热水,躺在里面铁心源舒服的呻吟出声,对他来说,洗澡就是最好的解乏方式。   尉迟灼灼拎着木桶继续往盆子里面加水,她不习惯干这种粗活,又一次甚至把木桶丢在铁心源的肚皮上。   铁心源面不改色的把木桶递给尉迟灼灼,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尉迟灼灼接过木桶,却蹲在澡盆边上哭泣了起来。   “谁欺负你了,我去打断他的腿。”铁心源趴在澡桶边上安慰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尉迟灼灼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问铁心源。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会没用,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要是你不在,我连昨日批阅的文书都不知道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没心思猜!”   尉迟灼灼擦擦眼泪,把铁心源推回澡盆,让他舒服的躺在澡盆里,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太阳穴轻声道:“今天您多泡会,妾身有话说。”   铁心源翻着白眼瞅了一眼尉迟灼灼圆润的下巴道:“趁我没睡着之前,把话说完,挑重点。”   尉迟灼灼点点头道:“话很多,都是重点。妾身尽量说的快一点。”   铁心源闭上眼睛,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听尉迟灼灼扯长篇。   “妾身生下来的时候,于阗国就亡国了,那时候族人还多,每个人都信誓旦旦的要杀回于阗,重建于阗王国,继续让尉迟这个姓氏伟大下去。   于是,他们和大食人作战,和喀喇汗作战,与回纥人作战,和强盗,马贼作战,甚至和商贾作战,每一次作战都非常的英勇……   结果,死掉的人更多了。   从我懂事的时候,我们的族人就在山区里面流浪,很少能在某一地方那个停留一年以上。   很多时候,我们刚刚在荒野上开垦出田地,播撒下种子,就不得不再次离开……因为敌人来了。   妾身还记得,我们在且末河边扎营的时候,我们的营地还能迤逦两三里地之远,我还能坐在白子长老的怀里听那些男人们激烈的争吵,当时,尉迟雷还只能握着长刀守在帐篷外面,还没有资格进入帐篷议事。   那时候还不错,我还能获得和其他族人不一样的精美食物,穿着漂亮的衣衫在河边与侍女们玩耍。   直到有一天,我父亲骑着马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然后,我的哥哥就被推举成王,他是那样的年轻,骑在马背上双脚勉强能够到马镫……”   尉迟灼灼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铁心源叹息一声,探出手握着尉迟灼灼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多少能给这个讲述苦难过往的女子一丝安慰。   尉迟一族可谓是一个坚强不屈的种族,能在举世皆敌的西域坚持战斗一百多年,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铁心源之所以能够容纳,并且派出孟元直去帮助这些人,就是出自对这个种族的尊敬。   尉迟一族原本是一个由色目人组成的国家,因为仰慕大汉文化,因此,数百年来,他们的种族一直在与汉人通婚,时至今日,他们的外表已经和宋人,汉人没有多少区别了。   尉迟雷虬须卷发,尉迟灼灼的眼珠子稍微有些发蓝,而尉迟文——这家伙和铁心源的宋人样貌没有任何区别。   铁心源的锁骨位置上有一个洞,这是穆辛带给他的屈辱,是他身体上的禁区,即便是尉迟灼灼,也不能轻易地触碰,唯一没有禁忌的人是赵婉。   现在,尉迟灼灼的手就覆盖在这个难看的洞上。   尉迟灼灼怜惜的轻轻的摩挲着那道伤口轻声道:“我的哥哥是一代人杰,他虽然年纪幼小,却雄心勃勃——这一点和您很像,如果他还活着,您和他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不可能,我讨厌所有比我聪明,或者比我强大的同龄人,见到这种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挥刀砍死他。”   尉迟灼灼像是没有听到铁心源的废话,继续发癔症一般的道:“他为了强健身体,每天都要砍断一百根木头桩子,每天要拉弓三百下,所以,他很少有时间来陪伴我。   他是那样的强大,每次出战,他都能凯旋而归,身上很少有伤口,铠甲上却有很多的血污,不过,这都是敌人的。   他喜欢站在阳光下,让族人把水泼在他的铠甲上,然后地面就会被血污染成红色。   那时候的他强壮的如同一座大山,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能在他的庇护下快活的活着……   大牙山一战,我们却失败了,说好来助战的盟友没有来,预料中的敌人却来了足足三倍。   哥哥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千五百名武士,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两百六十八人。   尉迟枫是族里最漂亮的美男子,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族里的侍女们最喜欢去他的帐幕玩耍。   结果,那一天,尉迟枫回来了,他的一只眼睛吊在眼眶外面,整张脸如同一个烂柿子,听说他的脸上被敌人砸了一狼牙棒。   尉迟雷是族里画画的天才,尤其是他有一手双手作画的绝技,我爷爷认为他是大小尉迟之后族里最有可能成为画画宗师的人。   他对自己的手保养得很好,哪怕是作战,他也不忘用布条包上双手,这个习惯他整整保持了四十年。   那一天,他也回来了,一条右臂被人齐肘斩断……   我哥哥尉迟云也回来了,他第一次被人抬着回来,我看到的时候,他的血已经浸透了担架,他没有站在阳光下面让族人泼水清洗铠甲……   他的铠甲已经烂透了,全身都是伤口,我当时都数不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就这样,他见过过来,还冲着我笑……”   尉迟灼灼用力的擦拭着眼泪,眼泪却流的越发多了,后来,她干脆不加理会,任凭泪水瀑布般的滴落在铁心源的脸上。   “尉迟枫在回来的那个晚上就死了,听说他是自杀的,他的妻子也在那天晚上死掉了,尉迟文就是他们的儿子,那时候,这家伙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张着嘴傻笑,哪怕是在火葬他父母的时候,他依旧笑的口水滴答。   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那个很舒服的山谷,向深山里前进,越走越荒凉……   我哥哥活下来了,只是咳嗽的很厉害,经常咳嗽一声,嘴角就会有血迹。   他好像知道自己活不过下一个冬天,就在秋天的时候,带着剩余的武士疯狂的劫掠商队。   他什么都抢,粮食,布帛,盐巴,皮毛……那时候的哥哥比世界上最凶残的马贼还要凶恶。   冬天来了,我们全族住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那个山洞里有好多蝙蝠,只要到了傍晚,蝙蝠就会成群结队的从洞里面飞出去,就像是一片乌云。   我哥哥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他再也没有力气出去抢劫了,只是整日里咳嗽。   有一天我给他喂水,他却咳出半碗血来,他把咳出来的血又喝下去了,我被吓坏了。   那一晚,哥哥没有昏睡,和我说了很多的话,说我的婚礼,说我的嫁妆,说我未来的夫婿。   他最后告诉我,要我忘了于阗国,好好地活下去……”   尉迟灼灼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在嚎啕大哭,死死的抱着铁心源的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进铁心源的脑袋里。   铁心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发现尉迟灼灼的眼泪很咸,还有一些苦涩。   见尉迟灼灼逐渐恢复了平静,就无奈的道:“说重点,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打折他的腿!”   尉迟灼灼抽泣着道:“今天又有人让我忘记于阗国,要我不要管尉迟一族的事情,还说他才是尉迟一族的族长,我只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尉迟家的女儿……”   “尉迟文是吧?等我洗完澡就去揍他。”   尉迟灼灼猛烈的摇着头道:“他说的是对的,就像我哥哥一样,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于阗国已经亡国了。我哥哥那样优秀的男子都不能让于阗复国,这说明上天不准我们复国,于阗是一个受诅咒的国度,谁逆天而行都会遭报应,我不想你重蹈他的覆辙!” 第一零三章 造孽的王安石   一个小女人的哀怨无法影响世界,甚至无法影响哈密国,不过,亲情,爱情看得比雄心壮志重要,这才是一个女人正常的反应。   一般情况下,铁心源不喜欢那些过于强势的女人,在他的眼中,铁一般坚硬的权力一旦和柔弱的女人结合之后,就会变成一条阴冷的毒蛇。   会摧毁掉女人身上所有的美丽之处。   所以,疲惫的铁心源抱着尉迟灼灼听她倾诉了整整一晚上的往事,也看着她哭泣了整整一晚。   历史就是这样,在尘埃和泪水中会变得模糊,最终失去所有的真实,只留下无数感性到极点的猜测。   于阗国被尉迟灼灼的眼泪思念之后,最终成为了历史。   天亮之后,太阳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在青草抖落露珠之后就开始了,仔细嗅嗅还有青草的清香。   铁心源起来的很晚,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就重新进入了梦乡……至于尉迟灼灼已经打算三天之内不出门,她的眼睛肿的如同两只桃子。   王安石推开火儿家那扇沉重的大门,眼看着一桶水被自己的蛮力送上了屋顶,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拿到了许可令,可以进入将作营视察一番,为了获得这个许可令,霍贤费了很多心思,在仔细的考量过之后,向铁心源提出申请。   原以为铁心源会拒绝,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让霍贤准备好的说辞胎死腹中。   王安石似乎早就预料到铁心源会答应一般,在等候许可令的时候,就重新温习了一遍在哈密的见闻,想要把这些见闻和马上就要见到的将作营做一番联系。   虽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哈密王,他一点都不着急,准备把哈密国了解一个通透之后,再见铁心源的时候,也就到摊牌谈条件的时候了。   火儿很强壮,即便是站在哈密春日的寒风里,依旧一声短衣短褂,这非常贴近他铁匠的身份。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火儿,即便是光着屁股也能比大宋匠师多出一股子豪迈的气概来。   面对王安石这样名满天下的人,也仅仅是抱拳道:“哈密野人铁火,见过安石先生。”   王安石笑道:“哈密野人这句自谦恐名不副实吧?铁匠师无论如何也该说一句——东京大匠火先生才合适。”   火儿笑道:“一个粗鄙之人当不得先生夸赞,听闻先生已经拿到了将作营观察令,某家当为前驱,邀先生一游。”   王安石见火儿似乎没有和自己攀谈的欲望,就很自觉的取出霍贤拿给他的观察令,交到火儿手上。   火儿随手把观察令撕掉之后叹口气道;“能让源哥儿低头的只有先生。”   王安石微笑无语,留下老仆等候在火儿家,自己随着火儿穿过一道石门走进了旁边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用来制作琉璃的院子……”   王安石笑道:“这里倒不用参观了,琉璃作坊东京也有,据说和哈密琉璃制作方法同出一脉。”   火儿嘿嘿笑道:“原本就是我们留下的工艺和秘方,安石先生既然对财货不感兴趣,我们不妨继续。”   王安石纵声大笑道:“某家并非对财货无求,琉璃乃是万金难求之物,既然工艺秘方出自你们之手,时隔六年,你们对琉璃的应用应该不仅仅是作为宝物了。老夫在东京自欧阳先生之处曾经见过老花镜,年迈之人老眼昏花,戴上此物之后却能明辨毫末,据欧阳先生说,你们正在利用琉璃在制作另外一种军国重器,听说一旦制成,千里之外的地形山川就仿佛在眼前一般。哈密何其幸运也,能有你等豪杰坐镇,琉璃秘方大宋拿在手中与你等几乎同时,只可惜到了现在,依旧在制作一些精巧的饰物,供东京贵妇们争奇斗艳……”   火儿耸耸肩膀道:“这就没法子了,我也不知道东京人为什么办事情总是不走正路。明明能够开山裂石的火药,在他们手里就变成了焰火,明明能制作老花镜,镜子,千里眼一类物事的琉璃,在他们手里就变成了饰物。这种例子简直举不胜举,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王安石似乎对火儿的揶揄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趁机问道:“你家大王对大宋的这种状况是怎么评价的?”   火儿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安石道:“:你真的想知道?”   王安石正色道:“即便是话语难听一些,也是铮铮之言,如何能不听?”   火儿思索了片刻道:“源哥儿说这个大宋人读书太多有莫大的关系。”   王安石皱眉道:“读书多也成罪责,这个道理老夫还是首次听闻。”   火儿继续道:“不是读书多造成的,是大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造成的。一旦大家都想去治国平天下了,就没有人在算学,格物这一类的学问上下功夫了。偏偏所有和生活以及军器息息相关的物事,都是算学和格物这两门学问衍生出来的……”   “这算不得什么吧?学问让人明理,收性,多学一些算不得害处……”   两人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外面,这里已经几乎进入天山了,周围都是高耸的悬崖,整个山壁向内凹进去了,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院子就坐落在凹坑里面。   “这里是火药作坊,先生应该也没有什么兴致去看吧,毕竟火药秘方大宋也有了。”   王安石叹口气道:“火匠师可知道大宋有了火药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生产出多少火药来。”   火儿奇怪的看着王安石道:“我保证,我们给的火药秘方是正确的,没有骗人。”   王安石苦笑道:“秘方子然是真的,只可惜,大宋火药尚未杀敌,却先伤己,戊戌日,长平坊六百四十三名百姓,在火药作坊的一声轰鸣中化为肉糜……”   “你们竟然把火药作坊建在闹事?还是长平坊那种繁华地带?顺便问一声,皇宫没事吧?”   “长平坊就在皇宫边上,岂能安然无恙,东面的宫墙出现了一道十余丈长的裂口,那一夜宫闱里的宫人以为天灾,哭号了好久。”   火儿挠挠下巴道:“我记得给你们的秘方上有建造火药作坊的注意事项。”   王安石叹息一声,抚摸着火药作坊门前那个被人抚摩的油光发亮的铁柱道:“比如这个东西,大宋火药作坊门口就没有,老夫虽然不知此物有何用处,为何在进门之前一定要抚摸一下铁柱,想来一定有他存在的道理。”   铁柱见王安石身上还披着一袭薄皮裘,就拿手在皮裘上摩擦片刻,然后将手放在铁柱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   王安石也把手在裘皮上摩擦片刻,手刚刚接触到铁柱就似乎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试探着再摸一下,却没有了刚才的感觉。   “人身上有细微的雷电,遇到铁柱之后就会爆发,如果是晚上,先生一定能看见火花。”   王安石抚摸着铁柱惊讶的道:“你说我们的身体上有雷电?”   火儿点点头道:“没错,不过我只知道这么多,想要知道为什么你要去问源哥儿,他说我们太蠢,理解不来。”   王安石点头道:“火药作坊不能见烟火,老夫还以为只要没有带火种就成了……”   火儿停下脚步,再一次奇怪的看着王安石道:“那个火药作坊不会是你建立的吧?”   王安石有些羞愧的点点头道:“老夫当时就任三司使判官,在知道火药的威力之后就自动请缨……”   因为自己的漏失,死了数百人,即便是王安石这种大心脏的人也不能视若无睹。   如果说以前辞官都是出自政治需要的话,这一次辞官,完全就是因为内疚和惭愧造成的。   在大宋时代,如果有可能,没人愿意离开家门一万多里地的。   这个距离对他们来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真正促动王安石来哈密的真正原因就是火药作坊,尤其是如何安全建立一个火药作坊。   他永远都忘不了火药作坊爆炸之后的惨状,即便是距离太平坊十里之外的相国寺都有人体残骸从天而降。   因此,他对哈密火药作坊和东京火药作坊的任何不同点都能一眼看出来。   王安石脱掉薄皮裘,换上一双牛耳麻鞋,走进了这个完全由坚硬的黄土铺设地面的火药作坊。   “成品一般不能放在火药作坊里,而应该分开存放,我们把那些红色的房子叫做军火库。两座军火库至少距离五十丈,中间还应该有土墙和隔离沟,最后的组装工艺也应该单独设置,绝对不能因为节省工棚,就让所有的工序都在一个场地内进行。”   王安石不无伤感的道:“东京火药作坊,为了加快制作速度,用了,你家大王发明的流水线……”   火儿吧嗒一下嘴巴,先是幻想一下一群人坐在火药堆里,不分昼夜的忙碌着,然后打了一个冷颤道:“大宋皇帝竟然没有因此砍掉先生的脑袋?”   王安石摸着脖子笑道;“刑不上大夫!” 第一零四章 阿伊莎的使者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这句话,出自春秋时期成书的《礼记》。自秦汉以来,对这句话的解释都是“庶人没有资格受礼遇,大夫拥有特权不受刑”。   听起来似乎很没人性,很不公平,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句话是没有错误的。   宋人以为出一个士大夫很不容易,需要积极地保护,培育,让他为这个国家和种族发挥更大的作用,带来更多的好处。   至于庶人,只要妇人怀胎十月就能诞生一个,因此普遍,所以就显不出重要性来。   数量稀少的士大夫需要保护,而数量庞大的庶人人群就需要用严苛的律法来统治他们,让这个国家保持稳定。   火儿听了王安石的那句话之后摇摇头道:“我们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要是因为我的过错,致使六七百人死于非命,我受到的惩罚可能会很重……”   王安石背着手瞅着隐没在山间的军火库道:“你哈密对士大夫的尊敬显示在财富上,而大宋对士大夫的优待不仅仅是财富还有无数的特权。”   火儿笑道:“我不喜欢特权,事实上特权这东西不好,就像这将作营,平日里不允许有外人进出的,这样就能很好地保持将作营的安静和安全,保证不会有泄密的机会。今日您进来了,世上就多了一个了解火药制作和安全生产的人,这对哈密是非常不利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话不假,如果不是因为老夫造孽,致使六百余人化为飞灰,老夫也不会强人所难的要求参观将作监。   如果不是有老夫以六百多条生命向哈密王陈情,哈密王也不会准许我进入将作监。   都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时间不等人啊,新式火药的发现,让我大宋第一次能够站在优势地位面对契丹,西夏大军。   大宋的每一个重臣都知道,一旦火药装备了我大宋边军,自开国以来的敌国压力就会消弭于无形。   仅仅是节省下的军费,不论是用于河工,漕运,开荒,整修水利,修建驰道,就能让大宋的皇室到百姓全部受益。   因此,哈密之行,老夫不得不来,即便是厚颜无耻也要知晓如何安全生产火药。   因此,老夫只看火药作坊,至于哈密国其余机要,老夫即便是看到了也会视而不见。”   火儿叹息一声道:“安石先生走马观花恐怕依旧无济于事,哈密国有火药作坊管理机要,先生可以一观。”   王安石拱手道;“多谢大匠,安石此次前来,并非要哈密国现成的管理机要,而是准备亲自结合大宋的实际编篡一本,如此才不算空入宝山。”   火儿看着王安石再次拱手道:“刚才心中还对先生多有不敬,现在知道先生的志向,铁火佩服。只是先生想要重新编篡一本安全机要,恐怕非一日之功,这需要先生了解火药的所有特性,还要熟练地掌握所有制作工艺,唯有如此才能成书。”   王安石笑道:“老夫正有此意,这些时日就留在火药作坊,就有劳大匠了。”   火儿笑道:“既然先生有意,某家怎么不同意,大王虽然只签发了一日令,如果先生只是留在火药作坊,这个主某家还是能做得。”   王安石再次拜谢,与火儿继续参观火药作坊,竟有乐此不疲之感。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穆辛。   随着他对哈密国的了解日益加深,越发对这个新兴的国度感兴趣。   为了给自己留出一段安全的学习期限,他下令所有的武士们不得轻易离开驻地,不得随意在哈密国制造事端。   他桌案上的纸张越发的厚实了,在他看来,哈密强盛的根本不在钱粮的多少,而在于所有人都努力恪守的秩序上。   在这一点上,哈密国做的非常出色。   军人就是军人,他们不参与农业生产,也不参与商贾买卖,更不会与人做工,他们的任务就是苦练杀敌本领,研究阵战之术。   文官就是文官,他们对军事从不过问,除了负责军队繁琐的后勤之外,再和军队没有瓜葛。   最让穆辛难过的是,在哈密国看不到宗教干政的影子,虽然清香城的人都会在固定的日子去后山的大雷音寺上香求菩萨。   可是,回到清香城之后他们似乎就忘记了宗教的存在,信奉宗教对他们来说是习惯而非信仰。   他曾经试探性的问过一些明显信奉过神教的人,想听听他们对神教的看法。   很可惜,这些人除了依旧保持对神灵的敬畏之外,再无实际性的行动。   或者说,他们不仅仅信奉天神,也信奉菩萨,也信奉元始天尊,更信奉自己的祖先。   这样的信徒可就太糟糕了。   他们什么都信,这也说明他们什么都不信,是所有信徒中最糟糕的……   无知不可怕,相反无知的信徒才是最好的信徒,只有无知的人,神教才有可能把他们灌输成狂信徒,有了狂信徒,神教才有发展的余地。   聪明人一般都多疑,他们不会轻易地相信一种现象,比无知者会多一点思考,就这一点点思考,在信仰上就会产生非常大的偏差。   穆辛的研究方向已经有了变化,刚开始的时候他对哈密国出现的各种新式器具非常的狂热。   直到他发现凭他一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将哈密的新气象解读完全,就干脆放弃了对新式器具的研究,开始从根本上解读哈密国。   研究社会,其实就是一个研究人的过程。   他彻底的解读过孟元直,解读过欧阳修,甚至连黄元寿这些二级官吏都研究过。   没有发现有什么过人之处。   因此,他不得不把目光重点放在铁心源,以及铁心源的兄弟们身上。   哈密国能有现在,是一个集体努力的结果,穆辛不相信一个人建立一个国家这样荒诞的事情。   然而,无数的事实都告诉他,加密国就是铁心源一个人建立起来的。   中间或许还有孟元直的功劳,可是……   穆辛长叹一声,丢下部下收集来的情报,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春雨都落下来了,穆辛才低下头,擦拭掉脸上的雨水苦笑道:“看来真的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把这小子从东京带出来。在东京,他就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獒犬,只有来到西域这片无法无天的土地上,这只离开了藩篱的獒犬才会变成野狗,最终从厮杀中变成野狼,现在,这家伙已经是一头凶猛的狼王了。”   哈密的春雨冷冰冰的,站在春雨里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浑身冰冷。   小院子的墙角有一枝清香树苗正顽强的从墙根生长出来,努力的伸展着叶片,接纳更多的雨水。   穆辛走过去,手上轻轻用力,那株清香树苗就被他从松软的土里拔了出来。   穆辛看着手上的树苗自言自语道:“果然,幼苗期的敌人是最好清除的。”   随手丢掉幼苗,穆辛走进了屋子,换掉湿衣裳就坐在床头瞅着外面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长老,阿丹的使者进了清香城!”   阿达西而犹豫了良久还是打破了穆辛的沉静。   “哦,阿丹如今应该是喀喇汗的王了,他想干什么?是来下战书的吗?”   阿达西而咬咬牙道:“是来要求通商的。”   穆辛叹口气道:“阿丹难道忘记铁心源把他当不洁之物豢养的事情了吗?”   阿达西而摇头道:“;来的是迪伊思那个老巫婆。”   穆辛笑道:“既然迪伊思来了,那么,这个主意一定是阿伊莎的。能让阿丹忍辱负重吞下这口恶气的人,只有阿伊莎。”   阿达西而咬着牙道:“喀喇汗国刚刚战死了八万多武士,他们怎么能……”   穆辛摆摆手道:“阿伊莎这样做是对的,哈密国获得了开国以来的第一场大胜,如今兵力正盛,喀喇汗国再发起一场战争没有任何的好处。   更何况,为了楼兰之战,我们抽空了喀喇汗国的国力,现在,喀喇汗国需要休息,而不是战争。   哈密国在西域没有朋友,不论是契丹国,还是西夏国,亦或是高原上的吐蕃人都对哈密国的富饶垂涎三尺。   战争总会起来的,不是契丹国攻打哈密,就是西夏国攻打哈密,那个时候,才是喀喇汗国出手的好时候。”   阿达西而没有想到穆辛竟然会夸奖阿伊莎,他说出来的话也似乎非常的有道理。   穆辛笑着敲敲桌子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隐忍,不该过早的向哈密发起进攻?”   阿达西而艰难的点点头。   穆辛苦笑道:“待时而动,这是一个很好地习惯,只可惜,这个习惯只属于少年人,不属于我这种过今天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活着的老家伙。   我原以为哈密国才建立起来数年而已,在国家层面上来说只是一颗幼苗,谁料到,这颗幼苗生长的太迅速了,几年时间就已经生长成了一棵大树。   阿丹和阿伊莎的治国本领赶不上铁心源,阿达西而,阿伊莎的办法对付一般人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拖延时间,对铁心源来说太有利了。” 第一零五章 清香城的大火   王安石驻扎在将作营充当将作,每天都过得充实无比,据火儿说,这人很适合当火药将作。   他似乎一点也不嫌弃枯燥的劳作过程,短短两天他的劳作效率就比得上已经工作两年的老手了。   “看吧,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以前我告诉你们越是学问好的人越是一个好的匠人,你们还不信。”   铁心源身边的霍贤叹息一声道:“总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   “没有什么大材小用,一个好的工匠如果能干到极致,未必不如一个学问大家。”   刘攽整理一下头上的白布笑道:“见仁见智吧。”   今天,是哈密阵亡将士入土为安的日子,偌大的一座七里坡已经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三百多位大雷音寺的高僧,盘坐在七里坡周围,不知道摆的是什么阵法,总之,诵经的声音笼罩了整个七里坡。   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不仅仅有阵亡将士的家眷,还有哈密国几乎所有的高层,就连清香城里的住户,也出动了。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   随着礼官一声令下,在刺耳的喇叭声里,五千个彪悍的军卒,就捧起五千个骨灰罐子,小心的安放进墓穴里。   马上就有另外两个将士用石板将墓穴盖好,将一面两尺高,一尺宽的写有名字的墓碑插进墓地前的石头基座中,最后用黄土覆盖了石板,堵死了所有的缝隙……   同样的过程进行了七次之后,三万多名阵亡将士的骨灰就全部安葬完毕。   穿上黑色大王服饰的铁心源来到一面非常大的供桌前面,按照大宋祭祀英灵的方式,贡献三牲,上香,祭拜天地,而后焚表……   给上天的表章上,铁心源赞颂了这些战士的英勇无畏,感谢上苍将这些英勇而忠诚的将士赐予他,祝愿这些将士能够获得天帝的恩宠……   仪式进行到下午的时候,清香城里忽然火焰冲天,滚滚的浓烟直上云霄,即便是隔着五六里地的七里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到这一幕,铁心源仅仅是皱皱眉头,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仪式。   霍贤和刘攽,以及孟元直等人也对城里发生的火灾不闻不问,跟着铁心源一起祭拜四方。   有些骚乱的百姓,见大王和重臣都没有什么动作,慢慢的也就不再混乱,跟着大王重臣一起继续完成最后的仪式。   主要是狂奔回城的五千骑兵让他们最终安下心来。   有这些人进城,就算是有火灾,也会迅速扑灭。   在同一时间,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同时干两件事情的,只能选择比较重要的事情办。   铁心源看着远处冒烟的清香城,忽然升起一股骄傲的感觉。   如果放在以前,他这时候一定非常着急,但是现在,他发现他可以完全无视清香城的大火,专注的完成祭祀活动。   所有的事情在铁心源的面前都变成了可以衡量得失的砝码,只要保住重要的那一个砝码,他就不觉得是失败。   时间过去了快一个时辰,清香城的大火似乎变得更加猛烈了,狂奔而来的武士满身鲜血,告诉铁心源城里有强悍至极的武士正在攻打狼穴。   铁心源瞅了一眼周围,见铁小妹,铁狐狸,尉迟灼灼,尉迟文,铁一,铁二都在身边,就下令道:“歼灭来犯之敌,不用留活口。”   霍贤皱眉道:“大王,不如我们现在就结束祭奠,回城剿灭刺客。”   铁心源摇头道:“许东升会处理好的,今天咱们倾巢出动,就是给人家一个机会,敌人总是不动弹,我们就没办法捉到他们。”   刘攽皱眉道:“城里的大火……”   孟元直笑道:“都是些不重要的或者需要立刻改建的房子,不麻烦。”   霍贤瞅了孟元直一眼朝铁心源拱手道:“难道说城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大王安排好的吗?为何没有提前通知老夫?”   铁心源有些歉疚的朝霍贤施礼道:“为了更真实,不得不如此。”   霍贤叹息一声看着铁心源道:“大王终究还是信不过我们这些宋人臣子。”   铁心源并不狡辩,和这些人说谎话的后果比说真话还要伤人。   “对你们我并不存在不信任的想法,只是按照一个人的本能做事而已,远近亲疏总有差别。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铁心源的这个回答,刘攽还是比较满意的,所谓任人唯亲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一个掌权者首先提拔和信任的是自己熟悉的人。   如果连熟悉都谈不到,哪里来的信任?   官场上有些人喜欢在上官面前混个脸熟,是有道理的。   如果一个人高傲的不理会任何一个俗人,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生活,这样的人,即便工作干得再出色,获取提拔的可能性依旧会比别人少很多。   不是掌权者看不到他的功绩,而是按照人性来说,他提拔熟悉的人,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安全感。   铁心源坚持完成了祭奠所需的所有礼仪,没有丝毫的遗漏,更看不到丝毫的焦急和敷衍。   临到最后,铁心源和孟元直,霍贤一起抽掉了长碑上覆盖的红色丝绸,一条十丈长的巨大黑色石碑露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姓名。   铁心源抚摸着石碑对所有人道:“所有的魑魅魍魉,在我哈密铁血战士面前,终将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这句话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   铁心源又指着长碑最顶头空余出来的一片地方道:“这个位置是我的。”   霍贤出声道:“大王难道不构筑山陵吗?自哈密建国以来,欧阳先生就已经在每年收取的赋税中特意留出来了一块,如今已四年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死后葬在那里都不如葬在我的战士们中间安心。霍相,你记录一下,我哈密国国王,死后不起山陵,不厚葬,不殉葬,不带走任何金石之物,仅需一块石碑记录功过,留予后人缅怀。”   刘攽深深一揖道:“大王英明!厚葬只会招来盗墓贼,昔日汉家一千六百王,墓葬皆空,尸骨遍地,惨不堪言。”   铁心源笑道:“我没你说的那么英明,只是觉得把财富埋进土里,让它不见天日,白白的耗损,是最大的愚蠢。”   大王和宰相的对话,很快就有专门的大嗓门之辈,传遍人群,即便是城里起火的原因,也一同告知了百姓。   铁心源瞅着群情激奋的百姓,笑着指指清香城道:“我们现在回去,碾死那几只臭虫。”   穆辛没有参与任何进攻,这场喧闹的进攻,也不是穆辛主持的。   他甚至没有下达任何攻击命令,之所以会出现目前的情况,完全是他和其余大食,波斯武士沟通不畅的缘故,再加上一片云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场在他预料之外的攻击就这样开始了。   自从清香城开始起火,穆辛就叹息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关上门不理睬外面的事情。   羽箭已经离开弓弦,说什么都晚了。   穆辛之所以会关门,是因为他发现一条街上的人家都在关门,他甚至从那些人的脸上,看不到多少慌乱的意思。   “这是一个大陷阱。”   穆辛关上门之后发出一声悲鸣。   穆辛能够保持平静,阿达西而却不能,他眼看着强悍的波斯武士杀进狼穴,杀进城主府,可是厮杀的声音总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平息了……   他亲眼看见全副武装的马木留克骑士刚刚离开自己的驻地,战马的速度还没有起来,就被汹涌的人潮给包围了。   那些卑鄙的哈密人根本就不给马木留克骑士战斗的机会,无数张渔网从天而降,不但裹住了马木留克骑士,也裹住了战马。   战马被哈密人用长枪刺倒,英勇的马木留克骑士被哈密人的长勾勾住身体,在大街上拖行。   阿达西而的心都要碎了。   “长老!”   阿达西而匍匐在穆辛的脚下嚎啕大哭。   穆辛叹息一声道:“这就是鲁莽的下场,阿达西而,这一次随一片云出击的武士有多少?”   “三个驼队,一百一十六人,长老,救救他们。”   穆辛摇摇头道:“他们已经无法忍耐了,才让一片云有机可乘,是他们暴躁的心害死了他们,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我的教诲。忘记了神的教诲,自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听穆辛这样说,阿达西而只能痛苦的闭上眼睛,只要是武士都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要一群高高在上的武士像老鼠一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不会太久了,阿达西而,他们死在了清香城,我也会死在清香城,唯独你不能死在这里。”   在阿达西而惊愕的目光中,穆辛从床下拖出一个木头箱子。   他深情地抚摸着箱子对阿达西而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超越了我的生命。   一个国家想要强盛,仅仅有强大的武力是不够的。   在两河流域曾经诞生过多少强横的国度,如今,他们又在那里?   一时的权势只是过眼烟云,风一吹就散去了,能够永恒留下来的只有那些灿烂的智慧篇章……” 第一零六章 一片云是自己人?   迪伊思站在迎宾馆的三楼的窗户前就能俯瞰大半个街市。   她亲眼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哈密街市在一声凄厉的牛角号声停止之后,街道上就一个哈密人都看不见了。   只留下堆积如山的货物,和惊诧的四处寻找主人的牲口,以及面面相觑的外地客商。   几乎就在哈密人消失的一瞬间,就有大群的波斯武士从各个隐秘的地方跳出来,见人就杀。   能做长途生意的外地商贾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武士,当哈密人消失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警惕之心提高到了最高等级,当那些波斯武士开始砍杀人的时候,他们就很自然的挥刀迎上去。   好在那些波斯武士似乎无意和他们纠缠,相互乱砍几刀之后就向自己预定的目标前进。   迎宾馆就在瀑布广场,和城主府仅仅相隔半个广场,迪伊思亲眼看到一个个身形矫健的波斯武士杀进了城主府,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对于这些武士迪伊思很熟悉,她甚至仅仅凭借他们的背影和武技,就能叫出那人的名字。   这些名字,每一个在喀喇汗国甚至飞鹰山,都是大名鼎鼎的,每一个神选战士,都是喀喇汗国的瑰宝。   亲眼看着强大的神选战士被擎着巨盾的哈密军队四面合围,绝望的一次次发起进攻,弯刀徒劳的砍在巨盾上,除了一声金铁交鸣之音什么都得不到。   眼看着勇猛的神选武士们冒着密集的弩箭,纵身翻越过盾墙,然后被密集的长枪刺穿身体然后再丢出来,即便是心如铁石的迪伊思也不忍目睹。   铁心源不在清香城,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迪伊思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些人如此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些破旧的草棚房子正在燃烧,空地上还有大量的柴草在燃烧,还有人不断地往火堆里堆积湿柴……浓烟几乎笼罩了清香城的天空。   “不要去!”   迪伊思的随从眼看着那些强大的武士从自己的楼下狂奔而过,向浓烟密集的地方进攻,他们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那些武士只是回头朝他们笑一下,就义无反顾的继续向前,脚步不做丝毫的停留。   一个全身都被渔网笼罩的马木留克骑士怒吼着从一个小巷子里钻出来,他的身体已经被血染透了,即便是如此,他依旧催促着战马向城主府进发。   在他身后是乌泱泱的追兵,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长矛或者铁叉……   今日的迪伊思一身贵妇打扮,因为年迈,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遮盖,雪白的长发高高的挽起,插满了各色宝石。   一袭紫色的拖地长裙,一双洗的很干净的手,已经看不出任何昔日的影子。   在成为巫婆之前,她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美女……即便是年迈,依旧有昔日雍容华贵的模样。   对于穆辛发起的这一场突袭,迪伊思非常的不赞同,她在清香城生活过快一年,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不是穆辛这样的初来者所能比拟的。   比如先前那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要号角声响起,所有的哈密人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躲到建筑物里去,违者重责三十大板。   哈密人把这叫做防空警报,每年都要演练两次的……   如果是迪伊思来指挥这次突袭,在听到号角声的那一刻她会立即放弃任何行动,选择就地潜伏。   没有了人群的掩护,刺杀就变成了突袭,如此少的人去攻击有大军护卫,并且早有准备的敌人,没有丝毫的胜算。   “千不雷,约束我们的武士,不得离开迎宾馆加入战团。”   努力遏制着冲动的护卫首领,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躬身道:“如您所愿。”   战事很快就平定了,可是,那些哈密军卒依旧喊声连天,相互之间碰撞兵刃,吸引那些还没有冲上来的波斯武士自投罗网。   这个法子很有用,不断地有孤独的武士或者骑马,或者狂奔穿过浓密的黑烟,被迎头射来的弩箭一一的射死。   浓烟逐渐散去,偌大的瀑布广场上空无一人,就连石板铺就的广场上也干干净净,只有一些老迈的哈密人正在用清水洗刷地上的血迹。   等到那些老人用清水洗刷干净地面之后,最后的战争痕迹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架架的水龙将明晃晃的水柱浇在依旧燃烧的烂房子和草堆上,明火消失,然后浓烟消失,最后只有一缕缕的水蒸气袅袅的升起。   一些赶着马车的人,在军卒的配合下捣毁了断壁残垣,将枯枝烂木装上马车,运去了后山……估计到明天,这些东西也会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一切事情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浓烟散尽的时候,刺耳的牛角号再次响起,藏起来的哈密人陆陆续续的从自己的藏身处走出来,先是伸长脖子瞅瞅安然无恙的城主府,和干干净净的广场,然后就相互议论着继续自己一天的劳作。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面对那些惊慌失措的胡商不断地追问,他们只是诡秘的笑笑,也不做解释,继续自己的生意进程。   阿达西而抱着那个巨大的箱子欲哭无泪。   “我要杀了一片云!”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带着浓烈的哭腔。   “我会杀掉他的,你的任务是带着这些东西回到阿拉穆特山,把他交给公正长老,或许只有他能理解智慧的重要性。”   “长老,带着这些经卷回去的应该是您,没有您的庇佑,我在阿拉穆特山没有说话的余地。”   穆辛看着匍匐在脚下的阿达西而笑道:“西域所有的事情因为而起,只能因我而灭。   东征让喀喇汗,塞尔柱,大食波斯的诸多猛士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我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会动摇天神在这些地方的信誉。   铁心源这个祸害是我带来的,就应该由我来亲手结束他,我只是可惜,十年的布置,十年的游历,因为铁心源又回到了原点。   去吧,阿达西而,立刻准备离开哈密的事宜,等你们离开了哈密国,就到我动手的时候了。”   阿达西而收拾情怀,就这院子外面的水洗了一把脸,就背着箱子离开了小院子。   穆辛目送阿达西而汇进人群,轻轻地关上院门,扭扭脖子对着雨后的天空笑道:“没想到我也有拼命的一天。”   铁心源带着大队人马回到清香城的时候,城里如同他离去时候一样繁华。   虽然空气中还带有浓浓的烟火气息这并不妨碍城里的百姓向自己的大王送上无数的敬语。   防范严密的马车上,许东升和铁心源面对而坐,铁心源手里拿着一份刚刚写好的奏报看的很仔细。   “这么说,发起冲击的武士人数并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多?”   许东升躬身道:“清点之后,被擒和被当场斩杀的武士只有一百五十一人。”   “只有一半人手?”   “可能还不到,一片云说这些死士中间有很多人并非是武艺高强的大武士,更像是一般的商人。”   “穆辛没有出现?”   “没有,从头到尾都不见穆辛的踪迹,一片云说穆辛应该不在清香城,否则,他也没有办法用毁掉清香城这个借口来策动这些性情暴躁的波斯武士发动突袭。清香城已经盘查过两遍了,还是不见穆辛的踪影,根据以上种种,老夫判定,穆辛根本就不在清香城。”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从穆辛以前的做事方法来看,他从来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遇里。拼命这回事和穆辛不沾边,即便是拼命,他也只会用别人的命来拼。”   许东升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一片云派人送来的,他说是他破坏了穆辛的奸计,希望能够获得大王的赏赐。”   铁心源并不接一片云的信,即便是用猜的,他也知道这个厚颜无耻的老贼会在信里说些什么。   “这个见风使舵的马贼啊,我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在城外对我施行第一次刺杀的时候,我敢肯定,这个老贼一定恨不得我去死。第一次没有杀死我,他就立刻出卖那些波斯人,借我们的手除掉那些对他来说已经毫无用处的波斯人,然后借机和我们套近乎,告诉一片云,他如果不能帮我们找到穆辛,并且除掉,老子会亲手剥了他的人皮。另外,立刻把他丢进狼穴地牢,让他重温一下过去,这有助于他早日找到穆辛。”   马车直接驶进城主府,青青的石板地面上全是新鲜的水渍,城主府门上有刀砍斧凿的痕迹,第一进院落里的清香木从更是因为战斗被弄得凌乱不堪。   铁心源从一片树叶上看到了一滴已经快要凝固的血迹,用手轻轻一捻,手指上就殷红一片。   “我们战损多少?”   “阵亡七十一人,伤者三百余。”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又要开追悼会,我讨厌开这种会,每一次,我心里都要难过很长时间……”   许东升苦笑道:“以后这种会有很多,您即便是不喜欢,也要参加……” 第一零七章 没什么是不能交换的   一寸山河一寸血,这句话可能有夸大的成分,表述的事情却是一个严重的事实。   铁心源觉得自己开始走上建国之路,杀戮就没有停止过,不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死了很多。   目前来看还不错,和他感情亲近的人还没人死。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和铁心源的野心不大有很大的关系。   开国时期一定是一个急速扩张的时期,人们一般把这个时期叫做开拓期。   在开拓期死几个兄弟就连上帝都能原谅。   只要皇帝最后坐在宝座上,用沉痛的语言,高贵的爵位,真挚的感情来缅怀自己的兄弟,其余还没有死掉的兄弟一定会感恩戴德,恨不能为皇帝效死。   铁心源认为这样的感情是假的!   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珍贵的,他不相信皇帝的那些兄弟在临死前会没有后悔这回事。   大家跟着你最后要求的无非就是一个荣华富贵,如果命都没有了,要荣华富贵有什么用?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种事听字眼就不是一句好话。   很不幸,它偏偏是一个极为严重的事实。   铁心源不愿意用亲人来换什么皇位,自己总共就两三个亲人,换到最后老子还有的剩吗?   因此,铁心源的保护是一种极度自私的保护,他只想保护自己视力所及的人,至于视线之外的人会不会死,他可以把脑袋插在沙子里装作看不见。   这就是铁心源的生存逻辑。   就因为这个逻辑,他在开战之前把妻儿老母送去大宋,就因为这个逻辑,孟元直有样学样的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上战场,许东升能够把自己的儿子送来哈密当官自然也是看透了铁心源的心思。   霍贤和刘攽等人清楚的看到了,哈密国在铁心源心中的地位并没有他们预料中那样高。   铁心源可以为哈密国干任何事,当然,一定要把牺牲这两个字刨除在外。   一旦出现真正的无法抗拒的危险,霍贤觉得铁心源可能会收拾细软逃跑……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铁心源的身上!   疲惫的王安石听完霍贤和刘攽的话,呵呵笑道:“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   见霍贤和刘攽似乎不太明白,王安石就笑道:“一个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是无法交换的,其中就包括性命和皇位。既然铁心源把亲情看的比皇位重要,那么,皇位就成了一桩可以交换的货物。只要我们大宋出得起价格,买下哈密不是不可能的。”   刘攽笑道:“长公主进京,目的何在,全大宋没几个人不清楚……”   王安石大笑道:“与我等何损,与陛下何损?与百姓何损?”   霍贤笑道:“先生认为这桩买卖做得?”   王安石笑道:“怎么就做不得?长公主乃是天潢贵胄,更得陛下宠爱,皇外孙……呵呵,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能更重一些。如此一来,可解陛下无子之忧,群臣也不必隔三岔五的向陛下进言立储惹陛下老大的不高兴。”   刘攽认真地问道:“这是先生在立储一事上的态度吗?”   王安石笑吟吟的点点头道:“贡夫先生觉得能换多少东西?”   刘攽笑道:“先生可以在哈密国肆意调配政事,在大宋不好施行的东西在哈密将百无禁忌!”   王安石大笑道:“老夫也是这样认为的。”   刘攽更是笑得不可自抑,拍着大腿笑道:“这些天那个小家伙对先生还是那么恭敬吗?”   王安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指作怪的刘攽道:“老夫向来穷困,有人锦衣玉食的照顾为何要拒绝……”   尉迟文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王安石察觉了,在傍晚的时候还在为王安石不肯来温泉馆洗澡犯愁。   自从进了火药作坊,王安石基本上就不来温泉馆了。   这是王安石第一次脱离他的监控,这让他有些惴惴不安,他忽然发现,王安石并没有沉迷进洗温泉这个新事物之中,哪怕温泉浴对他的病情很有好处,这人该抛弃的时候同样会立刻抛弃,没有半点的眷恋。   这让他有些迷茫。   铁心源处理完了本章,轻轻地掐着眉头对瘫倒在地毯上的尉迟文道:“已经可以肯定,你在肉包子打狗。”   “他病得真的很严重。”   “他已经病了几十年,不在乎多病一会。”   “他的皮肤病我看的触目惊心,如果是我罹患此病,一定会想尽办法看病,其余的都不足道。”   铁心源白了尉迟文一眼道:“所以你是一个小屁孩,人家王安石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告诉你,像他这种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包括他的病。   这是他的缺点,他早就看开了,所有想用他的病来达到目的的人,最后一定会失望。   人家玩的是境界和思想,身体什么的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样的病在你看来是天塌了,在人家眼里说不定是老天让他承担大事之前给的试炼。   对了这种人你把他当做一场没有风向的龙卷风来应对就好了。”   尉迟文闷哼一声,两条腿在空中胡乱踢腾两下道:“难道说这种人身上没有弱点?”   铁心源趴在桌子上有些无奈的道:“怎么会没缺点,只是人家的缺点放在一般人身上都成优点了。能说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家伙,你觉得是一般手段能击败的人吗?”   “这不就是您以前常说的滚刀肉吗?”   “没错,是滚刀肉,你说什么人家不在乎,你做什么人家也不在乎,你打击人家人家也不在乎。就像一颗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至少,我们奈何不得他。”   尉迟文惊愕的道:“你怕他?”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啊,我和大宋的那些老乌龟打交道从来就没有赢过。   这群混蛋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把我整治的死去活来,便宜占尽,最后一脚把我踢到哈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好不容易我有了现在的成就,让那些老乌龟说起来好像都是他们的功劳。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是站在东京瓦市子里大喊,说我被那群老乌龟给坑了,所有听见我的话的人,都会说我这人没良心,是那些老乌龟给了我建立哈密国的机会……”   尉迟文呆滞的点点头道:“似乎真的能说通唉……”   “这就是老乌龟们的可怕之处,坑死你是为民除害,坑不死你是在磨勘你,是他娘的提携后辈……好处被人占尽,吃干抹净之后继续当人家的老前辈。”   尉迟文瞪大了眼睛充满希望地问道:“我们什么才能混到这个地步?”   “等我们把脸皮磨练的足够厚,心变黑,车轱辘话说的让人找不出漏洞,基本上就可以了,估计需要二十年。”   铁心源教诲尉迟文的时候,大宋皇帝赵祯正俯着身看着摇篮里的咿咿呀呀练习说话的铁喜,眼中的宠溺无论如何都是掩藏不住地。   这是一个真正的胖小子,莲藕一般的胖胳膊,胖腿胡乱踢腾着,身上的小被子早就被他踢腾到了一边,还总是喜欢翻身,翻过身就胡乱爬,见到什么都喜欢往嘴里塞。   赵祯最喜欢看外孙的胖屁股,屁股上的印记他早就比对过了,和他腰上的差别不大,都是胭脂色。   眼看着外孙捉着摇篮的边缘挣扎着要站起来,赵祯就很想帮他一把,只可惜站在一边的赵婉不太同意。   说一岁的孩子了,也该自己站起来了……   “母娘……娘……娘娘……”   是这孩子如今唯一能说的几个字。   赵祯曾经下苦心教导铁喜称呼他为公公,可惜没有得逞,这孩子更喜欢见谁都喊“母娘……或者娘。”   公公这个称呼是专门用来称呼祖父的,至于外公这个称呼还没听谁说过,一般都叫祖父……   赵祯瞅着女儿微微隆起的肚皮皱眉道:“你有身孕就好好的在兰轩将养,即便是不愿意在皇宫受约束,就住到公主府里去,住到铁家的小房子里干什么?”   赵婉扭着身子抱着赵祯的胳膊道:“儿臣是哈密国的皇后,再说,我国太后住在铁家小房子里,儿臣怎么能住进皇宫和公主府,没的让人说闲话。”   赵祯嗤的笑了一声道:“方圆三百里的国家也叫国家?”   赵婉笑道:“这话也就您和辽皇,西夏太后能说,我哈密国子民两百余万,带甲之士十万余,刚刚在楼兰打的喀喇汗国望风而逃,十万战兵毁于一旦,天山南北尽收麾下,谁敢小觑?”   赵祯似乎在故意和女儿过不去,继续笑道:“两百万?连开封府一半的子民都没有……想夸耀你夫君的战功,在你父皇这里还没资格。”   赵婉笑道:“知道您刚刚击败了南边的野人,又收复了河湟,也不看看咱们大宋立国多少年……吃女婿的飞醋真是的……”   “一个成精的猴子而已……还是朕的孙子看起来顺眼,你说这孩子怎么长的?太妃昨日还说与朕幼儿时期很像……” 第一零八章 婆媳夜话   傍晚的时候赵婉回家了。   只有她和水珠儿,铁喜被赵祯留下来了,据说这孩子看着喜庆,准备多看两天。   有母亲在,赵婉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母亲现在把铁喜看的比她的命都重要,孩子的吃喝拉撒都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完成。   尤其是这孩子喝的米油,牛奶,都是她先尝过之后才给孩子喂。   赵婉怀孕之后就没奶水了,可怜的铁喜只好开始喝牛奶和米油过活。   用乳母这件事被赵婉严词拒绝,她讨厌任何女人给她的孩子喂奶,这也是铁心源的要求。   铁喜跟祖母睡了几天之后竟然慢慢的熟悉了,晚上即便是母亲不在,他也不哭不闹。   因为这事赵婉更看不起自己母亲了,有铁喜在她身边,父皇晚上准会安歇在永宁宫。   踩着梯子下了红墙,就到了铁家的小院子,王柔花和张嬷嬷坐在院子里给梨树间果。   今年梨树上结的果子很多,需要摘掉一些,否则都长不大。   王柔花见赵婉回来了,就从凳子上下来道:“喜儿被你父亲留下了?”   赵婉点点头道:“是的,母亲。”   “说起来,我们带着孩子就是来讨好你父亲的,却不要做得太过,惹人讨厌。”   赵婉笑道:“儿媳什么话都没有说,把孩子留宫里是我父皇的意思,他老人家可喜欢喜儿了。”   王柔花笑道:“到底是他的骨血,亲近是自然的。”   赵婉骄傲的道:“我的孩子自然延续了我父皇的骨血,喜儿天生高贵,他的父亲是沙漠之王,母亲是大宋的长公主,岂是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能比的。”   王柔花笑道:“什么沙漠之王,一个铁匠的儿子罢了,谁出去别让人笑话。”   “谁敢?”赵婉的眉毛都竖起来了,“我夫君单枪匹马在五六年间就创下偌大的家业,问问大宋豪杰,谁有这样的本事,他们谁敢不服?”   王柔花呵呵笑道:“你倒是比源哥儿的口气还大些。”   “母亲,我嫁的好夫君立下不世之功,在域外称王道寡,孩儿就该行事大气一些。您不知道,宫里面都是些势利眼,儿媳要是低眉顺眼的,她们就会把咱们哈密国看扁,这风头是一定要争的。铁蛋明日受邀参加仪国公寿诞,自有好礼送上,不论仪国公喜欢不喜欢,至少在价值上,应该无人能出其右。”   王柔花皱眉道:“铁蛋过于年轻,不如让尉迟雷出马比较好。”   赵婉摇头道:“母亲不知,这仪国公韩琦最重情面,尉迟雷虽然是我国重臣,明日参加的却是私宴,重臣出马反倒不好,韩琦不是不知道铁蛋和源哥儿的关系,这时候铁蛋去祝寿最好。铁蛋能以晚辈之礼拜见仪国公,尉迟雷却不能,他若以哈密司马见仪国公,就有些托大了。”   王柔花瞅着赵婉疑惑的道:“你最近变得很聪明,这些事情是谁教你的?”   赵婉嘿嘿笑道:“我父皇!”   王柔花白了赵婉一眼道:“怪不得你最近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张嬷嬷和水珠儿很快就端来了饭食,四个女人就坐在院子里吃饭。   已经吃惯铁家饭食的赵婉如今对皇宫里香料味道非常重的饭食几乎没有什么胃口。   赵祯没有接见王柔花,也没有这个打算,昔日的臣民如今变成与他平起平坐的人,这个弯子他一时转不过来,同样的,满朝文武也转不过来。   因为成了外藩,王家人就不好再以亲戚的身份来接近王柔花了。   去年的时候王家曾经向哈密国派出过十一位王家子弟,想要让这些人在哈密落地生根。   只可惜,这些王家子弟走的最远的,也不过走到兰州,就再也不肯向前踏进一步。   眼见西北的破败,他们没有办法想象哈密的荒凉,为此,王家三位老人自觉无颜见王柔花,只来了一封书信,就再也不提王家子弟去哈密的事情。   王家家主王素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和悲凉……偌大的王家再也找不出一个愿意为王家开拓进取的人。   王柔花不以为甚,你情我愿的事情没必要变成仇恨,赵婉却不这样看,在她看来任何看不起哈密国的人,就没有必要去哈密国,无论他多么的有才华。   哈密国也是这几年因为罪囚贬斥的原因,才名满东京的,宋人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他们以为只要出了阳关,阳关外面的世界就该是地狱一般的存在。   草原上跑着光屁股野人,树上蹲满了随时会跳下来抢劫的野人,就连喝口水都有披着狼皮的野人会突然从草丛里扑上来撕咬人的咽喉……   准确的说,这样的说法其实错误不大,南征回来的将士就是这样说南方野人的。   至于北方,那一直都是野蛮人的世界,如果那里好,北方的野人也不至于总是向往中原……一次次的劫掠……   欧阳修说哈密乃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福地,更是翰漠中的鱼米之乡,财富之地。   这样的话如今在东京被传成了一个笑话。   无论欧阳修说的多么真实,依旧没人相信,如今,发配哈密基本上和斩立决没有差别。   当王柔花和赵婉带着一千多辆满载宝物的马车进了东京,人们才知道欧阳修并未夸大。   哈密果然很富裕,只是,传说稍微拐了一弯,东京人盛传,哈密之所以很富裕纯粹是因为铁心源武力强大……   尤其是刚刚传道东京的哈密战报更是肯定了这一点,铁心源在域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积累下如此多的财富。   至于被击溃的十万人,很快就变成了被活埋,斩首……各种超乎人们想象的死法弄死的。   在这个基础上,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豹头虎目,身高十丈腰围也是十丈,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的铁心源形象就深入人心了。   即便有铁家昔日的故旧说纯属胡说八道,源哥儿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秀才,也没人相信。   东京城的人固执的认为,没有十丈高的身子,没有砂锅大小的拳头,如何能在野蛮人遍地的西域立足?   人人都在为可怜的长公主嫁给野兽一样的夫君感到伤心……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赵婉因为怀孕的缘故,食量很大,以前属于铁心源的大碗被她抱在怀里,一小口一小口的竟然把一大碗饭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些没有吃饱。   见婆婆没有再给她吃饭的意思,就悻悻的丢下饭碗。   王柔花笑道:“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吃的太饱小心压到孩子,已经有过一个孩子了,怎么还不知道忌讳?要少吃多餐!”   赵婉看着眼前的大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仰着头对婆婆道:“以前儿媳站在城头,看夫君捧着这只大碗吃饭吃的香甜,当时就想,用这个碗装的饭一定很好吃,结果还真是如此,我都能吃一大碗饭了,真是羞死个人。”   王柔花哼了一声道:“铁匠家的儿媳妇能吃才是福分,相比宫里的那些妖精,婉儿还真是天生的铁家人。”   吃过了饭,婆媳二人就相互搀扶着在院子里遛弯,这已经是每日里固定的事情。   “你给太妃送的礼物起到作用了吗?”   “起到了,我父皇今日说喜儿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这一句话,就是三千贯啊。”   “王渐说千值万值。”   “那就好,好好地一个孩子还不会说话就卷入进这样大的纷争里面,也不知对这孩子来说是福是祸!”   “这大宋江山本来就是我父皇的,我父皇如果有子嗣也就罢了,既然没有,喜儿自然就有资格争一下。喜儿身为皇外孙,没有拒绝的余地。源哥儿本就是人间少有的俊才,喜儿又能差到那里去?这大宋江山交到喜儿手里,要比交给那些无能之辈强上千倍,百倍!”   王柔花叹口气道:“单远行和胡鲁努尔这两人都偏于阴毒,你不可接触他们。”   赵婉轻声道:“夫君说单远行活不了那么久,至于胡鲁努尔,如果有必要,他会再杀一次。”   王柔花瞅瞅赵婉,哼了一声道:“你们还真的是一对好夫妻。”   赵婉嘿嘿笑道:“自从嫁给了源哥儿,我自然是要夫唱妇随的。”   婆媳二人站在逐渐变黑的城墙下面,墙外面的繁华对她们来说似乎缺少了吸引力。   来东京之前,赵婉早就给自己安排了无数的事情,无数要去游玩的地方。无数要吃的饭食。   来到东京之后,她反而更思念天山的明月,和人群熙熙的清香城瓦市子。   那里的人似乎比东京的人更亲切一些。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哈密?”   “需要把喜儿的事情办好,需要等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更需要源哥儿平定西域,我们才能回去。”   “尉迟灼灼……”赵婉有点咬牙切齿。   王柔花白了儿媳一眼道:“你自找的。”   “等我回去就收拾她!” 第一零九章 东京城酝酿的风暴   自从回到东京之后,欧阳修家里就没有安宁过,整日里宾客满堂的让人羡慕。   当初那些人以为欧阳修会死在哈密,谁知道这位老倌走了一趟哈密之后,身强体健,面色红润的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知道的明白他是被发配到哈密去受罪的,不知道的以为这位老倌在某一个风光秀丽,气候宜人的地方将养了三年。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位老倌回来的时候,行囊颇丰,哈密国给的五千两黄金的俸禄补偿让清贫的欧阳修家立刻变成了富翁。   至于各种珍贵的西域土产,更是装了满满十车,这些东西都是哈密同僚的送别礼物,仅仅是玛瑙和玻璃镜子,老花镜这三样宝贝,就让欧阳夫人非常的满意。   至于甜菜熬制的糖霜,糖块,冰糖,更是让那些贵妇人们看的目瞪口呆。   回到东京的欧阳修就成了醉翁……   醉翁是一种生活状态,更是一种修行。   毕竟,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拿一个总是醉醺醺的老倌怎么办,庐州知府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欧阳修并不愿意去。   如果没去哈密之前有这个任命,欧阳修一定会对皇帝感恩戴德的。   无论如何这都算是皇帝在帮自己从自己的烂泥潭里爬出来。   现在没必要了,欧阳修很有钱,爵位,官职也混的差不多了,他觉得自己该是在学问上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张载张横渠的关学已经混到东京开坛讲学了,自己如果再没有新的学问问世,很可能京学会被关学全面超越。   龌龊手段欧阳修自然是不会用的,如果用自己手里掌握的资源去压制,迫害刚刚兴起的关学,即便是胜利了,欧阳修也会引以为耻。   就因为欧阳修这样的道德洁癖,才让东京城成为各种各样的新思潮的爆发地。   一天的欢宴下来,醉翁自然又醉了,被童子背回来送到卧房,欧阳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带着侍女给老爷更衣。   欧阳修喝了一口醒酒汤之后,就非常精神的坐了起来,大宋的米酒还让他醉不了。   要夫人再给他弄点小菜,汤饼一类的东西垫垫肚子,酒宴上吃不饱饭这是一定的,不论古代现代。   那些精美的饭食更像是一种点缀,人人都喜欢端起酒杯子说一大通废话,然后喝酒,正经吃饭的一个都没有。   四样春日里的小菜,一碗汤饼,欧阳修吃的非常香甜。   欧阳夫人不由得有些伤感,对于自己丈夫去万里之外为家里做官挣钱一事,她总是非常的愧疚,擦拭一下眼角道:“夫君在哈密受苦了。”   “受苦?”欧阳修抬头瞅瞅夫人道:“别人不相信为夫的话也就罢了,怎么连你都不信?”   欧阳夫人把菜碟子往欧阳修身边推推道:“都尝尝,不要光吃跟前的。您总说哈密国是何等的繁华,妾身也就陪着您说说这个哈密国。《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首诗词夫君不会不熟悉吧?”   欧阳修见老妻有兴致和自己谈论诗词,就笑道:“没错,是岑参在轮台送同僚离开时所做的诗,非常好的一首诗道尽了西域风貌。”   欧阳夫人见丈夫入彀,拍一下手道:“妾身可听说这轮台离哈密并不远……”   欧阳修大笑道:“确实不远,只是隔着一个天山,一个大患鬼魅碛,应该有两千余里。”   “啊?”   欧阳修拍拍夫人的手道:“西域之大,不是夫人所能想象的,东西纵横一万四千里,南北七千里,即便是如此,也只是一个大致的数字。最北面的北海,终年寒冰,老夫甚至听哈密王说,极北之地半年白日,半年黑夜……有白色巨熊奔走寒冰之上,更有绚烂的天光如同锦缎绵延天边千余里。”   欧阳夫人张大了嘴巴,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连忙对欧阳修道:“这些话您对妾身说说就好,告诉别人会引来别人的耻笑。夫君可能不知,子瞻就是因为话说的太多,已经有人给他起名苏大嘴!”   欧阳修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道:“一群坐井观天之辈竟然敢取笑鲲鹏。”   “夫君我们继续说岑参,他在诗里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这总不应该是假的吧?”   欧阳修皱眉道:“此话不假,八月里草木枯黄,偶有飞雪不算意外。”   欧阳夫人莞尔一笑道:“那么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两句也非空穴来风吧?”   欧阳修点点头道:“不算,西域的冬日是真正的肃杀,寒冬降临,万物凋敝,鸟飞绝,人踪灭。”   “哈,既然如此,夫君为何还说自己在哈密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呢?”   欧阳修见夫人双手合十,如同少女一般雀跃,忍不住笑道:“这些与我何干?”   欧阳夫人歪着脑袋道:“将军角弓控不得,都护铁衣冷难着难道不是夫君的写照吗?您是相国,岂不是与都护一般的官职吗?”   “比都护还要大些,所以不用在寒冷的天气里到处乱跑,一般情况下,你夫君在冬日里,只会留在清香城的相国府邸里,哪都不去。   相国府大殿,后宅都有温泉水自地下流淌,偌大的一个宫室温暖如春,子瞻他们年轻人在府邸里,连罩衣都不穿,赤着脚在里面嬉戏。   这甚至都算不得什么,哈密王太后有一座偌大的园子,这座园子里四季温暖如春,一年到头蔬菜瓜果不绝,即便是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日子里,你夫君我能日日吃到新鲜蔬菜,就这一点比东京还强些。   说句大实话,在哈密老夫过的确实比东京舒坦很多,环境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你夫君在哈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不虑被人掣肘。   如果不考虑其它,老夫不辞长做哈密人。”   欧阳夫人叹息一声道:“如果哈密真的如同夫君说的那样好,以您的脾气,那里确实是一个长居的好地方。”   欧阳修随着叹息一声,一言不发。   大宋人是固执的,尤其是东京人,他们固执的以为全天下就东京最好,舍东京之外人间再无繁华地。   莫说偌大的东京,居住在皇城周围的人连城门外的人都看不起,蜀中,扬州,对他们来说都是乡下,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哈密国……   好在哈密国很富裕这个名声早在哈密王迎娶长公主的时候东京人就知道了。   再加上这一次,满东京都是从哈密国运来的宝物,宝物让人垂涎三尺,不论是巨大的玛瑙石,足足有两百斤重的一块和田白玉都让东京人神驰目眩,只是随同长公主进京的那些哈密武士们的表现就不太好了,除了野蛮凶悍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哈密国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乡下土财主的代名词。   铁蛋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年纪虽然不大,作为哈密国留在东京的特使,两国所有的商贸往来都是通过他来进行的。   每年一万匹战马的供应,彻底解放了大宋人的双脚,战马的价格随之狂泻,昔日一千贯都换不来的宝马,如今,百十贯就能轻易地牵走。   牛羊的供应更是让大宋解除了不许宰杀耕牛的禁令,即便是在东京的街市上,从西域运来的牛羊肉干也摆满了货架,家道小康的百姓,也能购买一些尝尝味道。   大宋已经停止了从契丹购买矮小的蒙古马,只有西夏的河套马和青唐马在大宋还有一席之地。   买的最好的当然是哈密马,熟知大宋典故的铁心源给哈密马戴上了一定大宛马的帽子之后,喜欢战马的人无不趋之若鹜。   当年汉武帝为求取汗血宝马派贰师将军远征大宛的故事在大宋很有市场。   搞不清楚大宛和哈密地域的大宋人,直接就痛快的认为哈密马,就是大宛马。   从哈密到大宋的羊肠小路已经被这些战马和牛羊踩踏成了一条通衢大道,这条路上的商贾络绎不绝,即便是昔日破败不堪的兰州城,也因为这条重要的商道的存在,如今被整修一新,屯兵五千,成为商道上重要的补给重镇。   哈密和大宋之间的牛羊,战马买卖进行的如火如荼,自然就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以前的时候,只要西夏人愿意出战马,就能从大宋换回来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可惜,自从大宋占据了河湟之后,大宋不但取消了岁币,就连开了数十年的银星和市也关闭了。   一时间,大宋西夏重新恢复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大宋和契丹的商贸依旧在进行,只是大宋的货物变得很贵,这让契丹的贵族商贾叫苦连天。   大宋在满足了战马和牛羊的供应之后,基本上对契丹和西夏就别无所求。   这是不公平的,只有战争才能将这种不公平彻底的抹杀,大家只有在一场大战之后,再坐下来,按照军事实力来确定各自的地位和立场。   战争的风暴正在酝酿,不论是西夏人还是契丹人,都将视线落在小小的哈密国上。   毁掉哈密国这个异端,世界才会重新健康的运转。 第一一零章 哈密的砝码   事实上,想要让铁心源的儿子铁喜轻松地当上大宋的皇太孙,这非常的难。   事关江山社稷,自然就不是赵祯一个人说了算了,尤其是把江山传给一个外姓人,这在大宋基本上不可能,哪怕铁喜是赵祯的亲外孙这也是不成的。   铁心源之所以要把儿子扶上皇位,就是为了打破这个王朝的宿命。   每一个王朝更替的命运其实在王朝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前唐时期,李世民杀死了哥哥夺取了皇位,这给唐朝开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头,自他以后,唐朝的皇朝更替鲜有不流血的,最终,强大的唐朝也倒在这种王族相互倾轧,每一个王子为了登上皇位,敢无限制的给军人许诺,导致军权旁落,引发军阀混战,最后将一个煌煌天朝送进了坟墓。   宋朝也一样,宋太宗一场烛光斧影完成了一场兄终弟及的王朝更替。   宋太宗或许不知道,他种下了这颗恶毒的果子终究是要发芽的,在他故去之后,大宋有四位皇帝的皇位就是来自兄终弟及。   每一次皇位的更迭,都是一场大灾难……合适的,或者不合适的都被送上了皇位……   让自己的儿子当大宋的皇帝,铁心源觉得这是流血最少,最平和,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一种改革方式。   王安石要改革,要变革,他准备变革全天下,推翻旧有的制度和理念,开创一个新的世界。   他唯一忘记改革的就是皇帝!   或者说皇帝不改革,底下改革的再好,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起不了多少作用的。   商鞅变法之所以能够成功,最大的原因是他改变的不仅仅是先秦的社会,同时也改变了秦王。   一个身先士卒随着他改革的步伐前进的秦王,才是他成功这杆天平上最大的一颗砝码。   谋算一定要远。   当王渐以及孟元直这些人都以为这一次就能确定铁喜的皇太孙地位的时候。   铁心源认为这根本就不可能,哈密国看似对大宋很重要,实际上都只是一些长远的利益。   为了登上皇位,很多人是不会在乎这些长久利益的,我死之后哪怕你洪水滔天,才是他们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除非哈密国强大到了可以和大宋平起平坐的时候,铁喜就任大宋皇位才能成为现实。   因为,你不给我,我就来抢!   事实就是这么可笑。   当大宋皇位对哈密国的继承人没有吸引力的时候,他才可能达成目的……   总的来说,赵婉此次进京,只是一场表白态度和立场的演出而已。   明白铁心源真正意图的只有铁蛋。   他已经把铁心源的这一意图告诉了单远行和胡鲁努尔,他们两人才是真正有实力帮助铁喜,也愿意投入全身心帮助铁喜的人。   单远行快要死了,却总是死不掉,即便是整天咳嗽,依旧坚强的保持不死之身。   污烂人已经成了历史,东京城里多了很多自食其力的人,这些人没有钱财,没有土地,只能卖身为奴,为权贵家干活讨一口饭吃。   单远行有一个小本子,本子上记录了很多人的姓名和正在从事的职业。   这个本子有两本,一本在单远行那里,另一本在铁心源手中,这一次,由王柔花亲身携带,送到了铁蛋的手中。   都是些只能用一次的人,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铁蛋不会轻易地动用。   这些人打探来的消息却会汇总成册,摆在单远行的面前,他看过之后,就会送去铁蛋那里保存。   胡鲁努尔家里就有四个这样的存在。   因此,铁蛋知道,身为东京城最富裕的胡商,胡鲁努尔今天要去参加韩琦的寿宴。   他不是很喜欢看这个被满脸疤痕的人,听说他当初被巧哥儿一把大火差点烧死,要不是杀死了一头骆驼藏在骆驼肚子里,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表面上看起来傻乎乎的,对谁都笑,还和他那个瘸腿老婆两年生了三个孩子。   可是,这家伙只要和自己单独在一起,憨厚的表情立刻就不见了,两只小小的眼睛和毒蛇的眼睛非常的像,阴冷而狡诈。   铁蛋不用和他接触就能闻到这家伙身上浓浓的腐臭气息,这得是多坏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味道。   上一次闻到堪比这股味道的人就是韩琦,他身上有一股子浓烈的鱼腥味,和韩琦坐在一起吃饭对他来说是一种严重的折磨。   铁蛋有些痛恨自己的这一天赋,只要去参加一场酒宴,他就会恶心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无论那些人洗过多少遍澡,那种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依旧存在。   韩琦已经要过老花镜,这一次登门就带上三副老花镜当做礼物。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两面两尺宽三尺长的落地镜子一同被他选了出来。   铁蛋的做派越来越像铁心源了,原本他就不喜欢在手里握一只手帕,现在,他已经离不开这只包着新鲜橘皮的手帕了。   一个白皙的胖子用手帕堵着鼻子来到了韩琦在东京的府邸。   这里地势高,房子又多又高,自然就有了气势,尤其是韩琦还掌管着永兴军,他家的门楣上自然就悬挂着一面硕大的韩字帅旗。   门口站立的也不是仆役,而是带刀的武装虞侯。   如果只看这些武装虞侯,永兴军一定是一支彪悍的雄师,只可惜,铁蛋见过永兴军,那些厢军除了祸害百姓堪称一把好手之外,论到战力,是军中著名的窝囊废。   韩琦家的规矩很大,拜帖上进去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打开侧门邀请铁蛋进去。   铁蛋没有动弹,瞅着东边的街市对管家道:“包龙图老大人要来了,晚生在这里恭迎一下。”   在大宋,大人这两个字一般是用在父亲头上的,除了老包以外,东京人很少在别人的官职后面缀上大人二字。   老包家拉车的牛变成了马,两匹高头大马拖拽着一辆四轮黑色的马车奔跑的甚快,转瞬间就到了韩琦家门口。   铁蛋连忙上前见礼,包拯掀开帘子瞅了铁蛋一眼道:“总能看到你们这些让老夫折寿的小坏蛋。”   铁蛋笑嘻嘻的将老包搀扶下马车道:“小子这些年规规矩矩的办事,老老实实的做人,不敢劳您牵挂。”   老包撵走了管家,大咧咧的踏着门槛进了韩琦家,走在回廊上停下脚步瞅着铁蛋道:“哈密国真的要参与夺嫡?”   铁蛋笑道:“皇外孙有这个资格。”   包拯啧啧两声道:“这话说的豪气啊,却不知你家源哥儿打算怎么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皇位?”   铁蛋连忙道:“自然要依靠老大人您帮忙。”   包拯没有回答铁蛋的话,张嘴反问道:“你给韩琦今天都送些什么礼物?”   铁蛋愣了一下道:“三副老花镜,两面落地镜子。”   包拯笑道:“好重的礼物,三千贯上下,明日老夫有恙,记得也送这两样东西去探望老夫。”   铁蛋愣了一下,赶紧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包拯重新迈开脚步道:“现在朝中人人都说从哈密来了一群憨大,仗着腰里有几文铜钱,就觊觎我大宋神器。没想到是真的!”   铁蛋赔笑道:“我家源哥儿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一旦做了某一件事情,就必定会成功。”   包拯叹口气道:“老夫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那只小狐狸离开了老夫的掌控,现在,报应果然来了。别人说你们是憨大,老夫可不敢这样认为啊,能让王介甫不远万里去哈密观政,老夫怎敢小觑。说真的,小子,哈密国果真有带甲之士十万吗?”   铁蛋笑道:“欧阳先生乃是从哈密国相位置上退下来的老人,您应当问欧阳先生才是。”   包拯再次停下脚步叹息道:“就是听了欧阳修的说法,老夫才会有如此多的疑问。五六年间不但赤手空拳打下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国度,还能手绾十万虎狼之师,老夫总觉得这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小子,你告诉老夫,一旦长公主的爱子没能登上皇位,那只狐狸会有什么动静?”   铁蛋嘿嘿笑道:“我家世子一定会成为大宋皇太孙的,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包拯仔细瞅瞅铁蛋的眼睛点点头道:“看样子你们是真的铁了心了,只是现在就要答案,绝无可能。”   铁蛋道:“现在怎么可能,我家世子才刚刚一岁,还没有系统的学习我家的学问,如何能担当大任。自然是等世子长大了,官家年老体衰了,才会来问鼎皇太孙之位。”   “好好好,看来老夫看到那惊心动魄的夺嫡之争了,这样最好,老夫早点死掉,眼不见为净。”   包拯说话的声音很大,就听花墙后面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道:“今日是老夫寿诞,你却盼着老夫早点死掉,这不合常理,也罢,这些年活的人憎鬼厌的,谁都盼着老夫死掉,快进来喝酒,看看能不能让老夫醉死。” 第一一一章 小杖受大杖走   韩琦身形挺拔,身高足有八尺,紫面长髯,威风凛凛乃是标准的人样子。   人样子这三个字自从成为大宋选兵的模范之后,在大宋就是夸奖男人长得标致的最好话语。   韩琦为天圣五年进士。庆历年之前,他与范仲淹率军防御西夏,在军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人称“韩范”。   当时,边疆传颂一首歌谣: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不过,这样的歌谣在他兵败好水川之后就成了“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这些歌谣充分的说明了,所谓民间谚语,其实就是一个多变的势利小人。   不过啊,韩琦以一介文臣却在武事上扬名,堪称难得。   铁心源认为这家伙就是文臣中的败类,武将里的奇葩,每当文人势力占优的时候,他就成了武将,帮武将说话,但是,一旦文臣被功勋武将压制,他就立刻变成了一个戕害武将的屠夫,一句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让大名鼎鼎的狄青抑郁而终。   铁心源以前就给铁蛋详细的解说过东京城里的诸位大佬,包拯还能欺之以方,文彦博还能驱之以利,至于韩琦,千万不要和他达成任何交易,一旦达成交易,他就会利用这个交易把对方连皮带骨的吞噬下去。   有铁心源的交代,铁蛋看韩琦的时候,未免就些防贼的意思。   官员当到了一定程度,一般就不会管太多的俗礼,不过,当着客人的面翻检客人带来的礼物,铁蛋还是第一次见。   韩琦从仆人捧着的小盒子里找出来一副老花镜,熟练地戴在眼睛上,摇晃着脑袋四处看看,非常的满意。   “早就听说老花镜这种器物,能让老眼昏花之人变得耳聪目明,如今看来,果不欺我。铁心源的属下是吧?”   铁蛋见韩琦问起自己,拱手施礼道:“哈密国外事主事铁蛋见过仪国公。”   韩琦哈哈大笑道:“铁蛋?好名字啊,没有一口好牙估计咬你不动。老夫且来问你,长公主携子前来果真是来夺嫡的?”   铁蛋根本就没想过韩琦会在这种场合直接问这么私密的问题。   转头瞅瞅围拢过来神色各异的宾客,咬咬牙道:“长公主只是把皇外孙送来给官家瞧瞧,看看这孩子是不是一个聪慧的好孩子。”   韩琦再次仰天大笑一阵,拍拍铁蛋的肩膀道:“想成为我大宋的储君,首先就要有舍我其谁的气势。你的回答很合老夫口味,若是明明有贼心却不敢说出来,一味地行魑魅魍魉的小人伎俩,老夫这一关你就过不去。那般阴毒小人也不配窥伺我大宋神器。”   铁蛋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无耻的老贼。   夺嫡这种事情也是能公告天下的吗?   这时候他却不能解释什么,韩琦老贼说的没错,这时候如果解释了,一定阴毒小人的帽子就会扣在铁心源的头上。   韩琦寿诞,说是一场小规模的聚会,他口中的小规模聚会,仅仅是宾客就有两百余。   众多的宾客将偌大的一个西花园塞得满满当当,几个肚子上绣着龙的家伙眼神极度的阴毒。   能穿龙袍的自然是藩王!   大宋的藩王很可怜,轻易不得离开封地,被皇帝派去的地方官看的死死的,只要有任何异动,就是滔天大祸,作为补偿,他们只能在自己名义上的一亩三分地糟蹋百姓。   最有可能把儿子送进皇宫给皇帝当继子的有楚王,和汝阳郡王。   楚王久居大湖之南,此次进京就是为自己儿子造势,希望能入得皇帝法眼。   汝阳郡王的三儿子赵宗谊原本是最有希望的,这家伙长得最像官家,而且文采斐然,只可惜当年经历了危楼事件之后,被一群猪给吓傻了。   自然就从人选名单上消失了。   汝阳郡王府后来又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天火,波及了半条街的人跟他们一起倒霉。   再加上地道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汝阳王被贬斥成了汝阳郡王,后来又降成兰陵公,直到两年前才因为出了一位割肉饲父的孝子,才恢复了汝阳郡王的封号。   这次进京谢恩的主角就是那个割肉给父亲赵允让配药的十三儿子赵宗实。   赵允让最大的本事就是生儿子,时至今日,这家伙已经生了二十二个儿子,至于女儿,据说有十七个之多。   儿子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尤其是生在藩王家,儿子多了,家产就会被分薄。   汉景帝时期推行的推恩令,大宋也在执行,开国不过百年,已经有皇族依靠种田为生。   给儿子找一个好的出路就成了所有皇族父亲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赵允让很想让家里的老十三当上皇帝,这样一来,他那些数目庞大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就有出路了。   事关千秋大计,藩王们自然不允许别人坏了他们的好事,原本内斗的厉害。   自从赵婉抱着儿子非常强势的进了东京,这些藩王们面对赵婉强大的压力,不得不抱团取暖,在最短的时间里形成了同盟,准备先把赵婉弄走,再考虑其它。   其中宗人府就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韩琦把赵婉进京的面纱挑开之后,所有的藩王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可以上表弹劾赵婉的鬼蜮伎俩了。   铁蛋的座位在中间,可是,在他身边五尺之内没有第二人存在。   即便是伺候他吃饭的侍女,也离他远远地。   胡鲁努尔笑着朝铁蛋举举杯子,就混在一群官僚中间,商讨今年钱庄的利钱该定在什么额度上,对于铁蛋,他不报任何同情。   一起饮胜了几十次之后,韩琦明显的喝高了,走路都有些踉跄,被两位娇小的侍女搀扶着,豪迈的笑声不绝于耳。   铁蛋规规矩矩的吃饭,喝酒,对别人故意表现出来的冷落毫不在意。   除了要经常遥敬老包一杯之外,他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韩琦被侍女搀扶着坐在铁蛋的面前笑道:“你应该感激我。”   铁蛋施礼道:“仪国公做事大气豪迈,小子早有耳闻。”   韩琦对铁蛋的无理不以为甚,指着坐在人群里的两位藩王道:“拿出超越他们所能给予大宋的东西,老夫会支持长公主。”   铁蛋笑道:“他们有什么?土地?那是官家的,财宝?那也是官家赏赐的,另外,没听说他们有军队。”   “正朔!他们有正朔,有大义!”   铁蛋嘿嘿笑道:“源哥儿曾经说过一句话,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块黄金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用两块!”   韩琦笑道:“哈密的黄金很多吗?”   铁蛋点点头道:“就算我们哈密的黄金不够,周边还有很多国家的黄金可以为我所用。长公主送来了三成哈密库藏,如今,哈密的宝库又被喀喇汗人给补齐了,甚至还要多。”   韩琦没想到铁蛋竟然表现的比他预料的要坚决,遂皱眉道:“这是对大宋的侮辱。”   铁蛋抬起头奇怪的看着韩琦道:“源哥儿乃是化外野人没资格求娶大宋最尊贵的公主,结果,三十万贯的钱粮到位之后,好像没人再提地位的问题。”   韩琦嘿嘿笑道:“公主和皇储不可同日而语。”   铁蛋冷笑道:“为了公主哈密国愿意付出三十万贯乃至五十万贯,为了皇储,我们出更大的代价又如何?”   韩琦收起脸上的笑容讥笑道:“一万万还是两万万?”   铁蛋笑道:“终归是一个数字罢了,我家世子是天潢贵胄不说,身后有我哈密国全力支持,十万铁甲护佑,要什么不可得?”   “包括大宋神器?”   铁蛋长吸一口气道:“仪国公认为我家世子没有资格?   仪国公刚刚才说过要正大光明,怎么转眼间就变了?   长公主携爱子进京,只是给大宋官家多一个选择罢了,要说哈密王窥伺大宋神器,仪国公未免太小看我王的心胸了。   西域之地纵横万里不止,那里的土地足够我王展开襟怀,不论是向西,还是向北,或者向东,尽是用武之地,或者从昭武九姓杀入天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家世子血脉高贵,自然有无尽的土地供他奔驰。   仪国公羞辱我一介小吏也就罢了,若是敢羞辱我家大王和世子,铁某人拼着血流五步也不与你干休!”   铁蛋说完就霍然起身,死死的盯着韩琦,若此人再有对哈密国不敬之处,他不惜血溅五步。   满堂宾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谁都没想到往日里柔弱的哈密官员,竟然会如此的强硬。   “你若死在东京会有什么变故?”韩琦淡淡的道。   “你韩家满门不会有一人活着,哈密将与大宋断绝所有往来!”   韩琦嘿嘿笑道:“没有攻伐大宋的准备?”   铁蛋的脸皮抽搐几下,淡然道:“不会,大宋与哈密不吝父子,若有纠纷,小杖受,大杖走。” 第一一二章 储君   只要有所求,必然会低人一等。   这是一个大道理。   想要在求人的同时又保有自尊和颜面,保住哈密国得来不易的局面,就必须让宋人知道,我求你的同时,你也离不开我。   铁蛋要做的事情,就是告诉这些想要利用皇储之位当诱饵来吊哈密这条大鱼的人,你的诱饵对我没有多少吸引力。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威胁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铁心源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西夏人只要威胁一下大宋,立刻就会有岁币拿,契丹人只要威胁一下大宋,也立刻有岁币拿。   这个手段这么好用,铁心源觉得自己也能拿来试试。   讹诈嘛,是两个国家交往的时候常用的手段。   铁心源是想让儿子成为大宋的皇帝,最后再把自己建立的国度兼并掉,一个有南有北,势力可以伸到大漠的超级大宋就会彻底出现。   合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人活百年,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里干有限的事情这是必然。   想一个人就把子孙后代要干的事情全部干完的人下场都不好。   秦始皇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规划了天下,收六国金铁铸造十二金人,看起来很安慰,结果秦朝只有两代。   李世民也是这么一个人,他北击突厥,南收山林,还制定了一个洋洋万言的《帝范》,结果,他的子孙中没人看他的《帝范》,煌煌大唐辉煌了几代人之后,他的末代子孙死的惨不堪言。   铁心源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除掉那点后世社会带给他的一些见识,他不过是一个比较聪明的普通人罢了。   铁蛋说完话抬腿就走了,走的非常利索,甚至没有向韩琦这个主人告辞,无理的就像是一个西夏蛮子。   哈密国比那些藩王的砝码重的太多,自己有这样的优势,如果还被人家捏在手里玩,那就太失败了。   韩琦很有风度,摇头笑笑,就重新举杯要求诸君饮甚。   楚王和汝阳王喝酒喝的最是痛快,一饮而尽之后,还重新邀饮。   哈密国的傻孩子得罪了权势熏天的韩琦,基本上就毁掉了那个野孩子铁喜得前途,长公主再得宠,官家也要考虑朝中大佬的意见。   让长公主失望而归,就是他们今天最好的下酒菜,眼见目的达成,就一个个告辞回家,把时间留给这些大佬,让他们好好谋算一下该如何对付哈密国这头猛兽。   胡鲁努尔似乎喝醉了,被小童背在背上离开了酒宴,其余人等眼见韩琦面色铁青,也各自告辞,不想留在这里成为韩琦的出气筒。   一盏茶的时间,刚刚还宾客满堂的西花园,就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包拯和庞籍,欧阳修,以及刚刚进京陛见皇帝的富弼,已经不做官很多年的资政殿大学士李若谷,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几个人老神在在的喝酒言欢,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   “永叔,你说哈密清香城已经有三十余万人?”   白发苍苍的李若谷似乎对欧阳修描述的哈密国更加感兴趣。   欧阳修点头道:“渊公有所不知,哈密国丁口最多的城池并非清香城,乃是哈密城。   晚生离任哈密国相的时候,哈密城已经有三色户籍丁口四十四万六千七百余,如果算上往来的胡商,以及浪人,丁口不下六十万,如果到了秋日大市,那座城池里的人数可能会超越七十万。   哈密国共有,清香,哈密,天山,楼兰,砂岩,雪山,胡杨,大石七座州府大城,至于县治小城不下三十六座,大部分都建在哈密河两侧。   老夫以为,到了今年此时,哈密国丁口将会超越两百八十万。”   富弼哼了一声道:“永叔兄还没有算上青唐城!”   李若谷饶有兴趣的瞅着富弼道:“彦国竟然不质疑永叔给的这些数字?”   富弼丢下手里的酒杯怒气冲冲的道:“有什么好置疑的,每年从大宋迁徙到哈密的罪囚就不下十万之众,更何况,哈密国还勾结契丹人,在不断地用最低廉的价格收购汉奴,西域野人更是为了求得一个哈密户籍不惜为铁心源效死,就连晚生麾下老兵也不愿意回中原,而是希望将家眷带去哈密,寻求活路。”   李若谷追问道:“那些丁口难道不是铁心源劫掠去的吗?老夫听说,他一次就劫掠了上百万回鹘人。”   “一百六十四万!不过,不是劫掠去的,而是逃难到了哈密,为了安置这些人,晚生吃了整整一年的食堂。”   庞籍皱眉道:“胡人善于骑射,如此说来,哈密国岂不是可以轻易地组织起五十万大军?”   李若谷抚掌大笑道:“如此说来,哈密国岂不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国家?”   欧阳修苦笑道:“大宋的体制被他照搬过去,各地牧守百姓的也都是我大宋的官员,国情与我大宋更是一般无二。老相国如果去了哈密,一定会有回家的感觉,即便是在官府大堂里随意行走,也不会迷路,甚至探手就能找到官府大印的所在地。”   李若谷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老夫可以去哈密为官?”   包拯笑道:“老夫看过永叔带回来的哈密典章,如果换掉封皮,与我大宋几乎没有区别,老相国自然能在那里过的如鱼得水。”   李若谷大笑两声,停下手里的酒杯问富弼:“哈密战力如何?”   富弼长叹一声道:“虽然没有我大宋边军精锐,却也不容小觑,楼兰一战,大食智慧之王穆辛统领的十万大军玉碎楼兰城下,哈密国阵亡不过三万余。”   李若谷愣了一下道:“这是为何?”   富弼咬牙道:“军卒战力不强,哈密的兵甲之犀利堪称盖世无双,火药,猛火油,弩弓的运用甚至在我大宋边军之上。”   李若谷捋着胡须道:“如此说来,这哈密国倒是我大宋的一个强援。”   欧阳修点头道:“渊公说的极是,哈密国堪称我大宋天然的盟友。”   富弼嗤的笑了一声道:“如果官家肯立长公主爱子为皇储,哈密国纳入大宋版图都非难事。”   庞籍摇头道:“外孙继承祖父家业没有成例可循,会弄乱纲常,皇族不会答应。”   李若谷笑道:“好事多磨,慢慢来,慢慢来,世间之事时时都会有新的变化。只要哈密国有求与我大宋,而这个要求并非蛮横无理的要求,多少有些道理在里面。我们就可以用这个事情和哈密慢慢的谈,官家如今身体康健,皇储并非必须,就算是谈上十年,二十年最后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凑过来的韩琦摇头道:“哈密国尽是急功近利之徒,恐怕不给我们这么多的时间。”   很久不说话的包拯抬头道:“皇储可立,可废!”   李若谷笑道:“文相如何看法?”   庞籍笑道:“文相以为陛下无子,当尽早立储,储君不必拘泥于一人,三五人又如何?他日择优选之就好。”   “恐楚王,汝阳郡王之子不是对手。”   庞籍忍不住摇头笑道:“老夫也如此问过文相,文相曰——关我等何事?”   李若谷笑道:“好一个无赖的文彦博,老夫以为,势均力敌才是王道。”   韩琦笑道:“纵容长公主,暗助楚王,汝阳郡王,这样做固然不错,朝廷能够坐收渔翁之利。如果铁心源恼羞成怒提兵南下,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包拯笑道:“非常人成非常事,祸水东引还是能做到的,如今,哈密国与大宋隔着一个偌大的西夏,不论是我们北上哈密国,还是哈密国南下大宋都需要绕道河湟之地。若铁心源能够经略西夏,打通河西走廊,将哈密与大宋连成一片……”   “不成,不成,西夏不过是疥癣之疾,契丹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不成,不成,不如以充盈国库为筏,这样就能让楚王,汝阳郡王吐出这些年侵吞的民脂民膏,如果操弄得好的话,甚至能让整个皇族……”   欧阳修呆呆的看着这群大宋高官组成的权力中心,他不明白,这些卑鄙小人真的是平日里冠冕堂皇的士大夫?   “王介甫还在哈密未归……”   欧阳修的低语惊醒了这群做梦者,眼见一个个争论的面红耳赤,又觉得有些有趣。   韩琦端起酒杯一声饮胜,就让众人以大袖覆脸,重新变成了正人君子。   从未有过的大利益,让每一个大宋官僚都血脉贲张,平日里从不轻易表态的大佬们,恨不得掰开自己的脑袋,相出一个更好的,能更加为他们或者大宋攫取利益的法子。   事情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士大夫们迫不及待的张开了血盆大口。   只有长春殿是安静的,冯贵妃哼着动人的儿歌,轻轻摇晃着摇篮,摇篮里的铁喜握着两个粉嫩的小拳头,侧着头瞅着旁边挥动一只布老虎的赵祯咯咯笑着。   看着赵祯柔情似水的模样,正在哼着儿歌的冯贵妃潸然泪下。 第一一三章 不安全的东京城   铁喜的小雀雀喷出晶莹的水花,即便是湿润了赵祯的胸口他都毫不在意。   这被他认为是实力的象征,女孩子没有这本事。   冯贵妃抱着铁喜下去换尿布去了,赵祯却没有换掉被外孙尿湿的衣衫,面色阴冷的听王渐禀报密探的奏报。   “这么说,没人问过朕的意见喽?”   王渐匍匐在地上道:“只听见利益,没听见为君父分忧的话。”   赵祯无声的笑了起来,有着说不出的阴森。   王渐将头趴伏的更低,大殿中其余宦官宫女几欲狂奔出殿。   仁慈的赵祯满足了他们的渴望,挥挥手,长春殿里就剩下他和王渐。   “王渐,你以为谁当这个储君最好?”   王渐连连叩头道:“老奴不敢妄论立储大事。”   “说吧,别人都已经给朕安排好了,到了你这怎么就成不能说的话了?说吧,朕想听听。”   王渐悄悄地抬起头,见皇帝不像是在说反话,遂咬着牙道:“自然是皇外孙成为皇储最佳!”   对于王渐说的话,赵祯丝毫不感到意外笑道:“说说你的道理,你也认为喜儿继位是大宋最好的选择?”   王渐猛地抬起头道:“老奴是阉人,眼中没有军国大事,没有什么以后,只求官家能够长命百岁,老奴在身边伺候能落个周全就足够了。   官家欢喜,老奴就欢喜,官家忧愁,老奴就不安,这些年伺候官家早就发现您愁眉不展的时候多,流露欢颜的时候少。   虽说官家乃是天帝之子,喜怒于色有伤威严,可是老奴知道,您的天帝之子的威严只用在朝堂,用在后宫,唯独没有用在长公主的身上。   和长公主相处的时候,官家更像是一个威严的父亲,而不是天帝之子。   老奴不管什么利益不利益的,只知道父亲就该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孩子。   至于外人,他们不配!”   “嗯!是你这个奴才该说的话。看样子你还没说完,继续,朕听着呢。”赵祯没有打算放过王渐。   王渐头上汗如雨下,咬着牙继续道:“长公主生产的时候老奴就伺候在门外,当稳婆抱着皇外孙出来的时候,老奴就看到了皇外孙后臀上的那块胎记。这样的胎记官家有,长公主有,如今,皇外孙也有,老奴从那一刻就虔诚的感谢苍天,感谢苍天到底给官家留下了一缕血。也就是从那一刻起,老奴就认为长公主和皇外孙,才是官家最亲的人。”   赵祯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有趣,还有什么,继续说。”   恐惧到了极点,也就不害怕了,王渐直起身子看着皇帝道:“官家正值壮年,培育那些已经成年的王子做什么,他们已经成年,天知道他们心里想着什么。不像皇外孙仅仅一岁,等长公主将皇外孙哺育到垂髫之年,再由官家亲自教导,待官家年老之时,皇外孙正好成年,那时候再论皇储之事岂不是更好?”   赵祯哈哈笑道:“说的倒是大实话,还算你是一个忠瑾的好奴才,滚吧,满头汗水的模样看着恶心。”   王渐如蒙大赦,认真的给皇帝磕头之后就出了长春殿,来到露台上被夜风一吹,才发觉全身都湿透了。   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   铁家的小院子很小,不过,赵婉却在这里住的很开心,铁心源的床很大。屋子里机关奇多。   只要有空闲,赵婉就在丈夫住过的屋子里的胡乱翻腾,总有一些发现让她惊喜。   吃晚饭的时候,王柔花瞅了一眼赵婉头上的银簪子皱眉道:“怎么戴这东西?”   赵婉笑嘻嘻的取下簪子递给王柔花道:“这时儿媳今天下午从桌缝里面抠出来的。”   王柔花瞅瞅银簪子道:“这是福瑞祥打造的鸳鸯钗子,十年前好是兴盛了一阵子。这东西是狐狸偷来的,偷来了好大一堆,看样子应该是福瑞祥工坊里面偷来的,被我发现了,狐狸两天没给吃的,源哥儿挨了一顿藤条。”   赵婉咯咯笑道:“十年前我就收到过一支这样的钗子,只是不知道是狐狸偷来的,现在正好配对,寒食,清明的时候正好佩戴,素素的好看。娘,其余的呢?您不会还给福瑞祥了吧?”   王柔花无奈的摇着头道:“当然不会,我岂能让别人知道咱家狐狸是个贼偷,交给巧儿化成银锭子了。   对了,你没事的时候也不要乱翻,源哥儿藏东西的地方有机关,为娘就被老鼠夹子夹了好多回。   小混蛋随着年岁渐长,机关也变得越来越恶毒。   喜欢找东西就在他屋子里找,别去地道,地道里面的机关要人命。”   听婆婆说的有趣,赵婉找东西的心情越发的急迫了,学着夫君的样子,把菜倒进那只大碗里面,用筷子搅两下,就抱着这只比他脑袋还大的碗狼吞虎咽起来。   王柔花有心阻止,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放任自流了,原本以为娶一个高贵的公主回来,能让铁家的血脉高贵起来,看目前的样子,很可能会毁掉皇家高贵的教养。   不过,这样也不错,一个高贵的长公主,肯住进铁家狭窄的院子里自娱自乐也不肯住进公主府耀武扬威,这本身就是对铁家的一种认同。   铁蛋已经把喜儿要夺嫡的风声放出去了,婉婉这时候消失一段时间,看看东京城的风向好像没什么不好。   王柔花知道,夺嫡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中间变化之多,演变之复杂,非人力所能控制。   夺嫡的话,铁家只说这一次,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提起,十余年之后再看结果就好,现在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就待婉婉在东京生产之后,就回哈密。   铁家的小院子的护卫早就不同于往日了,每日都有二十四名全身披挂的哈密武士守在门外,拉赫曼和尉迟雷分成两班,一日一换,可谓戒备森严。   由于背靠皇城的缘故,也没有人能来铁家的小院子打扰,只是,王柔花出去了几次,去见了见昔日的街坊邻居,送了一些礼物。   物是人非的厉害,昔日的铁家娘子的称谓已经没人喊了,取而代之的都是太后之类的明显能把人分割开来的称谓。   出去几次之后,王柔花也就不出去了。   铁家枣冢胡同的汤饼店,如今开的很大,足足占了半条街,昔日盘下来的土地,如今都盖成了两层的楼阁,汤饼店已经不满足仅仅售卖汤饼了,炒菜和涮羊肉已经成了东京城最高贵的饭食,每日顾客盈门的日进斗金。   自从哈密建国之后,王柔花就把家里在东京的铺子全部交给了赵婉,铁蛋打着长公主的旗号,大肆的贩卖西域葡萄酿和哈密烈酒,几年间就把七哥汤饼店打造成了全东京最好的酒楼,即便是樊楼有时候也不得不来七哥汤饼店里要求送菜。   回到东京,对王柔花来说就是回家,回到这座亲手修盖好的小院子,对她来说就是回到了天堂。   东京的春夜夜凉如水,黑漆漆的天空上星斗灿烂,王柔花躺在那张旧躺椅上轻轻地摇晃着,偶尔睁开眼睛瞅一眼天空,懒懒的……   赵婉的惊叫从屋子里传来,王柔花无奈的坐起来,眼看着赵婉手上套着一个满是灰尘的老鼠夹子哭丧着脸从屋子里跑出来找张嬷嬷求救。   这孩子不知道钻那里去了,头上,脸上满是灰尘……   门外面传来几声闷响,然后就有急促的弓弦震响,惨叫声传来……   王柔花瞅瞅大门,没听见敲门声,就继续躺在躺椅上,他相信有拉赫曼和包子在外面,小院子就没有什么危险。   抬头瞅瞅对面城墙上的侍卫,发现这些人仅仅是看着院子外面,巨大的八牛弩也转向这边,就再无动静。   当初说好的,铁家小院子的护卫由哈密国自行负责,这边城墙上的护卫,更多的是戒备那些哈密武士。   赵婉吹着手指胳膊底下夹着一个黑皮本子从张嬷嬷那里出来,王柔花不打算把刚刚有刺客出现的事情告诉她。   如果让皇帝出面来解决这个问题,对哈密国来说就是一种羞辱。   现在,已经不是铁家需要皇帝的威严来保护的时候。   “不错,能找到源哥儿的手记,即便是被老鼠夹子夹了也是值得的,那上面记录了他干的所有坏事,千万要拿好,别被包拯拿了去。”   王柔花说完瞅瞅赵婉发红的手指又笑道:“到底是隔了五六年,机关没力道了,我当初可是被夹子夹的指甲都发黑了。”   赵婉守在王柔花身边道:“刚才有刺客?”   王柔花掏出手帕擦擦赵婉脸上的灰尘道:“不用管,单远行和胡鲁努尔会处理的。”   婆媳二人说着话的功夫,有人敲门,然后包子那张大脸就出现了,朝两人挤出一个笑脸道:“有人动用了强弩,被拉赫曼射死了两个,有人追下去了。”   王柔花点头道:“看好门,别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 第一一四章 收买   “只杀人,不要口供!”   赵婉搀扶婆婆往回走的时候冷冷的对着半空吩咐了一声。   墙外面隐隐约约有衣袂翻飞的声音。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你这是打算立威?”   赵婉点点头道:“追根问底寻找谋主没有任何的意义,只好捉手砍手,捉脚砍脚。”   王柔花点头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找到谋主会让陛下难做,不如装糊涂,对了,刚才守在墙外面的是谁?”   “两个宦官,听说以前是带御器械,很受先皇看中,可是后来犯了重罪,没法子只好进宫避难,就是年纪很大了,我父皇派过来的。”   王柔花隐约听父亲说起过这件事,当时皇帝和太后刘娥的交锋已经到了最后时刻,眼看着就要爆发一场大危机,结果却再无下文,那两个带御器械很可能就是那时候倒霉的……   回到屋子之后,赵婉就迫不及待的偷看铁心源的手记,王柔花则习惯性的去念佛,这是她在西域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没打算改变。   单远行的院子依旧凄凉,只是变得宽阔许多,这是他这几年购买邻居大屋子扩建之后的结果。   年老体弱的单远行如今越发的喜欢安静了,可是今天,他的院子里不断地有咆哮声传出来。   胡鲁努尔一脸的怒容站在单远行的面前,在他不远处就躺着九具尸体,其中有三具尸体是回鹘人。   喝了一口酒的单远行等胡鲁努尔咆哮的累了,才把一坛子酒推给他道:“给你说了不要太靠近太后和王后的,你怎么总是不听呢?”   胡鲁努尔长吸一口气,接过酒坛子喝了一口酒压压怒火道:“杀刺客也就罢了,怎么连我的人都杀?”   单远行瞅瞅胡鲁努尔苦笑道:“你和铁心源打过交道,宁杀错,不放过这种事他干的少吗?”   胡鲁努尔咬着牙道:“他在西域做的更过分,我就不明白了,一个接受过大宋最正统学问的人,怎么到了西域就不把人当人看?”   单远行回忆一下铁心源在东京的作为摇摇头道:“在东京他也没把人当人看。”   “我最忠实的奴仆赛福丁死了,而且死的毫无价值,看到这一幕,单远行,你就不感到心寒吗?”   单远行摇头道:“我本来就快要死了,就是为了铁心源才继续活着,所以啊,有什么心寒不心寒的。胡鲁努尔,收起你这一套吧,你早就发现有人觊觎王太后和王后,只是想看一场热闹的把戏,然后在最后关头出现,向铁心源显示你存在的必要性。呵呵,胡鲁努尔,我就不信你敢违背铁心源的意志。”   胡鲁努尔喝了一口酒笑道:“怕他杀了我的父亲吗?”   单远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胡鲁努尔道:“你以为你娶了一个瘸腿的大宋女子,把自己的户籍上到祥符县你就成了大宋人吗?   这远远不够,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牺牲,装扮宋人装扮的如何像,这还是改变不了你是一个胡人这个事实,在所有大宋人眼中,你依旧是一个野蛮人。   即便有些人对你非常的尊敬,他们尊敬的不过是你的钱财而已,如果你没有那些钱财,你不过是东京街市上非常常见的一个骚鞑子而已。   你信不信,最期望你死掉的就是你的老丈人和你老婆?他们现在没有胆子弄死你,一旦他们借助你的钱财强大了一定程度,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你。   胡鲁努尔,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知道这些事一定会发生对不对?   你知道你现在所谓的亲情,所谓的夫妻情分都是假的,所以你才会因为铁心源的一个承诺甘心为他奔走。   胡鲁努尔,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那就干脆全身心的为铁心源奔走,这样你或者会有一条活路。   你庞大的钱财,就是你的原罪,这无法改变。”   胡鲁努尔并未因单远行的话恶毒就发怒,而是笑道:“铁心源就比别人可靠一些吗?”   单远行认真的点点头道:“是的。”   “怎么说?”   “铁心源看重契约,这一点是其他士大夫所不能比拟的,如果铁心源没有和你制定契约,他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你,一旦制定了契约,他就会遵守契约,并致力于契约的完成。至于别的士大夫,嘿嘿,他们只做对他们有利的事情,对你下手的时候可不管你手里有没有契约。”   胡鲁努尔叹口气指指其余六具尸体道:“这些人都是汝阳郡王的手下。”   单远行挥挥手,立刻就有十几个大汉从屋子里走出来,拖着九具尸体又进了屋子。   胡鲁努尔心惊肉跳的听着屋子里面刀斧砍斫尸体的声音,颤声道:“哈密王太后不想用这些尸体去找汝阳郡王问责吗?”   单远行摇头道:“只能还给汝阳王一包碎肉,这一次杀他派来的刺客,下一次就杀他手下的执行人,再下一次就杀掉他的一个儿子,如果再有下次,就杀他!”   “不谈判?”   “谈判?”单远行古怪的瞅着胡鲁努尔道:“你觉得有谈判的余地吗?皇位只有一个,就该是世子的,铁心源好像没打算和别人分享。”   “所以,就杀?”   “对啊,杀,杀到所有人皇位争夺者胆战心惊,自动退出为止,自古以来的夺嫡都是这么干的。脏活,累活我们干,到最后,一个干干净净的世子登上皇位,给世人带来一世太平,嗯,老夫就是这么想的。”   “这比我们西域夺嫡还要血腥十倍……”   “所以啊,胡鲁努尔,你还不是一个纯粹的宋人,你该走了,再不走,保护王后的两个宦官就要来了。”   单远行笑眯眯的提醒胡鲁努尔。   胡鲁努尔瞅着那些背着软乎乎的包袱离开院落的大汉,叹息一声,就推开墙上的一道暗门走了出去。   门外就是热闹无比的竹竿巷,即便是夜晚,这里依旧人来人往,只要向前过了马行桥,就到了热闹的马行街。   满楼红袖招,香艳无比……   单远行继续在院子里喝酒,忽然间,面前就多了两个人,他们神情阴冷,面色发暗,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   “已经处理掉了,尸体会放在汝阳郡王家的后花园里,安排的很妥当。”   单远行随意的拱拱手,邀请两位宦官入席喝酒。   两位宦官一动不动,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隐隐有金铁交鸣之声。   单远行从桌子下面取出两个包袱放在桌子上道:“你们当年罪无可赦,家眷被发配岭南,从官府的文册上发现他们被发配去了永州。已经派人去寻找了,如果顺利,一个月之后,假如你们的家眷能在那个毒虫遍地的荒蛮之地活下来,会被送去哈密,家里有出息的子侄会酌情委任为官。包袱里有十枚金判,每个重十两,您二位一人一份,哈密王从不差遣饿兵。”   “这不够!”   一个暗哑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   单远行摇头道:“这足够了,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明白重赏是有一个限度的。   一旦超过一个限度,就失去了重赏的意义,那时候的重赏只能是死亡。   现在给你们的这些东西,是你可以心安理得的拿着,并且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患。   全天下,只有哈密的罪囚才有做官的可能,一旦世子顺利登基,他们的过往就会被哈密全盘抹杀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回大宋为官。   你们两家也有机会重新成为官宦之家,这样的重赏,老夫以为足够了,哈密王的诚意也足够了。”   “要我们做什么?”   “用你们的命保证太后,王后,世子无恙,用你们的命帮助世子成为储君。如此,才不负你们宁可遭受宫刑也要保护家眷的苦心。”   一个宦官左手提起一个包袱沉声道:“好,只要确定吾儿抵达了哈密,老夫这条命随时可以为哈密王献上。”   单远行看着另外一个还在犹豫的宦官道:“哈密乃是人间仙境,绝非边塞苦寒之地,你的家眷在那里生活,与在东京别无二致。这是你们唯一能够让家眷脱离皇帝控制的机会,千万莫要错过。”   “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要老夫如何相信,官家要控制我等的家眷,如今,哈密王同样要控制,这是出了虎穴又进狼窝。老夫今年已经五十有六,再无多少岁月可供蹉跎,老夫家眷就让他们在永州安家立命,即便是与毒蛇为伍也好过与皇家打交道。因此,老夫宁愿多要些金子。”   单远行笑道:“如你所愿。”说着话从腰带上解下一方玉佩递给老宦官道:“此乃昆仑暖玉雕刻而成,世间只此一枚,作价百两黄金可行?”   玉佩在夜色中发出淡淡的豪光,握手温润,心头一片安宁……   过了良久宦官重新把玉佩放在桌子上,提起包袱道:“老夫要求与左兄相同,但愿苍天可怜我……”   单远行收起玉佩朝两位宦官拱手道:“哈密王最重情义,你不负他,他会百倍报之。” 第一一五章 吹嘘和嚣张   只要铁喜想成为皇储,收买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也是一个必须的过程。   每一个收买对象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里面有侍卫,有宦官,有宫女,有后妃,自然也有带御器械。   铁喜夺嫡的事情已经明朗化了,就必须有一套自己的班底,至少,在宫里是这样的。   单远行不是没想过收买那些官员,仔细研究过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夺嫡的事情上,有发言权的官员没有一个是钱能收买得了的,如果许给这些人一些政治利益,那么,就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那些老于世故的家伙还会得寸进尺。   低级官员收买了也没有什么作用,这样做一旦被皇帝发现之后后果会非常的严重。   单远行宁愿用钱去收买捕头,地痞,官仆,五城兵马司里看守城门的低级武官,也不愿意把大量的精力放在那些大佬的身上。   哈密国出得起钱,却出不起更过的政治利益,一旦这样的交易做了,铁喜成为皇储之后,后面的路会更加的难走。   铁蛋和大佬们的关系被传说的很恶劣,这样做是皇帝所喜闻乐见的。   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说多了都是皇帝的眼泪。   独裁和公权从根本上是对立的……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喜欢和别人分享最高权力,且无论是谁。   王柔花和赵婉住在铁家的小院子里非常的安静,很少有人来拜访她们。   包括王柔花的娘家,和铁心源关系极好的杨家,自从王柔花进了东京城之后,这两家都在闭门谢客。   里通外国的罪名很恶心人,尤其是被御史们用在哈密国的身上。   赵婉进宫把儿子接回来了,孩子毕竟还小,离不开母亲,这一次进宫,赵婉没有见到父亲。   冯贵妃再三劝说女儿,希望她能把铁喜留在皇宫,被赵婉拒绝了,她必须表现出强硬的一面,那就是,大宋皇位并非儿子的唯一选择。   “喜儿留在皇宫他才有机会。”   冯贵妃说的已经很明显了。   “不成,把喜儿留在宫里,他就不再是我和源哥儿的孩子了,我不会冒着失去儿子的危险来赌这个渺茫的希望。”   “为了那个位置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吗?”   冯贵妃很吃惊,在她看来,为了那个位置即便是赌上性命也应该是千值万值的。   赵婉抱着儿子,用额头碰碰儿子的额头笑道:“喜儿会不会成为大宋皇帝,孩儿不知道。但是啊,他成为哈密的王是千真万确的。他的父亲正在为他打一片广袤的土地供他将来驱驰,正在收纳无数子民供他将来驱使,正在打造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供他纵横天下。”   赵婉说着话把自己的儿子高高的举起骄傲的对母亲道:“您看啊,这孩子天生就是一个王,会有无数人跪拜在他的脚下接受他的统治。”   冯贵妃很羡慕……赵婉可以这样说。   她刚刚听说哈密国击败了强大的大食人,已经把国土拓展到天山南北。   “这孩子是一个享福的,他有一个强大的父亲。”   赵婉大笑道;“他不但有一个强大的父亲,更有一个强大的祖父。我孩儿的身体里流着他们两人的血,因此,血脉高贵无比,当世无人能及!”   “可是他的父亲毕竟出身……”   “这有什么,往上数几代,我们赵家不一样是普通人吗?   是太祖手持红缨为我赵家缚住了大宋这条苍龙,开我赵家万世基业。   是我父亲奋四世之余烈南征北讨为我赵家固守了这花花江山。   他们自然是大英雄。   我孩儿的父亲出身微寒,孤身出阳关,胼手胝足走遍西域,和域外各路英豪浴血相争从无到有的建立了哈密国。   如何称不得英雄?   这孩子的祖宗,祖父,父亲都是大豪杰大英雄,别看他现在口水滴答的,将来也一定是一个大英雄。”   赵婉吹嘘完毕,就抱着儿子趾高气扬的离开了长春宫,一路上走过,无数的宦官宫女无不盈盈拜倒,恭送高贵的长公主殿下离开。   冯贵妃从未听过这种豪言壮语,吞咽了一口口水目送女儿离开,自觉是女儿口中大英雄的嫡亲祖母,也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伺候皇帝喝茶的时候就把闺女刚才说的一番话给皇帝又说了一遍。   眼见丈夫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就得意的道:“婉婉能生养出这样强壮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偏偏是咱们宫里生养的孩子都体弱多病。”   赵祯刚刚浮起的笑意立刻又消失了。   冯贵妃偷偷地看看丈夫,见他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就继续笑道:“有婉婉这一闹,终于没人再用立储的事情来烦您了。只能争先恐后的巴结您,讨好您,您尽可以挑拣。如果后宫里的那些没用的妃子肚皮争气,咱们自己有了子嗣,让那些怀着坏心思的人全部都变成一个大笑话。”   赵祯嘿然笑道:“这样一来婉婉也会失望。”   冯贵妃笑道:“婉婉失望什么,她有了弟弟只会为您高兴,喜儿不能继承大宋的大统,还可以继承哈密的大统。那铁心源要是能保住现在的势头,未必就不能给喜儿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妾身可是听说,西域那片地方大着呢,您说是不是?”   赵祯瞅瞅容光焕发的冯贵妃苦笑道:“连你这样的木头人都开始关心天下大事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冯贵妃跪坐在赵祯的下首笑道:“说起来,官家还是龙精虎猛的,这些人就开始吵吵什么子嗣之事,真是无聊。今年选秀又要开始了,不如让妾身帮您选几个好的充盈后宫。”   赵祯很想呵斥一下这个笨女人,想想刚刚送走的铁喜,心就软下来了。   “选秀这事是你能掺和的么?这是皇后的差事,你现在有一个强势的闺女,没人敢作践你,就好好的过自己的好日子,别给你闺女女婿添乱。”   说完话就甩甩袖子离开了长春宫。   被冷落的冯贵妃并没有多少失意的感觉,有女儿和外孙在,就如同皇帝说的那样,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赵婉抱着儿子离开后宫,却没有走西城墙,更不会爬梯子下城墙,而是抱着儿子大摇大摆的从大庆殿南门出来。   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   大庆殿之南,是中枢各部办公的所在,二者之间有门楼相隔。   大庆殿之北的紫宸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及接见契丹使臣都在紫宸殿举行。   大庆殿西侧的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紫宸、垂拱之间的文德殿,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   宫中的宴殿为集英殿、升平楼。   这里规矩很严,每个人该走的地方都是固定好的,文左武右走玉阶,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也就是所谓的管道,中间是厚厚的三合土铺上白色的石板,雕龙画凤的是皇帝的御道。   至于宫里的宦官,宫女只能走两边的石头小径。   赵婉走的就是御道……   如果她从西面走,没人会看见,如今,从右边出来,正好遇见一大群准备出宫的官员。   文彦博正要从离开,瞅见赵婉踩着御道从大庆殿里出来,装着没看见,又退回了官榭。   平日不在官榭办公的包拯,皱着眉头瞅着赵婉一边和铁喜说着古怪的婴儿话一边踩着御道,张了张嘴,就甩甩袖子径直离开了。   韩琦阴沉着一张脸站在御道尽头等着赵婉过来,就拱拱手道:“此道非长公主所能行走。”   赵婉用小被子包裹住儿子隔着面纱道:“哈密国王后也走不得?”   韩琦被赵婉粗暴的话噎住了,长吐一口气道:“皇后只能在大婚之时走这条路。”   赵婉低头瞅瞅脚下的路面,把儿子往高举举道:“哈密王也走不得?”   “哈密王乃是铁心源,并非铁喜。”   “这有何难,本宫马上就写一封铁心源退位,铁喜继位的哈密诏书,专门用来走路用的诏书。”   韩琦瞪大了眼睛道:“这非同儿戏。”   赵婉嗤的笑了一声道:“也就是你们才把那个位置看的那么重,我夫君志在千里,哪里会把一个小小的哈密国放在眼里。”   说完话就离开了御道,在大群的宦官宫女的簇拥下走进了正安门。   “跋扈!”   被冷落的韩琦咬牙蹦出两个字。   端明殿学士曾公亮摇头道:“自有御史弹劾,仪国公莫要劳神。”   韩琦摇头道:“长公主素有贤名,身为长公主多年从未行差踏错过。此次跋扈嚣张乃是做给老夫看的。”   曾公亮身为大匠作,素来沉迷其中,正在编篡一本《武备辑要》,对于朝中发生的事情很陌生。   从韩琦的话语中听出了纷争,有些不喜,遂闭口不言。   “想要从哈密国割肉,看样子还有些难度啊……”不知何时从官榭中出来的文彦博目送长公主离开,悠悠的道。   韩琦怒道:“等介甫从哈密归来,知己知彼之后,哈密国即便是铁公鸡,老夫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第一一六章 喀喇汗的三宝   所有人的欲望都是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所以,老天才是最公平的一个存在。   冯贵妃的欲望暴露在皇帝面前,所以,只有皇帝知道,其余的人还没有千里耳的本事,所以依旧对皇权抱有无上的敬意。   韩琦的欲望只暴露给和他拥有同等地位的人,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心里想的和他差不多,即便是由他说出来,也无伤大雅,毕竟吗,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天地间有一道无形的壁垒,把人分成无数个小圈子,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圈子像猪一样的活着,对自己圈子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偶尔有一两个爬到别人的圈子里,这就是所谓的奋斗,多走了几个圈子的人,这种人一般就叫是奋斗成功的典范。   铁心源自然是奋斗成功的著名典范,更是一个异类和意外。   以前大家在一个圈子里的时间久了,你杀我,我杀你的已经极其无聊,现在,有一个肥胖的新面孔突然出现了,大家都在第一时间磨刀霍霍就很正常了。   铁心源昨晚和尉迟灼灼的夜生活过的很好,相处的时间长了,就有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这是一个相互取悦的过程,不管是流泪,还是流汗总要流点什么最后才能融为一体。   这话说起来很美好,惹人遐思。   不过,总有例外,比如满脸褶皱的迪伊思对铁心源说水乳交融和融为一体这八个字之后,铁心源就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感。   “喀喇汗国与哈密一衣带水,山水相连,如今又有同样敌人要面对,当摒弃前嫌,结为友邦,互通有无,最后达到水乳交融的状态,大王以为如何?”   迪伊思说这些话的时候,天井里正好有一束阳光落在她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圣洁之意。   看到这束光,铁心源心头的怨念就非常的深,这都是尉迟文这个混蛋的错,一般情况下,那个座位都属于赵婉的,当她不在的时候,就属于尉迟灼灼。   站在黑暗里的人看阳光下的人总有些自行惭秽的意思,阳光下的人总比黑暗里的人耐看一些,因为在这一刻,即便是眉毛尖稍上的一些美感都会被黑暗里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赵婉身为皇家长公主,对于如何展现自己的美丽和威严有着独特的研究。   烛光下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铁心源的对面,让烛光照亮她的脸,却把身体隐藏在黑暗中……   月光下的时候,她总喜欢穿白衣白裙,只要舞动两下,铁心源就会立刻化作午夜人狼或者宁采臣。   是她最早发现狼穴天井里的这一束光的,只要到了下午时分,偏西的太阳会避开叠嶂的天山山峰,把光线送进狼穴的天井。   这时候,站在阳光下的人就是一个璀璨的存在。   如果是一个女子,年轻的女子站在这道光线下面,立刻就会变成一个阳光美人。   因此,赵婉有哈密第一美人之称绝非空穴来风,尉迟灼灼正在努力的向赵婉学习,挖掘自己的美丽。   而卓玛和泽玛这两个野蛮人美人,就没有这样的心计,只会向别人展现她们巨大的胸脯和肥硕的臀部来勾引那些喜欢原始美的粗人。   这根本就是两个境界……   阳光下的美人自然会更美,而阳光下的老妪除了能够展现岁月的沧桑之外,流露更多的是对少年男子的伤害。   “我无法想象阿丹会忘记狼穴里的岁月,会对哈密一直抱有善意。”   迪伊思张开黑洞一般的嘴巴笑道;“作为英雄,您是他发誓要屠杀的那条龙。   作为国王,您是他一心要追赶的丰碑。   现在的阿丹,他不是一个孤独的英雄,而是一个万众瞩目的王。   身为王,他就要照顾他所有的子民,并且让他子民因为他的统治而获得利益,过上更好的生活。   为了这个目标,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铁心源轻轻地鼓掌,他很赞赏迪伊思说的这通假话,他现在很喜欢说假话的人。   这些人之所以会对自己说违心的假话,就说明这些人是有求于自己的,这样人好对付。   那种直言不讳的向自己这个哈密王提出自己最粗暴要求的人,铁心源很想一棍子敲死,比如正在温泉馆里沐浴的那个叫做王介甫的人。   “喀喇汗国受穆辛老贼的迫害已非一日,此时正是国穷民蔽之时,孤王衷心的希望喀喇汗国的百姓们能在穆萨·阿丹王的带领下过上新的富饶和平的生活。   同时请使者带去我对阿伊莎王妃的问候。   至于阿丹王希望开通两国商道的事情,我衷心的赞成和赞赏。   请使者转告阿丹王,喀喇汗国的商队会在哈密国受到良好照顾的,同时也请阿丹王细心的照料我哈密国的商贾。   请他保护他们不会受到喀喇汗国不公正的待遇,更不会在喀喇汗国遭受盗匪的伤害。   只有在相互公平的环境下,我们的商路才能真正的繁荣起来,两国才会因此而受益。”   迪伊思大喜,铁心源这样说就证明他不想阻挠两地的商贸,遂站起身施礼道:“感谢英明睿智的哈密王,因为您的仁慈,哈密和喀喇汗国的百姓都会受益,都会感激您。”   铁心源笑着接受了迪伊思的礼仪,从桌子上拿起迪伊思献上的礼单打开看了看。   礼物很重,足足有六头大象那么重……   铁心源皱眉叹息道:“我就知道穆萨·阿丹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国王,怎么,他竟然敢去对付马哈茂德苏丹的子孙?(统治印度北部的苏丹)这对喀喇汗国来说有些辛苦。”   迪伊思微微笑道:“伽色尼王朝的马哈茂德苏丹已经死了二十一年,他的强大已经随着他的死去而消散。这六头大象原本是廓尔柯王献给阿丹王的礼物,阿丹王将这六头大象转送给您,希望大王能够允许喀喇汗的商贾在哈密国收购到足够的粮食。”   铁心源合上礼单笑道:“今年谷物的收割还没有开始,田野里的麦苗只有半尺高,阿丹王这时候要收购粮食,不是一个好时机。”   迪伊思笑道:“我们没有钱!”   铁心源愣住了,仔细看了一眼迪伊思,然后坐回座位,挠着下巴道:“你们想借粮食?”   迪伊思微笑着摇头道:“高贵的阿丹王不想低头,他说一个王如果习惯低头了,王冠会掉下来。”   听迪伊思这样说,铁心源立刻就来了兴致,既然他们不想借,又没钱买,还不肯低头,他很想知道迪伊思拿什么来说动自己把粮食给他们。   迪伊思拍拍手,就有两个漂亮的侍女抬着一个大罐子走了过来。   罐子很大,是黑陶罐子,表面看起来很粗糙,上面只有一些丑陋的花纹,看起来还不轻,铁心源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事财宝这就很没意思了,他们完全可以那财宝在哈密换成钱,然后去购买哈密堆积如山的粮食。   所有进狼穴的人和罐子无疑都会接受尉迟文的检查,所以铁心源就把目光盯在尉迟文的身上,这家伙竟然没有事先告诉自己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尉迟文耸耸肩膀,摊开双手表示此事与他无关,有若有若无的把目光落在侍立在一边的尉迟灼灼身上。   “喀喇汗有三宝,黑羔羊,白骆驼,柔骨美人……黑羔羊皮乃是皮毛中的顶级存在,非贵人不可用,白骆驼更是天神恩赐给人间的宝物,只要拥有一头白骆驼,即便是在黑风暴中也能找到水草丰美的绿洲。至于柔骨美人,正是大王这样的英雄豪杰用来排遣寂寞的恩物。”   迪伊思说话的时候,那两个侍女就打开了罐子,一个侍女取出一根笛子呜呜的吹奏了起来。   先是两根蛇一般柔软的白皙手臂从罐子里探了出来,长长的手指上蔻丹红的耀眼。   “美人在骨不在皮,骨美则人美,金匠以绝世美人为范,打造模具,挑选四岁童女,锻以柔骨药汁,白日拉筋提骨,不使筋骨变硬,同时还要学习音乐,舞蹈,媚术,夜晚则入范中,如此十一年方成,百不余一……”   迪伊思的话语如同催眠曲,铁心源的注意力完全被两只从罐子里面弹出来的乳房所吸引……白皙,嫣红……   尉迟文的两只眼睛更是瞪的快要凸出来了。   迪伊思微笑着继续道:“每一个柔骨美女都是世间难寻的宝物,她们能带给男人无可比拟的闺房之乐,乃是大英雄所求。喀喇汗国意欲以这两个柔骨美女为质押,向哈密国换取粮秣百万。”   铁心源吞咽着口水收回来目光,不收也不成了,那两个该死的侍女用两块白纱遮住了坛子口,两只美丽无比的乳房在白纱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更是瑰丽无比。   真正让铁心源收回目光的不是那两块白纱,而是尉迟灼灼暴怒至极的目光。   至于尉迟文,已经被他姐姐一记耳光抽的面对墙壁自我反省中。 第一一七章 谋杀农民   百万斤粮秣对于铁心源来说真的不算多。   国库里的粮食太多,为了给今年新出产的大量粮食腾库房,哈密国正在大肆的酿造蒸馏酒。   十一个蒸酒作坊日夜不停,正在迅速的将陈粮转化为酒精这种高附加值的东西。   以前被饿怕了的哈密人,现在都有存粮的习惯,包括那些没有存粮习惯的回鹘人,现在家里也堆满了足够一年吃的粮食,这是官府硬性要求的。   家中存粮不足,而他本人又无所事事,立刻会被坊长,里长这些地方恶霸送去官府的工地上累死累活,直到工钱能变成足够的存粮,才会被放回来。   连续三年的大丰收,让家里存粮不够的人已经变成哈密国最大的笑话了,每当有人被坊长,里长抓走,全部的街坊就会站在自家的门前对这个家伙指指点点,在所有人的嘻嘻哈哈中一个懒汉的名号再也无法洗刷干净。   土地太多,种子最好,耕作的方式最先进,造就的结果就是粮食大丰收,同时也不值钱。   霍贤这个国相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快速的把陈粮变成铜币,银币,金币,牛羊,皮毛,战马,铁矿等物资。   培养游牧民族习惯吃粮食而不是继续吃肉是哈密国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说来奇怪,随着饮食结构的变化,那些回鹘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散漫和不羁。   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农耕永远是一项很有规律的劳作,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个规律不会因人而异。   耕作同时是一项群体性的劳作,在农耕劳作的同时,散漫的回鹘人逐渐就学会了协同劳作。   学会协同劳作之后,哈密国的粮食产量就会变得更高,更多。   如今的哈密国几乎见不到多少粗粮,即便是被买回来的异族奴隶,他们也能吃的很饱,只是没有那么多的副食吃而已。   随着楼兰菖蒲海的大开发进入了尾声,今年秋天过后,粮食产量会进入一个井喷期。   这个井喷期会延续很长时间。   铁心源很心动……他很想看看传说中的柔骨美女。   “这样的两个贱婢就能换取我哈密百姓辛苦劳作得来的百万粮秣?”   随着霍贤清朗的声音在天井处响起,铁心源就不得坐好,收回渴望的目光,一本正经的等待相国的到来。   用粮食换美女的事情估计没什么希望了。   这是尉迟灼灼的胜利!   “大王可以拿这两个女人去集市上贩卖,看看能卖到多少钱,能不能凑够买百万粮秣的钱。”   尉迟灼灼温柔地声音在铁心源的耳边响起,她口中喷吐出来的燥热气息足矣说明她现在的心情。   霍贤瞅了一眼面色不善的迪伊思朝铁心源拱拱手继续道:“以民脂民膏换取帝王一时的荒淫,这是亡国的开端,老臣以为,大王不可开此先河。”   铁心源有些尴尬的道:“孤王还没有答应。”   “犹豫也是对我哈密国的亵渎!”长袖飘飘的刘攽不知道从哪一个黑暗的地方走了出来,大义凛然的瞅着哈密国的大王铁心源。   彭礼也从黑暗里走出来拱手道:“说起来喀喇汗国的要求不算无理,打通西域的商道对我哈密是有利的,供应喀喇汗国粮秣,帮助阿丹王进军伽色尼,资助廓尔柯王进军伽色尼有助于我们获得伽色尼王朝的货物,互通有无之下,哈密国自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铁心源朝黑乎乎的山洞里面瞅瞅,无奈的道:“老孟,老许,既然都来了,就别遮遮掩掩的,把你们的想法也说说,别是等着看我笑话来的吧?”   孟元直大咧咧的从黑暗里走出来,朝铁心源拱手道:“既然通商和资助有利我哈密,不如,这两个柔骨美女由老臣购买下来,给他一百万粮秣就是了,这笔钱老臣出得起。”   许东升在一边嘿嘿笑道:“老孟的钱如果不够,老臣也能帮他凑一些。”   “无耻!”霍贤戟指孟元直和许东升怒不可遏,他从来对孟元直,许东升这样的佞臣毫无好感。   孟元直和许东升也是从来不理睬这些人看法的,哈密国对他们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就像是自己家一般,这些打工仔既然一心是在为哈密国好,也就是为自己家好,被他们训斥,有什么好计较的,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这些人过些年就会滚蛋,自己却要在哈密国与国同休较量一时之短长很没意思。   迪伊思见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就挥挥手,柔骨美女就缩回坛子一动不动。   坛子口上还有一片腻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光,惹人遐思。   孟元直看的色心大动,重新拱手道:“大王乃是我哈密根基,自然不可轻易行差踏错,老臣不过一介武夫,就算是过的荒淫一些,也与大局无伤。还请藿香需要阻拦老夫一片为国之心。”   霍贤哼了一声转过身,不想看到这个无耻之辈。   刘攽笑道:“既然大将军有心,不如这百万粮秣就由大将军出,老夫听说,大将军在巴里坤湖边上的万亩封地连续三年丰收,想来百万粮秣对大将军应该不是一个大数字。”   孟元直闻听刘攽的话,觉得有门,不由得咧嘴笑道:“蒙大王厚爱,老夫不但在巴里坤湖有封地,还在黄金谷和玛瑙滩也有半成的份子,每年的出息不下百万,当然能出得起,只要大王下令,老臣誓死为大王效力。”   彭礼笑道:“既然我哈密第一豪门发话了,我看就这样吧,百万粮秣大将军出,这两个柔骨美人送去温泉馆……效法伊赛特人旧事……”   霍贤点头道:“如此甚好。”   刘攽朝孟元直拱手道:“大将军一掷百万救助两个孤女,美名定会传扬天下。”   迪伊思见状起身朝孟元直施礼道:“多谢大将军慷慨,我喀喇汗国上下一定会铭记大将军的仁慈之心。”   铁心源遗憾的瞅瞅那两个罐子,瞅着一头雾水的孟元直道:“是你自找的,别怨我。”   然后对迪伊思道:“孤王满足你们的愿望,百万粮秣不日就拨付……”   迪伊思连声感谢,对她来说拿到百万粮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是谁出的,她不在乎。   孟元直张了好几次嘴巴,想要反悔,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的瞅着他,刚刚才夸下海口炫耀了自己的豪富,这时候不好反悔,只能叹息一声,很想问候彭礼和刘攽全家。   迪伊思离开了,两个罐子被尉迟灼灼派人送去了温泉馆,在她精心安排下,两个柔骨美女立刻就取得了哈密蓝色户籍,有了这个东西,又有她在后面撑腰,除非这两个柔骨美女愿意,否则,无人能够一亲芳泽。   碍眼的人都走了,霍贤就在天井铺开了一张好大的地图,指着于阗边上的高山道:“可惜了。”   孟元直笑道:“没什么可惜的,我们身边群狼环伺,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我们都要小心戒备。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天竺。”   刘攽点头道:“西面与我们毗邻的喀喇汗和廓尔柯既然都一心南下去找马哈茂德麻烦,我们可以一心防备契丹和西夏可能发生的突然袭击。我只希望,这样的平静时光再长一点,久一点,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来整军顿武。哈密的军事力量依旧是一个巨大的短板,需要尽快的弥补,一旦契丹人发起了进攻,就不是楼兰这种层次的战事了,说到底,契丹人更加的熟悉我们宋人的作战方式,也更加能够承担战损的代价。”   彭礼叹息一声道:“天竺素有黄金地的美称,那里的人却有不善战斗。马哈茂德十七次远征天竺就是尝到了劫掠的好处。   只可惜,自从马哈茂德死去,塞尔柱和土库曼野人自立以来,这个王朝已经衰落了。   阿丹和廓尔柯王把主意打到他们的身上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现在很担心喀喇汗和廓尔柯人会趁机强大起来。   毕竟,我们和喀喇汗人的仇恨绝非时间所能抹杀,阿丹王也不是一个大度到可以放下仇恨的人。”   铁心源的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笑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域,早做打算还是好些。   第一笔粮秣我们供给喀喇汗跟廓尔柯,哪怕是白给也要给,不过,继续下来的生意,就不能这样做,我希望我们能从这场劫掠中受益。   无论是喀喇汗人还是廓尔柯人他们的耕种方试依旧处在刀耕火种的阶段,现阶段还无法与我哈密农耕匹敌。   向喀喇汗跟廓尔柯倾销我们的粮食和布匹,挤垮他们脆弱的农耕,哪怕放火烧掉他们将要成熟的粮食,也要让这两个地方的人习惯向我们购买或者换取粮食。   争取在他们劫掠结束的时候,达成这一目标。”   霍贤长吸一口气道:“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毕竟,这两个地方的人主要的食物来源依旧是奶制品和肉食。”   刘攽冷笑道:“那就控制茶叶的流入,把哈密美食教给他们,这样就能让他们多吃粮食,这些年我们已经培养起来了这些人喝茶的习惯,现在到了控制的时候了。” 第一一八章 大雪崩   “西域人以前就没有茶叶,人家靠吃草……”   许东升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自从有了茶叶之后,人家西域人,草原人就不吃草了。   这真正说明了一句话的正确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西域人多为游牧,年成好的时候一年吃三百多斤肉丝毫不成问题,只要在煮肉的时候多丢点野葱,野菜之类的东西也能将就。   如果让一个宋人一年吃三百多斤肉,估计吃上一年,身体一定会出问题。   人的身体和野兽一样,都有一个进化的问题,肠胃的适应能力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西域人虽然不能做到和狼一样的强大消化能力,比起宋人,汉人来说,还是强大无数倍。   两幅不一样的肠胃,造就了两个不同的种族,地域对人的影响还真是无所不在。   所有人都走了,铁心源就躺在椅子上一边胡乱发着感慨一边享受最后的一缕阳光。   尉迟文走的时候对她姐姐咆哮了两声表示了不满,结果却招来更加严重的后果,姐弟两追打着不知道去了哪里。   铁心源发现自己对两个柔骨美女的离开,没有丝毫的不舍,为此,他暗自高兴了好久,觉得自己的审美水平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肉骨皮而已……   尉迟灼灼讪讪的靠过来了,估计刚才追打弟弟其实是在遮羞,或者掩饰自己的慌乱。   她一个女官还没有权力安排哈密的国事。   “我看了……”   “我知道,如果是两个丑的,你什么话都不会说。”   “真的很妖媚。”   铁心源转过头瞅着尉迟灼灼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告诉铁棒她们今晚把那两个女人送过来!”   “别……”尉迟灼灼有些慌乱。   “说句大实话,如果阿丹肯把阿伊莎送过来我或许会动心,至于这两个……呵呵。”   尉迟灼灼见铁心源没有怪罪的意思松了一口气道:“妾身今日不该自作主张。”   铁心源探手握住尉迟灼灼的手道:“能在哈密肆意妄为的只有婉婉,这是规矩所决定的。   别看咱们哈密现在依旧是家天下,可是规矩会越来越严格的,这不是我愿意这样的,是所有人的要求。   如果我不建立哈密国,家里也只是一个大富之家,你也只是家里的一个女主人,我随你怎么折腾,毕竟是我要了你,受罪都是活该。   我以前很讨厌大宋皇宫里的那一套规矩,觉得是狗屎一摊,现在呢,我不知不觉的就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一类人。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变化是怎么来的。   巧哥现在一个月一个折子告诉我他在干什么,这在以前,这个王八蛋就算是跑路都不告诉我。   孟元直自从回到了清香城,就去了一趟军营,还是陪我去的,这是在避嫌啊。   许东升想给儿子弄一个官职都要小心的试探,看我有没有意见。   火儿,水儿这群人来我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以前的时候他们敢从我的碗里捞饭吃……   至于霍贤,刘攽这些人基本上就没变过君君臣臣那一套。   我不记得我跟谁发过什么王八之气,更没有跟谁说过要他们以后要注意礼仪的话。   只是随着哈密国变得强大之后,这些都自然而然的出现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对我下跪,祝愿我万岁,万岁,万万岁。”   尉迟灼灼坐在铁心源的腿上迷茫的道:“这样做都是对的啊,没有错。”   铁心源瞪了尉迟灼灼一眼道:“就连你也有变化,敦伦的时候都在迁就我,明明我已经后力不逮了,你还吱哩哇啦的叫唤……”   夫妻间说这样的笑话自然不会让尉迟灼灼脸红,瞅着铁心源看了一阵子,然后笑道:“即便你不是哈密王,我也会迁就我的夫君。”   铁心源重重的在尉迟灼灼的肥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果然是在敷衍我。”   尉迟灼灼哈哈大笑两声,然后取出一张纸条递给铁心源道:“别说我敷衍你,你且看看姐姐在东京说的大话,为了不至于让人笑话姐姐,你得干活了。”   铁心源瞅了一眼纸条无所谓的道:“十万铁骑我有,加上步卒还不只这些。开疆拓土我开了,于阗和回鹘还有好几千里土地等着我去占领呢,问题是没有人,我把这里全占了有个屁用。”   “这是个大问题啊,您把人全部集中到了哈密,外边就成了荒野,成了野兽的天下。好多商贾现在都抱怨,出了哈密就等于上了荒原,上千里地难得见到人烟,不好补给。”   铁心源无奈的取掉握在尉迟灼灼胸膛上的手道:“农耕要求的就是聚居,这样才好统治,游牧才需要大地盘。   哈密国现在有几个正经游牧的?   一个个学的狡猾无比,都知道种草圈养牲畜了,要他们去养马,开马场,就跟要他们的命一样,每年胡乱给我塞一万匹战马来敷衍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战马都是官府勒令其它族群的人上供的。”   “我们不缺战马啊,养马辛苦,这样也不错。”   铁心源叹息一声瞅着尉迟灼灼道:“连契丹的那个蠢货皇太弟都知道自己养马,哈密人怎么就这么短视?非战时自然没有问题,要是到了战时,谁知道那些部族会不会帮我们的敌人,断了我们战马的来源。”   尉迟灼灼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头扑进铁心源的怀里道:“好办啊。”   “好办?”铁心源瞪大了眼睛瞅着尉迟灼灼的后脑勺,他觉得这个女人在吹牛。   尉迟灼灼笑够了就趴在铁心源的怀里道:“只要您肯给妾身五千个蓝色户籍。不出三个月,妾身就能给您弄来五千个专门养马的人,不但不用管种马,母马,连其它的事情都不用您管。只要按照哈密蓝色户籍的待遇照顾那些养马人,接受他们用战马换取粮食和物资的条件,接受他们的子弟加入哈密军队,您就有一个安全的,而且是源源不断的战马来源。”   铁心源皱眉道:“有人走你的门路了?”   尉迟灼灼点点头道:“从东边来了两个部族,是从乌古敌烈军司那边逃过来的,一个是白马部一个叫乞颜部,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希望加入咱们哈密。”   铁心源吃了一惊,抱着尉迟灼灼坐直了身体道:“北方出事了?”   尉迟灼灼点头道:“派来的使者唱着歌说北海边上快没人了,一年四个月的绿草期,牲畜没办法活,他们打不过蛮族不得不向南边跑,不得不走进契丹人的地盘。契丹人正在驱赶他们,还夺走了他们的牛羊,女人和孩子,没法子过日子了,才一路逃到天山。”   铁心源皱眉道:“你怎么会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官府?”   尉迟灼灼咯咯笑道:“他们是被皮毛商人带来的,听说我是您的宠妃,觉得我说话比官府管用,自然就找我喽。”   铁心源丢开尉迟灼灼在天井来回走了几圈,右拳捶着掌心道:“传令下去,命契丹境内所有哈密细作全力收集契丹乌古敌烈军司的所有动态。同时召见白马,乞颜两部使者来见我。”   尉迟灼灼不解的道:“为何?细作们正在收集辽皇西进的消息,这时候让他们去收集乌古敌烈军司的消息……好吧,妾身这就去告知许东升。”   尉迟灼灼匆匆的走了,铁心源重新坐在椅子上,阳光早就消失了,天井里一片昏暗。   很早以前,铁心源就知道北方的游牧部落必然南下。   这和气候有关。   按理说气候改变地域这种变化,需要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显现出效果来。   没想到,仅仅几年时间,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力。   他忽然想起在契丹遇见的那个天真快乐的蒙兀歌手,他背着胡琴想给契丹皇帝弹奏一首,讲述一下蒙兀人悲惨的境遇,希望能用他并不优美的歌声来打动契丹皇帝,给蒙兀人一片能够活下去的土地。   铁心源记得很清楚,那家伙被辽皇的侍卫给弄死了,临死前,脸上都带着谦卑的笑容。   谦卑到了极点,就会变成无奈的反抗,无奈的反抗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契丹人很自私,尤其对土地和牧场有一种变态的霸占欲,按照他们的话说,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都属于青牛白马子孙的,和大宋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歹大宋这句霸道的话后面还有一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允许别人在臣服之后继续在大宋的国土上生活。   而契丹人则霸道的不允许那些人进入他们的领地,哪怕他们的国土荒芜万里……在乌古敌烈军司走几百里都见不到一个人。   蒙兀人在北边,距离哈密很远,白马和乞颜部落以前都没有听说过……   铁心源刚刚发现,自己好像也差点成了契丹皇帝,白马和乞颜部落,宁愿把战马全部献出来也要加入哈密国,这说明他们在契丹乌古敌烈军司的境遇很糟糕。 第一一九章 将军和锦衣夜行   白马部落和乞颜部罗送的皮毛很珍贵,珍珠很大,海东青非常的神骏,人参的年份堪称古老。   就是送礼的人肮脏了一些。   肮脏到了让铁心源无法忍受的地步,密密麻麻的肥硕虱子在羊皮袄里来回转悠,看样子足足有半斤。   五月的清香城已经很暖和了,铁心源都换上单衣了,这两个家伙还穿着油光锃亮的羊皮袄,且不说毡片一样的头发,满身的羊膻味混合着汗臭,比铁心源曾经闻过的尸臭还要猛烈。   铁心源原定晚上和他们见面,准备好好地询问一下北方的状况,见面之后,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铁心源就立刻改主意了,让尉迟文把他们丢到城门里面的那个温泉坑里洗澡,不泡一晚上不准出来。   呕吐过后,铁心源终于好受了一些,质问尉迟文:“这样的家伙是怎么进入清香城的?”   尉迟文无奈的道:“人家是使者,使者不在限制之列,咱们哈密的法典是这样规定的,自然没人捉他们去泡石灰水,这样不体面。”   想起那些肥硕的虱子,铁心源又干呕了两声道:“修改这一条。”   尉迟文点点头,大王出口成宪,言出法随天下从这是一定的,容不得别人多嘴。   给大王端来茶水漱口之后,小声的道:“王介甫求见大王。”   一听王安石求见,铁心源又干呕了两声道:“这家伙清理干净身上的虱子了没有?”   尉迟文带着恶意的笑容道:“王介甫现在非常的干净,小臣保证他身上一只虱子都没有。”   喝了茶水的铁心源长出一口气道:“他不是在编篡火药作坊安全生产纪要吗?怎么,编篡完毕了?”   尉迟文点头道:“这家伙很厉害,一个月的时间就吃透了我们的规章,并且弄出一个新的规章制度来,火儿准备沿用他制定的规章,比我们以前制定的更加合理些。”   “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知道,王介甫希望咱们哈密国的种族单一化,不可弄得太复杂,还说这样做是在为子孙招祸。”   铁心源皱眉道:“他知道我要接见白马部,乞颜部使者的事情了?”   尉迟文道:“知道了,您今日下午下达了召见两部使者的诏令,相国府就开始围绕这两部为您制定谈判内容,王安石参加了。”   铁心源再次皱皱眉道:“谈话纪要在哪?”   尉迟文从怀里掏出捧给铁心源。   霍贤制定的谈话纪要很不错,他从开篇的第一个字就表现出强烈的收编两部的倾向。   手法很老道,管理标准制定的如同一张大网,只要两部接受这个标准,白马,乞颜两部就再无反抗之力。   只是对两部头人的待遇非常高,两个将军的头衔还要配发一百私兵,三万亩的天山草场。六千亩的口粮地,再加上两座清香城大型府邸……   还要求两部头人必须作为部族代表居住在清香城参与哈密国各部事物,至于他们的族人自有哈密国派去的管事帮助他们修整牧场建造住房,并且管理。   这一条很对铁心源的胃口。   前面部分是按照铁心源吩咐下去的模式编篡的,很负责任。   至于后面关于民族复杂化的问题,铁心源看都没看。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不是一时半会能弄明白的。   如果哈密国只要宋人汉人,就注定哈密国永远都不可能壮大起来,还会和西域的所有人成对立面,变成西域的异类,将永远都是别人第一个进攻的目标。   铁心源只要参考后世的以色列就能看到哈密国的未来。   热兵器时代还可以以全民军事化,军队精锐化来达到震慑别人的目的。   在目前这个冷兵器时代,即便是哈密拥有火药和超级猛火油,想要在军事上一代又一代的保持强大,这根本就做不到,君不见历史上无数的冷兵器精锐军队,都只是在历史长河中翻腾了几朵浪花之后就湮灭了。   所谓的柔不可久,刚不可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想要落地生根,就要兼容并蓄,中国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干的,汉人的龙图腾上的马面,鹿角,鱼鳞就是一个明证,那些奇怪的姓氏就是这么来的,如果只想着保持民族的纯洁性,就只能蜷缩在黄河流域,哪来的广袤故土,早就被灭绝一百回了。   问题是兼容并蓄这四个字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很难,民族之间从对抗到磨合,再到融合这需要时间这个孵化器的帮助。   消化掉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消化不了国家就会四分五裂。   如果民族单一化的问题是霍贤等哈密官员提出来的,铁心源一定会和他们好好的商讨出一个最好的方案来执行这个问题。   并且他已经做好了商讨的准备。   只是商讨的人选里面不能有王安石。   绝对不能有此人。   霍贤等人无论如何心向大宋,他们的立场却一定是站在哈密国这一方的,讨论这个民族单一化问题的时候会站在哈密国的立场上考虑。   王安石不同,他的立场在大宋,无论他表现的多么无私,给出的政见多么的稳妥,都只能作为参考之用,绝对不能作为执行的标准。   这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前途,不能出半点纰漏。   当年苏秦能够身配六国相印,纯粹是六国君主的无能,这样做是以牺牲自己本国利益为代价的。   思考了良久的铁心源对等候在身边的尉迟文道:“请转告安石先生,今日已晚,待我见过白马,乞颜两部首领之后再请安石先生长谈。”   等候在相国府的王安石在接到尉迟文传递的消息之后,长叹一声,就坐在相府的花园里瞅着黑暗中的天山沉默不语。   铁心源不一定会依附大宋!   这是他的第一判断。   也就是说,在争夺大宋皇储的事情上,铁心源非常的有原则,不会倾其所有。   自从来到哈密,王安石无一日不是在吃惊中度过的,和穆辛一样,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有新的收获。   哈密国对他来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甚至是他梦想中改革完毕的大宋模样。   他至今还不明白哈密银行是怎么运作的,不明白为什么百姓把钱放进这个银行里面不但不收保管费,还要给付利息。   他至今还不明白铁心源为何要把将作营的地位捧得如此之高,他更加不明白,哈密人为何能在铁心源简单粗暴的统治下如此快速的过上富足的日子。   太多的不明白让他在哈密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的充实。   仆人送来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还在小小的亭子里挂上了灯笼。   不大功夫,霍贤和刘攽就邀请王安石一起进亭子里饮一杯,共同品评一下天山明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刘攽吟诵了李白的《关山月》,却引来王安石连声的苦笑。   “玉门关成了西夏边塞,白登道地处契丹西京,青海湾乃是哈密王世子封地,我等只剩下高楼和叹息。”   霍贤很惊讶,王安石历来以慷慨激昂著称于世,从未有人见过他有落魄之意,今天很奇怪。   转头一想,就明白他为何如此失意了,遂笑道:“哈密王从不受制于人。”   王安石看了霍贤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慨然道:“此乃大宋千年不遇之崛起之机,若是错过,将万世遗憾。”   刘攽哼了一声道:“老夫乃是哈密客卿,霍贤乃是哈密买来的奴隶,事关节操,安石先生不可对我等抱过高期望。”   王安石停杯皱眉道:“贡夫先生为何满怀愤懑?”   刘攽怒道:“既然官家无子,血亲诸王可以争储,为何就不能将王储留给同样是血亲的哈密王世子?   一旦哈密王世子成为大宋国君,哈密国并入大宋版图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大宋声威大震更是理所当然。   一个皇位换取大宋解除百年桎梏从此龙飞九天的机会有什么好犹豫的,更何况接替皇位的依旧是赵氏血亲。   老夫就不信朝中兖兖诸公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无非是担心哈密王会通过王世子来控制大宋,他们难道对自己是如此的不自信吗?   还是说他们另有隐情不肯明言?”   王安石哑然失笑,敲着桌子道:“事情犬牙交错,蛛丝网结,牵涉全天下的利益,哪有如此简单。”   霍贤苦笑道:“我大宋有的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然后弄糟糕的本事。”   王安石大笑道:“恐怕哈密王自己都没想过事情会如此简单就达成吧?”   刘攽摇头道:“错过现在,一旦哈密国雄踞西域,自成一体,一个受到重重牵绊的大宋皇位未必对长公主和王世子有多少吸引力。”   王安石笑道:“将我的军可不对,锦衣夜行可不是邦交的道理,哈密国应该允许更多的大宋重臣来这里看看,让他们知道哈密国的状况,这才是王道。” 第一二零章 后遗症   在王安石的眼中,哈密如今虽然还算不得百兽之王,至少也是一只刚刚脱离母体照顾的乳虎,正在修理自己的尖牙利爪准备长啸九天。   老虎就是老虎,在艰难的时候装一下肥猪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总会当猪,最后也就变成了猪。   披着猪皮的老虎会让敌人迷惑,也会让自己的盟友迷惑,适当的展现一下力量也是必须的。   遥远的距离让哈密人对宋国亲近不起来,同样的,宋人对哈密的了解还处在一种传说状态中。   士子文人对哈密的了解来自前唐边塞诗人瑰丽的文章,以及残存下来的一些带有强烈偏见的游记。   至于老百姓们脑海中的哈密,除了喜欢骑着马杀人的蛮子和满天飞扬的沙子之外,就没有别的印象了。   这种状态下,想要让两国进行一场非常平等和友好的对话根本就不可能。   只能在空洞诡异的谋略方面进行合作。   既然是谋略合作,那么,就不能考虑的太多,大家共同索取一时的利益就好,谈不到长远的合作。   因为天山上有雪,所以白了头,因为白头,天山月的光辉就显得格外清冷。   没能见到铁心源,自然就无法阻止哈密国继续接纳异族人,王安石觉得自己很失败。   毫无疑问,如果哈密国中宋人,汉人占大多数,哈密国除了找大宋当盟友再无选择。   如果哈密国变成一个多种族的国家,他们的选择就要多得多,且很有可能会被彻底的胡化,那样的话,一个掌握了比大宋还要先进的耕作,将作的国家被完全胡化,对大宋来说是一个恐怖至极的灾难。   霍贤,刘攽,彭礼,黄元寿,王大用这些人因为看到哈密王世子有可能上位大宋皇帝,因此变得非常哈密化,至于其余随同欧阳修来到哈密的宋人罪官,随同欧阳修回去的只有寥寥四人,其余已经彻底的变成了哈密官员。   他们的家眷已经来到了哈密,或者正在来哈密的途中,一旦这个迁徙过程完成,哈密将拥有他们自己的第一批合格的本土文官。   王安石完全可以预见十年,二十年后的哈密国,那将是一个丝毫不逊于大宋的强大国家。   留给大宋的时间不多了,哈密国每一天都在进步,每一天都在变得强大富足,一旦哈密国彻底完成国内的建设,大宋的帮助对他们来说没有现在这样重要了。   同时,如果哈密国继续保持现在这样的政策,继续保持对宋人士人优待,宋国境内庞大的读书人,一定会蜂拥而至的。   投奔从宋人祖庙分出一枝香火的哈密国,对宋人来说没有任何道德上的负罪感。   王安石坚持认为,拥有多样性火药的哈密国是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这一点尤为重要。   因为地域关系,不论是契丹人或者是西夏人都不可能举倾国之力来攻伐哈密,十万级的军事力量还无法让哈密国遭受重创。   铁心源举出的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的军事指导正在军队中飞速的建设中。   相信会有实现的一天,且不需要过长的时间。   深夜里,王安石无法入眠,拥着锦被坐在床头,继续看着大开的窗外那轮惨白的天山明月。   夜枭从山间飞过,给惨白的天山月增添了一点黑点,叫声尤为凄厉。   王安石心如油煎……   披衣而起,来到文案前,挥笔疾书。   宽夫兄雅鉴: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日前曾奉一函,谅已先尘左右……   某来哈密日日惊惧,非为性命之忧,眼见乳虎啸谷,潜龙腾渊,某肋下生风,恐有失足之患。   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明月皎皎,某心中杂念丛生,遂再次修书一封,与我兄共分次天山月色。   前者说哈密国乃是偏僻之国不足为患,乃是某来哈密途中之浅薄之见也,恐误导我兄……”   一封信写完,已是天光大亮。   王安石看着桌案上厚厚一叠手记,叹息一声,丢下手中笔,登榻入睡。   蒙兀人洗干净之后其实很耐看的,一张圆脸配上一个扁平的鼻子很有喜感,丹凤眼狭长,却顾盼生威,一头凌乱的被石灰洗干净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却总有一些倔强的向上翘起。   宋人的博袍大袖穿在他们身上很不合适,他们挽起了袖子,在腰里栓了一条皮绳,让这样的衣衫变得更适合战斗。   或许是因为洗澡的事情让他们有一些恼怒,右手搭在破败的刀鞘上,随时有抽刀的打算。   铁心源不以为忤,要是自己也被人家拉去在滚烫的石灰水里泡好久,自己也会发怒的,不论自己多么肮脏,至少这样做很不礼貌。   塔不囊,乌拉沁,是他们的名字,这很不容易,一般的蒙兀人都没有什么名字。   能让猛士消除怒火的只有美食!   尉迟文特地让他们饿了一夜,给自家大王留下一个款待猛士的后门,好收买人心。   哈密的烤全羊是出了名的好吃,烤全羊的制作要求严格,必须选用一到两岁的西域白色大头羯羊,经过宰杀、烫皮、煺毛、腌渍、调味后,再挂入烤炉内,封住口用慢火烤成熟,成品色泽黄红、油亮,皮脆肉嫩,肥而不腻,酥香可口,别具风味。   尤其是上了糖色和蜂蜜之后,让烤全羊全身呈金黄色,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这是清香城特有的美味,每一个来清香城的人不论有钱没钱,哪怕是借钱也要品尝的美味。   与哈密城里的铁家汤饼,堪称哈密国两大绝味。   蒙兀人铁心源不了解,蒙古人铁心源却是非常了解的,当年,在蒙古草原上流浪的时候认识不少蒙古好汉。   蒙古人的好客标准就是看桌上酒肉的多少。   铁心源觉得蒙兀人既然是蒙古人的祖先,他们应该是相同的一类人。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先喝上三碗烈酒之后再谈事应该是非常合适的待遇。   “入我门庭,先喝酒!”   塔不囊,乌拉沁在极度不心甘的情况下在尉迟文的指导下行了一个非常不合格的礼仪之后,铁心源就丢过去两坛子酒。   铁心源不会说蒙兀人的语言,好在国内多的是和蒙兀人打交道的胥吏,他们的蒙兀话很熟练。   塔不囊,乌拉沁,见铁心源要和他们喝酒,胸中的怒火立刻就消失了一些。   “最好喝的酒是马奶酒……”   塔不囊嘟囔了一句,然后就和乌拉沁打开封盖喝酒。   铁心源没给他们准备的机会,一口气把坛子里的淡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取了一块羊肉慢慢的用刀子削着吃。   这时代酒量最好的人也经不起两斤蒸馏酒的折腾,尤其是两个被饿了一夜的人。   蒙兀人果然是不服输的好汉,哪怕是对蒸馏酒的味道极度的不适应,也咬着牙喝光了坛子里酒。   酒喝完了,非常难得,最难的是还没有立刻吐出来,铁心源丢过去两只羊腿,被他们熟练地接住,然后就大口的撕咬了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烫。   一只羊腿还没有吃完,两人就摇摇晃晃的倒在了地毯上,嘴里依旧咬着羊腿。   站在大厅外的其余蒙兀人面红耳赤,眼看着他们醉倒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铁心源喜欢和醉酒之后的人商谈事情,这样能知道更多的原始资料。   别以为蒙古人就不骗人,铁心源上辈子被骗的最惨的一次就是被蒙古人骗的!!   想想都感到沮丧,一张憨厚的面容上的那张嘴巴里说出来的全是娓娓动听的谎话,最可恶的是他们还是用歌唱的方式来骗人的。   就是那一次,铁心源对这个热情慷慨出了名的民族有了全新的认知。   使者喝醉了酒,自然就没有什么谈话,铁心源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看尉迟文收集的关于白马部落和乞颜部的消息。   很奇怪,大厅外面竟然有人要求给这两个使者的脑袋上泼冷水。   而且还有人来执行。   铁心源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准许了他们的要求,眼看着两个身材更加高大的蒙兀人走上前来,拖着使者的脚把他们丢进城主府院子边上的水池里。   尉迟文指着一个身穿白色皮袄的壮汉道:“这个人的身份非常的可疑,微臣以为此人很可能是白马部的少族长塔拉戈,至于另外那个人不知道是谁,不过,身份应该比使者高才对。”   铁心源微笑道:“你看看,谁说野蛮人都是傻瓜来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样的把戏都出来了。”   你以后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聪明人和老实人打交道,最后吃亏的不一定是老实人,他们只要骗你一次,就会让你痛彻心扉。 第一二一章 为什么不洗澡   淳朴,质朴这种词汇的同义词绝对不是愚蠢,无知这种带着羞辱性含义的词汇。   对于这一点,铁心源有很深的体会。因此,除非必要,他和那些质朴的人交流,办事的时候一定会遵循质朴这个原则进行的。   假如一颗鸡蛋一个红铜币,那就一定会给对方一个红铜币再拿走对方的一个鸡蛋。   绝对不会因为对方不懂得乘法口诀就胡乱说什么三七二十八,六八七十八之类的胡话。   占这种人的便宜只能占一次,一旦他们知道上了当,你在他们的眼中就永远是骗子,不论你以后弥补了多少,你依旧是骗子,即便是死掉埋进土里,他们也会小心的在你的墓碑上刻上骗子两个字。   所以啊,铁心源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很多时候聪明人之所以能办成普通人办不成的事情的原因,就是聪明人懂得变通和取舍。   小事情上可以变通,可以取舍,根本大事上,聪明人就没有办法了,因为那样的事情根本就容不得有半点的变通,取舍。   这时候只能一个鸡蛋,一个红铜币的等价交换。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聪明如东方朔,如杨修之辈,只能担任弄臣,参谋一类的角色,他们缺少坚韧不拔的意志,安定如山的稳重,绝对没有成为肱骨之臣的可能。   只有王安石这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留名千古的名臣,名相。   白马部和乞颜部说到底是两个曾经人口过十万的大族,这样的族群中如果不出一两个明白事理的人,他们早就被北方恶劣的气候环境以及相互攻伐的生活环境给灭族了。   两坛子酒就把说话真正管用的人给逼出来,这是铁心源和尉迟文两人早就商定好的策略。   刚刚把塔不囊,乌拉沁两个笨蛋丢进水池子里的白马部族长之子塔拉戈才直起身子。   就发现所有哈密人都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就对身边的乞颜部神射手兀立孟道:“我们去谈吧。”   “我们不是歌者!”   塔拉戈看着坐在正中心的铁心源道:“我觉得哈密王不想听我们唱歌。”   兀立孟点点头,就和塔拉戈在侍者的带领下再次走进了城主府的客堂。   一身皮毛的塔拉戈和兀立孟一走进客堂,铁心源就暗自赞叹,罗圈腿才是一个好骑兵的标志,挺直的胸膛,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才是衡量一个猛士的真正的标准。   铁心源接受了两位猛士的抚胸礼,邀请他们坐下,待侍者给他们的酒杯斟满美酒之后,遂举杯道:“哈密国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饮甚!”   塔拉戈举杯道:“北方野人逃难至此,还请哈密王收纳。”   这话是舌人翻译过来的,铁心源不相信这两人会这样说,瞅瞅双腿发颤的舌人,挥手让他退下,尉迟文立刻就坐在铁心源的下首接替舌人。   “塔拉戈说北方的风雪太大,冬天太长,牛羊无法生长,因此,他们从北方一路向西躲避严寒。特意来问问大王,有没有空闲的草场,暂时先借给他们,让他们休息一下,给牛羊添点肥膘,然后好继续西进寻找无人的草场。”   话说的很直接,也很无礼,塔拉戈甚至没有给铁心源介绍身边这个乞颜部落的人,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没有提几乎被契丹人杀干净的族人,更没有说几千里路上的征战和艰苦,把自己的族人正在进行的逃难说的好像是来哈密旅游一样轻松。   铁心源没有回答塔拉戈的话,把目光放在兀立孟的身上道:“我还不知道这位远方来的客人的名字。”   兀立孟听了尉迟文的翻译之后起身道:“仁慈的哈密王,我是来自大草原乞颜部落的兀立孟。”   塔拉戈连忙接话道:“也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射雕手,他的狼牙箭不断能射穿飞翔的大雁的脖子,也能射穿灰熊肥厚的胸膛……”   铁心源笑道:“果然是猛士,只是不知道你们准备在哈密边境休息多长时间?”   兀立孟看了塔拉戈一眼,把说话的权力交给了塔拉戈。   塔拉戈一边撕扯着羊肉,一边大笑道:“自然是等到牛羊肥壮之后,请哈密王放心,我们会帮你打跑所有敌人的,自然,你们也要给我白马,乞颜两部提供足够的武器和粮食,作为保护你们的代价。”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觉得没必要谈下去了,这个混蛋到现在还对自己没有一个清楚地认识,还以为自己的白马部族在和草原上的小部族谈判。   该是放孟元直出来了……   铁心源走出去,在母亲大人的花园里帮着尉迟灼灼锄了一会草,觉得时间差不多就重新回来了。   进来的时候,孟元直正在尉迟文端着的水盆里洗手,手上的血很多,一盆水都被他手上的血染得红彤彤的。   孟元直见铁心源进来了,就笑道:“现在可以继续商谈事情了,刚才那个塔拉戈说一年可以给我们上供一万头牛羊,我们只需要给他一亩草场就行了……”   铁心源笑道:“白马,乞颜两部合起来都没有一万头牛羊,他拿什么给?”   孟元直摇头道:“我的谈判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喜欢,就继续用你的那一套谈,恩出于上,这事我了解。”   铁心源点点头,就拿出霍贤他们制定的文书放在桌子上,等塔拉戈醒过来。   客堂上放的一个兵器架子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好几根长柄武器已经被折断了,一柄巨大的斧头镶嵌在门柱上,半杆长枪深入地面两尺,地上还有两柄断了的长刀,看断口处的茬口,刀子的质量一点都不好。   塔拉戈的身体折叠着镶嵌在客堂巨大的木质屏风上,看的出来,他应该是被孟元直一脚踹飞之后屁股向前镶嵌进去的。   兀立孟的身体软塌塌的,一只脚奇怪的转向后面,两只胳膊也摊在地上,即便是如此,他趴在地上正一点一点的向塔拉戈蠕动,他可能觉得塔拉戈已经死掉了。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躺着七八个蒙兀人,这些人似乎非常的顽强,好几个人的手脚明显角度不对头,不是折断,就是被拗错位了,这些武士却没有人发出惨叫,而是死死的盯着嘎嘎和孟虎,似乎要记住他们的模样。   嘎嘎和孟虎两人揉着手腕子不怀好意的瞅着趴在水池边上的塔不囊和乌拉沁。   即便是这两个已经害怕到了几点,依旧把嘴巴闭的严严的,没有说出半个关于投降的字。   兀立孟绝望的看着尉迟文揪着塔拉戈的头发往他的嘴里灌东西。   只听塔拉戈剧烈的咳嗽两声,被酒呛醒了。   两个哈密侍卫费力的把塔拉戈从屏风上拔出来,放在他原来的座位上,哈密国的医馆馆长张风骨捏着兀立孟的腿用力的拗了一下,只听嘎巴一声,他的腿就变的正常了,兀立孟痛的用头撞地,梆梆作响,张风骨面无表情的又重新如法炮制了他的双臂,兀立孟立刻就翻身坐起,冲着铁心源快速的说了一大串的话。   尉迟文一边指挥侍卫们收拾客堂,一边对铁心源道:“兀立孟说,冒犯了伟大哈密王是他们不对,他可以死,塔格拉也可以死,求大王放过两族剩余的族人,他们愿意奉献一部分牲畜给哈密国,然后,立刻离开哈密,继续向西。”   塔拉戈闭着眼睛,继续咳嗽,没咳嗽一下,嘴角就有血流出来,听了兀立孟的话之后,原本苍白的黑脸,迅速的就变成了灰色。   “你们为什么不洗澡?”铁心源皱着眉头问道。   “什么?”听了尉迟文翻译过来的话之后,兀立孟和塔拉戈同时瞪大了眼睛。   铁心源没有解释,对尉迟文道:“把他们洗干净了,再弄来见我。”   说完就把桌子上的安置条例递给了尉迟文,他相信尉迟文一定会把没有洗澡这回事和良好的安置待遇联系到一起的,他很有信心。   客堂后面还有一间房子,霍贤和刘攽正在里面安心的下围棋。   两人厮杀到了紧要处,铁心源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有理会,继续厮杀。   铁心源也不生气,就站在霍贤背后观看他们下棋,眼见棋子快要布满棋盘了,刘攽抓了几颗白子放在棋盘上认输。   霍贤回头看看铁心源道:“大王要行王霸之术?”   铁心源笑道:“着这些人讲道理,您觉得能说得通吗?也就是他们现在狼狈不堪,如果他们比我们强大,您信不信他们立刻就会向我们挥动刀子?”   刘攽笑道:“老夫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年班定远比大王行事还要更霸道些。”   霍贤点头道:“也只好如此,敲打之后再安抚,也算是一个良策。大王要他们洗澡,是在给他们立规矩吗?”   “是啊,野人需要约束,否则野性难驯,要他们遵守我哈密国繁杂的律法,对他们来说困难很大,不如先立一个简单的,要他们知道哈密是一个有规矩的地方。其余的慢慢来。” 第一二二章 契丹换防   刘攽大笑道:“既然肥肉已经喂到嘴里了,断然没有吐出去的道理,却不知阿大将军能不能将他们压制在天山脚下?”   霍贤把玩着一枚棋子道:“不到万人的残兵败将而已,阿大将军麾下七千余众没有拦不下来的道理。这个夏天和秋天是他们最后的休息时机,一旦错过,不用我们绞杀,西域的冬天就会把他们杀死在荒原上。他们无路可逃。”   铁心源哈哈一笑朝霍贤拱手道:“接下来就要看相国的了,想来,拆分,控制,洗心,这一套是难不住相国的。”   霍贤冷笑道:“案上的肥肉而已,老夫还用不到庖丁解牛的本事。”   刘攽连连点头道:“拆分容易,归心就难了。”   霍贤将棋子丢进钵盂道:“野人无心,不算难……”   傍晚的时候尉迟文回来了。   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办得不错。   “塔拉戈和兀立孟怎么样了?”   正在吃饭的铁心源丢下饭碗问道。   “洗完澡去睡觉了。”   “可还安心?”   尉迟文摇摇头道:“大哭了一场。”   铁心源微微一笑对尉迟灼灼道:“权力是个好东西啊,即便是野人也知道丢弃了很可惜。”   “兀立孟希望加入军队。”   “这就对了,兀立孟和塔拉戈不同,他只是乞颜部的一员猛将,只要能保证乞颜部的妇孺不死,他跟谁其实无所谓,这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这家伙能这么快就转变过来,看样子也是一个聪明人。将帅一定要聪明些,上阵杀敌的猛士还是愚笨些比较好。”铁心源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为收到一员猛将就喜出望外。   尉迟文笑道:“阿大将军和冷平,王胄两位将军合围,解除了白马和乞颜两部的武装。”   铁心源笑了一下道:“那就按照计划让两部族长携带家眷来清香城居住吧,记得不要怠慢了。”   尉迟文大笑道:“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千金马骨,我一定会安排好的,让这些野人在清香城过上乐不思蜀的快活日子。大王,喀喇汗使者迪伊思求见,不知您见不见?”   铁心源奇怪的抬起头道:“她的事情不是已经完结了吗?怎么还要找我?”   尉迟文的神色奇怪至极,嗫喏许久才道:“迪伊思要求得到一百万塔兰特(以色列人的重量单位,一塔兰特相当于现在的六十斤)的粮食,而不是一百万克拉的粮食,为这事,她和大将军争吵的很凶。”   “塔兰特和克拉?”铁心源彻底的迷糊了,不是说好了一百万斤粮食吗?怎么就成了塔兰特和克拉?   尉迟文咬着牙道:“迪伊思无理,她坚持说大王答应的是一百万塔兰特粮食,相当于六千万斤!”   铁心源抬起头幻想了一下六千万斤粮食体积,再瞅瞅屋子里的荷花缸,想想一百万克拉粮食的体积大小。   遂摇摇头道:“五头大象,加上两个女人就要六千万斤粮食,迪伊思不觉得过分吗?”   尉迟文尴尬的道:“原本一百万斤粮食迪伊思是认可的,后来,大将军觉得吃亏,就只给两袋子粮食,然后,迪伊思才发飙的。”   “孟元直怎么说?”   “大将军坚持说家里只有一百万克拉的粮食,迪伊思爱要不要,还说如果不是看迪伊思是个女人,他会捶扁迪伊思那个老巫婆。”   铁心源觉得很丢人,对尉迟灼灼道:“是孟元直老婆发怒了,你去告诉侯氏,这是制定好的国策,不容她撒泼,百万斤粮食他家出了之后,马上会有补偿。”   尉迟灼灼如何会不知道是两个柔骨美女招来的麻烦,侯氏也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女人,她只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来警告孟元直不得把那两个狐狸精弄回家。   她对铁心源让她处理这件事非常的得意,这会加重自己的权威,像侯氏这种哈密贵妇,以前只有王柔花和赵婉能说得动,身为大王,铁心源不能去找侯氏,这是厉禁。现在让自己去,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尉迟灼灼愉快的走了,粮食纠纷一定会解决,只是孟元直那里一定不会愉快的。   收拢重臣的心是一个合格的大王必须要经常做的一件事,于是,铁心源就让尉迟文去邀请孟元直晚上去狼穴喝酒。   月上半空,狼穴天井里燃着一堆炭火,铁一赤裸着上身卖力的转动着烧烤架,一只烤羊已经撒发出了迷人的香味。   铁心源从架子上撕下一条肉,满意的点点头对铁一道:“手艺渐长啊。”   铁二呜呜的叫了两声。   铁心源笑道:“为什么不高兴啊?因为一百万斤粮食?你身为咱们哈密库管,不能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   铁二也不在沙盘上写字,瞪着眼睛指指温泉馆方向,又拍拍铁心源的胸口。   铁心源大笑道:“我要那两个女人做什么,谈不到吃亏,有这两个女人在,迟早会通过表演来帮我们赚一百万斤粮食回来的。你不知道,现在咱们哈密最赚钱的行当就是歌舞和洗浴,这事不吃亏,另外,那五头大象我还准备找些象奴来训练一下,然后送给大宋皇帝当仪仗,估计换来的好处更多,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躺在石板上看月亮的许东升嘿嘿笑道:“铁二先生是说,老孟这家伙已经把那两个女人给祸祸了。”   铁心源朝许东升那里丢过去一块刚刚割下来的羊肉道:“用强了?”   许东升抓着滚烫的羊肉,吸着冷气道:“这道没有,是那两个女人趁着老孟洗澡的时候自己钻过去的。这两个女人恐怕不简单。”   “老孟知道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孟元直一身青衫匆匆的赶了过来。   铁心源瞟了一眼孟元直道:“知道就好,就怕你一时被人家迷昏头了,阴沟里翻船就难看了。按理说,铁棒和铁柱管辖的温泉馆口风很严,你夫人没理由知道你在里面胡天胡地……”   孟元直冷笑道:“这就是我学了一个叫做克拉学问的原因。”   铁心源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些,你既然知道了我们就喝酒。”   孟元直接过铁心源递过来的羊肉吃惊的道:“你不打算控制一下?”   许东升笑道:“我已经训斥过铁柱和铁棒了,她们会处理的,有些事我们去做有些丢脸。”   对于铁棒和铁柱姐妹,铁心源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两个从食物变成人的女人,经受过世上最残酷的经历,又经历了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现在脑子里除了对他这个哈密王的感恩之外,再什么都不剩。   她们确实会处理好那两个柔骨美女的。   今天来喝酒的都是哈密国自己人,铁心源连侍者都不要,亲自操刀给兄弟们割肉分酒,这不是做戏邀买人心,这一套还用不着用在他们身上。   酒过三巡,孟元直丢下酒杯问道:“世子在东京如何?”   铁心源努努嘴,指着石桌上的一大摞子密函道:“所有的消息都在那里,自己看。”   孟元直没有翻检密函,轻轻地揪着自己颌下的短须道:“我听老许说过一些,东京城里的人已经把我们哈密当成了肥猪宰?”   火儿点头道:“这是必然。”   孟元直瞅瞅继续割肉的铁心源道:“要不要给他们施压,或者……”   铁心源摇头道:“靠刺杀获取不了皇位,即便是获取了,也得位不正,这是一个大禁忌。   赵家从柴家孤儿寡母手里夺取了江山,直到现在都在被人诟病,我们用不着这样做。   一个天怒人怨的大宋还不如不要。   世子在东京最大的仪仗就是我们,只要哈密国强大,世子在东京就能横行无忌。   如果我们哈密国足够强大,世子获取大宋皇位就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说,世子夺嫡的最重要战场不在东京,而是在我哈密。”   孟元直喝了一大口酒叹息道:“就是时间有些长。”   许东升笑道:“有什么长的,夺嫡这种事情那里是一时半会能分出胜负的。这要看大宋官家的阳寿有多长,反正世子今年才刚刚一岁多,我们有的是时间。现在先应付了契丹再说,根据密谍从临潢府传来的消息,契丹北院大王萧孝穆代天巡狩西京,人已经到了燕京,调集了南京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麾下马步军共计四万七千人,又尽起,奚、渤海兵一万七千六百人,以及东起涿、易,应、朔等州汉奴十万为民夫,说是要与西京招讨司换防,我以为,是冲着我们来的。”   孟元直大笑道:“终于来了,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年在三百四十里的沙漠中做的那些防御还有没有被风沙吞没?”   火儿丢下酒杯笑道:“一百四十一处地堡,十六处补给站,都完好无损,囤积在胡杨城里的粮秣足够十万大军使用六个月。只要大王一声令下,我这就派人给沙漠里的二十七处水源地投毒,让沙漠成真正的死海。”   铁心源瞅着已经成骨头架子的烤羊叹息道:“这些人就不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吗?” 第一二三章 前所未有的大会议   全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契丹会来哈密,收割哈密积累的财富,西夏人也会来哈密,将来某一个时候阿丹也会来哈密报仇。   铁心源在西域看不到几个朋友,或者说,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把哈密国看做朋友。   他们固执的以为,哈密国是一个非常好的抢劫目标。   西域的读书人不多,所以讲道理的时候也不多,即便是读书人,读的也是如何抢劫的学问……   扎好篱笆预防盗贼是哈密国一直在做的事情,不论是沙漠里的防御体系,还是八百里瀚海的防御体系这些年一天都没有松懈过,经过不断地建设,铁心源相信,这些东西一定会起到很大作用的。   哈密两百多万百姓,终日不得闲,通过他们艰苦的劳作,哈密国初期的防御体系算是勉强构建好了。   这和铁心源提出的阵地战模式是分不开的,所有的防御体系都是在为阵地战做服务。   两军在旷野上肉搏这样的战斗方式铁心源已经放弃了。   不是他觉得阵地战有多好,而是哈密国的野战战力根本就不过关,把所有的战场都变成对哈密国非常有利的阵地战是一种极其无奈的选择。   王安石说种族繁多,必将影响亲和力和团结,是对的,不论是宋人,汉人,还是回鹘人都是外来者,这里的土地还没有埋葬他们更多的祖先,也就没有办法将这里看做自己真正的家园。   没有亲和力也就没有战力……教化非一日之功。   哈密国崛起的太快,太急,好多事情都来不及做,百姓们就已经变得富足。   他们的财富得来的太容易,因此,丢失的时候也就不觉得太可惜。   铁心源觉得在自己死之前如果能看到一个民族大团结的哈密国,就算是老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不同种族最大的问题就是相互不信任,回鹘人一定不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是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和汉家大儒说出来的话毫无二致。   可见,道理是相通的,大家都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或者说不了那么文雅罢了。   民族大融合的意思归根结底是要消灭民族的,这其实很残酷,字面上却喜气洋洋,很动听。   可惜,再优美的字眼也无法掩饰字面下流血的残酷。   铁心源打算慢慢来,一点点的把别人族群的特性放进时光这个巨大的磨盘里,慢慢的磨成肉泥,让他们再也辨别不出它本来的面目……   皇帝掌控思想,这是一个很高的要求,宰相府掌控人的肉体,军队掌控人的生死,监狱掌控人的自由,这是一个很高明的分工。   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形成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皇帝总说自己是天子的原因。   现在没工夫想久远的未来。   契丹人要来了,既然萧孝穆已经开始征发民夫和军队了,那么,这场战争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就会开始。   十天后召开的哈密国最高会议在狼穴持续了六天之久。   所有哈密国校尉以上,知县以上的官员全部参加,还包括了宋人长老,汉人长老,以及匆匆选出来的回鹘人,吐蕃人,西域人长老总计三百八十一人,王安石强烈要求列席了这场会议。   人数到齐之后,清香城关闭了大门,狼穴关闭了大门,所有与会的人开始闭门制定哈密国的战时体制。   霍贤在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大会上宣读和介绍了哈密国的民政现状,霍贤用最朴实的文字,最易懂的语言把一个富饶幸福的哈密国生动的介绍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按照铁心源的要求,他不仅仅对哈密国的现状做了介绍,还特意制定了下一个三年的发展规划,通过一些简单的地图模型和图画,让三年后的哈密国生动的展现在一张张巨大的纸张上。   图纸上一座座高大的城池,一望无际的田野,满是船帆的河流,绿草如茵的牧场,雄伟壮阔的城关,人流捉肩接踵的集市,堆积如山的货物……让所有看了这些东西的人各个血脉贲张,恨不能立刻实现。   冷峻如山的孟元直代表军方做了简短的介绍,直到此时,在座的那些族群长老们,才知道哈密国已经是一个拥有守城步兵九万七千人,骑兵七万一千人的强大帝国。   泽玛根据许东升整理的文件,详细的给在座的所有人介绍了哈密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和未来可能发展的关系。   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求每一个人都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接下来是每一个州府的主官向哈密王以及在座的所有人介绍了自己管辖下州府的发展动态。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会议模式,每一个人都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每个人的目光都似乎获得了延伸,不再纠结于自己眼前的那一片天地。   被这样的模式震惊的魂不附体的王安石,强忍着心头的震撼,连续六天一言未发,拿着哈密国可以快速书写的炭笔,快速的记录,他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字。   这样的会议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统一思想,在看似放权的情况下,做到最大意义上的集权。   参与的人多了,毫无疑问就会降低个体反对的声音,三百八十一个人里面有三十个人反对,也不过只有不到十分之一,能轻易地否决掉他们的反对意见。   在少数服从多数这个强大的理由面前,能湮灭掉世上最强大,最正确的意见,很适合皇帝统治和控制思想。   铁心源的目的达到了,这些从未遭遇过这种大规模骗局的人们,对这次的会议给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长老们认为自己参与了国事的制定,这表示自己拥有了一定的决策权,底层官员们认为这些国事中有自己的心血,国家的繁荣和自己息息相关。   他们忘记了,在这次大会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只带着耳朵来了。   王安石激动地两天没有入睡,慷慨激昂的写了足足十万言,他认为这种强大的会议方式应该全盘复制到大宋的廷议上。   只要自己的主张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自己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用不着再去慢慢的哀求每个人都同意自己的主张。到时候,不论反对的人是谁,他都是少数,可以被忽略,可以被无视。   三天之后,哈密国的报告结束了,族群长老和知州以下,将军以下的官员离开了狼穴,留下哈密国高层精英继续商讨将要到来的战争。   有了穆辛的遭遇,这一次会议进行的非常顺利。   许东升已经派人去了沙漠对面的阻普大王府,哈密国在那里安插了不下六百个密谍,收买的人数更是多如牛毛,尤其是粮库,兵库,城防这些要害所在,许东升已经在阻普大王府没有察觉的状况下,换上了很多自己的人手。   同一时间,潜藏在契丹国内的哈密刺客和密谍也开始行动,通过刺杀,破坏来达到迟滞萧孝穆西下的步伐。   火儿带着将作监的人也走进了沙漠,检查沙漠里的封存的物资和挖好的地堡。   霍贤下令停止了和阻普大王府所有的商业往来,胡杨城在第一时间开始撤出百姓,进驻军队,等到秋收之后,这座城池将会彻底的变成一座兵城。   攘外必先安内,哈密密谍司和捕快们加强了对国内的控制,没有路引,任何人不得离开住地三十里以外。   嘎嘎和孟虎这些新一代年轻将领,开始带着军队重复前辈们干的事情,那就是用强大的兵力来震慑周边依附哈密国的游牧部落,清除境内重新抬头的马贼势力。   卓玛也已经启程了,这个很久都没有来看铁心源的女人,带着礼物和庞大的歌舞团,以及贵重的白骆驼,白牦牛去给西夏太后莫藏氏祝贺三十岁生日。   哈密王的特使彭礼,也带着大量的财物去东京陛见皇帝,希望大宋能在契丹人进攻哈密的时候,继续保持对西夏的强大压力,让他们无力分兵去哈密国趁火打劫。   李巧麾下的大军分出一枝平定群龙无首的于阗国,如果宣威不能让于阗人屈服,那就开始武力镇压,直到于阗国再无反对的声音。   铁三百开始清查清香城,哈密城的人口,争取在秋天到来之前将穆辛这个毒瘤从哈密国内挖出来。   如果可能,顺便消灭之。   火儿去了沙漠,水儿开始大力制造火药和猛火油,天山作坊里的水锤日夜轰鸣,日以继夜的打造各种武器。   在哈密国和长老们的宣传下,每一个哈密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野蛮的契丹人准备来抢大家的粮食,金钱和老婆,是哈密国所有人的敌人。   在一场瓢泼大雨中,还想再看看的穆辛离开了清香城,他还舍不得死,铁心源这个戏子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他还想看看哈密这场似乎越来越精彩的大戏。   出了清香城,穆辛看到了七里坡上的那些坟墓,黑色的岩石被暴雨冲刷的一尘不染,那些用金粉写成的字迹在大雨中格外的醒目。   披着雨披的穆辛长叹一声,他仿佛觉得那些石块正在生根发芽,长长的触须已经深入到了地底深处,再也无法动摇…… 第九卷 瀚海雄风 第一章 潜移默化   菖蒲海边上长满了菖蒲,然而更多的却是这两年种植下去的芦苇。   端午节的时候,铜子采了很多菖蒲,一些用来挂在门上辟邪,一些用来制作成香囊送人,剩余的就拿来晒干储备起来,等蚊子出现之后就拿来熏蚊子。   回到楼兰城的时候,他发现邻居家的门楣上没有菖蒲,就非常好心的帮他挂上,没有菖蒲的端午节算什么端午节。   邻居是新搬来的一户人家,是胡人,不过,能说一点宋话,虽然不是很清晰,却也能勉强猜出他说的什么意思。   楼兰城在大战之前可没有一个胡人,全是宋人,没想到今年春天,城里忽然迁徙过来很多外族人,有傻了吧唧的西域人,有绿眼睛的回鹘人,还有一些喜欢整天缩在墙角晒太阳的吐蕃人。   不知道官府是怎么想的,没有像东京那样把这些人弄在一起居住,而是专门分散开来,和好好地宋人做邻居。   铜子家的邻居叫夏克,这两个字前面还有一长串古怪的字铜子记不住,就直接喊他老夏,夏克也不生气,反而整天笑嘻嘻的答应。   夏克是一个军官,楼兰大战的时候立下了不错的军功,积功成为楼兰城西门的城门官,虞侯职位。   官府赏赐给了他了一座院子,还把他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也迁来楼兰,在城外分了一小块土地给他耕种。   胡人就不会种地,如果不是因为老夏家的田地就在铜子家的田地边上,他都懒得看这家胡乱种地的人。   给老夏家门楣上挂菖蒲的时候,老夏那个总喜欢蒙着脸的老婆就傻傻的站在院子里看,见铜子瞅她,立刻就跑回自家的屋子里去了。   “长得那么丑,还喜欢捂脸正是不知所谓。”铜子嘀咕了一声就回了自己家。   父亲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这是大夫特意交代的,每天都要晒一个时辰,说是这样就能把身体里的寒气给拔出来。   妻子正在用芦苇叶子包粽子,这里没有若叶用,只好用芦苇叶子了,反正味道差不多。   西域的干果很多,就是不见红枣,铜子家的红枣苗子才刚刚长了第一年的叶子,按照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捡钱的农谚来说,今年那几颗枣树就会结枣子。   不过啊,这是不可能的,这几棵枣树是枣核发芽培育出来的,这两年应该没希望。   没有红枣的粽子就不好吃,也不甜,这是铜子的一种执念。   杏干,桃脯,无花果干,葡萄干这些东西家里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包进粽子里面是个什么味道。   父亲手边的姜茶没水了,铜子就给父亲填满,想了想又抓了一把葡萄干丢进去,这样姜茶的味道应该能好些。   铜板听见儿子的脚步声,就拿掉蒙在脸上的湿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瞅瞅里面的葡萄干皱眉道:“过节难得买点干果,丢我碗里做什么,给金子和银子留着当零嘴。”   铜子的老婆王氏笑道:“爹,您就喝吧,这里还多,不差您喝的那点,对面赵四家的老太爷每天早上都要敲一个鸡蛋补身子呢,咱家的光景比赵四家好多了,就您舍不得,让街坊笑话儿媳。”   铜板张嘴笑道:“傻娃啊,享福要享在暗处,吃亏要吃在明处。咱家是不缺你爹我那口鸡蛋吃,可是咱家和赵家不同,今年冬里,第一季芦苇就要收割了,马上就要开始造纸,到时候家里的银钱就会流水般的往外淌,那点积蓄说到底还是有些单薄。”   铜子蹲在老爹身边笑道:“官上说咱家的造纸,印书作坊可以享受一定的补贴,孩儿到时候去问问刘孔目,不知道能补贴多少。”   铜板摇摇头道:“不要补贴。”   铜子吃惊的瞅着父亲道:“为什么啊?这可是官家给的钱,又不是我们抢的。”   铜板叹口气道:“一字入衙门,九牛拽不回,自古以来只有官家占我们百姓的钱,没有我们占官家便宜的道理,咱家的造纸作坊和印书作坊,将来是要传给金子的。既然想要一个长久,就不要节外生枝的占便宜,自己挣出来的家业,传下去才安稳。”   父子两正说话呢,就听隔壁传来孩子的哭闹声,铜子仔细听了,才听明白孩子在哭闹着要粽子吃。   “胡人竟然不吃粽子?”铜子小声的问父亲。   铜板点头道:“昨天刘长老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叫过去开什么会,会上说要帮助这些可怜的胡人把野蛮的性子给改掉,让他们和我们一样过上安生日子。还说这是大王的旨意,媳妇,看你包了不少粽子,现在就煮,晚上正好给邻居送一些过去。”   王氏不舍的瞅着盆子里的糯米小声道:“西域糯米可金贵着呢。”   铜板皱眉道:“送,还要多送,能让官家郑重其事的下旨意,就说明这事很重要,我家受官家恩惠良多,没有别的报答法子,只能这样了。”   铜子自然不会理睬几个粽子的事情,小声问父亲:“刘长老真的去清香城见过大王了?”   铜板点头道:“偌大的楼兰城就去了两个年岁最高的,听刘长老说,他不但住在官家的皇宫里,每天里都是六个菜一个汤的招呼,享福都享的造孽。就这,还和大王,宰相,大将军们坐在一起商讨国家大事,来回坐的都是驿站的马车,新科进士才有的待遇呢。”   说到这里铜板坐直了身子高兴地继续道:“等明年咱们的造纸作坊和印书作坊开成了,爹爹就走一趟清香城,大王日理万机的估计见不着,去见见太后,好好地谢谢太后。”   铜子郁闷的道:“刘长老不就是上过几年私塾认识几个字吗?爹爹您认识的字更多啊。官府为何不请您去?”   铜板在儿子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胡说什么呢?咱们是匠籍,刘长老家是农户这怎么能比。”   铜子二话不说就冲进里屋,翻箱倒柜的找出全家的黄色户籍翻开后拿给老爹道:“这上面那一个字说我们是匠户了?在哈密,根本就不分匠户和农籍。孩儿还听说在哈密国,将作营里全是手段高超的奇人,地位比官员还高些。”   铜板笑眯眯的瞅着儿子道:“你莫非也想进将作营?”   铜子红着脸道:“我听说水儿,火儿,玲儿,福儿他们都在里面……可是,咱家的作坊……”   铜子说着话眼中兴奋的光芒就逐渐散去了。   铜板笑道:“先把咱家的作坊办起来,这是咱家的根本,爹爹守着,等爹爹不成了,你又没有混出头,就回来。”   铜子猛地站起来眼睛含着泪花道:“爹……”   铜板摇摇头指着在厨房忙碌的王氏道:“这是一个好女子,别忘了她,否则,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铜子擦试一把眼角笑道:“哪能呢。”   铜板呵呵一笑,就重新把湿布蒙在脸上,躺在躺椅上猛力的吸收太阳的热力,儿孙们都有了盼头,现在是老家伙再努力一把的时候,身体可千万不敢垮掉……   天黑的时候,楼兰城的城门里放进来最后一批进城的骆驼客,夏克检查完毕之后,眼看着这群彪悍的骆驼客缴纳了赋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就交卸差事,穿着铠甲沿着大道向家里走去。   路过一家羊肉铺子的时候,特意买了两个熟羊头,回去之后让妻子把肉卸下来,夹在胡饼里就够全家美美的吃一顿了。   今天街道上的气味很好闻,香香甜甜的,这让他很好奇,见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了,就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嗅着香味一路到了家门口。   远远地就看见自家的屋子亮着灯,妻子缩在门后面悄悄地往街面上看。   “阿古丽,我回来了。”夏克叫了一嗓子,还把自己买的羊头高高的举起,这是他每日里最欢喜的时候。   阿古丽打开了大门,却没有出来迎接,夏克皱皱眉头,自己这个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出门。   快步迈上门台,却发现门楣上挂着两束菖蒲,谁把草挂在自家门上?   夏克抬手就准备拿掉,却被阿古丽给拦住了,低声道:“隔壁的大哥给挂上的,说今天是端午节,挂上菖蒲可以辟邪消灾。”   夏克跳下门台,发现铜子家和周围的邻居家的门楣上都挂着菖蒲,就笑嘻嘻的和妻子进了家门。   三个孩子乖乖的坐在优等地下等父亲回来,眼睛却眼巴巴的瞅着桌子上的一个木盆。   往日见了羊头就没命的孩子们,今天却对羊头似乎不感兴趣,夏克疑惑的放下羊头,却闻见街面上那股子香甜的味道,家里也有。   见妻子喜滋滋的拿掉木盆的盖子,夏克就看见六个三角形的拳头大小的绿绿的东西在盆子里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夏克拿起一个奇怪的问道,他从来没见过这东西,闻起来似乎很美味。   “这是粽子,隔壁的妹子送来的,说每年的今天都应该吃粽子,要不然,一年都没有好运气。”   夏克点点头,仔细的研究了粽子之后,觉得外面这层芦苇叶子应该是不能吃的,就用小刀挑开上面的线绳,一层层的剥开芦苇之后,一大块晶莹剔透的米糕就出现在眼前,一枚硕大无花果正向外流淌着蜜汁…… 第二章 厨房的秘密   镶嵌了肥厚蜜饯的粽子自然是一道很多人都喜欢的美食,即便是铁心源自己也喜欢蘸些糖霜吃一些。   一个端午节过后,西域人没记住屈原,倒是牢牢地记住了粽子,端午节已经过去了,还有西域人买来糯米和蜜饯制作粽子给家人解馋。   清香城乃至哈密城直到偏僻的天山城,到处都是贩卖粽子的小贩。   女人想要拴住男人就要拴住他的胃,铁心源觉得在民族融合这件事情上,自己就像是那个柔弱的女子。   自古情网之下多白骨,自己不妨多用用。   能做胡饼和羊肉的西域女子在清香城会被鄙视,能做一手好汤饼的西域女子,才会受到大家一致的夸赞。   更有机会参加七哥汤饼店举行的汤饼大赛,靠自己的手艺挣来几枚银币花花。   这一次的大赛让很多宋人,汉人的巧手娘子恨得牙齿都痒痒,眼看着那些肮脏的胡人婆娘做出一碗碗粥一样的胡饼都能混到一枚银币,起的捶胸顿足。   七哥汤饼店打着面对胡人开发汤饼的旗号,把所有天天吃汤饼的汉人,宋人女子,隔绝在赛场之外。   也不知道哈密有钱人是怎么解读七哥汤饼店这种做法的,反正,七哥汤饼店第一届汤饼大赛落下帷幕之后,市面上就出现了无数关于食物的大赛,不论是包子,饺子,馄饨,米饭,粥品都出现了同样的大赛。   这些大赛要比试的项目没有一个是胡人原本的食物。   这事也说得通,毕竟胡人自创的食物毕竟太少了,除掉羊肉之外,就剩下胡饼了,或者还有一点酸不拉几的奶制品。   铁心源觉得摧毁胡人原本的食物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官府稍微做一点手脚,哈密国的胡人食肆里面就见不到客人了,这样的情况只要坚持上一年两年,就连胡人自己都会根据市面上的食材来安排自己的饭食,最终忘记掉那些粗陋的西域食物。   黑陶从来都是西域人主要做饭工具,西域人用陶器制作饭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   现在,黑陶作坊接到了军方大量的订单,要开始烧制瓷罐子,作坊要升级换代,就不再烧制黑陶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口铁锅,从大到小应有尽有,式样美观不说主要是哈密的铁锅是送的,每家每户一个……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猪肉成为哈密价格最昂贵的肉食……   宋人,汉人家的主妇在篮子里放一条猪肉,就能对自己的胡人邻居吹嘘好久。   到了最后,贵人家才吃猪肉,没钱的穷鬼才吃羊肉已经成了一股风潮。   这股风潮过后,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街市上多了无数猪肉摊子……   猪肉出现在哈密市场上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欢喜者有之,咒骂者有之,撕打咆哮者也有,无论如何,一头头被挂在铁钩子上的猪肉,还是被喜欢吃猪肉的宋人,汉人一抢而空,当然,购买猪肉的其他族人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清香城的七哥汤饼店一口气推出二十六道猪肉菜肴之后,更是把这种疯狂推到了极点。   以前的时候,七哥汤饼店也有猪肉菜肴,不过落实在小二的嘴上和菜单上,喜欢的人自然可以放心大嚼,不喜欢的自然避之千里之外。   西域人是不在乎的,饥饿的时候他们连老鼠都吃,就别说这么大的一块肉了,契丹人和西夏人,吐蕃人自然是无所谓的,他们不喜欢吃猪肉的唯一原因,就是以前没吃过,还不知道这种充满油水的肉有多么美味。   回鹘人对这个东西也没有太在意,西域没有这个东西,也就没吃过,既然是食物就能在市场上售卖。   真正爆发的是来自大食和波斯的商贾……只是,哈迷官方是不理睬这些人的,他不喜欢,可以不吃。   既然东京街市可以把猪肉堆成山一样的售卖,在清香城就不该有什么问题。   那些大食人和波斯人习惯性的以为清香城是一个西域城市,既然是西域城市就不该有这东西。   大食人拉胡尔是不在乎的,早就习惯了吃七哥汤饼店的汤饼,对于这种食物他非常的喜欢。   一大早吃一碗肉丝面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享受,居住在这座城市已经两年多了,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美食。   拉胡尔同时也信奉天神,在他看来,天神高高在上,和自己吃什么东西没有任何相干。   大家静悄悄的吃就是了,只要不告诉天神,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是切身的体验,他就连续吃了两年多的猪肉,除了身体变得更加肥硕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铁一和铁二他们很喜欢吃猪肉,因为身体原因,他们的牙齿不是太好,一锅肥糯的红烧肉,确实比生硬的羊肉更容易消化。   就这样,铁心源愉快的看到雪山下的汉人饲养的第一批肥猪被清香城里的人消耗的干干净净。   王安石是一个冷眼旁观者,他自然看清楚了铁心源要干什么,他只是不明白铁心源为什么不从通婚这个民族融合大杀器下手,而是选择了胡人的厨房下毒手。   这没道理。   “是没道理啊!”铁心源长叹一声丢下吃干净的猪骨头对尉迟文道。   “闹事的大食人被抓起来打了一顿板子之后就消停了,现在,卖猪肉的地方没人闹事了。属下以为饮食习惯用不着这样刻意的去引导……”   “你认为这样做没有用?或者说你认为我应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契丹人身上,而不是在国内瞎折腾?”   见尉迟文板着脸不回答,铁心源就干笑了一声继续道:“民以食为天!仔细想想这句话,然后再来和我说你的想法,我做最后的评论。”   “如果百姓们都问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我们怎么回答?”   铁心源思考了一下道:“就告诉他们,这是人们从贫穷走向富裕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   一群,哈密百姓穷困不堪,只要能吃饱就是上天庇佑了,这时候我们没有选择食物的余地。   现在,我们富裕了,富裕的人就该有配的上他财富的食物,现在我们喜欢吃肉,当我们有一天吃腻了肉之后,就开始吃蔬菜和水果了。   当然,这是一个期望,现在,我们个人拥有的财富已经超过了宋国,没理由不吃更好的食物。”   尉迟文砸吧一下嘴巴道:“理由很强大,可是不能让所有人信服。”   铁心源抬头瞅瞅尉迟文道:“那就告诉哈密人,他们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一岁这个事实,告诉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生命灾难,除了战争之外,就是因为食物不够精细带来的疾病造成的。”   “这还是欺骗……”   尉迟文话音未落,就被铁心源强横的打断了:“这是事实,你只要看看户籍司整理出来的文书,就会发现,我们哈密如今的平均人口年龄只有二十六岁!向前推五年,他们的寿命只有二十一岁,甚至更少,是我们庇护了所有人,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长,如果战乱依旧,他们的寿命永远只有二十一岁!听明白了吗?如果听明白了,就把我的话转告给王安石,他再次要求见我了。”   尉迟文小心地问道:“您为何总是不愿意见王安石?他现在很平和。”   铁心源摇头道:“早见王安石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相反,只要我们两人相见,就到了哈密和大宋正式谈判的时候了。   王安石对我们哈密了解的不够透彻,不够明白,他还不明白我们哈密国真正的实力所在。   和这样的王安石谈判,我们会处在不利的地步,等王安石彻底了解哈密国,并且对哈密国有一个客观的看法之后,我们的谈判才能平等的进行。   这样对谁都有利。”   尉迟文是铁心源和王安石交流的一个传声筒,对此,王安石是默认的。   他没有狭隘的认为铁心源不见他就是看不起他,相反,他认为这是铁心源对他的尊重,他能自由的出入哈密任何地方,调阅任何卷宗,见任何人,参加任何会议,这完全说明,铁心源正张开了胸怀,让他好好地看看一个没有任何隐瞒的哈密。   国两人不见则已,只要见面了就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上次铁心源准备在见过白马,乞颜两部之后见他,最后被王安石拒绝了,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不见也罢。   比通婚更好的民族融合法子就是改土归流,所谓的改土归流,是哈密国正在实行的一项国策,铁心源以蛮横至极的手段剥夺了胡酋对族人的统治,改派那些从大宋流徙过来的官员来管理,让那些胡酋统治下的人从奴隶变成自由民。   得到解脱的胡酋奴隶,天生就对哈密国王有一份崇敬之心,这也是哈密国这个国家虽然是由不同种族生生揉捏成的一个国度,却没有发生大规模民变的原因。   同时,王安石也从霍贤那里的绝密文书中看到另外一种压制异族的法子,即便是他,看了之后也恐惧的浑身发抖——那就是残酷到了极点的减丁灭户。   王安石之所以会疑惑,就是出于此考虑,既然哈密国已经拥有了一轻一重两种手段,为何还要向胡人的厨房下毒手,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章 哈密调查报告   似似而非的道理骗不了王安石,霍贤,刘攽这些人。   没有一套目的明确可行的方案给他们,这些人会认为铁心源是在瞎胡闹。   或许跟他们过往的经历有关,不严谨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代表着绝对的失败。   好在来自契丹人的压力,让霍贤和刘攽没有功夫理睬铁心源做的这些小动作,只有王安石一人质疑,对铁心源是不起任何作用的。   大食人抵制猪肉事件仅仅维持了一个时辰,就被彭礼一顿大棒给打的抱头鼠窜,成了清香城里的住户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满世界吃猪肉能吃出高人一等感觉的只有清香城。   这是一次冒险。   只有铁心源知道这场冒险冒的如何危险。   大食人所有的典籍中都禁止食用不洁之物,尤其是猪。   如果所有的西域人都反对,铁心源会立刻处置将整猪带来清香城的泽玛,给所有西域人一个交代。   现在的情形要比铁心源预料的好的太多了,彭礼只是动用了衙役,就把反抗风波给平息了。   更重要的是,参与反抗的人大多数是大食商人,彭礼特意过问过,清香城百姓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反应。   猪肉上市,就好像牛肉上市一样,很正常。   过了六天之后,繁华的清香城街市上,连谈论这件事的人都没有,毕竟,两个西域国宝级的柔骨美女要在温泉馆表演柔术,更能激发人们的兴致。   下午的时候,铁心源决定喝点酒祝贺一下,不要任何人作陪,连尉迟灼灼都撵走,一个人坐在狼穴的天井里自斟自饮。   “民心可用啊……”   铁心源狠狠地敬了自己一杯酒。   “不用担心穆辛这家伙了……”   铁心源又敬了自己一大杯。   “老子终于把人心收拢过来了,可怜啊,老子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总算是把这些混蛋铁石一样的心肠给焐热了……老子终于在西域站稳脚跟了……”   “我站在城楼观风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我正在城楼观山景,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一来是马谡无能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谈心……”   铁心源过的很愉快,自得其乐,自娱自乐,男人真正开心的时候,身边就不需要什么美女,那会坏心情。   最好一个人偷着乐,如此才能把所有的快乐都享受到。   “王安石要我滚蛋!”   一个奇怪的声音突然在铁心源身边响起。   正逼着眼睛唱京戏的铁心源恼怒的睁开眼睛,见尉迟文正在吃自己的下酒菜,强忍着脾气道:“今天是柔骨美女表演柔术的时候,你怎么不去看?”   尉迟文咽下一口羊肝道:“有什么看头,不就是能把脑袋搁屁股上吗?”   “这么说你已经看过?”   “她们不穿衣服的样子我都见过,啧啧,铁棒还真是能狠得下心来,那样两个美人儿都能剥光衣服吊房梁上两天,还每隔一个时辰就用冰水浇一次……”   铁心源似乎没有听见伊赛特人的狠毒,皱眉道:“既然你去了,就是说那两个女人招供了?”   尉迟文点点头道:“很没意思,老套的美女蛇把戏,她们是廓尔柯王送给阿丹的礼物,原本想要迷惑阿丹,给廓尔柯王创造占便宜机会的。谁知道,被阿伊莎一顿鞭子给抽的服服帖帖,领了阿伊莎挑拨离间咱们哈密国重臣的命令来哈密,柔弱的连刺杀的任务都没有,不知道阿伊莎是怎么骗她们的,这两个愚蠢的女人还奢望回到喀喇汗国成为阿丹的宠妃呢。结果被迪伊思这个老女人拿来跟我们换粮食了。”   既然是阿伊莎的废物利用把戏,铁心源也就不以为甚,反正他对这两个女人没什么好感。   能来到哈密算是她们有福气,就算一辈子帮铁心源卖艺赚钱,也比留在喀喇汗国好得多,留在那里,有阿伊莎这头大鳄鱼在,她们估计会死的很惨。   阿伊莎可不是一个能把心上人和别人分享的女人,这一点完全不像是一个大食女人,更像是东京皇宫里面的妒妇。   “王安石把你怎么了?”铁心源闭上眼睛懒得看尉迟文那副猥琐的模样。   尉迟文委屈的道:“我鞍前马后的伺候王安石两个多月,他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昨日里还称呼我的官名,今天就冲着我大吼大叫,要我滚来问您,好好地国策不用,为何要节外生枝?”   铁心源坐起来喝掉一杯酒敲敲酒杯示意尉迟文给他倒上,撇着嘴道:“他知道个屁,山人自有妙策。”   说完这话,铁心源直起脖子四处瞅瞅疑惑地问道:“嘎嘎哪里去了?这两天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他和孟虎去温泉馆了,还是通过我拿到的门票。”   “不上进!给你的留的课业你想的怎么样了?”   尉迟文摇摇头道:“想不明白,我问过霍贤,他就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没问王安石?”   “他是客人,怎么可能问他。”   “去问问,别客气,另外,把清香城留存的百姓调查文表给王安石拿去,顺便问问他对这些文表的看法。”   “就是那些调查人们家里有几口人,年龄多大,有几男几女,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怎么吃,穿什么,喜欢穿什么,住什么房子,房子够不够住,有没有盖新房的打算,准不准备给家里添一辆马车之类的文表?说实话,大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浪费纸张,人力弄这些东西?”   尉迟文头很疼,因为这个调查表是他负责弄的,如果全部拿给王安石,厚厚的文表足够装三四马车。   “要不,光把汇总的表格拿给他成不成?”尉迟文和铁心源商量道。   “不用,王安石这种人是不会相信别人总结出来的东西的,不论你给不给他汇总表格,他都会重新整理一遍的,正好,我们可以检查修正一遍,看看数据是不是真的准确。”   尉迟文无奈之下,起身找人装文表去了,铁心源重新躺在椅子上,心情却没有办法回到之前。   没了兴致,喝酒也就很没意思,他决定去后山草原,找找枣红马兜兜风,再不亲近这家伙一下,它的野马本性又要爆发了。   王安石整理完自己的手稿,坐在窗前享受自己难得的清静,哈密的茶水很和他的胃口,喝一口,一股温热充溢胸怀,有说不出的舒坦。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哈密烈酒醇香,与老夫身体相克,看来无缘只有亲茶了。”   王安石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半躺在椅子上,随手捉了几粒葡萄干丢进嘴里,心情愈发的舒畅。   他嗜甜食,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的茶水里泡着各种果干,还有一块哈密国特有的叫做冰糖的东西。   据说这东西大补……   自从发现霍贤和刘攽这些人和自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马车,王安石就从相府搬出来了,不顾霍贤的挽留,执意住进了馆驿。   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有些方面,王安石还是不肯苟且的,更不要说低头了。   很多时候,王安石更喜欢孤独,更喜欢一个人干事情,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摒除其他人的干扰,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设想未来。   哈密国的馆驿就在城主府边上,两者仅仅隔着一堵高墙,住在馆驿的日子里,王安石从未听见隔壁有丝竹之声。   一个年轻的帝王,能够在繁花似锦中保持清心寡欲的状态这是非常难得的。   铁心源的王妃去了东京,听说哈密城主府里的宫人都被王妃带走了一大半,留在哈密的只有一个女官……   一个不好美色的君王是有问题的。   这个问题在王安石看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态上的,唯有强烈的进取雄心才能让一个年轻的帝王放弃所有的享受,卧薪尝胆的准备给世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铁心源就在卧薪尝胆……所以他所谋甚大!   如果铁心源能听到王安石对他的评价,一定会笑的直不起腰来,自己做事从来都是率性而为,如果把时间往前推上五六年,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建立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   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王安石皱着眉头看见尉迟文抱着一摞子文书走进了院子。   对于这个刁滑的少年,王安石是不喜欢的,这个少年人给他的感觉很危险,这不像是一个少年人,他甚至能从这家伙的身上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很怀疑,只要把这个少年人丢进黑暗里,他立刻就会长出獠牙,并且择人而噬。   尉迟文露出一个极为阳光的笑容对王安石施礼道:“先生,我家大王说只要您看了这些文表,而且能把这些文表归纳总结出来,一定会有非常大的收获。”   王安石并未起身,只是指指桌子示意尉迟文把怀里的文表放下,他如今对哈密国常用的这种表格不算陌生。   “放不下,这些只是目录……”   尉迟文放下怀里的目录之后,就指指窗外慢慢驶进来的三辆马车! 第四章 胡杨林里的渴望   铁心源认为只要王安石彻底的把调查表研究一次,他将来一定会喜欢上这种工作方式的。   宋人士大夫最大的弊病就是喜欢用自己的脑袋去向衡量别人的脑袋。   尤其是自己部下,或者自己管辖的百姓。   在后世的时候铁心源就最讨厌那句——我代表谁谁谁对这件事表示严重支持一类的屁话……   脑袋一人有一颗,每颗脑袋都有他自己的看法,即便是雷同,那也只是巧合而已。   直到现在,哈密国内都没人说代表谁谁谁之类的话,要是说了,铁心源一定会追根问底一次。   如果代表是真正的聪明人也就罢了,如果他本身就是傻瓜,会严重拉低哈密国人的平均智商。   王安石的变法,倒霉就倒霉在代表上了,一群士大夫站在象牙塔的顶端为土地里刨食吃的农夫各种考虑,本身就让人非常的怀疑。   而这些士大夫却打着“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做这些事情的,如此一来,他们的行为就非常的值得别人思考。   所以,铁心源现在就想让王安石好好地思考一下,在没有失败和捅出大乱子之前。   在全民备战契丹,以及大力生产开展的轰轰烈烈的时候,哈密国迎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   这个时候不用考虑契丹人进入沙漠的可能,不但没人能在这个季节进入沙漠,即便是骆驼,这时候进入沙漠,也只有成烤骆驼的份。   铁心源赤裸着上身躺在胡杨树下吐着舌头喘气,这时候什么都不想吃,只想一口接一口的喝水,不是身体缺水,只是贪图那点难得的凉气。   嘎嘎在铲子上涂抹了一点猪油,然后就把鸡蛋磕碎了扔在铲子上,不一会,鸡蛋就凝固了,撒了一点盐沫子就给铁心源端来了。   铁心源瞅瞅煎的很好地鸡蛋,摇摇头,继续用湿布包着脑袋在胡杨树下苟延残喘。   霍贤面色潮红,已经有了中暑的征兆,铁心源不准他再乱跑,必须躺在阴凉处裸着上身喝盐糖水。   躺在他身边的就是老家伙刘攽,他的状态也好不到那里去,铁心源很担心这两个高价买来的老头会死在这里。   沙漠边缘一丝丝的风都没有,偌大的胡杨地就像是一口烤的通红的铁锅,所有来胡杨地的人就是锅里面的豆子,随时都有爆开的可能。   人爆开最多难看些,火药弹爆开了就是大麻烦,特意放在太阳地里做实验的火药弹已经爆炸两次了,不仅仅是火药弹爆炸了,轻油罐子也有自燃的状况,尤其是添加了白磷的轻油罐子,爆炸的比火药弹还要猛烈一些。   说起不怕热,全军就要数到铁三百!身为宿卫将军,他在大太阳底下来回的走,身上的铠甲都烫手,依旧不忘检验营地的护卫状况。   他喜欢用长刺敲打每一颗胡杨树,只要发现树干是空的,就把长刺钉进树干,让刺客无所遁形。   忙碌完了胡杨林,又要去检查边上的沙地,看看有没有敌人藏在地下,因此非常的劳累。   眼看着这家伙从靴子里倒出来半斤水,铁心源捂着鼻子让他滚远些。   铁三百嘿嘿一笑,解下头盔狗一样的晃晃脑袋,满头的汗水就乱飞。   冲着铁心源说一声“无恙”。就一头倒在树荫下。   “世如洪炉,我等就是洪炉中的顽铁!”脑袋上盖着湿布的霍贤用一贯的腔调开始说废话。   边上的刘攽有气无力的道:“我们是自找的,这个时候我应该在锦江边上的竹楼里午睡,那里凉风习习,水汽蒸腾,喝一壶淡酒,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安死于床榻之上,子孙面前,当是吾辈人之耻辱。”   刘攽支起上半身骂道:“你家中人丁零落,你就算是死了也没几个人挂念。我家中妻贤子孝,儿孙满堂的,如何就不能死在他们面前,落个安稳?”   说着话从嘎嘎送来的铲子上取过一个煎鸡蛋,随手丢进嘴里大嚼,满意的呻吟一声对霍贤道:“哈密的西瓜快好了吧?”   霍贤笑道:“应该有成熟的了。”   刘攽拍着肚皮道:“哈密就这点好,瓜果不绝,上次给老妻去信,老妻竟然不相信,以为我是在宽慰她的心,还说哈密之地必定是荒草蛮蛮之地,衣食都不周全,遑论什么瓜果。”   霍贤叹息一声道:“这就是原因所在啊,我们把哈密国建设的花团锦簇,国内也无人知晓。不行,哈密与宋国的交流必须进行,而且必须是大规模的,相互的,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契丹人呢?是不是也要交流一下?”   霍贤呆滞的瞅了刘攽一眼道:“告诉大宋哈密的成绩,就犹如分家的儿女向父母报喜,告诉契丹人,难道是想要契丹人知道哈密有多么富裕,好让他们来抢劫?”   刘攽嘿嘿笑道:“此次随大王巡边,老夫发现我哈密国的边军,准备的非常充分。   虽然我们如今没有法子进入沙漠,看看沙漠里面的布置,可是,你我都知晓,以胡杨城一带的防御工事来看,沙漠里的工事应该准备的更加充分。   如今,外面的大日炎炎,三百六十里的沙漠中,无遮无掩,莫说人迹,就连鬼影子都看不见,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火儿却带着六百余人进了沙漠,至今还没有出来,这说明,哈密的沙漠工事自有遮阳的地方。   在这种情形下,老夫希望契丹人能够来的更加猛烈一些,只要击败他们,就能给哈密争取来十余年的太平,这叫做毕其功于一役。”   “山川之险不足恃、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贡夫兄,如果能不打仗,就不要打仗。”   霍贤神情淡淡的,似乎真的对战争提不起兴趣。   刘攽笑道:“这可不是你霍贤的本性,当初到底是谁百般怂恿我大宋攻伐青唐的?青唐首领历来都是我大宋的归义王,哪一年少了供奉?说到底这场仗是我大宋觊觎人家的牛马山川,最后才一鼓作气的把人家给吞并了。这是一场不义之战,始作俑者恰恰是你这个口口声声说什么山川之险不足恃、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的老家伙。”   霍贤摇着手里的蒲扇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刘攽嚯嚯笑道:“那么说,你老倌的道德是看风向来确定存在与否的?对我有利,就拿着刀子无所不用其极,对我们没用,就立刻穿上大衣服站在风头装道德高人?”   刘攽和霍贤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的避人,至少铁心源和尉迟文,嘎嘎等听得一清二楚。   被尉迟文用湿沙子埋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铁心源听得啧啧有声,小声对尉迟文和嘎嘎道:“听清楚了吧,这才是把书彻底读透的人。我汉家史书,归纳总结起来也不过‘进退’二字,国力强大的时候我们就前进,国力衰弱的时候我们就防守,这一退一进啊,就把一个草原上伟大的民族给消磨掉了,而我汉家继续繁衍,流传。好好地听这些老家伙的话,他们都活成精怪了,只要能从他们嘴里掏出来一星半点,就够你们享用半生的。”   尉迟文和嘎嘎连连点头,表示两个心狠手辣的老家伙确实是后辈楷模。   胡杨林足够大,一些庞大的胡杨树已经在这里生长了数百年之久,粗大的树干三五人都合抱不过来。   这里不但是难得的绿洲之地,还是西域著名的坟墓所在地,很多西域人死了之后没有钱弄棺材,就找一个树洞把死人塞进去,然后用木板订上缺口,运气好,缺口会合拢,最后成为一个树棺,刚才铁三百就从胡杨树里扒出好多死人,然后又钉进去。   说起来可笑,胡杨长在沙漠里,却不怎么耐旱,只要没有了水源地,就会成片成片的死亡。它好像更加的耐涝,即便西域河流泛滥,它在水里泡上一两年,都能活的郁郁葱葱,如今,因为胡杨河的出现,这片胡杨林的长势变得更加兴旺,许久不见的胡杨树苗,正在沙地上努力的生长,一旦老胡杨树死去,它们立刻就能占据空余的天空。   胡杨河的另一侧,也长着一片胡杨林,穆辛坐在胡杨树下,瞅着对面的胡杨林发呆。   自从来到哈密之后,穆辛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不是一个智者应该有的行为。   他知道铁心源就在河对岸的那片胡杨林里,他却生不出任何刺杀的想法。   凭借自己剩余的百余人,想要刺杀五千大军保护下的铁心源这根本就不可能。   当初怀着一腔悲愤来到哈密国,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铁心源性命的穆辛,如今,无欲无求,就像是一个雕塑。   哈密国所有的事情都是不符合常理的……   强大的不符合常理,富裕的不符合常理,同时,也平静的不符合常理。   如果……   如果可能的话,穆辛很想和铁心源面对面的坐着秉烛长谈三天三夜。   谈话的结果,应该比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更加的有意义。 第五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穆辛经常想起英雄如同春草一样疯长的先知默罕默德时代,他恨不能投身其中。   或许只有那样的大时代才能配得上自己的智慧……   现在,大食和波斯没有英雄……   他们像鹌鹑一样缩在家里,目光所及只有三尺远,看不到哈密国正在崛起,看不到铁心源的野心就像是燎原的火星,正在狂风中明灭不定。   他看过铁心源的军队,虽然还称不上最好,却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战力,只要这支军队彻底的被战火铸造一遍,立刻就能展现他本来的锋芒。   这些天,穆辛总是想起铁心源曾经对他说的话——我当提十万铁骑,纵横天下,马蹄所到之处,唯有臣服!   那时候,穆辛听到铁心源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一只刚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正在喔喔的叫唤。   现在,不一样了,这只乳虎就要成年,就要离开母亲的山洞去为自己圈定领地了。   穆辛听说阿丹和廓尔柯王要去天竺的消息之后,悲伤地一夜都未曾合眼。   征服绵羊一千次也仅仅是征服而已……   猛虎来了,什么都剩不下……   不论是喀喇汗还是廓尔柯人,他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不论他们现在劫掠到了多少财富,最终都将归铁心源所有,穆辛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再活十年,就能看到这一幕。   哈密人就要和契丹人作战了,穆辛很想去契丹,警告那些骄傲的契丹将军们,他们的对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必须联合所有人的力量来绞杀铁心源这头毒龙……   炎热的日子里进入沙漠对穆辛这样的老人来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他决定晚上的时候进入沙漠,希望在天神的保佑之下能够平安的抵达契丹。   似乎带着火焰的硕大太阳终于落山了,在胡杨树林里睡了三个时辰的哈密军也要开始行动了,趁着今晚有月光,必须走到一百里之外的谢泽。   这是胡乱流淌的胡杨河在这里造成的一个巨大的湖泊,由于地质还不稳定,铁心源只想看看,然后再做计较。   毕竟自己的国土上又多了一座淡水湖,这对哈密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财富。   西域有的是咸水湖。   铁心源知道,很久很久以前,西域应该是海洋来着,后来因为地壳隆起才变成了一座高原。   海水自然就是咸的,在它周围很少有植被能够存活,经过巨大的水汽蒸发之后,给西域留下了一片片巨大的盐沼,有些年代久远的盐沼,慢慢的被风化成了盐碱地,一片片的就像是西域这个女子身上的银屑病。   这些盐沼大部分都是死亡之地,野兽们只会在身体缺少盐分了才会进入这里补充,只要满足了,就会立刻离开。   淡水湖才是戈壁里的生命之源,只要有淡水,就会有绿洲,只要有淡水,高大的胡杨就会从土地里钻出来,牧人也就会来到这里放牧牛羊。   谢泽这个地名出现的古怪,就连铁心源都不清楚这个刚刚出现的湖泊为什么会被人叫做谢泽,还被秘书司郑重的写在今年新测量的地图上。   五千大军走了整整一夜,骑在枣红马背上的铁心源是在半梦半醒中来到谢泽的。   戈壁上的天气很怪,白日里能把人热死,到了凌晨时分,却必须裹上厚厚的衣服才能抵御寒冷。   天色发白,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就已经变得热起来了,枣红马仰着头闻见了蓬勃的水汽,不满的打了一个响鼻,左右瞅瞅两边的战马,昂嘶一声,确立权威,表示自己要第一个去湖边饮水。   这样做非常的矫情,胡杨河就在旁边,只要向外走两步就能饮水,它偏偏不这样干,可能认为只有巨大的湖泊才是它合格的饮水地。   因为枣红马少了一只耳朵,所以它的另外一只耳朵就变得高贵无匹,除了铁心源一家人可以触摸,别人要是摸了,会被枣红马追杀致死。   铁心源的手搭在枣红马的耳朵上,枣红马不耐烦的支棱着耳朵。   铁心源拍拍枣红马的长脸笑道:“不要太骄傲了,这样下去你他娘的才是哈密王。”   平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汪蓝色的湖泊,这对每一个走了一夜路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霍贤,刘攽,尉迟文,嘎嘎等人自然要去安排政务,派人丈量这片湖泊,计算湖泊里的储水量,检验湖泊的深度,调查湖泊里面的鱼类,寻找湖泊的出水口。   他们很忙,铁心源却不必干这些事情,铁三百早就把帐篷支好了。   不是只支起来一顶帐篷,而是支起来一长串帐篷,每顶帐篷只有一个巨大的顶棚,四面全部漏风,这是西域夏日里正确的扎营方式。   湖边的一座山丘上,已经有军队在上面扎营了,这是瞭望哨,因为有望远镜的关系,他们只要坐在棚子下面,就能鸟瞰方圆三十里之地。   刚刚吃过早饭,天气就立刻热起来了,铁心源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喝了两碗绿豆粥之后,就打算继续睡觉。   巡边对他来说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尊泥菩萨,被霍贤这些人扛着到处走,每到有人的地方就放下来,安放在供桌后面,大家山呼海啸一般的供奉一下,然后就作鸟兽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留下铁心源自己享受供桌上的贡品……   睡了一觉起来之后,揉揉眼睛,就发现自己视线之内全是男人白花花的屁股。   好几千个裸男,在湖边胡乱扑腾,弄得清澈的谢泽边上一片浑浊。   说起来很奇怪,谢泽边上的沙滩竟然是纯白色的,早上的时候没有仔细看,现在看了之后觉得非常神奇。   就是有些粗,踩上去微微有些硌脚,那群光屁股野人自然是不在乎这点瑕疵的,难得有一个清凉的机会,谁都不愿意放过。   这里没有女人,是男人的世界,只要是穿衣服的人都是败类。   铁心源自然是要与民同乐,三两下扒光衣服在水边试探两下,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铁三百想要保护大王,只可惜,想在西域找两个会游泳的人比登天还难。   只能担忧的看着自己光屁股的大王在水里越游越远,他只能待在没过脖子的湖水里大声喊叫。   枣红马看见铁心源游走了,欢快的跳进水里甩动着四个硕大的蹄子向铁心源追了过去。   游水游累了的铁心源就仰面朝天,火辣辣的太阳照在脸上蛰的人生疼,铁心源必须不断地把水泼在脸上,这是高原的坏处,紫外线强的让人无奈。   枣红马帮忙把口水吐在铁心源的脸上,这是这家伙不知道跟谁学来的坏毛病。   透过清澈的湖水,能看见枣红马身上的鬃毛在水里飘起来,整个身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怪兽。   不用游动,躺在水面上,就会被谢泽的波浪轻轻地把人送回岸边。   铁心源从水里站起来上岸,他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偷偷的瞅他的男性标志……   对于这一点,铁心源觉得没有什么好难为情,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本钱的。   霍贤的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他觉得自己对于西域的教化应该从西域的大王开始。   别的汉人来到西域尽量的在汉化西域人,唯有哈密王在不断地野蛮化,如果去掉他的外皮,他更像一个纯粹的西域人,或者比西域人还要野蛮。   “先生,您不下去凉快一下?”   铁心源用干毛巾擦拭着身体上的水珠,笑嘻嘻的问刚刚被烈日撵回来的霍贤。   霍贤拂拂袖子道:“非礼勿视!”   铁心源笑道:“入乡随俗,是我这个大王必须干的,亲近感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来的。”   刘攽哈哈大笑道:“三军同乐,有点意思,酷暑难当,老夫这就去……”   铁心源穿上一条短裤,霍贤才肯和他商量国事,命尉迟文取出地图,指着谢泽道:“这里应该建城了,可以作为胡杨城的强援,保住西方这方这条线路的通畅,我查过了,只要引水入西海固坎儿井,我们就能在西海固里面建立一座秘密堡垒,作为我们哈密的一片根本要地。   当年一片云选择西海固作为秘密堡垒不得不说这个老贼是有眼光的。   西海固地形复杂,没有人领路很容易迷失在里面,老夫以为,大王以后的陵寝就该修建在西海固。   不过不需要着急,城池慢慢修建,三五年修建好之后,联通胡杨城的道路也应该修建好了。   到时候再秘密修建大王的陵寝也不迟。”   铁心源抓抓湿漉漉的头发苦笑道:“我用不着修建什么陵寝,劳民伤财的干这事干什么,将来子孙不争气说不定还要便宜盗墓贼。我死掉了之后,一把火烧掉,埋在七里坡,什么陪葬都不需要。”   霍贤瞅着在水里痛快的哇哇大叫的刘攽摇摇头,有些伤感的道:“陵寝不是您一个人的,老夫也要埋进去,哈密的有功之臣也要埋进去,这就是所谓的攀龙附凤。生有时,死有地,事关国家祭祀,不可轻忽。”   铁心源朝坐立不安早就想去水里泡泡的尉迟文努努嘴,尉迟文立刻就跑了。   “相国,您真的认为人死后有灵魂吗?”问这句话的时候,铁心源非常的心虚。 第六章 谁都想吃唐僧肉   “这可真的是不问苍生问鬼神啊,当年汉文帝夜晚诏贾谊进宫,问的就是鬼神,大王难道同样有这样的忧虑吗?”   霍贤并没有回答铁心源的问话,而是岔开话题,问原因所在。   铁心源指指不远处的湖泊道:“六年之前,清香谷还是一个野人居住的山谷。三年前,哈密城仅仅是由一片破屋烂瓦组成的荒野集市,两年前,胡杨地还是鬼鸣啾啾的墓地,一年前,这里没有湖泊,只有一片白草丛生的戈壁滩洼地……”   霍贤哦了一声道:“原来大王和汉文帝不同,是走了另外一个极端。难道说大王已经把自己比肩神灵了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还没有那么自大,我想说的是人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是我们的双手创造的,所以没有什么神奇的。   可是灵魂这东西很奇怪,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当年,我去轩辕庙求取香火的时候,大风拂面,轩辕庙香火随之扑面,还以为眉发必成焦灰,结果只有睫毛遭殃,祖庙大司命说我这双眼睛过于寒毒,为轩辕氏不喜,故而有火烧眉之灾。   大司命而后敲鼓传命于天,敲了九下,我的心随之跳动了九下,传命结束之后,我自己敲鼓,或者命旁人敲鼓却没有这样的征兆,是为何故?”   霍贤嗤的笑了一声,站起身松快一下筋骨,张开袖子让湖面吹来的凉风从袖子里灌进去。   可能觉得全身松快了,这才漫不经心的道:“祖庙里的大司命这些人,一辈子都在用鼓乐供奉祖神,五色迷人,五音惑人,数千年来如果还没有练出一些本事,如何能就任祖庙第一祭司?这是礼的一部分,以前的时候,什么人听什么音乐,看什么舞蹈都是有规定的,如今虽然没有那么严苛,有些东西一样是不能逾越的。”   铁心源皱眉道:“哪怕知道它是假的?”   霍贤点头道:“是的,其实你我都知道天子这两个字也是假的,只是大家都不说。”   “是因为这些存在对我们是有利的?”   “那是自然,趋利避害是我们的天性,就像我刚刚建议大王修建陵寝一样,都是在取有利的一面。如果这事,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不妨就宽容一些,干一些违心的事情,让我们生活的更好。”   铁心源嘿嘿笑道:“这就是您和王安石之间最大的不同,您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什么时候该坚持,而王安石不同,他坚硬的如同石头一样,就像一个愚公,一心想要搬走压在大宋头上的王屋太行这两座山。”   霍贤哈哈大笑道:“大王到底是想当命令黄巾力士的天帝呢,还是夸娥氏二子?”   铁心源想了想道:“我最多给他准备几把坚不可摧的铲子……”   霍贤取过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笑道:“大王不用担心,老臣此生不会再回中原了。”   铁心源又看看浸泡在湖水里的刘攽。   霍贤吐掉一一片茶叶道:“他要回去,班超的事情他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一旦他把西域的地理以及人物志弄清楚,捋出一条完整的时间脉络,就打算回大宋书写他的《西域志》,老家伙准备靠这本书流芳千古呢。”   说到这里再次看看铁心源道:“大王以后但凡有忧虑,可以直接问老臣,不用拐弯抹角,为我哈密国求取轩辕庙香火的人是长公主。轩辕庙乃是皇家禁苑,您这位驸马还进不去,用这样的借口和老夫说去留之事,多少有些无理。”   铁心源松了一口气道:“王安石最近上蹿下跳的厉害,我很担心啊。”   霍贤笑道:“您把一百人才能完成的任务交给了王介甫一个人,他自然要召集故旧亲朋来帮他,大王不必忧虑,王介甫可能比大王您更加看重哈密国,不会挖哈密墙角。毕竟,这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好的开疆拓土之机。”   铁心源皱着眉头道:“王介甫真的是在从哈密招收从人,还准备带回去,已经有人开始交还印信了。”   霍贤笑道:“老夫知道,大王,这些人将来因为后悔而回到了哈密,您还接受吗?”   铁心源点点头道:“接受,只是有些不情愿。”   “不情愿是正常的,没人喜欢背叛,只是我哈密如今依靠宋人罪官支撑运转体系,形势比人强,所以,在很多时候不得不低头。   强硬从来都是强者的特权,在人才这一点上,我哈密依旧处在劣势,目前的忍让,是为将来强横打基础。   老夫原本担心大王会变得强硬,现在,老夫终于放心了,走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王可以把这次风波当做一次大浪淘沙的过程,无论如何,哈密国只能由哈密人自己来治理。”   铁心源有些恼怒的道:“杨怀玉也给冷平写了信,要求冷平回去,还保他一个指挥使的职位。黄元寿和彭礼也收到故旧的信函,说他们只要回去,就会出任州府……如今,契丹人大军压境之际,大宋国内的那些人想要干什么?”   霍贤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杨怀玉的信函未必就是杨怀玉自己写的,彭礼,黄元寿手上的信函也未必是他的故旧亲朋写的。大王,我有时候很想问您一句,您究竟有没有在东京进过国子监?”   铁心源长出一口气道:“这是一场讹诈?”   “对啊,就因为契丹人大军压境,做这些阴谋诡计才有意义,才会有价值,才能达到目的。   你在国子监应该见识过这种倾轧,哦,国朝把这叫做磨勘,据说,这样才能磨勘出真正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才。   虽然无耻了一些,可是对管教那些不听话的部属很有效,用在哈密头上一点都不奇怪。   大王不用理睬这件事,交给老臣来应付。”   “计将安出?”   霍贤笑呵呵的道:“铁心源是马贼出身……”   铁心源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干掉他们?这有些过分。无论如何这些人在哈密劳苦这么些年,下不去手啊。”   霍贤朝铁心源重重的施了一礼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大王……只是此事还不用杀人,让他们以为大王会杀人就成功了。这些人以戴罪之身来到哈密,大王以国士之礼待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堪称礼贤下士之典范。受我哈密国重禄,就该干出与重禄对称的政绩,如今捞够了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铁心源很满意霍贤的解释,尤其是霍贤眼中的杀气更是让他如饮琼浆。   自己是哈密王,向来礼贤下士惯了,要是猛然间用一些强硬手段,人家会说铁心源是王莽的。   传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肯来哈密当官了。   如今,霍贤出手最好,他是相国,这些事情本身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刘攽洗澡回来了,可能是只穿了一条短裤的原因,他很快就感受到了霍贤身上散发的冷气。   疑惑的瞅瞅霍贤,再看看铁心源,见两人都没有解释的意思,很聪明的闭嘴不言,只是抱着桌子上的水壶拼命地灌水。   身为客卿,好多话刘攽是不会直言的,尤其是面对王安石以及宋人官吏的时候。   铁心源低下头重新把目光放在地图上,指着阻普大王府的地方轻轻道:“阻普大王府已经开始收缩兵力,细作禀报说,阻普大王府辖下两万一千部属,已经集结了一万六千人,同时,契丹乌古敌烈军司也有一支蛮人部落南下了,借口是追捕逃奴,也就是白马部和乞颜部。契丹西京兵马据说已经整顿完毕,萧孝穆的人也到了西京,估计开拔的日子不远了。”   霍贤长叹一声道:“看来契丹人的目标是我哈密国毫无疑问,这一仗不打都不成了。”   铁心源敲着契丹人的地盘咬牙道:“在大宋身上,我们早就看出,和他们和谈不吝于与虎谋皮。”   刘攽笑道:“一旦契丹人准备好了,他们的使者就会来讹诈,大王做好准备了吗?”   铁心源笑道:“没什么好谈的,我已经给驻守胡杨城的阿大说过,只要有契丹使者来到哈密,不用等他威胁,直接砍头就是了。”   “其实可以用使者拖延时间的,另外,也应该找契丹皇太弟耶律重元想想办法,毕竟拖延时间对我们有利。”   霍贤冷哼了一声道:“老夫以为和契丹人的战争进行的越早越好,我们周边全是敌人,即便是大宋也拖我们的后腿,拖延下去难免生变。”   铁心源笑道:“孟元直的大军就隐藏在胡杨地,只要把最炎热的这二十余天避过去,他随时就能进入沙漠,突袭阻普大王府。”   刘攽连忙道:“阻普大王府既然有心算计我哈密,孟大将军恐怕很难突击得手。”   铁心源摇头道:“这是一场硬仗,我们必须先把最熟悉沙漠情形的阻普大王府干掉。这样才能利用沙漠,拖死萧孝穆。” 第七章 倒霉的杨怀玉   对于大宋理所当然的讹诈,铁心源没有过多的情绪。   对一个国家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政治家从来都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倒是很相信那些无缘无故的恨。   如果大宋遇到大危机,哈密国会帮助大宋,但是,这些帮助一定是要在能取得更大收益的情况下才会有。   就像大宋攻占青唐的时候有力不逮,哈密国出兵,然后就很自然的占据了青唐城,占据了青唐城周边所有的土地。   大宋君臣其实很不满意,哪怕这座城已经分封给皇外孙当封地了。   很不满意,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借兵从来都没有白白借给你的道理。   铁心源甚至知道,提出讹诈的人应该就是王安石自己,身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王安石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或许东京城里的大佬们还认为哈密国贫地瘠不值得讹诈一下,王安石在深入了解哈密国之后,绝对不会这样想。   在他看来,哈密国绝对有了被大宋讹诈一下的资格。   这些事和刘攽不好商量,说开了只会让这个老倌为难,王安石很仗义的没有对霍贤和刘攽下手,就是在留余地,铁心源自然也不能把刘攽搅进来。   两军队阵还需要流出空间呢,大宋和哈密国不宜把关系弄得很糟糕,留下刘攽站在中间到时候有一个不错的缓回余地。   在水里嬉戏的军卒们突然发现了一种银白色的鱼,这种鱼最大的也不过一尺来长。   眼睛很小,傻乎乎的,最喜欢在岸边游动,军卒们探手就能捉到。   铁心源仔细的观察了一遍装在盆子里的这种银鱼,发现这种鱼的眼睛很小,甚至可以说是瞎的。   这可能跟胡杨河以前是一条地下河有关,河里的鱼常年不见天日,眼睛已经蜕化了。   军中不食来历不明的食物,这是一条严厉的军规,军士们也不会想着吃,只是想着这种鱼的样子非常的漂亮,才捉来献给大王观赏。   铁心源也没有吃过这种鱼,把这种鱼捉在手里,觉得鱼身上的肉很厚实,透过晶莹透亮的鱼皮,可以看见蓝色的血管遍布鱼身。   淡水鱼很少有不能吃的……   想到镇守铁门关的杨怀玉要来,铁心源觉得可以试着蒸一条来试试。   鱼上了蒸锅之后,铁心源就和霍贤刘攽骑着马沿着湖岸线观察哈密国新出的这座大湖。   湖边有数不尽的色彩斑斓的石头,有些很明显是玉石玛瑙一类,只是品相不好,铁心源也懒得捡拾。   刘攽和霍贤很喜欢这些石头,他们有刻印的习惯,收集石材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习惯。   好像大宋的士大夫都有这种爱好,欧阳修和苏轼走的时候就带走了好几车石头。   西域,不就是石头多么?   发现了石头,工作自然就被抛诸脑后,霍贤和刘攽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赤脚漫步河边捡拾漂亮的石头,他们身后的亲兵怀里已经抱了好多。   霍贤从水里捡起一颗翠绿色的石头,对着太阳光仔细的观察,好半晌才大笑道:“这里竟然有翠玉!”   刘攽接过来瞅了一眼道:“杂色玉,比不得白玉,更比不得羊脂玉和暖玉。”   霍贤笑道:“就图个漂亮而已,如果再能找到一块翡玉,倒是能凑成一对。”   铁心源笑道:“听说南方有翡翠这种鸟,红色为翡,绿色为翠,老死之后精气不绝化为翡翠……”   刘攽撇撇嘴巴道:“牵强附会!史书中尽是这种精怪之言,不足为信,世人却偏爱这种神怪之言。如今司马君实正在洛阳地窖里书《通志》,希望《通志》一出,能一扫《史记》以来的妖氛,还史书一个安静。唉,修史不易啊,老夫来哈密之前,司马君实已经写完了《唐纪》八十一卷,老夫总觉得写《唐纪》如果没有《西域纪》终归是不完整的。”   霍贤将那块翠玉装进袖子里,瞅着苍茫的水面感慨道:“贡夫兄想要把《西域纪》全部写完,这不可能,这片大地上终年战乱不绝,城头变幻大王旗何等之快也,虽有断壁残垣为证,却不能详实,这是史家大忌。”   铁心源嘿嘿笑道:“如果想要书证,也不是不可能。”   刘攽转头瞅着铁心源道:“计将安出?”   铁心源四处瞅瞅,见侍卫距离甚远,就小声道:“发丘掘墓,从陪葬中找证据。”   刘攽似乎很行动,舔舔嘴唇道:“魏武曾封发丘中郎将,难道大王也要效法?”   铁心源摇头道:“我哈密物阜民丰,自然用不着行此下策,如果我哈密百姓真的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发丘是一定的。”   如今是安闲时刻,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是闲谈而已,霍贤自然不会当真。   倒是刘攽似乎很动心……   山丘上的护卫突然吹响了号角,铁心源瞅瞅起烟尘的方向大笑道:“讨债鬼来了。”   霍贤皱眉道:“他们把河湟一地刮得天高三尺,如今没了粮食,就来找我们。”   刘攽叹口气道:“流民不愿意来河湟,富弼又把河湟的原住民屠戮一空,如今空有偌大的土地,却没有人耕种,怨得谁来?”   铁心源看着营地里出去了一支骑兵,就对霍贤笑道:“故人来了,不好躲开,好坏都要见一下才好。”   霍贤阴着脸道:“就怕你把人家当故旧,人家把你当羊祜。”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不管是羊祜也好,故旧也罢,情分还在,总要见见。”   “老夫从不吝将人心往最坏里考虑。”   “还是从最坏处着手,向最好处努力。”   铁心源和霍贤,刘攽溜达回营地的时候,杨怀玉正在帐篷底下大嚼。   刘攽小声的问铁心源:“他不会被毒死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应该不会,长在淡水里的鱼除了河豚之外,很少有有毒的。”   刘攽笑道:“假如他明日里还能醒过来,老夫也打算尝尝,你看那鱼肉,蒸熟之后肉色晶莹,如同蒜瓣一般展开,甚是肥美。”   杨怀玉见铁心源回来了,站起身子胡乱拱拱手道:“末将见过哈密王。”算是见过礼了。   “这蒸鱼甚是美味,待我吃完,我们兄弟再叙旧情。”   铁心源点点头,就坐在杨怀玉对面看他吃鱼,霍贤见一开始杨怀玉就没有用官方礼仪,这说明这家伙这次想用怀柔之策,这样的氛围自然不适合再停留,遂邀请刘攽一起去他的帐篷里观赏捡回来的石头。   杨怀玉可能很久都没有吃过可口的饭菜了,他把那条银鱼吃的干干净净,即便是那条大骨头,也嚼碎了之后吞咽下去。   吃完东西就伸手问铁心源要东西,铁心源随手就把酒壶递给他。   等杨怀玉长鲸吸水一般把一壶酒喝完之后,铁心源才小心的问他:“鱼好吃吗?”   杨怀玉爽朗的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在的地方一定会有好东西吃。等会再来一大碗汤饼,要干的,不要汤水,如果有蹄髈也给我来两个,奶奶的,军中饭食就是他娘的用来喂猪的。”   铁心源见杨怀玉暂时没有中毒征兆,就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瞅着这个好几年都没见过的老友。   这家伙留了一脸的大胡子,颌下的长须估计可以和关云长媲美,七年时间彻底的把一个英俊纨绔变成了一个满脸胡须的粗俗中年军官。   或许是分别的时间有些长,两人都有些尴尬,亲近不起来。   杨怀玉同样看着铁心源看,过了良久才道:“你的变化不大。”   铁心源摇摇头指指胸口道:“这里已经变了,变得我都认不出自己了。”   杨怀玉有些唏嘘,又拿过来一壶酒喝了一口,转过身瞅着帐篷外面湖面道:“我也变了。”   铁心源把手帕丢给杨怀玉道:“擦干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流眼泪很难看。”   杨怀玉沙哑着嗓子道:“没流泪,进沙子了,该死的西域,总有无尽的沙子。”   铁心源哈哈大笑道:“不管是进沙子还是进了什么别的东西,赶紧把你要干的事情干完,你瞅瞅你带来的那些随从,恨不得冲进来咬死你。”   杨怀玉将脊背靠在椅子背上,淡淡的道:“我被坑了,来哈密原本不是我的差事。”   铁心源笑道:“狄青成了枢密副使结果被发配去了潭州当团练使,你爹快成枢密副使了,准备被发配到哪里去?”   杨怀玉点头道:“找好地方了,庆州是个不错的地方。”   铁心源摇头道:“不好,距离环洲太近,那里是折家的地盘,难道说你老子还背负着逼迫折家改变听调不听宣的任务?这还让不让你家老太君活了?”   杨怀玉直起身子道:“老太君说了,顾不得那么多了,杨家自身难保,还是熬过这一劫再说。源哥儿,你儿子到底什么时候登基啊,快点啊,我杨家实在是等不住了。”   铁心源嘿嘿笑道:“如果你爹肯带兵进东京,我儿子说不定马上就能登基称帝了。” 第八章 悲伤的送财童子   杨怀玉谨慎的朝四周看看,吁了一口气,把身体丢进椅子里拍着脑门道:“杨家满门忠烈!”   铁心源嗤地笑道:“你杨家最倒霉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畅想过砍掉我岳父脑袋的事情?”   杨怀玉倏然坐起,板着脸认真的道:“杨家满门忠烈!”   铁心源无奈的道:“好吧,好吧,杨家满门忠烈,这事我知道了,万一我儿子真的成了大宋皇帝,一定会给你杨家一个尽忠的机会。不说这些事情了,说说你自己。”   杨怀玉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从校尉,一步步成了忠武大夫,从镇守邈川城,再升格驻守宗哥城,对了,官家觉得宗哥城不好听,改成铁门关了。   手下的将士数量也从一个指挥使变成四个指挥使,总之,我现在统御着大宋八千边军,还是战力最强悍的那种。   当将军自然很不错,只是家里乱了一些,我母亲现在对我亲切的让我寒毛直竖。   我老婆现在越来越像我家老太君,偌大的杨家,被他管束的风平浪静,东京人只要是豪门贵妇,还要数我老婆为第一。   就是晚上敦伦的时候喜欢骑在我身上,还喜欢咬我,我只要回一次家,全身就没有几块好皮……”   铁心源瞅瞅杨怀玉,叹息一声道:“枢密使韩琦给了你什么样的任务,能让你用自己的隐私事来作伐,在我面前低头?这不符合你的脾气啊,当初在东京无意中看了一眼你老婆给孩子喂奶,你就追杀了我三天,在我身上怜惜鞭腿,可怜我那时候才十三岁啊,现在好大方,自己都说出来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任务,能帮你的一定帮,不能帮你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三十万担军粮!”杨怀玉说的很干脆。   铁心源喝了一口茶道:“就这些?”   “按照京兆府粮价给付……”   “还有什么?”   “三万匹战马过冬用的草料……补偿……六千匹麻布……另外,购买三千枚火药弹,这个用金子付。”   铁心源沉默不语……   杨怀玉咬牙道:“我知道这时候打你的秋风是做哥哥的不仗义,原本他们想要买五十万担粮食,想一次性的解决掉河湟驻军缺粮的弊病。   哥哥知道用京兆府的粮价买哈密的粮食,这是抢啊,可做哥哥的无能,拼死才把数目降到三十万担。   至于三万匹战马的过冬草料,兄弟你就不用管了,河湟那里也有草场,了不起我带着不下割上以秋天的草就是了,麻布就当是给你补偿一点粮食钱。   可是火药弹这东西是带着帽子下来的,兄弟务必要卖给我们,兰州城那里已经快要打烂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三十万担粮食就用京兆府的价格卖给你们,不过,这需要你们自己运回去。至于草料,你们河湟不是没有,是没有人帮你们割草料,这个也不用你们烦恼,白马和乞颜两部落的人会在秋天给你们弄到足够的草料。六千匹麻布直接给他们就成。至于三千枚火药弹,一枚一个哈密金币,这价格很公道了吧?”   杨怀玉耷拉着脑袋道:“当然很不错,就是不知道我们兄弟的情义能经得起几次折损。”   铁心源拍拍杨怀玉的肩膀道:“这是你该得的,刚才那条鱼吃的可还香甜?”   杨怀玉不明白铁心源为什么会问一条鱼,茫然的点头道:“天下极品。”   铁心源再次打量了一下杨怀玉,见他没有被毒死的征兆遂笑道:“晚上我也吃一条。”   懵懂的杨怀玉离开了铁心源的帐篷,他总觉得铁心源怪怪的,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毕竟,自己给兄弟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见霍贤,刘攽,尉迟文等人去了铁心源身边,料定是劝说铁心源不要答应这场毫无公平可言的交易,遂叹口气,觉得浑身燥热,脱掉衣衫,一头扎进冰凉的湖水中。   霍贤看完杨怀玉带来的章程,捋着胡须道:“大宋朝堂对我哈密竟然陌生到了如此地步?”   铁心源无奈的摇头道:“送上门的好处,还是取了吧,目前这个数字还不知道让杨怀玉为难到了什么地步才争取来的。”   刘攽叹息一声道:“估计卖给他们一百万担粮食他们也能吃得下。站在哈密的立场,老夫只能说我们不要钱,以货易货更好,丝绸,麻布,茶叶,瓷器,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更有价值。当然,兑换的基础就是京兆府的粮价。”   尉迟文插嘴道:“现存的火药弹,最早的库存是三年前的,根据铁水上个月报上来的抽查本章来看,其中有一成左右的火药弹已经出现了火药失效的状况。将作营建议我们尽快使用,或者出售这些东西,因为火药弹关系到我哈密的生死存亡,原本准备销毁这部分库存火药弹,现在看来不用了,把失效的火药弹倒掉火药重新装填,可以直接卖给大宋。一个金币的价格我们不亏。”   霍贤似乎并不高兴,张嘴道:“今年哈密风调雨顺,再加上咱们的良田大部分都是水田,因此粮食长势极好,丰收已经成定局。   根据大王制定的吃一年,藏一年,备一年的粮食策略,我哈密粮食依旧非常的充足。   六个蒸酒作坊全力运转,依旧完不成消耗粮食库存的目标,老夫为此又下令建立四个新的蒸酒作坊,同时改变了我哈密国单一种植粮食的局面,从明年起,胡杨地三成的土地种粮食,用来供应,胡杨城,以及楼兰城的粮食供应。   其余七成土地用来种植棉花以及胡麻,毕竟只有土地有了多余的产出,哈密的商贸才会兴盛。   老夫想和杨怀玉商量一下,看看他们能否吃下更多数量的粮食。”   铁心源笑道:“我们以前是饿怕了,有点土地就想全部种植粮食。   现在好了,我哈密人口不足三百万,还不到大宋人口一成的三成,仅仅一个成都府的人口,就超过我哈密全部人口。   偏偏我们可以种植粮食的地域却广阔无比,大雪山下一马平川,巴里坤湖一带更是沃野百里,哈密河两岸两百一十里尽是河水泛滥之后淤积出来的肥田,胡杨地更是如此,即便是楼兰,在菖蒲海重新出现之后,也有大片的土地可供百姓耕种。   哈密开国之初,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哈密的粮食会多到令人担忧的地步。”   刘攽闷哼一声道:“马拉耕锄两马一人,一日可开垦荒地三十亩之多,荒原草木繁盛,冬日里一场大火,就能积灰寸许,草木灰烬被耕锄翻进土壤就是最好的肥料,即便是新开垦的荒田也不比大宋天字号肥田逊色,土地多,而且肥沃,又有马拉耕锄,百姓一年耕作,可供三年食用且有剩余。   如今,田亩数量每年都在激增,哈密已经真正成了西域的粮仓。   哈哈哈,真是笑话,在哈密耕作比大宋耕作容易十倍不止,大宋朝堂上的诸位大佬,竟然认为用大宋京兆府的粮价来购买哈密粮食对我们是一种压榨……   哈哈哈……”   刘攽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身体抖动得如同寒风中的树叶,笑声逐渐变得凄厉,不一会就泪流满面,变成真的大哭。   铁心源干笑一声道:“哈密地域偏远……”   “偏远什么?”刘攽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须发虬张怒不可遏。   “不知道,不理解,不闻不问,高居庙堂之上,揣测天下大事,焉能不被人耻笑?老夫知道大王此刻定是心花怒放,正在庆幸遇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羊诂,哈密占便宜占得天怒人怨还让大宋庙堂上那些主事的大佬们沾沾自喜,自以为得计。可怜我大宋百姓辛苦劳作……”   对一个大哭的老头,谁都是没办法的,必须等他哭够了再劝说,否则就会伤心伤肺。   好不容易等刘攽停止了大哭,铁心源再次干笑道:“不如原价减半?”   刘攽冷漠的摇摇头道:“大王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切不可为了老夫一场不值钱的眼泪就让哈密国受损。如果大王信得过老夫,不如就让老夫来主持此次交易,定让哈密国赚的盆满钵满!”   铁心源诧异的瞅着这个受人尊敬的老头,觉得他可能伤心的神经错乱了。   刘攽木呆呆的继续道:“交易完成之后,老夫会把交易的过程详细的告诉王安石,看看这个身负天下大名二十年的人是一个怎样的反应。”   霍贤见铁心源有些不高兴,在一边解释道:“这样的交易能有一次就不错了,大王如何还能指望久远进行下去?”   铁心源笑道:“大宗的粮食交易自然无法隐瞒太久,就算是刘公不告诉王安石,远在京城的欧阳修也一定会道出实情,这是小事。   呵呵,以我对那些大佬的了解,他们不但自信而且固执,刘公,您信不信,就算你一头碰死在朝堂上,那些大佬们也不会改变他们对哈密的认知。   我只是觉得以后不能以哈密人的眼光来测度大宋,必须向大宋申告我们的难处,加大我们做事的难度,在这个基础上不妨将哈密说的更加凄惨一些。   如此,才能符合大宋人对哈密的全部想象……呵呵,以前我们一味地告诉大宋我哈密是如何的富裕,这是不对的,我这就给婉婉写信,告诉她把好东西全部藏起来。   这样,我们至少能愉快的和大宋交易十年以上。” 第九章 王柔花的生意经   赵婉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和自己坐在一起吃饭,虽然吃饭的时候父亲更多的时候是抱着铁喜玩耍,这并不妨碍赵婉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很久以来,父亲都没有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了。   皇宫里的饭食一如既往地不合赵婉的口味,赵祯抱着铁喜,看着冯贵妃给这个胖孩子喂肉糜,很少把目光落在女儿的身上,这让赵婉有些食不知味。   等铁喜吃饱了之后开始打瞌睡了,赵祯才把孩子递给冯贵妃让她带着孩子消消食之后再睡。   见女儿有些心不在焉,赵祯笑道:“宫里的饭食就这样,很多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怎么,不如你哈密王宫里的好吃?”   赵婉放下筷子道:“在哈密,儿臣吃东西随意一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像宫里吃什么东西您都做不了主。”   赵祯唔了一声道:“多大的宅子就有多大的规矩这是一定的。”   赵婉噘着嘴道:“哈密不比您的大宋小多少……”   对于女儿这句不讲道理的辩解,赵祯自然一笑了之,反而很有兴趣地问道:“哈密物产可丰?”   赵婉得意的摆弄者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玉石镯子道:“到底有多少儿臣也说不上来,反正儿臣从未感受到有什么匮乏,衣食住行样样都好,可能比您这里还强些。”   赵祯笑道:“说说,那里比这里强?”   赵婉笑道:“整个天山就是我家的后花园,包括天山上的月亮。”   “哈哈哈……”赵祯被女儿这句娇憨的话语逗的大笑,良久才道:“说这话就不怕天山周围的国度有意见?”   赵婉撇撇嘴道:“谁敢?回鹘王已经躲到契丹人的荒野里当马贼去了,喀喇汗国刚刚被我哈密吃掉了十万大军,不得不把吞掉的回鹘土地吐出来。掌管于阗的大食总督玉素普如今正在我哈密地牢里希望得到我夫君的特赦。您说,还有谁?”   赵祯摇着脑袋玩味的瞅着女儿道:“果然有国母的气概,你母亲就不敢这么说。”   赵婉笑道:“哈密是我家的,您的闺女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自然敢说。”   “豪迈些固然痛快,可是你这么久不回去,就不怕哈密中馈空虚么?”   赵婉骄傲的指指自己已经隆起的肚皮笑道:“哈密的根本在东京,即便王宫里又多了一个人,也不过是多了女人而已,再说,尉迟灼灼也是皇族之后,说出去女儿不丢人。”   赵祯点点头道:“这才是大妇的气概,别因为这些小事弄得你们夫妻不合,你夫君也算是一代人杰,估计会拎得清轻重。”   赵婉想到铁心源对自己的好,不觉露出一丝微笑,赵祯见了微微一笑,他能感觉的出来自己的闺女过的似乎不错。   闺女出行,几乎带走了哈密整个后宫,包括王太后都跟着过来了,可见闺女在哈密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最近你夫君可能会对父皇有些怨气,你多方开解一下,告诉他,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契丹萧孝穆西进,父皇就在长城口建立了四个军寨,威逼易州,井陉关守将这时候也该关闭太行山通道,断绝了私盐通道。向哈密用京兆府的粮价购买粮食,也是因为西去的军粮给了东边。”   “哈密的粮食很……”赵婉差点把哈密的实情说出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哈密有多少粮食,全哈密六个酿酒作坊全是哈密王室的产业,日夜不停地酿酒,蒸酒就是为了消耗少府监里积存的陈粮。   陈粮到底有多少赵婉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和夫君没事去粮仓闲逛的时候,对于狼穴里积存的大量粮食,夫君很是忧虑,不止一次的告诫那些官员,一定不能让粮食白白的留在粮库里的发霉。   如果能卖出去一些给父皇,岂不是一桩很好地买卖?大宋的粮价从来都没有便宜过,不像哈密,馕饼一类的食物已经便宜的跟白送一样。   夫君不止一次感叹,百姓粮食种的越多,他就赔的越多,哈密粮食价格之所以能维持现状,完全是夫君拿家里的钱补贴的结果。   赵祯见赵婉不说话了,遂叹一声道:“国与国的交易,不可掺杂私情,既然相国提出,父皇不可因私废公。”   看着父亲有些内疚的样子,赵婉忽然发现向来英明神武的父亲傻傻的……   事关哈密国策,赵婉不敢轻易的向父亲说明白其中的根源,只能保持沉默。   事情已经做了,赵祯自然不会跟闺女做更多的解释,今天之所以拿出来说说,是不愿意冷了铁心源的心,现在已经说透了,接不接受就是铁心源的事情了,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   回到铁家小院子的时候,王柔花正躺在梨树下的躺椅上,张嬷嬷在一边帮她摇着扇子,一边说着闲话。   王柔花见赵婉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自己身边,显得低眉顺眼的,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儿媳妇了,平日里如同自己闺女一样,只有觉得对不起铁家的时候才会这样。   就皱眉道:“换个大椅子坐,这样会压到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事情就说事情,没有什么事情比你肚子里的孩子金贵。”   “今天父皇和我吃饭,突然提到了粮食,他希望以京兆府的粮价购买我哈密的粮食给河湟的将士们……”   王柔花疑惑的道:“这是好事……啊?你是说你父皇根本就不知道我哈密粮食泛滥的事情?”   赵婉摇摇头道:“看样子不知道,父皇显得有些对不住我们哈密。”   “你怎么说的?”   “我知道兹事体大,就没有说话。”   “你呀!”王柔花抬手想抽赵婉一巴掌,瞅见她高耸的肚皮,放下手道:“你这个主妇是怎么当的?   哈密粮库里的粮食你没资格做主,这是对的,难道王宫里的粮库你也没资格做主吗?   在哈密,粮食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负担了,早点售卖掉是对的。   婉婉,身为一个主妇,你该知道,哈密粮食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有很大的富余。   百姓多种粮食,多产粮食这是没有错的,可是,让百姓产出来的粮食卖不上一个合适的价格,这就不合适了。   这时候就一定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这部分的差价,高价收购百姓的余粮,这是一种施恩的行为,在哈密,唯有哈密王室和哈密官府有资格吃这个亏。   可是啊,你也看到了,咱们哈密适合耕种的田亩太多,百姓耕种粮食的手段又神奇。   王室和国家收购的粮食会越来越多,往年的时候,咱们哈密时时刻刻都有工地在运转,官府用粮食给工匠,民夫们发工钱,这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我们的压力。   可惜啊,现在招收工匠和民夫,他们已经不愿意要粮食改收钱了。   楼兰城的建造结束了,战争也结束了,哈密国马上又要多一个产粮的城池。   尤其是在哈密国不再征兆异族人的前提下,这个矛盾会一直存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哈密需要一个长久的售卖粮食的渠道,大宋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渠道,不但安全,还会让大宋欠我们好大一个人情。   在你父皇不了解哈密的状况下,我们确实能够赚一些钱,不过,你要想清楚,一个长久的销售粮食渠道重要,还是一锤子买卖重要?   你父皇现在不了解哈密,不保证他以后不了解,一旦你父皇知晓哈密的实情,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他是赫赫天子,言出法随,被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欺骗,这就是大逆不道了。   你父皇不会在乎一点钱,他更在乎皇帝的威严和女儿女婿对他的忠诚。”   赵婉瞪大了眼睛吃惊的道:“母亲您的意思是对我父皇实话实说?要是源哥儿想赚钱怎么办?”   王柔花瞪了一眼赵婉怒道:“你夫君从小心眼就多,他即便是想赚大宋的钱,也不会拿粮食去赚钱。   哈密的粮食要是卖给契丹,西夏,喀喇汗,回鹘王以及西域各国,对哈密来说就是资敌的行为。   所以说,我哈密多余的粮食只有一个出口,那就是大宋,赶紧滚回去对你父皇说,哈密准备卖给大宋一百万担粮食,按照哈密价格走。   让大宋军队自己去哈密运粮,这样我们又能省一笔,军队在哈密的花销也是一大笔开销,这才是哈密赚钱,赚你父皇好感的门路。”   虽然被王柔花骂了一顿,赵婉依旧很开心,她觉得婆婆不愧是东京市上带有传奇色彩的女商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的很通透。   婆婆说的没错,哈密国粮库里的粮食自己没权利动用,可是哈密王粮库里的粮食,自己这个王后是有权力动用的,就是不知道狼穴里面有没有一百万担粮食。   王柔花听了赵婉的担忧之后冷笑道:“老身走的时候,少府监禀报说尚有存粮六十七万担,少府监的监正还抱怨说咱家的酒坊如今全部用的是国库里的陈粮酿酒,根本就不顾王室也有大量存粮的苦衷。放心,只要你写一封旨意,少府监一定会给你弄到一百万担陈粮。” 第十章 糙米五块谷三块   赵婉其实对王室库房和哈密国库没有一个很清晰的概念,她下意识的觉得那都是铁家的产业。   原本出身皇室的赵婉是懂这些规矩的,可是去了哈密之后她就分不清楚了。   在大宋,皇家库房就是皇家库房,国家库房就算是空的可以跑老鼠了,百官即便是没钱吃饭了,这也不能动皇家库房里的东西。   可是哈密不一样,赵婉自己就无数次的按照丈夫的吩咐,把属于王室的少府监库房里的东西流水般的搬出去装进国家库房里。   这在大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进了皇室宝库里的东西,除了逢年过节,父皇拿出一些赏赐文武百官,其余时间一般都是在供应皇宫开销。   赵婉甚至知道,皇宫少府监库房的钥匙,就掌握在曹皇后的手里,母亲曾经为此羡慕了很多年。   从婆婆这个曾经的商贾口中,赵婉明白了粮食价格的重要性。   粮食价格是百价之基。   粮食等饮食作为人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也是流通最广泛的货物,其价格于社稷江山关系极大,影响着乡村与城市,农夫与城里人,农业与匠户、商贾。   尤其是在灾荒年间,粮价不仅对百姓而言关乎生死,对皇族而言,如果百姓买不起粮食而挨饿,就会引发变乱,所以官府对粮价同样十分重视。   王柔花是开汤饼店起家的,整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粮商,因此,她对于大宋的粮食价格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宋的粮食价格各有不同,主要分三块:京东西、湖北、淮南、两浙、江南粮价比较便宜,所以这些地方“皆物价中平”。   陕西、河东、荆湖、福建、广南“土薄物贱”,粮价最低。   而富裕的川蜀四路粮价最贵。   文彦博等人以陕西京兆府的粮价来购买哈密粮食,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能够盘剥哈密到极限的法子了。   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一个哈密农夫可以耕种的土地是大宋的十倍以上。   当京兆府的农夫们自己背着纤绳拉着笨重的犁铧在贫瘠的黄土地上一滴汗水摔八瓣种粮的时候,哈密农夫则站在马拉耕犁的后面,踩在耙犁上,一边驱赶着两匹驽马拉犁,一面用耙犁磨平刚刚翻开的肥沃土地。   两者的效率相差百倍以上,这自然造就了粮价的巨大差别。   京兆府粮价一担三百文,这是官价,也就是文彦博给哈密的粮食价格……   在哈密,即便是铁心源用大宋铜钱溢价收购粮食,也不过一担八十五文……   第二天赵婉进皇宫的时候特意坐着自己的凤撵进的宫,公主自然没有这个资格,哪怕是大宋的长公主。   可是赵婉自己弄得黑凤旗子被哈密王宫宫女举着的时候,这架凤撵就是属于哈密王后的。   她特意选择了文武百官散朝的时候进的皇宫,在大庆殿前,文彦博等人亲眼目睹嚣张的赵婉进了沿着御道进了后面的长春宫。   文彦博有些不解……   欧阳修甩着袍袖从文彦博身边擦身而过,却被文彦博一把拉住问道:“永叔兄,哈密国能拿出三十万担粮食么?”   欧阳修别有意味地笑道:“应该能。”   文彦博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河湟边军,不必从西京库藏里绕远路搬运粮食了。”   欧阳修瞅着文彦博道:“宽夫兄,哈密距离河湟,比西京更远。”   文彦博笑道:“西域辽阔不假,然道路宽阔,驮马甚多,转运简便,且没有兰州的战事,而且,以西京之粮价取哈密之粮秣,我大宋获益良多。”   欧阳修笑道:“宽夫兄高见,吾辈不及也。”   抱着笏板目送赵婉走进长廊的韩琦对文彦博笑道:“长公主今日拿出哈密凤撵气焰嚣张,可见三十万担粮食,百万束草料并非哈密国力的极限。”   欧阳修叹息一声道:“老夫也以为仪国公言之有理,非五十万担粮食不能让哈密国穷蹙。”   说完这句话,欧阳修朝文彦博,韩琦拱拱手,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从哈密买粮食,是欧阳修提出来的,不等他把价格策略制定好,就被文彦博韩琦等奉为圭皋。   第二天欧阳修在朝堂上听到那个离谱的粮食价格,大为惊讶,才要出声反对,就被韩琦当着皇帝的面以“君如今还为哈密相国乎”这样的诛心话语硬生生的给逼回去了。   文彦博见欧阳修离开皱眉道:“欧阳永叔心太软,他今日依旧上本为哈密国求情,粗粗算来已经有十封奏折了吧?里外不分,这非为相之道。”   韩琦笑道:“参知政事庶务繁忙不合欧阳永叔恬淡的性子,还是去庐州吧!”   文彦博并不愿意如此轻佻的谈论一个重臣的去留,淡淡的道:“再议。”   赵婉提着一个食盒来到长春宫的时候,赵祯正在批阅奏章,王渐抱着拂尘守在门外,见赵婉来了,就匆匆的迎上来道:“官家正在批阅奏章,公主等一会才行。区区三十万担粮食,对哈密不是什么问题啊,去年秋日里往狼穴粮库里运送粮食的马车整整忙碌了一个半月之久,公主不必担忧。千万不要因为这点粮食就惹怒官家。”   赵婉见王渐一脸惶急轻笑道:“你知道什么啊,我是来跟我父皇说,让他多买点哈密的粮食。你也不想想,哈密身处荒僻之地,那么多的粮食,不卖给大宋卖给谁去?难道卖给契丹人?”   王渐挠挠脑袋道:“即便是契丹人还隔着一个大沙漠呢,不方便啊。西夏倒是方便,就是源哥儿不肯。咱们大宋自然是最好的买家,就是价格低了点。”   赵婉笑道:“你在哈密买过粮食?”   王渐摇摇头道:“没有,倒是居住在温泉馆的几个小崽子们买过。”   赵婉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王渐骄傲的道:“那就走开,一个连哈密粮价只有大宋京兆府粮价三成都不知道的人有什么资格挡我的去路。”   王渐的心咯噔一下,连忙追上赵婉苦着脸道:“这么说哈密赚大了?”   赵婉风情万种的理理头上那队不安分的金步摇道:“赶紧去吧那几个在哈密买过粮食的小奴才找来,我父皇说不定会问起。”   王渐的眼睛一亮,请赵婉先行,他随后就对守门的大太监吩咐去找那些随他去过哈密的小宦官过来,以备皇帝垂询。他也想知道哈密的粮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免得一会皇帝问起来,自己显得像一个傻瓜一样。   一碗粘稠的无花果粥轻轻地摆在赵祯的面前,赵祯才抬起头瞅了一眼女儿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枢密院敕令已经传达到了河湟,如果你夫君听话,这时候第一批粮食就该启运了。”   说完话就毫不客气的端起那碗粥,吃的很是香甜。   赵婉故作惊讶的道:“父皇为何要用京兆府的粮价来购买哈密的粮食,为何不用哈密的粮价来结算?”   赵祯吞咽下去一口粥大笑道:“女生向外,古人诚不我欺也。想要你父皇我多出钱,这碗粥可不够。”   赵婉甜甜地笑道:“父皇厚赐,儿臣代我夫君谢过父皇赏赐。”   赵祯愣了一下,探手摸摸跪在自己面前的闺女的额头皱眉道:“一点粮食而已,你夫君不会没有吧。”   赵婉笑着摇头道:“区区三十万担粮食算什么,不算哈密常平,泰康两仓,就是女儿我手里的少府监也能轻易地拿出来。儿臣以为,既然河湟之地缺粮,父皇为何不一次性从哈密购进百万担军粮以解燃眉之急?”   赵祯放下手里的粥碗,认真的看了女儿一眼,发现这孩子今天穿的可是一身黑色镶金的哈密王后袍服,就坐直了身子道:“哈密粮食很多么?”   赵婉笑道:“儿臣来的时候已经开了四座蒸酒作坊来消耗陈粮……”   粮食多了就不值钱,这是一定的,赵祯知道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哈密缺粮,自己闺女一定不会大肆的酿酒。   铁心源一代人杰,也不可能会如此的短视,正要张嘴呼唤王渐进来,却忽然想起欧阳修这些天给自己上的十几封奏折来。   如果女儿说的是真的,欧阳修的奏折就不可能是阻止这起粮食购置方略,而应该是以哈密实情制定的合乎实际的购粮方略。   随侍的秘书丞找来了被赵祯搁置的欧阳修送上来的奏折,匆匆打开看了一眼之后,一张脸就黑的如同锅底。   “哈密富庶到了如此地步?”赵祯咬着牙问赵婉。   赵婉翻着眼睛道:“去过哈密的人多了,欧阳修啦,王渐啦,苏轼啦,都是您最忠心的臣子和奴才,您找他们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么?您闺女有钱,不会算计您的养老钱。”   赵婉的一番话让赵祯的一张老脸变得更加黑了,烦躁的挥挥手吼道:“王渐,你这条老狗,快给朕滚进来。”   王渐应声匆匆的进了长春宫,二话不说就跪在发怒的皇帝面前等候问话。   “朕来问你,你在哈密的时候麦价值几何?”赵祯咬牙切齿的问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找王渐再确认一下。   王渐偷偷地瞅瞅皇帝,小声道:“麦八文一斗,面十二文一斗。” 第十一章 技不如人   赵祯阴沉着脸将赵婉和王渐撵出长春宫之后,就命宦官关闭了宫门,一个人待在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官家在砸东西泄怒。”王渐小声对赵婉道。   “这样发泄一下对官家有好处。”抱着拂尘站的笔直的王渐又对赵婉道。   “每次砸完东西之后,官家神志就会一片清明,做出的决定会格外的睿智。老奴此生最幸运的就是遇到官家这样的主人,他是老奴听说过唯一一个宁愿砸东西来泄怒的帝王,而不是靠杀人来让自己心情愉快的帝王。老奴之所以会对源哥儿好,最大的原因就是源哥儿和官家很像,他发怒之后,只会朝自己的敌人发泄,而不是身边的人,更不会将怒火发泄在我们这些可怜的宫人头上。”   赵婉担忧的瞅瞅大门紧闭的长春宫叹息一声道:“我父皇杖毙的宫人也不少。”   王渐摇晃着一根指头道:“惩罚和泄怒是两回事,老奴不认为宫人做错了事情之后就能被赦免。这些年皇宫里面污秽不堪,换一个帝王,偌大的皇宫里面早就没活人了,官家仁慈,每次都只诛除首恶从不牵连无辜。”   王渐的话让赵婉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就听王渐继续道。   “老奴在哈密的时候就跟大王谈过,大王因为老奴是个宦官的事情整整笑话了老奴三天……”   赵婉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要代替丈夫给王渐道歉,此人太重要,不能有失。   王渐摆摆手道:“若是别人这样笑话老奴,他一定会成为老奴的寇仇。不将此人生吞活剥老奴绝不会罢休。可是大王是不同的,被他笑话,老奴心中只有无穷的遗憾和失落……”   王渐自说自话,如同梦呓,赵婉很聪明,她看的出来,王渐只是单纯的在说话,不是在交流,此时此刻,他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听众。   眼看着王渐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赵婉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感。   “如果陛下百年之后,老奴依旧活着,大王就会派老奴去做官,在全天下选一个县当知县,是正印官!”   赵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夫君收买王渐的本钱如此之低。   王渐嘿嘿笑道:“听起来不可思议是吗?老奴如今虽然只是四品内府官,可是啊,即便是文彦博,韩琦也要给老奴三分颜面,一个知县,嘿嘿,在老奴眼中还没有金水河里的王八大……大王偏偏就给老奴许诺了一个知县的位子,他还说老奴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主政一县之地,要是给老奴许诺一个州官,老奴可能干不了几天就会被大王罢官。”   “就这些?”赵婉见王渐一脸的希冀之色,彻底糊涂了,她发现王渐对这个不靠谱甚至是近乎羞辱的安排非常的向往……没错,说起知县,他真的是两眼放光。   长春宫的大门打开了,王渐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等台阶上宦官招呼,就带着赵婉一起进了长春宫。   赵婉满脑子的官司,此刻最想趴在夫君的怀里追问他到底给王渐灌了一碗什么样的迷汤,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宦官对一个知县的位置垂涎三尺。   进到长春宫,里面很安静,也非常的干净,赵祯头发梳的很整齐,坐在案几后面很平静。   巨大的帘幕颜色变了,高大的柱子上还有明显的凹痕,几个宫人正在跪在一张巨大的案几边上,小心的粘贴着一些奏章,帝王撕毁臣子的奏章,会被言官诟病的。   赵祯见女儿和王渐走了进来,就把一张纸丢给赵婉道:“先前的三十万担粮食依旧按照原价交易,这是后续的七十万担粮食,着王安石在哈密就地收购。”   赵婉笑嘻嘻的从地上捡起那张纸,正要感谢一下父亲,却发现父亲哼了一声,径直走出长春宫,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王渐同样板着脸跟随赵祯走了,赵婉伸了一个懒腰,父皇不在她自然有睥睨皇宫的资格。   离开长春宫,赵婉就在一大群美丽的伊赛特侍女的簇拥下准备走出皇宫,哈密王后的仪仗远远地跟在后面。   伊赛特人固然美貌绝伦,可是在气质上就差赵婉太远了,一个个低着头跟在赵婉身边,如同一群跟在狮子后面的羔羊,不敢轻易离开一步。   伊赛特人的美貌让皇宫里的人担忧了很久,赵祯也曾感兴趣了一阵子,还特意找王渐问过,准备从闺女手里弄来几个,结果,听了王渐说过伊赛特人的来历之后,就完全没了兴致。   一个帝王跟一群食物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当然,这个秘密只有赵祯自己知道,王渐更不是一个大嘴巴的人,冯贵妃起初很担忧,后来见皇帝对那些美人似乎毫无兴致晚上依旧是自己侍寝,这让他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以为自己的魅力超越了那些绝色佳人。   贤淑的曹皇后曾经为皇帝操心过一阵子,还特意跟皇帝建议要长公主留下一队风情万种的伊赛特人,却被皇帝一脸不屑的样子惊呆了,这是皇帝第一次拒绝皇后给他安排美人。   只有那些朝臣对这些美丽的女子防范甚深,上一代长公主的前车不远,他们不希望再出那种丢人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夺储的大幕已经彻底拉开的情况下。   赵婉离开皇宫,就有官员去调阅了宫门守卫的记录,见进宫的人和离开皇宫的人数相等,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们刚刚松懈下来,就被宫里发出的另外一道旨意给惊呆了。   同平章事文彦博罚铜一千斤,枢密使韩琦罚铜一千斤,昭文馆大学士陈执中,集贤殿大学士梁适罚铜八百斤,就连一向清正的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此次都未曾幸免,也被罚铜五百斤。   这些大佬以下又能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同样无一幸免,被罚铜两百斤到一百斤不等。   唯一获得嘉奖的人就是欧阳修,他被皇帝以忠诚勤勉的怪异名头赏赐黄金一封,绢帛百匹……   这种几乎没有差别的惩罚,在大宋还是首次,皇帝不可能毫无理由的如此惩罚臣子,这会引起众怒的。   既然已经正大光明的出现了,就说明皇帝的惩罚绝对是有理由且理由非常之充分。   文彦博,韩琦等人不敢问原由,只能在接到旨意之后穿上官服匆匆进宫请罪。   赵婉回到家里的时候,一关上门,就得意的扶着肚子扭着腰娉娉褭褭的来到婆婆的身后,抱着婆婆的肩膀娇笑道:“这一次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王柔花闭着眼睛揉着手里的念珠笑道:“这可比你在东京城显摆一百遍仪仗还要管用。”   赵婉嗤的笑了一声道:“一帮穷鬼竟然敢小觑我哈密,哈哈,这一次我父皇多出的钱一下子就从他们身上找回来了,让他们再用奸谋害人。”   王柔花回头看了一眼娇憨的赵婉,摇摇头道:“吃亏占便宜都是你父皇的,你父皇心胸宽阔不可能抱着找回损失的想法从百官身上弄钱,过一阵子一定会找一个由头把罚没的钱还给百官的。这一次只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而已。这一手你要学会,将来用得着。”   赵婉听说那些人的钱会还回去,好心情一下子没了大半,双手杵着下巴道:“阿娘,我们回哈密吧,东京城很没意思。”   王柔花点点头道:“东京对我们来说不是久留之地,只要文彦博和韩琦他们来拜访过我之后,我们立刻就动身回哈密。”   文彦博家里的很热闹,从皇宫领罪回来的百官齐聚文彦博府上,偌大的花园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按理说,这样的聚会是很危险的,可是今天没什么问题,因为穿着便衣的赵祯也在,手里抓着一支刚刚从花园里拽下来的荷花,轻轻地嗅着荷香。   欧阳修的十封奏折齐齐的摆在桌面上,一干大佬看过之后一个个脸色阴暗的厉害。   欧阳修坐在一张椅子上如坐针毡,得到唯一的赏赐这不是好事,一瞬间他就成了百官的对立面。   过了好久,文彦博撩起袍服下摆,拜倒在赵祯面前低声道:“臣有失察之罪。”   文彦博请罪,其余官员同样作为,欧阳修想要跟随,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愣在一边,心头一片茫然。   赵祯丢开手里的荷花,淡淡的道:“起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朕也小看了那个小猢狲。   都说江山社稷乃是天赐,天子坐享其成,只要历代天子百十年锲而不舍的打根基,总会迎来一个盛世。   朕自认为不是一个昏聩的君王,可是大宋传国百年,按理说时间足够了,你们的奏章上总说我们身在盛世,到底是不是盛世,我们君臣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   陈州一场水患,霸州一场蝗灾,东平府地龙翻身,京兆府三年大旱,就把我大宋多年的积累消耗一空。   百姓虽然没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也衣衫褴褛四处为一口吃食奔走……” 第十二章 终于该老夫说话了   听到赵祯评论国政,文彦博的脸皮就不断地抽搐,皇帝虽然没有拿哈密来比较,依旧让他极为难堪。   见文彦博准备再次请罪,赵祯大度的摆摆手道:“要说有错,朕首当其冲。   花了大价钱买来了三十万担粮食算不得什么,如果哈密与我大宋没有姻亲关系,用京兆府的粮价购买哈密粮食我们并不亏。   之所以惩罚诸位爱卿,只是朕一时羞恼过度,日后会赐。   朕今日之所以不在皇宫与诸位爱卿商讨国事,乃是因为朕发现躲在皇宫里会跟诸位爱卿有距离。   皇宫门外竖立着盼君出和盼君归,就说明古代先贤们在树立规矩的时候就不希望君王总是留在皇宫或者总是留在宫外,要做到出入有秩,有度才对。”   皇帝的话听起来和蔼,其实句句诛心,文彦博口笔如刀此时在欧阳修的奏折面前竟无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韩琦再次看了一遍欧阳修的奏章叹口气朝皇帝施礼道:“陛下,尽管老臣相信欧阳永叔不会信口雌黄,老臣还是不能相信哈密弹丸之地会富裕到如此程度。”   赵祯瞅着肃立在一侧的欧阳修道:“欧阳爱卿如何回应韩爱卿的疑虑。”   欧阳修苦涩的笑一下朝皇帝施礼道:“老夫初到哈密,就遇到哈密国正在征讨不服之蛮族……哈密大将孟元直以六千大军威逼围剿蛮族,蛮族不敌,只好退入沼泽,时天降寒雨,五月天宛如寒冬,蛮族身处沼泽,一时寒雨,一时冰雪,一时冰雹苦不堪言。孟元直勒兵沼泽边缘,不许蛮族上岸,臣当时就和哈密王铁心源安坐在岸边的帐篷里,眼看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蛮族投降上岸。哈密王与老臣就离开了沼泽地,从此以后,老臣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西域还有过一个叫做草头鞑靼的部族……”   赵祯皱眉道:“此非仁义之师。”   欧阳修摇头道:“启禀陛下,这在西域属于常态,哈密国如果不吞并草头鞑靼,迟早会有别的强大的部族来吞并他们,而这个强大的部族会成为哈密的敌人。臣之所以谈到此事,是要说,哈密国就是这样一点点吞并弱小部族,而后才逐渐壮大,最后成为一个国家。”   集贤殿大学士梁适拱手道:“陛下,此乃禽兽之行,我大宋不取也。”   欧阳修无奈的笑一下继续道:“回鹘是这样建国的,喀喇汗是这样建国的,塞尔柱同样如此,可以说,西域所有的国家都是如此立国的。   即便是契丹,西夏,昔日的青唐也是如此建国的,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哈密王铁心源如此作,并未在西域惹起什么公愤,更没有被别人群起而攻之。   哈密国之所以会在短短的六七年中变成一个地方霸主,不仅仅是因为抢劫。   铁心源在通过劫掠获得立国之资后,没有继续依靠劫掠来养活国家,而是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   在过去的五年中,哈密国开垦良田两百一十四万顷,兴修水利六百八十里……”   “这绝无可能!”司农寺少卿田丰愤然插嘴道:“这绝无可能,欧阳公奏表上说,哈密全国丁口也不过两百八十一万余,就这点丁口如何能开垦出两百余万顷良田?且不说哈密国还有军兵十万,这些可都是精壮的男丁,再加上哈密数目庞大的匠户,商贾,依靠剩余的老弱病残妇孺如何能开垦出哈密国人均百亩的田地?这绝无可能!”   听了田丰的话,几乎所有的人都把怀疑的目光盯在欧阳修的身上,这些官员能站在朝堂之上,并非酒囊饭袋,这里面的大部分官员都是从亲民官的位置上提拔起来的。   如何会不知晓开垦荒地的艰难。   而且荒地刚刚被开垦出来之后,至少三年之内几乎没有多少收成,大宋也有鼓励开荒的国策,而且也是三年不收税,可惜很多百姓宁愿去租种地主家的熟田,也不愿意去开荒,可见开荒是一件没有多少油水的事情。   欧阳修似乎没有听到田丰的质疑,继续不疾不徐的道:“哈密国大部分田地都是沙土,按理说并不适合种田,只是,那个地方只要到了冬日,就会有一两场非常大的风,以前没有在风口修建天山城的时候,每三年大风就会演变成一场黑风暴。   有了天山城之后,大风在天山城三道高大的城墙的阻隔之后风力就减弱了很多,至少老臣在哈密主政的三年中,一场黑风暴都未曾遇见。   大风带来的沃土会在哈密高空慢慢的停留下来,最后落在地上,因此,哈密的土地即便是沙土,种植庄稼所需的肥料却是不缺的。   田少卿说哈密不可能开垦出如许多的田亩,完全是对自己尸位其上的辩解之词。   老夫且来问你,老夫从哈密带来的马拉耕锄足足有十套之多,六眼耧车也有十套,割麦用的掠子(古代的一种大型割麦神器,现在一些偏远山区依旧在用,是传统镰刀收麦效率的八倍)也有十套,难道田少卿从来就没有想过试验一下吗?”   田丰愣了一下到:“马拉耕锄?”   欧阳修见田丰一头雾水,长叹一声继续道:“双马拉耕锄,一夫一日开开垦荒田三十亩以上,有了六眼耧车一夫一日可播种三十亩以上,有了掠子,一夫一日可收割麦田八亩以上……此为老夫亲眼所见,亲自丈量之后得出来的结论,诸位如果对老夫但凡还有一丝丝的信任,就不该对这三件农具有任何的怀疑。   至于先前买粮一事,说到底还是老夫的错,老夫不该因为恼怒诸位的言辞而忘记国家大义。   老臣离开哈密卸任之时,哈密国,常平,泰康两座巨型粮库存粮不下九十万担,库房至内甚至还有四年前哈密大饥荒时期购置的粮食……不仅仅是官府仓库,长公主麾下的哈密少府监也在狼穴存有大量的粮食,老臣不知其中有多少存粮,以老臣私下里测度,应该不少于五十万担。   这还仅仅是国府粮仓,哈密郡县也各自有粮仓,即便是农夫之家,也存有足够一年食用的粮食。   哈密王制定的粮食政策在我大宋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叫做——吃一年,藏一年,备一年,保证哈密国即便是三年颗粒无收也能让百姓吃饱肚子。   粮食多了,对农夫并非好事,为了防止谷贱伤农,哈密王拿出私蓄,哈密相国府也拿出一大笔国帑,溢价收购农夫手里的粮食。   这些粮食积存在府库之中,每年售卖给过往客商以及周边小部族的粮食数量甚少。   为哈密国家安全计,又不能大量的出售给契丹,西夏,以及喀喇汗,廓尔柯,吐蕃等国家和部族。   陛下要从哈密购买粮食,正中哈密王的下怀,哈密王举目四望,唯有我大宋是他最好的粮食倾销地。   只要粮食能够卖出去,即便是亏本,也比放在粮仓里腐烂发霉要好得多。   因此,以京兆府的粮食价格来购买哈密粮食……呵呵,此刻,哈密王估计已经笑破了肚皮。   陛下有所不知,老臣在哈密任职时给哈密王上的最后一个本章就是建议哈密国建立大型酿酒作坊,和蒸酒作坊来消耗存粮。”   欧阳修一口气把自己所有想说的话说了一个干净,不理会面红耳赤的文彦博韩琦等人,退到人群外围,找了一个桌子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这一刻他有一种想要回到哈密去的冲动。   在哈密,绝对不会有什么人会忽视自己的话,在哈密,绝对不会有人天天想着给他挖坑,更不会有人有事没事就把他放在火上烤……   赵祯等了片刻,见群臣沉默的厉害,就爽朗的大笑了一声道:“这是好消息啊,诸位爱卿因何沉默不语?”   包拯从人群里走出来拱手道:“启奏陛下,哈密富庶对我大宋来说自然是一桩好事。然河湟之地的粮食供应却不能全盘托付于哈密。”   赵祯哑然失笑道:“这是为何?边城的将士们有充足的粮秣不好吗?”   包拯抱拳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铁心源堪称是在老臣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此人最是狡计百出,没有利的事情他也能从石头里榨出油水来。此人雄才大略,他或许对权力没有太大的欲望,然而,此人最喜征服,站在山巅望一山还比一山高,山山都有征服之心。老臣担心,此人一旦在西域无敌之后,就会把目光盯在我大宋,因此,边城之地只可从哈密买粮储存,却不可让哈密国控制我边城的粮食命脉。”   赵祯摇着头再次笑了,包拯也太看得起铁心源了,且不说哈密如今正处在契丹,西夏的包围之中,就算是即将到来的契丹战争,估计就会让他焦头烂额,还说什么西域无敌。   如果铁心源能与大宋夹击灭掉西夏,赵祯觉得立皇外孙铁喜为皇储并无不妥。   毕竟,皇外孙实在是太小了,在他成长的漫长的岁月里,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第十三章 欧阳修罢官   安抚了自己的大臣之后,赵祯毫不犹豫的离开,接下来就到文彦博他们自我反省的时间了。   有自己在,那些骄傲的臣子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些自责的话,即便是说出来,也是口不应心。   赵祯的存在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众人的心头,恭送走了皇帝,文彦博的府邸才恢复了往日该有的气氛,即便是多少有些压抑。   包拯抬眼看了一下孤零零的欧阳修低声道:“永叔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吗?”   欧阳修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封奏折递给包拯道:“这是老夫乞骸骨的折子,还请希仁兄代为呈递,欧阳修感激不尽。”   包拯长叹一声道:“何至于此!”   欧阳修再次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一言不发的人微笑道:“如果老夫不认错,就是在座的诸位错了,哈密王宫在决策国家大事的时候有一个简单的做法——少数服从多数。在这里老夫是绝对的少数,那么,不论老夫是否正确,也是老夫错了。希仁兄保重,老夫先行告退。”   欧阳修走的很干脆,园子里的人也没人出声挽留,就连包拯也保持了沉默。   回到家,欧阳夫人迎上来怯怯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道:“我们真的要回老家去?”   欧阳修点头道:“官是做不成了,只好回老家。”   欧阳夫人听丈夫这样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哽咽着道:“妾身随老爷回老家自然可行,可是在东京为官的发儿和奕儿该何去何从?而且,棐儿,辩儿如今正在国子监求学,如何走得开?一旦离开东京,前程就毁了。”   欧阳修皱眉道:“做不成官,难道还当不了农夫吗?只要品性高洁,为官,和为农有什么区别?”   欧阳夫人哭得越发厉害了,拉着欧阳修的手哭泣道:“发儿自束发就学以来一心想要跟老爷一样成为一代名臣,如今刚刚进入户部为主簿,仕途却毁于半途,他如何肯心甘?奕儿一心求学,历经三年寒暑才成为博士,正是一心听用的时候,此时回老家让他做农夫,老爷您就舍得吗?”   欧阳修颓然坐在椅子上,瞅着客厅后面的大屏风道:“既然都在,就出来当面说,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了,难道还需要你们母亲给你们打头阵?”   随着欧阳修的话音,从屏风后面走出四个年轻人来,年纪最长的欧阳发躬身道:“父亲恕罪。”   欧阳修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父亲做错了吗?发儿,你是兄长,说说你的想法。”   欧阳发直起身子瞅着父亲道:“父亲说的都是实话,孩儿自就学以来还未尝听闻说实话是错的。”   欧阳修满意的点点头道:“做实事,说实话,做一个老实人乃是欧阳家的祖训,你未曾忘记这一点,为父甚是欣慰,既然你认为说实话没有错,为何还要你母亲带你等说话?发儿,区区一个户部主簿,就让你如此的难以割舍吗?”   欧阳发面如死灰,良久才低声道:“谨遵父命!”   欧阳修又瞅瞅自己其余的三个儿子喟叹一声道:“到底都是林间的麻雀啊,失去了枝叶就悲苦无穷,成不了大器,虎父犬子莫过于此。”   摄于父亲威严,欧阳发四兄弟对父亲将自己等人比喻为林间麻雀虽有腹诽,却不敢顶嘴,继续低头保持沉默。   欧阳修笑道:“发儿自小聪慧,读书更有过目不忘之能,修读经书每每有鞭辟入里的见解,国子监求学之时,葛元先生总能批你一个善字。   十八岁之时,我儿抛弃国子监监生,赫然以白身入科场考试,初次科考,就以进士第一十七名名扬东华门。   人人都以为我儿会以进士出身为荣,哪知,这个人人都引以为荣的进士,对我儿来说却是莫大的耻辱。   辞进士不受我儿当为天下第一人。   又两年,我儿再次以白身入科场,东华门下一甲第三探花之名再次名扬天下,就连官家在读了你的文章之后,都慨然道:如非你是欧阳修之子,需要避嫌,取你一个一甲第一也不为过……   我的儿,欧阳修为有你这个儿子骄傲了数年……直到在哈密见到那些妖孽一般的少年之后,老夫才知道,东京城的繁华,毁掉了老夫的儿子。”   欧阳发抬起头想要分辨一下,见父亲一脸的惋惜,不知道从何说起。   倒是欧阳修最小的儿子欧阳辩一向深受父母宠爱,噘着嘴道:“哈密穷僻之地,也有英雄?”   欧阳修认真的看着儿子道:“自然有,且不止一位。”   “铁心源?孩儿在国子监听说过这个铁蛤蟆,也听博士们说起过此人,据说他在国子监的课业一向中平而已。”   欧阳修宠溺的瞅瞅小儿子笑道:“汝父如何?”   欧阳辩仰起头骄傲的道:“父亲学问天下敬仰,何须多说。”   欧阳修笑道:“是啊,你父亲皓首穷经四十载,虽无建树,却稍有薄名,在东京还无人能出你父亲之右者。可惜如此人物见了铁心源一样要施礼,还要恭敬地称呼人家一声大王!”   欧阳棐抗声道:“西域无人遂使竖子成名!”   欧阳修不以为忤反而大笑道:“我儿有意去西域与群雄争锋否?西域之地广阔无涯,战乱不绝,百姓哀鸣于野,白骨半掩黄沙,正是英雄豪杰一展胸臆之地。”   欧阳棐怒道:“如何不敢!”说完话就看见母亲怒目圆睁连忙又道:“就是舍不得母亲。”   欧阳发抬头平视父亲道:“父亲难道是想要我们兄弟去西域哈密国不成?”   欧阳修正色道:“我儿一心想要名传千古,哈密就是你建功立业的不二之地。”   “东京不成吗?”   欧阳修稍微思虑了一下道:“东京诸人,不过是冢中枯骨,我儿还是莫要沾染。”   欧阳发躬身道:“且容孩儿三思。”   欧阳修点点头道:“去吧,莫要为东京这点基业多虑,我欧阳家即便是耕读传家也好过让尔等在东京蹉跎岁月。”   其余的三个儿子还有些不愿意,对父亲突然隐退觉得很不以为然。   士大夫子弟的优越感让他们以为欧阳家只要不胡来,自然能够长久兴盛下去。   欧阳夫人见儿子们都走了,头发斑白的丈夫也疲惫的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觉有些心疼。   连忙端出一碗蜜枣粥送了过来。   欧阳修端着粥碗用调羹慢慢的吃着,吃了两口就放在身边的架子上道:“心里堵得慌,没胃口。”   欧阳夫人轻轻地梳理着欧阳修的前胸道:“哈密真的如同夫君说的那么好吗?”   欧阳修瞟了夫人一眼道:“我从哈密带回来那么多的东西你还不信吗?我记得我刚回来的时候你数礼物就数了三天。”   “那可是老爷的俸禄,妾身不数清楚怎么成?”   欧阳修轻轻地拍拍老妻的手背道:“发儿他们是我的儿子,这世上哪里有老子会害儿子的道理。”   “妾身就是觉得哈密远了一些。”   “呵呵,远些好啊,老夫今日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光了,即便是老夫昔日的老友,在老夫拿出乞骸骨奏折之后也没有一句挽留的话,发儿他们如果留在东京,休说仕途,能过上一个安生日子就不错了。   哈密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哈密王对外征战冷血残酷,却从来没有苛待过自己人,把自己人真正视为肱骨。   发儿的才学出众,更难得这孩子从不迂腐,哈密王铁心源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帮手。   发儿如果去了哈密,不出三年,一定会成为哈密的重臣,而这三年,哈密国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一个什么模样。”   欧阳夫人咬着牙犹豫了半天才道:“长公主之子真的有可能成为皇储吗?”   欧阳修冷笑道:“这是必然的,即便是不成,长公主之子也是绝对的哈密王,如今,哈密王铁心源也不过才二十岁,发儿即便是不考虑成为哈密王世子的从龙之臣,也至少能成为哈密王的肱骨重臣。而这两者,很有可能会同时发生。”   欧阳夫人眼睛冒着精光,连声道:“老爷目光向来精准,妾身看发儿在户部当一个小小的主簿也有些憋屈,不如就让这孩子去哈密试试。”   欧阳修哑然失笑……   和欧阳修刚刚起来的好心情不同,王安石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的炸开了。   坐在他面前的刘攽却老神在在的,很满意王安石现在的模样。   他当初在知道大宋那场可怜的购粮计划的时候,眼泪都流出来了,如果王安石这时候没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才不干呢。   王安石放下手里的交易计划,沉声问道:“有没有改变的可能?”   刘攽摇摇头道:“已经开始交割了,杨怀玉从距离大宋最近的大石城接收粮食,哈密留在大宋西京的库藏使同一天在京兆府交割价值三十万担粮食的丝绸,麻布,茶叶,瓷器,以及药材等物。”   “第二次交易就不能如此了。”王安石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   刘攽木呆呆的道:“放心,哈密王比您想的周全,他已经给官家上了感谢赏赐的折子,感谢官家对哈密国无微不至的关怀……老夫担心这会气坏官家……”   王安石不愧为一代宗师,很快就调整了心情,拍着桌子道:“即便是让哈密国占了些便宜,从长远看,大宋不亏,区区一点钱粮,大宋出得起。” 第十四章 悲壮的狄青   王安石不在乎一点钱粮上的得失,铁心源自然更加的不在乎。   占便宜的人总是大度的。   杨怀玉在清香城失踪了五天,第六天的时候出现在铁心源面前,整个人清减的厉害,就是没有什么精气神。   和他一起进来的水儿脸色不好看,那身体丢进椅子就自顾自的喝茶。   铁心源抬头看了一下杨怀玉笑道:“总算是想起自己的差事了,也不怕我糊弄你。”   杨怀玉慵懒的靠在窗前,瞅着城主府花园笑道:“你吃了大亏,让你沾点便宜又如何?你终究不会害我的。”   铁心源在文书上批阅了一行字就把毛笔搁置了,给杨怀玉倒了一杯茶道:“将军多少还是要懂一点政治的,不能人云亦云,万一人家骗你,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说?”杨怀玉的样子非常的轻佻。   “如果你不说那个该死的京兆府粮价,你带来的钱应该能买多一倍的粮食。”   杨怀玉呲着牙嘿嘿笑道:“我知道,河湟的边军没少从你这里买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哈密粮价?”   铁心源满意的点点头,朝杨怀玉挑挑大拇指道:“还是自家兄弟贴心,就是你回去之后不好交代。”   杨怀玉从铁心源的桌子上抓了一把杏仁丢嘴里边嚼边说:“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来哈密之前我已经上表了,要求了解哈密粮价之后再动手,被枢密院给打回来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然后你就急着来哈密,在刘攽等人面前装出一副对不起朋友的样子,让他们给你作保,还从我手里把一百万束草料的单子拿走自己干,是不是?”   杨怀玉笑道:“账还是要从你这里走一遭的,弟兄们穷啊,不弄点外快,拿什么衣锦还乡?”   铁心源叹息一声对一脸不高兴的水儿道:“我还没死呢,你摆着一个死人脸给谁看?”   水儿郁闷的指着杨怀玉道:“你问他!”   杨怀玉笑道:“我把所有的钱都给哈密相国府了,想在清香城逍遥两日身上没钱,不找他找谁?”   铁心源揉揉太阳穴苦笑道:“你为何不在馆驿,或者城主府歇息,那点费用我还是出的起的。”   杨怀玉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道:“不一样,用你的钱去花销,节省了我玩不痛快,花多了你手下的官员会弹劾,还是用水儿他们的钱比较好。”   “你玩痛快了么?”   杨怀玉哈哈大笑不回答,水儿怒道:“他这几天夜夜笙歌,几乎把西域三十六国的美女找遍了。花点钱不要紧,主要是他在人家那里花销过后,总是告诉别人,找我去付账。”   铁心源不想理睬他们之间的烂账,敲着桌子对杨怀玉道:“粮食给你备好了,火药弹也给你备好了,都是重新装过火药的好东西,我私人又给你赠送了一千枚,记着帮我看好西夏卓啰和南军司,别让他有机会北上来找我的麻烦。”   杨怀玉笑道:“西夏人忙碌的很,没时间找你麻烦,没藏讹庞和自己的妹子闹翻了,如今西夏黑山威福军司已经屯驻贺兰山,威逼银夏二州,短时间内抽不出卓啰和南来干别的。说实话,你这时候如果想要经营河西走廊正是时候。”   “没工夫,契丹人来势汹汹,不把他们打趴下,我没机会经营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很重要啊,你要是想要给我小侄儿最强大的支援,就必须打通河西走廊,让大宋彻底感受到你的热情,他们才会正视你。如果哈密国总是这样孤悬海外,他们不会重视的。”   铁心源翻了杨怀玉一眼道:“这是谁的主意?你爹的还是狄青的?庞籍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杨怀玉站直了身子郑重的道:“这是大宋将门的主意,我们现在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可是,那些大头巾们想要把将门干掉也不可能。如果你能夺下河西走廊,大宋将门就会有真正的大佬来找你商量我侄儿成为皇储的事情。”   铁心源笑着摇头道:“我宁愿把赌注押在我岳父脑子抽筋把皇位传给喜儿上面,也不相信你们。”   “为什么?你儿子想要成为皇储离不开将门的支持!”杨怀玉有些着急。   铁心源瞅了杨怀玉半天,看的杨怀玉浑身发毛,铁心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让他畏惧三分,如今成为哈密王之后,给的压力更是庞大,尤其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让他有一种光着身子面对一头狼王的感觉。   前面之所以表现的随便,是在掩饰自己忐忑的心情。   “无论如何你都会帮喜儿吧?”   铁心源莞尔一笑,杨怀玉身上的压力似乎一下子没有了,不假思索的道:“这是自然。”   铁心源点点头欣慰的道:“狄青还没有被文彦博和韩琦弄死?”   杨怀玉一脸黯然的道:“一个枢密副使被一个知府呵斥,你以为他活的如何?”   铁心源叹一口气道:“看样子快死了。”   “战争,现在需要一场大战,才能将狄公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杨怀玉满是期望的瞅着铁心源。   铁心源摇摇头道:“契丹人就要打过来了,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四面树敌,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哈密的使者已经去了西夏,带着礼物给西夏太后莫藏氏贺寿。”   “我们可以请动朝中重臣,为哈密斡旋,或许能让契丹暂缓对哈密的进攻,你们只要出一些钱就是了。”   铁心源和水儿一起嘿嘿笑了起来,水儿拍着案几笑道:“我们做了两年的准备,终于把契丹人给盼来了,源哥儿准备用这一战给契丹人一个沉痛的教训,给哈密争取十年的平安时光,这个时候你要我们停止战争?这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帮契丹。”   杨怀玉和其余宋人不同,因为铁心源的关系他时时刻刻关心着哈密的状况,只要有商队或者使节去了哈密,他都会细细的探问哈密的状况。   他知道哈密国从建国的那一刻起,无时无刻不在备战中,楼兰城一战,是哈密国打的第一场大战,在这场进行了整整两个月的大战中,哈密军队表现的可圈可点。   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是通过这场大战,哈密国已经出现了一大批合格的军队。   而冷平给他的信中,更是仔细描述了哈密军队的作战方式,冷平相信,一旦哈密军队再经历几次大战,一定会成为一支强大的军队的,可能比大宋西军更加的强大。   “如果狄青能来哈密,我会把哈密所有军队全部交到他手上,只要上了战场,我保证一眼不发,只在后方默默地供应他所需要的所有军资,在他们得胜归来或者战败归来,我一定会准备好酒肉款待他们。我会承受所有的结果,包括好的或者坏的。”   铁心源同样以炽热的目光瞅着杨怀玉。   杨怀玉一脸的死灰色,坚决的摇摇头道:“这没有半分可能,狄公宁愿死在大宋,也不会私自踏出国境半步,我爹也是如此。”   铁心源摇摇头看着水儿道:“要是你到了狄青的地步你怎么办?”   水儿笑道:“立刻跑路,跑的远远地,等你不再发昏了再会了,免得你将来后悔。”   铁心源苦笑一声对杨怀玉道:“这就是哈密和大宋的不同之处,大宋有狄公和你爹这样的人,所以,无论大宋败落成什么样子都能延续下去。这就是一个国家真正的大气,和大宋相比,哈密的基础薄弱,就处处显得小家子气。或许能够强剩于一时,却没有办法长久……没有忠臣烈士的国家,是可悲的。”   水儿见铁心源在看他,连忙摇头道:“我不想当烈士,还想活着享福,看儿女们长大成人。如果实在是没法子了,我们再考虑当烈士的事情。”   杨怀玉的心如同坠了一块铅沉甸甸的,铁心源拒绝了在西部发起一场战争的建议,这会让很多人失望的。   哈密说到底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不会为了别人改变他固有的脚步,哪怕是狄青也不成。   铁心源拍拍杨怀玉的肩膀道:“粮食和火药弹都给你准备好了,早点回去吧,想要看我们和西夏打仗,就要先看我们和契丹人打完之后再做评估。一个国家打仗,是要看利益的,而哈密尤为如此,对哈密国,对哈密百姓没有利益的战争,我们不会参与。”   杨怀玉只是点点头,就和水儿离开了,他今天把话说出来了,铁心源拒绝的很透彻,不给大宋将门任何希望。   那是一群快要被历史淘汰的人,哈密国不是垃圾堆,什么样的东西都往筐子里装。   狄青如果能来哈密,铁心源会活活的笑死,有这样一个经验老到的统帅,正好可以弥补哈密军中将帅经验不足的问题,只要狄青当上几年的哈密统帅,哈密国的军队战力绝对会上一个大台阶。   至于狄青会把军队带走的问题,铁心源丝毫都不担心,大宋根本就养不起这些哈密军卒。 第十五章 不合格的帝王   哈密国真正的大朝会其实就是铁心源家的饭桌。   在这个饭桌上看不到霍贤,刘攽,王大用,黄元寿,彭礼这些人。   李巧和阿大阿二铁三加上铁三百这些人都回来了,铁四,铁五,铁六代替他们去统兵,加上留在清香城的孟元直和许东升以及铁一和铁二,水儿,福儿,玲儿这些常驻人员,一张长长的长条桌子坐的满满的。   家业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差事,铁心源要是想把自己所有的老兄弟凑齐,很难。   尉迟文,嘎嘎,孟虎,孟豹,以及许东升的儿子许良是没有资格上桌子的,坐在旁边的圆桌上羡慕的瞅着铁心源他们喝酒。   这里说话很随便,所以能守在边上伺候的只有尉迟灼灼,满屋子都能看到她花蝴蝶一般的飞来飞去。   火儿在沙漠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孟元直的军队进驻了,今天主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商讨孟元直制定的军事计划是否可行。   一个月前,孟元直就有一个想法,他很想在契丹统帅萧孝穆没有到来之前突袭一下阻普大王府。   他对阻普大王府很熟悉,当年为了挑拨狮子王阿萨兰和阻普大王耶律敬的关系,他潜进阻普大王府杀了很多人,其中,在虎头山就杀了阻普大王耶律敬的六个儿子,还把人家儿子的脑袋割下来放在耶律敬的床上……   他觉得以前那个法子很好用,直接导致了阿萨兰和耶律敬的火并,最后让铁心源捡了大便宜。   好办法就不妨多用几次。   从辽国西京到阻普大王府中间足足有两千多里地,军资粮草运转艰难,萧孝穆如果想从穿过沙漠攻打哈密,就必须仰仗阻普大王府的物资储备。   契丹人做事还是很讲究,很有章法的,当年把没了儿子快要发疯的耶律敬弄去了乌古敌烈军司和野蛮人打交道后,继任的阻普大王府大王很聪明,知道自己部下军队不多,无力西征,也无力北顾,就一心在阻普大王府储存粮食和物资,几年下来成就不菲。   萧孝穆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就动员起来一场战争,前提就是有阻普大王府这些年积存的底子作为保障。   阻普大王府的大王耶律盛堂这些年为了积存这些物资几乎干了官员所有都不该干的事情。   为了这些积存,他可以纵兵劫掠,可以抢劫商贾,可以贩卖辖地里的百姓。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对耶律盛堂这种疯狂的敛财行为非常的不理解,现在他理解了。   这家伙来到阻普大王府唯一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储存物资。   以前,这些物资是为了方便契丹大军讨伐回鹘王用的,后来就变成讨伐哈密国用的。   这是国策,哪怕哈密国国主一片云打着皇太弟耶律重元干儿子的身份也无法改变契丹人劫掠的需要。   再说,契丹人从不允许别人在自己的身边睡觉。   铁狐狸费力的趴在铁心源的腿上,他似乎很想爬到桌子上去。   所有的人已经吃完饭了,桌子上除了茶壶茶杯之外什么都没有。   铁心源就把铁狐狸抱上桌子。   铁心源上到桌子上,也不乱跑,打了一个哈欠就卧在铁心源的面前,现在的铁狐狸越发的慵懒了。   没人敢在铁心源的面前讨论铁狐狸的年龄,上回水儿说了一句铁狐狸快要死了的话,被正在吃饭的铁心源一饭碗就砸在手背上,血都流出来了。   “我这一次只要三千精锐,人多了不管用,快进快出,摧毁掉阻普大王府的粮库和物资仓库就迅速离开,一刻都不恋战。”孟元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许东升点头道:“阻普大王府里有我们的细作,耶律盛堂最看重的粮库和物资库也有我们的人。   可是这两处要地都在一座军城里面,耶律盛堂把这座军城看的比眼珠子还要重要,那里不但城墙坚固不说,还屯有重兵。   阻普大王府一半的兵力都在那座城池里,最重要的是阻普大王府所属的三千骑兵就驻守在阻普大王府和那座小城中间,不论是阻普大王府有警讯还是那座军城有警讯,这支骑兵都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驰援到位。   如果大将军能进城,自然什么都好说,进不了城说什么都白搭。”   阿大笑道:“不如我也走一遭,既然担心那群骑兵,就让我去佯攻阻普大王府,把骑兵吸引过来,用阵地战拖住他们,或者就地歼灭他们,好让老孟去烧掉粮草和物资。”   水儿摇摇头道:“这不可能,如今正是盛夏,在沙漠中长途行军根本就不可能,更不要说还要防备契丹人的探子。沙漠中的储备最多够四千人的,火儿已经正在慢慢的腐蚀沙漠里的水源,那些水已经无法饮用,四千人是一个极限,再多就不可能了。”   孟元直皱眉道:“我可以带两千人去,不能再少了,再少的话没办法毁掉那些粮秣和物资。至于阿大将军那里用两千人去对付阻普大王府的驻军和那些骑兵是不够的。阻普大王府一马平川,基本上没有可以让我们打伏击的地方,我以为少于五千人无法奏效。”   铁心源捋着铁狐狸脖颈里的软毛笑道:“既然突然袭击有困难,我们不妨就全军压上,和耶律盛堂堂堂正正的打一次。你们觉得如何?”   许东升皱着眉头道:“大军在盯着烈日在沙漠行军很困难,会有大量减员的。   一旦失去了突然性,我们只要出了沙漠就会遇到耶律盛堂的层层抵抗,我担心时间拖得久了,这家伙一定会把仓库里的东西全部秘密掩埋,让我们扑空。   而且根据西京传来的消息,萧孝穆的先锋骑兵已经准备出发了,两千余里地,如果骑兵轻装,在一人三马的情况下,他们会在十五天内赶到阻普大王府的。   到时候我们如果没有达成目标,就成我们不占地利的和契丹人在阻普大王府死磕。”   铁一忽然在沙盘上写下死士两个字拿给众人看。   会场一下子就沉默了起来。   孟元直说需要两千精锐的原因就在于,有两千精锐就能保证这些人在完成任务之后能退回来。   如果是死士的话,他们就不需要回来了,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好。   哈密国自然是有死士的,以昔日的雇佣军为骨干辅以马贼罪囚建立起来的,这些人只要求和自己生命等量的钱财,对生命看的很淡。   死士一直掌握在铁一的手里,却只有铁心源能够指挥,在哈密军中是一个禁忌一般的存在。   铁心源把铁狐狸抱在怀里,听着这家伙发出猫一般呼噜呼噜的喘息声问道:“我们有多少死士?”   铁一很快在沙盘上写道:“六百七十一人。”   “老孟不适合统领死士!”   铁心源见孟元直跃跃欲试,一口就堵死了他的建议。   铁一露出一个极为阳光的笑容,在沙盘上写道:“我!”   铁心源瞅了铁一一眼道:“还有什么人可供选择?”   铁一大咧咧的指指铁二,铁二同样呲着牙齿冲铁心源笑。   “能换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么?”   铁一皱眉写道:“没有。”   铁心源淡淡的道:“那就找一个,我们已经过了拿自己兄弟的命去拼战果的时候了。”   许东升无奈的道:“没时间了。”   铁心源笑道:“有,你刚才的猜测有问题,我们出兵沙漠了,萧孝穆才会让自己的骑兵十五天之内跑到阻普大王府,如果我们继续保持安静,萧孝穆就不会干这种冒险的事情,谁家的骑兵在狂奔了两千多里地之后还有战力?即便是有也是强弩之末。   萧孝穆这样的沙场老将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更何况,我们毁掉阻普大王府积存最好的时间就是萧孝穆快到阻普大王府的时候。   也只有把时间掐好了,才能给萧孝穆最大的打击,否则,不过是把战争向后推迟一段时间罢了。”   孟元直呵呵笑道:“还是我去吧,我有把握突出来。”   铁心源看着孟元直认真的道:“万一你突不出来呢?你要是完蛋了,我就算是干掉萧孝穆也算是失败了。”   孟元直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了。   铁心源瞅着在座的所有人道:“我知道这不该是一个大王说的话,之所以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就证明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大王。   你们最好庆幸我一直保持这个样子,等到有一天我觉得你们的命可以衡量可以牺牲的时候你们哭都没眼泪。   我就是这个样子,富裕的时候可能善良,可能豁达,没饭吃的时候我可能比狼都狠。   来到这个世上二十年,我身边其实就你们这群人可以交心,这么多年下来,一个个都进到我的心里了,除非是老死,否则,少一个我心里都不舒服。   找一个我不认识或者不重要的人去带这些死士,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也无碍大局,我有信心在胡杨城下将萧孝穆这个老贼拖死,累死。” 第十六章 权力野兽   说到昏君这两个字,人们很容易把这两个字和酒池肉林之类的词语联系在一起。   其实大可不必。   自从始皇帝以来,大宋这片土地上总共出现了四百九十四位皇帝。其中未在位、死后被追尊帝者七十三人。   如果算上边疆胡人政权君主(单于、可汗、赞普)总数为两百五十一人。   历代农民造反建元、立国、称帝(王)者,约一百人。   裂土称王称帝者(如安禄山),约有六十人。   总数不到九百人。   就是这些人主宰了这片大地两千余年。   在这些人中间,昏君的数量远比明君多的多。也就是说,在这两千余年的时间里,至少超过七成的时间里主宰这片大地的人都是昏君。   因此,昏君才是历史的主流……   没人喜欢明君,尤其是做臣子的,一个比绝大多数臣子都聪慧的皇帝其实是一个不合格的皇帝。   偌大的国土,需要一个智囊团来管理才能做到井井有条,一个人的力量即便是再强大,也不能一直用目光死死的盯着这万里河山。   明君喜欢较真,昏君喜欢得过且过,而朝政这种比较虚无的事情,过于较真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虽然是一个悖论,却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铁心源狠不下心让自己的兄弟部属去拿命拼哈密国的明天,这就是典型的昏君行为……   一个国家在缅怀祖先的时候,总是说现在的江山社稷是祖宗用命,用血换来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   事实上,真正能够缅怀他们的只有他们昔日的亲朋故旧,剩余的,都会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逐渐消弭最后变成文字躺在史书上,成为冷冰冰的记录。   然后被后代历史学家们用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将昔日的故事重新翻出来,放在阳光下曝晒,最后用挑剔的目光把祖先们昔日犯的错误全部挑出来……   一场会议因为铁心源没有得出任何的结论。   其余人走光了,孟元直却留了下来,笑着对铁心源道:“我有把握全身而退。”   铁心源轻轻地撩拨着院子里的清香树叶子道:“上了战场,就等于把命拴在老天爷的裤裆里,谁敢说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话?既然是敌人,那就没有只允许你杀他,不允许人家还手的道理。还记得你私自一人去杀契丹皇帝的事情吗?”   孟元直点点头。   铁心源笑道:“那一次你就差点死掉。现在啊,你的身份变了,哈密国也变了。你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武学宗师,哈密国也不是当初找人假扮国主给耶律重元当干儿子的时候了。我们的选择变得多了,手段也多样化了,这时候要是再把你当死士用,就是我这个大王薄情。”   孟元直长叹一声道:“该用命的时候还是要用命。”   铁心源笑道:“至少不是现在……”   孟元直终于被铁心源说服了,告辞离去,走的时候胸膛挺得很高,腰背如同标枪一般挺拔。   狄青的遭遇孟元直听说过……   等黑夜完全降临之后,铁心源就和尉迟文去了狼穴,在拒绝孟元直的之前,他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领军人选。   地牢里的油灯噗噗的燃烧着,不时爆出一团火花,将地牢照耀的明灭不定。   一片云呆滞的抱着铁栏杆坐在地上,山魈把他的身体当做一座山胡乱攀登。   铁心源走近地牢之后,一片云就尖叫一声,用力的把身体缩到地牢深处。   原本想好的所有狡辩的话语在这一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铁心源淡淡的声音在地牢里响起:“老马贼,你怎么总想着杀死我啊?安安静静的在西海固放羊把自己的寿数过完不好吗?”   “不是我,是穆辛逼我的……”   “好了,我不是来问你这事的,反正你总是想杀我,不论我对你好也罢,坏也罢。   你现在身体恢复的很不错,听尉迟文说你的身手好像都恢复了一些。   这真是一件非常没有天理的事情,偌大的一个西域能活过五十岁的人堪称凤毛麟角,你这个天杀的老马贼被我折腾成这副样子了,竟然还能恢复过来,真是难得。   一片云,你的身体恢复了一部分,你的野心也就被唤醒了一部分,这一点我知道。   你其实很不想杀我是不是,你应该非常怕我才对,三次针对我的暗杀你都躲得远远地,这不像是你的做派。既然你只是单纯的想杀人,想制造恐惧和混乱,给我添麻烦,不如我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好不好?”   一片云将乱糟糟的脑袋转过来看着铁心源道:“你想干什么?”   “阻普大王府的军城里面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和物资,我想请你带人帮我烧掉。”   一片云听了立即大笑道:“契丹人要来收割哈密了?小马贼,你害怕了是不是?”   铁心源点头道:“没法子,契丹人来的太多了,哈密国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的军队去对付他,只好来阴的。”   “老子为什么要帮你,小马贼,这个世上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铁心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脏兮兮的一片云道:“你这样子怎么杀我?除非你有自己的部下,有属于自己的武器,或者还有地盘。”   一片云似乎来了兴致,笑着问道:“能给我多少人?”   “五百死士!只要完成任务,我不问他们的去向。”   “我要你的火药弹……”   “每人配十枚,还有弩弓,战甲趁手的兵刃,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厉害的猛火油……”   “我要试验一下,同时我还需要一些特殊的人手。”   铁心源笑了一下,点头道:“你可以自己招募。”   一片云抬起双手,把镣铐摇晃的哗哗作响,铁心源看了一眼尉迟文,尉迟文就下令狱卒给一片云打开了手铐和脚镣,笑着对一片云道:“你又把栅栏快要弄坏了,我本来打算再过两天就给你换牢房的。”   一片云瞅瞅尉迟文道:“我在这里居住了整整五年多,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只要你们不立即杀我,我总有法子离开这座地牢。”   铁心源并不理会一片云自大的话语,对尉迟文道:“带他去死士营地,再给他五百两黄金。”   一片云嘎嘎笑道:“我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铁心源顺着一片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笑了,点点头道:“既然你喜欢玉素普,那就给你了。”   “我还需要他们!”   铁心源皱眉道:“这些人都是穆辛的属下,心智坚韧无比,恐怕不能为你所用。”   一片云梗着脖子道:“我就要他们。”   铁心源瞅瞅尉迟文问道:“这些人不是死士吗?为何没有自杀?”   一片云不等尉迟文回答就大笑道:“他们的神不允许他们自杀。只要你答应把这些人交给我处理,我就去帮你办事。”   铁心源在一片云渴盼的目光中转身离去,眼看着铁心源走出地牢,才听见铁心源的声音从地牢口传来:“我答应了,只要你办成我交代的事情,所有人包括你的去留我不再过问。”   尉迟文将手里的钥匙丢给一片云,对狱卒吩咐道:“给他们准备一顿吃的,尽量丰盛些。”   狱卒和尉迟文一起出去之后,偌大的地牢里只有一片云一个人在外面溜达,山魈更是满地牢撒欢。   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玉素普就想尽量的保持自己总督的威严,盘腿坐在监牢里对一片云道:“如果你能让我活着回到大食,我可以给你和我身体等重的黄金。”   一片云嘎嘎笑道:“我以前拥有的黄金珠宝,可以装满整个地牢,玉素普,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效忠于我。”   玉素普摇头道:“沙里汗家族没有臣服的习惯。”   一片云长吸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到你像狗一样祈求铁心源不要杀你的样子吗?嘿嘿,你是觉得臣服我这样糟老头很丢人是吧?”   玉素普刚要分辨一下,准备说服一片云,一道鞭影穿过栅栏的空隙,重重的抽在他的嘴上……   漫步在月光里的尉迟文紧紧跟在铁心源的身后,他有些不明白大王为何如此轻易地就把哈密的五百死士交给了一片云这个老马贼。   尽管心里满是疑问,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发问。   “一片云才是最好的领队人选,甚至比孟元直还要好。”铁心源在一颗老松树底下停下脚步。   尉迟文犹豫了很久才道:“他不可靠!”   铁心源摇摇头拍着粗大的树干道:“你错了,他很可靠。”   尉迟文脑子快速的转动,想到了一个可能道:“因为他的儿子胡鲁努尔?”   铁心源笑道:“西域人亲情淡漠,尤其是像一片云这样的枭雄更不会在意子孙后代。   他唯一渴望的就是重新执掌权力,穆辛能给他人手他就投靠穆辛,我能给他人手和希望,他就投靠我,没有立场,不管利害,有奶就是娘,小文,这就是马贼。   杀戮和劫掠是会上瘾的,小文,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经常会在某一个月圆之夜忽然狂性大发,这就是兽性复苏的结果。   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面孔会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即便有些人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名字或者族群。   你关押了一片云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发现他会有规律的狂躁吗?”   尉迟文咬牙道:“我总觉得一片云会跑。”   铁心源蓦然笑道:“他当然会跑,我们自然有别的手段让他不得不去为我们办事。” 第十七章 生命本源   铁心源踩着月色回到了城主府,铁狐狸已经卧在自己的睡篮里蜷缩着睡着了。   铁心源进屋子的时候,它也只是动动耳朵不愿意起来。   对老迈的铁狐狸来说能不消耗体力就尽量不要消耗,这是他活下去的根本。   在尉迟灼灼不解的目光中关上了卧室的门蹲在铁狐狸身边轻轻地抚摸着铁狐狸有些粗糙的毛发。   铁狐狸嘤嘤的回应两声,就伸长了脖子让铁心源帮他挠挠脖子,那里很不舒服。   铁心源瞅瞅铁狐狸的饭盆,里面还有一点没有吃干净的肉糜,这家伙的食量越来越小了。   把铁狐狸挠舒服了,他就轻轻地搬起睡篮,把睡篮放在旁边,探手捉住一个小小的铁环,用力一拉,就从墙壁里拽出一个铁盒子。   铁盒子出来了,狐狸立刻就直起身子,跳出篮子蹲在铁心源的身边,盒子里装的是铁心源的宝贝,也是他的宝贝。   铁心源拿出一个满是咬痕的破烂布偶放在狐狸面前,狐狸就一嘴咬住,用两只爪子抱着玩耍,这是他的最爱,上面沾满了他的口水。   另一个格子里的蓝色和黑色的玉瓶里面装的是牵机药,一瓶是许东升送给他的,另一瓶子是赵婉带来的嫁妆。   铁心源的手滑过这两个瓶子,从铁盒子最里面取出一个硕大的白色大肚子玉瓶。   蘑菇粉……   这是铁心源人生中的第一件武器,依靠这东西他度过了人生最危险的幼年时期和少年时期。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动用这东西的机会了,没想到现在还有用到这东西的时候。   玉瓶很美,在烛光下散射着莹莹的柔光,玉瓶表面也流光四溢光芒如同一团团流动的云彩被固定在瓶子表面。   这是于阗白玉中最顶级的存在……   铁心源自然不会因为白玉的价值才对它表现的小心翼翼的,而是因为里面的药粉。   从瓶子里倒出来一点蘑菇粉,灰白色的蘑菇粉没有任何的出奇之处,铁心源却为此戴上了一个厚厚的口罩,铁狐狸也立刻咬着布偶躲得远远地。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铁狐狸他们都曾经品尝过蘑菇粉,深深地知道这东西会给人或者狐狸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铁心源用一柄小小的银勺将倒出来的蘑菇粉分成从少到多的六份,并且在纸包外面标上从一到六的数字,还在一张纸上写下详细的说明。   做完这一切之后,铁心源就把白色的玉瓶放回铁盒子,回头瞅瞅铁狐狸,铁狐狸就恋恋不舍的叼着布偶同样小心的放进铁盒子。   然后就委屈的重新回到睡篮卧倒,把嘴巴埋进大尾巴里不理睬铁心源了。   “好东西要节省着享用,如果天天享用到的就不是好东西,也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铁心源摸着狐狸的脑袋小声的解释了一句,狐狸继续埋着头不肯原谅。   把狐狸的睡篮重新放回原地,铁心源就把六份小纸包放进一个铺垫着绸布的小木盒,然后打开卧室的大门把木盒递给守在门外的尉迟灼灼道:“把这盒子交给尉迟文,要他一定按照我写的说明办事。”   尉迟灼灼好奇的瞅瞅这个清香木盒子点点头没有多嘴,接过木盒就出去了。   知道蘑菇粉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铁心源自己,另外两人,一个是赵婉,还有一个就是李巧。   除此之外,世上再无人知晓,即便是水儿,火儿他们也仅仅知道铁心源手里有一种奇怪的药粉,对于药粉的用途一无所知。   王柔花对此一无所知,和母亲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是铁心源纯粹的想给母亲留一下一个好儿子印象,没有哪一个母亲喜欢看到自己的儿子是一个阴毒的坏人。   做完这件事之后,铁心源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每次用到蘑菇粉的时候铁心源多少都有些唏嘘……蘑菇粉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希望这一次也不会……   清香木盒子很快就摆在尉迟文的桌案上,他坐在桌案后面冷漠的瞅着盒子对自己的姐姐道:“您没有看过吧?”   尉迟灼灼现在越来越不习惯和自己的这个堂弟说话了,昔日姐弟间相依为命的感觉会被这种说话方式破坏殆尽。   “大王既然在没有用火漆密封盒子,就说明大王不在乎我看,既然大王都不在意,你一个小小的都尉效用怎么这样多的废话?”   尉迟文摇摇头道:“姐姐,弟弟只希望你一生过得快活,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来。弟弟虽然只是一个都尉效用,干的事情却是哈密国最机密的事情,是原本需要大王自己亲自干的隐秘事情。这里面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事情,弟弟自然是希望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尉迟灼灼讥诮的道:“我出去假扮歌姬弄食物的时候,你只会躲在蓬姬的怀里盼着我归来给你带好吃的,现在就变成大人了?”   尉迟文一脸黑线无奈的道:“那是以前,现在弟弟不是长大了吗?找饭吃这种事情该我做了。”   尉迟灼灼心头一阵暖和,探手捏了一把尉迟文的脸蛋笑道:“干你的腌臜事情去吧。”   尉迟文瞅着姐姐离开了,摸摸被她捏的生疼的脸蛋,吩咐侍卫守住门户,这才打开清香木盒子,拿起里面的那张说明仔细的阅读了起来。   他确定自己已经读懂了那张纸上记录的文字,也确定自己已经领会了大王的意图,就小心的取出盒子里的纸包一一的摆在面前,沉默了良久。   很久以来,尉迟文都认为操纵人的心思是神灵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大王交给自己的任务竟然就是这个神灵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心里一片燥热,恨不得立刻到明日傍晚好执行大王交代的事情,他很想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尉迟灼灼回来的时候,看到铁心源一个人坐在石板台阶上,铁狐狸就蹲在他身边,一人一狐狸正抬头看着明月出天山,似乎很是痴迷,就有些想发笑。   天山的月亮是最有看头的,身在哈密的汉人宋人都喜欢,没事干全家就坐在凳子上仰头看明月,说些故乡的旧事。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李白的这首《关山月》也成了哈密汉人,宋人最熟悉的一首诗,即便是很多不识字的农夫,也能吟诵开头的四句。   “母亲和姐姐应该也在看明月……”   尉迟灼灼靠着铁心源坐下来,低声道。   铁心源摇摇头道:“婉婉不喜欢明月,她比较喜欢太阳,至于母亲,这个时候她肯定已经入睡了。”   “妾身喜欢月亮。”   铁心源伸手搂着尉迟灼灼的纤腰笑道:“没必要迁就我,我知道你讨厌月亮。”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告诉过我,你哥哥就是在一个有着大月亮的晚上离开你的。”   “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因为你喜欢的我就喜欢,有你在,我觉得我哥哥即便是在天上,也会笑着看我。”   铁心源嘿嘿笑道:“但愿这种话你四五十年之后还能说的出来。”   尉迟灼灼瞅着月光下铁心源那张格外白皙的脸庞笑道:“如果妾身能陪伴您四五十年,有没有月亮都无所谓。”   铁心源叹口气,握着尉迟灼灼的手道:“这种情话应该是我讨好你说的,现在却倒过来了。委屈你了。”   尉迟灼灼很想把害事的铁狐狸撵走,铁狐狸却故意钻进两人中间,支棱着耳朵倾听天山里传来的狼嚎。   “天山里狼又多起来了。”   “这个黄羊多起来有关,哈密国三年未曾捕获一只黄羊,今年春天从清香城进入旷野的黄羊至少有七八千只。再加上铁三百他们玩命的绞杀狼群,再过十年,黄羊群就会恢复往日的盛况。”   “嗯,您说怪不怪,那些黄羊明知道我们三年前曾经捕杀了二十多万头黄羊,它们为什么还要固执的走繁华的清香城回到旷野?”   铁心源皱眉道:“这和生命印记有关,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我也不清楚。”   “既然黄羊都有生命印记,我们人的生命印记又是什么?”   “交配和繁衍……”   “呀,下作!”   “人伦乃是天道,怎么就下作了?你想想啊,男人长大了就要娶老婆,女人长大了就要嫁人,最后很自然的男女就走到了一块,最后睡在一张床上。   你倒是来告诉我,这是谁规定的?如果是老祖宗,那么谁给老祖宗规定的?   不仅仅是我们人类,狮子,老虎,豹子,狼,牛马,羊包括蜉蝣哪一个不是一样?   蜉蝣从长出翅膀飞出水面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交配,交配完就死,这说明我刚才说的是天底下所有生灵在生命中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   “腌臜话能被您说出如此的大道理来妾身不服都不成了。”   铁心源笑着把尉迟灼灼横抱起来贼兮兮的道:“听不明白就对了,我们现在就去干生命中必须完成的任务……” 第十八章 尔虞我诈   尉迟文再次见到于阗总督玉素普的时候,如果不是一片云告诉他这个没脸的人是玉素普,尉迟文根本就认不出来。   玉素普的头发已经不见了踪影,同时不见的还有整张面皮,血红色的烂肉下面除了牙齿和舌头还完整之外,鼻子耳朵之类的突起已经找不到踪影了。   蹲在一根横杠子上的一片云这一刻跟山魈没有多大区别,脸上的笑容得意而疯狂。   “要脸的人剥掉他的脸皮就没办法要了。”   尉迟文努力把自己的目光从玉素普的脸上收回来,对一片云道:“忠诚怎么保证?”   一片云张开血盆大嘴哈哈笑道:“你抽他一鞭子他恨你,你抽他十鞭子他就会骗你,你抽他一百鞭子他就怕你,你如果像我一样在他的哀求声中剥掉他的脸皮,他就离不开你,小子,你现在如果送给他两个美女,他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尉迟文摇摇头道:“哈密国的没一个女人都是有名有姓记录在册的,无辜伤害一个就是大事。老马贼,你敢在哈密境内祸害一个哈密百姓,不用大王出手,我就会把你绑在桌子上喂得像猪一样肥,然后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肉被我每日里割下来一点喂猪!”   一片云咧嘴笑道:“假仁假义,当初哈密周边总共有十六个万人以上的部族,你现在睁开眼睛看看还有吗?   老子当初为了不让哈密成为杳无人烟的哈密,强忍着没有向他们过多的索取,你家小马贼王倒好,一锅端了。   论到杀人,他杀的可不比我少。   现在却怜惜起一两个女人来了,给我两个女奴,长相不重要,送给玉素普虐杀,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你们一定会觉得物有所值的。”   尉迟文笑着摇摇头道:“哈密国历来重视百姓性命,这种事干不出来,你就不要做梦了。”   一片云从横杠上跳下来鄙夷的瞅着尉迟文道:“也就是说不是哈密国百姓的女人就可以吗?”   尉迟文再次摇头道:“我没这样说。”   一片云叹息一声道:“现在才知道老子为什么会被小马贼狗一样的关了这么多年,主要就是老子学不来你们宋人这种卑鄙透顶的做派。”   一片云说着话,就把鞭子丢给了玉素普,原本死气沉沉的枯坐在阴暗角落里的玉素普,似乎一下子就还魂了,嘴里发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怪音来到横杠下面,举起鞭子就狠狠地抽那些被绑在横杠上的大食武士,下手之狠,就连尉迟文这种见惯了酷刑的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小子,不用担心,玉素普的面皮没有了,却不是什么重伤,该战斗的时候一样战斗,这些大武士们也一样,玉素普看似下手狠毒,其实很有分寸,每一鞭子只会让他们感到痛苦,却不会伤及筋骨。”   尉迟文嗅嗅地牢里面难闻的气味,皱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准备去死士营地?”   一片云饶有兴趣的瞅着玉素普折磨那些大武士头都不回的道:“不收服这些人,老子那里来的人手控制死士营地?如何能帮小马贼完成他期望我们干的事情?”   尉迟文闻言笑了起来,取出一瓶酒喝了一口再丢给一片云道:“有什么需要的就说,大王要我满足你们所有的需求,当然,女人不在此列。”   一片云确定尉迟文把刚才喝下去的那口酒吞咽下去,这才喝了一口酒道:“酒肉,伤药,越多越好。”   “你的饭菜呢?你好像更喜欢吃菜……放心,不会在里面下毒,要杀你也是等你办完事之后的事情。”   一片云缓缓地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和他们一起吃,老子现在算是怕了你们这些小娃娃,小心点总没有大错,老子如果想要享受,等老子办完事之后吃自己拿来的。”   尉迟文笑道:“小心不是坏事,但愿你到了阻普大王府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警惕之心,我去给你准备你需要的东西了。一片云,等一会真的没必要浪费食物,真的不会下毒的。”   一片云嘿嘿笑道:“除非你跟我们一起吃。”   尉迟文潇洒的耸耸肩膀,做出一个随你愿意的动作,就出了地牢。   尉迟文刚刚离开,一片云就从嘴里喷出一口酒箭,用清水仔细的漱口之后,就安静的坐在属于自己的单间牢房里抱着山魈自言自语道:“这些人的话真是一句都不能信啊。”   玉素普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着,因为用力过度,他脸上刚刚停止流血的地方,重新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子,最后汇集成一道细细的血柱顺着下巴掉在地上。   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努力的翻了一个身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瞅着黑黢黢的地牢房顶大口的喘气。   横杠上的十六个人早已遍体鳞伤,全部都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只有隐隐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依旧活着。   一片云俯首看着躺在脚下的玉素普,狞笑着从山魈的身上摸下一把还没有褪换的粗毛,随手丢在玉素普的脸上,再用脚揉搓着他破烂的面孔道:“继续,不要停……”   痛痒难当的玉素普从地上窜起来,顾不上去掉让他奇痒难当的猴毛,继续挥动着鞭子抽打那些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大食武士。   “避开要害……不要伤及筋骨……不要把鞭子缠在他们的脖子上,你这个蠢货,这会拉断他们的脖子……”   尉迟文没有走远,就坐在第二层的台阶上听地牢里的惨叫和玉素普发出的鬼哭狼嚎。   一片云要在地牢里面居住十天,要干的勾当很简单,让玉素普发疯的殴打那些人,他则在后面几天里负责悉心照料这些被打伤的人。   这中间可能会有人死掉,事实上即便是不死,一片云也会故意弄死几个的,这样才能让剩下的人更加的珍惜生命。   这样的策略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尉迟文经历过,他清楚地知道,越是惜命的人,拼命地时候就越发的凶狠……   人性就是这么奇怪,为了活命而拼命……   尉迟文思考了良久。   狼穴天井里落下的阳光逐渐变少,狼穴深处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再过一会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   山魈攀着粗糙的岩壁悄无声息的从尉迟文的头顶经过,它的身影被火把无限的放大,将尉迟文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里。   尉迟文似乎毫无察觉,守在他身边的侍卫们似乎也毫无察觉,等山魈闪身进了一间屋子,尉迟文才似有似无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就带着侍卫们将装满食物的篮子送去了地牢。   地牢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很少很轻的几声呻吟,那些大武士已经被一片云从横杠上解下来了,一个个蜷曲着身体倒在厚厚的麦草上挣命。   一片云见尉迟文的神色有些不虞,就笑道:“死不了,即便是死了,也是该他命薄。”   尉迟文让侍卫放下食物篮子道:“汤里面加了一些凝神静气的药物,喝下去对身体有好处,老马贼,你也喝一些,这些天你很操劳啊。”   “放下吧,我会安排。”   尉迟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一片云的要求,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地牢,将地牢留给了一片云。   一片云非常的公平,把篮子里的食物平均的分成十七分,放在动弹不得的那群人嘴边。   瞅着玉素普他们痛苦的用手抓着饭吃,一片云看的很仔细,他想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会有事。   如果自己逃脱无望,一片云是不会在乎食物是不是有毒,现在不一样了,马上就要离开哈密这座樊笼了,马上就要龙归大海了,他很担心铁心源会改变主意突然不想用自己了,用毒药把他毒死。   他从来就没打算帮铁心源去突袭什么军城,他只想带着这群人离开哈密国,离开铁心源的控制,用铁心源交付的强大武器重新建立自己的马贼帝国。   在哈密居住了这么久,最让他恐惧的就是铁心源手里那些他根本就弄不明白的武器,尤其是火药弹,这东西简直让他入迷,如果自己手里有一些这样的武器,一片云觉得自己不论在那里都能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帝国。   那些被打伤的人可能是因内腑未曾受到严重伤害的原因,食量很大,很快就吃完了分配给他们的食物。   一片云甚至将一桶绿莹莹的蔬菜汤也分给了他们……没有给自己留半点食物。   可能是精力损耗过甚的原因,那些人很快就睡着了,一片云试探了一下,他很确定,这些人应该是彻底昏迷了,而不是先前认为的睡着了。   一切都在掌握中……   铁心源是一个如同狐狸一般狡猾的人,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把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交付给自己这个毫无信任可言的老马贼。   变故就应该在今天晚上。   一片云认为只要自己不犯糊涂,铁心源任何手段都将是徒劳的。   山魈回来了,手上只有一块早就冷却的肉,肉的味道似乎不好闻,应该是昨日剩下的冷肉。   一片云微笑着将这些已经有些腐败的肉全部吃了下去,然后倒头就睡,他想养好精神应付即将到来的变故。 第十九章 地狱到底有多深   驯服野兽是一个极度残酷的过程……   尉迟文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喀喇汗给哈密进贡了五头大象,这些大象平日里披着华丽的装扮在温泉馆做各种滑稽或者惊险奇妙的动作来取悦哈密国的孩子和妇人们。   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听话的大象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如果有心细的客人仔细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这些大象的眼神都是极其痛苦的……   笨重的大象踩在木球上单脚独立的时候,这完全是违背常理的,一个好几千斤重的大象你让它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一条腿上?   一般来说大象的四肢都会被铁链锁住,象奴会用特制的铁钩钩象耳,鞭打背部,从而达到让大象听话的目的。   尉迟文问过,有的象从出生就开始驯化,不听话就会被打,直到听话为止。   按照天竺来的象奴所说,大象很聪明,也非常的强大,原本就不适合人骑,如果不通过殴打和折磨磨掉它们的本性,它们就会反过来伤害人……   这个道理尉迟文懂,自从知道了这个结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看过温泉馆里的大象马戏。   相比大象,他跟讨厌人!   看象奴折磨大象他可能会有恻隐之心,会发怒,对于折磨人这件事情上,只要他觉得这个该死,他一般就不把这个家伙当做人了……   铁心源好几次都告诉他这种想法不对头,却每一次都被尉迟文驳斥的哑口无言。   尉迟文来到厨房的时候,发现放在篮子里的一块肉不见了,他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他的房间里放着厚厚的一叠巨大的画作,总共有十九张,每一张都栩栩如生的展现着地狱里的场景。   尉迟家族的男女没有不会作画的,尤其是绘制佛像更是拿手。   昨日交代下去的任务,经过全族不眠不休的绘制,今天就要派上用场了。   只是这些地狱画卷和普通的地狱画卷有一点轻微的差异,那就是每一层地狱里的判官都是以铁心源的相貌绘制的,而且绘制的格外大。   每一幅画卷里的铁心源都有一种特殊的表情,从喜怒哀乐到威严,文静,慈悲都有,尉迟一族出于对铁心源的崇拜每一个判官的图样都精致到了极点,一看这个人像就是出自名家手笔。   尉迟文只拿了一幅画卷,今天只能用得上这一幅,按照大王的吩咐,今天的药量很浅。   进入地牢之前,尉迟文侧耳倾听了一阵子,发现里面除了沉重的鼾声之外好像没有别的动静,推开门走了进去。   除了山魈之外,只有一片云双手捉着栏杆直挺挺的站在他的单间牢房里,牢房的大门洞开,他却没有出来的意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墙壁上跳动的灯焰。   一队侍卫走下来,在地牢里插了十几枝火把,顿时,偌大的地牢里就亮如白昼,山魈吱吱的叫了一声就窜到地牢最深处。   有了大量火把的存在,原本清凉的地牢里顿时就显得有些闷热,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侍卫关闭了一片云的单间牢房,再给玉素普等人装上镣铐,并且锁在一起,把一个木头架子摆在一片云的牢房前,最后将一具尸体模样的东西挂在横杠上就鱼贯而出,将尉迟文一个人留在下面。   尉迟文额头的汗水密布,他咬咬牙,三两下脱掉衣衫,只留下一条短裤,一罐子墨汁从头淋下来,等他睁开眼睛,一个活脱脱的恶鬼就出现了。   一片云的目光有些散乱,满屋子都是火把,他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一个光点上。   “哈斯尔……”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很难听,有些尖利也有些沙哑。   一片云身体呆滞了一下,茫然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些,他终于看到了站在栏杆前面一身漆黑的尉迟文。   “你的皮肤是黑的……”一片云笑嘻嘻地答道。   “哈斯尔,你的时间到了,该跟我走了。”尉迟文的声音变的没有任何起伏,呆板至极。   “去哪里?哦,小马贼想要我去帮他打仗,嘿嘿……嘻嘻……你猜我会不会去?”   尉迟文的瞳孔猛地一缩,沉声道:“你不用打仗了,你的人间路走完了,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我不去,我马上又要成为马贼王了,在成为马贼王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一片云仰着头有着说不出的骄傲。   “你已经死了,哈斯尔,你看啊,那就是你的尸体。”尉迟文说着话还踢了一脚那个悬挂在横杠上的东西,一缕白色的头发被踢得乱飞,一片云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即便是死,我也要穿上黄金做的衣衫,戴上黄金做的王冠,躺在珠宝堆里慢慢的腐朽,绝对不会就这样屈辱的死在这里。”   尉迟文深深地叹息一声道:“哈斯尔,你已经死了,跟我回地狱吧……”   尉迟文手一抬就抽掉了卷轴上的丝线,一卷高大的画卷就顺着架子滑落下来铺满了一片云的眼帘。   画面在一片云的眼中似乎活过来了……狰狞的狱卒,凄惨的囚犯,燃烧的火焰,白日里消失的惨叫,囚犯受刑时失禁的屎尿味道将一片云彻底的带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时间过得很奇怪,对一片云还是对尉迟文来说都是如此,不知道是一瞬间还是过了很久。   “我还没有死……我还在呼吸,我还有心跳……我只是感觉不到痛。”   尉迟文躲在画卷后面无力地摇摇头,这个该死的老马贼心智之坚强,真是出人预料。   今天只好这样了,大王说过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求快,那样迟早会路出马脚。   这是一个让一片云自己欺骗自己的过程,中间不能出任何的纰漏。   躲在外面的侍卫听到了铃声,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先是熄灭远处的火把,然后是近处的,最后熄灭了所有的火把,地牢里面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只有一盏如同鬼火一般的油灯在继续摇曳着细微的火苗。   随着尉迟文离去,山魈从地牢深处鬼鬼祟祟的走了出来,轻轻地触碰一下依旧站立的一片云,一片云的身体就软软的倒在麦草上……   很晚了,铁心源还是没有休息,依旧坐在书房里处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本章。   刚刚批复了黄元寿送来得关于菖蒲海芦苇种植进度的本章,铁心源喝了一口茶水抬头四顾,发现尉迟灼灼靠在软凳上已经睡着了。   哈密的白日里不论多么炽热,到了半夜就会变得寒露深重。   轻轻地拍醒了尉迟灼灼让她去睡觉,尉迟灼灼瞅瞅沙漏,乖巧的回去睡觉了,她知道铁心源在等尉迟文的消息,这些事她不适合听,也不适合知道。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尉迟文没有清洗身上的墨汁就匆匆的来了,铁心源远远看着黑漆漆的尉迟文,不由得笑了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在说明书里规定要把他弄成鬼卒这一条。   尉迟文没有进来,依旧穿着短裤站在窗外对铁心源道:“一片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铁心源笑道:“原本就该如此,大奸大恶之徒亦是智勇双全之辈,没有一颗如同铁石一般坚硬的心,如何称得起马贼王这个名头。不用着急,地狱有十八层,这才是第一层拔舌狱,他吃了药粉,脑子想要彻底变清明,至少需要一天。明天加重药量,你的时间会更多。”   尉迟文犹豫一下道:“我担心这样不停地给他喂六天的药物,他会不会发疯?”   铁心源摇摇头道:“放心吧,不会的,十八层地狱虽然是一个惩罚恶人的过程,同时他也是一个自我救赎的过程,经历了十八层地狱之后要嘛大彻大悟,要嘛彻底沉沦,没有第三条路好走。   一片云穷凶极恶至极,心中从无善念,我们在地牢里关押了五年多让他受尽了折磨,他还经历了去势这样的沉重打击,我以为他心中已经如同死灰就看在胡鲁努尔的份上放了他。   没想到这家伙遇到穆辛之后竟然在第一时间就重新变得野心勃勃。   可见这家伙从来都没有悔悟过,大彻大悟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那就让他彻底的沉沦成为我们的战奴。”   尉迟文眼睛一亮连忙道:“以后我们能不能多制造一些这样的战奴?帝国疆场争雄总会有死伤的,与其让我们自己信得过的兄弟去拼命,不如……”   铁心源哑然失笑,点点尉迟文黑乎乎的脑瓜子道:“你想多了。   帝国创立初期,无所不用其极乃是被时事所迫,这种事情只可一不可二,否则夜路走多了迟早会碰到鬼。   想要我们的军队战无不胜,又不想让自己爱兄弟伤亡惨重,唯一的法子就是好好地训练他们,好好地装备他们,让他们以强有力的体魄和强大的武器去对付敌人。   除此,别无他途。” 第二十章 盘剥过甚   这世上每天都发生着快乐的,悲伤的,高贵的,无耻的,善良的,阴毒的事情。   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天山依旧巍峨,山顶的白雪依旧常年不化,哈密国依旧运转的如同水车一般平缓。   农夫们在露水落下去之后就去了农田,工匠们在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也去了作坊,小孩子们极不情愿的拖着书包去了学堂继续面对先生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该去作战的将士们去了胡杨城,该去做生意的人早早来到了集市。   铁心源自然也早早地来到了议事大厅,今天将会有一场冗长的会议要开。   王安石带来了大宋新的要求,契丹国的使者也带了契丹皇帝的最后通牒,喀喇汗国的使者迪伊思希望哈密国能够开放天山路,让这条路成为西域的自由商道,哈密国不能在天山路收取第一笔重税,只能在商贾交易的城市收取,且不能超过哈密本国商税。   迪伊思这一次来到哈密,不仅仅是代表着喀喇汗一国,还负有代替大食,塞尔柱,新兴的萨拉哈西以及准葛尔沙漠七十六个绿洲部族说话的权力。   泽玛从西夏带回来的消息同样不太好,西夏太后莫藏氏正在修建的承天寺没钱修建了,希望哈密国能够支援佛国玛瑙一千斤,金箔六千尺,黄金一万两,好让这座皇太后为保毅宗皇帝李元昊“圣寿以无疆”,护佑李家天下和西夏江山“延永”坚固。   听起来很麻烦,其实只要哈密国击败契丹,这些要求会立刻消失,如果哈密国被契丹打败,这些要求根本就满足不了这些人的胃口。   说白了,就是趁火打劫而已。   迪伊思之所以扯虎皮拉大旗的弄了这么多人来支援自己的行为目的就是施压。   如果喀喇汗真的想要借着契丹人进攻哈密的机会偷袭哈密,喀喇汗国只会保持绝对的安静,不会这样把声势弄的浩大无比。   阿丹率领六万饥肠辘辘的远征军已经抵达了白沙瓦城,只要再向前八百里就能抵达富庶的天竺,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掉头回转。   迪伊思之所以会来,完全是受阿伊莎的指派,瞅瞅能不能趁机从哈密国弄点好处回来。   落井下石是每一个政客都必须会的一种技能,这无关乎道德,只关乎利益。   契丹人的大军已经开始征召集合,这时候再来最后通牒也不过是走走形式,为自己讨伐哈密寻找一块遮羞布。   当然,契丹人还梦想着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从哈密攫取巨大的利益。   大宋枢密使司认为大宋军队为了帮助哈密国正在控河湟而窥河西,逼迫西夏不能动弹,又有高元亭兵出雁门关在十八盘修筑关隘,逼迫契丹人不能将西京的军队尽数抽调,从侧面给了哈密国极大的奥援。   鉴于此,哈密国应该支付大宋一部分粮秣与火器为酬劳,弥补大宋这些不必要的军事行动产生的消耗。   不论是大宋,还是契丹,西夏,或者喀喇汗,他们的要求都非常的无耻,且无理。   这个时候就要看哈密国如何取舍了,契丹人的要求自然是要严词拒绝的,两国之间都要开战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除非哈密国投降,否则战争将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于是,哈密国朝议过后,嘎嘎就带着城卫军受命驱逐契丹使节,在保证他们的生命不受威胁的前提下送他们离开了哈密,顺便带走了铁心源“你要战,我就战!”的强硬回答。   迪伊思的要求也被哈密国言辞拒绝了,她仅仅得到了一个向喀喇汗国低价出口粮食的承诺。   西夏的使者很受哈密人尊敬,铁心源不但一口答应了莫藏氏的要求,还主动要求派出哈密最好的画师前往承天寺工地为西夏绘制佛像。   而西夏的使者莫藏氏的男宠多吃己更是在温泉馆里过的乐不思蜀。   最难缠的就是大宋的使节王安石。   他对哈密国驱逐契丹使者非常的赞同,却对哈密国对西夏使者保持暧昧的状况非常的不满。   他认为,哈密国应该沿用对付契丹人的法子来对付西夏人,而不是用卑词厚贿来安西夏人之心。   为此,他不惜在哈密的朝议上大声的咆哮,指责哈密有两面三刀之嫌,哈密国只应该有大宋这样一个肝胆相照的盟友就好,完全没有必要拉拢西夏人。   这是铁心源第一次面对王安石,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宋士大夫们在帝王面前那种豪放的气概。   好在有霍贤这样的人在前面顶雷,王安石的黄板牙看起来就不那么刺眼了。   廷辩不过是一个表达立场的方式,王安石在朝议上充分表达了自己立场之后,却对大宋的要求只字不提。   他同样清楚,当契丹人的使节,西夏人的使节,喀喇汗的使节只能在城主府外等候廷议结果的时候,他同样身为使节却能走进哈密国的朝堂,亲自参与国策的制定,这本身就是对大宋,对他的一种尊敬。   大宋对哈密国的要求也不适合放在公开场合里谈论,这样做会让哈密国的臣子们对大宋产生疏离感。   大朝会开了整整一天,等到结束了,所有的意见统统形成了本章,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   天山的月色极好,忙碌了一整天的铁心源邀请王安石与霍贤一起沿着盘山小道散布,被王安石和霍贤极为愉快的应允了。   这是一座孤立的山,不算高,就矗立在清香谷里,是铁心源为母亲散心特意开发出来的,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两边挂满了灯笼,光色柔和,一点都不夺取月色。   “介甫先生来哈密已经快要半年了,却不知对我哈密有何评价?”   王安石见铁心源发问,不由得笑道:“此话只适合在山顶发问,不适合在山脚攀谈。”   霍贤嘿嘿笑道:“山巅可看见我哈密盛世景象,山脚却能看见我哈密深厚的根基,看来介甫兄是要大大的夸赞我哈密的盛世气象了。”   铁心源笑道:“霍相此言差矣,我哈密才刚刚上路呢,何谈什么盛世景象,此时景象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而已。”   王安石早就领教了哈密国君臣的无耻,听不得他们相互吹捧,遂岔开话题道:“老夫也很想知道大王对我大宋的评价。”   铁心源笑道:“子不言父过!”   王安石点点头道:“不论从人伦大道,还是从道义上来看,大王这句子不言父过都是极为妥帖的。然,如今的大宋历经百年风霜,年轻的身躯已经逐渐老迈不堪,如同羸牛负重不知那一天就会停下脚步。即便是儿子,这时候再说什么亲孝隐隐才是最大的不孝。”   铁心源莞尔一笑,摘取一片清香木的叶子放在鼻端轻轻地嗅着,过了片刻才道:“我听说河北之地十顷,韩氏一族就有两顷?”   王安石沉默一下,立刻道:“大宋不禁田亩兼并。”   铁心源笑道:“我没有说韩氏一族贪婪,是在说韩氏一族无能。”   “此话怎讲?”   铁心源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田亩乃是贫弱百姓养家糊口的根基,韩氏一族乃是华门在大宋毫无廉耻的抢夺百姓养家糊口的土地,不但不能自肥多少,反而落人口实,实在是不智,此等人家最多能成为看守门户的恶犬,却无法成为笑傲山林的猛虎。”   王安石笑道:“老夫知晓,大户人家兼并田亩会减少纳税的人家,最终导致税源枯竭,国家也将陷入贫弱的困境,这确实是大宋的弊端,却非韩琦一家一户。老夫看过哈密山川水册,你哈密官员同样有田亩赏赐,如今,你哈密刚刚建国,赏赐还不丰厚,假以时日,霍兄名下的田亩也会堪比韩氏一族。大王既然已经知晓田亩兼并乃是弊端,为何还要萧规曹随的继续走大宋的老路呢?”   铁心源认真的摇头道:“不一样,霍相在成为哈密相国之前,首先是哈密臣民,既然是我哈密臣民,他就有资格也必须分配到一块足以养家糊口的土地。但是,在领取这块土地之后,霍相原则上就不再有土地奖励了,更多的则是,盐泽,矿山,作坊,和金银方面的奖励,霍相如此,其余官员也同样如此。”   “如此说来,天下土地都将是大王一个人的?”王安石的话语中嘲讽的意味非常的浓厚。   霍贤有些不悦,张嘴道:“哈密地契已经规定死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即便是此人犯罪,也不可剥夺他的口粮田,即便是大王自己也无权收回。”   王安石吃了一惊,连声问道:“大王竟然限制了自己的君权?”   铁心源呵呵笑道:“以前不知道从哪里听过一句话,叫做茅屋虽破,风可进,雨可进,大王不能进。”   王安石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铁心源再次沉默片刻,叹息一声道:“不是先生理解的那样,我只是准备给小民留下最后一片可以遮身的瓦片,不让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皇权或者其余的人什么用什么不名誉的法子弄走。”   王安石勃然大怒指着铁心源道:“大王认为我大宋盘剥百姓过甚?”   铁心源瞅着王安石的指尖笑道:“我母亲从横山带来很多大宋流民,他们会觉得先生说的这句话好没道理。如果不是你们盘剥过甚,他们如何会离开大宋宁愿与猛兽,毒虫为伍,宁愿放弃大宋军队的保护,冒着被西夏人杀死的危险也要离开大宋。苛政猛于虎这回事史书上不绝于耳,怎么?介甫先生治经多年,没有听说过吗?” 第二十一章 霸王卸甲   “春雨洒不遍神州大地,总会有干旱,水涝,蝗虫出现,这不可避免。”   王安石拾级而上,还未到山顶,就多少有些会当凌绝顶的意味。   他自视甚高,从踏进仕途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执掌天下的准备,为此,他无视自己的外貌,无视自己的病体,无视人间的恭维,自然也无视人间所有的谩骂。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人鬼神三样他一样都不在意。   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如何会在意一些升斗小民?   他只想让这个世界接受他的改造,按照他的心意出现他想象中的模样,那样,一定是最快活的。   如果真的想问他要干什么,他想做的就是改变这个已经看厌了的世界。   铁心源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在乎我在乎的所有,人和物,哪怕拯救一个我都觉得是一种莫大的成功。”   “境界太小了,这不符合一个王的身份。”   走上了山顶,亭子里就有一桌丰盛的宴席,一个肥腻腻的厨子正在一边小心的维系着炭火,一只烤的金黄的羔羊散发着迷人的浓香。   亭子里只有三把椅子,一个主位,一个客位,另一个是陪客的位置。   没有对饮的陈设,这让王安石有些失望,他还是主动坐进了客位,等待主人和陪客。   厨子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只羊片成肉片,然后就抱着自己吃饭的家伙下山了。   “这个厨子是我最讨厌的一个家伙,我初来清香谷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在我手下充任厨子了。不知为何,我只要看到这个家伙心头就来气,他有所有厨子身上的所有坏毛病……克扣,贪污,势利,猥琐,胆小,好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总是未能如愿。”   听铁心源说的奇怪,王安石停下手里的筷子道:“这是为何?”   铁心源苦笑道:“每一次当我要惩罚他的时候,他就像一只野兽臣服另外一只野兽一样躺在地上,露出肥大的肚皮,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只好一次次咬着牙告诉自己:这是我招募的第一批人手,这是我亲手招募的第一批人手……”   王安石重新拿起筷子道:“他改了吗?”   铁心源摇摇头木然道:“没有,还多了一个给看不顺眼的人饭食里面吐口水的坏习惯。”   王安石夹了一口菜塞嘴里慢慢的吃下去之后道:“这样的刁奴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铁心源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想到在刺客进攻城主府的时候,我城主府受伤了一人,就是这家伙。   他当时正在准备饭菜,听到有刺客来就提着菜刀出门,明知道对方是恐怖的大武士,依旧怪叫着扑上去了……   所以啊,我决定再看看。”   王安石笑着和铁心源以及霍贤饮了一杯酒,吐一口浓烈的酒气道:“方才在山道上大王还说什么风雨不禁的话,现在却又因人而异是何道理?”   铁心源笑道:“通过这两件事,我只想告诉先生,哈密国的底线何在,只要不超过这个底线,哈密国就温良无害,超过这个底线,哈密国宁愿玉石俱焚。”   王安石点点头道:“大王的意思是说让哈密保持现状即可?”   铁心源点点头。   王安石笑道:“老夫听说哈密王世子有意争储?”   铁心源再次点点头。   王安石讥诮地笑道:“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你的儿子准备成为大宋的储君,而你这个父亲却不允许哈密国有任何多余的变化。大宋皇位难道就如此的不值钱吗?哈密如果不能并入大宋,大宋上下如何会同意一个异国王子来继承大宋皇统?”   铁心源嘿嘿笑道:“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哈密王的位置迟早是要传给吾儿铁喜的,不论他是否成材,哈密国的将来一定是属于他的。”   王安石哦了一声道:“官家日见老迈,你却即将进入盛年……”   铁心源从怀里掏出那枚征西大将军印信小心的桌子上,王安石眼神一凝,取过印信刚要张嘴就听铁心源笑道。   “我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当年夏悚把这东西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是知道是玩笑。   你们当成玩笑的东西,我却视若珍宝,就因为有这东西,铁心源和孟元直两个彷徨无依的人才会想着干点什么。   就因为有这东西,西域之地才会出现一个奇怪的哈密国,哈密国不是一个国家,他只是征西大将军的行辕所在。   铁心源这个征西大将军要以哈密为圆点,组织起十万铁骑完成征西大将军应该完成的使命。   安石先生,有征西大将军为我儿门下走狗四处征伐,我儿怎么就没有资格在官家百年之后坐上那个位置?   我儿为什么不能既是大宋皇储,又是哈密王?大宋日后的历代皇帝为什么不能既是大宋皇帝又是哈密王?”   王安石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喝酒吃肉,片刻功夫,木盘里的羊肉就被他吃的干干净净,满满一壶烈酒也被他喝的一滴不剩。   王安石打了一个饱嗝丢下筷子笑道:“吃多了。”   霍贤在一边阴森森的道:“国朝素来不喜武臣,不如就把武臣丢给哈密算了。东京城里可以歌舞升平,醉生梦死,赋诗咏歌极尽风流雅事,哈密国内却可以兵甲铿锵,四处征伐,这样有何不好?”   王安石大笑道:“如此一来,大宋四分五裂兵戈遍地狼烟四起的时刻就不远了。   我华族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最大的好处就在大一统上,即便是晚唐节度使混战之时,每一个节度使发动战争的目的也不过是统一中原,建立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至于霍兄所言,不过是梦中的呓语而已。   哈哈哈,老夫今日听闻了妙论,又酒足饭饱,多谢大王款待,这就告辞。”   王安石是一个很干脆的人,告辞完毕就离开了亭子,踩着虚软的醉步,长袖飘飘的就着月色下了山。   铁心源从盘子里取过一个煮熟的黄豆角,吃着里面的豆子对霍贤道:“他会不会很生气?”   霍贤也拈起一个黄豆角笑道:“他不是很生气,是非常的生气。不过啊,好歹还保持了几分名士风采,强行把自己灌醉吃饱才离开,算是给了我们君臣一点脸面。”   铁心源苦着脸道:“我们这样胡说八道,会不会让士大夫们把我们小看了?”   霍贤大笑道:“凡是被士大夫们看中的东西没有不遭灾的,也就是契丹,西夏兵力太强,国土太大,抗击灾害的能力太强,士大夫们遇到这种不讲理的国家没有别的办法。   换一个兵力不强的国家,他们早就把这个国家弄得民不聊生了。   即便是这样,契丹国已经快要被士大夫们同化了,契丹文字如今只是出现在墓碑,铭文和令牌上,契丹大字小字书写的公文都不多见,辽皇祭天的文章都需要辽国大儒来书写,诵读,辽皇都看不懂大小字,民间基本不用,能用的都是辽国最博学的那一小撮人。   如果创造了小字的契丹皇太弟耶律迭剌地下有灵,一定会愤怒的从坟墓里爬出来咬死辽皇。   苏轼头一天在东京写的诗,三天后辽国南京就有歌姬在传唱。   这足以证明大宋对契丹人的影响。   只要大宋保持现在的国运百年,士大夫们说不定就有兵不血刃拿下燕云十六州的可能。   西夏也一样,党项一族兽性还未曾磨灭,西夏太后莫藏氏喜欢骑马,所以正在号召党项一族不穿绸缎,不用大宋器具,极力古化,这真是可惜啊。   一旦党项一族被归化,内附真的不是不可能。”   铁心源笑道:“大宋士大夫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敌人的本领和智慧拉到和他们一个层次的水平上,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击败他们。可惜啊,时间不等人,归化完毕了契丹人,就要归化西夏人,归化完毕了西夏人,又要归化新来的野人,这样归化来归化去,野人恐怕不会给他们那么多的时间。”   霍贤还有点不以为然,铁心源一想到纵横天下要把全天下的土地都要变成牧场的铁木真,就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相比铁木真,不论是契丹人还是西夏人都堪称文明人中的文明人。   如何将哈密国和大宋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这件事,让铁心源和霍贤伤透了脑筋。   简单的融合自然很容易,想要继续保持哈密国武勇的条件下完美融合就困难了。   战争最重要的因素还是人,哈密国还没有可能发展到完全依赖武器不用人就能消灭敌人的地步。   在这个时候,人的因素还是最重要的,且不可忽视。   霍贤笑道:“有哈密国的存在,我们至少给大宋争取来了五十年的时光。至于融合这件事,还是要慢慢来的,大王今日这一招霸王卸甲真是高妙,把难题交给那些士大夫,看看他们会怎么做,我们再讨价还价。世子年幼,成长起来至少需要二十年,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磨合。” 第二十二章 必须有《反分裂法》   一个不算坏的人,在干了一件亏心事之后,一般都会干些好事来弥补一下。   铁心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和王安石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把融合这样一个偌大的事情丢给王安石之后,就用最快的速度把大宋要求的物资全数准备妥当,包括大宋后来要求以哈密粮价交易的七十万担粮食。   同时送走的还有哈密国和大宋交易的一万四千头牛,五千匹战马,六千匹挽马,以及四轮马车一千一百架。   这是一笔非常大的交易,甚至称之为大宋立国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   交易的队伍也是极为庞大的,李巧需要负责将这些东西平安的送到青唐城,而后由杨怀玉接手,将粮食转运到昔日的邈川城储存起来,牛马牲畜和大车则会继续前行,一直到大宋京兆府。   铁心源很贴心的将这次成功的交易归功于王安石。   “明明是哈密国赚钱,为何要说成是弥补大宋关闭契丹草市与关闭西夏银星和市的补偿,既然是补偿,为何还要收取大宋大量的银钱和物资?”   王安石目送商队离开,就跨上战马,郁闷的质问并辔而行的刘攽。   刘攽笑呵呵的道:“战马的价格只有契丹西夏战马价格的三成,挽马只有六成,至于这些被锯掉牛角穿上鼻环的公牛,只要农夫们操控得当,虽不如大宋耕牛那样驯服,耕田,拉车还是没有问题的,这对大宋好处繁多,介甫如何还说只有哈密一方得利?”   “哼,铁心源乃是一介不学无术之徒!”   五天前被铁心源和霍贤暗算了一道的王安石,第二天就醒悟过来了,不由得咬着牙恨恨的道。   “年轻人不如我等老贼办事妥帖老辣,自然要借助一下外力,知人善任也是一种本事。据此,依老夫之见哈密王却是堪称人杰。”   王安石阴沉着脸道:“汉征西大将军印居然能在我大宋依旧拥有无上权柄,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刘攽大笑道:“皇家旨意是真的,陛下加盖在旨意上的印信也是真的,抚慰西域遗族的旨意内容更是陛下亲手著述。而这道旨意还是出自中枢,不仅仅是陛下的中旨,上面还有同平章事印信,参知政事印信,谁敢说是假的?至于印信虎符不过是一个信物而已,我大宋虽说已经没有了虎符这个说法,只要是陛下赐予的就该是信物。”   王安石闷哼一声道:“官家并未赐下虎符。”   刘攽撇撇嘴轻佻地笑道:“传达旨意的是夏悚,他当时身居大宋枢密使重任,是他连同旨意虎符一起宣达给了铁心源,谁敢说虎符不是陛下所赐?即便不是,现在也是了,至于要追问罪责,那也是夏悚的,与哈密王何干?”   王安石牙痛般的倒吸一口凉气瞅着刘攽道:“如此说来,刘兄已经认定哈密王世子这个储君了?”   “为何不认?站在哈密王世子一方不但没有倾覆之忧,还可以左右逢源,即便是哈密王世子不幸失败了,没有成为皇储,老夫还可以带着全家来哈密继续为官,根本就不用受那些所谓的从龙之臣的夹板气。”   “你怎可……”王安石被刘攽的一番话气的说不出话来。   “老夫怎样了?   将来最坏的结果就是,坐在东京皇宫宝座上的人是陛下的侄子,坐在哈密清香城宝座上的是陛下的外孙,祖庙里的香火都是一般无二的,治下的百姓也都是宋人。   老夫没有对异族卑躬屈膝,更没有出卖大宋人的利益换取头上的官帽,不论是大义还是私德老夫都不亏心,即便是你老王,也最多说老夫与你政见不合,还能说我什么?   介甫,如今哈密与大宋之间的关系已经成了一笔糊涂账,没人能算得清楚。   不论在大宋还是在哈密,不论有人喜不喜欢铁心源,哪怕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这时候也不敢说哈密人对大宋人来说就是异族人。   毕竟,有哈密国的存在,对大宋来说好处太多了,且不说这次交易的牛马牲畜以及粮草,仅仅是解除大宋百姓心中的孤独感这一条,就足矣让所有反对的人闭嘴。”   路过七里坡的时候,王安石久久的瞅着密集的墓碑叹息道:“老夫从中看到了分裂的可能,这个可能不仅仅是大宋和哈密国之间的分裂,随着西北边地的百姓受哈密恩惠的增多,西北都有离开大宋的可能。抱着你这样想法的人实在是太多。士大夫乃是大宋的根基,乃是大宋皇朝最忠实的拥护者。如今,欧阳修,霍贤,你这样的大儒投奔哈密国都没有负罪感,如何指望那些有奶就是娘的武将和百姓不纷纷景从?”   刘攽笑的更加开心了,指着王安石道:“这就是铁心源弄那一手霸王卸甲的原因。看到苗头的不仅仅是你,人家铁心源也看到了,在没有良策的情况下,将弥补裂隙的重任交到了你的手里,这就要借重介甫大才了。快些制定啊,哈密国内有人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认为时间拖得愈久,哈密国的筹码就越多,一旦铁心源真的拥兵百万制霸西域,大宋将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王安石驻马不前回首南望久久不作声,这对他来说很难得,自从来到哈密之后,他沉默的时刻多了很多。   刚开始的时候他认为哈密只是一个小麻烦,以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应该能够厘清这团乱麻。   如今,泥足深陷之后,他才发现哈密是一个巨大的泥潭,将他困在这里,不断地迎接数不清的麻烦,数不清,理还乱……   同样有这样感觉的人是铁心源。   他正在努力的转嫁一些羁绊他的麻烦,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相信大宋那些理智到了极点的士大夫们会对哈密和大宋这段奇怪的关系有一个真实的评价。   他要做的就是拨开迷雾看前方,无论如何,继续让哈密强大起来,才是他所有工作的重心。   自以为是的把所有重担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这是不合情理的,诸葛亮这么干过,结果他人死政消。   与其把精力消耗在这些麻团上,不如批阅哈密国切实的国事比较好。   楼兰城的芦苇已经收割了一批,虽然不多,已经见到效益了,至少楼兰城里已经出现了一家造纸作坊。   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昔日荒僻的楼兰城,正在重新展现生机,最原始的工业,商业开始了,繁华将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尉迟文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铁心源抬头瞅瞅窗外半圆的明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片云已经五天没有吃饭,两天没有喝水了,昨夜他竟然用头碰墙壁,撞得满脸血迹也要保持一点清明,他不愿意入睡。   这是一片云最后的抵抗。   铁心源相信,只要他放弃抵抗,他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适合的战奴。   他从不同情一片云,也不可怜这个老马贼,如果产生这种奇怪的情感那就太可笑了。   同情和可怜都是给那些没有能力的人的,铁心源更愿意把这种情感留给哈密国没有生活能力的老弱和妇孺。   至于一片云这种人,无论怎么样折磨他,都是对天道公平的一种呼应。   就在铁心源准备休息的时候,尉迟文来了,他今天的打扮很古怪,脑袋上梳着两个包包,还有两缕头发从耳鬓间垂下来,一身的小青衣,还在眉间点了一颗朱砂痣,嗯,和观世音菩萨画像上的童子几乎一般无二。   “一片云终于肯睡觉了,他犹豫了很久都没有自杀,最后还是睡着了。”   “其余的人呢?”   “我们折磨一片云,一片云就发疯一般的折磨他们,不得不说,一片云的法子不错,那些人也变成了他的傀儡。”   “那就让一片云安静两天,那些人也没有必要再受折磨了,每个人的身体都有一个临界点,过了这个临界点,身体就会自动死亡。”   铁心源说着话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尉迟文道:“这是许东升安插在死士营地里的死间。他们将协助一片云控制死士营,我答应过他们,照顾好他们的家人,你现在就可以把他们的家人接入后山草原上去,给他们换上黄色户籍。”   尉迟文咬咬牙还是没有提出亲自去死士营监管一片云的建议,他知道大王不会同意的。   “萧孝穆的大军已经整顿完毕,就等八月秋凉,那时候他的军队不断编练完毕,也正是战马肥壮的时候,你要时刻主意天气变化,一旦天气转凉,一片云就可以出发了。”   铁心源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尉迟文的可笑模样,佯装整理桌案,没有抬头。   “您如果想笑,就笑出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您大笑的样子了。”   铁心源一张脸憋得通红,强忍着笑意道:“你这是在办正事,如果笑话你,是对你的不尊重。”   尉迟文看了几遍纸上的名字,就把那张纸烧掉了,在钵盂里面捣碎了纸灰,他就转身离去,临走前搬着门板道:“我走了之后您就可以大笑了。” 第二十三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铁心源最后还是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尉迟文现在已经是他一个很重要的帮手。   他在非常认真地工作,如果自己这时候笑话他,多少会伤他的心,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正是心理最敏感的时候,不会因为智慧上的早熟就有什么改变。   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又一个白日。   铁心源今天很清闲,一大早就拉着枣红马来水车下面洗澡。   天气太热,水车上的木桶一桶桶的凉水浇下来,枣红马几乎不愿意离开。   巴掌大的一块肥皂给枣红马洗完之后就剩下不多了,正好再把狐狸拉过来洗一遍。   天山雪水就是冰凉,站在水里半天,脚都有些发麻,用毛巾给枣红马和狐狸擦干净之后,一人一马一狐狸就没有一个愿意动弹的。   枣红马喝了一盆子米酒,就卧在一张芦席上毫无形象的睡觉,铁狐狸洗完澡之后胃口大开,一钵子肉糜吃的干干净净,吃完饭打了一个哈欠,就卧倒在枣红马身边。   铁心源把铁狐狸从枣红马身边挪开,担心被枣红马翻身压着,狐狸现在反应有些迟钝,不像往日那样机敏。   枣红马的行为一点都不像一匹马,或许它属于野马的那一部分骄傲在被雪青马击败之后就完全丧失了。   如今,只剩下一个醉生梦死并且混吃等死的失败马王躯壳。   尉迟灼灼端来一筐早熟的菜瓜,这东西铁心源向来喜欢,枣红马也喜欢,狐狸闻了一下就重新躺倒,现在这家伙能躺着就绝不站着。   尉迟灼灼很喜欢铁心源给枣红马喂菜瓜吃的样子,这样一来她就能喂铁心源吃东西了。   这时候谁都不愿意说话,铁狐狸也不愿意叫唤,安静享受西域夏日午后的安闲。   尉迟文顶着烈日过来这很正常,一片云出现在他身后这就很不对劲了,不知为什么,铁心源现在不喜欢看到这个人。   十天不见一片云,这家伙现在瘦弱的厉害,宽大的衣衫像是穿在一个竹竿上,铁心源很担心他会被一阵风吹走。   一片云已经对尉迟文说过一百遍,希望能见到铁心源,今日终于如愿了。   尉迟灼灼抱着铁狐狸回城主府了,一片云就跪坐在树荫下凉席上低着头吃菜瓜。   “准备好了吗?”铁心源把最后一个菜瓜塞进枣红马的嘴里问道。   尉迟文连忙道:“还没有准备好,玉素普他们的伤势刚刚结痂,想要完全愈合,至少需要一月时间。”   铁心源摇头道:“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最多十天之后他们就应该出发了。”   “诺!”尉迟文回答之后就坐在芦席上闭口不言。   一片云用了很长时间才把一颗菜瓜吃完,抹抹嘴巴低着头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声音嘶哑至极。   铁心源清理着枣红马的鬃毛随意的道:“什么都没做。”   “你出现在我的梦中,每夜都出现,你只要出现一次,我就会下一遭地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只要一心想着如何完成阻普大王府军城任务,就不会做这样的噩梦。”   “果然还是和你有关……”   铁心源冷笑道:“王令已下,重如泰山,尔为走狗,奔走而已。”   “何时能得解脱?”   “烧掉军城,心魔自解。”   “你这是要我去死。”   一片云说出真相,话语里却没有多少怨恨。   “烧掉军城,我放你自由,你甚至可以带着愿意跟着你离开的死士走。”   铁心源也放下了大王的架子。   一片云抬起头,苦涩的道:“我仔细研究过,成功的可能性不超过两成。”   铁心源笑道:“你一生征战,难道说每一次作战你都有必胜的把握?”   一片云惨笑一声道:“努力求生而已。”   铁心源笑道:“这次也一样,你我既然相看两生厌,不如你帮我办完事之后就此别过。”   一片云看着铁心源半晌之后才凄声道:“给我一个承诺,我要你亲口给我一个承诺。”   铁心源瞅瞅天上的白日,郑重的道:“军城一战,只要一片云戮力作战,铁心源就还他自由,从此两不相干。”   一片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道:“好,我十日后出发!”   说完话就在尉迟文的陪同下离开了铁心源,一次都没有回头看。   枣红马打了一个响鼻,铁心源帮它擦了鼻涕,心情也非常的不好,时光荏苒,白云苍狗,没有什么承诺是永恒的。   就像契丹人说好了要从沙漠方向进攻哈密,结果事到临头就改变了主意,一路进攻变成了两路进攻。   其中一路还是乌古敌烈军司麾下最凶悍的红头发野人,给他们带路的人就是白马和乞颜部落。   如果不是契丹皇太弟千里传音将这个珍贵的军事机密告诉哈密,巴里坤周边的汉人一定会吃大亏。   就是因为接到了这个让铁心源心乱如麻的消息,他才特意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来稳定心神,不让自己在匆忙中做出什么不好的决定。   自乱阵脚比敌人还要可怕。   许东升从三天前就开始验证这个消息的真伪,突破口自然是白马和乞颜这两个新近归附的部族。   许东升有一个很奇怪的特质,只要铁心源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自动过来,甚至用不着专门告诉他。   “我已经证实了,乌古敌烈军司的野人没有去阻普大王府的迹象,这说明他们的突破口就是盐湖和巴里坤湖方向。原本他们不可能穿越一千一百多里的荒原来攻击我们的,可是,有了白马和乞颜两部落的缴获,他们就有本钱在我们和萧孝穆作战最激烈的时候从背后给我们一刀子。”   铁心源叹一口气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种事怎么连契丹人都会玩了?”   许东升笑道:“辽皇麾下汉人不少,宋人知道的典故他们一样知道。这些年我虽然也暗杀了一些重要的汉人,可是数量很庞大,我们杀不过来。”   “你确定这一次对我哈密作战的主力是乌古敌烈军司而不是萧孝穆从西京弄来的那些人?”   铁心源把身体靠在枣红马的背上,心情越发的不好。   “白马部和乞颜部本身就是被乌古敌烈军司麾下的野蛮人追杀了大半,他们之所以能够逃到哈密国,完全是乌古敌烈军司的大统领述律放他们逃生探路的结果。”   “述律为何会如此的清楚哈密国的事情,还能就我们哈密的事情给辽皇上密奏?他有什么本钱能让辽皇同意两路夹攻我哈密?”   许东升叹口气道:“促使辽皇下决心的不是述律的奏章,而是我哈密国的财富。   述律之所以熟悉哈密,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麾下有一个副统领名叫耶律敬。   当年,大王为了让阻普大王府和狮子王阿萨兰火拼,派孟元直刺杀了耶律敬的五个儿子。   为了给儿子复仇,耶律敬这些年一刻都没有忘记我哈密国,因此,他对哈密国的了解要超过所有契丹人。”   “耶律重元为何要把这个最高机密告诉我们?别告诉我是因为你是他干儿子的缘故。”   “萧孝穆在西京动用了耶律重元牧场的一万匹战马。”   铁心源猛地坐起身吃惊的道:“就因为这个原因?当初我们也骗走了他很多战马和马奴。”   许东升苦着脸道:“您当初那笔没本钱的买卖做得固然漂亮,就是坑苦了我,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大的力气讨好耶律重元才让他忘记了此事?”   铁心源笑着摇头道:“我记得当初我问过你,你说没关系的。”   “好我的大王啊,怎么可能没关系,只是因为您去东京要求娶公主,这才是哈密最大的事情,即便是有关系我也要咬着牙说没问题。”   铁心源跟着叹口气道:“传令吧,召集所有在家的将领今晚开会,这一次霍贤,刘攽,彭礼也参加。   把乌古敌烈军司的野蛮人要从盐湖那边来哈密的消息通报他们一下,商量一下对策。   同时抓紧拷问白马,乞颜两部落的首领,问清楚他们是如何穿过盐湖来到哈密的。   同时你也要命令我们在喀喇汗的密谍,细心查探喀喇汗军队的去向,阿伊莎这个女人我还算是了解的,如果我哈密真的陷入两面作战,她一定不介意充当我们第三面敌人。   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疏忽。”   许东升笑道:“其实不算晚,巴里坤湖周边全是都是大片的盐盖区,无遮无掩的,北方红头发野人如果敢从盐湖上走过来,就是我们最好的靶子。自从契丹人有入侵我们的迹象,喀喇汗方面的密谍就没有松懈过,驻守楼兰城的铁三将军,也探马放出两百里以外,喀喇汗只要有动作,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铁心源脸上并没有喜色,摇摇头道:“别小看任何敌人,尤其是这里面还有一个对我哈密仇恨入骨的耶律敬。我看过白马和乞颜两部落的战力,他们的实力不弱,却被不足一万人的红发野人打的无处藏身,我们一定要给予他们足够的重视。” 第二十四章 猛士的心   恐惧就像潮水一般紧紧的簇拥着一片云一刻都未曾退去。   无论他在做什么,或者想什么都能感受到铁心源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所有污秽的心思无处逃遁。   他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有这样的感觉,或者有五年了……?一片云这样问自己。   带着疑问,一片云随尉迟文来到了清香城外的一个山谷里,见到了被哈密人传说的酷烈无比的死士营。   这是一个不算小的山谷,比一片云想象的要安静,被一道高高的寨墙把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分割开来。   仅仅来到门前,一片云就感受到了马贼特有的气息,他长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就对尉迟文道:“从现在起,这些人就是我的了。”   尉迟文有些惊讶的道:“你不打算看看?”   一片云狞笑道:“我很确定,这里面的人都是我需要的人手,全都是。”   尉迟文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你需要的装备全部都在胡杨城,等你们到了之后,会有专门的军士长来武装你们。”   一片云认真的看着尉迟文道:“这世上我有两个一定要杀死的人,你猜猜是谁?”   尉迟文露出满嘴的白牙齿笑道:“阻普大王府的大王,以及那座军城的统领?”   一片云摇摇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死士营的大门走了进去,转瞬间尉迟文就听到一片云在另一边吼道:“狼崽子们,你们的爷爷来了,快来迎接!”   尉迟文对死士营的看守道:“小心些,别让那些人把一片云给打死了。”   满脸胡子的看守大笑道:“按照军中条例,只要这些死人不出军寨,我们就不能进去干涉他们的事情。”   尉迟文叹息一声道:“要是一片云死在这里,那可真的是白白浪费大王的一番苦心了。”   死士营距离清香城不远,快马两个时辰就能走一个来回,由于一片云是一个很干脆的人,很快就回来的尉迟文在城门口遇到了趾高气扬的嘎嘎和孟虎。   尉迟文和嘎嘎的关系极好,却非常讨厌和他说话,如果嘎嘎身边还有一个孟虎的话,他基本上就不想和这两个人在一起待一分钟。   这两个人也是从外面赶回来的,只是和他不是一条路罢了。   只要看看他们身后的随从马背上驮载的野兽尸体,就知道这两个家伙又去打猎了。   看到一头黄羊的尸体软哒哒的趴在一个侍从的马屁股上,尉迟文就有些恼怒。   他不是很在意一头黄羊的死活,他在意的是大王的命令被人违背了,早在三年前那场黄羊大屠杀之后,大王就三令五申不许在清香城和哈密平原上捕杀黄羊。   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视大王均令于不顾,悍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驮载着黄羊的尸体进入闹市。   这时候上去呵斥这两个家伙,下场不会太好,说不定会被这两个恼羞成怒的纨绔把自己揍一顿,尉迟文就打算等等再说。   不论尉迟文在熙熙往往的人群里如何隐藏身形,还是被长着一双狗眼的嘎嘎看见了。   “哈哈,蚊子,蚊子,等我一会,今晚请你吃黄羊肉。”   尉迟文明显看到城门官的脸皮在抽搐,觉得嘎嘎这家伙看起来更傻了。   孟虎那张看起来更加愚蠢的大脑袋从嘎嘎的身后冒出来,呲着白牙一阵傻笑。   尉迟文看到城门官已经走过来了,就挥手朝这两个家伙笑笑,没有和他们汇合的意思。   哈密文官系统照搬了大宋的章程,城门官一般还兼任税吏和督查官,他手下的都尉才是专门负责守卫城门的,他的职责更多的是在查税和查奸究亢上。   原本城门官是清香城乃至哈密国最有油水的一个职位,自从霍贤开始抓官场风气的时候,这个职位就成了人人都躲避不迭饿的瘟神职位。   哈密国总共就八个州府八座城池,总共也只有三十几个城门官,就在三个月前,被霍贤问罪下狱了二十一个,至今还关在大雪山城的苦牢里面看大雪山景致。   因此,剩下的城门官都是些有点铁面无私的家伙,即便以前不是这样性格的人,在霍贤的高压之下,也就成了那样的人,所有的城门官中间,要数清香城的城门官刘大户最为耿介。   听名字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是从贫苦小户人家一步步走到这个职位上来的,这种人眼中只有律法,没有人情,以后说不定能当哈密最高的司法官。   大王曾经说过,高门大户出不了这种人,历史上但凡有些名望的耿介官员一般都出自平民。   尉迟文笑的很开心,他最喜欢看嘎嘎和孟虎他们倒霉了,尽管很多时候都是他导致的,原因就是嘎嘎和孟虎见了他最喜欢张开双臂拥抱他一下,每回拥抱之后,尉迟文的胸口就会痛好久。   刘大户来到嘎嘎面前冷冰冰的道:“下马接受检查。”   嘎嘎笑道:“老刘,都是熟人,小爷没有夹带货物,不值当的。”   刘大户皮笑肉不笑的道:“检查过就知道了。”   孟虎从后面冲出来道:“老刘,这点面子都不给?”   刘大户哼了一声道:“如果是大将军当面,本官自然放行,也没有资格查究大将军扈从,至于孟校尉你,还没有不经检查就进城的资格。”   暴怒的孟虎扬起马鞭似乎要抽刘大户,鞭子在尉迟文渴盼的目光中又收回去了,这让尉迟文极度的失望。   “没卵子的孟虎。”尉迟文喃喃自语,如果孟虎这一鞭子要是抽下来,孟虎屁股上至少会挨百十军棍,就这还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从轻处罚的。   如果是那样,尉迟文就能打着探望病人的借口去孟元直府上看孟虎花花绿绿的屁股。   嘎嘎拦住孟虎道:“让他查就是了,我们本来就没问题。”   嘎嘎和孟虎自然不会夹带私货,刘大户直接来到那个马屁股上驮着黄羊的扈从身边,指着黄羊问嘎嘎:“《禁猎令》明文不许狩猎黄羊,铁校尉为何明知故犯?”   嘎嘎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道:“我要是说这头黄羊不是我们猎杀的,是我们在撵兔子的时候,它自己撞树上了,你信是不信?”   尉迟文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脑子向来一根筋的嘎嘎能在匆忙中编造出这样的借口,实在是太难得了,就是有点考验刘大户的智慧。   果然,刘大户的一张脸变得一片乌黑,恶狠狠地瞅着嘎嘎道:“人赃俱获,黄羊没收,铁校尉自己去清香府府衙领罪,本官也会上本,向大王申明此事。”   孟虎一下子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用鞭子指着刘大户道:“你敢?”   刘大户冷笑一声,挥挥手,自有兵丁涌上来抢走了黄羊,临走时还对孟虎道:“明日午时之前如果不来府衙,两罪并罚。”   尉迟文瞅着嘎嘎拉住了暴跳如雷的孟虎,就知道这场戏看不下去了,来到孟虎身边道:“不算什么大罪,最多罚钱而已,你还在乎这两个钱?”   刚刚平静下来的孟虎怒火再次高涨,咆哮道:“不是那两个钱的事情,这只黄羊真的是一头撞在树上自己碰死的,与我们兄弟何干?”   嘎嘎拉着孟虎小声道:“等一会我就去府衙交钱,算我们兄弟倒霉好了,不能因小失大。”   孟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虽然一脸的悻悻之色,却不再闹腾,老实的跟着嘎嘎和尉迟文进了城。   即便刘大户拿他们做人样子吓唬别的商户,也强忍着没有发作。   清香城里最高,最豪华的建筑就是开封楼,占地面积最大的却是七哥汤饼店。   嘎嘎在七哥汤饼店有一间清净的雅间,三人屏退了扈从,就一头扎进了七哥汤饼店。   “六婶,一盆子肉骨头,三碗条子肉,再来三坛子酒,哦,其中一坛要那种酸酸甜甜女人喝的酒。”   才坐定,嘎嘎就一连声的吩咐下去,他是这里的股东有提前上菜的权力。   尉迟文不动声色的瞅瞅嘎嘎,和孟虎,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两个家伙宁愿受委屈也不肯冲撞刘大户,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相信那只黄羊真的不是嘎嘎和孟虎他们猎杀的。   嘎嘎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有了马贼头子的气概,菜没上来,酒先到了,他提起酒坛子咣当一声和尉迟文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半坛子才丢下坛子对尉迟文道:“蚊子,帮哥哥一个忙。”   尉迟文抹抹嘴上的酒浆笑道:“说说,什么事情。”   孟虎不满的道:“怎么还要衡量一下啊?直接给个痛快话,帮不帮?”   尉迟文哼了一声道:“我掌管哈密王宫事,你们要是想去骚扰宫里的伊赛特人,我也能帮吗?”   孟虎怒道:“外面好女人多得是,比伊赛特人长得漂亮的不是没有,我干嘛要打一盘菜的主意?”   嘎嘎再次按住孟虎笑道:“蚊子,哥哥我就算是强占了伊赛特美女,最多大王罚我把那个女人娶回家,还能怎样?我想知道今天会议的结果,我们是不是要在巴里坤一带和契丹红头发野人恶战一场!”   尉迟文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出城送一片云去了死士营,即便是在宫里,品级不够,宫里面的会议没我什么事。你们问这干什么?”   嘎嘎低声道:“去问问你姐姐,她今天做书记,应该知晓,赶紧的。” 第二十五章 铁心源的正确性   “不去!”   “好吧,把我借给你的英吉沙小刀还我。”   尉迟文眨巴两下眼睛,对于嘎嘎的心理年龄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也不推脱,直接从腰上解下漂亮的小刀放在桌子上。   嘎嘎不接刀子,像一头拉磨的老驴一般围着桌子转悠,最后狠狠地在桌子上捶打一下道:“文哥,帮我一次,以后都听你的。”   尉迟文继续喝了一口米酒道:“该我们知道的大王一定会让我们知道,不该我们知道的,我们就不该知道,嘎嘎,这是规矩。”   嘎嘎不耐烦的道:“什么时候规矩会落在我们兄弟头上了?莫说这点机密,就算是火药作坊我也是想去就去,从来没有人拦着我。”   尉迟文瞅瞅嘎嘎又看看一脸不愉快的孟虎笑道:“规矩从来都在,你们也一直在遵守规矩。   就像刚才进城的时候,刘大户就代表着规矩。   咱们兄弟自然不会在乎一个狗屁城门官,却不能不尊守那个死胖子代表的规矩。   火药作坊是哈密最高机密,你我能去代表大王对你我极度信任,进了火药作坊的门,却要换上麻衣布鞋这就是规矩了,你要是穿着绸衣,裘皮进火药作坊,不被火儿叔叔他们打出来才是怪事。   因此啊,我姐姐能知道的事情,我们就不一定需要知道,这也是规矩。”   尉迟文喋喋不休了一大堆,挤兑的嘎嘎面孔通红,低吼一声揪住尉迟文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对着他的脸怒吼道:“老子跟你说兄弟情义,你却他娘的跟老子说规矩。”   说完就把尉迟文丢在椅子上,和孟虎怒气冲冲的走了。   尉迟文无奈的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好歹把帐给结了……”   嘎嘎和孟虎一心想上战场这回事尉迟文如何会不明白,大王已经答应他们这一次可以在胡杨城观摩作战,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对观摩作战似乎不感兴趣,想要加入到最激烈的战事中间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果没有必要,尉迟文觉得拼命这种事还是不要出现在自己身上。   跟着大王尉迟文学会了一个道理,自己的性命最珍贵,不论跟谁的命拼掉了,都是一桩极为吃亏的事情。   这个道理是大王喝醉酒之后才教给他的,尉迟文认为此话大大的有理,并且决定一生都遵从这一原则。   同时,这个道理不好传播的人尽皆知,要是哈密国真的没人肯拼命了,大家的命也就快保不住了,只有把大人物的性命维系在小人物的性命之上,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因此,不论是铁心源还是尉迟文,都对埋在七里坡上的烈士们崇敬无比,并且发自内心的感激这些敢于拼命保卫国家的人,觉得给他们怎样的哀荣都不为过。   哈密国对战死将士家眷的待遇是最丰厚的,同时也是哈密国内最受尊敬的一群人。   他们也是哈密国唯一能够不受限制进入后山草原的人。   但凡是哈密国人都知道后山草原实际上就是哈密王的后花园,普通百姓只能在大雷音寺举行晒佛,或者佛诞法事的时候从狼穴经过检查之后进入。   铁心源之所以给阵亡将士家眷这个自由,主要是觉得失去亲人的痛苦,可能只有神灵才能安慰他们。   这群人和普通百姓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他们不论男女,头上都绑着一根红带子。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一大群头上绑着红带子的人提着柳条篮子拖儿拽女向狼穴前进。   清香城的繁华对于尉迟文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他成长在这里,这里的变化自然被他一点一滴的记忆在脑海中,清香城过于快速的变化,很容易让人生出沧海桑田的感觉。   尉迟文觉得自己不过才十四岁,就已经变老了,至少和嘎嘎孟虎相比较,他真的不像个少年。   “你真的不答应帮忙?”   嘎嘎硕大的脑袋从窗户下面探出来,吓了尉迟文一大跳,这家伙竟然没有走。   “怎么帮?你到底要干嘛?”   嘎嘎把指头塞嘴里打了一个唿哨,他身边立刻就多了好几十个脑袋……   “熊罴?”   嘎嘎咧着大嘴点点头,看起来更傻了。   尉迟文点点头,慢条斯理的把手上的一根肉骨头啃干净,擦了手之后就飞快的关上窗户,他的人已经从街道另一边的窗户翻了出去,以嘎嘎为首的熊罴尉迟文根本就惹不起。   气喘吁吁地来到城主府,正好碰见铁心源在吃中午饭,一碗汤饼,两样青菜,就是铁心源的午餐。   吃完饭漱口之后,铁心源瞅瞅尉迟文脑袋上还在继续滴落的汗珠问道:“怎么了?”   “被熊罴追!”   “嘎嘎又缠着你要武器装备了?”   “我没给他这个机会,翻窗户跑了。”   “军中那么多的军卒,他就一定要组建什么熊罴军吗?一群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   尉迟文听铁心源的声音淡淡的,就知道他已经把嘎嘎的行为归类到了胡闹之中。   说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尉迟文还是小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嘎嘎对一件事如此的上心,为这事他宁愿在我面前低头。”   铁心源饶有趣味的瞅着尉迟文笑道:“你觉得我不该伤嘎嘎的心?”   “如果……如果可以,请大王给嘎嘎一个胡闹的机会。”尉迟文到底还是把不愿意说的话说了出来。   铁心源似笑非笑的看着尉迟文道:“你已经说是胡闹了,怎么还要我同意他带着几十个人肆意胡为?   他因为年龄的缘故在军中受到了排挤,自己不思进取,却甘愿放弃,他越是如此,就越是在军中无法立足。   我知道他的想法,他无非是想给自己训练出来一些死忠,然后再用这些人去军中多少有一个同伴,让他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独。   避难就易,成不了一个好的将军。   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嘎嘎如果连这道门槛都过不去,就不用在军中胡混了。”   尉迟文咬牙道:“您不许他现在上战场,只让他不停地在校军场练习队列,喊口号,别人都说他是一个没胆量的人,和训练相比,他其实更想出现在战场上。”   “现在上战场?等着战死让我帮他收尸吗?对他而言,现在的训练场就是战场。   他如果不能在训练场上勇冠三军,将来如何在战场上斩将夺旗?   而这,不过是对普通军中兵卒的要求。   哈密军队与其余国家的军队有很大的不同,我们拥有的不仅仅是步兵,骑兵,还有大量的火器军。   军种多了,指挥的难度也就高了。   在火器面前个人的武勇已经不是非常重要了,孟元直他们代表着哈密国军队的初期阶段,而嘎嘎孟虎他们则代表着哈密军的未来。   我从不会用未来的力量来填补现在的缺憾,更何况,嘎嘎他们还没有能力让我弥补缺憾。”   铁心源把话说完,就直接去了书房,尉迟文既然没有主动汇报一片云的情况,就说明一切都在掌握中,这一点担当尉迟文还是有的。   尉迟灼灼端来了茶水,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铁心源就要开始继续办公了。   平日这时候尉迟灼灼会离开,今天却站在一边没有离开。   “有什么事情要说?”   “嘎嘎托我问您一句话,能不能让他去巴里坤?”   铁心源重重的将手里的毛笔拍在桌子上怒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已经强调过无数遍,他身为军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违背军令是何道理?”   对于铁心源的怒火,尉迟灼灼并不害怕,一边帮着收拾溅落一桌子的墨汁一边道:“嘎嘎性子野,最受不得约束,你总是用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的约束他,我担心会把他的锐气给消磨干净,这样反而不美。”   铁心源重新拿起毛笔翻开本章,停顿了一下道:“晚上让他来!”然后就开始继续审阅本章。   尉迟文回去的时候,嘎嘎也回来了,他难得回到城主府居住,四仰八叉的躺在门外的藤床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意兴阑珊。   “怎么样?大王怎么说?”和尉迟文一起长大,他很清楚尉迟文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大王很生气。”尉迟文坐在藤床上取过嘎嘎手里的酒瓶子喝了一口道。   “我快死了,蚊子,我真的快死了,整天和一群看不起我的老兵站成一排走路,还要走的整齐,不但无聊,还被人笑话……”   尉迟文小声道:“我听说你们这五百人之所以被抽出来,完全是一种实验性质的,和将作监有很大的关系。大王对你们很看重,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身边的军卒全是功勋之士吗?”   嘎嘎烦躁的抓抓头发道:“我知道大王对我很看重,可我就是不想跟木头人一样走来走去,与其这样打仗,我不如骑在马上和敌人用长刀作战来的痛快。”   尉迟文叹息一声道:“以前发生的无数事情都证明了另外一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事?”   “所有认为大王错了的人,最后都发现错的是他们自己。” 第二十六章 莫须有   铁心源合上霍贤送来的卷宗,长久不说一句话。   霍贤的卷宗里说的话或许有些耸人听闻,铁心源却知道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哈密国在铁心源的刺激之下,从一个野人横行的世界很快变成了西域最繁华的所在。   这样做是有代价的。   没有漫长的发展时间做积累,哈密很快就长成了一个没有骨头的胖子。   很多哈密人错把重量当成了力量,把肥大当成强大了。   猪养肥了就要挨刀子,这是真理。   穆辛想要收割,结果哈密这头猪过于肥大,超过了他的想象,于是他被肥猪压死了。   契丹人自然也动了心思,这一次他们准备的很充分,准备两路围攻最后拿走哈密国所有的一切,包括性命。   哈密国在西域是孤独的,现在的哈密国在西域的状况和铁心源孟元直两人在西域的状况没有任何的区别。   以前,他们两人是孤独的,现在,哈密国依旧是孤独的,只要哈密国继续以大宋为蓝本继续发展,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有任何的朋友。   所有的西域人,所有的西域族群乃至西域国家对哈密都是仇视的,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破败的喀喇汗国稍微招呼一声,就有无数的族群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对哈密国施压。   这就是人心向背,这也是哈密国的处境。   铁心源今天没有吃晚饭,他在书桌后面枯坐了很久,直到嘎嘎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才发觉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下来了。   少年人倔强的站在门口,脑袋虽然低垂着却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向大王屈服。   “传令天山左将军冷平,别失八里莫格部,奇台昌失部对哈密国不敬,铲除之!”   “传令天山右将军王胄,以巴里坤湖为起始点,向北扫荡,驱逐游牧部落,剥夺他们的牛羊牲畜,毁坏他们的牧场,水源地,必要时可诛杀,务必制造大片无人区。”   铁心源吩咐完毕了,就丢出两面令牌在桌子上。   吃惊的嘎嘎不明白大王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下令,却没有他预料中的呵斥和责骂。   好在他一向机敏,迅速的拿起令牌,等待大王安排他的差事。   “铁嘎嘎和孟虎编入左将军冷平麾下听用,务必以全歼莫格,昌失两部为要。”   吩咐完毕了铁心源就疲惫的将脑袋靠在椅子背上,朝嘎嘎挥挥手,有着说不出的失望。   “我,我,我其实可以继续去练习队列……”嘎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按理说大王把他编入冷平麾下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开心。   铁心源睁开眼睛,再次挥手道:“去吧,去吧,我想安静一会。”   军令必须在大将军府书写,然后孟元直用印,再去国相府备案,最后重新拿回铁心源这里加盖大王印信,这才算是一道完整的军令。   嘎嘎艰难的离开了大王的房间,刚刚出门他的眼泪就流淌下来,脚下却不停步,执着的向城主府对面的大将军府走去。   尉迟灼灼鬼影子一般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将刚刚拟好的两道命令的记录放在铁心源的桌子上,等他签名之后就要入档。   铁心源借着从屋檐下透过来的灯光签好了名字,就继续坐在黑暗中,非常的沉默。   这是两道血淋淋的旨意,尉迟灼灼知道,一旦这两道命令经过大将军府和国相府之后,别失八里和奇台两地就会血流漂杵。   巴里坤湖以北的地方,也会真的变成没有人烟的无人区,结合上午会议的结果,尉迟灼灼知道那两个摇摆不定的部族命运,已经在他们署名要求哈密国大开天山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一杯滚烫的茶水冒着袅袅的雾气出现在铁心源的面前,铁心源视若无睹,尉迟灼灼重新隐入黑暗,靠在柱子上瞅着自己辛苦的男人。   今晚没有月色,傍晚的时候天色就阴沉的厉害,雨点随着天山夜枭的号角终于飘落下来,开始的时候雨水很小,很温柔,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书房门被尉迟灼灼打开了,带着泥土腥味的水汽一下子就涌进书房,霍贤和刘攽,孟元直来了。   嘎嘎很自然的守卫在门口,似乎只有这样做他心里的内疚才会减弱一点。   “大王不必大开杀戒,驱逐即可。”霍贤走进门,雨披都来不及脱下就急忙道。   “叛臣不讨,何以立威?”铁心源冷冷的道。   “莫格,昌失两部仅仅为我哈密羁縻部落,如果诛杀,恐让其余羁縻部族心寒。”刘攽也不同意简单的诛杀。   孟元直哼了一声道:“自我汉民进入巴里坤湖一带,大王对大湖对岸的莫格,昌失两部恩宠不绝,两部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迅速变成西域有数的富裕部族,如今,他们两部不知感恩,反而贪得无厌的联合数十部落一起向大王施压,这是何道理?   古人说得好,叛而不讨,何以示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怀?非威非杯,何以示德?   大王对莫格昌失两部堪称仁至义尽,他们却以为大王这几年不再动刀兵就柔弱可欺,正好拿来立威。   否则,我们刚刚建立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   霍贤连忙道:“人无威而不立这固然重要。可是立威有数种方法,不一定要行王霸之术,有信则乐从,以德树威,以能显威,以利凝威,都是可以选择的。”   铁心源摇头道:“这些人的记忆永远只有七天,你对他的好他最多记忆七天,七天过后,他们就会忘记,反而会认为这些利益都是我们应该给的。我想让这些人长长记性,顺便清理一下巴里坤湖周边,既然这些人不能为我所用,自然也不能为契丹人所用。大战即将到来,坚壁清野为第一要素。”   刘攽吃了一惊,这两道军令看似简单,一旦出了城主府就真的成了催命的阎王令。   冷平,王胄两人在大宋声名狼藉,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如今麾下统领近两万虎狼之师,一旦军令交到他们两人手中,莫格昌达两部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大王,不如派遣使者命两部送上质子,让他们不敢妄动。”   铁心源瞅着神色阴晴不定的霍贤道:“国相的奏本本王看过了,字字俱是金玉良言,我哈密如今正是群狼环伺的局面,少有疏忽就有倾覆之忧。   莫格,昌达两部因为不满天山路上的重税,一直在寻求绕过巴里坤湖另辟商道。   商道在平时自然可以通商,行走,是一个好东西,一旦发生战争,商道就成了祸害。   巴里坤产粮地周边地势复杂,两面环山一面临湖,西域人又不擅长舟船,故而可以阻绝交通。   我们也一直认为巴里坤是安全的,在那里我们甚至没有修建城池,只有一些不大的城镇,可以说,那里没有多少防御力,一旦契丹人过来了就是一场大灾难。”   霍贤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大王认为契丹人已经找到了除哈密河两岸的另外一条通路,而不是在来了之后再寻找?”   铁心源轻笑一声,翻开桌子上的地图敲击着巴里坤湖位置道:“没有这样的一条通路,契丹人如何从从北面进入巴里坤?这是在打仗,容不得他们慢慢寻找,必定是已经确定了才会这样做。白马,乞颜两部落碰巧找到了,消息虽然已经被我们封锁了,因为人数多的缘故,一定会引起巴里坤湖另一边的莫格,昌达部落的注意,只要他们用心,一定会找到那条路的,这或许就是他们有胆子在喀喇汗国文书上署名的原因。”   刘攽张着嘴巴好久才道:“莫须有……”   铁心源取过印信,在两道旨意上加盖了印信递给了孟元直道:“送走吧。”   “莫须有……”   “足够了……足够了……”霍贤像是在给刘攽回答,又像是在给自己解释。   铁心源离开了桌子,朝阴暗角落里的尉迟灼灼道:“准备一点酒菜,我和国相刘公喝点酒。”   外面的大雨哗哗的下着,到了半夜却露出了一弯残月,天山的雨水就是这样,来的时候迅疾无比,去的时候也快如奔马。   三个人酒喝了很多,却很少说话,尤其是刘攽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让三千多人命丧黄泉,这让他这个儒生心里有了很大的负担。   霍贤要好很多,这种事他以前就干过,就因为他的一篇《河湟策》,青唐那片土地上只剩下很少的一点吐蕃人了。   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只是震惊一阵子,就开始考虑哈密在诛杀两部之后的收场问题。   如果两部的覆灭还不能让其与首鼠两端的部族警醒,这两部的消亡意义就不是很大了。   月上中天,霍贤与刘攽就告辞离去,铁心源也丢下酒杯径直去了卧室,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睡一觉,明天用更加饱满的精神来迎接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 第二十七章 铁丫和王安石   “这样做不公平!”   尉迟灼灼给铁心源盖上毯子的时候小声道。   “杀人在于立威,在于遏制那些人的野心,这样做能少杀一些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铁心源闭上眼睛想要睡觉,却还是给了尉迟灼灼一个解释,虽然这个解释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谁说那些部族了,他们背叛了我们就该死,我说的是嘎嘎,你没看见那个孩子今天站在屋檐下可怜成什么样子了吗?”   “人总是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的,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并且向我要了他想要的,他就要承受相伴的痛苦。”提起嘎嘎铁心源的火气又起来了。   他不生气嘎嘎的选择,生气的是嘎嘎不再愿意总是听他的,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背叛。   这是一种儿子想要摆脱父亲羁绊的背叛,来的猛烈而没有任何章法。   在感情上,嘎嘎这个小野人要比尉迟文要亲厚的多,他是铁心源亲自从野人群里拉出来的,当初在红砂岩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他将嘎嘎塞进了石缝……   “就算是你很不高兴,也该不理不睬的对待嘎嘎,这对他很不公平,他只想过他想要的生活,这并没有什么错,即便你是哈密的王,也没有把他一辈子绑在身边的道理。”   在卧室里,尉迟灼灼就是女主人,不再是哈密国的女官,因此在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顾忌。   铁心源沉默了片刻,瞅着尉迟灼灼亮晶晶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我终于把自己活成我们曾经非常讨厌的那一种人了。”   尉迟灼灼抚摸着铁心源苍白的额头道:“这是规律,我们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只是我希望他能来的晚一些。去吧,嘎嘎就在外面,多少安慰一下这个孩子,他很害怕失去你的宠爱。”   铁心源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就出了卧室。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石板上哭得眼泪鼻涕一堆的,看着就让人生气,原本想要说两句安慰话的铁心源不知道怒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想要说的话不知道去了哪里,抬手就取下挂在墙上的马鞭,不等嘎嘎多说一句话,就没头没脸的抽了下来。   也不知道抽打了多久,铁心源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看着抱头蹲在地上的嘎嘎咆哮道:“滚出去,再有下次,老子就让你挖一辈子的茅厕。”   嘎嘎惊恐的瞅瞅暴怒的大王,抱着脑袋就跑出了寝宫,虽然胳膊和肩背上火辣辣的痛,压在心里的一颗大石头却似乎消失了,跑起来都感到轻松。   铁心源笑了一下就丢下鞭子重新回去睡觉,念头通达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你没看见大王发怒的时候有多么可怕,指头粗的马鞭他从来没有舍得抽枣红马一下,今天全拿来抽我了。嘶……嘶你能不能轻点?”   尉迟文粗暴的帮嘎嘎处理好了伤口就去一边生闷气去了,他忽然发现,大王对嘎嘎要比对他放纵一万倍。   违背军令,私相授受这样的大罪,在挨了一顿鞭子之后就轻轻松松的过去了。   要是他犯了这样的错,绝对不是一顿鞭子能掩盖过去的,这让尉迟文很受伤。   不过,抱着父母爱傻儿的心态还是很快就纠正了心态。   嘎嘎打开了自己的大柜子,里面全是武器,除了他的铠甲和弩弓弩箭以及一长一短两柄钢刀,剩下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小刀子和一些奇奇怪怪的钩锁。   火器在尉迟文的强烈要求下弄去狼穴了,他总觉得那东西不是很安全,睡在炸弹边上,他非常的不安。   嘎嘎取出一套漂亮的小子丢给尉迟文道:“我不喜欢绿色的石头,这套给你了。”   尉迟文从皮鞘里抽出小刀子瞅着上面的雪花纹笑道:“这套绿星我问你要了很多回,你说宁死不给,现在怎么舍得给我了?”   嘎嘎停下双手,看着尉迟文道:“我要去巴里坤了,大王身边只有你,保护好大王!”   “我的武功有多差你是知道的,如何保护大王?”尉迟文把小刀子放回去不想要,嘎嘎这人一根筋,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拽不回来,要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大王,他回来在去找仇人之前,一定会先找他的。   “那就用命!”   嘎嘎说的很干脆,飞快的把自己的东西装进一个很大的双肩背囊里面,扛着就走进月色里去了。   王安石有早起的习惯,天色微明,他就起身,绕着山脚漫步,昨夜大雨,晨起的时候就生了大雾。   清香城集市上已经人声鼎沸,这是批发市场传来的人声,每日,这里都有数量庞大的牛羊,猪肉,蔬菜以及瓜果米粮交易,是属于商人和商人之间的交易。   百姓的交易则在日出之后。   如果不是眼前这座隐没在云雾里的天山,王安石几乎认为自己身在东京。   清香城极度繁华……   透过现象看本质,王安石对清香城的繁华并没有多少感慨,就像看海市蜃楼一般,这不过是一时的奇景。   一旦契丹人攻进哈密,这些繁华都会被契丹大军这股浪涛给席卷的干干净净。   实力就是实力,它不含任何的水分,就那样矗立在天地间,不是一时半会的计谋能够遮掩的。   当契丹人的千军万马杀过来,留给哈密的选择不太多,要嘛生,要嘛死。   他不认为力量单薄的哈密国能够独立对付庞大的契丹,休要说哈密国,就连大宋和西夏,也没有能力独自应付契丹真正的大军。   一个长得极美的小姑娘在几个长相妖艳的伊赛特美人男女的陪伴下,正在用玉瓶收取清香木树叶上的雾水。   赛伊特人长相自然是极美的,小姑娘虽然美丽,却毕竟年幼,王安石却能一眼看出她们的不同来。   那些赛伊特人若有如无的将小姑娘包围在中间,不论小姑娘如何移动,他们依旧如此。   站在迷雾中的小姑娘看到了王安石,并没有像普通小姑娘一样躲开,而是大大方方的施礼道:“哈密国公主铁丫见过先生。”   听闻眼前这个少女竟然是王族,王安石笑着拱手道:“大宋野叟王安石见过公主殿下。”   “呀!”铁丫头惊讶的叫了一声,小手掩在嘴巴上眼中却满是惊喜。   对于美丽的少女,即便是王安石也很难对她生出恶感来,遂笑着道:“公主听说过老夫?”   却见少女整理了发钗和衣衫,重新盈盈见礼道:“没想到是安石先生当面,铁丫失礼了。常听兄长说起先生的事迹,铁丫如雷贯耳。”   王安石取过铁丫篮子里的玉瓶摇晃一下道:“公主取这无根水所为何来?”   铁丫笑道:“母后最喜清香木香,只有取清香木芽上的露水萃取清香木原液,制出来的清香木香精才是最纯粹的,也最得母后欢喜。”   王安石笑道:“公主殿下孝心可嘉,安石一介俗人,莫要毁了公主难得一炉好香,这就告辞。”   铁丫幽幽的道:“铁丫还想听先生说说东京风物,没想到竟然惹先生厌烦了。”   王安石眉头一皱随即展开,和煦的道:“公主天生丽质,让人如沐春风,王某能与公主相遇何其幸也,公主何出此言?”   铁丫嫣然一笑,恍如百花盛开,仗着自己年幼,上前牵着王安石的衣袖道:“相请不如偶遇,铁丫斗胆邀请先生去我百花谷小坐饮一杯清茶如何?”   王安石低头瞅着这个年纪幼小却已经有了几分祸国殃民潜质的小姑娘一眼,实在是硬不下心肠拒绝,遂点头答应,随着这个小姑娘一起进入了一座山花烂漫的小山谷。   山谷很小,深不到百丈,周边都是低矮的山丘,少了几分人工,多了几分野趣,两侧山坡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盛开的正艳,明显被修剪过的碧绿草毯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   清香谷里这样的小山谷很多,居住者多为哈密重臣家眷与一些清香谷本土的豪商大贾,霍贤和刘攽的居处就在这座小山谷的右边。   邀请王安石得逞,小姑娘的神情极为激动,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不断地催促身边的几个伊赛特人仆婢赶紧准备茶点招待贵客。   铁家那只著名的狐狸懒洋洋的从里屋走出来,站在屋檐下长大了嘴巴伸懒腰,如此两下之后就当是活动了身体,然后就吧唧一下趴在仆婢早就准备好的毯子上准备晒太阳。   王安石朝铁狐狸拱拱手道:“振武将军安好!”   铁家的狐狸在大宋是有爵位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军阶第八层振武将军。   这个振武将军的头衔也不是皇帝一时心血来潮胡乱封赏的,而是给大宋献上了神臂弩图谱封赏的真实职位。   狐狸今年二十一岁了,如果以人的年岁来论,早就是过了百岁寿星的吉庆年岁。   因此,王安石以晚辈礼见过狐狸并无不妥之处,也是心甘情愿。 第二十八章 谎话三部曲   铁狐狸是大宋的瑞兽。   想当初赵祯开朝会的时候,百官偶尔能透过大殿的大门看到它东嗅嗅,西嗅嗅的惫赖模样。   能给大宋带来真实好处的瑞兽,士大夫们对它极为宽松,即便如夏悚那种阴狠成性的人,在皇宫见到铁狐狸都要呼唤一声振武将军。   见多了对自己施礼的人,铁狐狸对王安石的举止也不奇怪,懒懒的叫唤了一声就算是还礼,然后继续趴在毯子上睡觉。   小姑娘奉上的茶水酸酸甜甜的,王安石很是不喜欢,看在小姑娘局促的模样,就知道这是小姑娘把自己认为最好喝的茶水送来了。   不想伤小姑娘的心,王安石愉快的喝了一口就问道:“殿下可曾进学?”   “官家御制的《百家姓》已经读过,(铁心源用过,后来被赵婉推荐给了父亲)《女诫》也已经读完,家兄命我读史,说读史能让人明白得失,知道人性之复杂,中华过往之艰难。”   “善,令兄一代人杰,目光长垣,听他的话不会错,身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皇家女受天下百姓供养,尊荣无匹,当常怀天下,心系黎民,榆柳之情为末端,不可强求……”   王安石身为观文殿大学士自然有教化天下的职责,今日见铁家女好学,遂主动告诫一番。   铁丫听得非常欢喜,她学的东西都是哥哥,嫂子和母亲教的,哥哥虽然亲昵,对她却非常没耐心,兴致来了能教一整天,兴致没了,就像轰狗一样的把她轰走。   嫂子虽然好,铁丫却不是很喜欢她,至于母亲,铁丫则有些怕她。   王安石看着一些精美的点心如同流水般的被仆婢送上来,心中苦笑一声,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每一样都品尝了一下,赞不绝口。   自从来到哈密,王安石的心情就没有好过,像今日这般悠闲还是第一次。   等到他告辞的时候,才发现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山谷里的薄雾都渐渐散尽了。   铁丫送王安石到山谷口,在得到王安石应允可以去找他请教学问之后,小丫头才欢喜的在仆婢们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小山谷。   王安石安步当车缓缓步行之时,一辆马车从后面驶过来,马车速度快,王安石已经让开了道路,那辆马车却不肯超过,依旧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   王安石眉头微微皱起,站在路边,被人跟在后面的感觉很不好,他准备让马车先行。   马车跟了上来,和王安石擦肩而过的时候刘攽那张笑吟吟的面孔出现在车窗上。   “老狗!”王安石怒骂一句。   “蹩驴!”刘攽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有马车,王安石自然不会继续走路,七月的西域热浪滚滚,稍微活动一下就是满身的汗水。   “铁家的小娘子可好?”   “家教甚好,还没有骄娇二气。”   “妙啊,还是第一次见你待见铁家人。”   “铁心源看似平和,实际上狂放不羁,心如铁石,奇谋妙计不断大有一代豪雄之风,这样的人谁能喜欢的起来?   铁母从一介贫民,且孤身一人,铁家三五年就成开封城内有名的殷实人家,都是铁母一人之功,又过五年,铁家已成豪商大贾。   这样的女子只可敬不敢有怜悯之心。   唯有这铁家小女,心性纯良,在兄长的庇护下如同空谷幽兰,人见人喜。老夫焉能例外。”   刘攽长叹一声道:“介甫看完了铁家美好的一面,马上就要听闻铁心源暴烈酷毒的事迹了。”   王安石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昨夜,铁心源下达了《清乡令》,莫格昌达两部共计三千四百余口将要人头落地。”   “哦?你是说居住在巴里坤西边的游牧部落?”   “正是!”   “既然是那两个部落,就合情合理了,老夫还以为铁心源会有妇人之仁呢。”   “呀!”   “你叫唤什么?这样做没错,既然不能让对方敬畏恭顺,那就只能斩草除根,帝王手段就是这样,谈不到对错,只有利害。”   刘攽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艰难的道:“老夫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什么?”   “官做的越大,就越是没有人性,老夫就是吃了心慈手软的亏,否则现在早参知政事了,哪里会被人家一撸到底来哈密混两个俸禄养家。”   王安石正色道:“做学问需要仁慈,唯有仁慈之人才能兼容并蓄最后自成一家。做官需要审时度势,面对相应的形势作出不同的判断和行动。你做学问是一把好手,做官,嘿嘿,也就是州府之才,再高就祸国殃民了。”   “老夫如此不堪吗?”   “自然,这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今天正好合适,就干脆说出来,爱听不爱听的在你。”   对于王安石这种过度的耿直,刘攽只好默默承受,过了片刻才喘匀了气息对王安石道:“这样滥杀下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王安石瞅瞅外面的天山山脉,叹口气道:“杀干净就没有问题,留下尾巴就会有祸患。西域人不感恩,却擅长记仇,你给他一群羊的事情他记不住,你抢了他一只羊的事情他会永生铭记。至于部族以外的人吗,他们不会在乎一两个部族消失的原因,他们只会惦记这两个部族消失之后,他们的牧场的归属。”   刘攽奇怪的道:“这恐怕是你一家之言吧,不对,铁心源也是这样说的,你们两人倒是知己。”   王安石见自己已经到了地头,就下了马车,站在外面对刘攽道:“你研究《西域史》不能只研究王朝兴替,也要追究这些个民族的本性,我觉得他们的本性才是导致西域战乱千年不绝的真正原因。”   “你是说突厥的狼性吗?”刘攽大声说道。   王安石却没有回答,只是摆摆手就走进了馆驿,下午还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继续研究,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刘攽瞎扯什么《西域史》。   一个月之前,王安石其实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是契丹人突然入侵哈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留在哈密,近距离的观察一下哈密国真正的实力。   如果铁心源这一次能够击败契丹,王安石就准备回去之后全力推动哈密王世子成为大宋皇储这件事。   同样的,这个个人的好恶无关,也只关乎利益。   王安石走后,铁丫就取出一身男装穿上,这是她偷偷让人按照哥哥以前的旧衣服做的。   很快,巨大的落地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小少年郎。   王安石是一个很大官,铁丫对王安石的印象仅止于此,这个人的学问大不大铁丫不是很关心,她只关心这个人有没有能力把自己带去东京汴梁城。   想做学问当年欧阳先生在的时候都没有求教,现在自然没道理去求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铁丫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从镜子里面看见了尉迟文,一下子,小姑娘的一张俏脸就变得煞白。   她知道,这个人和哥哥一样都有一种能看清人心的本事,她以前从未将这一身衣衫展现给别人看过,如今,被尉迟文看见了,很可能就他猜出根底来了。   尉迟文坐在门槛上拍着脑袋哀叹道:“嘎嘎刚走,你又要去哪里?   来,让我猜猜!   你今天和王安石学了一上午的学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前天跟大王一起吃饭的时候,大王可是给你布置了十篇大字,不知道你写完了没有?”   铁丫强做镇定的道:“我凭什么给你看?”   尉迟文皱着眉头道:“你想去东京?奶奶和王后就要回来了。”   “要你管我!”铁丫继续嘴硬,尉迟文和嘎嘎不同,嘎嘎这家伙只要自己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他就立刻投降了,这一手在尉迟文这家伙身上一点用处没有,即便自己哭死,他也不会心软半分。   尉迟文也不说话,直接拖着铁丫直奔门外,铁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不敢对他放肆,只好任由他拖着自己向城主府狂奔。   “我不去了,你不要告诉我哥哥好不好?”眼见城主府就在眼前,铁丫有些心虚,不由得哀告道。   尉迟文依旧不理睬,继续拖着她前行,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铁心源正躺在树荫下午休,尉迟灼灼抱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在他耳边絮叨。   正烦的不行,见尉迟文拖着铁丫来了,立刻就眉花眼笑的坐起来道:“小丫怎么穿上男装了,别说,这样一穿还把你给穿俊俏了。”   铁丫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就听尉迟文道:“大王,您看看小丫穿上男装之后像不像您小时候?”   铁心源笑道:“这就要问你姐姐了,如果婉婉在,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尉迟灼灼见弟弟冲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眼珠子一转,围着铁丫转了一大圈,然后搬着丫头的脸自己端详了一阵子才肯定的道:“像,实在是太像了,眉眼太像,就是脸庞不如大王硬朗,还有这一双眼睛和大王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一看就知道是贵人。”   铁丫极为不确定的道:“真的?” 第二十九章 坚壁清野   丫头现在虽然聪明,却还小,用一些法子确实能骗的过去,只是这样的时光不会太多,等她再长大一些就自然而然的明白,王柔花不可能在寡居的时候生下她的……   “孟元直是混蛋,卓玛是混蛋,李巧自然也是一个超级混蛋,如果硬要算仇人,赵祯,夏悚也不是什么好鸟,是他们五个人让老子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里。丫头不好骗了,最多能骗两年。”   尉迟灼灼打掉铁心源探进她裙底的怪手道:“丫头命好,有母亲照顾她长大,又有你这个哥哥帮她宽心,等她年纪大一点就知道感恩了。”   铁心源搓搓指尖的腻滑笑道:“谁要她感恩,只是希望她能像一个普通女孩子平安的长大,然后嫁人,生子快活的把一辈子过完。”   尉迟灼灼被铁心源的暧昧手势弄得面红耳赤,拉过他的手狠狠地用手帕擦拭了两下,就快快的跑了。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蛮无聊的四处瞅瞅,见孟元直进来了,刚刚因为燥热的天气培养出来的一点春情就迅速烟消云散了。   “你躺着,不用起来,大热天动一动就一身汗。”   “我没打算起来。”   “没关系,你只要让霍贤赶紧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就成,我等着去巴里坤。”   “六十架八牛弩啊,不是一时半会能准备妥当的,将作营人手不足,水儿已经跟我抱怨过很多次了。”   “那我管不着,我六天之后启程,到时候没有足够多的八牛弩,我会骂人。”   “骂就骂吧,反正也骂不到我头上,只要你高兴就好。”   孟元直喝了一壶凉茶暑气全消,躺在另一张躺椅上慢悠悠的道:“你怎么不着急?”   铁心源笑道:“如果着急能管用,能把契丹人全部干掉,我一定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既然没有用,我不如表现的从容一些,一旦从前线传来你战败的消息,我好跑的快些。”   孟元直哼了一声道:“这些无赖话你为何不对霍贤他们说?”   “不能说吗,要是说了,他们就会跑的比我还快,到时候谁帮我阻挡追兵?你也注意一点,万一形势糜烂不可收拾,别强求,快点跑回来,我们从长计议。”   孟元直长叹一口气道:“这应该是世上最奇怪的君臣离别的赠言。如果写到史书上,你一定会贻羞万年的。”   铁心源笑道:“不可能,如果我将来成了赫赫大帝,这番话就会成为美谈,修书粉饰我的人一定会把这些话放在另外一种语境里面,变成大帝赫赫武功的一部分。”   孟元直摆摆手道:“不扯闲篇了,你说说,我去巴里坤至少要把战局控制在怎样的程度?”   “能杀死多少野蛮人就杀死多少野蛮人,不计较靡费,只要一次性的将野蛮人打痛,打害怕,我们以后就能省很多事情。”   “彭礼去了巴里坤坐镇,你准备将巴里坤一带的百姓回迁?”   “不回迁,彭礼带着大批的工匠去了巴里坤,目的就在于修建坞堡,所有的百姓都必须在战时住进坞堡里面去,只有白马,乞颜两部落留在外面,充当哨探。”   孟元直迟疑了一下道:“白马,乞颜两部落的首领是不是已经死了?”   “许东升说他们熬刑不过死在狼穴了。”   “那就把他们的亲眷全部处理掉。对了,你如何保证那些活下来的部落人向我们效忠?”   “许东升告诉他们,他们的族长带着族产跑了,被他追上之后杀掉。他夺回了族产,现在已经把族产分给了那些族人。”   “那些人就相信了?”   “相信了,他们的族产很多,我又添加了一些牛羊给他们,现在,我是新族长。”   孟元直嘿了一声,就重新躺倒,拍着躺椅扶手道:“太蠢了。”   “谁告诉你他们愚蠢了?这些人或者不识字,却绝对不是什么傻子。   白马,乞颜两部落的首领带着他们万里南迁,这一路上吃尽了苦头,两万多人的部族到了哈密就剩下三千多了,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人啊,需要为他们经历的这些痛苦寻找一个出气口,那么,谁要为死去的族人负责呢?   自然是族长,一个不能带给他们安康和富足的族长,不是一个好族长,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人会惦记自己族长一家去哪里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族长一家去了哪里,只想过好现在的好日子。”   孟元直哈了一声,就不再问白马乞颜两部落的事情,哈密国对外来者从来没有心慈手软一说,那些投奔哈密的部落,除了融合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这是哈密的国策,从建国时期就已经用条文固定起来的行事条例。   简单的归附,或者羁縻,哈密国是不需要的。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孟元直,乃至后来的欧阳修,霍贤都是这一条例坚实的拥护者。   也就是因为这一条例,哈密周边的部族才没有纷纷来投,如果哈密张开臂膀欢迎所有人简单的归附,这时候的哈密人口早就超过五百万了。   所谓羁縻就是名义上的臣服,部落头人还是部落头人,他们最多在哈密王生日的那一天贡献一些礼物,其余时间都是哈密国在帮助他们。   羁縻的名义是不稳固的,有好处的时候那些部族自然俯首帖耳,没有好处的时候,他们会第一时间站起来造反,对哈密国的伤害要超过真正的敌人。   没有那么多需要羁縻安抚的部落,哈密国就能把所有的财力物力统统用在哈密国本身的建设上,才能在短短的六年间,把一个贫弱的哈密国打造成西域第一富裕的国度。   宁可要一个团结的精致的有战斗力哈密国,也不要一个庞大的没有凝聚力,更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哈密国。   孟元直只是有些不适应杀掉自己人,哪怕白马乞颜两部落的头人刚刚归降,他也下意识的认为是自己人。   “丫头总在怀疑她不是我母亲生的……”   “你好歹是她父亲,这时候总不能逃避吧?”   “你们不能只生不管后面的事情吧?男欢女爱是有后果的,你们激情澎湃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出人命这回事?”   “说话……”   听不见孟元直回答,铁心源睁开眼睛,孟元直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的茶杯依旧冒着袅袅的热气。   凉茶喝完了,大热天喝热茶其实更解暑,铁心源叹息一声,取过茶杯慢慢的品茶。   冷平受不了西域的酷热,对头发这种东西没有多少归属感的他剃了一个大光头,涂抹了牛油之后,整颗脑袋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牛油不但防晒,还能增加他的威势,一柄比他还要高的斩马刀握在手中,在一身黑色铠甲的包裹下,站在大太阳底下面对三军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   “莫格昌达两部落不服王化,狼子野心,里通外国,大王震怒,本将受命诛之!”   “喏!”三军受命之声扬起,即便是九天上的雄鹰也振翅远去。   六千黑甲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乌鸡城,一人三马,以极快的速度向巴里坤湖西岸移动。   混在大队军马群中的嘎嘎,一颗心都要飞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参与真正的战争。   战马群在戈壁上狂奔,每过半个时辰,骑士就在马背上上下翻飞,从一匹战马的背上跳跃到自己的另一匹战马背上战马脚步不停,从中午到堪堪天黑,大军就已经离开乌鸡城一百五十里开外。   哈密国的军队终于有了军队的模样,回鹘军人也终于有了一丝盘旋如鹘的模样。   击杀莫格昌达两部落,冷平不认为是什么难事,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这两部落会逃跑。   茫茫戈壁草原上,想要捉住一些流窜的牧人,这个难度太大了。   再有两天,大军就会赶到巴里坤湖,冷平准备在这里分兵,一部突袭莫格部落,一部突袭昌达部落,还有一部分需要再外围警戒,诛杀漏网之鱼。   主将领一支兵马,副将领一支兵马,这毋庸讳言,至于第三支警戒人马,冷平将目光投在悄无声息的站在大帐里的嘎嘎身上。   冷平知道嘎嘎在哈密国的地位,即便是现在还年轻,却是大王最信赖和看重的后起之秀,发配来他的军中,大王培养铁嘎的意图非常明显。   冷平思虑了一下,将一支令箭递给铁嘎道:“你,负责外围绞杀,务必不让一个敌人逃脱。”   铁嘎单膝跪地接过令箭,然后收回怀里,继续站在军帐中听将军安排军务。   “此战之要,在于快,在于突然,唯有如此才能在减少伤亡的情形下,完成大王均令。   各部完成自己军务之后,在昌达部落营地集合,然后继续快速的向北横扫,在巴里坤湖周边制造出一片五百里的无人区。   让即将到来的野蛮人找不到一口食物,找不到一口干净的水源。   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出发,然后分头行动,诸位,此为军务,万万不可失期,违令者斩!” 第三十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嘎嘎的任务不太难,只要跟着大队向东走一天半之后就转道向北,控制野马谷一带的制高点,方圆三十里就在眼皮子底下了。   将军冷平只给了五百人,也就是两个中队的人马,其中一个中队的队长是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兵。有这位老兵在,冷平认为嘎嘎这里就不应该出现什么问题。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狩猎活动……   太阳下行军的黑甲军极为辛苦,将士们即便在黑色的铠甲外面罩上白色的披风,很容易吸收热量的黑色战甲依旧很热,人体在铠甲里面就像身处蒸笼一般。   嘎嘎对这一次难得外出出任务极为看重,汗水已经泡湿了内衣,牛皮靴子里滑腻腻的,按照嘎嘎的经验,等大军到了目的地,自己的靴子里至少能倒出一两斤汗水来。   水壶里的水甜不甜咸不咸的很难喝,即便是这样也要节省着喝,现在可没有功夫让他到处找水喝。   巴里坤草原指的是巴里坤方圆百里之地,过了百里,就是白花花的盐碱地。这里只有一些耐盐碱孤的蓬蓬草东一簇西一簇的装点着戈壁。   感受到马蹄踩踏大地的动静,三寸长的小蜥蜴快速的钻进蓬蓬草里,躲避将要到来的危险。   老队长彭良见嘎嘎赶路赶得辛苦,却一声不吭默默忍受,不由得对这个纨绔有了新的认识。   两马并行的时候,彭良掏出自己的水壶递给了嘎嘎,嘎嘎要拒绝,见老队长目光坚定,就接过来,拔出塞子大大的喝了一口。   水很冰凉,嘎嘎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然后恋恋不舍的把水壶还给了老队长。   老队长吐掉嘴里的盐碱土笑道:“是不是很惊奇?”   嘎嘎连忙道:“您的水为什么会是冰凉的?”   老队长嘿嘿笑道:“学着点。”说着话就松开了战马缰绳,任由战马随着大队狂奔,身体随着战马起伏而起伏,人和马似乎融为一体了。   老队长掏出一块脏啦吧唧的手帕包在水壶上,一口水喷在手帕上吗,然后就用力的摇晃。   天气热到了几点,不一会手帕上的水就干了,老队长将水壶递给嘎嘎,示意他喝一口。   嘎嘎喝了一口,果然,水壶里的水变得冰凉可口。   “这是为何?”   老队长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军伍里都是这么弄水喝的,至于是谁发现的,谁传出来的,怎么个道理,没人知道。校尉,这么赶路不是个办法,天太热了,就算是兄弟们能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前面十里地开外,有一处水泉,兄弟们在那里停一下,让战马喘口气,等太阳落山了,我们再走不迟。”   嘎嘎犹豫一下道:“野马谷距离这里还有百十里路……”   “校尉放心,能赶得急,今天头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将军他们也不会全速赶路,只要今晚到达野马谷,就不算失期,也不妨碍军务。”   嘎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歇息一阵子。”   老队长立刻朝身边的一个骑兵吼了一嗓子,那个骑兵立刻加快马速冲到了队伍最前面,把校尉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队伍中一片欢腾,众人的马速也立刻变快,十里地一转眼就到了。   眼前是一个高大岩壁,嘎嘎没有看到清泉,不由得转头看向老队长。   老队长嘿嘿一笑,跳下战马,用手里的链子锤重重的敲击在岩石上。   只听咚的一声如同敲鼓一般的巨响远远的传了出去,岩壁上立刻就有密密麻麻的水箭飚出来,弄了嘎嘎一头一脸。   其余骑兵却没有感到惊讶,在来到岩石前面的时候,除了爬上岩石的哨兵,其余人早就脱掉铠甲衣衫,赤条条的站在岩石下面等待水箭的到来。   嘎嘎张口接了一道水箭,这里的水冰凉而清冽,没有半分盐碱味道。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以前巡逻到这里的时候,见牧民这么干,才知道这个秘密。”   “这里没有草,牧民来这里干什么?”   老队长哈哈大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跟着来了才发现,牧人赶着牛羊来这里是为了让牛羊舔舐这座山脚下的盐,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里的盐矿牛羊吃了不拉稀,地上的盐碱牛羊吃了会死。校尉,赶紧凉快一下,把水壶接满,这水就出一炷香的时间,等水没了,就要再等三天。”   嘎嘎没有卸甲,仅仅脱掉靴子,赤着脚站在水柱下让冰水从头淋到脚。   军卒们用头盔装水饮马,人可以站到水箭下面贪凉,战马却不行,跑的血脉贲张的战马要是沾了冰水会生病的。   嘎嘎见站在山崖顶上的军卒羡慕的瞅着下面,就让哨兵下来冲凉,他穿上靴子爬上了山崖继续警戒。   老队长坐在一块石头上,一道水箭正好落在他的后背上,一个精壮的军卒很狗腿的帮着老队长擦背,一边擦一边小声的道:“听说我们这个校尉很得大王宠爱,怎么来的时候一个护卫都没带?”   老队长笑道:“我们难道不是大王的兵?他来军中是为了混资历将来好高升,带侍卫过来会让你们这群混蛋看轻的,算起来这人还不错,没有纨绔子弟的娇气。”   “说真的,老队长您的资历堪称咱们黑甲军的老大,恐怕将军都没有您的资历高。”   听着手下拍马,老队长还是很高兴的,笑骂道:“老子的资历是从大宋平卢军开始算的,那是在大宋,我们现在是在哈密,以前的不算数。老子只想着再混几年,给刚生的娃儿弄点家产,升官什么的咱们一个大字不识,没指望喽。你小子以后眼睛尖点,有帮老子擦背的功夫,以后多伺候一下校尉,这才有前途。”   军卒撇撇嘴道:“老子不是什么人的马屁都拍的,想要老子拍马屁,先让老子服气再说……”   山崖不算高,嘎嘎即便是在山崖的另一边,也能隐隐约约的听见山崖下的谈话,捏着望远镜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再次把注意力关注在一望无垠的戈壁上。   带着烟火气的大太阳终于缓缓西斜,嘎嘎一声令下,正在酣睡的骑兵立刻起身,整顿身上的装备,重新跨上战马随着老队长继续向北狂奔。   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不论是人马都精神了很多,大地在马蹄下飞快的向后狂奔,嘎嘎有信心,在这样的速度下,天黑之前自己一定能够抵达野马谷的。   与此同时,清香城门口已经贴上了露布,铁心源的《清乡令》原原本本的被写在上面。   看过露布的迪伊思脸色很难看,跟随她一起来的各部落长老一个个惊慌的厉害。   还以为跟随喀喇汗国使者一起向哈密王施压,多少能得到些好处,没想到哈密王再给众人好处的同时,也把屠刀指向了莫格,昌达两部落。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队彪悍的军卒冲进了馆驿,不顾众人的阻拦捉走了莫格昌达两部已经瘫软在地的长老。   馆驿里住着的人不多,王安石背着手亲眼看到了这一幕,迪伊思脸色虽然难看,也静静的看着哈密军卒捉走了两部长老,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申辩,非常的安静,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王安石的身上。   王安石见一个老妇在看他,就抬手施礼,准备回到他的院子里去,哈密王既然要对莫格昌达两部下手,自然不会放过这里的两个漏网之鱼。   “请先生留步!”   王安石惊讶的转过头,能在这里听到字正腔圆的大宋话,真是太难得了。   迪伊思来到王安石面前施礼道:“久闻先生大名,化外野人迪伊思有礼了。”   迪伊思纯正的汉礼,让王安石有些手足无措,很快,他就调整了过来,还礼道:“阿伊莎公主智慧之名传扬西域,老夫也是如雷贯耳。”   迪伊思笑道:“宋人仁慈之名即便是西域之地也有耳闻,只是闻名不如见面,先生乃是大宋道德高士,为何听闻杀戮却面不改色呢?”   王安石哈哈笑道:“使者言重了,老夫如今不过是一介白丁,来哈密也是为了增长见闻,无权无职焉能对哈密国政说三道四?”   迪伊思笑道:“先生非是不能只是不愿罢了,既然先生是来西域增长见闻的。老妇人这些年倒是游遍了西方,即便是遥远的绿衣大食也曾涉及,知道一些宫闱秘闻,先生可有兴趣听老妇人唠叨?”   王安石愣了一下,迅速笑道:“穆圣说:学问虽远在中国吾亦求知,却不知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能听到天方国密事,王安石求之不得。且容老夫备酒,邀请夫人长谈,以慰我心。”   迪伊思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安石哈哈大笑,对这个知道《孟子,公孙丑》的异族老妇好奇心愈发强盛,他决定一定要把刘攽这个冬烘先生一起拉来好好地听听异国见闻。   铁心源以前零零碎碎的说过一些,那些故事无不诡异到了极点,鉴于王安石对铁心源的人品认知,决定不与采信。   今天能有这个和异族亲密接触的机会,王安石一点都不想放过。 第三十一章 谁在研究谁?   “宋国人杰地灵,英雄好汉层出不穷,仅仅一个铁心源就让西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迪伊思放下茶杯,笑眯眯的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轻笑道:“铁心源这样的少年,即便在东京也不多见,夫人有所不知,当年,铁蛤蟆之名可是蜚声大宋,乃是我大宋少有的神童。这样的人物来到哈密,如果做不出一番事业才会让老夫以及宋人失望。”   “老身听说宋皇陛下将掌上明珠下嫁铁心源,而铁心源却对大宋并无归属之意,这在老身看来已经属于背叛,宋皇仁慈,心疼爱女继而爱屋及乌,对哈密不但不征讨,还大力支持,难道就不怕有肘腋之患?”   王安石对这种低级别的挑拨离间毫无兴趣,甚至都懒得解释,径直问道:“老夫听闻西域奇人辈出,又地大物博独成一脉,西域人所学所知与我大宋有很大的不同,不知夫人能否解说一二以解我毛塞?”   迪伊思笑眯眯的从侍从手里拿过一卷羊皮卷,递给王安石道:“老身这里就有一本囊括西域最新成就的一本书。”   王安石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满篇的大食文字,他看不明白。   不过从羊皮卷制作的精美程度来看,这本书应该是一本很重要的文献。   王安石很想知道这本书里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他生出学习大食文字的想法。   学习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士大夫们的阻碍,他们哪一个不是经历过十年寒窗磨练的人,掌握一门外国文字,比起研究浩如烟海的经义简单的太多了。   好在他没有为难太久,对西域状况很有兴趣的刘攽赶来了,他平日里面对的是咸鱼一样无知的商贾,在这些人中间想找出一个认识字的人都很难,更不要说西域的学者了。   西域的学者一般都是高级教徒,或者贵族,他们的传承非常的有限吗,或者父子,或者师徒,普通人虽然渴望获得学问,却往往没有那么多的学习机会,即便是有,也是凤毛麟角不值一提。   在西域可没有孔夫子有教无类的说法。   听王安石的老仆说这里有一个似乎会汉家学问的老女人,刘攽那里还按捺的住,匆匆赶来,见王安石拿着一卷羊皮在那里狗看星星,立刻就劈手夺过。   匆匆瞅了一眼书名,就毫无礼貌的当着迪伊思的面坐在毯子上认真看书。   看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的面色就变得铁青,咬着牙问迪伊思:“这本《十日谈》乃是何人所著?”   迪伊思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笑道:“我大食的智慧之王穆辛,也是哈密王铁心源的老师。”   王安石哦了一声道:“伊布拉欣。穆辛,老夫在东京时就听说过此人,据说他少年时就无师自通,诵读了大食所有的前人经典,等到壮年,就枯坐飞鹰山研究大食经典十年,听说能在古典经文上动笔修改注释新意的人,也就穆辛一人而已。”   刘攽恨声道:“与铁心源在楼兰城大战的就是此人。”   王安石轻笑道:“学问与战争不可混为一谈,我读穆辛之书,只看他的智慧和胸怀,又不看战争。人世中,穆辛既然是铁心源的敌人,自然也就是我们的敌人,可是在著作中,他但凡有一字一句能让我称道,就当为吾师。”   刘攽不屑的瞅着一本正经的王安石道:“假如这本书里把哈密国的国策,军政,民政,经营之策,农耕之心得,匠作之经验尽数罗列其上,你还能安静的坐着说出刚才那一番话吗?”   王安石的面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着刘攽手里的东西道:“皮毛而已……”   迪伊思笑道:“安石先生有所不知,此书乃是我大食智慧之王呕心沥血之作。为了完成此书,智慧之王不惜亲自潜入清香城,化身万千游走市井,与哈密官员交友,与哈密文人长谈,与哈密土著共饮,所见所闻俱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脱离虎口之后,又重新加以整理,归纳,一本《十日谈》虽然只有十万言,却是一本建国立业不可或缺的读本。穆辛虽然与我王有仇,我王却不敢小觑他的学问,在得到这本书的手稿之后,王后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大量的学者,日夜誊抄此书,老身来哈密之前,已经成书五百卷,这一卷是王后亲自挑选,校对出来的精品,是来向哈密王请教,其中是否有遗漏。”   “呀呀呀,造纸,诶呀呀,筒车,我的娘啊,曲辕犁,完蛋了,炼铁?糟糕……娘的,他连槽子糕都不放过。”   刘攽在一边哇哇叫,迪伊思的目光一直落在王安石脸上,王安石的眉头微皱,他不为书里的内容担心,他更担心刘攽这个人。   一个念书几十年,并且一直在修心养性的家伙这样表现,实在是太过分了。   大儒修心养性到了极致,就会出现鹤形或者龟状,鹤,挺胸昂首,回步转颈,或引颈高鸣,或展翅作舞,一展翅,一踱步自有风韵法度。   龟,潜首缩爪,徐徐而行,两耳不闻身外事,却有宿慧,锦绣于心不张扬,身处泥潭自有乾坤。   不论是鹤形,还是龟状,一现翎毛于世界,一藏锦绣于泥潭,都不是这般喜怒行于色的模样。   “《十日谈》堪称煌煌巨著,我喀喇汗国王素有雄心壮志,想要将喀喇汗国治理成西域的一颗明珠,却屡屡不得法,如今有了《十日谈》正好可以按图索骥,希望能把喀喇汗国也治理成哈密这般模样。”   迪伊思放下茶杯,双手缩回宽袍大袖,一脸庄严的对王安石道。   王安石笑道:“此乃喀喇汗国百姓福分。”他笑的依旧那样和煦,像是在对喀喇汗百姓做最好的祝福。   “您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而铁心源却是一个邪恶的人,先生,大宋的阳光和黑暗此时都来到西域的天空上,这让我们更加珍惜美好的阳光,憎恶冰冷的黑暗。”   王安石大笑道:“无论是阳光还是雨露都是上天的恩赐,我们身为凡人,只要接受就好,不必挑三拣四,上天给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财富,大食人应该学会发现财富,制造财富而不是掠夺财富。只有属于自己的才是最美好的,也是最合适自己的。”   迪伊思指着《十日谈》道:“您是说这本书不适合喀喇汗?”   王安石见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和迪伊思愉快的交谈了,就站起身送客,他的时间很宝贵,既然迪伊思吝啬的不愿意多谈大食国以及西域,他也没道理放在和异族女人谈论喀喇汗的前途。   迪伊思失望的走了,尽管她很想和王安石再谈谈话,而王安石对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身为喀喇汗国的使者,还需要保留一些尊严。   迪伊思走了,刘攽自然就恢复了正常,将《十日谈》丢在桌子上,自顾自的斟茶,刚才说了好大一堆废话,嘴巴渴的厉害。   王安石拿起那本书再次打量一下对刘攽道:“自古改弦易辙最为艰难,铁心源这是想害人?”   刘攽一口喝干了茶水道:“弄不明白铁心源要干什么,他好像从不禁止书上写的这些东西外流,我只是偶尔听他说过,要把清香城打造成一个好东西出产地。他还说,准备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最先进的东西都出自清香城,只有这样,哈密国才能保持永远富庶,永远都是世界的中心。”   王安石想了一下道:“似乎有些道理,东京出产的铁器是最好的,食物是最好的,蜀中的丝绸最好,河东道的绢布最好,太原府的碳最好,每一种东西都能养活大量的人。如果西域所有的好东西都出自清香城或者哈密,这就表示这些东西的价格都是哈密国说了算。这对西域其它国家的打击很大,这家伙,把大宋商贾在边境和市上的那一套用在西域了,这是在悄悄地如同蚂蟥一般吸他们的血。”   刘攽忍不住扒拉一下那本书道:“就连老夫都不得承认,这本书写的很不错,尤其是如何造纸,如何炼铁,如何制造筒车,只要有这本书,老夫就能造出来。我总觉得吃亏了。”   王安石笑着站起身从自己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丢给刘攽道:“这是哈密国搜集的西域的好东西,这里有大食,波斯人的建筑法式,水利法式,算学,天文,地理测绘,炼金术,医药,黄金,白银的冶炼法式,还有一种叫做默罕默德花纹钢刀的冶炼和打造法式。   相比这本书,穆辛学到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铁心源在哈密干的这些事,只适合哈密,离开了哈密一定会制造出大麻烦。   老夫在哈密看了半年,研究了半年,哈密国所有典籍制度浩如烟海,我都不敢说彻底的了解哈密国,穆辛偷偷摸摸的看了一半个月,他就认为自己看懂哈密国了?   真是一个大笑话,穆辛此人也过于自负了。” 第三十二章 灭族   铁心源的案头也摊开放着一卷《十日谈》。   在批阅完许东升的资金申请之后,他就重新拿起《十日谈》继续看。   别的不谈,仅仅是那些诗歌一般优美的文字就让铁心源读的如痴如醉……不知不觉的念出声来。   “啊,我的神啊,您对您的仆人是如此的吝啬,却对异教徒是如此的慷慨……苍茫的大地上,野花遍地盛开,这是异教徒的乐园……”   “不怎么样啊!”尉迟灼灼凝神倾听了一阵子就开口道。   铁心源回过神来叹息道:“翻译过来就成了这个鬼样子,如果用大食人的语言来诵读,你会发现不论是韵脚还是神韵都是极美的。”   尉迟灼灼将一叠文书放在铁心源的案子上道:“休闲时光已经过去了,您要的《进度追问制度》已经成型了,国相府已经按照这本新制度的要求给冷平,王胄去了公函,追问进度。”   铁心源无奈的放下穆辛的文章,翻看了两页文书,胡乱在最后签上名字,就递给尉迟灼灼用印信。   他最近有些懈怠,好在霍贤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懈怠的人,按照讨论内容制定出来的东西一定是经得起考究的。   尉迟灼灼没有接文本,轻声道:“这是王的权力,文本一旦刊发,就会成为哈密国的律法,您这样儿戏可不成,无论如何您都要仔细的读一遍。”   铁心源揉揉太阳穴疲惫的道:“明知道结果还要看吗?”   尉迟灼灼郑重的点头道:“一定要看,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审阅本章本来就是您这个国王的责任,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铁心源无奈的拿起本章重新审读,尉迟灼灼给铁心源手边放了一枚小小的甜瓜,就出去了。   嘎嘎用颤抖的手在一张纸上打了几个勾……在他的脚下,大片的血迹染红了沙土,不知道从哪来的苍蝇铺在血迹上面,如同一张黑色的毯子。   队正彭良疲惫的走过来,将头盔卸下来放到屁股底下坐在上面对嘎嘎道:“一百六十七!”   嘎嘎点点头,心头默算一下,在纸上添加了一些数字。   “已经三个多时辰没有发现敌人踪迹了,小孩子和妇人也没有发现。”   “尸体处理完毕了?”嘎嘎解下腰间的一个小银壶递给老队长。   “大热的天,两个时辰尸体就臭了,一部分拿去破坏水源,剩余的全部用火油弹烧掉了,上面还覆盖了沙子。”   嘎嘎叹息一声道:“我更喜欢和野蛮人直接做战。”   老队长嘿嘿笑道:“现在干的活,才是我们的日常,厮杀汉不就是用来干这些脏活的吗?”   嘎嘎将那张纸塞进牛皮囊里慨然道:“军人应该是高贵的,这是大王以前对我说的话。他说忠诚,勇敢,一往无前是军人的美德。”   老队长诧异的道:“没错啊,这里面可没有仁慈和怜悯什么事,你对敌人仁慈,怜悯,就是对我们自己人的酷毒和不公平。所以啊,有机会能杀敌的时候,就千万莫要仁慈,你总不愿意看着自己人尸横遍野吧?”   嘎嘎烦躁的踢了一脚地上的沙土,惊起一大群苍蝇,等乌云一般的苍蝇群再次落地之后道:“再等一天,如果还没有漏网之鱼,我们就一路向北,与将军汇合。”   老队长大笑道:“你是校尉,你说了算,如果我是你,我就向东搜索一百里,抵达莫格部落之后再一路向北,作战吗,不在于你立下多少功劳,而在于你有没有把上一个任务完成圆满。在军中,不出错,就是最大的功劳。”   嘎嘎拖着老队长离开了血腥之地,他对已经有些发酸的血液味道有些过敏。   彭良对这个孩子气的上司还是很喜欢的,身份高贵却没有什么架子,军中粗粝的狗食他一样吃的高兴。   为人虽然不懂得变通,却一字一句的把所有兄弟立下的功劳都写的很清楚,最后当着他的面让使者带回军部,相信大王一定能看到。   至于他总说血液之所以会发酸,是因为那些死掉的莫格人心里酸楚的厉害的缘故这样的傻话,彭良一笑了之。   这孩子总想着立功劳,立大功劳,期待着一战成名,恨不得契丹野蛮人也在就杀过来的心态实在是要不得。   他准备好好地劝说一下。   “老子当了二十几年的兵,脑袋上有过无数个上司,现在官职最大的那个,是我所有上司中胆子最小的。   所有想要当将军,并且奋勇厮杀的家伙,现在一般都埋在土里,不管他武功有多高,为人有多么的机智,下场都差不多。   校尉,咱们哈密国还算是清明,在这里想要当将军,没有战果是不成的,不过,前提是你运气要足够好,要活得足够久。   还不能出错,出了错,你就是傻瓜……”   不知为什么,嘎嘎很喜欢听彭良叨叨,尽管这些话,大王好像也对他说过,不过啊,大王说起的时候口气不对,看他就像是看一坨狗屎,不像彭良这样平和。   老队长在军队中的资历很高,高到超越了军中所有人,包括冷平,王胄,还有孟元直他们,这样的人一生中经历的战争是哈密所有人所不能比拟的,因此,嘎嘎准备听他的建议,继续在野马谷狙击敌人一天,然后就向东扫荡一遍。   白白等待了一天之后,嘎嘎就带着五百骑兵向兀鹫盘旋的地方拉开散兵线横扫了过去。   兀鹫盘旋的地方就一定有死尸,这个道理荒原上的所有食肉动物都知道,因此,散兵线驱赶出来最多的不是人,而是成群的野狼和各种野兽。   嘎嘎很聪明的以这些被驱赶的野兽为前驱,组成了一个很另类的战术同盟。   有了这些野兽的存在,那些躲在草丛中,或者山包后面的莫格人就无所遁形,野兽才是荒原上最好的毁尸灭迹的好手。   野兽的目标和嘎嘎的目标严重的一致,即便是有些聪明的野兽向两边逃亡,也会被骑兵们用火药弹威慑的继续按照既定路线前行。   傍晚的时候骑兵已经来到了莫格部落夏日营地,这里已经成了野兽的天下。   嘎嘎将营寨安排在一座小山岗上,准备第二天再去探查莫格部落的情形。   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莫格部落的样子不会有多好,冷平的屠夫之名,在天山北麓能止儿啼。   灭亡在他手里的部族不下十个,哈密朝野对天山北麓的看法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只要土地不要人。   哈密国在建国六年之后,终于迎来了一场婴儿潮,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婴儿诞生。   西域人生养孩子很随意,一落地就任由孩子自由生长,和野兽一样,强壮的自然就活下来了,虚弱的自然就会被淘汰,有些时候,这些家伙为了节约粮食或者别的原因,会有意识的丢掉一些孩子,其中以女婴最多。   为了防止这些家伙们伤害婴儿,铁心源特意下达了命令,他统计了所有怀孕的女子,只要婴儿一落地,孩子就会上户籍,分配土地,一年一审,如果孩子没了,土地立刻就会被收回,官府还要罚钱,或者罚劳役。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孩子的夭折率大大的下降了,为了能让更多的哈密国人生孩子,天山北麓的土地,就是哈密国的储备土地。   这里有数之不尽的雪山河流和小溪,这里光照充足,如果尽数开发,会是一个比哈密更好的产粮地。   早在两年前,冷平和王胄接到的任务就是清理天山北麓,他们为此孜孜不倦的工作着。   莫格昌达两部落,能在这里生存,完全是哈密王对他们的奖励,如今,这个奖励被无情的收回了。   野兽嚎叫了一晚上,尤其是对月咆哮的野狼,更是有些肆无忌惮的样子。   哨兵站在高高的哨位上,看了一整夜的野狼迁徙,好在莫格部落营地似乎更加的吸引它们,否则,这些汇聚成群的野兽很可能对营地发起攻击。   太阳出来之后,两里地外的莫格部落营地就变成死寂一片,除了一两匹孤狼还在那里巡梭之外,昨夜还大声嚎叫的野兽群已经不见踪影。   孤傲的兀鹫也不再这里继续盘旋,嘎嘎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呼扇着翅膀向北走了。   身为主将,嘎嘎还是带着部下走了一遭莫格营地,这里有残破的羊圈,牛圈,有空无一人的烂帐篷,沾染着血迹的牛皮婴儿兜子被野兽糟蹋的不成样子。   成堆,成堆的狼粪,熊粪里面夹杂着大量的毛发,很多都是亚麻色,或者暗红色的……   老队长彭良用长刀挑起一件破烂的衣衫道:“没人了,骨头都被吃干净了。”   看到部下呈环状回来了,嘎嘎就跳上战马道:“走吧,将军把这里处理的很干净,水源地也被破坏了,我一点都不想碰这里的湖水。”   彭良和另外一个队正商量一下对嘎嘎道:“将军他们带着大批的物资走不快,我们如果快一点赶到黑云山,就能首先设下埋伏,打昌达部落一个措手不及。”   嘎嘎笑道:“你说我们抢先攻击?”   彭良瞅了一眼兴奋的嘎嘎道:“是抢先设伏,莫格部落没了,昌达部落很可能会有所察觉,他们一定会退进黑云山躲避将军的,我们提前设伏,兜住他们,等将军到来之后再一锅烩掉。” 第三十三章 死人回来了   铁心源接到战报之后,就让尉迟灼灼把地图上标注的莫格部落标记拿下来了。   尉迟灼灼拿下标志之后,地图那里就空荡荡的,和哈密国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偌大的地图上很多国家都有国境线,比如喀喇汗和以朱腊河为自己的国界,朱腊河以东就不存在什么国界了。   哈密国是没有国界线的,铁心源不喜欢用国界线把哈密国束缚死,在他看来,不属于其余国家的土地都是哈密国的土地。   野心这东西是会生长的。   当野心如同小草一样弱小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花盆就是它全部的世界。   小草成长为小树之后,它就希望拥有一片花圃,当野心已经变成了森林,它埋在泥土下的根须就希望拥抱整个地球。   在大树成长的过程中,无数未曾成长起来的小树和小草就会成为它成长的肥料和牺牲品。   如今,莫格部落的消失,让铁心源的野心多了一块可以吸吮养分的土地。   尉迟灼灼顺手将昌达部落的标志也拿下来了,铁心源抬头看了一眼,果然,那里最碍眼一块黄色标志没了之后,偌大的天山北麓一片纯绿色,好看了许多。   “前天傍晚,一片云带着死士营已经抵达了胡杨城,没有进城,在城外接收了武器装备,进入了胡杨林,看样子他们准备秘密潜入沙漠。”   “阿大将军准备好了没有?”   “阿大将军已经在沙漠暗堡中了,大军也分散藏在十八处暗堡中,等一片云他们走出沙漠之后,阿大将军就会尾随在后面。目前一切正常。”   铁心源沉吟片刻道:“一片云这里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但愿死士营里的密谍能够看住一片云。”   尉迟灼灼摇头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一片云统御马贼数十年,一个六百人的死士营,他没道理控制不住的。这些天从死士营里传来的消息不是很好,一片云已经成功的蛊惑了很多人,在那里已经站稳了脚跟。”   “命令沙漠第一坞堡守将,在一片云离开坞堡东进的时候将我的这幅画像交给一片云。”   铁心源从书桌里取出一张画卷,在上面写下了“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这两行字之后,就交给了尉迟灼灼。   “另外,火儿可以回来了。”   尉迟灼灼应了一声,就抱着画像去办事了。   铁心源重新打开赵婉从大宋送来的书信看了一遍,取出儿子的画像,重重的亲了一口,这小子长得越来越大了,听赵婉说,已经可以满地乱跑了。   想起肚子应该很大的赵婉,铁心源又仔细看了一遍赵婉的来信,信中关于她的状况,就写了一句安好,其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这就是生气了……   铁心源也发愁,哈密距离东京有万里之遥,家书抵万金完全是真实存在的。   即便是他身为哈密王,也没有办法一月就通信一次,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样的事情自己已经干了一次,不能再干第二次,霍贤已经严重警告他不许再派快马从哈密往东京送大杏子。   虽然杏子送到东京腐烂的只剩下杏核,赵婉却非常高兴,专门拿了烂杏子去宫里面显摆,虽然被赵祯臭骂了一顿,不论是赵婉还是赵祯其实都非常的高兴。   这无非是一个感觉问题……   王安石现在越来越无礼,自从铁心源上次见他之后,他就变成了城主府的常客。   踏进铁心源书房的时候,发现墙上挂着一张大白纸,上面写了硕大的男女两个字,两个字下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正字,很显然,这些正字是用来计数用的,男女两字下面的正字数量似乎差不多。   而铁心源正满头大汗的站在桌子前面丢骰子,单数为男,双数为女……   骰子在桌子上骨碌碌的转动几下,然后停了下来,又是单数。   王安石提起笔很自然的在男字下面把一个正字补全,然后丢下毛笔道:“长公主要生产了?生男生女要看天意,大王这样测度天意恐怕不妥。”   铁心源当然知道染色体那点事,可是这事和王安石说不明白,讪讪的丢下骰子道:“心中慌乱,安慰一下自己罢了,先生今日来又有何事?”   王安石笑道:“老夫今日前来,想借哈密谍报使司收集的西域各国密报一观。”   铁心源笑道:“契丹和西夏的谍报需不需要?”   王安石笑道:“越多越好。”   铁心源指指自己书房里间道:“蓝色的大箱子里就是,只是先生读完之后莫要告诉刘攽,很多事情都有违他做人的立场,我不想他满足了自己的窥视欲望之后,还要赶来骂我。”   王安石皱眉道:“刘攽乃是道德君子,大王这是说老夫就是心底阴暗的小人了?”   铁心源笑道:“你我都是身在其位谋其政的人,看重的是结果不是过程,刘攽显然不是,他道德上有洁癖,指望一个不饮盗泉之水能理解那些密谍这不可能。”   王安石大笑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刘攽着相了。”说完话就大踏步的走进里间,还顺手捎走了铁心源的茶壶。   午后的天气闷热至极,王安石坦胸露乳的叉开双腿坐在地板上,津津有味的瞅着密谍们搜集的各路情报,铁心源邀请他吃中午饭都被他毫不留情的给拒绝了。   其实,那个木箱子里面装的不仅仅是密谍搜集到的情报,还有铁心源按照以前的记忆,记录下来的很多历史资料,这极大的丰富了情报来源,更是让王安石对哈密国的情报搜集工作的强悍咂舌不已。   王安石是一个不懂就问的好学生,比如他就对天竺国的事情非常着迷,为什么佛教产生于天竺,那些真正的天竺人为什么却不信奉佛教?   反而相信把人分成五等的婆罗门教。   这个问题铁心源自然回答不上来,为了满足王安石的好奇心,就和王安石一起去后山清凉的大雷音寺找仁宝上师,他和婆罗门教是仇敌,自然知道的清楚明白。   从狼穴的地道里出来,铁心源就看了枣红马,这家伙鬃毛飞扬,硕大的马蹄子下面踩着另外一匹战马,而那匹战马已经死去多时了。   其余的战马都躲得远远地,生怕枣红马弄死了一匹战马之后不过瘾,继而迁怒他们。   问过马夫之后才知道,被弄死的战马是一匹不守规矩的公马,一般战马在每年的三月到六月份是发情旺期,七月到八月份酷热时基本上就不发情。炎热的日子过后,战马就会重新发情至深秋才进入乏情期。   可是啊,这匹公马不听话,在最炎热的日子里总是围在母马屁股后面胡乱嗅。   这本来是小事一件,但这时候受孕的母马会在秋季产驹,马驹初生很小、成活率低、断奶后也养不大,会影响整个马群的素质。   身为马王的枣红马自然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害群之马。   枣红马起身嘶鸣一声,其余的战马顷刻间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铁心源见枣红马朝他溜达过来了,就抱歉的告诉王安石不能和他一起去拜访仁宝活佛了。   王安石似乎知道枣红马的不凡,并不靠近这匹刚刚杀了一匹马的野马,挥挥手就向山脚下的大雷音寺走去。   路过一大片掩映在树林中的院子的时候,发现这里被修建的富丽堂皇,又身处哈密国要害之地,应该是一个重要的所在。   他很想进去,发现里面全是些妇人,就不好打扰,继续自己的行程。   雪山,古刹,晚钟,投林的归鸟,慈祥的老僧,让王安石对大雷音寺的观感很好。   如果不是看到那些在悬崖边上奋力开凿佛像的奴隶,他真的以为这里就是一片安详的佛国。   不为外物所扰,是王安石的一大特点,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抱着游玩的态度来面对哈密国这座最神秘的寺庙。   这座寺庙是和哈密国一起起来的,王安石甚至发现,哈密国的成立和这座寺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哈密国上下对这座寺庙却往往不太提起,他能感觉得到,铁心源对这个寺庙的戒心很重。   这件事放在大宋就非常的正常,神权小于王权这是大宋人的共识,可是,在西域,这就显得极为另类。   第一次踏进大雷音寺,王安石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至于婆罗门,关他何事。   寺庙里没有小沙弥,只有粗壮的中年僧侣,这和寺庙恢弘的场面极为不相称。   王安石笑着朝一个胳膊上挂着石锁的粗壮僧人施礼道:“请禀报仁宝活佛,宋人王安石求见。”   铁心源骑在枣红马的背上,眼看着王安石进了大雷音寺这才快速的转到大雷音寺的后门,跳下马和枣红马一起踏进了大雷音寺。   七年前,撒迦活佛种在火脉上的菩提树已经长得老高,枝叶婆娑,胳膊粗的树干上已经有气根垂下来,想来不久之后就会催生出别的菩提树。   树下有一个精美的木台,还有蒲团,阴凉下一个人都没有,这里有温泉火脉,冬天在这里待着很舒服,夏天,还是算了。   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老和尚站在树下拱手道:“阿弥陀佛,很久不见施主,甚至想念。” 第三十四章 黑衣韦陀   铁心源仰头看着纯净无暇的天空涩声道:“你总算是没有做到四大皆空,这时候还知道回来。”   撒迦双手掩在袈裟里微微有些抖动,面庞却无悲无喜张口道:“浮云出游飘忽不定,佛祖不喜老僧闲逛又把我送回到了哈密这片土地。”   铁心源轻轻地拍着菩提树惨笑道:“火药,弩箭不用完,你是不打算回来是吧?”   撒迦笑道:“老僧自毁修行,化作黑衣金刚,只为我佛国昌盛,大王不可口无遮拦,小心进入拔舌地狱。”   铁心源大笑道:“我造下无边孽债,区区拔舌地狱如何能容纳我这般大奸大恶之徒?我总觉得地狱第十九重就是为你我而设。”   撒迦不以为忤,盘膝坐在菩提树下宝相庄严,说出的话却没有半分慈悲之意。   “大王昔日说‘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当五鼎烹’现在怎么有了悔意?”   铁心源认真的解释道:“我只说此生定当五鼎食,绝对没有说过五鼎烹的丧气话。”   撒迦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大王太想当然了。”   “我听说高原上闷雷阵阵,却从无半点雨水落下,烈日当空却有金蛇狂舞杀人,想来都是出自活佛之手。”   撒迦笑道:“数百年来,我教弟子头盖骨制作的钵盂遍布藏南,我教弟子蒙皮作鼓敲出来的响声,足矣遮蔽世上所有的佛音。”   “老和尚还是看不穿啊,割肉饲鹰警醒世人不是挺好吗?为何会想到报复?”   撒迦哑然一笑,不再和铁心源辩论,一个一心要抬杠的人天大的道理到了他面前,都是邪恶的。   “你如何知道我回来了?”   “仁宝上师变成了仁宝活佛,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更何况大雷音寺的玉牒法牌都送到了我的桌案上,能给仁宝上师制作玉牒法牌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撒迦笑的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指着铁心源乐不可支的道:“老僧知道你会发现的。”   铁心源郁闷的道:“按理说我们的关系很亲密,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猜来猜去的,想象两个蠢货一样。现在清香城都在流传什么,先有雷音后有哈密国这样无聊的话题。我也没有去纠正,既然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坏处,不如给百姓这种感觉,哈密国成立时间短,终究是需要一点历史和传说的。”   撒迦笑的前仰后合,与高僧的模样很不搭界,直到一个小小的沙弥送来了酥油茶,他才恢复了宝相庄严的模样。   铁心源从来都不喝酥油茶,所以他把酥油茶喂了枣红马,一点酥油茶不够枣红马喝的,他就让小沙弥弄一桶来。   小沙弥看样子是娇生惯养的,委屈的满眼泪水,他觉得他伺候活佛和客人是应该的,不应该伺候一匹马。   在得不到活佛的支持之后,小沙弥只好抽噎着去弄一桶半温的酥油茶给枣红马。   “这孩子我见过,好像是你的转世灵童?现在还是?”   撒迦点点头道:“我死了他就是撒迦活佛。”   铁心源见撒迦似乎不愿意谈这个问题,就把蜷曲的双腿撑开满不在意的道:“契丹人兵分两路,来攻打我哈密,你有什么看法?”   “大王智珠在握,何必问老僧。老僧行脚天下,哈密国乃是老僧见过的最富裕的国家,也是最团结的国家,更是武器最恐怖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一般不会灭亡。”   “大雷音寺是我哈密的丛林,您这位昔日的主持也应该是我哈密的国民。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齐心协力的做加法,你们大雷音寺却在做减法,四百七十四名强悍的武僧这个时候离开哈密恐怕不妥当吧?”   撒迦笑道:“老僧以为武僧离开哈密才是对哈密国最大的支持。”   铁心源沉默片刻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大雷音寺没有外敌,以后武僧数量控制在百人,活佛以为如何?”   撒迦点头道:“九十九人,这里毕竟距离哈密王宫太近了,几乎连为一体。”   “你这么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你,而是你这些年做出来的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你对大雷音寺始终保持着善意。”   “也是啊,身边就有一座满是金银珠宝的宝藏却不动心,更没有伸手去拿,我也觉得我很了不起。”   撒迦哼了一声道:“能主动派出寺内武僧去帮助宗主国王烧毁敌国粮库的寺庙,恐怕也只有大雷音寺吧?”   铁心源咬着牙道:“两万斤火药……十万斤猛火油,十万枝镔铁狼牙箭,六架单兵八牛弩,一百二十枚弩枪,一千枚火药弹,这些武器足够摧毁一个中等西域国家……”   “这些火药不会在哈密炸响,猛火油不会在哈密点燃,弩矢更不会伤害哈密人,大王为何要担心?”   “我有些内疚……”   “一个刚刚屠灭两个千人部族的屠夫有什么资格指责老衲滥杀无辜?”   铁心源蹭的站起来怒道:“是他们背叛我在前!”   撒迦嘿嘿笑道:“老衲怎么听说是莫须有?”   铁心源黑着脸道:“哈密国有三百万子民呢,我不敢赌!”   “因为担心三百万子民就抹杀三千人的性命?这是强盗的说法,不过,一般情况下,老衲也是这么干的。”   听到撒迦解释性的话语之后,铁心源才重新坐下来,叹口气道:“我终于成了我曾经最厌恶的那一种人。”   “很多时候不是你愿意那么做,而是现实逼迫你不得不那么做,尽管理由听起来很充分,可是啊,你总要做出选择的,只要是选择,总是痛苦和残忍的。你心安不安是你的事情,事情总还是要做的。要不要老衲帮你静静心,诵一遍《心经》?”   铁心源斜了一眼撒迦然后道:“你每次把敌人炸的粉身碎骨之后是不是都要念一遍经?”   撒迦摇头道:“老僧无爱,无嗔,无畏,无惧。”   听到这些话,铁心源都快要呕吐了,两个坏人抱团取暖很恶心人。   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了,该交代的也交代完毕了,他就想走,只是小沙弥给枣红马弄的一桶酥油茶到现在都没有来。   恶人最强大的就是心灵,没有一颗大心脏是干不出那些天怒人怨的事情来的。   而恶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抱团取暖,天知道自己的恶人朋友会不会趁着拥抱的时候捅你一刀子。   恶人就像孤狼,彼此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最好,否则,相互残杀的事情分分钟就会上演。   撒迦其实已经疯掉了,他是被大雷音寺里面那些逝去的同伴师长亡灵给逼疯的。   伴着最后一丝灵智,他知道自己不再适合领导僧众,于是,他选择了假死,让一代高僧名誉的死掉,然后就像他说的化身黑衣韦陀报复那些伤害了他们上千年的人……   一个道德高僧面目狰狞的往人群里丢炸弹的场面让铁心源不寒而栗,他很担心撒迦疯病发作,认为他也是敌人,情绪激动之下拉响怀里的火药弹……   抬手揪着枣红马唯一的一只耳朵,铁心源离开了大雷音寺,枣红马有些怨愤的瞅了一眼关闭上的木门,烦躁的抖开铁心源的手掌,自顾自的向前快步走,害得铁心源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天色半黑,大雷音寺里的巨钟轰然响起,悠扬的钟声传遍四野,刚刚安顿好的野鸟再一次惊慌的从树林里飞起来,久久的盘旋。   不知道王安石和仁宝活佛之间的谈话到底触发了什么样的智慧光芒,以至于大雷音寺要用钟声来告诉天地,人间又产生了一段美丽的思想,或者佳话。   铁心源气喘吁吁的追上枣红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心不甘情不愿的枣红马后背。   还没有坐稳,这家伙就狂奔起来,铁心源只好死死的抱住枣红马的脖子,这家伙狂奔起来之后,他要是从马背上掉下去,不被摔死也会变残废。   马尾巴被风兜的笔直,铁心源脑后的马尾巴也被风兜的笔直,他不停地在枣红马耳边保证给他弄两桶酥油茶,希望他能停下来。   事实证明枣红马还是很愿意接受铁心源贿赂的,不过,鉴于他昔日不太好的信用,枣红马在于阗王族聚居的院子门口停下脚步,希望铁心源能从这里弄到酥油茶。   铁心源在门外清理干净了刚才被风吹出来的眼泪和口水,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尉迟灼灼只要不在王宫,就会住在这里,她坐在院子里把一架纺车摇的吱吱作响。   眼看着洁白的羊毛变成了毛线,过程优美的如同一场舞蹈,见铁心源进来了,就甜甜地笑道:“您怎么来了?”   铁心源被枣红马用脑袋顶了一个趔趄,向前快走两步道:“赶紧给这家伙弄一桶加了盐的酥油茶。”   尉迟灼灼大笑,有时候铁心源和枣红马之间实在是分不清谁是主人,谁是仆人。   “一匹马喝什么酥油茶?”   “这是他最近养成的恶习,你不要再问了,赶紧的弄酥油茶才是正经。” 第三十五章 我不允许   有一个或者多个志同道合的人对一个人来讲非常的重要。   且不论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组团之后就能迸发强大的改天换地的力量,移风易俗清新可人的厉害,自然,这中间首先要剔除猪队友。   坏人也一样,一旦坏人组团之后,他们就有了祸害天下流毒万年的力量,这里面一定要小心好人混进来。   撒迦是个疯子,还是一个喜欢把炸弹随便乱丢的疯子,再加上他活佛这个光明的称号,就对世人有着极大的欺骗性。   铁心源喜欢被这个已经黑化的活佛欺骗,这让他觉得下雨天可以站在雨地里了,就算是老天打雷劈人,好歹也有一个坏蛋来分担一下恐怖的电流。   和霍贤,刘攽这些人在一起就很不划算,一旦雷电劈下来,别人好好的,自己却成了焦炭,这就亏大了。   皇帝出行的时候不管下不下雨头上都有一顶黄罗伞盖估计就是亏心事干的多了,预防雷劈的。   这些天阴郁的心情变得云开雾散,自然就多了很多不该起来的心思。   尉迟灼灼晚上鬼叫的厉害,碰一下就叫唤,捂住嘴巴她都能挣开之后继续鬼叫。   开始还不习惯,后来铁心源的兴致来了,也就不管了,还被尉迟灼灼的叫声撩拨得春情荡漾,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的猛男。   后来就比较古怪了,事情都做完了,她每隔一会就继续鬼叫,甚至在睡前看书的时候拿着书本也鬼叫……   听到院子里偶尔传来的嬉笑声,铁心源终于弄清楚了,她不是因为身体被刺激到了极点才鬼叫的,她是专门鬼叫给外面那些寡妇们听的。   铁心源觉得亏大了……   天亮的时候,硬被尉迟灼灼压着又鬼叫了一通之后,才起身洗漱。   “我没本事一晚上要你八次!”   尉迟灼灼把热毛巾在铁心源的脸上跟擦西瓜一般的擦拭了一遍才笑道:“这是在安那些女人的心。”   铁心源怒道:“我觉得我直接去她们的房间更能安她们的心。”   “胡说八道,一群没了跟脚的女人,就怕我不受您宠爱呢,只要您对妾身的恩宠不绝,她们就能放心的为死去的人守节。”   “守节?哈密没有这两个字,我费尽了心力让哈密国出现了一波婴儿潮,你居然告诉我这里还有好几百女人正在守节?这是什么狗屁的道理?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就该好好地活着,现在哈密国粮食充足,国泰民安,正是人口繁衍的好时候,她们守的哪门子的节?”   尉迟灼灼无所谓的道:“于阗王族在荒野里跋涉哀嚎的时候,把男人当牲口使唤,把女人当男人使唤,孩子当野兽使唤,这才勉强等到您的救援。都是些吃过大苦头的女人,对现在的太平日子珍惜无比,只要每天有一个温暖的住处,有一口热饭吃,她们就非常满足了,至于男人,说实话,对她们一点都不重要。”   铁心源发现自己无言以对,这些女人在荒山野岭里讨生活的时候,不但要防备喀喇汗人和野兽,也要防备其余部族人对她们的突袭。   这让她们对外面的人已经放弃了信任,全是满满的戒备,对她们而言,男人就意味着伤害。   这是战争综合征的一种,好像没法子治愈。   大屋里的女人吃早饭的时候都是围在一起的,桌子上堆满了食物,这些食物她们根本就吃不完,大部分是用来看的,留着中午或者晚上吃的。   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是没有办法体会桌上堆满吃不完的食物是一种怎样幸福的感觉。   这里没有老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很奇怪,这里的孩子却不少。其中有很多是三四岁的孩子规规矩矩的坐在大桌子边上用木勺挖饭吃。   女人们得模样很诡异,给铁心源的碗里装了四枚热腾腾的荷包蛋,端饭过来的女人还小声劝铁心源节制一下,莫要操劳坏了身子。   听到这番话的女人们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很是活泼,铁心源也笑眯眯的接受了劝告。   今天要跟霍贤商讨巴里坤修建长城的事情,不能在这里久留。   起身捏了捏身边一个小胖子的脸颊,就和和尉迟灼灼出了大院子。   看到那些孩子,铁心源就明白这些女人比他想的要聪明,人家要正常的生活,也要孩子,在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的前提下,只是不要没用的男人罢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只要她们高兴就好。   枣红马自作自受了。   身为一匹马,就不该喝油乎乎的酥油茶,它装草的肚子根本就接受不了油腻。   昨晚那些女人给它弄了满满一桶酥油茶,它喝的痛快了,今天拉稀也拉的极为痛快,一边走,一边往外飚粪水的马铁心源根本就不想理会。   “清空肠胃就好了……”马夫对铁心源给一匹马喝酥油茶的举动极为鄙视。   铁心源回来了,王安石却没有回来,看样子被仁宝活佛渊博的学问和广博的见识给留在大雷音寺了。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霍贤对建造一些高大的建筑极有热情。   “我们最后总不能绕着哈密国建设一条高墙,把我们圈起来吧?伊赛特人就是这么干的,他们建造一道非常高的木栅栏把自己保护起来,如果敌人进入了栅栏,他们就把族中最美丽的男人和女人推出去,希望这些人带走美男和美女之后能放过他们。结果,我想不用我说了吧?”   “野蛮人尚未成人,他们遍体生毛,不知廉耻,不通人伦,生性残忍,又兼之力大无穷,还是拒之门外为好。”   霍贤这就不讲理了。   人家野蛮人也是人,只不过住在石头屋子里凄惨了一点,全身上下裹着皮毛难看了一些,如果以毛发论,高卢人,维京人以及所有西方人也是这副模样,人家一样有文化,宗教艺术等等文明标志,北方的野蛮人只不过更加粗俗一些,野人还谈不到。   “万里长城万里空啊,我们不能指望一堵墙就能保护我们不受侵害,这世上还没有攻不破的城池,我们真正的长城,是我们的战士,是我们抵抗侵略的决心,不是什么城墙。长城自先秦以来就不断地修建,他们挡住谁了?匈奴?突厥?还是那些迅速崛起差点把汉人杀光的晋朝末年的无数异族?”   霍贤叹息一声道:“老夫倒是没有把抵御外敌的希望寄托在一堵墙上,只是希望有一堵墙可以保全我等的血脉,不至于混杂最后沦为蛮夷。”   铁心源嘿嘿笑出声来,指着霍贤道:“从来只有汉人融合蛮夷,从未听说有蛮夷融合汉人的事情。您只要想想我汉人的姓氏就知道了,这数百年来增加了多少,就证明我们融合了多少异族。您看着,用不了多久,契丹王族的耶律姓氏也会融进来,绝无逃脱的可能。”   霍贤皱眉道:“这种工作,我们也在做,统计户口的时候,大多西域人没有姓氏,我们就给他胡乱安置了一些姓氏,其中以刘,李,郭,姓为多,再就是铁姓,这是作为一种荣誉用来赏赐的。”   铁心源耸耸肩膀道:“这不是挺好吗?过上几十年,等老一辈的西域人去世之后,还能有多少人能够记得自己的曾经是什么部落的人吗?   这比长城有用的太多了。   我们修建城池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抵御敌人,更重要的是发展商业,方便百姓聚居,最后达到整体提高百姓素质的目的。   村庄虽然也不错,却没有城市来的快捷。”   “大王的意思是在巴里坤一带修建城池,却不修建长城?”   “是的,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不修建带有城墙的城池,拒敌于千里之外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铁心源的主意很正,霍贤见没有办法说服他,就不再说长城的事情,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保留自己的看法。   尉迟灼灼送上来茶水和点心,这就说明正式的奏对已经结束了,到了闲聊的时光。   “霍相,您知不知道撒迦其实没死啊?”   霍贤吃了一口点心笑道:“当初老夫也怀疑,只是没法子证明而已,怎么,大王昨日去了大雷音寺发现了端倪?”   铁心源嘿嘿笑道:“和一个死去的人说了一炷香的话,把大雷音寺的武僧数量控制在百人以内。就是付出的代价比较大,两万斤火药,十万斤猛火油,十万枝镔铁狼牙箭,六架单兵八牛弩,一百二十枚弩枪,一千枚火药弹。撒迦向我保证这些武器不会在哈密国炸响。”   霍贤冷笑道:“自从被佛教赶出吐蕃,他们自己也开始信佛教,撒迦在一定程度上改良了苯教,归纳了苯教原本的优势,又结合了中原佛教的一些特点,弄出一个四不像来。为了能够重归吐蕃,他在吐蕃早下无边的杀孽,就是为了削弱吐蕃本土教派,为他们新宗教大举进入吐蕃,最后完成一个统一民主的国家做准备。呵呵,雄心勃勃,却不知运道如何!”   铁心源嘿嘿笑道:“不可能成功的……”   霍贤奇怪地问道:“按理说努力了就会有收获……”   铁心源四面瞅瞅,没看见有人偷听,就低声道:“因为我不允许!” 第三十六章 合流的萌芽   队友之间胡乱拆台是必须的,要不然你上去了我怎么办?   这个道理如果放在具体的人上面,自然是被众人唾弃臭骂的典型。   如果放在国家层面上,就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美德,至少对本国百姓来说就是这样。   没有那个国人喜欢看到别的国家人吃肉,自己却在啃咸菜,这是一个朴素到了极点的道理。   如果大雷音寺老老实实的在哈密国待着,铁心源一定会对他们极好的,如果大雷音寺想要在高原上建立一个统一民主的国度,这就超过铁心源容忍的范围了。   很多时候,铁心源的国家地域图概念和宋人有很大的不同,他早就习惯了,新疆,西藏,蒙古,东北都是自家国土这个概念。   如今,撒迦想要用恐怖方式在西藏建立一个国家,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霍贤自然只想到国与国之间的碰撞,没有想到国家大一统的问题。   不过,他依旧认为铁心源说的没错。   大雷音寺之所以会派遣大量的僧兵去干敢死队的活计,其实就是在给铁心源缴纳诚信。   将大雷音寺的僧兵控制在百人之内,这也是撒迦无可奈何之举。   至于一片云,他注定就是一个巨大的马前卒。   马贼是不可信的,这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马贼出身的铁心源如何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指望一片云能够帮自己达成目标。世上只有怀有信仰的狂信徒才能被称之为死士……他们是真正漠视死亡从而做到绝对无畏的战士。   铁心源以前听说只有爱才能战胜死亡,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一个人只要真正痴迷的爱一样事物,死亡对生命的威胁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想到那些披着麻布袒露着左肩的僧人们排着队在沙漠里跋涉,最终将要光荣赴死,他的心就不断地颤栗,有些兴奋,有些伤感,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战争就要开始了,铁心源默默地等待战争的大幕彻底拉开,让他一窥战争的真容。   霍贤摊开双腿尽情地舒展身体,闲聊的时候就不能过于严肃,否则,就不是闲聊。   “所有的棋子全部下定了,剩下的只要看结果就好,如果能致萧孝穆于进退两难,就是最好的结果。”   “阻普大王府必须要拿在手里,那里将是我们东进的桥头堡,也是防御契丹来袭的一个哨所,意义重大啊。”   “老夫只希望他们三支队伍的衔接没有问题,只有这样战果才能最大化。”   铁心源笑道:“无论如何军队已经出发了,所有的事情已经不受我们掌控,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老天还算公正,我们应该会胜。”   霍贤笑道:“大王倒是洒脱,老臣准备去胡杨城坐镇大王以为如何?”   “我本来想去巴里坤的……既然国相要去胡杨城,我只好坐镇清香城。”   “呵呵呵,既然大王早有计较,老臣这就动身去胡杨城,多年未见战火,颇有些想念。”   铁心源起身送霍贤离开,眼见老家伙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一声。   哈密说到底还是太缺人了,没人能帮这个老家伙分担公务,只能眼看着他一天老似一天。   八月的东京城天气依旧炎热,长春宫虽然地处高处,热浪还是没有放过这座宫殿。   赵祯今年没有去杏山里的翠微宫避暑,而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木盒子边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外孙光着屁股奋力在木盒子里扑腾水花。   赵婉站在盒子的另一头,拍着手吸引儿子的注意力,他的外祖母冯贵妃在一边为他鼓劲打气。   铁喜的身体很健康,把盒子里不足一尺深的温水扑腾的水花四溅,这家伙对母亲手里的糖果没有任何的抵御能力。   扑腾到了半路,颤巍巍的站起来,一道晶莹的水柱从穴内里喷薄而出,嘴里还啊啊的叫唤,似乎极为得意。   惹得赵祯哈哈大笑,冯贵妃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赵婉没好气的把儿子从水里捞出来,在他的屁股上啪啪抽两下,他也不哭,只是发力抢夺母亲手里的糖果。   孩子在三个大人怀里转过一圈之后,就有些困倦,冯贵妃抱着打哈欠的铁喜去了后面午睡,留下赵祯赵婉父女两在长春宫说话。   “还有多久生产?”赵祯瞅瞅女儿高耸的肚皮,推开一扇窗户,让凉风透进来。   赵婉用手帕擦一把被铁喜折腾出来的细汗,避开风头笑道:“还有一月。”   “那就好好将养,莫要再奔波了,哈密与契丹的大战一触即发,战情凶险,你就不要听了,这段时间你就住进宫里,让御医给你好好地调养一下。”   赵婉笑道:“哈密必胜!所以孩儿不担心。”   赵祯莞尔一笑,看着女儿的眼睛道:“战事还没有开始,谁都不能说自己必胜,打仗这回事,意外太多了,每一点意外都能决定战事的胜负。如果庙算能够决定胜负,曹操不会兵败赤壁,苻坚也不会兵败淝水。你哈密实在是太小,三百里国土,一战可定胜负,对你们来说此战只可胜,不可败,对契丹来说就不一样了,就算这次萧孝穆兵败阻普大王府对契丹的影响还是微不足道的,过上一两年,契丹就能组织起更多的军队卷土重来。”   “我夫君说兵在精不在多。”   “呵呵,你哈密战兵可算不得精锐,婉儿,你可知大宋真正可称之为精锐的战兵有多少?”   “应该有百万之众!”   听赵婉说出的数字,赵祯苦笑一声道:“如果有百万精锐,朕早就扬鞭燕云踏平西夏了,何必苦苦等待,每年还要缴纳令朕窝心的岁币。”   “五十万,不能再少了。”   赵祯闭上眼睛咬着牙道:“只有八万六千人……”   赵婉吃了一惊道:“如何会如此至少?”   “已经不少了,就是因为有这八万六千精锐,朕才能坐稳江山,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是我皇家的心腹,朕才能让天下臣服并抵御外敌。”   赵婉吃惊的掩住嘴巴半晌才道:“只是京师……”   “你是说捧日,天武,龙卫和神卫?朕说的不是他们,他们已经不复往日之勇,如今唯一的用途就是做样子。”   赵祯似乎不愿意多说上四军,转而笑呵呵的道:“韩琦向你夫君勒索来了三千枚火药弹,多少有些丢脸面,说说看,我儿想要些什么?”   赵婉没有接话,而是皱眉道:“火药弹和猛火油的威力孩儿见过,一个有山崩地裂之能,另一种一旦燃烧火势无法控制,不把可燃之物燃烧殆尽决不罢休,即便是钢铁也能化为铁水。这两样利器非人力所能敌,火药和猛火油大宋也有,父皇为何还要如此忧愁?”   赵祯牵着女儿的手来到窗前,指着脚下繁华的东京城西边道:“火药作坊又炸了,牵连四百户,伤六十七人。说来奇怪,火药作坊爆炸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前后伤亡的人足足上千,已经有大臣说此物不祥,意欲要大宋罢了此物。朕又听说哈密国将作营一直在大量的制造火药弹,数量要比东京多得多,却从未听闻有自行炸裂之事,这是何故?”   赵婉瞅瞅父亲迷茫的摇摇头道:“还真是这样啊,儿臣在哈密从来没有听说火药作坊出过什么事情。这事向来是由铁火,铁水,铁福,铁铃他们四个管辖的,说起来还是有危险,至少夫君就从不允许儿臣进入火药作坊。”   赵祯笑道:“既然如此,铁心源不能总是从朕这里要人,他也应该把管理火药作坊的好手往朕这里派一两个过来,这不算委屈他吧?”   赵婉掩着嘴巴吃吃笑道:“父皇您这是病急乱投医,火药作坊乃是大宋要害中的要害,如何能假他人之手?您的大臣正在哈密,据我夫君说,王介甫可是已经住到哈密火药作坊里面了,与工匠同吃同住,甚至给哈密火药作坊提出来了改良意见,这样的人您不用,为何要用外人?”   赵祯哈哈笑道:“还真是的,王介甫有知耻而后勇的勇气,火药作坊在他手里炸了两次,被朕斥责了两次。还以为他远赴哈密是在跟朕怄气,没想到是去取经的,不错,不错,刚才的话就当朕没说。”   自从铁喜进京之后,赵祯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再是整天阴沉沉的让人生畏。   这也让很多人对铁喜多了很多想法,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避之不迭,也让皇族中有其他想法的人感到极度的惶恐不安。   从皇族的观点来看,侄子自然是亲过外孙,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亲外孙自然要比名字都记不清楚的侄子亲。   至于大臣们,他们在衡量好处……皇位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件可以叫买的奇货。   王柔花听了赵婉的诉说之后就笑了,笑的很开心,既然皇帝已经不排斥哈密官员,并且愿意把他们安插进大宋要害部门,这已经表明了态度,她觉得自己再走一趟三槐堂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已经从户部辞官,次子欧阳奕也离开了太学,正在王柔花门下听用。   欧阳修在得知长子走了一趟三槐堂,并且送上了哈密王太后的拜帖,就笑着对老妻道:“合流不远矣。” 第三十七章 树大根深   不论欧阳修如何为哈密鼓与呼,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局面,习惯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朝中巨擘们对哈密与契丹之间将要发生的战争抱有悲观态度。   王柔花抱着三顾茅庐的心态再一次去了王家之后,又再一次失望而归。   老人们对王柔花的归来非常欢喜,年轻一辈却表现的非常冷淡。   鉴于此,王柔花就不再提邀请王氏子弟去哈密的话,上一次王家子弟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东京人的笑谈。   那些因为胆怯不敢去哈密的王氏子弟将哈密国说的非常不堪,以此为自己的懦夫行为解脱。   他们是王柔花的亲族,这些话从他们口中说出之后,在东京引起一片哗然。   连亲族都不愿意帮助哈密,这就导致欧阳修,苏轼等人的话没人相信。   三槐堂前的三棵槐树依旧繁盛无比,树下诸人却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因为老迈的缘故,大伯王雍最是感性,握着王柔花的手泪流满面,一个劲的哀叹自己的孩子苦命,年届四十还要在蛮夷之地吃风沙。   一个劲的要求王柔花带铁家的麒麟儿回来,有王家做靠山即便是在东京做个富家翁也好过在蛮夷之地称王。   王柔花不忍自己这个最和善的大伯伤心,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父亲王冲已经官至赞善大夫,官职清贵,却不通时事,因契丹与哈密战事日日为女儿和外孙担心,又无能为力,身体日渐消瘦,只说自己命不久矣,想看看重孙。   唯有在三叔王素面前,王柔花极尽羞辱之能事,尽数王氏族人劣迹。   王素身为族长,白身起复又官至工部尚书,他素来精明,与和善的大哥,书呆子一般的二哥孑然不同,如何会不明白现在的王氏族人是何等模样。   相比王氏族人的控诉,他更愿意相信欧阳修的人品。   “如此说来,哈密国并非不堪一击?”   王柔花傲然一笑:“此战必是哈密国大胜!”   被王柔花恶心了半天的王素终于找到了说话的由头嘿嘿笑道:“大话打不败敌人。”   “可是我儿能!”   听王柔花说的斩钉截铁,王素长叹一声道:“若小猴儿还在东京,此时定已封侯拜将。”   “我儿是王!”   “只可惜是在蛮夷之地。”   “蛮夷之地?祖庙的香火日夜不息的在庙宇里燃烧,汉家子民在广袤的原野上上耕作,河流里千帆横渡,大漠里驼铃声声。汉家城池高耸在雪山大漠之间,汉家铁骑更是纵横西域所向无敌,那里还是蛮夷?”   “行了,行了,你这个死丫头,小时候就长了一张利嘴,现在快老了还是这般犀利。你现在老实告诉我,哈密有战兵几何?我是指和你亲卫同样骁勇的战兵有几何?”   赵婉来到东京之后,不忿别人小觑哈密,不知道带着包子与拉赫曼和东京著名的武师教头比拼过多少次了。   浑身包裹在重甲中的包子如同魔神降世,一柄斩马刀在他的手中如同一束稻草,别人击打他几十下都丝毫无损,他只要砍到别人一下,就是分尸的下场。   这家伙在哈密这几年,除了守卫王柔花之外,最喜欢参与剿灭马贼,山贼。   虽然找遍哈密国都找不出一匹能够驮动他的战马,却无意中找到了一头性情极为暴烈的骆驼。   有了这头骆驼为坐骑,死在他手中的马贼连一个囫囵尸体都找不到。   被契丹人羞辱了的赵婉暴怒之下命包子下死手,一队十二人的契丹武士被他手里的斩马刀几乎剁成了肉酱。   全身沾满肉泥血污的包子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东京贵族噩梦中的主要内容。   至于拉赫曼,为了射雕手的尊严,孤身一人与东京勋贵找来的六位神射手对射,在没有动用自己箭壶羽箭的情况下,仅凭空手接对方攒射过来的羽箭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将六名神射手活活的钉死在校场上,一时间凶名大炽。   王柔花听闻三叔问起哈密军事,遂笑道:“包子不过是铁府的一名家丁,拉赫曼不过是源儿接纳的一名野人。   哈密军中强者如云,且不说出身于带御器械的孟元直,仅仅是我铁家的双头将军铁大,铁二,就有三军辟易之能。   冷平,王胄更是出身于大宋的无敌悍将,南征之时无一不是战功赫赫之辈。   更何况,源儿还收服了来自大食的六位马木留克大骑士,他们为了专心军事,自动割舌去势,一生都身处战场之上,无战不欢。   有他们在,包子,拉赫曼之流还摆不到场面上。”   王素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合拢,盯着王柔花道:“如此说来,哈密国有带甲之士十万不是空穴来风。”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欧阳永叔在哈密为国相三年,国内情形有什么是他这个国相不清楚的。好端端的一个醇厚君子竟然在东京被你们生生糟蹋成了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古人有夜郎自大之说,东京这些憨包们也是井底之蛙。”   王素剧烈的咳嗽了好一阵子,自己这个侄女口中的憨包人群中毫无疑问有自己一个位置。   “源儿在哈密苦心经营,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才打下一片江山,原本以为亲族会帮他,也能给亲族一个不错的出路。   谁料想,亲族中全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不但帮不了哈密,反而在大肆的造谣,说哈密的坏话。   侄女都不知道回到哈密之后如何给源儿解释。   三叔,侄女就不明白了,难道欧阳永叔,刘攽,霍贤这些人都是傻子?如果哈密国真的是一个火坑,他们为何还要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   王素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说,欧阳永叔,刘攽霍贤这些人准备把自家的子侄送去哈密?”   王柔花苦笑道:“欧阳永叔的大公子欧阳发已经辞掉了户部的官职,二公子也在太学搬了肄业,这两个哪一个不是当世俊才?   刘攽的子侄正在前往哈密的路上,至于霍贤,他在哈密为国相,家眷早已接到了哈密。   哈密国家不大,辖下只有六府十二县,能有多少职位可以安插?   这样的好机会竟然被我王家子侄当做蔽履给生生丢弃了,为了一时的安生,却放弃了大好的前途真是愚不可及。   至于说我哈密破败,他们那里知道哈密国乃是西域乃至大食,天竺,契丹,西夏,大宋商贾必到之所,仅仅是哈密城一城的商税就足以与蜀中成都府媲美,至于哈密国都城清香城,比哈密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金谷的黄金采集了八年之久时至今日依旧日进斗金,玛瑙滩的玛瑙采集了七年,依旧唾手可得。   清香城四季果香,鲜花遍地,城中热泉处处,平坦之地可以种植稻米,所产稻米清香可口,堪比贡米。   侄女在清香城有两处温室,即便是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依旧葱茏一片,这样的天赐福地,那里破败了?   如果哈密与大宋合流,哈密的官员也就是大宋的官员,将来他们在哈密担任的职位,未尝不可在大宋继续担任。   如此兴盛三槐堂的天赐良机,竟被那些蠢材生生的给丢弃了。   现在倒好,即便是去了,源哥儿也不会重用这等心智不坚的三心二意之徒。”   王素嘿嘿笑道:“我上次就告诉你王家子弟胸无大志不可重用,是你一定要他们去,现在为何埋怨起你叔父来了?王家的喧嚣时节已经过去了,老夫这个工部尚书给王家做了最后的锦上添花,烈火烹油对王家都无济于事,且让他慢慢熄灭吧。叔父知晓你母子在西域过的快活就足够了。”   王柔花笑道:“叔父整整布置了十数年,大伯,父亲,叔父在三槐堂执教一生。侄女只想问,与源哥儿一起上学的旁支同窗哪里去了?与侄女一同进学的朗哥儿,华哥儿,寿哥儿他们那里去了?王家嫡系弟子侄女一个都不想要,只想要这些旁支,侄女至今还记得朗哥儿在学堂指斥方遒的模样,这些年积淀下来,侄女觉得朗哥儿在哈密担任一府知府毫无问题。”   王素干笑两声道:“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听说他去南方行商去了,久无音讯啊。”   王柔花笑道:“侄女已经托付人去杭州寻找朗哥儿去了,只要找到了朗哥儿,想必华哥儿,寿哥儿他们也会有音讯,这些个大才一个个都去经商没的辱没了祖宗,正好一并去哈密为官。”   王素长久一言不发,女生向外乃是真理,王家暗族弟子乃是王家复起的希望,如何能送到战火连天的哈密。   王家荣华富贵已经到了极致……不分散暗族子弟,如何安心?   嫡系一脉享尽荣华富贵,就该随这三世荣华一起灰飞烟灭,成为暗族弟子成长的肥料……   一瞬间王素的思绪飘荡了很远,也很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王柔花已经不见了。   王素霍然站起高声道:“子君,汝不可祸害王氏!”   王柔花的声音从院墙外面传来:“怎么就祸害了?这是给朗哥儿他们一个机会,免得浪费了他们一身的才华。”   王素颓然坐倒,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王柔花为何明知王氏子弟不肖,还要强行邀请他们西行,原来全都是为了今日。 第三十八章 西域惊雷   不把所有的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是累世大族的习惯,把家族永久的传承下去这是很大的命题,在这个命题之下,兄弟两分散在两个阵营里厮杀的头破血流的就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各为其主是一块很好地遮羞布。   即便是一个兄弟灭杀了另一个兄弟,不是还有一个兄弟活的好好地吗?   家族又能苟延残喘几年。   这是一个古老的智慧,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有英雄气概,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好。   英雄的下场一般都不是太好,所以,铁心源喜欢枭雄,就像坏蛋可以享受人间的浮华,英雄只能破衣烂衫的咬牙斗争奋斗,多娶两老婆都会有人指着鼻子臭骂,说这不符合英雄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本质。   范仲淹刚刚写完的《岳阳楼记》才经过十几年的发酵就已经成为人臣必读的范本。   一句“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不知道让多少人臣潸然泪下,并且泪透青衫。   表面上大家无不敬仰,暗地里谁知道呢,可能张嘴骂的人要比赞扬的多。   把一个人的道德要求按在所有人的头上这本身就不公平,吾辈敬仰先贤高义,敬仰完毕之后继续过酒池肉林的生活才是硬道理。   因此啊,只要是人,除了那些思想扭曲把吃苦当做乐事的人之外,没人愿意离开繁华的东京去哈密蛮荒之地。   欧阳修儿子要去哈密,这事瞒不住人,一时之间,欧阳修无数好友纷纷登门,想知道这件事的真伪。   不管谁来,欧阳修都一笑了之,一句关于哈密的话都不说,这事需要他们自己判断,欧阳修身为当事人不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早先的时候抱着一腔热情的为哈密国鼓吹,结果,被人家认为是别有用心者,吃一堑长一智,他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打发儿子们去哈密这事他自己就能做决定,孩子们也愿意听父亲的话出去闯闯,天知道别人家的儿子是怎么想的,所以,不开口为妙。   那些人从欧阳修这里得不到消息,就无比渴望回老家成亲的大嘴巴苏轼从老家赶紧回来,不要沉迷于女色,好给他们解惑。   事实上在东京城知晓哈密真正状况的不是只有欧阳修一人,比如韩琦现在就非常清楚哈密国的真实模样。   上一次因为从哈密高价买粮食的事情弄得韩琦灰头土脸的,至今还有人说他们是憨包。   一些不对眼的御史只要弹劾他,就必定会提起他的那一桩蠢事。   痛定思痛,韩琦自然是要反思一下的,对自己想当然做事的后果,对外人自然是要矢口否认,对自己人却不用这样遮掩。   他毕竟是大宋朝堂上的巨擘,知道亡羊补牢的道理。   准备派心腹走一遭哈密的时候,管家才告诉他,家里的长途商队已经跟哈密国做生意四五年了……   家里的生意一向是夫人打理的,韩琦身为枢密使即便是过问一下都是一桩丢人事,他自己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得拿家中琐事来打扰他,更不得以他的名义为家里人家里事行通便。   当然,前一桩是真的,士大夫沾染铜臭会被人笑话,家人自然是严苛遵守的。   至于第二条说出去就是一个大笑话了,即便是家里人不说,只说自己出身韩府,就把天大的事情给办了。   韩琦将家里走哈密商队的所有掌柜伙计全部喊来,一个个的问话,事无巨细要求全部讲出来,即便是商队地位最低的小伙计也不放过。   韩家关闭了府门,韩琦整整六天闭门谢客,朝堂上称病不出,每日里只是闭着眼睛躺在商队掌柜送来的躺椅上听家里的伙计说哈密事,旁边还有三个书吏把商队掌柜,伙计,护卫的话事无巨细全部记录下来,就等着问话完毕之后再把记录整理成文书给韩琦看。   最后到来的是韩家商队的大掌柜韩通,韩通是家生子,从他祖父一辈就已经为韩家经商,算是非常重要的心腹,伙计以及护卫们的记录韩通已经看过,自然知道家主今日唤自己前来是为了什么。   韩琦拍着桌子上厚厚的一叠记录文书叹息一声道:“韩通,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韩通匍匐在地上道:“老奴可以保证,这些奴才们说的大部分属实,即便是不属实的部分,也是他们在哈密听来的,看来的。”   “他们所言,哈密国繁盛模样已经不输蜀中,可有此事?”   韩通连忙道:“老爷,说别的老奴不懂,如果仅仅以市面来衡量,老奴还是有几分见识的,哈密城可能还要比成都府城还要繁华些。”   “如此说来,清香城岂不是能比得上扬州?”韩琦有些失神,他相信自己家的伙计们不敢欺骗家主,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老爷有所不知,清香城与哈密城完全不同,哈密城乃是西域商贾云集之地,而清香城却非如此,不是所有的商队都能进入清香城。   偌大的清香城被分为两块,一块为下城,一块为上城,下城乃是百姓商贾聚居之地,这里酒肆茶楼店铺多的数之不尽,哈密国最好的货物,比如丝绸,瓷器,冰糖,红糖,玛瑙,玉器,金银器,铜器,最上乘的铁器,纸墨笔砚都在这里交易,而且只接受大宗交易。   每年三月和九月还有大宗货物在榷场拍卖,老奴有家里做靠山,有幸参与了两次,一次用六千七百贯购得冰糖一万八千斤,贩运回东京获利五千八百贯。   第二次用八千一百贯购得老花镜十副,琉璃镜子二十面,因为有老爷威名在,榷场破例卖给咱家一副望远镜,索要一千六百贯,此物为军国利器,老奴想着老爷有用的到的一日,就咬牙给了,还请老爷莫要咋怪老奴鐕越。”   韩琦摇头道:“经商一道你是行家,我不会过问这些,至于老花镜,琉璃镜子,都被夫人收进了库房,逢年过节作为礼物很好,八千贯不算多,至于望远镜,你做的很好,此物确实是好东西,莫说一千余贯,就是一万贯拿下也是有功无过。相比这些,老夫更关心上城,此地你可进入过?”   韩通摇头道:“在清香城中,有一个偌大的瀑布广场,将上下城分割开来,本地人在初一十五两日可以穿过广场去哈密王府游玩,商贾,外人不得入内。老奴听说,上城有一座叫做狼穴的地方,乃是哈密国的要害之地,常年有重兵把守,狼穴之外又有大小山谷不下二十条,哈密国将作监就屯驻于此,老花镜,琉璃镜子,火药,火药弹,八牛弩等军械都出于此地,外人靠近不得。老奴还听本地人隐隐说起狼穴后山乃是一片偌大的草原,还有一座世间罕见的寺庙,叫做大雷音寺!”   韩琦长叹一声道:“清香城乃是首脑,哈密城乃是腹心,其余诸城乃是四肢臂膀……南有八百里瀚海与西夏遥遥相望,东有三百里黄沙为屏障与契丹为邻,西方,北方为广袤的可征伐之地……铁心源选择了一个洞天福地啊!”   韩通见老爷脸色不好小声道:“老爷,京中传言,哈密乃是荒僻之地万万不可采信,老奴前后在哈密停留三月有余,为了购买货物,哈密八座大城,老奴仅仅走了清香城,哈密城,胡杨城,其余天山城,雪山城,楼兰城,砂岩城,大岩石城未曾涉足,仅仅以老奴见过的三座城池,就比我大宋一般府城大的太多了。”   “可曾见过哈密军伍?”韩琦低声问道。   韩通皱眉摇头道:“哈密军伍进城一般都选择晚间,只要军伍进城,就会有宵禁。因此老奴无处得见,倒是清香城外有一座战死军卒墓地,墓碑极多,里面埋葬着哈密建国以来战死的将士,据说不下三万座,每日都有人祭奠。而官府在每年的清明,寒衣两节有专门的礼官祭祀,场面极为隆重。”   韩琦苦笑一声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铁心源算是真的把一个国家建立起来了。韩通,我宋人在哈密过活的可还安好?”   韩通犹豫一下道:“与在大宋一般无二。”   韩琦哼了一声道:“说实话!”   韩通连忙道:“以老奴浅见,咱们宋人在哈密过活的比在大宋要好。”   “咦?”韩琦没有料到家奴竟然如此回答,继续追问道:“汉人呢?”   韩通苦笑道:“老爷,宋人,汉人,还有最早加入铁心源麾下的西域人乃是哈密国上三族,拥有黄色户籍,就算是他们不劳作,仅仅为那些想要在哈密国做生意的人担保,就过得比一般人好。”   韩琦哑口无言,摆摆手让韩通退下,还特意吩咐管家厚赐这些仆役,让他们出去莫要乱说。   韩琦在西窗下枯坐了半日,就命管家拿着自己的名帖去文彦博,包拯等人府上邀请他们过来喝茶。   哈密国的事情要重新计议了,不同的国力自然会有不同的面对方法和招待方式! 第三十九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看一人十年都看不透,更何况是看一个国家了。   文彦博等人可以不相信铁心源吗,不相信王柔花,甚至不相信欧阳修,如今,完全没理由不相信自家人。   家里有商队走西域的大佬们多了,只是平时不理睬这些琐事,现在,只要回家问问就会真相大白。   西域有了一个大国……名曰哈密!   在大宋人准备重新认识哈密国的时候,铁心源却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国家了。   没错,就是看不懂。   很久以来他以为哈密国就是他手中的一个会变形的玩具,无论怎么变化都不可能超出他的预期。   现在,这个玩具突然有了生命力,他突然在铁心源的掌中变得鲜活起来。   原因出在水灾上。   水灾对西域来说其实类似于老天赐福,这片干涸了上千年的土地,只要有水就是恩赐。   只可惜胡杨河是一条还没有抵达终点的河流。   经过两年蓄水之后,谢泽终于水满溢出,从东南低洼处决口一泻千里,短短两日,满满一湖水短短两日就变成了半湖水。   滔天的湖水折道向东一头扎进了胡杨林,咆哮的洪水如同一头疯狂的猛兽在酥软的沙地里左冲右突,截断黄杨无数,而后就一头扎进西海固,最后被西海固数之不尽的沟壑分流,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胡杨河穿过大半个哈密国,然后向东拐了一个大弯子,在干旱的胡杨地造成一连串的微小湖泊之后就流进了西海固,生生的将哈密国分成了两半,重新改变的哈密国的地域地貌。   虽然这场大洪水没有祸害到百姓,然而,胡杨地马上就要收割的六万多亩麦田,被洪水祸害的干干净净。   铁心源手上就拿着胡杨城发来的奏报,沉吟了很久,他先前走了一遭谢泽,就是想看看这座湖泊到底能不能成为胡杨河最终的归宿。   那时候的谢泽广袤无垠,不论蓄积了多少水,似乎都平静无波,只要湖面足够大,以西域强悍的水汽蒸发量,应该能和胡杨河注入的水量最终保持一个平衡。   可是,谢泽终究没有担当拦截胡杨河这个大任,终于崩溃了。   这件事完全超过了铁心源的掌握,他甚至都制定好了谢泽的开发计划,只要契丹战事结束就会立刻施行,现在,不用了。   胡杨河水量充沛,如今一泻千里,果在西海固再次形成一个湖泊,而后继续崩溃,他还会继续向低洼处流淌,天知道他的归宿会在那里。   以前在西域,铁心源以为和自己作对的只有人,现在他发现,好像偌大的西域大地都在和他作对。   洪水毁掉六万多亩良田,这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这条河现在又隔绝了哈密城与胡杨城的联系,这就非常麻烦了。   以前在胡杨河上架了多少桥梁,现在因为胡杨河又拐了一个大弯,现在又要架多少桥梁,相当于哈密城和胡杨城之间阻隔了两条河流。   霍贤就在胡杨城,而且亲眼目睹了胡杨河改道这事,他认为造成的损失不大,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只是新出现的河道上需要尽快架桥,还给将作监来了调令,命水儿带着架桥工匠和器具快速沿着哈密河南下,晚上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只有铁心源和尉迟文,这让他觉得清香城里空的厉害。   冷平王胄送来的奏报言简意赅——巴里坤以西三百里已无人烟!   刚刚屠灭了两个游牧部落,胡杨河就泛滥成灾,这似乎是上天在示警。   至少刘攽是这样说的,铁心源之所以觉得自己的国家变成活物就是因为听了刘攽的话。   好在天人感应这一套在马贼窝里面没有什么市场,霍贤见到胡杨河泛滥之后竟然很兴奋,信里面就充分表达了这个意思,他觉得一个有灾荒的国家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才有他这个国相发挥才能的余地。   至于水儿,在听说这事之后,就“哦”了一声,然后就去安排合适的工匠去胡杨河上重新修建大桥。   胡杨河自从被发现之后,就来到了地面,早就失去了控制,或许是地面上没有岩石阻碍的缘故,水量大的惊人,站在砂岩城城墙上就能看到数十道一丈多粗的水柱从地面喷涌而出,堪称奇观。   庞大的水流除了去胡杨城是哈密国人有意引导之外,其余就看天意了。   所有哈密人都认为,这条河离开了哈密国境之后就与哈密无关,铁心源自然也这样认为,至于它以后又会弄出什么乱子与他没有关系。   因为要打仗了,哈密国各地的驻军都在清缴周围的马贼和有哪些不肯归附的部落,即便是不能完全让他们臣服,也要把他们驱赶的远远地,唯有如此,才不会在两国交战的时候拖后腿。   在这个时候铁心源想去军中混些日子也没有什么机会。   哈密国出了任何事情都能找到对应的人,因此,铁心源就变成了一个大闲人。   尉迟灼灼也不在,听尉迟文说羊毛制成的毛料已经成型了,今天就要染色,姐姐去后山草原看热闹去了。   听尉迟文说起,铁心源才想起,自己好像指点过后山那些人用碱溶液加热最后洗涤的方法给羊毛脱脂。   没想到这些人已经把这事办妥了,既然尉迟灼灼去了,闲的全身都难受的铁心源自然那也要去看看。   一个国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就说明这个国家过的很好,大家都忙着赚钱讨生活,没人有心思干坏事,国家非常的平稳,也是对一个国王最大的赞誉。   铁心源不是没有事情做,他这时候按理说应该接见那些宋人,汉人,以及西域人长老,一起喝喝茶,吃吃饭,丢下国王的架子和他们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这种笼络人心的事情应该经常干,身为宋人,汉人,清香族的族长这种工作必不可少。   可是啊,铁心源现在一点都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宋人,汉人长老的马屁听起来还有一些意思,一想到那些被成为清香族人的西域人拍出来的赤裸裸的马屁,就让人受不了了。   和他们在一起对铁心源来说就是一场痛苦的折磨,没人能支棱着耳朵听别人拍你一下午的马屁。   把汉人,宋人,西域人凝结成一个清香族的工作一直在进行,在身上烙清香族标记的人也越来越多,自称是汉人宋人的人也在逐渐变少,他们更多的愿意把自己称之为哈密人。   来城主府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是这些长老们的福利,大部分老汉都不识字,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   因此,铁心源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听了半个时辰老汉抱怨儿子不听话,媳妇不孝顺的家常话,铁心源就告罪离开,把这些人交给了和老汉们谈论的口沫横飞的刘攽。   出了城主府,铁心源在瀑布下面痛快的洗了一把脸,冰凉的雪山水是最好的去暑品。   “明天啊,你去张老汉那里代替我走一遭,送点贺礼,他家的车马店虽然不大,老人手的面子却是要给的,这个老家伙现在就指望脸面活着呢。”   铁心源擦干了脸上的水对尉迟文道。   尉迟文点头道:“明天我去,只是,后山那里我姐姐不希望大王去,您要去了,又要把羊毛织布这个事情给宣扬出去,最后把织布厂弄得满哈密都是。姐姐说这是她的嫁妆!”   铁心源拍了尉迟文一巴掌道:“你姐姐才不会说这话,她知道毛纺对哈密有多重要。我还指望毛纺叶成为我哈密代替黄金和玛瑙的新产业,将来是要支撑哈密国用的。最多给你姐姐一点份子。”   尉迟文有些不情愿,他知道姐姐为了毛料,都差点睡在羊毛堆里了。   铁心源没打算给尉迟文多做解释,这种事情想不通也要想通,没什么好商量的。   哈密国今后就要靠羊毛来统治西域,在这个大前提下,个人情绪不值得考虑。   尉迟灼灼极为兴奋,手里拿着一片羊毛织成的白色毛料欢喜的如同一个小女孩。   这一幕落在尉迟文眼中却满是心酸。   “比棉布厚实,比麻布保暖,比丝绸好……”   这女人确实已经高兴疯魔了,这东西说起来就是贫家小户用来保暖的。   羊毛织成毛料之后,仅仅是重量就很要命,现在哈密人还没有办法织出更细的毛线,所以薄薄的透气的毛料就不用想了。   这东西拿在手里都有些扎手,这是羊毛脱脂不彻底的缘故,好在浓重的羊膻味已经没有了,穿在身上有些扎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保暖。   反正铁心源是不穿这东西的。   “牧人,农人,将士们今后再也不用受冻了,咱们哈密也有了自己的一项大产业。”   尉迟灼灼腻在铁心源的身上,骄傲的朝四周看,如同一个女王,在于阗族人周围,尉迟灼灼丝毫不掩饰她和铁心源之间的亲密关系,手里依旧拿着那片毛料让铁心源看,也是在向他炫耀。   铁心源搂着尉迟灼灼的纤腰,想要夸赞两句,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多年的辛苦有了回报,这种感觉如何?” 第四十章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如果尉迟灼灼喜欢钱,铁心源觉得她去自家的仓库里拿更好一些,也更加的方便……   不论她另外给自己弄一个仓库或者穷奢极欲,在铁心源看来都不是问题。   铁家的钱很多,多的他已经懒得去理财的地步,偌大的库房里装着哈密国这些年能搜集到的所有征集到的绝世宝物。   身为哈密王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享受别人不能享受的东西。   挖金子的矿工从荒野里弄到一块十几斤重的牛头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献给国王,然后从国王手里拿回一些赏赐。最后愉快的用这些钱来生活。   数千支商队挖空心思的从世界各地弄来世上最珍惜的宝物,然后排着队准备卖给伟大的,仁慈的,光明的,富裕的哈密王,每一次,哈密王都没有让他们失望。   铁心源的饭桌上总是少不了那种百十斤重的西瓜,拳头大小的杏子,杏子大小的葡萄,需要两个人才能抱起来的甜瓜,以及农田里收获到的最好的庄稼。   这个世上的傻瓜很少,相对的聪明人更多。   矿工们清楚地知道,一块十几斤重的牛头金一旦留在他们家中,带给他们的绝对不是富裕,而是灾难。   只有献给伟大的王,这块金子才能成为世上的珍奇,也只有王才能将这块金子展现给所有看,并且炫耀自己的财富。   商人们同样清楚,有些货物根本就不能卖给普通人,这样只会害了他们。   哈密王还从来没有干过吞没别人宝贝的事情,在这方面,铁心源的名声非常的好。   在如今的西域,所有珍奇的宝贝都应该进入慷慨的哈密王的宝库,已经是西域人的一个共识。   毛料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建设庞大的作坊,将这个还停留在实验室的好东西推广出去。   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珍奇宝贝,却对哈密人将来的生活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之后,哈密人将告别厚重而且价格昂贵的裘皮,换上廉价而又保暖的毛料,将势在必行。   这种东西铁心源是不能收藏在宝库里的,如果那样做了,他就一文不值。   尉迟灼灼娇气的冲着铁心源探出三根手指,马上又把另外两根手指弹了出来。   对于尉迟灼灼的这点小贪心,铁心源自然允许,把她另外一只手拿起来掰开,这样,她十根葱白一般的手指就全部竖在半空。   能从王室宝库里拿走十件东西!   尉迟灼灼的一双眼睛笑的几乎眯缝住了,她非常的满意,目的达到了,就小鹿一般的从铁心源的怀里跳下来,挥舞着那片毛料准备看看染色的结果。   铁心源瞅瞅脸色臭臭的尉迟文一眼道:“你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就不怕招我忌讳?小小年纪整天屁事不干,想的还多。”   尉迟文居然发脾气了,恼怒的道:“您不会多想的。”   铁心源笑道:“欺负我好说话?小子,对自己家人我愿意大度一些,却不是无原则的大度。家里有的随便你们糟蹋,国家的就是国家的,别混为一谈,拿了国家的,那只手拿的我会剁那只手,这没人情好讲。”   “我没拿过国家的钱,你也没给我发过俸禄,我花的钱都是我姐姐给的……”   “你姐姐是从我这里拿的……你一个小屁孩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缺你吃穿了?”   “你不讲理!!”   “跟你我讲什么理?不高兴直接上手抽了,怎么?你喜欢我跟你讲理?”   “嗷——”   看到尉迟文如同屁股上中了一箭般的跑了,铁心源笑的很开心,半大的小伙子,不论他心理如何的成熟,这时候也是被荷尔蒙控制的,觉得自己无比的强大和睿智。   事实上证明,在摸索新事物的过程中,永远都有拦路虎,白色的毛料投入到染缸里面浸泡,加热之后,在经过长时间的浸泡,捞出来之后颜色很漂亮,只是经过漂洗之后,颜色就变了,明亮的蓝色变成了老鼠色,尉迟灼灼给自己弄得一大匹红色毛料,漂洗之后颜色很难形容……而且只要多漂洗一次,颜色还会继续褪,铁心源很怀疑漂洗百十遍之后毛料就会恢复成最初的白色。   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这东西一抓一手颜色,颜色到了手上却很难洗干净……   看到尉迟灼灼又发狂的迹象,一夜没睡的她两只眼珠子红彤彤的,头发胡乱扎在脑后,身上,手上,就连她平日里极度注意的面庞上都沾满了各色颜料。   这女子平日里看起来是一个好脾气的,其实脾气差的要死,现在已经开始骂人了,再过一会要是第二批还不成功,她可能会动兵刃。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科学研究的态度。   当初李巧,火儿,水儿,福儿他们研究火药的时候也没有像她这般急躁。   即便是失败了一百回,大家也笑呵呵的吃饭,稳稳当当的睡觉。快快活活的生活。   铁心源是不懂怎么给织物染色的,不过,他知道每一项发明和发现,都是在撞大运,只有刨除无数种不可能,最终才会有正确的方法出来,一点都急躁不得。   眼看着尉迟灼灼一脚踢在染缸上,痛的眼泪都下来了,铁心源分开人群,粗暴的将尉迟灼灼抗在肩膀上,对其余的工匠道:“慢慢试,总会有结果的,不要着急。”   说完就扛着尉迟灼灼走出人群,将她放在枣红马的背上,就向狼穴走去。   回到狼穴,脱掉尉迟灼灼的鞋子,之见这个女人的大拇指指甲都翻起来了,血水灌了一鞋子,把脚底板染得通红。   轻轻一碰,断掉的脚趾甲就掉了下来,尉迟灼灼抱着铁心源放声大哭,这一回可不是因为什么毛料,完全是痛的。   等尉迟灼灼安静下来,铁心源满身都是牙印,给她上药包裹伤口的时候,这女人逮那咬那,转身给她盖毯子的时候,屁股上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这时候不能找大夫过来,什么都要铁心源亲力亲为才好,心理上的安慰,对尉迟灼灼比什么药都好。   崩溃的女人没道理好讲,好不容易等她睡着了,铁心源才让侍卫去找大夫过来看看尉迟灼灼的脚趾有没有骨折,因为这女人的脚肿的厉害,冷敷都不管用。   被铁心源说中了,张风骨看过之后就说骨折了,幸好,没有错位,只要打上石膏就好。   趁着张风骨给尉迟灼灼脚上缠纱布打石膏的时候,铁心源才有功夫好好地看看她。   即便是在梦中,这尉迟灼灼脸上依旧挂着泪珠……   铁心源似乎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这似乎不是他要的生活。   初来大宋的时候,他的梦想好像是混吃等死,如果还有一点空余就随心情过日子。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生活,绝对不是让老母亲和老婆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去大宋谋求什么皇位。   更不是让老婆把自己的孩子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不是让小老婆为了一个什么毛料,就着急上火的把自己弄骨折,没有毛料,西域人披着羊毛毡子也能过冬……   石膏打好了,尉迟灼灼的那只脚就被放在火盆边上烤,这样,石膏能够干的快些。   中间,尉迟灼灼一直昏睡不醒。   张风骨煮了一锅药,让铁心源给尉迟灼灼喂下去,还说到了半夜,王妃会起热。   果不其然,二更天的时候,尉迟灼灼果然浑身滚烫,铁心源让侍女退下,自己亲自料理。   一张脸烧的通红……用酒精不断擦拭腋窝和耳根,大腿内侧,直到四更天的时候高热才慢慢退去。   “夫君。”   听到尉迟灼灼说话,铁心源睁开困顿不堪的双眼,用力的揉一揉,取过温水就要给她灌下去。   “您唱歌!”   铁心源眨巴两下眼睛遂张嘴唱道:“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   尉迟灼灼按住铁心源的嘴巴咬着嘴唇道:“不要《敖包相会》,也不要《大阪城的姑娘》,妾身要听《虫儿飞》。”   “王后回来要是知道我给你唱了《虫儿飞》她会掐死你的。”   “掐死也要听,王后说过,她是被您这首歌给骗回来的,妾身也想被骗。”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想听,我就给你唱,最多让王后掐死我。”   “去天井底下唱,那里能看见星星。”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铁心源就用毯子抱紧尉迟灼灼,抱着她来到天井,找了一个舒服些的躺椅把她放下,甩动一下胳膊,阔阔胸怀,然后笑道:“好久没唱了,唱的不好你别在意。”   “抱着我。”   铁心源将尉迟灼灼的脑袋靠在胸口上,抬头瞅着黑漆漆的天空张嘴唱道:“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好美的曲子……夫君,妾身宁愿这只脚永远都不要好起来,这样就能……天天听您唱歌,天天受您宠爱。”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发觉我可能错了,这好像不是我要的生活。”   “您会改吗?”   铁心源瞅着漫天的星辰摇摇头道:“晚了……” 第四十一章 需要和伤害   一个男人活到了能低头认错,却坚决不改的程度,基本上就算是成熟了。   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前途基本上已经定型了,甚至可以说每一条路都有成功的可能,即便是乞丐,如果能做到乞丐之王,也是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撮人,道路选定了,剩下的就看他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前进多远而已。   铁心源现在想抽身都晚了,几百万人靠他吃饭呢,抽身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即便是没心没肺的铁心源也承担不起。   丧失信心,怀念昔日的生活,各种负面情绪接踵而来,到了天亮,就全部退散了,他依旧是那个逐渐有点威严的哈密王。   把尉迟灼灼安排在身边,一边办公一边自己照顾,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   没有事情做的尉迟灼灼被安放在轮椅上,她非常愉快的自己转动轮毂在书房里晃悠,晃悠了一上午也不见烦闷。   铁心源的脸色很难看,尉迟文想要把姐姐推走,被尉迟灼灼拒绝了。   不等尉迟灼灼问,铁心源自己说到:“穆辛在阻普大王府,并且就任阻普大王府詹士。正在阻普大王府大肆搜捕我哈密密谍,哈密密谍损失惨重,仅仅是七月二十六日,就被斩首六十一人。”   尉迟灼灼皱眉道:“穆辛如此高傲,因何会屈尊于阻普大王府?”   铁心源阴沉着脸道:“只要能和我作对,他干什么都愿意。”   “这就要断开联系啊。”   “许东升已经断开了联系,下令停止一切活动,但是啊,阻普大王府的人已经损失惨重。阻普大王府里的那些汉人,西域人不论身在什么职位,都被隔离在阻普大王府政令之外,我们再也没有法子知道对面的情形了。”   “全部消息来源都没了吗?”   “还有一些,已经通知他们停止活动了。”   “都是坏消息?”   “嗯,穆辛不仅仅撤换了阻普大王府里的吏员,就连被我们收买的沙漠城关寨子的那个副将也被撤换了,听说已经被阻普大王府大王耶律盛堂亲手斩杀。两条已经快要挖掘好的地道被毁,七个和我们有关系的契丹商队掌柜被五马分尸,其余伙计全部斩首示众。耶律盛唐下手极重,半点不留情。”   “一片云和僧兵……”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见踪影,沙漠中也没有他们的影子,不知道去了那里。”   尉迟灼灼挣扎着要从轮椅上站起来,被铁心源按在轮椅上道:“应该不会是最坏的状况,一片云乃是纵横西域的头号马贼,一生之中除了在清香城栽了一个大跟头之外,无往而不利。大雷音寺的僧兵,也不是泛泛之辈,我认为,他们可能另辟蹊径进了阻普大王府。哼哼,就算是没了这两支奇兵,我就不信潜伏在沙漠里的阿大会攻不下区区一个阻普大王府?”   “如此一来,阿大将军没了突然袭击的优势,硬碰硬之下,我们就会损失惨重。”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指望战争开始之后做到不死人,我们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   铁心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歉疚的对尉迟灼灼道:“我本想亲自照顾你,现在看来行不通了。”   尉迟灼灼拉着铁心源的手笑道:“是妾身给您添麻烦了,您去吧,不妨事,妾身没有那么娇贵。”   见尉迟灼灼笑的灿烂,铁心源心头一动,推着轮椅就往外面走,他突然觉得还是把这女人留在身边比较好。   尉迟灼灼离开要去狼穴,城主府里的丫鬟,侍女们也跟着去,这是惯例。   很快,城主府就变得冷冷清清。   狼穴是哈密国的军国重地,所有的军令都是从这个地方发出的,铁心源也有意把这里打造成帝国发号施令的中心。   现在,阻普大王府那边的状况急转直下,耶律盛堂这个平庸的家伙有了穆辛的帮助,很快就会把阻普大王府经营成铁板一块。   如果哈密国还想有所作为,就必须立刻发动,趁着阻普大王府还没有彻底准备好,还没有把军城里面的粮食物资运走,发动突然攻击。   铁一,铁二,刘攽,彭礼,王大用这些哈密重臣在听到铁心源的通报之后,脸色都凝重了许多。   “攻,还是守?今天就要拿出一个主意,最坏的主意也比没主意要好。”   铁心源定下了调子,然后就把目光盯在铁一的脸上,这些人里面,他的军事经验最是丰富。   铁一低着头继续看军报,并不言语,刘攽插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夫以为拒敌于国门之外乃是上策,与敌人在沙漠里周旋,最终在胡杨城决战,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王大用叹息一声道:“萧孝穆的时间卡的很准,等他的大军到来之时,正好是我哈密庄稼大熟的时候,再有五天,小麦就要开镰收割,再过十六天,青稞也就要成熟了,再过二十一天左右,胡麻也就完全成熟了。等他大军压境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没有时间来收割田野里的庄稼,正好便宜他。所以,就如刘攽所言,拒敌于国门之外最好,一旦战火烧到我哈密国境,我们不仅仅会损失粮食,还会损失更多人口,这仗只能在阻普大王府打。”   铁一抬起头看看铁心源点点头,然后在沙盘上写道,无论如何,阿大将军要在阻普大王府把耶律盛唐打残,烧掉萧孝穆的补给粮草和物资。   完成这个目标之后,就可以借助沙漠里的工事,层层狙击将要到来的萧孝穆。   阻普大王府只适合狙击,不适合决战。   彭礼道:“毁掉萧孝穆的粮草和补给,他就只能依靠自己带来的那点粮草与我们对峙。如此一来,他就只能速战速决,如果我们能拖到他粮草吃完,此战就算是胜了。即便他能从西京之地转运粮草,我相信也绝对不可能长久,两千多里路,这根本就不现实。”   铁心源取出霍贤的文书放在桌子上道:“霍相,与阿大将军都认为,想要打赢萧孝穆,就一定要先除掉耶律盛堂。先前的诱敌西进的战略不会改变。孟元直兵马已经到了巴里坤湖以西,正在野马谷修筑工事,等待耶律敬率领野蛮人到来,只要他们能够抵挡的住野蛮人,沙漠这边就可以放开手脚大战一场。”   “喀喇汗国不可不防,楼兰城一地也必须做好防备,请大王下令,铁三将军的帅旗应该向孔雀河移动。”   “这就是哈密的劣势所在,不论哪一个地方发生战事,我们就要举国戒备。给哈密国创造一个安全的无人区势在必行。”刘攽沉吟良久慢慢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建议别人说出来铁心源一点都不吃惊,唯有从刘攽嘴里说出来才让铁心源感到欣慰。   哈密国的人口,城池相对别的国家来说还是太密集了,全国八成以上的人口聚居在方圆三百里之内,这种局面还在继续,这里的人口越多,迁徙来哈密的人就更加愿意往这片地域里扎堆,即便楼兰城,巴里坤一带有更好的安置政策,他们也不愿意去。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这片土地一定会形成巨大的虹吸效果,将哈密国所有的人都吸引过来。对哈密国今后的发展不利。   敌人已经打过来了,除了抵抗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哈密人的态度。   铁心源之所以拿出来说,出于尊敬臣子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含义。   一片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去了那里,铁心源相信,那支敢死队中间有人能够制衡一片云。   至于僧兵,铁心源一点都不担心,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死士,只要活佛给了目标,他们就会一往无前。   众人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来了。   铁心源知道该自己下令了。   从怀里取出半只虎符递给铁一,铁一转身就出去了,过了片刻就走了进来,那半只虎符已经被八百里加急送去了胡杨城。   霍贤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片云远没有铁心源想的那样自在,出于不信任铁心源的原因,他从胡杨城接收了武器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茫茫大漠,在经过哈密国在沙漠里布置的第三道哨卡,他就沿着高大的沙丘折道向南。   脱离了商道,他就只能自己摸索道路,马贼永远都是戈壁沙漠中道路上的饿狼。   每当商队开拓出一条道路,他们就会以极为敏锐的嗅觉找到这条路,然后以极大的耐性埋伏在周围,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偌大的沙漠里,依旧有这样的一些小路存在,这就是一片云依仗,只要有路,他觉得自己就能走到阻普大王府去。   唯一让他失望的是,这些死士都是有家眷和牵挂的人,还不能现在就随他离开战场,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   这些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进入死士营的家伙们,如果能在这次突袭中表现出色,完成哈密王给的任务,他们就彻底的自由了,除了不能回到哈密国,天下任由他们闯荡。 第四十二章 前夜   阻普大王府在一片云的时代并不是一个重要的地方,他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前哨看守沙漠对面的回鹘国。   更多的时候成为掠夺哈密回鹘的前哨站,从而达到以战养兵的目的。   哈密的地势实在是太有利了,地处南北天山要道,自古以来就商贾不绝,不论是回鹘王还是契丹人都把这里当做自家的菜园子,一旦蔬菜长好了,就来收割一顿。   以前的一片云也是这样做的。   哈密国在铁心源之前不是没有人建立国度,只可惜有回鹘王和契丹人这两条饿狼守在身边,最终结果就是身死国灭,这也是一片云明明拥有十万马贼,依旧不在哈密建国的原因所在。   一片云在开始的时候一点都不羡慕铁心源,生于斯长于斯他,清楚地知道,不论是回鹘王还是契丹人都不会允许这里出现一个国家的。   他们准备将哈密当成自己永远的菜篮子和钱袋子。   等到回鹘王被喀喇汗人击败远遁契丹荒原成为流贼,铁心源又击溃了穆辛率领的十万喀喇汗大军,他才觉得铁心源或许能够在哈密站稳脚跟。   如果铁心源想要真正的统治哈密,就必须再一次击败契丹人,并且打的契丹人不敢再来才可以。   当他带着死士营翻越了险峻的虎头山,来到阻普大王府背后的时候,他觉得到了跟部属们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玉素普活不了多久了,他没有皮肤的脸上,在不断地向外渗黄水,即便是贴着一片麻布,黄水也会渗透麻布,从他的下巴处跌落下来。   只是这家伙似乎忘记了疼痛,整个人的精神健旺的厉害,惩治起那些不听话的死士来,手段非常的残忍,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将人家脸上的皮肤剥掉,在这一点上,他恨不得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没有面皮。   死士们在山谷里烤着羊肉,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沟里横七竖八的躺着百十具尸体。   这个山谷里原本居住着一小群契丹牧人,如今,他们的牛羊全部成了死士营的粮食,居住的帐篷也成了死士们睡觉的地方。   玉素普不吃饭,而是在折磨绑在架子上的三个人,该问的话早就问清楚了,他现在只是在单纯的折磨人罢了。   一片云没有阻止玉素普的变态行为,其余死士更不会理睬,因此,玉素普玩的非常开心,俘虏的惨叫声越大,他就越是喜欢。   如果有可能的话,一片云更希望被绑在架子上受折磨的人是那个叫做朴固哲哲的死士营原首领。   从他进入死士营的第一天,他就想杀掉朴固哲哲,就是因为这个家伙的存在,自己才不得不领着死士营来到虎头山,否则,他早在沙漠里的时候就折道向南了。   只要向南走上十五天,再向西走十天,就能到达西海固,铁心源毁掉的西海固老城不过是表面而已,胡鲁努尔拿走的西海固宝藏也不过是一部分罢了。   只要有人手,一片云就有一万种办法重新拉起一支庞大的马贼团来。   “朴固哲哲,我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你也知道一旦我们向军城发起突击之后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老夫敢说,这六百人能活着回来的连一成都不可能有。”   一点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心平气和的和朴固哲哲商量。   朴固哲哲是一个满脸沧桑的回鹘人,年岁不到四十,看起来却至少有六十岁,不但头发已经斑白,即便是胡须也白了一大半。   他的眉毛耷拉着,即便是笑,看起来也像是在哭。   往嘴里送了一块烤熟的羊肉,半晌,朴固哲哲才抬起头看着一片云道:“我们和哈密王有约,只有在毁掉军城之后才能自由的去别的地方。”   一片云狞笑道:“你到处看看,哈密王在哪?我们如今是脱困的狮子,飞翔的雄鹰,哈密王即便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头野狗而已,能奈我何?相信我,我们以后一定能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美食,享用不尽的美女。朴固哲哲走吧,死士营里有一半人都是你的族人,只要跟我走,你就是我们的二首领。”   朴固哲哲冷笑一声,用沾满油脂的手指指一片云笑道:“我亲耳听见你答应哈密王要毁掉军城,现在距离你许诺的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天,这就反悔了?”   朴固哲哲一句话将一片云怼的面红耳赤,羞恼至极,如果他胯下的东西还在,他一定会那东西堵住他的嘴。   朴固哲哲瞅了一片云一眼道:“如果让我在你和哈密王之间选择,我宁愿相信哈密王,也不会相信你。”   说完话,就继续吃东西,再也不看一片云。   一片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平静的道:“铁心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明知道前面是死路也要走?”   朴固哲哲听到一片云的问话,却不理睬,拖出一个睡袋,弄了些青草铺在底下,就准备睡觉了。   一片云得不到回答,狠狠地一鞭子抽在扒拉死人脑袋的玉素普的背上。   玉素普转过身,迷茫的瞅着一片云。   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片云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火堆边上,抱着双腿瞅着灿烂的星空。   这就是他的困境所在。   可用的人手太少了,死士营里有一大半人是回鹘人,还有十几个宋人和汉人,五六十个吐蕃人西夏人,真正属于他的人只有不到两百人,即便是这两百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还无法确定他们的忠诚。   一片云从不相信铁心源会把一群人和装备丢给他之后就不闻不问,就像铁心源也从来不相信他一样。   他一定会有反制手段的。   一片云再一次叹息一声,如果事不可为,他决定就率领能控制的那两百人离开这支队伍。   朴固哲哲想要送死,他不想……   朴固哲哲眯缝着眼睛瞅着火堆对面的一片云,摸摸怀里的那张卷轴,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尉迟文要说等一片云彻底想要离开死士营的就把这张卷轴给他看。   卷轴朴固哲哲看过,就是一张很普通的哈密王画像,画的也很一般,也就那双眼睛看起来传神一点。   这样的夜晚,谁也睡不着,朴固哲哲想想自家的事,也是暗地里叹气,一片云说的全是废话,但凡要是有一点办法,朴固哲哲也不想死,更不想给人家当死士。   这或许是自己看到的最后几场星空了……朴固哲哲有些悲伤……   月光下的沙漠极美,白色的月光照耀在砂砾上,竟然隐隐反射着蓝色的光芒。   蜿蜒起伏的沙丘上忽然冒出一支军队,军队全部步行,他们的战马就跟在后面,很明显,马背上驮着沉重的物资,战马在沙漠里走的非常艰难。   只有两百多头骆驼组成的辎重队,显得很是轻松,骆驼硕大的蹄瓣撑开落在沙子上,只下陷了一点就稳稳地站住了。   骑坐在骆驼上的阿大如同一个伟岸的魔神,两颗油光锃亮的脑袋在月光下极为显眼,不仅仅是他,他麾下所有的将士都是光头,一来在沙漠中没有头发非常方便打理,二来,马上就要开始夜间突袭了,所有人顶着一个大秃瓢不但便于裹伤,还方便分辨敌我。   两颗脑袋一起凑在火光前瞅地图,场面难看至极,这让经过大将军身边的军卒们无不掩嘴偷笑。   阿大听见了也不再会,探手摩挲着自己的光脑袋对陪伴在身边的火儿道:“火儿兄弟,你回去吧,剩下不足三十里地,我们能在天亮之前赶到关口的。”   全身缩在皮毛里的火儿嘿嘿笑了一声道:“我就在五十里后,阿大,阿二,要是打不过就尽管往回跑,只要跑上八十里地,爷就能保你不死。”   阿二的一张脸变得极为难看,冲着火儿怒视,阿大却一点都不在乎,一边卷着地图一边笑道:“老子不是没跑过,于阗国的时候就被穆辛撵的满山跑,情形要是不对,老子自然没有死撑的道理,能带着全军跑回来就不算逃跑,最多算是转进,这是大王说的。老火,你要把工事构筑好,别老子真的跑回来了,你那里却拉稀。”   火儿笑道:“放心吧,能在沙漠里面大量的用木头来修建工事的也只有我们能做到。为了这座工事,我可是拆了沙漠里面的两座太阳神墓地,堪称坚不可摧。”   就在火儿准备回头的时候,前面的哨兵却带着一个人快马赶了过来,一点都不怜惜马力。   另外一匹马上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僧人,火儿停了下来,他想听听这些武僧想要干什么。”   武僧无视了火儿,仅仅对着阿大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通话就傲然离开,连阿大地过去的酒囊都没有接。   “那个秃驴说了些什么?”火儿没好气的问。   阿大打落火儿的兜帽,在他光溜溜的脑壳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我们现在都是他娘的秃驴。”   火儿摸摸青嘘嘘的头皮尴尬地笑道:“差点忘了,赶紧说,那家伙说什么?”   阿大抽抽鼻子瞅着前方道:“这些武僧追踪一片云竟然找到了另外一条路,我打算跟上去看看,如果能从虎头山对阻普大王府发起攻击,效果应该会不错。”   火儿瞅着冲自己眨巴眼睛的阿大怒道:“别想让我帮你攻击前面,铁三百才是你的副将,老子不是,大王说了,一旦开始打仗,要我躲远远的。” 第四十三章 耶律盛堂   “铁三百要压阵!”   “你干什么?”   “冲阵!”   “我记得我哈密军规中严厉禁止主帅冲阵!”   “孟元直干过!”   “哎呀呀,你不要和疯子比好不好?”   “你是说孟元直武功比我高,所以他能冲阵,我武功没他高,会在冲阵的时候死掉?”   阿大现在变化很大,放在几年前,要他说出这样的玩笑话还不如杀了他。   最后铁火还是拒绝了阿大的要求,在哈密国,每个人都有他的职责所在。   铁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就需要有人来弥补他的位置,他目前还找不到合适的人。   阿大最终还是选择了经验丰富的铁三百来担任正面佯攻的任务,他给铁三百布置的军务很简单,必须让守在沙漠出口的耶律盛堂认为大军全部在他的面前。   为此,阿大将骆驼以及辎重队,他的帅旗,以及大大小小的军旗全部留给了铁三百。   阿大相信铁三百能够达成期望。   三千人要装扮成两万人,这个任务的难度很高,没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统领,阿大根本就不放心。   他的麾下,虽说很多校尉也不错,比如那个叫做夏东城的校尉,在楼兰的时候就干的很好。   即便夏东城跃跃欲试的想要接下这个军务,却被阿大一口拒绝了,他想要承担重任还需要时间。   等阿大将军离开四个时辰之后,铁三百就下令大军缓缓地向沙漠隘口前进,如果能趁着天明前这一段短暂的黑暗多靠近一下隘口军寨也是好的。   事实证明契丹人早就有防备,大军在黑暗中小心摸索前进,即便是再小心,依旧被警惕的契丹游骑发现了。   坐在马上的游骑刚刚吹响了号角,就被哈密军密集的弩箭把号角的鸣叫声给掐断了。   号角声虽然短促,还是引起了其余契丹游骑的主意。   铁三百所部刚刚接近契丹人三十里的哨探圈子,沙丘逐渐变的平缓的沙漠边缘就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号角声。   行藏暴露,铁三百也不再掩饰,一声令下,前部先锋骑兵就跨上战马,浪涛一般的向封锁沙漠的隘口突袭。   “敌袭!”   隘口守军大吼一声,就把火把投进早就备好的柴堆上,一道漆黑的烟柱立刻腾空而起,在晨曦中异常的醒目。   前部先锋刚刚踏足坚硬的黄土地,契丹人的打击就如约而至。   城头上腾起一片黑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就罩在正疯狂进攻的哈密军阵上空。   箭雨飕飕的跌落,爬高到极致的羽箭带着强大的动能落在军阵中。   首先遭殃的就是那些没有任何保护的备用战马,羽箭毫不留情的刺穿了它们的头颅,脖颈,身体,战马嘶鸣着脚下磕绊一下,而后就重重的砸在地上。   同一时间,羽箭也落在哈密军卒身上,羽箭在铠甲上划过一溜火星,然后无力地掉在地上。   身着铠甲,单臂举着盾牌的骑兵继续向前突击,他们不约而同的死死护住了挂在胸口的火药包,只要能把这些火药包丢在城墙之下,这座关隘就算是拿下来了。   城头上的军兵越来越多,刚刚还在吊射的弓箭手,现在已经开始平射了,箭如飞蝗……   好在,战争发起的太突然,哈密骑兵几乎是和契丹游骑一起抵达关隘的。   此时的城头,只有一些低阶军官在按部就班的自发抵抗,耶律盛堂修筑很久的第一道关隘,还没有发挥他最大的威力。   契丹人的箭术很好,不断有哈密骑兵跌落马下,不等他站起来,就被疯狂的战马踩踏成肉泥。   “无论如何不要掉下战马!”这是每一个骑兵在军中上的第一堂课。   城头响起了号角声,这一次,城头的军令将获得统一,契丹人的羽箭再也不躲避那些往回奔逃的游骑了,开始进行密不透风腾冲。   站在帅旗下的铁三百指甲都攥进肉里了,血血淋漓却一无所觉,只是大声的怒吼为儿郎助威。   如果能在这一波进攻中炸毁城墙,虽然只有三千人,铁三百也有把握趁机夺下沙漠关隘,让契丹人误以为这里就是哈密军队的主要进攻方向。   为此,他甚至放弃了用远程武器来为进攻的将士保驾护航。   此战最重要的就是突然……   近了,城关就在眼前,剩余的哈密骑兵大叫一声,就把怀里的火药包投掷了出去,眼看着火药包在城下堆积的老高,并且有火花在火药包中闪耀出明亮的光芒。   为首的队正正要拨转马头离开这片死亡之地,却绝望的发现,大片的水花从城头倾泻下来,刚刚还在闪耀的火花无一例外的熄灭了。   火药包是防水的,可惜,上面的导火索却不是,就在这些骑士准备冒险用火药弹炸响炸药包的时候,一枚枚粗大的弩矢从背后飞过来,准确的落在火药包堆里,每一支弩矢才一落地,就爆出大片的火光。   “哈哈,我们走。”队正吼了一声,眼见城头的契丹人一片混乱,心理上极为满足,他甚至有心情在撤退的时候用绳子套在一具战死同袍的脚上,把他从战场上拖回来。   熟悉的惊雷声在背后炸响,紧接着就是一股猛烈的狂风推着他和战马向前飞奔。   拳头大小的土块,石块,落在身上,把铠甲击打的哗哗作响。   城墙垮塌了,铁三百脸上却没有笑容,他没有想到,在倒塌的城墙后面,居然还有一座瓮城。   一座瓮城对哈密军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他们火药充足,完全能够把瓮城炸成废墟。   真正让铁三百吃惊的是,哈密军竟然没有人知道有瓮城存在这回事。   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边寨就给了哈密人如此大的惊喜,很难说阻普大王府到底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铁三百努力的把这个不好的想法驱赶出脑袋,继续下令收回骑兵,八牛弩上前,弩炮上前,军中的工兵开始在契丹人的弓箭射程之外挖掘坑道。   这些做法都是哈密军攻城时的标准作业流程,有坑道保护,那些杀伤力极大的箭雨就失去了作用。   坑道不需要多深,能容纳一个人弯腰前行就足够了,一人举盾防备,三人齐头并进挖掘坑道,大漠边缘的黄土地虽然瓷实,却在哈密工兵铲下变成了豆腐。   眼看着哈密人的坑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前进,站在瓮城上的耶律盛堂脸色一片死灰。   他手里的防御手段很少,最有用的就是弓箭,这也是契丹人最强大的杀敌武器。   站在他身边的穆辛却一脸的羡慕之色,哈密人从突然出现战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炷香时间,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时间里,他们的进攻浪潮一刻都未曾停息。   同样是这支队伍,已经比楼兰城下得表现强大的太多了,甚至给了穆辛一种有条不紊的感觉。   从战争一开始,哈密人就强硬的将自己方在进攻的一方,而且,进攻一旦开始就不给敌人片刻喘息之机。   “长老,我们该如何应对,如果让哈密人把巷道挖到城下,瓮城就不保了。”   从未经历过热武器战争的耶律盛堂根本就掩饰不住对火药武器的恐惧之情。   就在他的脚下,还有被火药炸的七零八落的尸体残骸,如果不是看到穆辛表现的很平淡,他早就逃跑了。   穆辛晒然一笑,推开护卫自己的巨盾,拍着城头的垛堞笑道:“大王,该派步兵清理掉那些讨厌的挖土的虫子了。”   耶律盛堂脸色发青的瞅着漫天横飞的弩枪道:“这……”   穆辛笑道:“您以为不派人出去,这些弩枪就不杀人了?您看看,您守卫在正面的武士,还剩下几个了?”   耶律盛堂咬着牙瞅着自己守在城头的部下,如同枝头的鸟儿一般被弩枪射落,摇摇头道:“我们只要拖延时间,等太尉到来,不能轻易地出击。”   穆辛笑吟吟的道:“您真的这样看?”   耶律盛堂道:“既然哈密人想要这座城寨,我守到守无可守的给他们就是。这样的城寨我们还有三座,足够我们拖延三天时间的,而且,不能把有限的人手损伤在这里。”   穆辛手搭凉棚远远地瞅着一里地外面的铁三百摇摇头道:“您想的太容易了,铁心源要是如此容易被您挡在外面,让您达成自己的目标,他就不是铁心源了。您只要仔细看看对面的军阵就该明白,这里只有很少的一点哈密人,您来告诉我,其余哈密人哪里去了?”   耶律盛堂脸色惨变,第一时间命令部将继续固守城寨,一旦事不可行就退守第二道城寨,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支军队拖在沙漠边上,否则全族将成为野蛮人的奴隶。   穆辛默默地下了城墙,在阿拉丹的帮助下骑上战马,在耶律盛堂慌张离开之后就默不作声的跟着离开了城寨。   对这个结果穆辛并不吃惊,耶律盛堂原本就不是一个值得帮助的人。   他之所以会帮助耶律盛堂,只想保住他这些年储存下来的那些粮食和物资。   只要这些东西还在,萧孝穆就会跟铁心源继续恶战下去,至于那个现在一心担忧家人的耶律盛堂,他实在是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第四十四章 老子不是狗   粮食和物资在荒原上就是生命的代词,不但哈密人清楚,契丹人也很清楚。   被耶律盛堂逼迫到了极点的副将哈利则,为了家人不成为野蛮人的奴隶,他已经决定战死在这里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即便是哈密人再一次炸开了瓮城,哈利则就在缺口处死战不退。   不仅仅他在死战,其余的契丹战士也在死战,没人愿意整个部族被野蛮人奴役,如果是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战死。   铁三百看着跪地的队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按理说这个队正擅自从战场退下来,就该斩首,如今,长刀就握在手里他无论如何都砍不下去。   队正闭着眼睛跪在地上,一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厚厚的血痂遮蔽了五官,嘴里,鼻子里犹在向外滴血,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为自己求饶,只哀求将军给他所属的队留一点种子。   随队正退下来的哈密军不到十个人,就这几个人,几乎人人带伤,一个囫囵的都找不到。   铁三百瞅瞅依旧沸腾的战场,冷冷的对那个队正道:“你要留种子,那就留着吧,看本将亲自为你们打开道路。”   说完话,双腿磕一下马肚子,铁三百就丢弃披风,双手握刀,凭借双腿控制战马,径直向瓮城冲杀过去。   队正绝望的看着铁三百的背影,艰难的站起来对自己的部属惨笑道:“都战死吧!”   解掉披风的铁三百就和普通将士没有区别,战马带着他轻盈的奔走在战场上,箭如飞蝗,似乎都在绕着他飞,即便有三两支羽箭飞过来,也被他用臂盾轻易地格挡开。   城墙下乱石遍地,战马已经无法继续向前,铁三百跳下战马,呐喊一声,就与亲卫一起向缺口处前进。   一个火人从缺口处扑出来,铁三百侧身闪开,冰冷的眼神看都不看那个契丹死士,双脚用力在一颗乱石上踩踏一下,整个人就窜上了剩下小半截的瓮城。   面甲拉下来之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战争机器。   探手扶住一个中箭的同伴,右臂上的锋利的臂盾已经割开了一个契丹人的咽喉。   背后挨了重重一击,铁三百向前走了两步卸掉了力道,挥手一刀就把背后那个契丹人手里握着的链子锤一分为二,同时分开的还有那个契丹猛士的臂膀。   两柄战刀被铁三百舞动的如同一个光球,战刀所到之处,残肢乱飞,血花四溅。   “当”的一声,一支沉重的铁骨朵架住了铁三百的长刀,哈利则那张已经扭曲到了极点的脸出现在铁三百的面前。   就在铁三百准备向前跨步追杀哈利则的时候,脚下却不进反退。丢掉左手的长刀,抓住那个一心求死的队正霍然后退。   “轰”的一声响,一个足足有三尺方圆的大火球砸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火球沾满了猛火油,轰然爆开之后,一丈方圆顿成火海。   火海隔绝了前进的道路,铁三百半刻都不停顿,摘下一颗火药弹就丢进了火海,轰隆一声响,大火倏然熄灭,铁三百的亲卫向缺口处射出一排密集的弩箭之后,就随着将军踩踏着滚烫的地面,杀进了瓮城。   铁三百站在瓮城缺口处,眼看着部属鱼贯而入,他却停在了那里,一把拉住那个队正道:“继续前进,拿下瓮城,老子说不定就忘记了你临阵脱逃的事情。”   队正很想和将军解释一下,他真的不是临阵脱逃,看到将军那双焦灼的眼睛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从铁三百胸甲上摘下两颗火药弹,就随军冲锋。   战争就像盘旋在天空里的乌鸦,即便是没有看见战火,人们也能感受到战争带来的压抑。   朴固哲哲看着遥远的天边升起的黑烟,对一片云道:“那边的战事已经开始了,我们这里还在犹豫,一片云,你打算怎么做?如果你想走,那必须是在毁掉军城之后的事情,如果你现在就要走,我们就先打一场,或者你杀了我们,或者我们杀了你。”   “去军城就是送死!”一片云咬着牙道。   朴固哲哲大笑道:“我们本身就是死士,我们不死谁死?要是死士营的人死在那些将士的后面,哈哈,那才是一个大笑话。一片云,给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一片云瞅着弧形站在自己面前的回鹘人,长叹一声道:“也罢,老子就陪你们走一遭,不过,说好了,这支队伍依旧是老子说了算。”   朴固哲哲点头道:“只要您带领我们毁掉军城,以后,朴固哲哲的这条命就是您的。”   一片云冲着朴固哲哲招招手道:“走吧,军城就在十五里之外,等到了军城外面买老子要你打头阵不算老子害你吧?”   朴固哲哲大笑道:“好主意。”   他知道一片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清晨的时候,火药还仅仅在沙漠边缘爆炸,上午的时候火药爆炸的尘埃已经浮现在险峻的龙山峡谷,现在,不过才日落,距离阻普大王府最近的一道关隘也出现了火药的轰鸣声。   哈密军队在一日间就连夺契丹人三道城关,不由得一片云不好好的考虑一下当下的形势。   死士营终于停止了争吵,所有的人跟在一片云的身后向军城快速的前进。   这时候,一片云的作用就完全显露了出来,这个老马贼似乎知道阻普大王府所有的小路,也知晓契丹军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离去。   短短的十五里路,虽然走的惊险万分,却平安无事的来到了军城下。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军城上面依旧灯火通明,两个城门全部洞开,无数马车蚂蚁一般的排成长队,似乎在连夜转运军城里的粮草和物资。   一片云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朝朴固哲哲努努嘴道;“上吧,这是最后的机会,看这架势,等不到天明,契丹人就能把这里的东西全部运走。”   朴固哲哲点点头,来到一片云的身边取出那副铁心源的画像递给一片云道:“这是大王托我送给你的,大王说,祝你从此之后鹏程万里,再铸辉煌。”   一片云诧异的接过画像,递给玉素普让他打开卷轴。   卷轴刚刚打开,一片云就觉得自己脑子里面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   铁心源的画像再一次进入了他的大脑,让他似乎又感受到了来自地狱的威胁,那些痛苦的画面一张张的在脑海中浮现,似乎要将他拖进无底的深渊……   一片云闷哼一声,两道血箭从鼻子里喷了出来,掉在沙地上迅速的染红了一片黄沙。   “老子不是狗!”   一片云挣扎着从嘴里蹦出五个字,劈手从玉素普手里夺过那张画像,三两把就撕扯的粉碎。   纸张似乎沾染了很多灰尘,一片云整个身体都被灰尘笼罩在里面。   等一片云调匀了呼吸,一双眼睛却如同血一样红,即便是在夜晚,那双眼睛也似乎向外喷射着红色的光芒。   他似乎忘记了刚才要朴固哲哲冲锋的事情,自己摇摇晃晃的提着长刀,指着忙乱不堪的军城城门大吼一声:“杀光他们……”   朴固哲哲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大吼一声:“火药弹投掷三发准备,扔!”   刚刚踏上道路的契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被雨点般掉下来的火药弹惊呆了。   一枚火药弹在半空炸响,密集的破碎弹片冰雹一般的从空中倾泻下来,领头的马车夫,张大了嘴巴,声音被轰响覆盖,身体也被弹片打成了马蜂窝。   他喊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将他的身体彻底的撕碎了。   “敌袭!敌袭!”城头的契丹人疯狂的呼喊,拥挤在城门口的马车顿时就乱成了一团。   一片云长吸一口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慌乱的人群里踱步,只是手里的长刀却不闲着,任何靠近他身体的敌人都被他一一砍倒,跟在他身边的玉素普更是疯狂,他连死去的契丹人都不肯放过,非要砍下他们的头颅才罢休。   暴雨般的火药弹在一瞬间就摧毁了所有的马车,朴固哲哲带着人在一片云等人的掩护下,悄悄地靠近了城墙,很快,装在麻袋里面的火药就被点燃了。   朴固哲哲瞅瞅正在城门口与人厮杀的一片云,带着部属悄悄地撤退了回来,静静的等待火药彻底爆发。   大地颤抖了一下,趴在地上的朴固哲哲似乎觉得被人重重的敲了一锤子,心口发闷几欲吐血。   他的耳朵已经失去了作用,只看见城墙忽然间就向上隆起,而后碎裂开来。   城头上的契丹不见了踪影,刚刚还酣战不休的城门口现在也平静了下来,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   朴固哲哲晃晃脑袋抖掉头上的沙土,就大吼着要族人跟随自己向缺口处狂奔。   很快他就发现很不对劲,一群黑衣人似乎比他奔跑的速度还要快。一个个如同猿猴一般灵活,纵身跃进城墙之后就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朴固哲哲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死不了了,心情大好之下,跟着黑衣人一路向内城攻击。   黑衣人似乎对杀死敌人并不上心,他们更喜欢把火把丢进两边的屋子里,等朴固哲哲跟随者黑衣人杀到城中心的时候,他们走过来的那条街道已经烈焰熏天。   穆辛站在黑暗中,一会看看火焰滔天的军城,一会回头看看杀声夤夜的第三道关隘,想了想,就没有去阻普大王府,而是向黑漆漆的荒原走去。   哈密人没道理会放过阻普大王城,那些消失掉的哈密人不用说,目的就在耶律盛堂身上。 第四十五章 食人者一片云   朴固哲哲杀进了军城,当他来到情报中所说的粮库位置,一颗心却在不断地下沉。   这里除了一座座粮仓之外,一个守卫的兵卒都没有,怀着侥幸的心情打开一座粮仓,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一粒粮食都没有。   眼见军城的守军四散溃逃,朴固哲哲又来到了那些被摧毁的马车边上,在这里,他依旧没有发现粮食的存在,马车上只有一大堆被烧焦的各色毛皮,散发着浓重的臭味。   同样发现情形不对的还有一个黑衣僧人,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一片云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追随他的两百多死士营死士……   一团明亮的火球从阻普大王城的方向腾空而起,这是阿大将军正在攻打阻普大王府。   西边,东边,北边都有激烈的战事发生,唯有南边一片漆黑。   朴固哲哲和那个黑衣老僧对视一眼,各自找了一匹无主的战马,在战场上转了一圈,招呼了自己人之后,就带着这支七拼八凑起来的骑兵向南边狂奔。   穆辛的心情非常的糟糕,原本,他趁着耶律盛堂去阻普大王府拯救妻儿老小的时候,假传耶律盛堂的命令,刚刚将军城里面的物资搬空,就看到了军城遭受了极为严重的突袭,这时候他的心情好极了,只要能保住这批粮食物资,他在萧孝穆的面前就会有足够大的发言权。   在他看来,愚蠢的契丹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站在铁心源的立场上,穆辛操演过无数次战局,结果,他发现,当一支骄横的契丹骑兵,在遇到哈密人的热武器之后胜算竟然不到三成。   如果哈密人能够趁着萧孝穆大军快到阻普大王府并且缺少粮草的时候,对阻普大王府悍然用兵毁掉粮草和物资,拥有二十万大军的萧孝穆能够选择的战术就非常少了,很可能只剩下强攻这一个法子了。   而且,还必须要在粮食没有之前,拿下哈密,夺取大量的粮食,这样一来,契丹人战胜哈密人的可能会无限的缩小。   穆辛见识过哈密军队,他们在野战的时候或许不算真正的好战士,可是啊,论到守城,他们比天下间最会守城作战的宋人还要强悍几分。   契丹从来就不是一个富裕的国度,很多年前穆辛在游历契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辽皇过的穷奢极欲,贵族们过的醉生梦死,将军们过的堪比王候。   只是底下的普通牧民和种地的百姓过的惨不堪言。   对这些百姓契丹贵族还算是仁慈的,仁慈的结果就是放任自流,除了收税之外,什么都不管。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在官府看不到的地方,豪强恶霸横行,他们代替契丹皇帝继续管理他已经忘记了的百姓。   一座大厦将要倾倒的时候,一定是从根基开始的,契丹人的根基已经在步入腐朽。   之所以能够维持目前强大的局面,唯一的解释就是契丹人的根基是石头铸造的,这是祖先留给后人的财富。   一旦这些财富消耗殆尽,再高大的高楼也会轰然坍塌。   看穿了契丹人的本来面目之后,穆辛就对这个老大帝国就没有多少兴趣了,因为他已经把这个腐朽的国度从自己的敌人名单上划掉了。   真正让穆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并非是目前这种纷乱的局面。   而是那个像狼一样四肢着地,嘴里叼着一柄长刀,并且冲着他咆哮不已的一片云。   一片云身上的甲胄破烂不堪,粗壮的大腿就暴露在甲胄之外,不等穆辛用话语打动一片云,这个家伙已经如同疯狗一般杀进了人群。   一个疯狂的首领,自然就会有一群疯狂的部属,没了面皮的玉素普表现的尤为疯狂,剩余的追随者,在呐喊着“狼王”一类的口号,也不顾自己这一方人少的事实,加入了战团。   来了疯狗打死就是了,穆辛冷冷的下令,虽然他到现在依旧不明白那些明显是大食武士的人,为什么在见到自己这个智慧之王以后,依旧会向他伸出战刀。   战局很是诡异,一片云所属参与厮杀之后,穆辛就一眼看出,这群人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组织,这让他们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困境。   围剿一片云的武士最多,不论一点云如何在人群中腾挪翻转都没有任何办法脱困。   一直趴在他背上的山魈,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刀,直到一只爪子被弯刀砍断之后,山魈才爆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片云站立了起来,丝毫不顾迎面砍过来的弯刀,任由它镶嵌进了肩膀,一双手却死死的抓住那个砍断山魈手臂的家伙。   他丢弃了长刀,张开森森白牙,一口就咬在对手的咽喉上……   大食人的弯刀砍在他的铠甲上,铮铮有声,他的嘴里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他吐出来的,还是那个已经被他吃掉半个脖子的对手的。   战场上忽然安静了片刻,一个狼一样的人趴在一具尸体上大嚼的样子实在是让人魂飞魄散。   玉素普大吼一声,如同狼啸,如同猿啼,他竟然也丢掉手里的武器,一把抱住一个刚刚还在苦劝他醒来的大食武士,张嘴就咬在他的脖子上,脑袋用力的一扯,那个武士的喉管就被生生的撕扯下来。   “咯吱,咯吱,咯吱。”喉管很有嚼头……   吃人这回事像是会传染,首先被传染的就是那些当初在他撕扯画像时护卫在他身边的十二个大食武士……   “杀了他们,他们变成了魔鬼!”穆辛在第一时间就给这群食人者定了性……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食人者的恐怖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这些契丹人的心中,即便是有心惊胆战的大食武士催促,他们反而距离那些魔鬼更远了。   万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把武器指向那些不吃人的死士营武士。   在死亡的威胁下,那些喜欢见风使舵的死士营死士,开始效法自己的首领,毕竟,和死亡比起来,食人并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羽箭暴雨一样的落在他们的身上,将死的死士营死士,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威力奇大的火药,临死前拉响了火药弹,火药弹殉爆之声连串响起。   朴固哲哲与黑衣僧人一起把目光转向火光冲天的地方,很明显敌人就在前面。   时刻注意四周的穆辛眼看着一条火龙蜿蜒而至,厌恶的瞅了一眼如同蛆虫一般在尸体上蠕动的一片云,他没有继续下手杀一片云,一把火丢在距离他最近的一辆马车上,然后,荒原上就出现了一条真正的火龙。   朴固哲哲到来的时候,只能看着这条燃烧的火龙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他相信,如果自己能够拿下这一批粮食和物资,自己的族人将会获得超乎想象的赏赐,即便是天山北面最丰美的雪山草原也不是不可能。   被烧掉的粮草物资只是一部分,其余的部分都随着屁股上被刺了两刀的驮马,向四面八方狂奔,被砍开口子的麻袋很快就把里面装载的粮食洒满了偌大的荒原。   朴固哲哲找到了很多死士营将士的尸体,只是这些尸体都不是很完全,剩余的尸体上满是火药肆虐过后的痕迹。   只是,还有一些尸体就非常的奇怪,似乎遭受了野兽噬咬才死亡的,偌大的伤口凄惨的暴露在外面……   尸体堆里没有一片云,也没有玉素普,战场之惨烈,完全超乎了朴固哲哲的预料之外。   从一开始,一片云就对这场突袭没有任何的诚意,每个人都知道这家伙唯一想做的就是另立门户。   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最终,对突袭作战表现的最坚决的人恰恰是一片云。   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朴固哲哲和黑衣僧人,不敢离开依旧燃烧的粮秣,没有亲眼看着它灰飞烟灭,这个任务就不算是真正完成了。   为了防止意外,朴固哲哲与黑衣僧人再一次派人给正在燃烧的火堆里倾倒了猛火油,火光冲天。   阿大站在阻普大王府的城头,远远地瞅着正在燃烧的军城方向沉默不语。   他已经从哈密密谍口中知道了一件事,军城里面的粮食和物资早早就被耶律盛堂打包装车,只要战事紧急,军城里的军卒就会在第一时间把粮食和物资运走,直到阿大攻下阻普大王府,密谍们也没有弄清楚耶律盛堂到底会把如此海量的物资藏在那里。   如果时间充裕,这样大规模的掩埋活动瞒不了人,只要把游骑散出去,迟早都会找到,毕竟能满足掩藏这些物资的地方不会很多。   只可惜,萧孝穆的大军先锋已经到了阻普河,再有两天就会抵达阻普大王城下。   如果想要找到粮食和物资,他们有耶律盛堂带路,要比哈密人快的多。   大军就要离开阻普大王府了,阿大不愿意将宝贵的兵力消耗在这座无险可守的破败城池上,只有沙漠才能吞噬这支契丹人的精锐大军。 第四十六章 萧孝穆来了   阿大不会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一片云或者那些黑衣武僧的身上。   把一场战争的胜利希望寄托在一群冒险者身上,跟系在老天爷裤裆里没有什么两样。   在萧孝穆来到阻普大王府之前,把这里彻底的毁掉,烧掉,不留下任何东西给萧孝穆才是正确的。   阿大大度的允许那些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契丹人带走属于自己的财物,杀戮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必要,无论如何契丹人都不会喜欢哈密人,过度的杀戮只会让他们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思来。   这些平民不喜欢哈密人,他们同样不喜欢契丹贵族,只要哈密人不夺取他们不多的一点财富,他们不会为了那些死掉的契丹贵族生出报复的心思。   只要契丹平民两不相帮,就是哈密人最大的胜利。   阻普大王城是一定要毁掉的,眼看着那些华丽的府邸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那些扶老携幼离开阻普大王府的平民竟然觉得有些痛快。   有贵族家的牛羊作为补偿的他们,只希望早点离开这个战场,去遥远的冬季牧场,过完这个冬天。   收到朴固哲哲消息的阿大亲自来到了火场,在他到来的时候,那些大火依旧没有熄灭,已经变成焦炭的麦粒,被风一吹变成一个个火星,被小小的龙卷带上半空,像是在祭奠天地间的所有死魂灵。   穆辛干的很彻底,荒原上到处都是散落在地上的零散麦粒,阿大觉得只要来年春日里有一场透雨,这里一定会长出非常多的麦苗来。   想要把散落在十里荒原上的这些麦粒捡起来,大概需要十万人干很久……   阿大不介意给捡拾这些麦粒的人增加一点难度,于是,三千骑兵在每一匹战马的后面都拖着一个大大的树枝在这片荒原上狂奔,将这片荒原齐齐的扫荡了一遍。   粮食被烧掉了一部分,还被洒掉了一部分,阿大还是觉得这不应该是阻普大王府的全部存粮。   穆辛的狡猾阿大是知道的,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地认输?   这场突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敢再要求更多,再有一天时间,萧孝穆的先头军队就要到来了,彻底毁掉阻普大王府比寻找其余的粮食和物资更加的重要。   能烧的就烧掉,烧不掉的就炸掉,那些得到了好处的契丹平民似乎更加的害怕自己人,不用阿大驱赶,就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   阿大甚至连契丹伤兵都给萧孝穆留了下来……   游骑一遍遍的向阿大示警,越来越多的游骑一一归队,三十里外的狼烟点着之后,最后一支游骑也狂奔而至。   撤退的军令终于下达了,两万早就准备好的大军,前军变后队,在地平线上出现一道黑线的时候,全军退出阻普大王府,回到了沙漠。   穆辛站在两军之间的一座高山上,目睹了这一切,因为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他此刻反而更加的清醒。   哈密人这是要在沙漠里和萧孝穆决战的态势,他相信,铁心源一定在沙漠中部下了无数的后手,就等契丹人的大军进沙漠送死。   耶律盛堂看着契丹大军到来,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损失了一半粮食和三成的物资,泼天的功劳如今变成了一场大灾难,五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介于此,他心头没来由的开始恼怒起穆辛来了,就是这个人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舍弃了那一部分的物资,让他功成名就的打算变成了泡影。   他忘记了自己身为阻普大王府的大王,在战事刚刚开始的一瞬间就逃离了阻普大王城,如果他能在阻普大王城哪怕狙击哈密人一个时辰,他的粮草也不会遭受如此大的损失。   天边的那条黑线逐渐变粗,紧接着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就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两万骑兵,四万匹战马踏出同一个鼓点节奏的时候几乎有山崩地裂的效果。   穆辛再看了一眼四处冒烟的阻普大王府小声的对耶律盛堂道:“大王,如果老夫没有听错,现在响的是贵国的聚将鼓,听说萧太尉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您如果再不去军前听令,恐怕会有麻烦。”   耶律盛堂自然也听到了鼓声,看都没看穆辛,打马下了山丘,循着鼓声去军前听令。   穆辛叹一口气对随从道:“他走的这样干脆,难道就不怕我突然临阵反戈一击毁掉剩余的粮食和物资吗?更何况他的家眷就在这里,这个人做事永远都是顾头不顾尾,要是让他和铁心源对敌,契丹国有多少人都不够他害的。老夫只希望来的这位萧太尉能够聪明一些,也希望这些契丹军队在他的统领下,能够打败铁心源,将哈密国彻底的从地图上抹掉。”   穆辛一直想抱着铁心源一起死,他在清香城停留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好的机会,铁心源此人极度的怕死,在这段时间内,除了出城安葬那些战死的哈密军卒,就再也没有踏过瀑布广场一步。   穆辛计算过,如果想要再次强攻哈密城主府,手头就必须有超过三千大食最忠诚的武士,还必须是大武士。   三千大武士,这个数量实在是骇人,如果穆辛手头有这么多的大武士,早在楼兰城他就使用了不必等到今天。   三千大武士终究不过是一个幻想罢了,即便是把大食,波斯所有的大武士找来,也凑不够这个数字。   穆辛心底的悲哀无法对人言说,铁心源用火药把自己的武力无限的放大。   大食人数十年培育出来的大武士,哈密人只需要一颗廉价的火药弹就能成群的消灭,这种不对等的武力,让穆辛一次次的将自己的期望值降低。   即便是这次契丹入侵,他实际上依旧不看好契丹人,再精锐的骑兵,依旧是一个个肉体组成的,他们不是金刚,遇到火药弹之后一样会四分五裂。   他只希望这次契丹人能给哈密人迎头一棒,即便是不能摧毁哈密国,也希望这一战能够拖慢哈密国的发展速度。   一想到哈密国一日千里的发展速度,穆辛就几欲疯狂。   萧孝穆坐在由八十头牛拖拽的巨大辇车上,这种车是辽皇平日里出行用的便车,念及萧孝穆要远征哈密,就特意送来给他代步,这里面期许的意味很浓重,因此,不由萧孝穆不认真对待将要到来的战事。   阻普大王府成了一片废墟,方圆百里之内竟然找不到任何人烟,那些平日里对契丹族俯首帖耳的部族,也在战争到来的时候,远远地避开了。   这是狮子和老虎的战场,如果不能成为雄鹰,最好远远地离开,这是荒原部族们生存的格言。   耶律盛堂是皇族,萧孝穆却是后族,每一个耶律皇帝的皇后都姓萧,这是祖制。   如今,耶律盛堂这个皇族大王,只能谦卑的拜倒在萧孝穆这个后族的脚下。   萧孝穆神色阴冷,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在他没有发话之前,没人敢吭声。   短短的一盏茶时光,耶律盛堂仿佛过了一辈子,八月里的戈壁已经有些清凉,他身上的汗水却湿透了衣衫,汗水顺着下巴滴答滴答的往下淌,很快,面前的牛皮上就积存了一小汪汗水。   “这么说,哈密人到底毁掉了一半的粮食和三成的各色物资?”萧孝穆面无表情的问道。   神经绷到极限的耶律盛堂竟然放声大哭,趴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萧孝穆,就连自己在战时离开城池带着家人逃跑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他只希望萧孝穆能看在自己忠瑾的份上,饶自己不死。   “早就听闻,哈密人擅用火药,耶律盛堂,你来告诉我,这火药果真有崩山陵的威力吗?”   耶律盛堂连忙道:“确实如此,此物乃是攻城的无双利器,一旦此物发威,再坚固的城墙也无法抵御,下官亲眼看到一丈厚,三丈高的城墙,在一声轰鸣之后,就碎裂开来,而后哈密人就蜂拥而入,下官一方甚至都来不及派兵上去堵截……”   萧孝穆叹息一声道:“阻普大王,城墙垮塌了并不要紧,垮塌多少座,我们大辽就能修建更多,战败一次不要紧,我们还能发起更多的战争,只要赢一次,我们就彻底的赢了。   本王担心的是你心头的那座山陵如果崩塌了,就再也无法修建了。   本王更担心,你这一次被击败,就再也没有和哈密国对战的勇气。   阻普大王,孤王问你,你还有再战的勇气吗?”   耶律盛堂绝望的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落在萧孝穆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最终化为绝望。   “下官还能一战!”   萧孝穆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三日后,你部就进沙漠吧,本王需要知道哈密人在沙漠中的布置,退下吧!”   耶律盛堂趴在地上不肯走,他抱着极度侥幸的希望,希望这位大辽的无敌统帅能够饶他一命。   最终,他还是被武士丢出了辇车,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第四十七章 老巴刹   一片云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响晴响晴的蓝天,在他的头顶上,两只兀鹫正在盘旋,随时准备扑击下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只是行动的很慢,似乎是被人拖着行动。   他懒得管这些,刚刚清醒过来,疼痛就如潮水般的席卷了全身,让他顾不得多想别的。   有疼痛,这也是好事,至少证明自己还活着。   契丹军城下,一片云怎么也没有想到,铁心源会把药粉藏在画像里,撕碎之后,药粉飞扬,扑了一片云一头一脸。那股熟悉的麻痹感觉统治头脑的时候,一片云就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   果然十八重地狱的气息在第一时间扑面而来,一片云除了努力作战之外,别无他法。   熟悉了疼痛感,一片云连愤怒的念头都没有,努力的转过头,就看见玉素普那张恐怖的脸。   因为暴晒的缘故,这家伙那张没有脸皮的脸,已经彻底的干枯了,原本黄褐色的肌肉变成了黑色,上面的肌肉纹理如同木纹一般,没有黄水流淌,看起来好了很多,只是再也没法子做出那些恶心的表情了。   清水倒在一片云的嘴里,清泉一般的流过五脏六腑这让一片云觉的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山魈蜷缩在一片云的肋下,已经昏迷过去了,少了一只爪子,这对他是一种极为严重的伤害。   一片云蓄积了一点力气,却一动不动,他很想知道玉素普会如何对待他。   很奇怪,玉素普似乎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残酷经历,现在将一片云当做自己的君王一般照顾。   看的出来,他身上的伤势似乎更加的严重,小臂和后背有好几处皮肉翻卷,溃口似乎已经腐烂了,即便如此,伤药却全部涂抹在一片云身上,甚至连山魈手臂断口处都被烈火炙烫过,还被小心的包扎起来。   一片云等待了好久都没有发现玉素普有什么想要伤害他的举动,只是拖着那袭结实的斗篷在沙漠里艰难的行走。   在确定了玉素普的忠诚之后,一片云在傍晚的时候,小心的用刀子割掉了玉素普身上的腐肉,把所有的伤药都用在他的身上。   这一切做完之后,玉素普如同清醒过来的山魈一般将头颅凑在一片云的胸口呜呜叫唤。   一袭披风包住了两人一兽,在沙漠寒流的包围下瑟瑟发抖。   一窝窝苦水哟,   一头懒骆驼,   半张羊皮哟,   爷就进了沙漠……   金山在天边哟。   胡杨在脚跟前。   不去金山哟。   守在你身边……   不去金山哟,   守在你身边。   一片云的歌声响了一夜,直到天明太阳出来,沙漠里的温度迅速上升,他们就离开了昨夜休息的沙坑,向北方前进。   哈密国在西边,哈密国布置在沙漠里的营地就在左边不到十里的地方,那里甚至有袅袅的炊烟。   一片云没有向西走,两人一兽分吃了巴掌大的一块干肉就重新启程。   沙漠里不仅仅有黄沙和死亡,还有绿洲和清泉。   一片云在前面走,玉素普在后面跟上,山魈鬼叫两下之后再紧紧的追上两个不愿意停下脚步的人的。   “一个人总会有几个朋友的,我这样的人也有,玉素普,我们现在要去找的人就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哦,你不要说话,玉素普,你脸上的肌肉已经变成干肉了,说话对你来说是一种痛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现在要找的那个人叫老巴刹,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是一个活的足够长的家伙。   以前的时候他也是马贼,后来被我打败之后,他就找了一个不大的绿洲住在哪里,准备安静的活完他的寿命。   我在被铁心源捉住之前,还给他那里送了一些小崽子,希望老巴刹能帮我调教他们一段时间,六七年过去了,那些小崽子们也应该长大了。   当初铁心源放了我,我一直不敢去找老巴刹,担心被铁心源发现,在西海固放了两年的羊,才确定铁心源这家伙真的不管我了。   当时就想去找老巴刹,结果呢,又遇到了穆辛,还以为这家伙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可惜啊,这个贪生怕死的老神棍竟然没有和铁心源同归于尽的勇气。   我发动了突袭哈密皇宫的事情,那个老神棍却眼看着自己人死伤殆尽,却依旧按兵不动。   我却被铁心源再一次给捉住了,这一次我以为真的完蛋了,铁心源却再一次给了我机会。   死士营里的那些家伙我一个都不想要,只想要他们身上的武器和装备。   这一切本来都在我的算计之中,只可惜铁心源那个小马贼比我想象的要狡猾一万倍。   玉素普,你一定要记住,当铁心源对某一人表现出极大的善意和慷慨的时候,我相信,那个人的末日一定快要到来了。   你不知道我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铁心源对我做了些了什么。   我拼着放弃了男人的尊严,很男人的根本,才让他以为我失去了所有的欲望。   只有老天才知道,我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如何的痛苦,如果有可能,我一定能把铁心源的肉一口口的吞下去,保证连一滴血都不会浪费……   玉素普,你知道地狱吗?哦,你的教义里面没有地狱这个东西……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去过地狱,而且游历了整整十八层,我知道这是铁心源在捣鬼。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把十八层地狱的场面塞进我的脑袋里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我突然间发狂的……   这非常的神奇,我很想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来,这世上几乎所有的失败都是急于求成导致的……我年纪虽然很大了,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时间。”   “不不不,玉素普,我不会再回到哈密国去了,这个世界上的蠢货很多,我们可以轻易的从他们身上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没必要一定要从铁心源的身上取,那会让我们冒非常大的危险。我们是马贼,不是独行侠,获取利益才是我们需要做的,而不是狭隘的只想着仇恨……”   接到阿大送来的军报,铁心源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一片云这号人物。   清香城距离胡杨城,巴里坤都有些远,铁心源就把行在搬迁到了哈密城就近指挥。   事实上军事方面他操的心不是很多,对于这方面,他不是行家,更不是老将,没有多少经验可以告诉两边作战的统帅,不如把临机决断的权力下放,让阿大,孟元直能够放心指挥作战。   这个方法对于国王来说是一个大忌,怎么能轻易地就把军权交出去呢?   铁心源自问了很久之后给了自己一个答案——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如果让铁一他们穿上宦官的衣服去监军,估计铁一会立刻被气死,如果自己亲自领兵……铁心源唯一能保证的就是骑上枣红马会跑的比士兵们快。   秋粮丰收了,这是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确认的事实,虽然如此,只有将粮食全部装进腾空的粮仓,铁心源才能心安理得的等待自己的将军们打败契丹人。   打仗是一个极度消耗粮食和物资的事情,二十三万人的大军不事生产,光吃饭不干活,非常考验哈密国国库。   六百余种军事物资要一点不能出错的送到军前,这是一桩苦差事。   好在从大宋来的这批官员,最擅长的就是调度,直到现在铁心源才弄明白,这些官员很多都是从转运司衙门被弹劾下来的贪官。   贪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很能干的人,当然,这必须要在遏制了他们贪欲之心之后才能放心使用的一种才能。   霍贤上任以来,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起来了提刑官系统,哈密的提刑官权力很大,他们只对哈密王铁心源负责,平日里更是有调差,查验,核对地方州县账目的职权,如果需要,他们甚至能够直接参与刑事案件的审理,虽然不能直接审问犯人,却能坐在公堂上如同泥雕菩萨一般目睹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   在层层监督之下,哈密国军事物资的转运分配工作进行的不错,在第一场寒霜降临的时候,军队里急需的冬衣和泥炭饼子,已经全部到位。   田野里的庄稼也被全部收割了回来,当最后一垄胡麻被晒干,脱粒装进粮库之后,偌大的哈密国也就剩下眼前的这两场战争需要关注了。   巴里坤湖边上的城池正在没日没夜的赶工,据地方奏报上说,巴里坤湖边上的城池工地被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日。   随着农忙结束,参与到建城工作中的人也越来越多,水儿来信说,巴里坤城的外城城墙已经优先建好了,现在正在建造的是内城城墙,再有一个月的时间,赶在上冻之前应该能让巴里坤城初具防御能力。   萧孝穆停留在阻普大王府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阻普大王府大王耶律盛堂带着自己部下步卒八千四百人进了沙漠。   这家伙也仅仅是走进了沙漠之后就迅速建立了营寨按兵不动,防守的意图多过进攻的意愿。   野蛮人没有来,冷平,王胄两部因为天气原因不能长久的逗留在荒野,已经在慢慢的回撤,他们将会并入天山城防御力量,同时作为孟元直的后备力量待机而动。   在荒野上与野蛮人作战是愚蠢的,这些不需要军粮就能在冰天雪地中自己找食物吃的军队,荒野对他们来说就是家。 第四十八章 野蛮人   巴里坤以北的荒原,素来有死亡之海的称号,即便是在后世也不是人类能够轻易抵达的地方。   秋日里的荒原上生机勃勃,野生的双峰驼在荒原上漫步,金黄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如同金子一般闪闪发光。   调皮的小野驴尽情的撒欢,跑累了就半跪在母亲肚皮下面喝上几口奶水,然后继续锻炼自己的奔跑本领。   吃饱了的草原狼躲在阴暗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盹,几只半大的小狼,在石缝间追逐嬉戏,和小野驴一样,它们也需要锻炼自己的狩猎本领。   下午的时光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候,天气也最炎热,也是黄羊最活跃的时候,趁着秋草还没有完全枯黄,黄羊正努力的攒着秋膘,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漫长严冬。   身躯庞大的狗熊站在浅浅的河水里不停地捕捉着肥美的河鱼,却对近在咫尺的黄羊丝毫不感兴趣。   一只黄羊突然停止了吃草,抬起头警惕的瞅着不远处的一大丛野草。   一个黑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从草丛里飞了出来,黄羊甚至来不及跑动,脑袋就被这颗拳头大小的石块击打的粉碎,脖子猛力的上扬,身体似乎也被击打的飞了起来,落地的时候就只剩下无力地抽搐了。   轰的一声,黄羊群炸了锅,大大小小的黄羊在荒原上猛力的跳跃着,将前肢与后肢分别并在一起,后肢用力后蹬,身体跃入空中,前肢前迈,着地时用力后撑,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波浪起伏的曲线,分外优美。   白色且肥厚的屁股夹着一条黑色的尾巴,在猛力甩动的时候如同黄羊脑袋一般,让捕猎者眼花缭乱,分不清首尾。   “嗷哈……”   炸雷般的声音在荒原上突然爆响,接着,一阵沉闷的鼓声炸响,一群群裹着烂羊皮的野人从草丛中站直了身体,挥舞着粗大的木棒,沉重的石斧拦在野兽奔逃的必经之地。   无处可去的黄羊跑的更快,跳跃的更高,与受惊的狼群混在一起向山谷方向奔逃。   这些毛发批面,看不清眉眼的野人似乎非常的有经验,即便是面对狼群也不后退半分,粗大的木棒敲打在草原狼的脊背上,然后就对它置之不理,接着面对下一个猎物。   黄羊想从他们的头顶纵越过去,却总是会被他们的木棒,石斧打断腰肢,哀鸣着从半空掉在地上。   这群野人对带着小羊的母羊似乎视而不见,任由它们从自己的身边逃跑,也不闻不问。   发狂的狗熊在挨了两棒子之后狂怒的人立而起,挥舞着爪子就扑向最近的一个野人。   一个身躯格外粗壮的矮个子野人,呵呵大笑两声,推开同伴丢掉手里的石斧,竟然用双手抓住了狗熊的两只爪子,脑袋顶在狗熊的下巴上,脚下一发力,竟然生生的拱翻了这头巨大的狗熊,然后就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滴溜溜的滚到一边,让狗熊有力的后爪落空。   其余的野人一边收获猎物,一边大声叫好。   狗熊摇头晃脑的从地上爬起来,竟然不再奔逃,四肢落在地上,掀起大片的泥土,身体如同炮弹一般的冲向那个将它拱翻在地的野人。   不知何时,荒原上的野人越来越多,他们分派成一个个的小队,看似杂乱无章,却堵住了所有猎物的去路。   那些狂暴的野骆驼还没有冲到他们面前,就被野人甩出来的绊脚绳捆住了双腿,哀鸣一声就轰然倒地,这一次,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头野骆驼。   有猎场,自然就会有兀鹫到来,这些食腐动物刚刚降低了高度,就被一柄柄短矛从半空射落,即便是有机警一些的兀鹫,也没有逃过利箭的追捕,雨点般的从空中跌落。   一个胡须已经花白的野人,从族人手上的猎物中间,挑选了一只最大的兀鹫,恭敬地奉献在耶律敬的脚下。   耶律敬瞅了一眼怪模怪样的兀鹫,拿脚踢一下兀鹫软绵绵的脖子吐了一口唾沫,对那个花白胡须的野人道:“难道你们罗斯人就找不出更好的礼物献给本王了吗?”   胡须花白的野人阻止了身后那个射落兀鹫的野人上前的身形,弯腰施礼道:“尊敬的东方之王,只有这种天空中的猛禽,才能表达我们罗斯人对王的敬意。”   耶律敬正要呵斥这个罗斯人,却被身边的一员老将给阻止了,老将上前一步,弯腰提起那只兀鹫大笑道:“多好的兀鹫啊,这可能是兀鹫之王吧?奥列格,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应该就是你们族中最好的射雕手吧,好壮实的小伙子。”   奥列格那张有着粗大鼻孔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弯腰施礼道:“尊贵的白马将军,这是我的幼子伊戈尔,他确实是我部族中最好的射雕手。”   白马将军从腰侧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让所有人都看到战刀的锋利之后,就连鞘拍在伊戈尔的胸口大笑道:“这柄战刀跟随我有些年头了,已经很久未曾品尝敌人鲜血的味道。我太老了,已经上不了战场,就把这柄战刀送给伊戈尔这样的勇士,希望你能让它喝饱。”   伊戈尔珍惜的握住战刀,左手握拳在胸口重重的锤击一下道:“就怕该死的哈密人太少,流不出多少血。”   白马将军大笑一声,正要说话,一头七窍流血的狗熊噗通一声摔倒在他的面前。   耶律敬脸色发白,惊叫一声就后退数步,白马将军不满的瞅瞅失态的耶律敬,这个家伙自从儿子死光之后,胆子就比麻雀还要小。   一颗毛头从人群里挤出来,摇摇头甩掉头上的汗珠,指着地上的狗熊对伊戈尔大吼道:“伊戈尔,你除了像一个胆小鬼一样躲在远处射箭之外,能打死一头熊吗?你有什么资格拿到白马将军的赏赐?”   伊戈尔大怒,弹出修长的腿,一脚就踹在矮壮的野人胸口上道:“奥卡,你这个骡子生出来的贱民,也敢和我抢东西?”   粗壮的奥卡下盘很稳当,即便被伊戈尔狠狠踹了一脚,依旧站的稳稳当当的,巨大的反弹力量让伊戈尔站立不稳,连连后退几步才站稳当,一张脸立刻变得通红。   将手里的战刀丢给父亲之后,大叫一声张开双臂就和奥卡扭打在一起。   尘土飞扬……   白马将军微笑着后退几步,坐在尘土沾染不到的地方,举起水袋喝了一口水之后对耶律敬道:“你的爵位已经被削掉了,以后不要以本王什么的自居。   与哈密一战对我大辽意义深重,这些年陛下东征耗费太大,该死的高丽人又太穷,搜刮不到多少好东西,唯有富庶的哈密能够装满我大辽的国库。   才能解除我大辽缺少钱粮的困境,陛下的旨意中说的很清楚,我们是来收割哈密国的,不是来帮你复仇的。   耶律敬,老夫之所以说这些,是要告诉你,这里老夫才是主帅,你没有资格对老夫统御下的罗斯人指手画脚,他们都是难得的猛士,是猛士就有尊严,不是你呼来喝去的走狗,对他们保持必要的尊重,是老夫这些年之所以能够统御他们的不二法宝。”   耶律敬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恨声道:“白马,你在乌古敌烈军司这么久,早就忘记了你是一个贵族,忘记了你曾经受过的教养。看看你的帐篷吧,里面装满了黄头发的野蛮女人,你的四个儿子中间有三个是黄头发灰眼珠的,你,已经变成了一个野蛮人。”   白马呵呵笑道:“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她们的皮肤白皙得如同牛奶,声音如同夜莺,眉目如画,体态丰隆,是真正的美人儿。老夫已经老了,没有多少野心了,只有在她们的身上,老夫才能感觉到自己还年轻,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耶律敬暴躁的踢了一下脚下的草皮大声道:“无论如何这一次攻破清香城之后,我要铁心源的头颅来制作酒器,我也要他的后宫来为我生育后代。”   白马翻了耶律敬一眼道:“铁心源的头颅是陛下需要的装饰物,他的王后是宋国的长公主,即便我们捉到了宋国长公主,也不是你有资格染指的,陛下还要用她来向宋国讨要一笔赎金,你最好不要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如果让陛下知道你坏了他的事情,嘿嘿,剥皮萱草都是轻的,至于铁心源后宫中别的女人,随你处置。”   白马拿皇帝说事,耶律敬只好叹了口气,心头的怒气全消,上一次中了铁心源的诡计与阿萨兰斗了一个两败俱伤,早就成契丹族人口中的笑柄了。   如果不是先皇仁慈,自己早就被斩首了。   如今新皇即位,新皇可不像先皇那样仁慈,一旦犯错哪里有活路可言。   就在不久前,新皇在东京一口气斩杀了十四位贵族,很多比他耶律敬的资历高得多,家族也庞大的多,也没见新皇眨巴一下眼睛。   新皇对自己不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这次不能立功反而坏事,耶律敬知晓自己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遂叹口气道:“根据商队和细作传来的消息,铁心源并不好对付。”   白马将军笑眯眯的看着打斗的难舍难分的两个罗斯猛士道:“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强敌!” 第四十九章 军法官的教育方式   伊戈尔和奥卡打斗的昏天黑地,白马将军却和耶律敬交谈的热烈,似乎那一边正在打斗的两个人仅仅是两只恶狗罢了。   这一次来哈密国,白马将军身边只有一千六百名契丹武士,其余八千多人,全部是来自乌古敌烈军司的野蛮人。   野蛮人一般不会组成大军行动,因为八千多人的粮秣在荒原上很难自给自足。   即便是八千匹草原狼组成的狩猎队伍,也很难在荒原上找到足够填饱肚子的食物。   只会在荒原上造成严重的生态灾难。   好在,这些野蛮人只要有口马奶喝就能活下去,再给他们配一点点干肉,大军就能立刻起程。   当然,他们最重要的食物来源是抢劫,平日里,只要是野蛮人路过的地方,就没有其他族群的活路了,这些族群也包括野兽。   好在,猎杀不绝是契丹人一直遵守的祖制,否则,大荒原上恐怕就只有野蛮人存在了。   野蛮人是牧马的好手,也是牧养麋鹿的高手,不过,这都是那群能干的野蛮人女人的活计,至于男人,除了打猎抢劫之外好像就无所事事了。   伊戈尔和奥卡似乎打累了,双双倒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大群野蛮人叫嚣着为他们打气,希望他们能继续斗殴下去好分出胜负。   奥列格阻止了他们,见远处狩猎的队伍回来了,就让这群闲人去帮忙收拾那些猎物。   他一屁股坐在伊戈尔和奥卡中间,抓着两人的手放在一起道:“打完了,就是好兄弟。”   伊戈尔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恨声道:“那些契丹狗都走了吗?”   奥列格点点头道:“你们打起来不久,他们就离开了。”说着话把那柄战刀拍在奥卡的手里又道:“这是丢给两只野狗的肉骨头。”   奥卡张嘴吐出一口血道:“这把刀子太轻,我用不习惯,还是给伊戈尔吧,我更喜欢战锤。”   奥列格张开大嘴笑着在奥卡的胸口捶一下道:“果然是我罗斯的英雄,我们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即便是打,也是打给那些契丹狗看的。”   伊戈尔咳嗽着艰难的道:“父亲,我们要给契丹人当狗当到什么时候?我们的武士越来越多,塔隆驻地已经变成一座城市了,如果我们总是为契丹人牺牲,我们的国家永远都建立不起来。”   奥列格站起身瞅着夕阳下忙碌的族人叹口气道:“我们还不够强大……”   有望远镜的人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嘎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有一架望远镜,虽然看到极远处的时候会有些模糊,即便是这样,这架望远镜也能让他清楚地看到荒原上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奥卡和狗熊摔跤那一段,他看的很仔细,自然,兀鹫突然从天上往下掉,他也看得很清楚。   于是,他把看到的一幕幕都仔细的在本子上记录了下来,这很重要,需要尽快交给将军。   这些野蛮人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即便手上拿着的武器不太好,可是,就这些镶嵌着铁钉的木棒,用绳子绑在木棒上的石斧,用石头做箭蔟的羽箭,只要发动它们的力量足够大,同样有很大的杀伤力,尤其是那些被用来投掷的短矛,如果被集中运用,杀伤力一定不小。   老队长彭良悄悄地来到嘎嘎身边,取过望远镜瞅了一眼远处的野蛮人,推推嘎嘎道:“该走了。”   嘎嘎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该跟着这群家伙,好随时把消息传递给将军?”   彭良摇摇头道:“这不行,我们出来已经十五天了,该回去了。”   嘎嘎无奈的点点头,斥候在外的时间不超过十天这是一个极限,超过十五天就会被认为失踪或者战死了,名字就会上红名册,然后军中还需要重新派出一组斥候来代替他们,搜索他们失踪的区域。   这是极为严格的军中法令,同时,斥候带着干粮才荒野里生存十五天,不论是人还是战马都非常的疲惫,一旦被敌人咬住,就很难逃脱。   彭良能随着自己在外面待十五天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就在嘎嘎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野人群里分出来了一支队伍,径直向自己站立的山丘扑过来了。   瞅一眼彭良手里的望远镜,嘎嘎大叫一声“不好”,刚才彭良用望远镜的时候没有遮挡,镜片的反光被那群野蛮人发现了。   彭良也发现情况不妙,呼喊一声,三十人的斥候队立即上马,头都不回的向西狂奔。   奥列格骑着一匹巨大的黑色战马很快就来到了嘎嘎刚才停留的地方,手搭凉棚发现了正在荒原上狂奔的嘎嘎,勒住战马吐口唾沫道:“该死的老鼠。”   距离这么远,而且,奥列格还发现这些哈密人似乎一人双骑,想要追上是不可能的,只好悻悻的下了山坡,回到营地找了一块烤熟的羊腿大嚼,一群讨厌的老鼠而已,没必要告诉白马将军自讨没趣,下次遇到捏死就是了。   嘎嘎天亮的时候才回到营地,却发现偌大的军营中正在忙碌,帐篷已经被拆卸下来装上了马车,兄弟们也正在收拾行囊,似乎马上就要出发。   军司马看嘎嘎的目光极为不善,十六天才回归,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犯错了。   嘎嘎连忙抱拳道:“校尉,属下有紧急军情上报将军,待禀报完毕就来领罚,绝不敢逃。”   军司马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对嘎嘎道:“那就快去,好在你们现在赶回来了,如果再迟半天,老子会以逃兵论处你们。”   嘎嘎给了军司马一个大大的笑脸,连忙向中军帐跑去。   冷平正在签发拔营军令,见嘎嘎进来了,就指着他哈哈笑道:“猴崽子回来了?”   嘎嘎来不及搭话,抱拳道:“启禀将军,野马谷外六十里发现野蛮人。”   冷平愣了一下,瞅了一眼地图问道:“来了多少人?”   “步骑一万有余,野蛮人不下九千。”   冷平点点头道:“知道了,下去收拾行李,我们该走了。”   嘎嘎发急道:“将军,野蛮人来了。”   冷平笑道:“本将知道了。”   “那……”   “我们为什么要跑是不是?猴崽子,操你该操的心,大军去留还轮不到你管,滚出去,一炷香之后全军出发,目标天山城。”   “啊?”   “啊什么?这是大王军令,看见野蛮人的可不只有你们,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两支斥候回来了。怎么,想和野蛮人在野马谷较量一下?”   嘎嘎傻乎乎的点点头。   冷平原本不想和嘎嘎讨论这事的,看在他是大王亲信的份上才道:“野蛮人力大无穷,悍勇绝伦,咱们哈密人本来就不擅长野战,即便是有野马谷这样的地利,有火药这样的利器,也阻拦不住那些在荒原上讨生活讨了上千年的野人。   就算是拦住了,又能如何?我们自己人一定死伤惨重,得到的结果也不过是将野蛮人拦在野马谷外面。   野蛮人一旦战败了,人家就不会跑?我们到时候追是不追?追上去的话,要是人家杀一个回马枪怎么应对?   不追?我们把它们拦在野马谷做什么?”   嘎嘎好歹也是在军中耳濡目染过的人,还不算傻,听了将军的一番话之后连忙道:“诱敌深入?”   冷平笑了一声,立刻板着脸道:“滚!”   出了帐篷,嘎嘎见彭良正在接受军司马的训斥,对彭良要他快走的眼色视而不见,凑过来弯腰道:“卑职前来接受处罚。”   军司马狞笑道:“晚了,军令已经签发,你小子以后犯错老子不处罚你,而是处罚你的部下。”   “这不公平!”嘎嘎大叫道。   军司马挥挥手,马上就有两个亲兵走过来将彭良的裤子扒掉露出屁股,另一个手提水火棍的家伙,狞笑着抡起水火棍重重的打在彭良的屁股上。   “我是领队军官,是我犯错,为什么要处罚我的部下,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嘎嘎怒火几乎无法抑制。   军法官把脸凑到嘎嘎跟前笑道:“对嘛,这才是纨绔本色嘛,老子早就听说你被大王宠坏了,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这样的家伙以后注定要成将军的。如果成材,兄弟们跟着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不成材,还他娘的位高权重的,兄弟们跟着你就是算是进了鬼门关。以你和大王的关系,以后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老子的上司,为了老子的荣华富贵着想,现在好好地调教调教你,对大家都好。”   嘎嘎看着彭良被揍的鬼叫连天,咬着牙道:“你还不如直接揍我,这样我能记得更清楚一些。”   军法官嘿嘿笑道:“知道体恤部下,这是好事,这时候揍你的部下,比揍你管用,以后行事的时候多想想他们,你就没那么冲动了。”   “等老子成了将军,非把你装在麻包里痛殴!”嘎嘎搀扶起刚刚挨过军棍的彭良,恨声道。   军法官笑呵呵的道:“老子等着!” 第五十章 干净的野蛮人   大军压境,乌云压城,哈密国内却歌舞升平的令人发指,商业更加的繁盛,哈密河上白帆点点,各条驰道上车水马龙,哈密城中专门划分出来的娱乐区里,依旧有很多人日夜纵酒高歌,百姓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时候的契丹人还没有学会如何用舆论来给自己的大军造势,最多就是那种最原始的威压——全军三十万说成百万大军。   而且威压的对象还不是心理最脆弱的百姓,是心理承受能力最强,并且知道他们底细的哈密官府和军队。   这样的威压自然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尤其是那些野蛮人,除了知道哈密国在他们的南方之外,对这个国家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每一次劫掠都像是在撞大运,只有在弄死抢劫对象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收获有多大。   一大群人乱糟糟的从荒原上一路向南,殊不知,越是靠南,他们获得补给的能力就越差。   契丹人和野蛮人不知道如何给敌国制造舆论压力,铁心源却知道如何控制舆论。   于是,三十万大军即将进犯哈密的消息,在哈密国内就变成了俩群强盗要来抢劫。   哈密人对大军不是很了解,却非常的了解马贼和强盗,哈密城的城门外一里的地方有密密匝匝的巨大柱子,经常有罪大恶极的马贼或者强盗被绑在柱子上示众。   示众就代表着死亡,这些家伙被绑上柱子之后,只有肉体完全变成白骨,才有可能脱开绑绳堆在地上。   每月都有新鲜的贼人被示众,每月也有化为白骨的马贼成为哈密国强大威慑力的一部分,马贼和强盗的尸体见多了,哈密百姓就很自然的把他们和尸体联系在一起,这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一万多大食人至今还忙碌的满世界帮哈密收割庄稼,修建城池,铺设大路,开挖水利,清理下水道,干着哈密人不愿意干的苦累脏活,再来一些强盗,这些活就能干的更快一些。   可是,那些见多识广的商贾就不一样了,他们知道契丹国是如何的强大,更加知道在两个国家进行大战的时候,商人就该远远离开战场这个大道理。   那些在哈密,清香城购买了房产,并且拥有店铺的商贾们,在这个时候也选择离开哈密。   不是他们对哈密国没有信心,而是商人明哲保身的一种习惯性做法。   这些商人走的极度痛苦,不是哈密国对他们有什么限制,而是,哈密国在这个时候竟然放开了糖霜,冰糖,茶叶,麻布的购买量限制,价格也比往日低了一成。   更让这些商贾眼红的是粮食售卖的全部开放,这在战时是极度不合理的,可是,哈密国就这样做了,只要是向北从楼兰城离开的商队,都能无限制的购买哈密出产的粮食。   尤其是将作营研制出来的工业制成品拿出来售卖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想要离开哈密的商贾顿时就锐减了六成。   铁心源正在哈密城主府仔细的打量着关在笼子里的四个野蛮人。   这是哈密斥候在巴里坤湖边上捉到的,饿极了的野蛮人什么都吃,这一次他们把准备食物的目光投进了满是渔货的巴里坤湖。   哈密国自然是有水军的,水鬼斥候们很容易就弄翻了野蛮人捕鱼的木筏,然后在水里弄晕他们,最后装在笼子里连夜送给大王观瞻。   野蛮人的头发是淡黄色的,非常的漂亮,有一个家伙的头发甚至有些发白,如果洗干净,除掉虱子,梳成漂亮的发式一定很美。   当然,这必须在你完全忽略掉他一嘴的烂牙和满脸乱糟糟的胡须之后,才能有这样的观感。   罗斯人语言表达的方式和铁心源知道的后世俄罗斯人有很大的不同,发音更像是突厥人,又和突厥人不一样。   语速极快,他还没有发问,那三个野蛮人就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他听不懂的话。   不过啊,即便是猜,也能猜得出来这些家伙是在求饶,双膝跪地是大部分人都能明白的臣服方式。   这让铁心源非常的高兴。   他不是因为这几个野蛮人对他下跪才高兴的,而是从这几个野蛮人的行为判断出,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对生命毫不吝惜的野人。   同样有恐惧这种普通人应该有的情绪,既然如此,他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野蛮人非常的害怕,他们不明白这些身体上没有浓浓体毛的人为什么要把他们剥光衣服丢进滚烫的水里,还用长柄的刷子用力的洗刷他们的身体。   更加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他们丢进白色的溶液里浸泡,还把他们的脑袋按进溶液里……   尤其是当那些人用极为诡异的目光瞅他们硕大的下体的时候,野蛮人绝望到了极点——这些人要把他们洗干净之后吃掉……   四个赤条条的野蛮人跪在温泉池子里,嘴里唱着极有韵律的歌,像是在祈祷。   铁心源不得不承认,野蛮人的身体确实很好看,这些该死的家伙一个个长得虎背熊腰,身体健美的如同古希腊雕像,理顺,并且修剪过后的胡须不再是邋遢的样子,变成了男子汉威严的一部分。   和蒙兀人的大饼脸不同,他们的五官已经有了一点欧罗巴人的影子,有些棱角分明,也有些立体。   这只是四个无名小卒而已,就这几个家伙就让铁心源在相貌上有些自行惭秽。   “真是太丑了……长了那么多毛……还是黄色的,呀呀,眼睛居然是灰色的,跟狼一样……”   宫女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铁心源的耳朵,这让他多少找回来了一点自信。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女人刚才还捂着眼睛不愿意多看,现在却开始正大光明的评头论足起来。   铁心源看了一会就不想看了,这些人之所以被称为野蛮人,完全是因为他们肮脏,粗俗,体魄雄壮的缘故,一旦洗干净之后,和一般的西域人除了头发的颜色有差别之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们最厉害的恐怕就是野蛮人这个名头而已。   孟元直已经在天山脚下等着他们,准备通过层层狙击最后达到诱敌深入的目的。   一旦把这些野蛮人引诱到天山路,而不是让他们去翻越巴里坤湖两边的群山,他们的死期就会如期降临。   如何引诱野蛮人去天山路,铁心源不想管,也没有办法管,这是孟元直的事情,听说野蛮人最大的爱好就是衔尾追击敌人,而且是日夜不停地追击,直到敌人崩溃,四散逃开才展开最后的屠杀。   孟元直的来信似乎很有信心把敌人引诱到他预设的战场上,铁心源只希望他的计划能够成功。   最近,尉迟灼灼的心情非常的不好,这个女人被羊毛织成的毛料折腾的心力交瘁。   白花花的毛料如果染色不能成功,对富裕的哈密人来说就没有什么吸引力。   按照尉迟灼灼了解到的消息来看,哈密人宁愿穿羊皮袄,也不愿意穿这种光板没毛,还扎人的东西,穿出去跟一只剃光了毛的羊没有什么区别。   后宅里全是一盆盆花花绿绿的染料,煮羊毛的味道重的让人无法呼吸。   尉迟灼灼带着十几个宫女正在不停的用木棒搅拌,偌大的一座后花园,浓烟滚滚,如同炼钢厂。   美丽的花卉已经被炭火烤的看不见本来面目,核桃树上的青核桃被烟熏的掉了一地,踩一脚烂糟糟的,也没人收拾,铁心源发现自己成了先期工业化的第一个受害者。   尉迟灼灼身上昂贵的丝绸裙子已经快变成抹布了,或者说已经变成抹布了,上面沾染了花花碌碌的染料,头发上,脸上也有,尤其是一双原本白皙的小手,现在变成了两只黄不拉几,绿了吧唧的爪子。   “夫君,您说我这一次用石绿会不会染色成功?”   铁心源低头瞅瞅尉迟灼灼那双抓着自己白色裘皮的满是燃料的双手,面颊抽搐两下笑道:“一定会成功的。”   尉迟灼灼高兴地道:“妾身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一次漂洗了两遍也没有多少褪色,如果能经得起十次漂洗,妾身就算是成功了。”   铁心源叹息一声,抬手擦掉尉迟灼灼牙齿上的绿色道:“也就是说你夫君我这身新裘皮已经没有清洗的必要了。”   “呀!”尉迟灼灼连忙松开手,只见夫君那身漂亮的白裘皮上多了两团浓重的绿色。   这件裘皮还是她亲手缝制的,挑选了最好的旱獭毛皮,一小块一小块的拼起来的,现在,一下子就让她给毁了。   说着话,眼圈已经发红,眼泪这就要下来了。   铁心源笑着脱下裘皮,抓着尉迟灼灼的手,在裘皮上左右涂抹两下,又把她手放进红色的染料里面蘸一下,继续在上面涂抹,然后再蘸一下黄色……   随着铁心源不断地乱画,尉迟灼灼脸上的哀怨之色慢慢平静了,最后变成了欢喜。   铁心源揽着尉迟灼灼的腰站在裘衣前面,指着裘衣上那枝鲜艳的牡丹笑道:“如何?枝干遒劲,铁钩银划,花朵国色天香,这幅《富贵牡丹图》世间罕见,配上这袭裘衣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风流滋味。” 第五十一章 美人误国   因为陪了伤心的尉迟灼灼两天,哈密国在天山以北的地方修建的六座军寨就被野蛮人拿下了。   而且还势如破竹的向天山路狂飙。   因此,刘攽看铁心源的眼神就很不对劲,而且语气不善,完全是对待昏君的模样。   尉迟灼灼被刘攽恶狠狠地目光盯得有些无地自容,连忙躲到里屋一直没有出来。   “少年戒之在色!否则马嵬坡就是美人的下场。”   铁心源抬起头笑道:“这就过了啊,我老婆不是杨贵妃,我也不是糊涂的唐明皇。孟大将军正在诱敌深入,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攽暴怒,厚厚的一摞子本章丢在铁心源的桌子上,拍着那些本章咆哮道:“大军在行险,大王却沉迷在醇酒妇人之中,这就是亡国的先兆。”   铁心源翻开那些本章瞅了一眼,无奈的合上之后道:“粮食入库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毕了,先生怎么又给拿回来了?”   刘攽扯过一张凳子坐下来,用指节敲着桌子道:“大王不妨再仔细看看。”听得出来,老家伙是在压着气说话。   铁心源再仔细瞅了一边本章,皱眉道:“喀喇汗要这么多的粮食做什么?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购买?”   刘攽又从本章堆里找出一份本章放在铁心源面前道:“大王不妨再看看这些。”   铁心源翻开本章看了一眼之后笑道:“都是些来自天竺的宝石,这必然是阿丹王在天竺的收获,再用快马送回喀喇汗交给王后阿伊莎的。既然阿丹王能把所有抢劫来的宝物送到哈密来换粮食,我们给他换了就是了,这是一笔正常的交易,受益方是我们哈密啊。”   刘攽叹口气道:“阿丹王连王冠都拿来换粮食了,您觉得这正常吗?”   “穷鬼的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再说了,喀喇汗国今年半年都没下雨,粮食没有收上来几颗,他不想办法买粮怎么办?王冠又不能吃,如果我是喀喇汗王,也会这么干,毕竟皇冠没有了,以后找高明的工匠再打造一个,百姓没了,您让他去盘剥谁去?”   “这不好笑,喀喇汗王后的首饰也出现在哈密城的当铺里面,您还觉得喀喇汗国是个穷鬼国家吗?”   铁心源大笑道:“志气是不小,可是啊,喀喇汗依旧是一个穷鬼国家。   国王卖王冠,王后卖首饰,只是为了帮助百姓过冬,站在人品的立场上,这两个人确实不错,把百姓看的比财富重要,这在西域国家中简直就是异类。   如果站在国王的立场上,我只能说这是两个无能之辈,国家穷困,绝对不是国王的荣耀。   至于这一套邀买人心的把戏,都是我在哈密玩烂了的,当年,哈密缺粮的时候,我母亲都吃了大半年的大锅饭。   如今啊,喀喇汗国因为阿丹王出征在外,国内没有足够的武力来弹压地方,遇到大灾荒之后阿伊莎王后能干的事情就是和百姓一起共度时艰。   可惜啊,卖掉王冠和王后的首饰,也不可能让喀喇汗所有人吃饱肚子,再过一段时间,喀喇汗一定会爆发战乱的,这时候就要看阿伊莎的治国手段了。”   刘攽终于消气了,既然大王不仅仅是关心美人,对国家也很关心,他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过,他见铁心源脸上的笑容贱贱的,心头打了一个突,小心地问道:“喀喇汗即将到来的战乱不会和我们有关吧?”   铁心源笑道:“没有关系,我只是让许东升有选择的给喀喇汗国的人赊欠粮食而已。这是好事啊。”   “没有给喀喇汗王后阿伊莎赊欠?”   “没有,她手里既然有钱,当然没有赊欠的必要。”   刘攽一下子就明白了铁心源的意图,他在用粮食来支援喀喇汗国那些有野心的部族首领……从而达到让喀喇汗国疲于奔命的目的,让他们没有任何力气来干涉哈密国正在进行的这两场战争。   事实证明,自己的王依旧是那个没有任何同情心的冷酷帝王。   帝王就要冷酷一些才好,也只有冷酷的帝王才能一心一意的为王国考虑。   事实证明,任何一个成功的帝王,首先就必须拥有一颗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心。   刘攽走后,铁心源却陷入了沉思。   孟元直败退的太快了,两天六座军寨被夺走,这无论如何都太快了。   如果不能在野蛮人前进的路上消耗光他们所有的耐心,到了天山路之后,首先消耗光的就是自己部下的胜利信心。   孟元直在干什么?即便是有意撤退,这也撤退的过于明显了。   铁心源瞅了一眼尉迟灼灼捂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就再次叹了口气……   昨天,这女人还只穿着亵衣就满屋子乱跑,光溜溜的大腿让铁心源只要看一眼就兴致盎然,今天就完全不同了,妖媚的样子完全看不见了,端庄的如同刚刚从戒律院出来的小尼姑……   询问军情的使者刚刚出发,铁心源就接到了孟元直的本章,送信的骑士好像累死了几匹马,被侍卫拖进屋子,就如同烂泥一样的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把一个牛皮袋子高高举起来。   铁心源看完孟元直的本章,那个送信的骑士也缓过来了一口气,铁心源温言道:“野蛮人真的如此野蛮吗?”   骑士连忙拱手回到:“启禀大王,野蛮人在荒原上纵掠如飞,不论是沟壑还是荆棘都不能阻碍他们前进,即便是身中数箭,一样能酣战不休,他们皮糙肉厚,根本就不知道死亡为何物,定远寨两丈高的栅栏和围墙,他们搭人梯就能翻越。他们每人都有一面巨大的皮盾,进攻的时候遮挡在队伍上方,弩箭根本就穿不透,有些力大无穷的家伙,居然能用皮盾荡开滚木礌石。一旦让这些家伙靠近了城墙,马上就有铺天盖地般的短矛飞过来,兄弟们死伤惨重,不得不退出战场。”   铁心源皱眉道:“你是说这六道营寨其实不是我们自己放弃的,而是被人家攻下来的?”   骑士的脸涨的通红,无奈的点点头,马上又抗声道:“大将军不准我们大规模的使用火药弹和猛火油,如果弩炮不投掷石头,而是投掷装了猛火油的灰瓶,和火药弹,那些家伙还没有靠近城墙就死光了。”   “哦?你是说,没有大规模使用火药弹和猛火油?到底是怎么个使用法?”   骑士听大王这样问,眼泪顿时就流出来了,涩声道:“战前每人配发三枚火药弹,火药包,猛火油根本就见不到。三枚火药弹只能在敌人将要破城的时候使用,而兄弟们投掷火药弹的距离不如野蛮人投掷短矛远,这才吃了大亏。大王,请给卑职配备足够的火药弹和猛火油,卑职一定能让那些杂种死无葬身之地。”   听送信的骑士这样说,铁心源终于放心了,这说明孟元直还是在坚定不移的执行诱敌深入的计划。   “野蛮人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乌鸡城!不过,他们好像停下来了,只是围在乌鸡城外面,没有进攻,大帅只是命王胄将军坚守乌鸡城十天,十天之后就弃城进入天山路。”   铁心源点点头,安慰了一番手足兄弟死伤惨重的骑士,重新打开孟元直的本章,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对于孟元直也会使用计谋这件事铁心源是非常欣慰的,在部下死伤惨重之时,还能压住火气执行计划,这说明这个家伙正在从一员猛将向合格的将帅转变。   从野蛮人的行军方向来看,他们似乎对巴里坤湖边上那条隐秘的小路不是很感兴趣。   对于这一点,铁心源还是能理解的,只要进入那条小路,就必须在山里转十天左右,如果只是小规模的军队走小路自然是不二选择。   可是,对于大军来说,走小路就有些不合适了,既然是小路,道路必然不好走,地形必定复杂,就算是野蛮人也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仅仅是走路行军就是一项苦差事。   选择只需要战斗就能走到哈密国,还是吃苦走险峻的道路这对野蛮人来说并不难选择。   铁心源最欣赏的就是孟元直这一次作战的风格,处处透着谨慎二字,无论野蛮人如何在大路上狂飙,他本人则带着一万两千名最优秀的武士,扼守在巴里坤小路上,至今没有任何动摇。   衡量完这些国事之后,铁心源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尉迟灼灼守在门口,很有耐心的等待他忙完。   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尉迟灼灼见夫君忙完了,就赶紧吩咐侍女们重新热饭菜,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热什么,凉着吃也不错。”铁心源洗手之后就坐在桌子后面,提起一根羊腿就吃了起来。   热羊肉有热羊肉的味道,冷羊肉吃起来也不错。   “妾身错了……”   “错个屁,穿的跟麻袋似的赶紧滚远……”   “妾身以后不会任性……”   “那就不要再靠近我,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饭都吃不下去……”   “这样会害了国家。”   铁心源抬起头瞅瞅尉迟灼灼将羊骨头丢在桌子上道:“你给我记住了,能害了国家的只有我,与你多穿或者少穿衣服没有半点关系。” 第五十二章 惊变   教训老婆很容易,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太过糟糕的后果,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老婆反过来教训一顿。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丈夫躲在床下说不出来就不出来的勇气还是必须具备的。   当然,这种策略性的投降只适合出现在闺房里,如果出现在闺房之外,大丈夫很有可能会自杀。   战争就不一样了。   这东西最麻烦的是不能轻易投降,尤其是国战,如果不分出一个胜负来,战争就很难结束。   野蛮人在天山北面纵横捭阖的厉害,哈密军队基本上做到了望风而逃。   一个追,一个逃,不论哈密人如何潜踪匿影,野蛮人都能轻易地找到他们,哈密人也不是很担心,反正天山北面地方很大,足够好几万人在那边捉迷藏的。   运动起来之后的哈密人忽然发现,他们好像无意中占据了优势,野蛮人对他们的威胁减小了很多。   一大群野蛮人很可怕,仅仅是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就让哈密人害怕,可是啊,当野蛮人分成小队之后,哈密的一支斥候小队就能轻易地杀光人数基本相等的一支野蛮人队伍,且不用付出过大的伤亡。   发现这一点的王胄,立刻就把军队拆分成了无数的小队,在荒原上引诱野蛮人来追。   野蛮人似乎也很喜欢这样作战,十几个野蛮人只要发现哈密军队的斥候小队,就嗷嗷叫着追杀下去了。   契丹军官根本就拦不住……   军纪,是野蛮人的致命伤……他们本来就是一小队一小队被首领从家里征召起来的,来哈密唯一的目的就是弄到足够多的财富和食物。   至于战争胜负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度遥远的概念,关心这些的仅仅是野蛮人首领和一些很聪明的野蛮人。   可惜啊,聪明的野蛮人在野蛮人队伍中很少,更多的是一门心思想要财富和粮食的普通野蛮人。   哈密骑兵身上的铠甲和武器,以及战马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前段时间攻破六座营寨后,一本分野蛮人武士获得了令人眼红的财富,他们穿上从哈密军卒身上扒下来的非常不合身的铠甲四处招摇,让每一个没有获得这些财富的野蛮人眼睛都红了。   他们发誓,不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他们视线内的哈密骑兵。   跑出营寨追击哈密斥候的野蛮人越来越多,回来的野蛮人却越来越少,成功获得铠甲,战马,衣服和武器的野蛮人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即便是如此,那些野蛮人似乎只看见了同伴的成功,却看不到那些因为失败而永远都回不来的失败者。   虽然野蛮人时不时地会少几个,哈密军队同样过的惨不忍睹。   野蛮人是荒原之王,这句话不是一句假话,陷阱,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用处,常年生活在荒原上,这些野蛮人不论哪一个都是布置陷阱的行家里手。   哈密军队的陷阱不但没有对野蛮人造成伤害,反而被野蛮人利用这些陷阱,干掉了不少哈密军卒。   能让这些野蛮人付出代价的恰恰是火药弹,只要火药弹在他们周围炸响,他们的猎人心态立刻就会发生变化,会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然后才会被哈密军卒利用弩箭给予致命的一击。   以前的时候,一支弩箭只要不射中要害,野蛮人并不会因为这支弩箭就失去战斗力,反而会激发他们的凶性,战斗力倍增,给哈密人造成更大的损伤。   现在不一样了,只要野蛮人中箭,更快他们就会变得昏昏沉沉,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最后悲惨的死去,不论伙伴如何帮他们放血,扇风,念咒,受伤的野蛮人无一例外的死去了。   弩箭上有毒,番木鳖!   死掉的野蛮人多了之后,野蛮人首领奥列格就不再允许自己的部下胡乱出击了。   王胄引诱不出野蛮人,也只好将军队重新集结,向天山路出发,继续在荒原上与野蛮人周旋,已经失去了意义。   白马将军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率队进入天山路,而是在山外驻扎下来,野蛮人除了收集食物之外,也没有了多余的动作。   很自然的,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   运送到哈密城的野蛮人越来越多,等王胄关闭天山路的时候,哈密城里的木笼子里面,已经装了一百三十多个野蛮人。   这些木头笼子就被竖立在城主府外面,每日里都有无数的百姓来看这些传说中的野蛮人。   野蛮人在很多西域商贾的心中,与死神几乎没有差别,如今却被强大的哈密王装在笼子里供人观瞻,这让他们对哈密国的实力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恐惧来自于未知,当哈密百姓们发现,野蛮人也会恐惧,害怕,也会因为有过多的人观瞻而感到羞耻,这样一来,野蛮人恐怖的名声就很快变淡了。   现在,如果还有人那野蛮人来吓唬小孩子,小孩子都知道指着装在笼子里的野蛮人哈哈大笑。   铁心源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萧孝穆停留在阻普大王府不进入沙漠,白马将军也屯兵天山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要进入天山路。   这不是一个好迹象,所有的事情都和预期的有很大不同,而哈密国却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几乎全部做完了。   这样非常的被动,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别的好办法。   北风已经起来了,昨夜开始降霜了,清晨起来的时候,青石板台阶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城里也多了无数的烟柱,这是百姓们在用泥炭取暖,哈密城全城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青烟中。   冬天就要到来了。   铁心源坚信,严寒的冬天对敌人的进攻是非常不利的,至少对于缺少补给的野蛮人尤其如此。   萧孝穆那里的粮食和补给也是不够的,二十万大军的吃喝取暖无论如何是要保证的,他这样对峙下去,只会对哈密国有利,不可能有什么坏处,拖得时间越长,对哈密越是有利。   铁心源不相信萧孝穆看不到这一点。   诡异的平静,不仅仅让铁心源心急如焚,霍贤,刘攽,王安石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派往阻普大王府的斥候走了一批又一批,死伤惨重,带回来的有用消息却非常的少。   许东升甚至启用了很多死间,同样没有从阻普大王府得到萧孝穆切实的进攻时间表。   孟元直建议不能再等,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先消灭掉野蛮人,而且还要快,一旦天山路被大雪封山,冷平,王胄的大军就会被困在天山城,再也不能威胁野蛮人大军了。   铁心源拿着孟元直的文书,很难下决心,他又不能不下这个决心,天山上已经阴云密布,不出十天,大雪就会如期降临。   铁心源在征求了霍贤,刘攽,王安石等人的意见之后,在天黑之前,还是批准了孟元直的进攻计划,无论如何要打开僵局。   看看战争彻底爆发之后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最迟不超过后天,孟元直的大军就会离开两狼山,与王胄,冷平的两支大军合围野蛮人。   军令发出,铁心源感到极度的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也没有弄明白。   坐立不安的等待了三天,等来的消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孟元直已经与白马将军所辖的野蛮人在乌鸡城展开了战斗,王胄撤离乌鸡城的时候,在城墙下埋藏了很多火药,他们在第一时间就炸开了乌鸡城,并且将乌鸡城炸的七零八落,只是,剩余的野蛮人依旧在坚持战斗,想要完全结束战斗,至少需要十天。   第四天晚上,铁心源刚刚睡下,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翻身坐起,就看到尉迟灼灼一脸惊惶的跑了进来。   在她的身后,六个侍卫抬着一块门板,放在他的床前……铁心源仅仅看了一眼,双眼立刻就变得血红。   探出手颤抖的抚摸着泽玛那张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具瘦骨嶙峋的身体就是那个丰腴而美丽的泽玛。   眼看泽玛挣扎着要说话,铁心源轻轻地掩住她的嘴唇,颤声道:“西夏人也来了?”   泽玛吃力的扒开铁心源的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我没用,被莫藏氏骗了……”   事情出了,铁心源反倒不紧张了。   唤来了张风骨,要他给泽玛检查身体,铁心源毫不避讳在站在边上,冷冷的瞅着泽玛那具布满伤痕的肉体,等待结果。   泽玛因为回来了,因此精神放松下来,整个人立刻就陷入了昏睡。   铁心源虽然不知道泽玛遭遇了什么,只是从她凄惨的身体上能猜测出一部分。   “大王,泽玛左腿骨折两处,肋骨断裂两根,全身皮肤溃烂,双乳有严重的刺伤,下阴……”   “够了!”   铁心源霍然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如同一头困兽。   匆匆赶来的霍贤手里握着一份文书,见到泽玛的惨状之后,痛苦的摇摇头,强打精神对铁心源道:“大石城昨日午时陷落,西夏将军乞遇勃勃领军八万犯我疆界。”   “呵呵呵……”铁心源发出一阵夜枭一般的笑声道:“喀喇汗人是不是也来了?”   霍贤摇头道:“没有,铁三将军依旧没有消息传来,老夫以为,大王的预计的事情应该会发生。喀喇汗国内乱是假,阿伊莎王后用内乱隐瞒出兵才应该是事实。”   铁心源点点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本来就是常识,既然西夏人好心的将泽玛给我送回来了。本王如何能不去好好地报答一下西夏人?传我军令,清香城近卫军,随我奔赴砂岩城,我要在那里砍下所有来犯的西夏人脑袋,好好地报答一下西夏莫藏氏!” 第五十三章 帝王一怒,八十军棍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这是指秦始皇或者唐太宗……   武则天一怒,西域就少了好几个国家……至于慈禧一怒,就只好化妆成百姓去西安吃肉夹馍。   铁心源一怒……这实在是不好说,他的大将都被契丹人拖住了,自己只好赤膊上阵。   小弟被人家折腾的快要残废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收到了恐怖的摧残,自己这个大哥如果还不出面,会让人寒心的。   铁心源相信,如果把泽玛的遭遇放在另外一个和他亲近的女人身上,那个女人早就自杀了。   泽玛活的很现实而且很皮实,她在哈密国的成功,让她已经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体,她更多的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才能上。   身体会被玷污,而才能永远都是圣洁的……这就是她在经历了人间最残酷的羞辱和折磨之后依旧顽强活下来的理由。   铁心源离开哈密的时候,又来看了看泽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依旧虚弱,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精神很好。   眼前这个全身铠甲的男子就要出发去为她讨还一个公道,这让泽玛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铁心源探手抚摸一下泽玛满是裂口的嘴唇笑道:“我不问是谁亲手伤害了你,因为我没打算放过我视线中的任何一个西夏人。泽玛,这一战过后,我希望你能好起来,把身体养好,莫要亏了根本,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兴庆府好好地看看……”   泽玛捉住铁心源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一下道:“莫要愤怒,你的愤怒会让你的行为出现纰漏,三万大军,为了泽玛去戈壁上与敌人鏖战,我已经非常的满足了。保护好我们的勇士,莫要让他们白白的牺牲,我之所以活着回来,就是担心你会失去理智。”   铁心源哈哈大笑,转身就走,一边向外走,一边笑道:“放心吧,泽玛,我不会失败的,快点好起来,等我回来,我希望能在凯旋的宴会上看到你的舞蹈。”   “我会的,我会穿着最美丽的衣服为勇士们起舞。”泽玛高声叫道。   铁心源愉快的挥挥手就离开了城主府。   枣红马不安分的用蹄子刨着青石板,马蹄铁和青石板的每一次接触都会爆起一溜火星。   它已经感受到战争阴云带来的压力,这让它无比的欢喜,恨不能现在就狂飙起来。   王安石一次又一次的劝说铁心源不可抛开全局去砂岩城亲自指挥作战,有铁五在砂岩城,至少能保证砂岩城不至于陷落。   即便铁心源必须要出征,也必须等到孟元直与野蛮人之间的战斗落下帷幕之后再说。   铁心源只是笑笑,感谢了王安石的建议,将哈密城,清香城托付给了霍贤和铁一之后,就率领近卫军,在铁二,刘攽的辅佐下,离开了哈密城。   西夏人趁着大宋调兵遣将威压契丹人的时候,悄悄地从各个军司抽调了八万大军北上,准备在契丹人进军哈密国的时候顺便分一杯羹,这其实没有什难以理解的。   哈密国和西夏人本来就是敌人,当初铁心源的大军大肆劫掠西夏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样的下场。   这样的仇恨绝对不是一些金子和奢华的物品就能让西夏人忘记曾经的仇恨。   是铁心源太想当然了。   在大军走到清香城的时候,信使带来了野蛮人进攻天山路而王胄冷平后退到天山路中段准备狙击野蛮人的消息。   另外一个信使带来了,萧孝穆亲自率领大军进驻沙漠的消息。   萧孝穆进入沙漠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了耶律盛堂……   铁心源仰天大笑了很久,心头的阴霾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他不擅长国战之时出现的各种阴谋,曾经苦思冥想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危机,这种不确定性最是折磨人。   现在好了,搭在弓上的羽箭已经射出,所有的阴谋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后,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作战而已……   他甚至有空给喀喇汗王后阿伊莎写了一封信——王后艳帜大张,无数喀喇汗豪雄拜倒于王后裙下,却不知王后是否有意与本王会猎于楼兰!   不知道阿伊莎看到这封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铁心源已经做好了让铁三带领楼兰城的百姓撤离楼兰的准备。   镇守在青唐城的李巧,也在同一时间离开了青唐城,带领主力向大石城靠近,想要断掉西夏人的后路,就必须重新夺回大石城。   在很久以前,铁心源和霍贤,刘攽,孟元直,阿大,铁一,铁二就预演过目前这种哈密国被人家当豌豆炒的状况。   这个时候就必须有重点的进行防御,至于,楼兰,青唐,大石这三座城池都在可以舍弃的名单上。   这三座城池实在是太遥远了,如果完全放弃,就能有效的缩小哈密国的防御范围,同时也让敌人的补给线延长四百里。   楼兰城上一次与穆辛作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撤退准备,只是后来孟元直强力拒绝,哈密国才没有动用这最后的手段。   这一次不同了,楼兰城如果再起战端,再不能像上次一样能获得哈密国全力支持。   铁三手下仅仅有一万五千人,独立面对喀喇汗应该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阿伊莎这个鬼婆娘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绝对是这世上的高手。   如果狂热的喀喇汗人再次来攻楼兰城,麻烦很大。给阿伊莎的那封信不过是类似空城计一类的东西,只要喀喇汗大军压境,铁心源绝对不会跑去楼兰城和她决战的。   至于大石城守将张直……这家伙铁心源到现在都没办法对他弃城而逃这件事定个合适的性质。   这家伙从接战到弃城而逃,前后只有两天不到,也就是说,他只是象征性的和西夏人打了一下,眼看西夏人人多,就按照训练过无数次的撤离方案,自己在城墙上和西夏人周旋,甚至派人前往西夏人军前商量投降事宜拖延时间。   大石城知府费通却搜集了能搜集到的所有战马和牲畜,带着三万多百姓骑着马从后门一头钻进山里去了。   保全百姓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是,他身为将军,有守土的职责……   铁心源现在有点后悔把存人失地,人地两得,存地失人,人地两失这种过于先进的思想理念带给哈密国了。   孟元直,阿大这些大将们多少还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依旧习惯与城池共存亡。   张直这样的家伙就没有这方面的矜持,只要对他有利,他是一定会严格遵从这项决议的。   自从听到张直不战而逃之后,铁心源就觉得自己和后世的某校长很像。   尤其是听说这家伙依旧留在大石城附近与西夏人周旋之后,铁心源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的强烈了。   费通正带着三万多百姓在山峦里跋涉,这是一件大事,必须派人去迎接,虽然撤退这回事早就预演过很多次,时间依旧仓促,又恰逢北风起来了,注定不可能顺利。   驻守砂岩城的铁五在接到铁心源的军令之后,就已经派人去迎接这些百姓,一旦西夏人在戈壁上截住这些人,后果很严重。   铁心源的近卫军行军速度很快,两天三夜就从哈密城来到了砂岩城。   西夏人因为跋涉了六百里地,至今还留在大石城修整,只派出少量的斥候军队追击逃离大石城的百姓。   听到这个消息让铁心源松了一口气,毕竟,西夏人还要面对剩下来的四百里瀚海,没有万全的准备,乞遇勃勃也不会轻易的踏入。   铁五在铁心源到来之后,亲自带领五千大军迎接费通,在黑山接到费通之后,也不和西夏斥候纠缠,护送百姓缓缓撤退回到了砂岩城。   在严寒的戈壁上跋涉了十天之后,百姓们的状况很不好,至于,张直和费通更是蓬头垢面,跪在铁心源的面前,头都不敢抬。   铁心源搀扶起费通,握住他的手感谢他干的一切,感谢他能把百姓平安的带回来。   满脸都是被寒风吹出血口子的费通艰难的吞咽一口唾沫,拱手道;“这都是卑职无能,不能率领百姓帮助张将军守住城池,才导致百姓受苦,请大王降罪。”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与你无关,哈密国没有律条规定文官有死守本土的职责,费先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出乎本王的预期,何来罪责。”   费通歉疚的瞅了跪在地上的张直,哈密国历来律法森严,他只能帮张直到这里了。   派人送费通去休息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铁心源与铁二,铁五,一干军人了,张直面如死灰,连连叩头道:“末将死罪。”   “八十军棍,留待战后执行!”铁心源淡淡的对铁二道,铁二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张直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瞅着大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丢失城池的惩罚竟然只有八十军棍。   铁心源叹口气拿脚踢一下跪在脚下的张直道:“三千人确实阻拦不住八万西夏人。”   张直泪如泉涌,猛地趴在地上痛哭道:“大王以大石城托付末将,末将却丧师辱国……大王,实在不是末将贪生怕死,而是末将不敢将城里的三万多不会作战的百姓送上城头与西夏人作战。末将甚至计算过,就算是驱赶百姓帮助守城,也绝对固守不了十天,十天时间,大石城不可能有任何的援军。因此,末将才与府尊启动了撤退条例。” 第五十四章 荣耀属于王   “大王应该将张直斩首的。”刘攽忍不住叹口气。   “身为大将,就该守土有责,文官百姓可以撤离,武将如何能够轻易离开城池?此风只可抑制,不可弘扬。”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话有理,可是我更害怕出现哪些用百姓尸首守城的人。   张淮阳守淮阳城,城池守住了,城里的百姓也差不多死光了,他的家人也被他吃的差不多了。   这样虽然能够铸造出国魂来,却不是我想要的。   大石城是哈密国防备最差的一座城池,城高不过一丈,兵员不过三千,还都是一些从回鹘国接收过来的兵员。   这些兵员对我哈密国没有多少依附之心,要他们执行一般的军务,他们看在哈密国优厚的待遇的份上,可能会执行,一旦出现必死之局面,溃败是必然的。   张直此人最大的优点就在于有自知之明,他的武功战力不是很出色,他的智谋更是少的可怜。   要他用三千散兵游勇来挡住八万西夏精锐,这没有可能。   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我在听到大石城被围攻的消息的时候,心中第一反应就是两个字——完了,我哈密国三万百姓完蛋了。   等我兵出清香城之后,听到张直,费通两人带着百姓逃离了大石城,您知道我心中有多么欣慰吗?”   刘攽对铁心源深深一礼颤声道:“大王爱民之心,刘攽铭感五中,只要假以岁月,我王必成一代贤王,哈密百姓有您庇佑,乃是他们天大的福分。只是刘攽还要劝谏大王一句,仁慈不可替代军规,只要是臣子,既然深受国恩,被大王赋予重任,他就必须做好奉献生命的准备。此为天道,不可违逆。”   铁心源忽然笑道:“先生,我们不妨把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当做一场儿戏来做您看如何?”   “儿戏?”刘攽眉头深皱。   “既然古仁人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我们不妨就这样来看我们的哈密国。   孤王不用背负家国天下的职责,臣子也不必恪守古老的道德规矩,将自己死死的束缚在家国这辆滚滚向前的战车上。   在制定出一套完整的游戏规则之后,我们不妨就用这套游戏规则来管理国家,当沉重的车轮碾过来的时候,我们不妨躲避一下,等车轮碾过之后,我们再继续上路。   没必要明明是一只螳螂,偏偏要和车轮较量,较量的结果能好到那里去?”   “此话何解?”刘攽的脸色很难看,铁心源很担心老家伙会在下一刻把茶壶抡在他的脸上。   “您与霍公,还有王介甫,做的不就是改变游戏规则的事情吗?既然您们已经开始做了,为什么不干脆做彻底?遮遮掩掩的算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大气。为什么不能做到,只要是对国家,百姓有利的,我们就全部支持,只要发现是对国家,百姓有害的,我们就一概反对呢?”   “大王是说,不考虑人情礼法,只需要一个利字当头就能百无禁忌吗?”   刘攽的头发有竖起来的征兆。   铁心源斟酌一下话语笑道:“王介甫既然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可法,人言不足恤,先生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刘攽狠狠的看了铁心源一眼给了一个狰狞的笑容道:“这样的闲谈一点都不有趣。”   说完,就甩着袖子走了。   话语中的警告意味非常的浓重,看来这个老家伙其实是一个潜伏在改革派中间的保守派。   铁心源觉得自己要是把太宗“不论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的论调祭出来老家伙立刻就会疯狂。   和这些老家伙说改革,如果说透,会吓死他们,和死人说后世的事情,他却听得兴致勃勃。   朴固哲哲在阻普大王府没有死掉之后,就准备再来大石城碰碰运气,那群担心自己死不掉的黑衣僧人,也很自然的跟着来了。   铁心源发现这会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在他认识的人中间,能让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去奔赴死亡约会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死掉的老神棍撒迦。   砂岩城是哈密国最神秘的一座城堡,所有的哈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清香城是高贵之城,哈密城是财富之城,天山城是堡垒之城,大雪山城市罪囚之城,胡杨城则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梦幻之城。   至于楼兰城,哈密人简单的将它称之为胜利之城,唯有砂岩城,因为有黄金传说,和白骨王座的存在,名字就变成了死亡之城。   大石城是一个被遗忘的存在,即便是已经被西夏人占领,哈密人也没有多少恐惧感,那座城市对于他们来说就跟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没有什么区别。   砂岩城自然是神秘的,即便是铁心源也有这样的感觉。   当初欧阳修在接管砂岩城的时候,为了防止那些修建城堡的僧人们弄出什么后门。   蛮不讲理的强行关闭了砂岩城的四处通道,于是,砂岩城也就有了四座独立于砂岩城的四座小小的堡垒。   其中一座堡垒可以直通胡杨河,滔滔的胡杨河就是从这条通道里倾泻而出,然后形成一座巨大的瀑布,挂在砂岩城上。   因为有这条河的存在,砂岩城以西的戈壁已经变成了一片广袤的沼泽地,三年过去了,沼泽地里长满了芦苇,被寒风一吹,就飘起漫天的芦花,异常的壮观。   铁心源漫步在沼泽地里……踩在一条低矮的木头栈道上,每走一步都晃晃悠悠的。   因为寒风的缘故,木栈道下的水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花,如果再来一场寒风,沼泽就会结冰,会成为一个完美的作战场所。   撒迦就坐在芦花深处,淡黄色的芦花从背后吹过来,把他装扮的如同一个真正的高僧。   朴固哲哲就坐在他的身边,与另外一个壮硕的黑衣僧人,如同两位护法金刚一般守卫着他。   这让铁心源生出一种想要往他那里丢火药弹的冲动。   “这个男人前不久还是我的死士,现在怎么就变成你的人了?”铁心源在撒迦面前从来没有不好意思之说。   既然撒迦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和他说的话,自然是鬼话,和一个鬼魂客套,铁心源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朴固哲哲依旧做的稳稳当当的,有点不动如山的意思,看样子这家伙已经铁了心的要跟着撒迦混了。   “泽玛的事情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   撒迦太熟悉铁心源了,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一个朴固哲哲在他眼中连一条狗都算不上,他的立场不论站在那一边铁心源都不会在乎,他在为泽玛的事情发怒。   “为了一个快要死掉的泽玛,我大雷音寺死掉了十一个武僧,原本准备混迹在承天寺里的四名僧人暴露,被莫藏氏五马分尸,大王没有理由生气。”   撒迦的神情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铁心源咬牙道:“如果你们肯提前出手,遭受的损失再大一些,是不是有机会把泽玛完整无缺的带回来?”   撒迦笑道:“一花开,一花谢,总是轮回,大王太执着于生死了,一具臭皮囊遭受些玷污算得上什么,老僧认为只要给你把那具臭皮囊所包裹的灵魂活着带回来,大王就该心满意足了。”   铁心源冷笑一声道:“我是一个心眼很小而且自私的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泽玛即便不是我的女人,也差不多了,我要不要是一回事,绝对不允许别人伤害她。即便是伤害,也该是我来!”   “哟呵呵,女人果然是男人的魔障,大雷音寺僧人也是你的臣民,死掉了十一个你没有半分伤感之意,一个女人被伤害了,你就立刻带着大军来帮她讨公道。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干的事情。”   “我喜欢当昏君你管的着吗?我喜欢看泽玛引诱我的样子关你屁事,她要是找到了合适的人正常出嫁,我当然不会阻拦,一个帝王想要找点小小的暧昧,你一个死掉的和尚也要多嘴多舌?   至于死掉的十一个和尚,如果有一个是心怀哈密国而战死的,老子为他披麻戴孝都不是不可以。   既然不是,我为什么要伤心?   老和尚,你既然要卖给我人情,为什么不干脆卖大一点?给我送回来一个没有被伤害的泽玛,跟我提条件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一些。”   撒迦笑道:“老僧留在西夏的人手只有十一个。”   铁心源仔细瞅了撒加一眼道:“姑妄信之。”   “老僧把大部分的人手都派去了逻些,还重新修缮了曲东河西边的柏麦扎西格培寺庙。”   铁心源笑道:“你终于对逻些下毒手了,这么说,逻些卢氏和巴氏之间绵延了七十年的部族战争快要结束了?”   撒迦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盯着铁心源道:“帮助我!”   铁心源吞咽了一口唾沫,转动一下脖子道:“我现在已经是破鼓万人捶了,哪有力气帮你?”   撒迦探手折断一根芦苇露出佛陀一般的傻笑,神秘的道:“所有的荣光必将属于伟大的哈密王。” 第五十五章 铁心源胆量的来由   “我是最后的胜利者我知道,我是伟大的哈密王这一点我也知道,问题是你在我的事情上不肯全力帮我,我为什么要全力帮助你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   撒迦笑道:“这么说你准备有限度的帮助我是不是?”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确实需要一个不错的盟友。”   “你看,我们彼此需要彼此,这可比盟约牢靠的太多了,等你的战争结束之后,逻些的计划就必须展开。”   “我一般只跟女人说彼此需要的话,虽然话很恶心,说的却是事实,我没办法拒绝。在我帮你之前,你先帮我弄死乞遇勃勃才是真的。”   撒迦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的,他不明白铁心源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有后手的,不过,这说明,两人彼此之间确实非常的熟悉,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过如此。   他看铁心源脸色臭臭的,毫无疑问,这家伙也是这种感觉,两个男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说出去太难听,撒迦即便是看透人间百态的死人,也觉得很有趣。   “乞遇勃勃有一个心腹,叫做扎西,这个名字你熟悉不?”   铁心源摇摇头道:“吐蕃人中叫扎西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撒迦笑道:“这个扎西你应该很熟悉,就是他帮你放走了阿丹,我原本想把他安插进阿丹身边,结果,阿丹那个鬼婆娘比猴还精,阿丹前脚脱离了危险,她后脚就把扎西给打发掉了。没办法,这孩子回不了哈密国,也去不成喀喇汗,所以,我就让他去了西夏。谁知道他竟然被乞遇勃勃看中了……”   “等等,你说看中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乞遇勃勃很喜欢扎西……”   铁心源呕吐了好一阵子,才用清水漱了口,继续听撒迦讲这个恶心的故事。   “臭皮囊而已……”   “等会,让我再吐会……”   撒迦认为人的身体根本就是一个累赘,有没有一样过日子,如果能用这个臭皮囊去换一点好处,他觉得那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以前赤脚行走戈壁大漠,雪山草原的时候,就没把自己当人看,因此,泽玛倒霉之后,他是这样认为的,现在,可怜的扎西成了乞遇勃勃的男宠,他也是这种极度无所谓的态度。   他的头脑世界纯洁无比,可以容纳人世间所有的苦难,至于身体会有什么遭遇,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铁心源再次呕吐了一会,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咬牙道:“乞遇勃勃和扎西好到了什么程度?”   撒迦眨巴一下眼睛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呕……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弄死乞遇勃勃?”   撒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道:“砒霜,你看如何?”   铁心源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玉瓶放在撒迦的面前道:“砒霜药性不够猛烈,还是牵机药好用一些。见血封喉端是厉害。”   撒迦点点头拿过玉瓶道:“我试验过后,会派人拿给扎西。”   铁心源握住撒迦的手道:“注意控制好时机,我要这八万人的脑袋来铸造京观。”   “好,到时候由老僧亲自来铸造京观,一次可以超度八万名亡魂,注定是一场大功德。”   寒风吹过,芦苇低头,冰凉的沼泽水生出一层薄薄的冰皮,随后又被风浪揉碎成冰沙,绿水变成了青色。   大石城丢失了,需要尽快夺回来,这里的战事与孟元直和阿大面对的战事不同。   他们可以尽情的诱敌深入,只因为战火是在哈密国以外的地方燃。   砂岩城这里的战事不同,如果西夏人不攻砂岩城,而是沿着胡杨河东上,就会对胡杨城形成威胁。   腹背受敌是阿大无法承受的。   西夏人九成九是会向东进发的,在戈壁里跋涉四百里进攻砂岩城无论如何都是一桩苦差事,铁心源如果处在乞遇勃勃的地步,也会选择东进,而不是北上攻击砂岩城。   哈密戈壁对西夏人来说非常的陌生,尤其是胡杨河对他们来说更加的陌生。   这条河刚刚诞生了三年,西夏人中间没人知道这条河的底细,这就需要斥候不断地向东探索。   铁心源这些年施行的闭关锁国政策还是很有效果的,商贾们只能走在固定的商道上,一旦偏离了商道,哈密国就不再对他们的货物人命负责。   在这样的高压态势之下,即便哈密国商贸兴隆,契丹,西夏,喀喇汗等国对哈密国的状况依旧知道的很少。   哈密国原本的策略就是将西夏人死死的拖在大石城到砂岩城一线,然后寻找战机。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撒迦已经有了除掉乞遇勃勃的把握,铁心源就带领大军离开了砂岩城,直奔大石城,准备在那里与李巧的大军汇合之后再与西夏人决战。   孟元直和阿大那里兵凶战危的,能早点解决掉西夏人,就能早点支援他们。   刘攽不同意与西夏人野战,他认为这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当他苦劝铁心源无果之后,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跟随铁心源一起出征。   大军过万,无边无沿……   坐在马上的刘攽泪眼朦胧,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哈密国这些年积存的国力,他不敢想象这一战失败之后,哈密国会糜烂成什么样子。   直到十几头牛拉着四个铜疙瘩从他马头前面经过,他才想起来问铁心源这是什么东西。   铁心源遗憾的瞅着四尊用铜铸造大炮道:“这是炮!”   “炮?”   刘攽很想把手臂抬起来指向络绎不绝的从面前经过的弩炮,又觉得不对劲,因为照顾这四个一丈长的铜疙瘩的人是穿着淡蓝色窄袖袍服的将作营匠作。   哈密将作营是哈密国最神秘的所在,在哈密国中享有无上的声誉,将作营出品必是精品,这句话已经不足以说明将作营的神奇之处。   不论是琉璃,还是玻璃,还是后来的千里镜,老花镜,各种改良武器,以及无数新式农具器具的出现,都让哈密国的国力在很短的时间里,的到很大的提高。   即便是刘攽也绝对不会毫无缘故的对将作营出品的东西指手画脚。   “没这东西,我绝对不会和西夏人野战的,这东西堪称骑兵的噩梦。”   火炮的出现,绝对是哈密国最大的军事秘密,三个月前就已经成型了。   铁心源很想把铜炮弄成铁炮,可惜这个梦想一次次的失败了,铁炮装上火药试射,不是炸膛,就是开裂,没有锻造就不可能出现合格的炮筒,这一点铁心源还是明白的。   为了防止铁炮炸裂,将作营的匠作们一度将铁炮的重量增加到一万斤……这回倒是不炸了,却没有办法把这东西运输到战场上。   铜是一个好东西,密度高,韧性好,只要四千斤就能铸造出合格的火炮出来。   坏处也是很多的,这东西受热之后很容易变形,只要打上五六炮之后,炮弹就谈不到什么准性了。   七八炮之后,火药包推进炮膛里面,不用点火自己就会炸……   因此,火炮只要轰击六轮之后,就必须用清水洗刷一遍,不但需要降温,还要清理炮膛里面残留的火药渣滓。   缺点多多,铁心源还是觉得足够用了,他的大炮里面装的可不是独子炮弹,而是链弹,葡萄弹,甚至还有一包上千颗的散弹,这东西飞出去之后,炮口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就会下一场恐怖的铁冰雹。   在清香城实验的时候,孟元直在看了火炮的威力之后,直接就说自己没有了用武之地,在铁冰雹的洗礼下,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在那样的环境里存活。   至于单发的炮弹用来轰击城墙和城门,对守城一方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铁一和铁二,坚决不许阿大与孟元直的军中装备这东西,即便是铁心源说情,他们也没有丝毫松动。   霍贤也认为这东西只能装备近卫军,由铁心源直接掌握最好,否则,就是对哈密国不负责任。   刘攽跳下战马,抚摸着冰凉的铜炮瞅着铁心源道:“威力很大?”   铁心源点点头道:“超乎您的想象。”   “即便是西夏猛士也防不住?”   “孟元直面对这东西也只有被撕成碎片的份。”   “大王不是一时兴起才领兵与西夏人野战的?”   “我很怕死,这一点我从来没有隐瞒过,要是没有强大的后盾,我打死也不会亲自上战场。”   “如此,老夫放心了,这就去辎重营为大王准备辎重,为将士们准备功劳簿来记述将士们的丰功伟绩。”   孟元直是无敌的!   这一点在哈密国是公认的!   在喀喇汗国也是公认的!   自从契丹人进攻哈密国之后,为了打击契丹人,分化耶律洪基与耶律重元,铁心源就把孟元直突袭契丹皇帝营地的事情公布于世,所以,在契丹人眼中,孟元直也是无敌的。   既然孟元直在火炮面前都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刘攽就觉得西夏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很朴素的辩证关系。 第五十六章 全世界都不看好铁心源   乞遇勃勃除了喜欢男色之外,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从撒迦送来的情报中得知,这家伙的特点简直数不胜数。   除了以上两点之外,他还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原本事党项野利部落的人。   以前叫野利勃勃,在帮助李元昊弄死他哥哥野利乞遇之后,这家伙就改名叫做乞遇勃勃,他很希望通过这个名字来继承他哥哥野利乞遇的所有遗产。   只可惜,李元昊把他最喜欢的嫂嫂收到了后宫里不给他,同样的,野利部落的大权自然也没有落入他的手里。   死掉的不过是野利乞遇一家子,李元昊还是看在对西夏功勋赫赫并且已经死掉的野利荣旺得面子上放过了野利一族。   后来,李元昊被他的儿子宁令哥割掉鼻子流血不止死亡之后,背叛了家族的乞遇勃勃下场就很可怜了。   如果不是没藏讹庞将他调入擒生军,常年在延安府一带给西夏人捉宋奴,他早就被野利家族给干掉了。   在擒生军中,他是最穷凶极恶的一个统领,自然也是战功最大的一个,延安府周围的百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折家军将他列为必杀的西夏三统领之一。   折克行在清水关亲自带兵设伏截杀掠夺大宋回国的乞遇勃勃,结果,反被乞遇勃勃用掳掠来的一千六百余宋人妇孺为人质,逼迫折克行放他西归。   折克行无奈,只好放行,乞遇勃勃却在离开的时候,尽屠一千六百余妇孺于丰裕口,折克行吐血而归,被大宋的御史弹劾丢官罢职。   西夏人也因为乞遇勃勃杀戮过重,在大宋严词诘问下,为了来年的岁币,不得不将乞遇勃勃调离擒生军,回转黑水镇燕军司。   铁心源看完这家伙的履历之后,觉得这个人仇敌满天下,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或许这个家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的出现可能是老天爷的一个错误,错将毒蛇,老鼠,癞蛤蟆,蚰蜒剁碎之后,塑造成了一个人。   同时,铁心源更加敬佩那个充当乞遇勃勃二奶的扎西,这家伙的信仰坚定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和乞遇勃勃睡在一张床上……   铁心源对那些能人所不能的人都非常的钦佩。   前方传来的消息很合乎道理。   原本已经准备东进的乞遇勃勃在听说铁心源亲自领兵来攻伐自己之后,就立刻退回了大石城固守。   铁心源看消息的时候,觉得乞遇勃勃这时候一定非常的开心,为了让他大胆的围攻大石城,乞遇勃勃竟然把八万大军中的五万人派去迎击从青唐城远道而来的李巧,只留下三万人固守大石城。   就这,还小心翼翼的下令,不准骑兵向远处搜索,唯恐把铁心源给吓跑,影响他立下擒王杀将的盖世功勋。   铁心源或许在文治和赚钱方面是一把好手,至于作战,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巨大的棒槌。   哈密国所有的战功都来自于孟元直和阿大,铁三,等人,从来没有铁心源什么事情。   契丹人和西夏人甚至认为,铁心源不过是哈密国的一个傀儡大王,是哈密国用来联系宋国的一枚棋子。   现在,这枚棋子赤膊上阵了……   不这样认为的人只有阿伊莎和穆辛。   这两个人都在哈密国生活过,清楚地知道在哈密国到底是谁才是话事人。   只可惜,在强大的偏见面前,他们两人的声音无足轻重,阿伊莎苦劝契丹,西夏两国使者无效之后,也就闭上了嘴巴,契丹西夏两国使者不断催促她出兵,阿伊莎总是报以甜甜的微笑,头摇的非常坚决。   铁心源很喜欢这些人的这些错觉。   他甚至希望乞遇勃勃能在死前,继续保持这样的看法。   牵机药是一种很有效的毒药,一旦中毒,全身痉挛,脑袋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在流逝,身体却做不出任何补救的行为,这种感觉应该很奇妙。   一般情况下,把大量骑兵布置在一个小城里的将领,就该枭首示众,小城对骑兵来说不是保护而是约束。   尤其是在以骑兵为重的西夏,如果某一个将领这样做了,不论他是谁,脑袋都不会在脖子上待太久。   乞遇勃勃这样做了,却获得了几乎所有西夏将领的拥护。   因为如果把两万骑兵布置在大石城两侧,这个合适的位置上,再让一万步兵守城,这样的得安排就非常的合理,只是在这样的安排下,铁心源很可能会逃跑……为了不至于吓跑铁心源,他们同意将所有骑兵布置在狭小的大石城里。   一旦乞遇勃勃用手头的一万骑兵击溃城铁心源所属的三万人后,剩余的一万骑兵正好从城里杀出来用饱满的精神把所有哈密军卒杀死在四百里长的撤退路线上。   万事俱备,就等铁心源来到大石城送死。   铁二的笑容非常难看,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他的笑声,没了舌头,气管里喷出来的气流就没了调整的东西,这让他的笑声变成了毒蛇吐舌头发出的那种嘶嘶声。   “王安石认为我是在自寻死路,为了救我,不惜一日一夜跑了四百里地来大石城追我,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别光顾着发笑,帮我想想怎么应付他。”   刘攽嘿嘿笑道:“全世界都认为你是一个不谙兵事的蠢货,王介甫有这样的误会不足为奇。到时候把他交给我来应对,你还是专心打仗吧,要是真的被他们说中了,你的大名必将流传千古,成为纸上谈兵的又一个新鲜例子。”   铁心源叹口气道:“这很没道理啊,我已经派人去杀敌人的主将了,成功的希望至少有八成。   我麾下的骑兵都是配合我一起训练了足足五年的彪悍战士,他们不仅仅是训练,还参与过很多次战争,杀过的马贼和盗匪也不在少数,杀人还是没问题的。   更别说他们装备着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包括火炮这种未来的战争之神。   敌人的所有反应我们都做过预案,他们能想到的我们有预案,他们没想过的,我们也有预案。   乞遇勃勃甚至放开了大石城前面的防御,让我处在一个最舒适的攻击位置上。   没有战前骚扰,没有人主动攻击我的前军,甚至没有人阻止我在大石城前面把弩炮竖起来。   现如今,我的火炮都已经进入了阵地,只要点火,大石城就会成为一堆瓦砾。   弩炮更是只要前进五十丈能把猛火油,火药包一类的东西丢进挤满了人的城池,我还有六百七十架八牛弩,两万多具神臂弩,只要发射一次,弩箭就能覆盖整个城墙和瓮城,没人能在这种烈度的攻击中活命。   现在,只要等到傍晚,我的弩炮再向前前进五十丈就万事大吉了。   我甚至认为我已经稳操胜券了。   凭什么全世界都不看好我指挥的第一场大战?”   许东升打了一个哈欠道:“宝剑藏在鞘中,谁知道剑鞘里装的是宝剑还是木条。”   铁心源点点头道:“看来我对这个世界少了一个交代。”   刘攽笑道:“老夫很期待火炮能给我一个惊喜。”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起来,眼光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冰冷如水。   乞遇勃勃站在城头满意的看了一眼铁心源的军营对部将笑道:“铁心源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安营扎寨的本事还是学到了几分。”   副将华鲁赤有些凝重的道:“将军,哈密人的弩炮太多了,末将听说大宋的火器是从哈密人手里买来的,末将在河湟曾经见识过哈密火药,威力极为惊人,我们不应该如此轻敌。”   乞遇勃勃站直了身子冷哼一声道:“老夫之所以每次作战都能全身而退,靠的就是谨慎二字,如何会轻敌?   哈密国能征善战的兵将不是在天山以北与野蛮人血战,就是在沙漠里苦苦支撑。   我们面前的这支军队,乃是哈密国所谓的近卫军,这支军队从未上过战场。   如同宋国的捧日军,这样的军队作为仪仗还是很不错的,想要在疆场上称雄,还不够,老夫有信心用一万铁骑踏碎他的营寨。   火药攻城固然是无双利器,用之于野战则作用有限,老夫临来之时大帅已经跟我交代过,不可与哈密人作攻城战,只可野战。”   华鲁赤眼见哈密军队一队队的进入了刚刚立好的营寨,那些哈密军卒军容整齐,看不到任何慌乱的模样,再次进言道:“将军,一战而击溃敌军固然痛快,要是出现了万一……”   乞遇勃勃思付一下,重新打量一下哈密军营点点头道:“命八牛弩射住阵脚,神臂弩准备,不允许哈密军再前进一步,等到黄昏时分,本将亲自统领大军倾巢出动,我倒要看看,哈密人的火药在漆黑一片的野战中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华鲁赤抬头看看已经西斜的太阳,咬咬牙应承了下来,再有一个半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将军在这个时候空群出动,即便是有损伤,也应该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遂迅速下了城墙,去布置军务,守城的任务从来都是他这个副将来负责的。 第五十七章 大丈夫的忍耐力   乞遇勃勃虽然骄狂,遇到战事之时却小心谨慎的厉害,在军伍中时间长了,他见过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就死在骄狂二字上,因此,就将骄狂当做自己的面具,内心里比谁都更加的小心谨慎。   他在河湟与狄青作战的时候,见识过火药弹的厉害,心底里对火药弹的警惕比谁都深。   将骑兵布置在城外,固然可以获得周旋空间,可是,和火药弹的祖宗哈密人作战,包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只要哈密人手里有火药,就能在任何地方撕开一条口子离开包围圈。   如今的哈密军队,对乞遇勃勃来说就是猛虎遇到了一只刺猬,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下手。   他需要这只刺猬自己露出破绽,然后被猛虎一爪子拍死,大石城就是他留给铁心源的一个破绽,用自己的破绽来换取敌人的破绽,他觉得很值。   强大的西夏骑兵受损一点不要紧,如果被他在运动中找到铁心源的破绽,他就有擒王杀将的机会。   他非常希望铁心源能用火药炸毁大石城的城墙,一旦这堵高墙被炸毁了,躲在城里的骑兵就能空群出动,不用冲刺很长的一段距离,给哈密军队使用火药弹的机会,一开战就开始混战!   乞遇勃勃不觉得哈密军队的单兵素质会比西夏猛士好。只要两军混战在一处,他就有八成的把握击败铁心源的三万人。   “击败铁心源是小事,获得哈密国财富是大事!”   没藏讹庞临别时的话语再一次在乞遇勃勃的脑海里响起,让他的精神再次振奋起来。   这话是对的,西夏国连年灾荒,头一年大旱,第二年就是水灾。   到了第三年,瘟疫就如约而至,按照司天监官员的判断,去岁秋日,蝗虫活跃,今年冬天如果没有几场痛快的大雪冻死那些蝗虫卵,到了明年,眼看着就是一场大蝗灾。   即便是党项贵族,今年因为缺衣少食的过不好一个冬天,那些百姓的日子恐怕会过的更加艰难。   乞遇勃勃自然是不会考虑穷鬼们是如何过冬的,他想的更多的是如果攻破哈密国,他能得到多少赏赐。   军队也就能获得更多的钱粮来支持更多的劫掠,如此一来,他将是党项人的大救星。   乞遇勃勃也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当没藏讹庞权倾朝野,指斥方遒的时候,他也曾把自己幻想成没藏讹庞的模样……   “大丈夫当如是!”   乞遇勃勃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心里话。   而后,就迅速的朝四周看看,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在房间右边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见乞遇勃勃在看他,立刻就重新低下脑袋。   乞遇勃勃笑了起来,他最喜欢这个家伙这幅鹌鹑模样,走上前捏着他的脸笑道:“明日,明日就有大不同。”   扎西努力的让自己变形的脸露出笑意,这样看起来就更加的难看,乞遇勃勃却很喜欢。   一双粗糙的大手从扎西宽松的衣领里探进去,大力的揉捏着扎西并不柔软的胸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不过,他的呼吸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丢开扎西淡淡的道:“等过了今晚,再说。日落时分给我准备一顿丰盛的饭食,不要酒!”   扎西低头领命,倒退着出了房间。   他在西夏军中的身份很尴尬。   当初上师要他进入西夏军营的时候,他是以武士的身份进去的,在与宋人的战争中,扎西也显示了自己高于一般西夏武士的战场能力。   当他以为只要自己奋勇作战,就能够慢慢的靠近西夏国的大人物,最终变成上师安插在西夏国的一枚钉子。   因此,他一直在努力的靠近那些西夏贵族,乞遇勃勃在战场上受了伤,就是他亲手给包扎的,并且在乞遇勃勃受伤期间精心照料他。   哈密军队中的标准包扎手法很棒,给伤患准备的营养饭食也非常的可口,虽然这两样本事在哈密军中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西夏军中,却是难得一见。   他只知道乞遇勃勃很欣赏他,却看不见在他转身之后,乞遇勃勃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是在如何窥视他。   乞遇勃勃伤好之后,拉着他痛饮了一场……醒来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乞遇勃勃的枕边人。   现在,别人看扎西的眼神很怪,有一些敬畏,更多的则是不屑和鄙视。   城头传来八牛弩和神臂弩射击时发出的轰鸣,扎西仅仅瞅了那边一眼,就对一个戴着红帽子的亲兵吩咐道:“大帅需要一顿丰盛的饭食,不要酒。”   红帽子亲兵如同僵尸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扎西提高了声音再次说道:“大帅需要一顿丰盛的饭食,不要酒,现在就去准备。”   红帽子亲兵鄙夷的瞅了扎西一眼道:“伺候大帅是你的活计,不是老子的。”   红帽子武士在西夏地位很高,基本上都是勋贵子弟,平民子弟想要成为红帽子,就需要立下很大的功勋。   扎西的帽子也是红色的,只是这顶帽子不是因为战功获得的,这让他很自然的就成了所有红帽子武士的敌人。   他们认为扎西侮辱了红帽子。   扎西低着头去了厨房,红帽子武士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西夏男儿都是好汉子,功勋得自马上,只有这些吐蕃人才会放弃男儿的尊严,在大帅胯下婉转承欢。   扎西知道,自己和红帽子武士的对话,乞遇勃勃一定能听得见,他喜欢看着自己被别人侮辱。   来到厨房,扎西就选了一条肥美的羊后腿,用刀子斩开之后就丢进冷水里煮,什么调料都不必用,只是在出锅的时候撒一把盐就成。   一块硕大的馕饼被他切开,小心的放在铁锅边上烘烤,等羊肉熟透之后,馕饼也会被柴火烘烤的外焦里脆。   秋日里的羊肉油脂极多,水开之后,那些白色的脂肪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艺术品。   很快久香气四溢了。   扎西抱着双腿蹲在锅灶前,双眼瞅着橘红色的火苗,木头人一般往里面丢柴火。   乞遇勃勃经过厨房去议事堂的时候特意瞅了一眼正在煮羊肉的扎西,对全神贯注的扎西很满意,他需要一个听话的男宠来满足他不可告人的变态欲望,而不是一个出色的战士,西夏,最不缺的就是猛士。   城头上的西夏军兵,正在努力的将八牛弩的弩枪射向城外,手持神臂弩的弩手,在射光弩矢之后,就会大喊一声躺在地上,借用双腿的力量重新给神臂弩上弦,而后继续下一轮的射击。   很少有弩枪能够飞进大石城,这让乞遇勃勃非常的满意,这说明哈密军队依旧在射程之外。   等到黄昏的时候,乞遇勃勃就会下令让城头操控八牛弩和神臂弩的战士退下来,让哈密人继续靠近城池,好让自己突袭哈密人的距离能够再短一些。   这个时机的把握很重要,既不能让哈密人有机会大举使用火药,又要让哈密人靠的足够近,乞遇勃勃准备由自己亲自来掌控这个时机。   日头继续西斜,商议完军务的乞遇勃勃小睡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精神奕奕。   扎西恰好送来了煮熟的羊腿和四块巨大的馕饼,乞遇勃勃狼吞虎咽的吃掉了大半,然后大度的将剩下的饭食赏赐给了扎西,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扎西吃的很快,以至于被馕饼噎住了,喝了一口水才能继续吃羊骨头和馕饼。   等他吃完饭,乞遇勃勃已经穿好了铠甲,张着嘴正在等待他。   最近,乞遇勃勃的身上起了一层疹子,痒得厉害,只有吃一种药丸才能化解。   被自己本家和大宋密谍刺杀过无数次的乞遇勃勃从不吃来历不明的药,更不吃没有经过检验的饭食。   所以,扎西只能将药丸含进自己嘴里,然后度给乞遇勃勃……   这个过程即便是扎西也不能忍受,只是在被乞遇勃勃用鞭子差点抽死之后,他也就习惯了。   乌黑的药丸上有的裹着蜜蜡,有的没有裹上蜜蜡,这样的药丸才能持续有效。   平日里都是吃六颗的,因为扎西必须在嘴里含一阵子,因此,他一般吃八颗,免得因为药丸在嘴里融化之后减弱药效。   药丸含在扎西的嘴里,即便是外面已经响起了战鼓,乞遇勃勃依旧耐心等待。   直到时间到了,才抱着扎西拥吻起来……   乞遇勃勃拍拍扎西的屁股满意的走了。   扎西立刻趴在净桶上抠着嗓子催吐,直到吐干净了胃里的东西,就用大量的清水漱口。   门外的红帽子武士怜悯的看着扎西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好好地汉子成了这幅鬼样子,要是老子,立马给自己一刀重新投胎做人。”   扎西踉踉跄跄的奔出乞遇勃勃的房间,愤怒的穿过一座破败的后花园,一脚踢开后花园的门,如同疯子一般向后山狂奔,最后来到后城墙上,想都不想的就一头扎了下去……那一处的城墙修建在山崖上很高。   “这就对了,老子每天看着都恶心……”看到这一切的红帽子武士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帅宠幸后宫的时候从来都不避开他们这些亲卫…… 第五十八章 是老虎总要吃人的   铁心源身为攻城的一方,自然不会偃旗息鼓,攻城车刚刚被工匠们组装完毕,就被铁心源派往战场,冒着西夏人的箭雨缓缓地向大石城靠近。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一架,等到日头已经挂在山巅的时候,六架庞大的攻城车,已经呈扇面向城门口汇集。   粗大的弩枪钉在攻城车上,让这个庞然大物不断地颤抖,摇晃,却总是不倒,前进的脚步依旧稳健。   哈密国的攻城车与西夏人常见的攻城车完全不同,攻城车上没有站立与他们对射的弩兵,攻城车前面更没有拖拽它的甲牛,到现在西夏人还没有弄明白这些攻城车到底是如何移动的。   “大王这是要将西夏人堵截在大石城里?”匆匆来到大石城的王安石似乎看出一点门道来了。   铁心源笑道:“是啊,野战我们打不过西夏人。”   王安石轻笑道:“攻城恐怕损伤会更重。”   铁心源目送离开了本阵的铁五悠悠的道:“我也不会攻城,我只会用火药将这座城池炸成齑粉。”   王安石愣了一下道:“耗费……”   铁心源朝着王安石展颜一笑右手捉住左手,两只大拇指不断地缠绕,懒得回答王安石的问题。   王安石尴尬的笑一下道:“某家忘记了,大王豪富无比,最不缺的就是物资钱粮。”   铁心源笑道:“先生曾经在火药作坊里盘恒良久,不知一百万贯能否将这座城完全摧毁掉?”   王安石苦笑道:“二十万斤火药足以移山填海。”   铁心源点点头道:“城里有敌三万,一百万贯摊到每人头上不过三十余贯,这个买卖做得。”   “乞遇勃勃恐怕不会束手待毙吧,某家以为,西夏人现在还不出城,恐怕就是在等候大王靠近,然后好进行混战,如果某家的猜测不幸言中,大王就非常不妙了。”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起来,一嘴的白牙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骄狂的态度让王安石极度的看不顺眼。   “先生对本王的大军知道多少?”   王安石疑惑的朝四周瞅瞅,没发现身边的将士与哈密国别的战士有什么不同。   正要反唇相讥就听铁心源继续道:“我五年来,什么事都没干,就在专心训练这两万一千名战士,将作营一般的能工巧匠在为这支军队服务,哈密国每年收上来的三成钱粮都花在这两万多人身上了,本王也不知道自掏腰包补贴了多少,这两万多人的消耗的钱粮,比哈密国其余所有军队加起来都多。是一支真正用金子堆砌起来的军队,可笑世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皆以为我哈密好欺负,却不知他们正在给本王一个完美的可以劫掠四方的机会。”   铁心源话音刚落,就听前面传来一阵轰响,第一架攻城车正在遭受了西夏人投石机的攻击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而后,无数的人头大小的石头就从大石城的城墙上铺天盖地般的倾泻了下来。   石头密集的落在地上,声音震耳欲聋,六架攻城车沐浴在这场石弹雨中如同大雨中的荷叶。   王安石叹一口气道:“未到生死关头,西夏人已经用了投石车,看来他们真的是打算跟大王进行一场肉搏战了。”   铁心源摇头道:“他想?他们既然没有早早地跟本王在戈壁中野战,现在已经轮不到他想了。”   说到这里,铁心源似乎有些烦躁,回头冲着尉迟文吼道:“问问老和尚,乞遇勃勃还死不死了?”   尉迟文连忙回答道:“刚刚问过老和尚,老和尚说除非您的药不管用,否则乞遇勃勃马上就要死了。”   铁心源闻言冲着铁二吼道:“老子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不能再装下去了,再装下去,老子就真的成猪了。一炷香之后,展开坚壁阵,强行将弩炮送进射程之内,火炮开始封门。”   铁二敲击一下铠甲就领命而去,王安石不由得在马上坐直了身体,准备好好地看看铁心源口中的这支由黄金堆砌成的军队如何作战。   西夏人的投石机在送来三波石弹之后,就完全没了声息,漫山遍野的哈密武士趁机推着投石机向城墙挺近。   就在百丈之外的大石城城门后面,十几名强壮的甲士已经卸掉了城门门闩,双手牢牢地抓着城门,只要大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打开城门。   乞遇勃勃闭着眼睛倾听城外的动静,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城头的那面红旗,当红旗落下的时候,就是西夏骑兵冲出城门开始收割哈密人性命的时刻。   投石机彻底没了声息,城头上的八牛弩依旧在不疾不徐的向外喷吐着弩枪,弩枪落在城外,如同一片稠密的小树林。   被石弹砸的破破烂烂的攻城车似乎有了动静,先是一截一丈高的铁板从投石机两侧探出头来,紧接着这面铁板就没完没了的向两边延伸。   在城头西夏人惊恐的眼神中,六架攻城车里探出来的铁板竟然连接在了一起。   从攻城车硕大的肚皮里钻出十几个身手矫健的甲士,他们快速的将一些短铁棒插进铁板上的凹槽里,只是用力的一扯,指头粗的铁链子就被扯了出来,只是一瞬间,几十条粗大的铁链子就将六架攻城车紧紧连在一起,在大石城的城门口形成一道一丈高的弧形铁墙。   六门火炮也缓缓向前,巨大的炮口穿过铁板上的大洞,齐齐的指着那扇城门。   王安石看的目瞪口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铁墙在不断地向远处延伸,这一次出动的却不是攻城车,而是那些站立在最前面的高大军卒,将自己手里的塔盾重重的砸进地里,很快,就有后排军卒上前,将他手里的塔盾架在第一面塔盾之上,手里的铁矛插进环扣,在塔盾后面形成密密匝匝的支撑点,看样子就知道这道城墙是极为坚固的。   穿着黑色铠甲的军候在这道铁墙后面吹着哨子狂奔,一队队的军卒随着军候的指挥从大队中分散开来。熟练地将铁矛插进刺杀孔,铁墙的前面顿时就布满了铁矛组成的活动长刺……   弩炮向前活动的声响盖住了弩枪击打在铁墙上的轰鸣,直到弩炮就位,那座城门也没有打开。   西夏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原本处在暴怒中的大帅忽然口吐鲜血,他们甚至来不及上前,就看到鲜血从大帅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向外狂喷,与此同时,大帅的身体在咯咯作响,身体似乎在不断地缩小,如同受到诅咒一般,一会就在马上缩成了一团,被铠甲包裹着从马上咣当一声掉了下来。   恐怖的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城门洞子里寂静一片,哪怕是城头传来西夏武士的狂叫,他们也似乎听不到了。   铁心源不想再等老和尚的消息了,既然乞遇勃勃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他就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了。   弩炮的兜子里已经装满了火药包和火药弹,在他挥手下令之后,传令兵的旗子就晃动了起来,与此同时,手持木头锤子的哈密军卒也在第一时间砸开了机括,让那些火药弹和火药包自由的飞翔。   城门终于开了,悲愤的副将亲自带兵开始发动了冲击,虽然目前的局面和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太一样,身为一个久经战场的老将,副将清楚,这时候如果再不出击,自己可能就没有机会出击了。   刘攽就站在火炮的边上,他好奇地瞅着眼前的这尊火炮,他非常的想知道这个被铁心源称之为战争之神的东西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威力。   铁心源离火炮远远地,他对这个时代出现的劣质火炮有着极为强烈的戒心,在没有彻底检验过它的安全性之前,他绝对不会靠近火炮一步。   刘攽眼瞅着军士将烧红的铁条放在那根粗大的药捻子上,火花一闪,药捻子就爆出灿烂的火花,并且很快的就钻进了火炮的根部。   “轰——”   刘攽被火炮发出的巨大声响震的七荤八素的,一头栽倒在地上,恍惚间似乎看到一颗黑乎乎的炮弹飞出了炮膛笔直的砸向城门。   王安石用望远镜看的很清楚,那颗炮弹在半空中就变成了两个,中间用铁链子拴着,盘旋着,带着刺耳的尖啸向不断喷吐着骑兵的城门口飞过去了。   下一刻,在他的视线中,处在炮弹路线上的骑兵们忽然就碎裂开来,残肢断臂漫天飞舞,那颗炮弹竟然在汹涌的人潮中趟出一条笔直的空地。   六声巨响过后,刚刚还人潮汹涌的城门口,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一个才发现自己没了一支臂膀的西夏人狂叫一声从战马上跌落下来,被发狂的战马拖拽着在铁墙外面绕城狂奔。   王安石对城里此起彼伏的爆炸视而不见,吃惊的看着铁心源道:“这——”   铁心源似乎知道王安石要说什么,淡淡的道:“是老虎总要吃人的,否则算什么百兽之王?” 第五十九章 活火熔城   火炮第一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就展现了他高效率的杀人技能。   火药给了炮弹极大的动能,而后这些动能作用在人体身上,就有了极度的残酷美。   宽不过丈半的城门就经受了六门火炮的肆虐,三轮十八发链弹轰击过后,城门口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匹战马,头一次亲身经历了炮弹洗礼过后的西夏骑兵,即便是没有死,也没有了任何战斗的心思。   能跑回去的骑兵,已经是心志坚强之辈,浑身力气被炮弹吓没了的骑兵更是不在少数,在求生欲望的催促下,一个个惊恐的向城门洞子方向爬。   三枚直接射进城门的炮弹彻底阻止了城里骑兵想要出城作战的欲望,不大的瓮城里面,人喊马叫混乱不堪,头顶还有无数冒着烟的火药弹和火药包掉下来,每一声轰鸣,都收割走了一些人命。   因为人群过于密集的原因火药弹的杀伤力不明显,破碎的弹片没有扩散的空间,只能落在附近的人身上。   而火药包爆炸之后就非常恐怖了,震荡波向外扩散,近处的人会被巨大的能量撕碎,远处的人却会被活活的震死。   人和马一起向外喷血的场面吓坏了这些原本无视生死的西夏武士……他们能接受战刀枭首,也能接受被战马踩踏而死,更能接受混战中被冷兵器伤到要害处死亡。   如今,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死亡方式超过了他们的认知,脑海中绷紧的那一根线终于被火炮的恐怖威力打断了……不用他们自己溃逃,惊吓到了极点的战马自然会驮载着他们向自己为安全的地域狂奔。   拥挤,踩踏,咆哮,而后就是相互砍杀……大军溃败的时候军纪,人性都已经不存在了。   副将浪埋胸中的悲愤之气消失了,就在刚才,一颗链弹就从他的身边盘旋着呼啸而过,一个亲兵被链弹上的铁链子生生的腰斩,狂喷的鲜血在晚秋的寒气中冒着淡淡的白烟,上半身不知道去了哪里,下半身依旧骑在战马上保护自己的将军。   他大声呼喝着要城头的军卒放下千斤闸,却没有人听他的命令,浪埋大叫一声,用双手抠着石缝猿猴一样的攀上城墙,挥刀斩断了辘轳上的粗麻绳,千斤闸轰然落地,溅起大片的血花。   浪埋把身体靠在辘轳上,瞅着城外缓缓靠近的哈密军队,绝望的嚎叫一声,就飞快的下了城墙,一边躲避着飞落的火药弹,一边找了一匹无主的战马,就向后山狂飙。   他甚至没有试探着重整军队,那些流着口涎嗷嗷大叫的部下已经没有任何重整的可能。   浪埋这一刻只想快速的离开大石城,哈密人的目的很明显,只要看看无休止的往城里延伸的火药弹落点就知道他们没打算留下一个俘虏。   大石城有两个出口,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浪埋向后跑了一半路程,在火药弹的落点后面就拐道向西,他才不想和那些傻子一窝蜂的向后山跑,那里要是没有哈密军队才是怪事情。   避开了火药弹之后,浪埋就停在路边,准备收拢一些残兵,好离开这座死亡之诚。   将军自然有吸引部属跟随的能力,一些还有理智的西夏骑兵见到了站立在路边的浪埋,自然就跟随了过来,至于那些没有被吓破胆的骑兵,浪埋也不想要,他们跟过来只会把目标弄大,引来哈密人的追击。   很快,他的身边就围拢了很多人,其中以浪埋自己本部亲兵最多。   派遣了很多人出去收拢本部人马,浪埋咬着牙在原地等待,随着天色逐渐变黑,他的心也逐渐下沉。   哈密人依旧没有进城的打算,只是头顶上落下来的不再是火药弹,而是猛火油弹,每一颗炸弹爆炸,都会爆出大片明亮的火花,而后,点燃所有能燃烧的物事。   城里到处都是燃烧的人和战马,他们跌跌撞撞的乱跑,最后倒在障碍物前面,然后再引燃障碍物。   后山爆起来的明亮火焰尤其多,偌大的一个后城已经被浓烟和火焰所覆盖。   派出去的人回来的不多,眼看着身边已经聚拢了快两千人,浪埋知道不能再等,猛火油弹开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慢慢覆盖过来了。   借着天边最后一丝亮光,浪埋发现城头已经出现了哈密军队的影子,和他们一起上城的还有那些高大的木头架子。   就是这些木头架子,把火药弹以及猛火油投掷上大石城的。   “我们走……”   浪埋决定不再等,翻越城墙,必须要舍弃战马的,浪埋不知道没有了战马,没有了食物和水,他能在荒原上走多久,多远,他想早点离开这个火焰地狱。   长久的坐在马上并不舒服,而且枣红马也很不习惯站在某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所以,侍卫就搭好了帐篷,布置好桌椅之后,铁心源就邀请王安石,刘攽一起去帐篷里坐,那里面有火盆,很温暖。   “下一次放火的时候一定要选上风位扎营。”刘攽挥手驱赶了一下烟雾,这些烟雾不但呛人还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焦臭味道。   王安石喝了一口热茶,握着茶杯道:“火器之威竟至于斯。”   铁心源笑道:“它会改变战场格局,改变战争的方式,以后的战争依靠野蛮的身体很难取胜,更多的是看一个国家的富裕程度和百姓开化的程度,以及匠作水平的高低。先生,这种变化对大宋用该是很有好处的。”   王安石瞅了铁心源一眼,忽然叹息一声道:“也减弱了将领的作用……”   铁心源假装没有听出王安石话语里的讥讽之意,笑道:“那可不一定,在冷兵器时代,将领的作用很重要,在热兵器时代,将领的作用更重要。尤其是到了热兵器对付热兵器的时候,将领的作用就会被无限的放大,到时候,将领依旧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所在。”   刘攽拍着膝盖瞅着帐篷外面那座燃烧的更加猛烈的城池感叹道:“好快速的杀人手段。”   铁心源皱眉道:“好歹也是一种进步,我们的老祖先最早的时候用木棒和石块进行战争,兵员不超过百人,死伤不过数十,后来我们刚开始用青铜做武器以后,参与作战的人就超过了万人,到了牧野之战,就有了数十万人的战争,死亡的人数就变得更多……”   “你现在又把杀人的速度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老夫很难相信,三万人就这样被你焚之一炬。”   铁心源诧异的道:“难道说你准备让我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王安石哼了一声道:“西夏人自然是死的越多越好,老夫没有妇人之仁。”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样就对了,要不然我就没法子和你坐在一间屋子里说话了。”   正在说话的时候,尉迟文走了进来拱手道:“除了西城墙有一些人翻墙逃跑之外,其余城墙都已经得到控制,铁二将军准备发射最后一轮火油弹之后,就固守城墙,等待大火熄灭之后再进城搜索残敌。”   铁心源道:“命张直领本部人马追击残敌,斥候向西放出一百里,放飞鸽告诉李巧,大石城战役已经结束,战事进入第二阶段。”   西边的战斗依旧在继续,只是进行的很是平淡,直到现在都没有大规模的交锋,石首山并不适合大规模作战,西夏人堵截在平原上,他们的目的就是不让李巧有机会去增援铁心源。   李巧知道铁心源有火炮,知道铁心源有大量的火药弹和猛火油,更知道,铁心源的亲军装备着这个世界上最精良的武器。   即便如此,他依旧心急如焚,他很担心他那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兄弟,这是两军交战,不是和某一个人斗智斗勇,一个很小的错误,就能毁掉一支大军,且不论这支大军的装备多么的精良。   如果不是接到铁心源的命令,即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李巧也会毫不犹豫的向平原上的五万西夏人发起进攻,他麾下的吐蕃武士并不弱于西夏人。   不论胜负,至少能给铁心源减轻一部分压力。   站在高处,瞅着平原上西夏人星火点点的连营,他再次生出冲锋的念头。   已经三天了,大石城那边再无消息传来,没有消息这就是最坏的消息,按照两军进程,大王和乞遇勃勃的大军在两天前就该交锋了。   西夏人的骑兵大部分都在大石城,乞遇勃勃这是准备野战的做派,一想到西夏人狂暴的骑兵浪潮,李巧的全身就发冷。   在哈密军中,真正与西夏人交过手的只有他,也只有他才知道西夏骑兵是何等凶悍的存在。   从石首山到大石城,不过三百里,骑兵如果日夜不停的赶路,只需一日夜就能到达。   不论是大王还是乞遇勃勃都没有到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战事依旧在进行中。   “这都是杨怀玉这个蠢货的错!”李巧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一拳砸在石头上。   “如果他能把没藏讹庞逼迫的更紧一点,西夏人如何能从捉襟见肘的兵力中抽出八万人进攻哈密?” 第六十章 对比之后才有伤害   西夏人的军队一直保持着简约的风格。   所谓的简约,就是尽量减少后勤人员,少了后勤人员,军队的行军速度就会加快,作战的节奏也会加快,只是,必须要将这个快字发挥到极致,包括用最快的速度来击败敌人。   如果战争进入到相持阶段,缺少后勤补给的军队很快就会露出颓势。   大宋人则不同,一支八万人的禁军出动,必定会跟随不少于三万人的民夫,或者厢军。   禁军负责作战,厢军和民夫负责粮草运输以及伤患救治,打扫战场,准备饭食,修桥补路所有事宜。   和这样的大宋军队遭遇,占便宜的一直都是西夏人。   这一次,来到了比大宋边寨还要富裕的哈密国,西夏人准备的粮食物资就更少了。   大石城被攻破,知府费通一咬牙就烧毁了所有官库里储存的粮食和物资,并且命令百姓也必须这样做,所有损失到了哈密城之后会有补偿。   因此,得到了大石城的西夏人现在吃的依旧是自己携带来的干粮,一些肉干,和一小袋子炒熟的青稞。   秃发阿孤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极为不满,乞遇勃勃仗着自己是主帅,不但将最可能捞取战功的机会留给了他自己,更带走了军中最彪悍的骑兵,给自己只留下了五千骑兵,和四万余步卒来应对青唐城方面的援军。   所有的重型武器如,八牛弩,神臂弩,投石车统统都被乞遇勃勃带走,自己军中能仪仗的只有长刀,长矛以及弓箭。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相持阶段,让秃发阿孤徒呼奈何。   青唐李巧从高处来,又特意占据了这片土地上唯一一处高地,自己如果想要攻击李巧的军队,就必须仰攻。   仰攻说起来只是一种攻击方式,如果表现在战场上,居高临下者会占很大的便宜,尤其是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仰攻会更加的吃亏,高处向低处抛射羽箭,它就会飞的更远,低处向高处抛射,效果会打折扣。   更何况,哈密军中从来就不缺少弩炮,八牛弩和神臂弩,更不缺少火药弹。   李巧在抵达战场的第一天就和秃发阿孤交锋了一次,这一次作战也是秃发阿孤唯一一次可以突袭李巧的机会。   大军就埋伏在山下的荒原上,一万将士明明隐藏的完美无瑕,却偏偏被李巧发现了,火油弹点燃了枯草,秃发阿孤不得不撤离那些埋伏在荒草里的部下,然后被山火追逐出十里之外。   荒原上作战很难有更多的选择,在偌大的荒原上,到处都是道路,在斥候的帮助下,两支军队能遇到一起就很不容易了,那里还谈得到使用过多的阴谋诡计。   在这片土地上,骑兵之间的较量才是真正的王道,强壮的战马,彪悍的武士,锋利的战刀,准确的箭法,充沛的粮食才是取胜的关键。   荒蛮之地,力量是决定一切的重要因素。   拥有五万人马的秃发阿孤,只有五千骑兵,虽然步兵很多,在偌大的荒原上,想要利用步兵的一双腿来追击骑兵,这就不是做战,而是送死。   四万多步兵在面对全部几乎全是骑兵的哈密军队,除非李巧主动攻击西夏军队大营,否则,步兵的作用很小。   即便西夏拥有祁连山牧场,他也不可能给自己上百万的军队全部配备上足够的战马。   以西夏的国力,支撑不起两三百万匹战马的嚼用,百万军队中,二十七八万的骑兵才是他们真正的作战力量。   李巧准备在天明之后,就对西夏人发动一次攻击,他希望通过这一战,能把西夏人的骑兵消灭掉,一旦目标达成,他就可以无视剩余的步兵,直扑大石城,支援铁心源。   等西夏人的骑兵抵达大石城,那里的战事无论如何都该结束了。   铁心源不准备进入大石城,事实上这座城现在还进不去,战事已经进行了三天,大石城里的火焰依旧没有熄灭。   这三天,铁心源除了给张直下达了追击命令之后,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转移了中军帐。   待在下风位上,对所有人都是一种煎熬,即便是用湿毛巾堵住口鼻,烟火气和浓重的焦臭味道依旧透过皮肤向脑仁里钻。   大石城的城门古怪的洞开着,城门口尸积如山,这些尸体都是破破烂烂的,完整的很少,当大火开始熔城的时候,一部分西夏人被大火吞灭,一部分逃走,另一部分跳墙而逃,剩下的,几乎都被留守城门口的火炮撕碎了。   西域的深秋堪比关中的严冬,铁心源才起身,就看见自己昨夜没有喝完的剩茶已经结冰了。   尉迟文听到铁心源帐篷里有动静了,就赶紧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把滚烫的洗脸水准备好,在这样的一个冷冽的清晨,能用热水洗脸,是一桩很舒服的事情。   当然,如果想更舒服一点,那就来一顿热热的早餐。   铁心源的早餐是小米粥,熬得烂烂的小米和汤已经无法分开,如果放凉,就成了粥冻。   他的胃口很好,一连喝了三碗小米粥,吃了一块饼,两个鸡蛋,军中的咸菜他很少碰,那会损伤胃口的。   “乞遇勃勃的尸体找到了么?”铁心源放下饭碗问尉迟文。   “找到了,就是变得快认不出来了,身体缩成了一团,紧紧的箍在铠甲里面,脖子都没了,四肢也缩短了很多像一个大肉球,侍卫们是依靠他身上的铠甲找到他的。那个叫做扎西的家伙,下的毒很猛烈。”   铁心源点点头道:“既然找到了,就派人送给泽玛,有了乞遇勃勃的尸体,泽玛的身体能恢复的更快一点。”   “铁五爷早上来过,是要问大王,今天能不能进城去清理城池,还说大王如果要堆京观,就要趁早,等尸体和地面冻在一起就不好下手了。”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既然他想更快的去收拾其余的西夏人,那就去吧,把这里清理完毕,相国会派人来拆除大石城,用这里的石头,在十里地之外重新修建一座大石城,这里死人太多,不适合住人了。”   尉迟文收拾完桌子飞快的朝帐篷外面瞅瞅,然后小声对铁心源道:“王介甫一大早就进城了。”   “哦?死人有什么看头?”   “听刘攽先生说,王介甫要评估战果,以及评估火炮的杀伤力,然后给宋皇上奏折,把这里的事情全盘相告。许东升认为此事不妥。”   铁心源呵呵笑道:“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只有让那些坐井观天的人看到哈密国的强大,他们才会认真的对待留在东京的太后,王后她们,算算日子,再有二十天就是王后生产的日子,希望这个胜利的消息能让她放心生产。开春之后,你就走一遭东京城,接太后和王后世子们回来,如果在那个时候,大宋还没有做出决定,世子成为大宋皇储之事就此作罢。”   尉迟文嘿嘿笑道:“咱们还缺少世子呢,送到那边做什么,有大王为世子开疆拓土,世子到那里都可以登基为皇。”   铁心源哈哈笑道:“仅仅是一场仗,就让你膨胀到了这个地步?”   “刘攽先生说,火炮为战争之神此话丝毫不谬,炮口所向之敌吗,在炮口下都会成为齑粉。大王,能将卑职开春去东京接太后她们回来的消息告知刘攽先生吗?”   铁心源离开座位,舒展一下手臂道:“也好,让他们帮助那些人早点下决心也好。”   散步回来的铁心源开始在重新变暖和的帐篷里处理国事,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   直到一股浓郁的焦臭味道传进鼻孔,他才抬起头,瞅着面色难看至极的王安石笑道:“先生回来了?”   “大石城中被大火烘烤出来的人油覆盖了地面,安石也算是一个有些胆量的人,进入城中却战战兢兢,不敢睁大眼睛四处观瞧,唯恐看到更多的人间惨事。”   铁心源皱皱眉头道:“所以我不会进城去看的,也就看不到你说的人间惨事,能够继续保持现在的心境,这样方便我下一次继续如法施为。”   王安石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道:“大王说的极为正确,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老夫方才有些失态,大王莫往心里去。”   铁心源起身给王安石倒了一杯热茶道:“听说您在大雷音寺与仁宝上师谈论长生之道,颇有心得?”   王安石喝了一口热车稳定一下纷乱的心神道:“红颜白骨道尽是虚妄,仁宝上师口宣佛号,胸中不知为何却满是戾气,即便是善事做尽,恐怕也与西天宝境无缘。”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他死去的师兄萨迦活佛,如果你见过撒迦,就会觉得仁宝上师确实是一代高僧,仁慈的如同真正的佛陀。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善人,都是相对的,没有对比,就没有善恶。”   王安石转头瞅着帐篷外无尽的荒原喃喃自语道:“这片广袤的大地到底经受了多少伤害,才能孕育出你们这样一群人……” 第六十一章 诛心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一方水土土养一方人是非常有道理的一句话。   铁心源从根子上就不是大宋人,因为进化的缘故,也因为后世人的流动比较频繁的缘故,他变得比大宋人更加的容易融入新的环境。   即便是心理还没有改变,做事的方式已经是一个赤裸裸的西域人。   能用刀子讲道理的时候,基本上就不用嘴,这就是西域世界的法则。   在这样的世界里,大家都用拳头或者刀子来决定谁正确的时候,王安石这样的儒生就显得很没用。   现在,铁心源开始用大炮来讲道理了,在猛烈的炮火之下,他自然就是西域世界最有道理的一个人。   铁五带着砂岩城的军队去帮助李巧去了,王安石也跟着走了,他很想看看哈密人是如何击败西夏人的,然后趁着这里距离青唐比较近,从日月山附近借道返回大宋。   他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哈密国的真实情况反馈给大宋朝野,免得朝中那些人想当然的用猜想来制定大宋对哈密的政策。   铁心源却留在了大石城,他准备等待一些人。   留在清香城随时等待战争胜负消息的迪伊思以及西域其余国家和部族的人,都被铁心源请到了大石城。   这群人中,最重要的人就是那群被铁心源抓起来的西夏官方的使者。   铁心源以前准备将他们全部干掉,让迪伊思帮忙把人头送还给莫藏氏。   现在,他准备请这些西夏使者们在大石城居住些日子之后,再让迪伊思帮忙把活人送回去。   消灭敌人肉体的事情是将军们的事情,诛心才是铁心源这个大王该做的事情。   大石城依旧保持了它刚刚被烧毁时的模样,铁五他们已经仔细的搜索过了,从偌大的一个大石城里找出来的活人不到四百人。   这四百人被带出大石城的时候,已经算不上是人了,他们和死人之间的差别就是一口气而已。   尉迟文出于好奇也进了一趟大石城,不过,他勉强在里面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跑回来了。   大石城饮水池塘里的景象,用语言根本就无法描述,百丈方圆的一个池塘里,被尸体挤得满满的,即便是这些人都已经死掉了,尸体依旧站立的池塘里,没有空地让他们倒下去。   城外的水塘早就结了一层薄冰,城里的水塘现在摸起来依旧有些余温。   十余万斤精馏过的猛火油,连铠甲都能融化,区区人体在烈火面前,抵抗力小的可怜。   那一夜,大石城里弥漫着易燃的油气,狂暴的火焰甚至窜上了半空,连续不断爆炸的油气,就像一颗又一颗太阳,将大石城照耀的如同白昼。   属于铁心源的战斗已经基本上结束了,霍贤,刘攽说的很对,一个王,不应该轻易地离开他的王城。   天山下很容易有大雪,戈壁上很少有大雪出现,只是大石城燃烧时产生的灰烬在徐徐落下的时候,混合了空气中的湿气,给方圆十里之内的大地,下了一场黑雪。   许东升在城里停留了整整一天,出来的时候,浑身散发着臭气,整个人就像是一只食尸鬼,眼珠子变得通红,双手似乎有些痉挛,青筋暴跳如同鸡瓜子一枯槁。   事实上,进城的哈密军卒多少都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怕光,怕黑,半夜惊叫,等等……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好在有撒迦在,这个老神棍和一群黑衣杀手僧人,联袂在军营做了一场大法事,还煞有介事的在城门口立了一块巨大的镇魂碑之后,那些精神受到创伤的军卒才慢慢的有了活力。   通过这件事,铁心源惊讶的发现,和尚们其实是不信鬼神的,大石城里的惨景对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影响,撒迦甚至喜欢在晚上的时候,独自一人走进大石城诵经,据他说,这是一场大修行。   他甚至希望铁心源能把这座已经注定要废弃的大石城送给他们大雷音寺,作为一个修心养性的好所在。   清香城里来的被洗脑对象已经在半路上了,铁二这个原本像山一样壮实的家伙却毫无征兆的病倒了。   尉迟文刚说是被邪魔入体了,就被铁心源喷了一头的唾沫星子。   战斗之前,铁二绷紧了心神,铁心源就不会打仗,这一点没人比他更清楚,以前的时候即便是出去抢劫,也是他和铁一两人排兵布阵,安排所有事宜,铁心源要做的就是举着宝剑下令冲锋,然后就被铁一拖到队伍最后面,等抢劫结束了,再出来露一下脸,算是主导了这次战斗。   这一场大战开始之前,即便是铁二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方万万没有战败的道理,他依旧一整夜一整夜的不睡觉,代替自己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大王巡查军营,安排所有事物。   这太操劳了,对他那具早就破破烂烂的身体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摧残。   现在,战斗结束了,心神刚刚放松,所有的伤痛就排山倒海般的到来了。   帐篷如何厚实也抵御不了入冬的寒风,铁二身体虚弱最怕冷,也最怕见风。   所以,铁心源把铁二安置在一个很大的地窝子里,地窝子底下,专门铺设了火龙,整天烧火,人只要在里面待一会,就热的冒汗。   铁二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依旧需要裹上厚厚的裘衣,嘴巴一张一翕的不断说话。   铁心源把一碗药汤递给铁二道:“没舌头就别说话,尤其不能交代后事啊,你记住,这事千万不能干,我很怕你交代完后事之后就死。所以,你说了我也不听,更不会去猜。我儿子明年春天的时候就回来了,他已经会走路了,你不是说过想看他长大成人吗?”   铁二张大了嘴巴呜哇,呜哇的,别人听的一头雾水,铁心源却似乎听得很明白。   往喝完药的铁二嘴里倒了一勺子糖霜笑道:“你当初给自己胯下来了一刀倒是痛快了,现在后悔去吧,你说你当初也不给自己留点根,枉你长得这么精神,现在没念想了吧?”   铁心源闪身躲过铁二丢过来的枕头,重新往他嘴里灌糖霜。   铁二最喜欢甜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仅剩的一点舌头根子只能品尝甜味,酸苦辣咸这四种味觉早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能是甜味能让人感到幸福的缘故,铁二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能睡着就好,这说明身体有一个好的恢复期,如果像昨天晚上一样疼的鬼叫鬼叫的,天知道他能支撑几天。   天山北面下着大雪,野蛮人打死都不进天山路,只在天山北边的旷野里和孟元直对峙,面对奔跑起来快逾奔马的野蛮人,孟元直对付他们的手段很匮乏。战事只好就这样僵持下去。   孟元直希望能借用西域的寒冬将这些没有多少补给的野蛮人困毙于此。   沙漠里的萧孝穆倒是高歌猛进,阿大在沙漠里层层狙击,给了契丹人极大的杀伤,却依旧拦不住已经发疯的萧孝穆,三百余里的沙漠中,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三十余万人在这里杀的昏天黑地,尸体遍地都是,引得兀鹫成群成群的在沙漠上空盘旋。   两军将帅,只要抬头瞅瞅天上的兀鹫,就知道那里的战事刚刚结束,那些兀鹫正在觊觎刚刚战死的新鲜尸体。   这个冬天注定不可能平静。   哈密国内却平静的厉害。   断绝了契丹商道,断绝了西夏商道,铁心源也断绝了与西域各国各族的商道,唯一还在正常运转的就是哈密国与大宋的商道。   铁心源之所以会在第一时间反击西夏国的入侵,与其是说是在给泽玛复仇,不如说是在保护这条商道。   哈密国的富足生活来自于商贸,如果所有的商贸活动全部停止,对哈密国的影响非常的大。   哈密国与大宋虽然距离遥远,大宋却是哈密国大宗物资的采购国,其余各国的商贸总额加起来,也没有哈密与大宋的交易多。   不是西域各国对哈密的物资没有需求,而是因为那些国家实在是太穷了。   几乎除了牛羊,皮毛和香料之外,西域各国能与哈密国交换的物资就只有各种矿产了。   铁心源对矿产交易已经愤怒的不能自己了,用骆驼来运输的矿石,如何能满足哈密国那个没有底的胃口。   如今,哈密国最赚钱的生意已经变成工业制成品了,尤其是铜,铅,锌,锡,铁矿的用量最大。   火炮出现之后,即便是哈密铜矿不缺,庞大的使用量依旧让铁心源肉痛的快要窒息了。   两千斤重的大炮,将作营已经不制造了,改造那种七八百斤的小炮。   两天之后,一场寒流从遥远的北方越过天山如约而至,寒流不但封冻水潭,也封冻了臭气熏天的大石城。   铁心源起来的很早,满身甲胄,裹着一袭厚厚的披风,站在大石城前,等候将要到来的使节团。 第六十二章 谁都要公平   荒原,孤城,死亡,这些词语从来都是有关联的。   动物的审美观点很简单,哪里有充足的食物,那里的风景就是最美的,人,就比较麻烦,酒足饭饱之余,看到松鹤林风,看到青山碧水,自然就会感到心旷神怡。   由于人性的多样性,看到滔天的大浪,冲天的大火,恐怖的灾难,也能从中品味出美感来。   野兽除非有必要绝对不会去高山之巅,除非有食物可以猎取。   人类就不一样了,总想着征服什么,改造什么,即便是知道山顶没有食物,也会背着食物来到顶峰,赔本也要站在山巅向世界表达一下自己的强大。   野兽一般情况下不会胡乱杀死别的动物,除非被杀死的动物可以吃。   人是不吃人,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却是杀死对方,这事从人类有了食物剩余之后,就开始了。   铁心源用最残酷的手段杀死这些人,也自然不是为了食用,他要用这些凄惨的尸体来告诉别人,他是如何的强大。   警告其余的人,在不远的将来,只有哈密人可以杀死别人的份,不能出现别人杀死哈密人的事情,前者发生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如果后者发生,灾难就会降临。   乞遇勃勃的铠甲被倒挂在城头,明显的西夏式高级甲胄被寒风吹得微微晃动,似乎在向所有人证明,这件高级甲胄在不久前还保护着一位身份高贵的人。   迪伊思的脸色非常难看,长长的披风拖在戈壁上,掩盖了她微微颤抖的双腿。   转过头用恳求的目光瞅瞅如同一尊雕像一般阴冷的铁心源,没有得到任何宽恕的回应,就用力的咬咬牙,走进了城门。   喀喇汗国如果还想在西域立足,还想与哈密国继续保持平和的关系,她就必须按照铁心源吩咐的方式去做。   刘攽侧耳倾听了一阵城里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叹口气对铁心源道:“从此哈密国再无仁爱可言。”   威吓的对象正在城里接受恫吓,铁心源自然就没必要继续当雕像,搓着冻得已经麻木的双手道:“让他们感到恐惧和害怕就可以了。恐惧的感觉要比仁爱的感觉来的更加隽永,如果仁爱能够保证哈密国十年平安的话,那么,恐惧就能让哈密国平安二十年以上。”   刘攽摇摇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西域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自从来到西域之后,每一天都有新的观念在冲击他对世界的认知。   其中就数铁心源带给他的冲击最大。   那些看似行不通,做不到的事情,到了铁心源手里粗暴的揉捏一阵子之后,就变得行得通,做得到。   铁心源能用的东西也就是一根大棒而已。   不臣服者,杀之,不敬畏者杀之,不遵号令者杀之,不守规矩者杀之。   刘攽总以为西域世界被铁心源这样粗暴对待之后,马上就会有人揭竿而起,讨伐暴君。   很奇怪,没人这样做。   被夷族的人消失在世界上,无声无息,被镇压的人低下头变得温顺,只要铁心源喂饱他们的肚皮,他们似乎可以忍受任何暴政。   “西域人没有大宋人那么细腻的情感,你不能用宋人来衡量西域人。   他们生活在蛮荒之地,每天都要和恶劣的生存环境斗争才能继续活下去。   在我没有来到哈密之前,这里只有很少的一点农田,很少的几支商队,很少的一点人口,野人像野兽一般在荒野上与狼争食,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能让他们死掉无数人。   对他们来说,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是值得庆贺的。   自从我来到哈密之后,这些野人终于知道了饱食终日是个什么感觉,第一次在寒冬中感觉到了温暖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品尝到了蜜糖的味道,知道了美酒醉人的奇妙感觉,看着房顶上悬挂的干肉,晓得自己明天即便是生病了,无力去狩猎,也能继续活下去。   这是一种恩赐,和吃饱穿暖比起来,屁股上挨两棒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如果没有哈密国保护他们,他们将要面对无数的马贼和强盗,还要面对君主无休止的剥削和压迫。   生命是宝贵的,可是宝贵的生命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们,人可以摆上祭坛,人也可以卑微到如同草介一般。   所以,从某种方面来讲,他们的生命是我给的,我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更不是一个只讲求付出,不讲究回报的人。   我付出的每一份善良都必须收到与之相等的忠诚,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大循环,只有两者进行不断地循环,我给出的善良才会越多。”   “这是商人才会做的事情。”刘攽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见解之后就走进了帐篷。   隆冬里的荒原,本就不是让人在旷野里谈话的地方。   铁心源也觉得这样留在荒野中很蠢,于是,就让尉迟文在他身边点燃了好大一堆火。   火苗胡乱的喷涌,铁心源胸前的铠甲被烤的有点烫手,后背的铠甲却依旧冰冷。   烫伤和冻伤其实是很相似的,溃烂之后的模样也差不多,所以说,热情如火的处理事情与寒冷如冰的处理事情在某些时候是一致的,效果也差不多。   迪伊思依旧拖着她厚厚的披风从城里走了出来,和满怀沮丧的走进城池相比,这一会,她脸上的笑意就变得格外渗人。   铁心源仔细看了,她真的在笑,笑意在眼波中荡漾,那双曾经枯槁的眼睛,这时候竟然如同少女的双瞳一般流光溢彩。   “恭喜大王阵斩乞遇勃勃以下三万人。”   铁心源仔细的瞅了迪伊思一阵子道:“很遗憾喀喇汗国的军队没有抵达楼兰城。”   “喀喇汗国与哈密国乃是兄弟之邦,即便是有军兵抵达楼兰城,也是来帮助哈密国的,而非怀有别的心思。”   迪伊思拜倒在铁心源的脚下,却让铁心源变得伤感起来,挥挥手让老迈的迪伊思站起来之后道:“大石城一战,乃是迫不得已,但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会用这样残酷的手段,这样做有伤天和,如此杀人,老天不容,用我汉人的说法,这会影响到我的寿数。迪伊思,请你转告阿伊莎,请让两国永远平安下去,我实在是不想在哈密国的西面,再制造一座大石城。”   迪伊思点头称谢。   铁心源看的出来,迪伊思是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匆匆离开了火堆,刚才那一段话,非大卑鄙者不能言说。   李巧大吼一声,军医兜着他厚厚的丝绸衣衫从他肩膀处拔出一支狼牙箭,一股鲜血随之飙射出来,随后又被一块纱布牢牢地堵住,雪白的纱布上立刻就被鲜血浸湿了好大一片。   军医一连换了三块纱布,才顺利的帮他上了金疮药。   侍卫将李巧额头的虚汗擦拭干净,面色蜡黄的李巧才徐徐睁开眼睛。   取过狼牙箭瞅了一眼笑道:“好刁钻的一箭。”   侍卫陪着笑脸道:“大帅的铠甲果然不愧是上品,身中十四箭,真正能伤到您的就这一箭。”   李巧并未搭话,而是皱眉问道:“亲卫死伤严重吗?马赫他们冲出战阵了没有?”   侍卫连忙道:“死了六十八个,马统领还活着,就是身上的窟窿多了一些,您身上有一个,他身上至少有七八个。”   李巧长吁一口气笑道:“能活着回来算是老天开眼,不能要求太多了。西夏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侍卫笑道:“西夏铁骑再厉害,现在也不剩几个了,待到明日末将领兵再去冲杀一阵,让秃发阿孤再无一个骑兵可用,然后,咱们在荒原上用狼群战术,左咬一口,右撕一口,迟早把他手里的大群步卒撕咬个干干净净。”   李巧哈哈笑道:“既然大王在大石城已经全歼了乞遇勃勃,断绝了萧孝穆想要东西合围胡杨城的念头,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和敌人拼命,今天,算是最后一遭。从明日起,打击的目标就要换成他们携带来的羊群和牛群,只要他们没了粮食,老子倒要看看,他们凭什么走出这四百里荒原。”   侍卫犹豫一下压低嗓门道:“大帅,军功难得,铁五爷后日就要到死羊滩,不如……”   李巧瞅了侍卫一眼笑骂道:“跟着老子军功总会有的,铁五来了,我们这场仗就好打了,他军中有火炮,对付秃发阿孤步卒的密集战阵最是有效果,不像我们,只有一点点弩炮,火药弹根本就丢不远。   小子你记住了,你现在是统领,不是小兵,明明能轻易取胜,你去要选最麻烦,战损最严重的方法,就是对手下兄弟性命的不负责任。   打仗其实就是看谁死的人少,谁就是赢家。   如果让老子知道你以后这样干,即便是得胜回营,老子也会砍下你的脑袋。”   侍卫干笑着摸摸自己的脖子,趁着李巧探视别的受伤的兄弟赶紧跑的远远地,免得再挨骂。 第六十三章 死战是为了求生   秃发阿孤枯坐在火堆边上已经很久了。   乞遇勃勃全军覆没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他的耳中。   传递给他消息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是被秃发阿孤亲手掐死的。   大石城着火的时候他是斥候,并未留在城里,而是与伙伴一起埋伏在大石城的后山上,为大军守望后山小路。   站得高看的自然就远,他们亲眼看到大火燃烧起来之后,城里那些骑兵与弓弩手是如何的惊慌失措。   眼看着无数明亮的火团爆炸之后,潮水般的火焰吞没了整座城池,在那一刻,偌大的大石城就像是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   大军完蛋了……   清醒过来的斥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告诉后军统领秃发阿孤,在骑兵与弓弩手死伤殆尽之后尽快率领大军退回西夏,唯有如此,才能有一条活路。   三百里路并不长,却有重兵阻拦,哈密将军张直封锁了大石城到死羊滩的道路。   为了尽快把消息传递给秃发阿孤,三十三位斥候分散出发,在荒原上与哈密骑兵追逐,厮杀,期望有一个兄弟能够突围把消息传出去。   这个死去的西夏斥候,在荒原上与一队哈密骑兵周旋了三天,总算是逃出生天,精疲力竭的他万万没想到,当他把那个惊天噩耗传达给秃发阿孤之后,迎来的是秃发阿孤那双疯狂到血红的眼睛,和两只铁钳般的大手……   巨大的火堆给不了秃发阿孤任何暖意,即便他额前的头发被飞起的火焰烤的蜷曲起来,他依旧没有任何的知觉。   曲米阿来,秃发阿孤最心爱的儿子悄悄地来到父亲身边,屈膝跪地道:“阿爸,出了什么事情?”   秃发阿孤打了一个寒颤,猛地回过神来,抱着伤痕累累的儿子小声在他耳边道:“离开,儿子,快点离开,马上就走。”   曲米阿来很想挣开父亲的怀抱,却发现父亲将他拥抱的很紧。   “乞遇勃勃已经完蛋了,跟随他的两万骑兵和一万弓弩手也完蛋了,三万多人至今为止逃回来的只有一个斥候。   哈密人的骑兵已经从后面包抄过来了,最多明日下午,他们就会抵达战场。   我们对付面前的李巧已经倾尽全力了,如果后面再来一支骑兵,我们这些行动缓慢的步卒,在偌大的荒原上根本就没有活路。   阿来,趁着还有时间,快点离开,我会为你准备一封求援文书。   儿子,记住了,你离开的时候,为父正在遵照乞遇勃勃的将令,与哈密大将在死羊滩决战。   你不知道将要到来的失败,更不知道乞遇勃勃已经战死了,切记,切记。”   “阿爸,这怎么可能,强大的西夏猛士怎么可能会输给懦弱的哈密人?”   年轻的曲米阿来并不相信这个噩耗,就在白天,他统领的一个千人队骑兵与哈密大将李巧硬磕过一阵,哈密人的骑术虽然不错,还不到可以击败两万西夏猛士的地步。   “不会错的,儿子,为父已经有五天没有收到乞遇勃勃的战报,中军与偏师的联络三日一次,这是最大的间隔限度,乞遇勃勃即便是再混账,也不敢无视这一条军规。两日前,阿爸就向大石城派出斥候,无奈没有任何回音,昨日又派出两队斥候,没想到先回来的却是大石城的斥候,你即刻准备,把亲兵全部带走。”   话说的多了,秃发阿孤的心神也逐渐安定了下来,形势比人强,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统兵多年,这些兵卒都是手足兄弟,他无论如何也干不出独自出逃的事情,却不肯把儿子也葬送在这片荒原上。   回到军帐,匆匆的写了一封奏折,把乞遇勃勃全军覆没以及自己面临困境的事情说了一遍。   信中并没有辩解之词,没藏讹庞本身就是西夏名将,不可能不知道缺少弓弩手的步卒在戈壁中与骑兵相遇之后有什么后果。   如果给他好一点的地形,哪怕是一个山包他都有继续坚守待援的机会,只可惜,从死羊滩直到向后两百余里,全是茫茫的戈壁,莫说大一点的山包,就连大一些的石块都难以找到。   把奏折塞进儿子胸口的时候,见儿子依旧一脸的倔强,秃发阿孤笑着拍拍儿子的脸颊道:“带走所有的牲畜,父子俱在军中的儿子离开,兄弟俱在军中的弟弟离开,这是阿爸最后能做的一些事情了。快去准备吧,天亮之前,阿爸要发起攻击了,如果能攻下前面的那个山包,我们父子或许还有重见之日,如果不能,你就照顾好你母亲,回祁连山老家,修建坞堡自保吧。”   曲米阿来见父亲要离开,忍不住喊道:“阿爸!”秃发阿孤朝后挥挥手就进入了军帐,两个上了年纪的亲兵挟持住曲米阿来,不顾曲米阿来挣扎扭动,丢上一辆马车向后营奔驰过去。   天色微明的时候,秃发阿孤出了军帐,喷出一口热气,瞅着一道白练出现,笑着对身边的亲兵队长道:“你怎么没走?”   亲兵队长躬身道:“属下能去哪里?”   秃发阿孤无奈的摇头道:“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老实告诉你,我们不论在这里坚持多久都不会有援兵来解救我们的。”   亲兵队长笑道:“大帅在开拔的时候就咒骂过,说那些大老爷们不给足骑兵也就罢了,连后援都不给,小的听了一耳朵。”   秃发阿孤呵呵笑道:“不是他们不给,是给不了,杨怀玉在河湟逼迫河曲,虽说只是小打小闹,天知道会不会大举进攻,宋人在河湟屯兵三十万,想要对付的就是我们。   国相能抽出八万人来已经是举倾国之力了。   既然是突袭,收益大,风险也大,这些年大夏国那一场战争不是火中取栗?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栽在铁心源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手里,这是老夫最不甘心的一点啊。   对了,阿来带走了多少人?他没有耍性子?”   亲兵队长笑道:“阿来是被捆走的,随他离开的只有四千多人,我们的战马,驮马实在是太少了,还有百十人是骑着驴子走的。”   秃发阿孤挥挥手道:“走吧,美美的吃一顿,然后就拼命吧,如果能拖过十天,阿来他们就能回到沙洲。”   李巧现在一点都不想和秃发阿孤作战,可是从天亮开始,西夏人的进攻就开始了。   这一次的进攻不同于往日试探性的进攻,来的格外凶悍,放眼望去,在百丈宽的山口前,全是汹涌的人潮。   很明显,西夏人全军已经压上了。   弩炮投掷出去的火药弹在汹涌的人潮面前,就像盛开的昙花,只是一瞬间,就被人潮淹没。   弩箭如同雨点般的覆盖下来,收割了一批生命之后,又有更多的人潮冲击过来。   哈密人数少的缺点很快就暴露出来,李巧不得不收缩防线,放弃左翼的山包,全力固守右边更高的山峰。   为了不让西夏人向纵深扩展,五千哈密骑兵呼啸着从山脚处出击,准备截断西夏人的左右联系。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那个被李巧训斥过的指挥使,兴奋地嗷嗷大叫,三尺长的战刀左右劈砍,战马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一瞬间就凿穿了西夏人薄薄的战阵,他呼啸一声,收拢了阵型散乱的骑兵,让战马的速度升到极限,两柄战刀如同镰刀一般锁在鞍鞯上,不需挥舞,借助战马的速度,长刀就在西夏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侧首避开一根短矛,一柄沉重的链子锤砸在他的肩膀上,肩头的虎头顿时就碎裂开来,咔嚓一声,他的整个肩膀被这柄链子锤给砸塌了。   身子软软的趴伏在马脖子上,咬着牙从胸甲上摘下一颗火药弹随手丢进了人群,轰隆一声响,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空地。   “冲啊!”   话音未落,他胯下的战马就悲鸣一声轰然倒地,一个满身都在向外冒血的西夏悍卒,挥刀斩断了他的马腿,然后被前冲的战马重重的撞击在胸口,身体向后飞出老远,不等落地就没了气息。   眼看着指挥使和战马一起砸到在火药弹爆炸过后的坑里,剩余骑兵没有任何的犹豫,纵马飞跃过这个弹坑继续前进,只是不断地有人被短矛刺中,如同折断翅膀的鸟儿,带着短矛跌落在弹坑里,很快,这个小小的弹坑就被尸体填的满满当当。   山脚下,一堵火墙陡然升起,刚刚冲锋到这里的西夏悍卒收不住脚,一头扎进了这堵足足有一丈厚的火墙,踉踉跄跄的惨呼着穿过火墙之后,就被一排排长矛刺了一个透心凉。   右边的战事进行的极为惨烈,左边的战事却似乎已经平息了,秃发阿孤气喘吁吁地爬上左边的山包,瞅着漫山遍野的尸体,痛苦的抽抽鼻子,就让亲兵队长将帅旗立在山包上,与右边山峰上的李巧战旗交相辉映。 第六十四章 王安石的诗兴   猛烈的战事注定不能持续太久,人的激情和凶悍都需要充沛的体力来维持。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喧嚣的战场上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两支大军在那处广阔的峡谷留下了很多的尸体,不论是李巧,还是秃发阿孤都约束自己的大军缓缓地退回自己控制的山包。   胜负未分,两支军队同一时间派出了收拢队,在战场上收拢各自的伤兵。   他们在战场上即便是擦身而过,也没有爆发什么冲突,只是不断地翻弄尸体。   每发现一个侥幸活下来的自己人,他们就会爆发出欢呼声,将它作为一种胜利宣扬。   梁耀就是哈密军中在这场收尸大赛中获得的最大的一个奖赏。   身为指挥使,在右边的锁骨被人用链子锤捶断,左腿也被战马压断的情形下,还能破口大骂,让哈密军卒惊喜非常。   小心的将他脱离了那个被死尸填满的小坑,被寒风一吹,他甚至有些怀念那个温暖的小坑。   死人想要彻底的变冰凉,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更何况那里面的很多人都是后来才断气的,其中就有两个本来能活下来的西夏伤兵,是被梁耀用完好的左手生生掐死的。   伤兵收拢完毕,哈密人就开始收拢自家战死的兄弟,而西夏人却开始在左面的山包上修建城寨。   发现西夏人有依靠山包自保的企图,李巧就将剩余的弩炮推到能抵达的最近处,不断地用弩炮发射火药弹来摧毁西夏人正在修建的城寨。   有骑兵和弩弓护卫,西夏人两次冲击弩炮阵地都没有取得任何效果,秃发阿孤就放弃了正面修建城寨的打算。   在这片荒芜的平原上,想要无休止的找到建造城寨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这里除了有大片的白草之外,就只剩下一点低矮的灌木林。   死羊滩是有水的。   也就是因为有水,西夏人才会选择在死羊滩狙击哈密援军,可是,水在死羊滩的低洼处,搬离了平原,山包上是没有水的。   三天前到来的寒流很给力,冻结了水潭,这就给了西夏人驮运大量水源制造了条件。   在大军刚刚在左边的山包站稳脚跟之后,秃发阿孤就派人大量的收集冰块,只要支撑过这几天,以他的经验,这里马上就会有大雪降临。   在西域,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一般都非常的大,能否支撑到这场雪降下来,是这些西夏人能否回归的最大先决条件。   只有大雪才能抵消掉骑兵一部分快速机动优势。   到了这个时候,秃发阿孤已经不想着胜利这回事了,他很想带着更多的战士平安的返回西夏。   如果能有一万人活着回到西夏,就是他最大的胜利,他就有理由昂首阔步的回去,不会有半点战败的颓丧。   大军之所以会战败都是乞遇勃勃的罪责,如果不是他贪功,将一支配置完整的大军一分为二,让强者恒强,弱者更弱,哪里会有秃发阿孤现在的困境,只要手头有一万骑兵,两千弓弩手,哪怕是陷入困境,秃发阿孤也能依靠骑兵和弓弩手的掩护,全军退回沙洲。   如果不是乞遇勃勃听说哈密王亲自领兵来了大石城,他想要在大石城活捉哈密王铁心源,捞取最大的战功,这支大军本该早日离开大石城,东进胡杨城的。   国相选择的出兵时机与作战方略是没有任何错误的,是乞遇勃勃这个蠢货毁掉了西夏国本该有的一场大胜。   天色将要变暗的时候,秃发阿孤痛苦的下达了收集西夏战死将士的尸体,用尸体来建造城寨的决定。   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带来了最坏的消息,一支哈密军队出现在正东方,队伍很庞大,超过了一万五千人,骑兵的数量超过了万人。   乞遇勃勃战败的消息再也无法隐瞒……   李巧迫不及待的在山脚下等候铁五的都来。   他对铁五那个闷葫芦没有任何的兴趣,他只想知道那些由铁心源提议,自己谋划的火炮成型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源哥儿说这东西将是主宰战场的神灵,他很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能不能配得上战场之神这个称号。   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检验场。   幸好是冬日,西域戈壁上的泥土被一场寒流冻得硬邦邦的,否则,这片被胡杨河浸润的湿漉漉的土地,很难承载火炮巨大的重量。   拍着冷冰冰的炮管,李巧的心情非常的好,今天上午这一战,三千四百多哈密战士倒在了战场上。   虽然借助骑兵的优势,西夏人战死的人数三倍于此,李巧依旧无法接受。   “打一炮给我瞧瞧。”   李巧满怀希望的瞅着铁五道。   铁五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膀,然后就一头钻进了温暖的帐篷,他觉得李巧这时候就没带脑子。   大军顶着寒风在荒原上跋涉了三百多里地,这时候更需要休息,而不是毫无理由的卖弄火炮的威力。   李巧虽然是哈密国三位大将军中的一位,却也没有任何权力指挥哈密近卫军。   哈密国的权责分派的很清楚,绝对没有半点模糊的地方,即便是铁心源在遇到和相国府有关的问题的时候,也没有胡乱指挥相国府的权力,只能和相国商谈,然后行事。   被拒绝的李巧自然只有郁闷,却没有生气。   “给我好好说说火炮是如何将大石城碾成粉末的?”   铁五说话不方便,铁心源只能抓住铁五的副将问个清楚明白,这个问题弄不清楚,就像是有一百只猫在挠心。   “火炮的威力奇大,一炮过去糜烂百丈,六门火炮就把大石城的城门封锁的水泄不通。无论有多少西夏人想要从城里跑出来和我们决战,都被火炮轻易地把他们撕碎在城门口。以至于西夏人宁愿从城头往外跳,也不愿意从城门逃跑,然后就是火油弹和火药弹开始发威了,您也知道,咱们的新式火油弹添加了一些东西之后,只要开始燃烧,就没办法弄灭,最后,大石城自然就变成一只火炉了。”   副将的描述平淡无奇,这让李巧大为不满,没办法让铁五现在就给他演示火炮的威力,只好徘徊在火炮边上舍不得离去。   “大将军,您稍安勿躁,卑职刚刚看了西夏人的军寨,这样简陋的军寨,经不起火炮肆虐的,估计只要几发炮弹,就能让这些西夏人魂飞魄散。”   李巧摇摇头道:“秃发阿孤已经把自己当成死人了,他的部下也是如此,当死人的原因是为了求活,求活不成就会死战,军心似铁很难动摇。昨夜四更时分,秃发阿孤就把军中最重要的人送走了,根据斥候捉回来的西夏人口供,父子俱在军中的,儿子离开,兄弟俱在军中的弟弟离开,秃发阿孤的儿子就是在这条军令的庇护下离开的。我本来准备天亮时分就派人去追击的,结果,秃发阿孤这个老贼,竟然全军出击,把我牢牢地拖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四千西夏人逃离。”   铁五摇摇头用手比划道:“有人追下去了。”   “谁?”   “张直。”   既然源哥儿已经有了计较,李巧也就不再多说话,铁五他们带来的物资非常的丰富,尤其是吃食上,更是丰富无比,他敞开肚皮吃了一顿酸菜炖肉,就回自己的营盘去了。   铁五之所以会来死羊滩,张直之所以会提前封锁哈密与西夏的边境,就说明源哥儿没打算放过一个入侵的西夏人。   王安石也在铁五军中,他不喜欢见到李巧,一个娶了皇帝妃子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就像在清香城,他素来不与孟元直打交道是一个道理,唯恐失落了君臣之分。   大石城一战不过是一场泰山压卵一般的战争,只能证明哈密国的火器威力绝伦,举世无双,并不能证明哈密国军卒的战力超越了西夏人。   死羊滩上发生的战争,王安石没有亲眼看到,却能从双方的伤亡人数上看出一点端倪。   这东西没办法作假,战死的哈密军卒尸体依旧被白布盖着,一排排的摆在辎重营里,而西夏战死的将士尸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堵高墙……   王安石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搓搓冻得僵硬的双手,往砚台里添加一点温水,一边思索,措词,一边缓缓地研着墨汁。   苍茫的荒原,在寒风中翻卷的战旗,军营中燃起的大火,被北风折断的白草,那堵用尸体累积的墙壁,让他诗兴大发……   宣泄了胸中的情绪,军营中的报时刁斗上就传来清脆的梆子声,明月的光辉撒了一地,就连北风都停止了呼啸。   王安石伸了一个懒腰,钻进老仆用汤婆子暖过的睡袋,小心的戴好兜帽,准备美美的睡一觉,明日好继续看哈密军暴虐的演出。   夜半,睡得正香的王安石被老仆推醒,帐篷外嘈杂的厉害,两军竟然正在酣战。   “被袭营了!”   王安石怵然一惊,匆匆穿好衣衫,来不及披上裘衣,就掀开帐幕…… 第六十五章 盟约和补钙   外面杀声震天,星星点点的火把比天上的繁星都要多,密密匝匝的铺在山脚处。   和王安石一样被战事惊醒的哈密军卒,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山下看看,就一边咒骂着一边往帐篷里钻。   战事发生在山脚下,距离这里至少有两里地,周边就是铁五爷的中军大营,如何会有危险。   王安石也被冻得够呛,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被寒风一吹,遍体生寒,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就急忙回到帐篷,一下子就钻进了温暖的睡袋。   身体暖和了,睡意却没有了。   不知为何,躺在温暖的睡袋里,倾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王安石竟然没有半点不安全的感觉。   有时候,即便是在东京汴梁城,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他素来喜欢卧在书斋听窗外雨打芭蕉,或者雨打竹林之音,在他看来,这就是天下间最优美的乐声。现在,还要加上兵戈交鸣之音。   山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闷雷炸响的声音,声音沉闷传的却极远,就算是捂住耳朵,它也能在心底炸响。   声音听起来很熟悉,这该是火炮发威了……   也不知道火炮响了多少声,等它停止轰鸣之后,兵戈交鸣之声,将士呼喝酣战之音全部消失了。   从极为嘈杂到极为安静,中间只隔了一阵火炮的轰鸣之音。   没了嘈杂之音,耳朵变得清闲下来,万籁俱寂,耳朵里面却在不断地鸣响。   这是火炮爆发后的余音。   “果然是战争的王者,我发话之后,天下当闭嘴!”   王安石喃喃自语一声,翻了一个身,准备继续睡觉,自己的战场不在哈密,在遥远的东京,那里听不见火炮的轰鸣,蛮族的呶呶之音,冠盖满京华的东京,却比这里的战场来的更加凶险。   “火炮也轰不开那些人的方脑壳……”   铁心源在砂岩城是听不见火炮轰鸣之音的,所以,也就没有王安石那么多的感慨。   大王就该待在清香城,这是哈密国所有官员的共同认知,近卫军就应该没事干整日里操练,保卫王城,这也是哈密所有战士的心声。   只要大王还在,官员们就还有效忠的对象,即便是一时吃点亏,将来总有找回来的时候。   只要哈密国的骄傲清香城依旧矗立在天山脚下,即便是丢掉一两座城池,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哈密人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擅长筑城。   西域冬日的太阳是白色的,白日胡乱的沿着山巅从东走到西就立刻落山,白日短的出奇。   估计李太白就是在这里才发出——恨不能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这样的感慨。   如果每一天都是这样,就让人有一种时间被偷走的感觉。   铁心源就弄不明白撒迦这个人。   明明砂岩城里有温暖的房间,冒着热气的酒水,如果需要,美丽的歌姬也不是不能弄来。   如果拥着裘皮坐在暖炕上,喝着暖酒,听着动人的歌声,欣赏美丽的舞蹈,即便是浪费一点时间也是值得的。   撒迦偏偏非要铁心源跟他去城外的那片芦苇丛。   芦苇丛里的水早就冻得硬邦邦的,芦苇也早就没了秋日的枯黄色,变得白了吧唧的,被风一吹还能发出阵阵鬼啸毫无美感可言。   铁心源就不信,两个冻得如同棒槌一般流着鼻涕的人能商谈出什么重要的东西来。   还是那座栈桥,栈桥被寒冰冻得很结实,踩在上面连吱呀声都没了,更是少了几分韵味。   “在西域你想找到江南的风韵,恐怕很难。”   把自己裹成一个肉球的铁心源艰难的坐在蒲团上,对同样裹成肉球的撒迦抱怨道。   撒迦从厚重的裘皮衣衫里露出一颗光头,张嘴笑道:“老衲已经是孤魂野鬼,多晒晒太阳总是有好处的。别看了,距离我们最近的人也在百丈之外,你的侍卫已经检查过这里每一寸土地。”   “一个金瓶掣签至于让你如此慎重吗?我已经答应帮你雕刻金瓶,也答应帮你们站台,在你们选出自己的继任者之时确认他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撒迦探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空道:“首先,老衲要说人死了,就真的死了,没有什么转世重生的说法。”   铁心源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口酒道:“你可以对外不这样说,我能理解。”   “因此,老衲要弄出一个极为隆重,极为繁复,极为神秘的仪式来让世人相信,大王不反对吧?”   “这个做法不错,别人就算是不信,面对你弄出来的宏大场面,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推翻的,想要推翻你们让权力永远在自己人手里流传的根本,就必须先剥开你们为了掩饰真相而设置的那一千重迷雾。”   “懦民一千次怀疑,也比不上大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撒迦认真的道。   铁心源笑道:“怪不得你非要让我来这里,原来非要我应承发誓,帮你们保守秘密。”   撒迦认真的瞅着铁心源道:“知道真相的僧人最后都会死去……”   铁心源大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一定需要我的帮助,你这个老和尚恐怕连我都想弄死。放心吧,除了我儿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撒迦点点头道:“每一任哈密王都应该是大雷音寺的护教法王。”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也罢,每一任大雷音寺的活佛都应该是哈密国的国师。”   “护教法王对大雷音寺有保护之责。”   “哈密国师永世不得背叛,伤害哈密王。”   “护教法王对大雷音寺没有指挥权。”   “哈密国师自然也没有参与哈密国政的权力。”   “我们是盟友!”   “我们是盟友!”   “万世不移!”   “万世不移!”   “对了,能不能不用割破手腕……好吧,既然你已经割破了,我也割,你好歹把刀子在火上烤一下再割……”   回到砂岩城的铁心源坐在书桌后面,瞅着自己胳膊上包着的纱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不喜欢盟约,他喜欢背叛盟约,以前就是这么干的,现在,却要他认真的执行一项盟约,让他的心理负担很重。   和撒迦结盟,这就好比是两个公司相互参股的一个过程,参股的好处就是哈密国今后能应对更大的风险,不好处就是自己少了一个可以随时下手的对象。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两个儿子,铁心源无论如何不会和别人结盟,结盟对王权其实是一种伤害。   都拥有四海了,却偏偏不能对某一人或者一个组织下手,只要是帝王,没人会喜欢。   铁心源再次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赵婉寄来的,从她的信里得知,铁家第二个儿子降临到了人间,母子平安,孩子只有六斤九两重,比不上铁喜,也没有铁喜强壮,却还健康……   孩子降生当日,赵祯亲自守在门外等待外孙呱呱坠地,当得知是一个健康的男婴之后,仰天大笑了三声,而后赏赐无数……   只是,大宋朝中巨擘,依旧不看好被三面夹攻的哈密国……   赵婉想回来……   尉迟文从外面走进来,小心的往煤炉子里面添加了几块煤块,提着噗噗冒着水汽的铁壶,给大王换了茶水,就在他准备关门离开的时候,正在发呆的大王忽然醒了。   “王安石还没有离开死羊滩吗?”   尉迟文连忙回答道:“铁五爷已经到了死羊滩,大将军与秃发阿孤的决战就在这两日,一旦战事结束,王安石就会离开哈密。”   铁心源小心的收起老婆的来信,重新揣怀里道:“四百里加急送走王安石。”   尉迟文瞅瞅大王有些阴暗的脸色,小心的道:“四百里加急,王安石恐怕无法胜任。”   “马车,组成车队,日夜不停,二十天之后他必须进入东京汴梁城。”   尉迟文悄悄地吐吐舌头,应承一声就立刻下去给李巧大将军写文书,告知大王的态度。   尉迟文走了,房间又恢复了宁静,铁心源再一次取出赵婉的来信,重头再看。   赵祯不喜欢铁喜的名字,说一个喜字没有人主的气概,特意给孩子重新取了一个字叫做曙!   铁曙是个什么鬼?赵曙听起来就很有意思了。别人不知道,铁心源却清楚地知道赵曙就是赵祯那个过继过来的便宜儿子的名字。   这是一个试探,赵祯这家伙想让铁喜跟他的姓氏姓赵,连名字都准备好了。   看到这里铁心源就想发笑,自己的铁姓都是母亲硬给安上的,在姓铁之前姓什么来着?好像姓云。   儿子姓什么对铁心源来说没有关系,只要他活的快活,健康长寿就好。   无论他姓什么,他难道就不是老子的儿子了?更何况铁心源认为儿子也有跟母亲姓氏的权力。   更何况,只要改变了铁曙这个孩子,大宋的历史也将走上另外一条康庄大道。   铁心源根本就不信自己的骨血会是一个软骨头的人。   好吧,即便他是一个软骨头,铁心源相信,西域这片沸腾的土地,一定能狠狠地给这个孩子补钙的。 第六十六章 一介武夫   盟约这种东西在中国的历史上层出不群。   春秋之时,强大的王侯在他威名最盛的时候一般都要举行会盟,告诉天下人,谁才是这个世界最有权力的人。   每一次会盟其实就是一次社会规则的改变,只有最强大者才有权力重新制定游戏规则。   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远古时期制定的一些规则,直到后世依旧在被遵循。   这些规则束缚着所有人,从君王直到乞丐。   一些梦想自由的人如果想真正得到自由,就必须打破旧的秩序,按照自身特点,选择对自己最有利得方式来制定新的规则。   地位和财富越高,对自由的需求就宽泛,相对的,地位越低,财富越少,对自由度的需求就越少。   因为,他们需要那些已经存在的规则来保护自己不多的一点权力。   秩序对上位者来说是一种约束,对下位者则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简单的平衡关系。   就是因为有人不断地制定规则,这个星球上的文明才会延续,否则,按照人类的黑暗本性,所有人早就在自相残杀中死光了。   铁心源之所以要跟大雷音寺订立盟约,最大的原因就是现在的哈密国还不够强大,他还做不到为这个世界制定规则,更做到只要一出声,世界就要侧耳聆听的程度。   屁股决定脑袋只是一定的。   如果铁心源现在只是一个百姓,他制定出来的规则就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现在既然坐上了王位,他制定的规则就和历史上的那些王制定的规则没有多少区别。   王安石身为臣子也想制定规则,这就注定他的规则不可能被长久的执行下去,人亡政息是最常见的。   当他被两个武士送上马车的时候,他还非常的愤怒,等到马车开始狂奔的时候,他胸中的愤怒就消失了。   当铁心源表现出强大的军事能力之后,他的权威也在不断地增加,已经可以无视别人的一部分感受,野蛮的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事情。   王安石对权利的认知很深,所以,在经历了短暂的愤怒之后,他就可以拉开窗帘,心平气和的欣赏戈壁上美景。   哈密国的马车很好,即便是在满是碎石的戈壁道路上狂奔,也比震的人脑仁疼的大宋马车好的多。   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一路狂奔到东京汴梁城,王安石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大病一场。   真正让王安石安静下来的是哈密国的火炮……   他亲眼看到西夏最彪悍的战卒,还没有靠近哈密军队,就被火炮轻易地撕碎,无论那些西夏猛士表现的多么彪悍凶猛,多么的富有战场厮杀的技巧,最终的下场和那些并不彪悍的民夫们差不多。   都被火炮轰击成一堆碎肉,然后凌乱的堆在荒原上。   这是一场屠杀……   秃发阿孤临死前是这样咆哮的。   身为主帅,他已经奋勇拼杀到了最前线,像个野人一般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嗷嗷大叫着发起一次次的冲锋,却连哈密人的营地都不能到达,就被添满了散弹的火炮打断了双腿,即便如此他依旧匍匐着向哈密人的营地前进,最终,被一杆从塔盾后面探出来的长矛钉在地上。   在他的身后,是烈火冲天的山包,烈火包围了山包的三面,只留给他一条冲锋的道路。   他没有选择用同袍的尸体给自己铺出一条可以逃生的路,而是选择从正面向哈密军队发起决死冲锋……   这样的将军无论如何都应该享受到厚葬的待遇,可是,无情的哈密人还是割下了他的头颅,将他破烂的尸体丢在荒原上,任由野兽吞噬。   王安石重重的叹息一声,一面感慨西夏人的决绝,一面感叹哈密人的无情。   就在他被拖上马车的时候,他看到铁五重重落下的手臂,这是杀俘的手势。   或许这时候的铁心源才是真正的铁心源,清香城中那个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细声细气的,即便是被人忤逆也毫不在意的铁心源,只是一个假人。   英雄无善类!   车窗外是无尽的戈壁,即便是在马车的奔驰中飞速向后移动,这片茫茫的戈壁也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哈密国的王旗,被为首的骑士牢牢地握在手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艳红的旗帜就像是一团火,旗帜所到之处,即便是在戈壁上徘徊的野狼,也哀嚎一声匆忙的向戈壁深处逃窜。   亲眼看着一个王朝兴起,这种感觉对王安石来说很奇怪,有些兴奋,还有些痛苦,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丝的不甘。   这是哈密国的荣耀,是铁心源的武功,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他们的王奋勇厮杀,与大宋没有任何的关系。   王安石忽然觉得,官家将他最心爱的女儿嫁给铁心源是何等的高瞻远瞩……   一只温热的烧鸡被领队的封校尉递进了马车,王安石接过来的时候,发现这只烧鸡还有些烫手,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在行军途中弄出热食的。   马车依旧在前进,只是速度稍微慢了一些,王安石将烧鸡放在马车里的案几上,扶着车窗笑道:“前面还有打前站的?”   封校尉是一个很憨厚的中年男子,除了严格遵从铁心源的命令之外,对王安石非常的恭敬。   “没有前站,大王专门安排了能做吃食的马车跟着先生,还有一些热粥马上就给先生送过来。”   王安石左右瞅瞅,发现护卫在两边的骑兵都在马上嚼着发黑的干肉,不由摇摇头道:“老夫有这只烧鸡足矣,将士们顶风冒雪的,更需要一些热粥暖暖身子。”   封校尉摇摇头道:“先生不必为我们这些厮杀汉操心,平日里行军进食已经习惯了。”   说完话,还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朝王安石晃晃,然后就拔出塞子大大的喝了一口,捶捶胸口道:“这东西更带劲。”   王安石见封校尉不肯违背军令,只好自嘲的笑笑,擦拭了双手之后,就慢慢的撕着案几上的肥鸡。   马车似乎跑的比北风还要快些,过了倒淌河,日月山之后,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城池,马车依旧没有停下,在这里,高大的山脉似乎挡住了北风,道路两边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树木。   和哈密不同,这里的树木上还有残存的树叶,午时的阳光也比哈密温暖许多。   “再走一日,我们就到兰州城了,将要踏上大宋的国土,末将不能再送先生南归了。”   连续在荒原上奔驰了八天,再强壮的人也有些力不从心,封校尉乌黑的嘴唇上,裂开了无数道血口子,只要说话,就会有血流出来。   王安石也非常的憔悴,沙哑着嗓子道:“我们已经走过来河湟,难道那里不是大宋的国土?”   封校尉摇摇头道:“城池是大宋的,土地却未必,大宋从来没有真正的拥有过这片土地。”   “这是为何?”王安石笑吟吟的问道。   封校尉舔舐一下嘴唇上的血迹笑道:“末将以前就是大宋人,知道官府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不可能像我家大王一样在河湟下血本。”   “不属于大宋,难道会属于哈密国?”   封校尉嘿嘿笑道:“我家大王早就说过,大宋的土地我们一寸都不要,我们如果想要土地,契丹,西夏,那里多得是,一旦我们哈密国与大宋的国土相连接,末将就会把老家所有的人都接来哈密国享福,他们都是厢兵,逃走了也无所谓,反正大宋国是不会要的,他们跑了,指挥使还能多吃一点空饷。”   这些话很无礼,王安石却不生气,依旧笑吟吟地问道:“你们难道就不想回大宋吗?毕竟哈密乃是苦寒之地。”   封校尉摇摇头道:“哈密虽冷,却有棉衣裹身,大宋虽暖,却食不果腹。”   王安石皱眉道:“因何对老夫说这些?”   封校尉拱手道:“恳请先生回到大宋之后,能为我家大王多多美言,让大宋人知道还有一个英雄豪杰在西域为我宋人开辟出了大片的土地。莫要总是谈论我家大王的马贼出身,如果真的不能为我家大王正名,就请告诉宋人,我们这些人全都是马贼。大宋人多地少,凡是没有土地的宋人来我马贼国哈密,必有一条活路。”   王安石长叹一声,放下窗帘,枯坐在疾行的马车里心急如焚连连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啊……”   在驿站匆匆的换过挽马,马车奔驰起来,从青唐到兰州这条新修道路非常的平坦,马车奔驰的甚是平稳,不算高大的临洮城关从眼前一晃而过,车队并未在临洮做任何的停留,此地距离兰州不过两百里,一日夜足以赶到。   王安石掀开车帘,遥望着远去的山峦,心头竟有些不舍之意。   有瞅瞅道路的前方,黄河就在不远处,他坐直了身板,理了理凌乱的发髻,戴好帽子,只要过了黄河,就是冠盖满京华的大宋国。 第六十七章 不一样的铁心源   屯兵在宁远城的杨怀玉,自然知道王安石离开哈密国的消息,接下来,就该他派人送王安石回东京了。   宁远城其实就是以前的邈川城,自从收复河湟之后,这里的城池就变成了宁远,定远,靖远。   对大宋来说,这里已经是远之极限。   和太祖皇帝在大渡河边挥动玉斧一样,大宋对国土的需求是有限度的,过于险峻,过于荒凉,过于偏远的土地对大宋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除却幽云十六州这片必须拿到的土地之外,大宋对别国的土地基本上没有什么野心。   因此,在大宋与契丹的边疆上,驻扎着大宋半数的兵员,在这场哈密与契丹的战争中,宋人自然认为只要压制契丹就能有效的让契丹人不敢举倾国之力去经略哈密。   西夏人这几年很乖巧,不论是对大宋,还是契丹都维持着守势,没有人认为在大宋和契丹人的双重威胁下,西夏人能抽出多少人去图谋哈密。   杨怀玉也是在乞遇勃勃兵出沙洲之后才知晓,西夏人和契丹人已经有了秘密瓜分哈密的盟约。   八万人突袭毫无准备的哈密国这个消息传到杨怀玉耳中之时,他万念俱灰。   为了弥补过失,他倾宁远,靖远,兰州的兵力向黄河对岸的卓啰和南军司压迫过去。   却被早有准备的没藏讹庞阻拦在虎豹口之外。   虎豹口地势险要,杨怀玉强攻两次不能下,万般无奈只能在虎豹口与没藏讹庞对峙,同时等待最坏消息的来临。   直到从哈密国来的八百里加急告知哈密王铁心源在大石城阵斩西夏大将乞遇勃勃以下三万人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在第一时间就退兵回黄河西岸。   与此同时,擅自领兵出击,擅起边衅的滔天罪责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才送走王安石,富弼就带着一万四千西军浩浩荡荡的进了宁远城。   五花大绑的杨怀玉靠在一根柱子上,笑吟吟的瞅着怒发冲冠的庞籍。   有根脚的感觉很好,富弼即便手握生杀大权,却只能咆哮公堂,不能动他分毫,这让杨怀玉这时候很想喝酒。   “铁家小儿还不是皇储,你杨家现在就投靠未免着急了一些。”   几次提起令箭想要丢下去的富弼最终还是将杀人的令箭插回架子。   杨怀玉犯的是死罪,现在却不能杀。   杨怀玉笑道:“府尊有所不知,末将出击河东并非是为了谁,而是战机难得。”   富弼嗤的冷笑一声道:“在虎豹口被没藏讹庞打的焦头烂额就是你的战绩?”   杨怀玉大笑道:“这一战,阵斩西夏乞遇勃勃,秃发阿孤以下八万人,如何算不得战绩?”   富弼额头青筋暴跳,把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半晌才低声吼道:“老夫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杨怀玉站直了身体笑道:“河湟,西域名为两处战场,其实不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   没有末将在虎豹口死死拖住没藏讹庞,让他无力北顾,何来哈密王在西域轻易击破八万西夏劲旅之事?   这场战绩,末将即便是算不得头功,也能在功劳簿上位列第二。   府尊若是不信,可以马上派人去哈密王那里走一遭,听听哈密王如何分解。”   富弼坐在虎皮交椅上,缓缓道:“你杨家满门忠烈,素来是我大宋忠良。”   杨怀玉不待富弼把话说完,就冷冷的道:“莫说以前,现在依旧是大宋的不二忠良。”   “是忠良你就不该无令出兵!”   “只要能灭掉西夏八万悍卒,杨怀玉纵然被五马分尸一样是大宋的忠良臣子。”   “你认为哈密国歼灭了西夏人,就能在契丹人的攻击下完好无损?”   杨怀玉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是自然,乞遇勃勃,秃发阿孤乃是西夏军中巨擘,麾下更是西夏军中的百战悍卒,与哈密王相遇仅仅不过十天,就灰飞烟灭。末将自然可以认为,二十万懦弱的契丹人,自然也不是哈密国雄兵的对手,崩溃,失败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即便此战让哈密国伤痕累累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哪一个国家不是在百战中立国的,末将相信,经历了这一战,哈密国将比以前更上层楼。”   富弼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挥挥手道:“去吧,本府确实没有杀你的勇气,却不知身为枢密使的韩琦有没有。”   杨怀玉并未退下,上前一步道:“天日昭昭之下,韩琦虽然不喜吾辈武人,想杀杨怀玉他还不敢。”   富弼猛地睁开闭着的双眼,身体向前一倾俯视着台阶下的杨怀玉道:“你竟跋扈若此?”   杨怀玉叹息一声道:“府尊有所不知,王介甫的车队刚到兰州,官家启用王介甫为枢密使的诏书已经抵达兰州,这一次,王介甫并未拒绝,痛快的拜谢了皇恩,马不停蹄的直驱东京上任。”   富弼闻言沉默了片刻问道:“哈密国凭什么十日内就诛灭西夏八万劲旅?”   “火药弹,猛火油,再加上火炮,神臂弩。”   “与战策无关?”   “无关,末将看过了哈密军中记录的整个作战过程,哈密王指挥作战,不过是中规中矩而已,哈密大将军李巧更是在死羊滩打的险象环生。   如果不是乞遇勃勃贪功心切,将三万大军全部龟缩大石城,让哈密国的火器威力发挥到了极致,乞遇勃勃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秃发阿孤更是无辜,谁能料到乞遇勃勃战败只是顷刻间的事情,猝不及防之下,统领着大量步兵在无遮无拦的旷野遭遇哈密国数万骑兵,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固守待援又遇到了无坚不摧的火炮,焉能不败?   因此,末将以为此战只关乎实力。   末将敢言,一旦哈密国弥补了将领素质这唯一的缺陷之后,天下将莫有能敌者。”   “所以你以为,铁家小儿成为皇储……”   杨怀玉笑而不答……   一个女人的房间外面,摆满了人头,按理说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可是这些狰狞的人头摆在泽玛的房间外面却香气袭人,浓烈的香料味道即便是隔着一条街都浓的化不开。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泽玛的身体恢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清瘦,不良于行,整个人却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落在身上,让她埋在厚厚毯子下面的身体竟然出了一层细汗。   慵懒的抬抬胳膊,指着三步外的一颗人头吩咐道:“把秃发阿孤的人头给我翻个个,晒得均匀一些莫要腐烂了。”   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就连忙搬着秃发阿孤那颗表情悲愤的脑袋换了一个方向。   “次旺,你可知道,当你姑姑我在承天寺受辱的时候,就是这个老贼把酒泼在我的身体上。”   刚刚把秃发阿孤脑袋摆正的少年人闻言,立刻一脚踢在那颗脑袋上,让它滴溜溜的满地乱滚。   “姑姑,等我们将来杀进西夏,次旺一定诛杀秃发阿孤全族,为姑姑复仇。”   泽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美艳不可方物,即便次旺是她的亲侄子,也看的有些失神。   “少说傻话,我们大雪山一脉从来都不以战斗见长,你虽然学了一些武技,将来也上不了战场。大话在姑姑这里说说,姑姑听着欢喜,切莫在别人那里说,会让人笑话。”   次旺倔强的摇摇头道:“不,侄儿一定要从军,为姑姑复仇。”   泽玛笑道:“傻孩子,姑姑的仇大王已经报过了,姑姑的身子再金贵,有八万西夏悍卒的性命做抵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大王就回城的时候来看了姑姑一眼,就再也没来过……”   泽玛瞅着懵懂的侄儿轻笑一声道:“人要知道满足,大王可不是嫌弃姑姑这个残破的身子,他是不好意思来看姑姑,总觉得姑姑成了这个样子都是他的错。只要姑姑还在他心中,来不来的有什么打紧,姑姑还不愿意被他看见现在的模样。”   说着话,泽玛的神色逐渐黯淡了下来,满地的人头不是她最想要的,那个人却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次旺见姑姑没了说话的心思,就招呼两个侍女过来,把姑姑抬回房间,无论是次旺还是泽玛都没有看见提着一个篮子站在门槛上的尉迟灼灼。   “泽玛很喜欢你啊。”   没有打搅泽玛休息的尉迟灼灼回到铁心源的书房。   铁心源抬起头瞅了一眼尉迟灼灼淡淡的道:“从我第一次见泽玛的时候,就知道她喜欢我,这有什么问题吗?”   尉迟灼灼愣了一下,立刻摇头道:“论起自恋,我夫君堪称天下第一,只是你为什么不接纳她?泽玛那么美,难道就是因为她并非完璧?”   铁心源见尉迟灼灼不肯放过他,就干脆把手里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想了一下道:“你知道我这人是有洁癖的,对于物件我喜欢完美,因为美丽是它全部的存在价值。不过,对于一个有感情的人,完璧与否我还是不太介意的,这方面更看中感觉,如果每一个喜欢我的女子我都接纳,咱们哈密国的男人还能娶到老婆吗?只能说她没有走到我心里过,所以,她的美丽对我没有多少杀伤力。”   尉迟灼灼听了这番话,满意的走了。   铁心源瞅着尉迟灼灼离去的方向淡淡的道:“这是你逼着我骗你的,不怨我。我其实很想把全世界的美女都纳入后宫,只是不敢而已。” 第六十八章 铁心源的日常生活   铁心源对于撒谎这件事其实是不怎么抵触的。   对他来说满嘴大实话的人最讨厌了,这样人可以拿来用,却不能引为知己。   一旦成为知己,那就是一场大灾难的开始……   还是性格没有那么古板,多少有点油滑的人比较可爱,和这样的说起话来,往往很容易做到千杯少。   费通就是这样的一个妙人。   当初就是他在听到西夏人马上就要来大石城,当机立断的带着全城百姓逃跑了。   这一跑,就是四百多里,大石城两万八千六百四十三人抵达砂岩城的时候,人口不但没少,还多了六个,都是怀孕的妇人在路上生产的。   荒原上最多的就是土地,在敌人实力强大的时候,丢掉一点不算什么,只要能把宝贵的人口带回来,这是功臣,铁心源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下的。   费通在哈密国官员中的官声不是很好,他最大的本事不是治理百姓,而是和稀泥。   天大的矛盾经过他那双善于和稀泥的手之后,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大石城里的人口不算多,却是族类最多的一个城,在大石城,不但有宋人,汉人,西域人,吐蕃人,就连西夏人,契丹人都有不少。   本来人群不同,难以治理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彭礼治理下的哈密城,每日里要是没有群殴事件,他就认为是一桩奇事。   大石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族群殴斗,每年在民族团结这一项政绩考核中,费通毫无疑问都是上上。   “微臣失地辱国,死罪,死罪。”   “这些话留着对别人说,在孤王这里不用说,如果你真的失地辱国,孤王早就砍你脑袋了,哪里会给你摆宴接风,你能把百姓毫发无伤的给孤王带回来,就是大功一件,只是你丢弃城池在前,功过相抵,不罚也不赏。”   费通噗通一声就趴在地上连连叩头道:“我王仁慈。”   铁心源叹了口气,费通到底是从小吏一路走到知府这个位置上的,节操什么的,不能要求太高。   给费通布菜,这就是赏赐,虽然费通一点都不喜欢吃干菜,他依旧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吃光了。   赏赐的宴席,自然不是一个可以往饱里吃的场所,铁心源给费通布菜三次,费通就吃了三次,而后两人对饮了三杯酒,赐宴就算是结束了。   茶水上来之后,铁心源瞅着把屁股搁在椅子沿上的费通一眼道:“大石城已经被孤王毁掉了,里面积尸无数成了一个幽冥地,不适合继续住人。孤王准备在大石城以西四十里的地方背靠小石山重新修建一座大石城,准备以爱卿为首,可行吗?”   听了铁心源的话,费通立刻就从椅子上溜到地上又开始大礼叩拜。   铁心源拍拍额头无奈的道:“你是咱们哈密国第一个对我大礼叩拜的人,你就不能等我宾天之后再这样做?”   费通抬起头哽咽着道:“微臣父祖皆操贱役……”   “你祖父?”   “刽子手!”   “你父亲莫非也是刽子手?”   “非也,我父亲乃是牢头。”   铁心源笑道:“都是肥差啊!”   费通哭笑不得的道:“衣食无忧,却不被人看重,微臣寒窗十年,铁砚磨穿,自信才学不输于人,唯独败在这家事上,别人叙官不是主簿就是县尉,微臣就官,不是管营,就是阶级,总之,与父祖的行当万变不离其宗。微臣总以为只要做好本分,就能得到升迁,结果,不论微臣做的多好,总是离不开牢狱,微臣深以为耻。如今大王以国士待我,将大石城重建重任托付于臣下,微臣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铁心源笑道:“既然你喜欢,那就好好去做,大石城经此一战之后,当成为我哈密进军西夏的桥头堡。孤王只告诉你它的重要性,至于如何建城自然有国相府和将作营会与你详谈。”   费通知道接见结束了,很有规矩的起身告辞,出了城主府,他的胸膛都挺得格外高些。   费通刚刚离开,侍女就过来把桌子上的食物准备端下去,铁心源脸上和煦的笑容立刻就不见了,烦躁的摆摆手道:“这四样菜根本就没动,继续放着,把下一个人叫进来。”   等一个大胡子老汉激动地踏进房门的时候,铁心源脸上的笑容又奇迹般地出现了。   快走两步搀扶住这个比狗熊还要强壮的老汉,笑吟吟的道:“天寒地冻的,老人家就不该出门,来来来,先饮上一杯热酒,年纪大了,该享福了……”   一桌子饭菜招待了六个人,吃了半天,结束的时候,铁心源唉声叹气的,如果这样的吃饭方式成为日常,他就觉得生不如死。   不知道为什么,哈密人就喜欢和铁心源一个桌子吃饭,和大王分享一顿丰盛的饭食被誉为最高荣誉。   开始只在很小的圈子里流行,后来就大而化之了。   仔细想起来,这和最初在清香谷创业的环境有关,那时候,粮食就那么一点,只能吃大锅饭。   吃大锅饭自然就没有多少讲究,大家一人一碗,直到把锅里的饭吃完,吃不饱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下一顿。   当初和铁心源一起端着陶碗吃饭的那一批人,只要没死,如今都是哈密国的人上人,过着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吃饱喝足之余,就会跟人谈论起当初跟着大王一起过苦日子的场面,最终把吃饭演变成一种资历和功勋。   铁心源平日里对待功勋之臣还是很有耐心的,一般在这种氛围下,满足属下一点小小的要求给他们一点小小的便利是很有必要的。   这也是他明明杀人无数却被大家谣传成一个对百姓仁慈和善,对敌人宽宏大度的仁慈之人的原因所在。   今天之所以很不耐烦,主要是铁狐狸已经一整天不吃不喝了,它平日里最喜欢的鸡肉糜也闻都不闻一下。   总算是把那个在逃跑路上生产了一对双胞胎男婴的功勋母亲打发走,天色已经渐渐变黑了。   匆匆回到后堂,铁丫头一边哭一边用勺子往铁狐狸的嘴边送肉糜,铁狐狸则静静的躺在它的窝里,动都不动一下。   听到铁心源的脚步声,铁狐狸抬起头,瞅了铁心源一眼,就重新垂下脑袋。   “大哥,狐狸还是不肯吃。”   铁心源摸摸妹子的脑袋,蹲下来瞅着狐狸,掰开它的嘴巴瞧瞧,大牙虽然掉光了,四颗犬齿还在,也没有发炎红肿的迹象,嗓子也是粉红色的,很健康,就是没什么精神。   铁心源仔细的看着铁狐狸的眼睛,发现这家伙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就一下子把铁狐狸抱了起来。   只见这家伙的身体下面,藏着一根吃了一半的鸡腿,还有一堆闪闪发亮的东西,其中一颗很像自己昨日给尉迟灼灼的那颗宝石。   铁狐狸张大了嘴巴,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就闭上眼睛,脑袋靠在铁心源的肩上睡着了。   铁丫头气的浑身发抖,跳起来怒吼道:“你这只死狐狸,臭狐狸,竟然骗了我整整一天。”   铁心源也觉得好笑,铁狐狸也有顽皮的时候,安慰了铁丫头之后,就抱着铁狐狸去了后花园。   才到后花园,铁狐狸就从铁心源的身上溜下来,蹑手蹑脚的来到一间点着灯火的暖房,偷偷地从门缝往里看。   尉迟灼灼胳膊上挎着一个好大的竹篮,从暖房里走出来,篮子里装着很多青菜萝卜,一颗颗整理的很是整齐。   见铁心源和狐狸在外面就笑道:“您今天赏赐出去了不少青菜,妾身就想着给国相送一些过去。他年纪大了,总是吃干肉干粮的不太好。”   说着话就把篮子递给了铁心源,然后就蹲下来掰开狐狸的嘴巴朝里面瞅了一眼道:“今天早上鬼鬼祟祟的从我梳妆台上拿了什么?”   铁狐狸挣开尉迟灼灼的魔爪,就一头钻进暖房,它最近喜欢待在暖房里,毕竟,偌大的一个哈密国,只有这里还是一片葱茏。   铁心源摸出宝石递给了尉迟灼灼,狐狸干出再过分的事情,他也觉得无所谓。   “一个个的都老了……”   “国相现在可不老,东奔西跑的精神头十足,听说他老人家四天前还在胡杨城开刀杀人呢。”   铁心源笑道:“遗失了十七枚火药弹,还不知道是怎么丢失的,这样的废物,相国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明天去看看国相,一起喝喝酒,吃点饭,越是这种紧迫的时候,越是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您和国相显得悠闲了,哈密百姓才有心气奋勇杀敌,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没什么错,你表现得这么贤惠,小心婉婉回来扒了你的皮。”   “你们男人不是都宠爱小老婆吗?到时候您也多宠爱妾身一些,免得妾身被王后扒皮,到时候血淋淋的不好伺候您。”   铁心源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尉迟灼灼叹口气道:“我怎么觉得这都是我造的孽。”   尉迟灼灼拍了丈夫一巴掌道:“王后就要回来了,您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觉得对不起王后?”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婉婉是一个坚强的如同松鹤一般的女子,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第六十九章 进退两难   很多事情在做了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收尾,然后就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曾经的选择。   铁心源拥有后世男人所有的劣根性,当初做了选择之后,如今将要面对后果,他一样的很茫然。   相比铁心源的茫然和不负责任,霍贤就不一样了,不论是在哈密城还是在胡杨城都表现出了极为凌厉的杀伐手段。   在胡杨城收拾那些渎职的军官,在哈密城收拾那些心怀鬼胎的商贾,都非常的干脆。   霍贤在这个冬天极为忙碌,六十多岁的人,一个月之内总要在胡杨城与哈密城之间轮换坐镇。   如果不是铁心源回来接手了天山城的事情,他会更加忙碌的。   原本花白的须发已经在向全白改变,行动坐卧之间,国相的威严也日渐的加深。   权力这东西其实是能看得见的,加诸在谁的身上,他就能表现出权力的特质。   很多时候我们都说人民或者百姓才是权利的根源,实际上这样说是不正确的。   人民或者百姓和权力是一同出现的,而维持权力的并非人民或者百姓,而是军队,监狱,这些暴力机构。   一支强有力的军队,自然会助长权利的提升,当哈密国的军队在三面合围的情况下,阵斩了最凶恶的敌人,并且在依旧受到敌人围攻的情况下,与强悍的敌人打的难解难分,这非常有助于哈密百姓的认同感,也让哈密官府的威信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论是沙漠里的战争,还是天山北面的战争,在哈密人眼中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至于大石城的战事,则让哈密人觉得敌人都是没用的废物,只要哈密大军一出动,不论来多少都是送死的下场。   舆论和民情都在偏向哈密国。   既然契丹人没本事杀到哈密国来,国内的商业也就慢慢的繁盛起来了。   除了西夏和契丹这两个方向的商贸依旧在停止状态,与西域各国的商贸已经开始往来了。   由于契丹人的入侵,秋日的贸易受到了伤害,缺衣少食的西域各国,各个部族,没有放过这最后一个补充粮仓和御寒衣物的机会。   喀喇汗国的使者迪伊思被铁心源敲打之后,变得忧心忡忡,很快就回国去了。   大石城发生的事情,迪伊思是一定要亲自汇报给阿伊莎知道的,她是一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一些死掉的人还吓不住她,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尸骨了,其中亲自制造的尸体也不在少数。   她不害怕,并不代表那些部族们不害怕,大石城里的场景如同梦魇一般住进了他们的脑袋,到死都不会忘记。   国内的形势一片大好,猫冬的百姓过的很是悠闲,寒天腊月的,所有工地都停止了施工,巴里坤一带的城池也停了下来,没人能在白毛风的吹拂中在外面停留半个时辰以上。   于是,哈密国在巴里坤一带的道路全部被封锁,百姓们没有必要出来游荡,封锁之后可以更好的控制这里。   新鲜的蔬菜不论如何保暖,到了沙漠之后都会变得很糟,即便是快要腐烂的青菜叶子也是将士们眼中的美味。   霍贤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地图,用手一扎一扎的比量着两军的态势。   阿大很想说话,可是阿二嘴里嘎巴嘎巴的嚼着一根碧绿的黄瓜,让他的嗓子很不舒服。   “这么说,萧孝穆见攻不破咱们的堡垒,就把战线无限的拉长了?”   阿二终于把黄瓜吃完了,再也没有东西堵塞喉管,阿大连忙道:“他们人多,这样做是可行的,只是也给我们留下了好机会,白日里他们进攻,到了晚上,就轮到我们借助熟悉的地形发起反攻了。互有损伤,总的来说,我军占优,如果国相不是总想着用萧孝穆来当我们的磨刀石的话,末将有信心将萧孝穆的大军从中分割成两段。”   霍贤笑道:“轮换坚守沙漠,这是大王制定的国策,既然我们打定了主意要把萧孝穆拖死在沙漠里,战争进行的时间长一点不要紧。”   阿大笑道:“沙漠之地作战,火药弹和猛火油这些火器的威力几乎被消减了一半,真正靠的住的还是弩弓和刀枪,如果在平原和戈壁上,末将很希望军中能够配置一些火炮。”   “别想了,两千斤重的火炮,进了沙漠你拿什么来移动?大王没打算给任何一军装备火炮,是要专门成立一个叫做火炮营的单位,作为所有大军出征的辅助力量。”   听说火炮没戏了,阿大就不想和霍贤磨牙了,出于习惯,哈密军方和哈密文官待在一起总是觉得很别扭,没人承认这个事实,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霍贤对军方的冷淡并不感到意外,他也没有和这些将军们打成一片的想法,他来军中是为了犒劳大军,顺便了解一下前方的战况,好把第一手资料传回清香城。   阿大身体强壮,可以去地堡外面随意的转悠,他自觉老迈,绝对不肯把一把老骨头送给北风蹂躏。   出了地堡,沙漠残酷的一面就暴露在眼前。   高大的沙丘上竖立着一面面残破的旗子,每一面旗子下面就有一座堡垒。   水儿当初用了大量的木板才在沙漠里修建出一座座堡垒,现在给了哈密军极大的保护。   夏日的沙漠白日酷暑难当,到了夜晚就会变得寒冷,这和太阳的光照有很大的关系。   沙子保暖性能很差,到了寒冬,整个沙漠里几乎就成了生命的禁区。   哈密军如果没有这些用木板搭建然后堆上沙子的堡垒,现在将会跟对面的契丹人一样苦不堪言。   沙漠中找不到燃料,哈密人可以用煤炉子取暖烧水,做饭,契丹人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   只能派出大量的兵卒去阻普大王府收集大量的木柴来给军卒取暖之用。   萧孝穆直到现在才有些后悔杀掉了耶律盛堂,如果有耶律盛堂这个地方官在,他就能轻松很多。   期待中的大溃败迟迟没有到来,这让萧孝穆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他的大军不用哈密人来杀,就会被活活冻死在这片沙漠里。   “为什么还没有西夏人的消息?”   萧孝穆已经知道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军中的部将齐齐的低下了脑袋,他们也想知道。   此次入侵哈密国,乃是辽皇制定的策略,为了让西夏人出兵,辽皇甚至放弃了对最富庶的哈密城的占领权,把它分配给了西夏人。   并且把驻守黑山窥伺西夏的契丹大军全部抽调进入了阻普大王府,才换得西夏人同意联合作战。   没想到西夏人在面对一个空虚的哈密国,依旧迟迟不能抵达胡杨城,从背后对哈密人发起进攻。   “没有西夏人,我们难道就只能坐在这里寸步不前吗?”能这样嚣张质问一个北院大王的人,只有萧偈鲁这个祗候郎君。   他是辽皇派来督军的亲信,在军中堪称是辽皇的眼睛和耳朵,本来辽皇没有让他带嘴巴来,可是,长期在皮室军中养成的骄横跋扈,他依旧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萧孝穆皱着眉头瞅了这个愚蠢的同族一眼,淡淡的道:“老夫早就听说祗候郎君弓马娴熟,在冬狩中一人就射杀了六只天鹅,取了四颗东珠,端是英雄了得。不若明日的进攻,就由祗候郎君率领本部人马前往如何?”   萧偈鲁虽然骄横,却知道在沙漠中作战,与草原作战截然不同,他引以为傲的骑射,在沙漠中并不能彰显威力。   松软的沙漠里,战马根本就跑不起来,让一个骑兵下马和那些躲在堡垒里的哈密人作战,这和送死没有区别。   “属下是骑兵……”   萧孝穆转头瞅瞅军帐里的属下,既然萧偈鲁低头了,也没有必要再威胁他,叹息一声道:“步卒已经损耗过半,在座的谁又不是骑兵呢?来人啊,请穆辛长老来军帐议事。”   穆辛咳嗽的厉害,每到冬天,他的肺病就会发作,每日咳得死去活来,让那些侍卫们很担心他会猛地死去。   阿拉木很不理解长老留在沙漠的意义,他甚至不明白契丹人留在沙漠的意义。   冬天,留在沙漠里绝对是在找死,这里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没有燃料,即便是有二十万大军,在对付有着充足准备的哈密人依旧没有多少胜算。   听闻萧孝穆的侍卫来请穆辛去大帐议事,阿拉木就霍然站起,他想帮助长老拒绝邀请。   穆辛猛烈的咳嗽一阵之后,喘均匀了气息,对侍卫道:“请转告大帅,该离开沙漠了,西夏人恐怕来不了胡杨城。”然后又继续猛烈的咳嗽。   侍卫见穆辛确实辛苦,就转身离去,将穆辛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萧孝穆。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萧孝穆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对萧偈鲁道:“我们如果现在撤退,你准备怎样禀报陛下?”   萧偈鲁面无表情的道:“下官本就是陛下的鹰犬,自然如实禀报,不会有任何隐瞒。”   萧孝穆同样面无表情的道:“准备一下,明日天明之时给你一万步卒,准备冲击哈密人中军。” 第七十章 趁火打劫的一片云   寒冷的沙漠里处处冒着浓浓的黑烟,这是火油弹燃烧时产生的副产品。   昏黄的太阳被黑烟半遮半掩之后,就显得有些凄凉。   铁三百进了地堡,就丢下手里的长刀,将双手塞进裤裆里上下跳动,这双手似乎已经不属于他了。   地堡里的炉火很旺,走进地堡的人没有一个敢把手放到火边烘烤,极冷到极热,会痛死人的。   铁三百一边跳跃着一边通过瞭望孔向外看,前方五十丈之外,遍地死尸,一个活人都找不到,这才放下心来,咒骂道:“再这样下去,老子就别想生出小三来。”   身边的伴当老侯鼻涕都糊到脸上了,痛苦的跟着骂道:“将军您好歹已经有两个种了,那东西有没有就那么回事了,这场仗再打下去,老子才会真正的断子绝孙。”   说着话拉开裤裆朝里面瞅瞅哀嚎道:“这他娘的就看不见了啊。”   留在地堡里的伙夫忙着给桌子上的大碗里分热汤,听老侯叫的凄惨,嘿嘿笑道:“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有什么好抱怨的,将来生不出儿子,兄弟们帮忙就是……”   手总算是有点感觉了,一碗羊汤下了肚子,老侯疲惫的靠在墙上有气无力的道:“契丹人这是疯了?这种冻死人的时候进攻?”   铁三百拿手搓搓铠甲外袍上的血迹,一片片粉红色的血痂子就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作一小摊血迹。   他也很奇怪,这样的天气里,别说厮杀,刀子都握不住,喘两口气的功夫手就没了知觉。   契丹人这时候冲上来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管他呢,咱们干掉的就是实打实的契丹人,杀一个少一个,咱们接到的军令就是守住这条甲字三号防线,只要契丹人没有攻破,咱们就有军功可以领。”   老侯哈哈一笑,收拾干净了鼻涕道:“说的也是。”   说话的功夫,涌进地堡的人越来越多,铁三百和老侯让开火炉的位置,好让后来的兄弟能暖和一些。   等所有人都暖和过来了,铁三百就命文书统计各个队杀敌的数量,以及自己人的战损。   今天很奇怪,天刚刚亮的时候,契丹人就摸上来了,人数也是前所未见的多。   几轮弩箭,火药弹,火油弹之后,铁三百受命迎战,六千将士在长达三里的战线上与契丹人战成一团,打退了契丹人至少三次进攻,才落得片刻的安宁。   以前的时候,契丹人的进攻还是很有章法的,总会选择一处薄弱地点,重点进攻,前面三条战线就是在这样的攻势下丢失的。   这一次很不一样,一万多契丹人平推过来,每一处堡垒都是重点,每一处堡垒又不像是重点。   这种平推的战术一般只会出现在决战之时,突破战线的时候,谁会用这样的法子。   老侯吐了口唾沫来到铁三百跟前和他靠在一起苦笑道:“战损了两千七百三,一半的兄弟撂在外面了。将军,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啊,迟早我们都得完蛋,你说上面那群人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厮杀出来了一些能用的,怎么就全部调回去了?每次补充上来的都是新兵,眼看着那些傻蛋一个个送命,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铁三百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抽抽嘴角,干涩的道:“大帅这是在练兵,活着的都是好汉,死了的也就死了,上过战阵,杀过人的新兵转眼就成老兵了。等这场仗打完,我哈密军队的战力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老侯抢过铁三百的酒壶猛猛的喝了一口烦躁的将酒壶丢给铁三百道:“谁受得了自家兄弟一群群的战死在眼前?外面的敌人有二十万呢,一个换一个,我们也换不起。”   “现在就看谁能扛得住了,扛得住的胜利,扛不住的失败,我们好歹还有一个遮风避寒的地方,契丹人就一个破帐篷,北风一吹帐篷跟没有一样,冻死的比战死的还多,我估计他们快顶不住了。”   老侯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铁三百抽抽鼻子道:“西夏人趁着我们被契丹人缠住,偷偷地攻破我们的大石城,结果,大王亲自领近卫军出击,西夏的八万人全部战死荒原。这八万人本来是要来胡杨城前后夹击我们的,现在,没了援军,契丹人继续留在沙漠里没有任何意义,不退等什么?”   “啊?大王干掉了西夏人?这可是个好消息,只是这消息干嘛要封锁,卑职也是第一次听您说。”   “大帅不是盼着契丹人多进攻几次吗?要是这消息传到契丹人那里,他们保准转身就跑了。”   老侯站起身指着帅帐方向怒骂道:“老子也快死了,那群大佬们这是在拿我们的命……”   “闭嘴!”铁三百狠狠地瞪了一眼老侯。   老侯也觉得自己好像骂的不对,重新溜着墙根蹲下来叹口气道:“上面动动嘴,我们就要死战……”   铁三百正要训斥老侯,地堡外面忽然响起了刺耳的锣鼓声,和老侯对视一眼,就重新提起刀子闪身出了地堡,瞅着蜂拥而至的契丹人,就向自己的防区冲了上去。   仗打到现在,已经不用提醒别人了,各个地堡里的队正,也在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部属向敌人迎了上去。   刚刚安静下来的沙漠再次沸腾起来,杀声震天,火药弹,与火油弹相继爆炸,开始只是几声,后来就变得密集起来,弩箭在人群中飞翔,或者力尽落地,或者钻进人体密集而忙碌。   火药弹掀起的黄沙遮蔽了天空,在昏黄的阳光下,两支军队再一次厮杀在一起。   没有人注意到在远处的沙丘上,有两个不大的黑点。   一片云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身边一个眉毛胡子分不清的老汉。   老汉瞅了一阵子放下望远镜道:“这些年没出沙漠,现在已经看不懂这些人打仗的方式了。”   一片云把身体往睡袋里塞塞对着老汉嘎嘎笑道:“老子就是因为看不懂人家这种作战方试,才落得一个被人家连皮带骨利用了一个干净的下场。老巴刹,好好地看看,你手里的几十个小崽子在这样的攻势下能撑多久?”   老巴刹翻个身,见一队哈密斥候沿着沙丘的脊线巡逻过来,就和一片云一起把身体缩进睡袋,拉上口子,然后如同蛆虫一般蠕动起来,很快就钻进了沙子。   哈密斥候派出去很远,即便如此,战场其实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同样的契丹斥候就在对面的沙丘上跋涉,两军斥候很有默契的遥遥并向而行。   军队不开战的时候,斥候开战,军队开战的时候斥候基本上就不开战,这一规律在所有国家的军队中通行,算是一种默契。   在沙漠里连续走十里路对人的体能消耗很大,每一个哈密斥候的脑袋上都冒着热气,他们却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汗水变冷,就会被活活的冻死。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流沙上,松软的流沙从沙丘顶部滑下来,淹没了一片云和老巴刹留下的两个小沙坑。   一片云和老巴刹其实是裹着睡袋躲在一张牛皮筒子里,这是沙漠中最好的隐蔽方法。   可以全身缩进牛皮筒子,然后用沙子把自己遮盖住,在短时间里,牛皮筒子里的氧气可以供他们缓慢的呼吸,隐藏一炷香的时间没有问题。   斥候走远了,一片云和老巴刹再次探出头来,大口的呼吸了两口冷冽的空气,老巴刹道:“哈密人如此厉害,你还敢去偷他们的武器?”   一片云瞅着依旧在厮杀的战场嘿嘿笑道:“偷武器自然要偷最好的,抢劫的时候要抢最弱的,我们马贼本身就是持强凌弱的祖宗,难道说,你要我去抢契丹人的武器然后再去抢哈密人的钱财?”   老巴刹皱眉道:“你真的认为哈密人比契丹人强?”   一片云努努嘴巴指着战场上已经开始溃败的契丹人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现在就是好机会,哈密人都去追击契丹人了。我们正好浑水摸鱼,从战死的哈密人身上摸火药弹。”   于是两个披着土黄色布片的人就缓缓地从沙丘半山腰滑落下来。然后快速的向战场狂奔。   这片沙地黑黑的,刚刚被火油弹烧过,一个垂死的哈密军卒被伙伴安置在这里等待救援,他们继续追击敌人去了。   沙土里忽然冒出一只大手,紧紧的捏住他的喉结,哈密军卒无力地挣扎一下,那只手却猛地用力一扭,哈密军卒的眼珠子就突了出来,再无知觉。   那只手扯掉了他胸前挂着的两颗火药弹,然后就消失不见。   铁三百回来的时候步履艰难,和老侯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挪的向地堡走去。   地堡里没有人来迎接,铁三百大声叫道:“老六,死老六,快出来接老子一下。”   地堡里还是没有动静,铁三百和老侯对视一下,招来了陆续回来的兄弟,用手里的刀子推开地堡沉重的大门,然后就有两个手持短弩的军卒滚进了地堡。   地堡里没活人了,老六手持马勺怒目圆睁,脖子上裂开了老大一条口子,软软的靠在墙上,早就没了声息,原本躺在地堡里的四个伤兵也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第七十一章 沙漠荒村   铁三百探手一一的闭合了同袍的双眼。   地堡里沉默的厉害。   “这是第几次了?”   正在包扎伤腿的老侯闷声道:“第四次。甲二营一次,甲四营一次,辎重营一次,再加上我们总共四次。”   铁三百瞅瞅地堡外面,沉声道:“敌人的探子摸进来了?”   老侯皱眉道:“下次出击的时候,不能空群出动,每个地堡一定要留下防备的力量。”   铁三百摇头道:“空群出动我们的人手还不足,哪来多余的力量固守地堡?我觉得他们的人数应该不是很多,找出来!”   老侯苦笑一声道:“怎么找?甲三防线已经打成筛子了,到处都是漏洞,我们也无力留预备队,再加上沙漠无边无沿,四面都是小路,我们只能固守大队人马经过的通道,根本就没法子防备几个敌人的偷袭。更没法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出一两个藏起来的敌人。”   铁三百重重的一拳砸在墙壁上,过了良久才道:“把这个情况上报大帅,我们继续找凶手。”   老侯无奈的点点头,现在只能这样了,甲三防线已经与契丹人的营地犬牙交错,很容易被小股的敌人渗透进来,如果没有新的兵员补充,放弃甲三防线也是无奈的事情。   这样也好,退到甲四防线,也能诱敌深入。   一片云和老巴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沙漠深处走去,他们的身上挂满了火药弹,肩膀上还扛着一颗大型火油弹。   这是他们在哈密营地的收获,更多的收获被他们掩埋在沙子里,只要哈密人和契丹人离开战场,就能把那些火器带回来。   “这件事要隐瞒住啊。”   正在走路的一片云停下脚步对老巴刹道。   “这可不是你的做派,你以前只要劫掠得手都会大肆的宣扬,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威名。”   一片云苦笑着摇头道:“你在沙漠里闭塞的太久了,根本就不知道外面这些人的可怕。铁心源那个小王八蛋,老子算是真的怕他了,能不招惹他就不要招惹。说真的,老子到现在都不明白,在阻普大王府为什么会帮他血战一场,更加弄不明白,老子为什么在见到他的画像之后立刻就发狂。”   老巴刹继续向前走,见一片云停下来了,就搭话道:“迷药?”   一片云皱眉道:“老子就是使唤迷药的祖宗,可是他到底用的什么东西,我一无所知。在这之前,我曾经无数次的梦到地狱,也无数次的在梦里见过那幅画像。当那幅画像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愤怒至极,我不明白铁心源是怎么走进我的梦里来的,只是有无穷的怒火,就撕碎了那幅画像……然后我就被愤怒吞没,最后就成了铁心源的死士,为他厮杀到我脱力昏厥。”   老巴刹叹口气道:“看来你真的是怕了那个哈密王?”   一片云瞅着远处浓烟滚滚的地方跟着叹息道:“只要此战哈密国得胜,害怕他的人会更多。”   老巴刹轻笑一声,就再次迈开脚步,他不想再和一片云讨论哈密王了。   当年哈密之地还是马贼横行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一个叫做铁心源的人。   又翻过了两座沙丘,在一片硬沙丘后面,一片云与老巴刹找到了两头骆驼,他们没有在这里停留,迅速的跨上骆驼,就一路向南。   一击而中,而后远遁千里,这就是马贼的做派,不论一片云还是老巴刹都是很老派的马贼,对于一些马贼们用鲜血换来的经验,他们历来遵行无虞。   就是这些经验,无数次的救过他们的性命。   沙漠里看似荒凉,其实生机勃勃,尤其是这片满是绿洲的沙漠更是多姿多彩。   对于沙漠里的原住民来说,不论是哈密国,还是契丹人都是外来者。   他们在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沙漠里,顽强的繁衍着,无论外面的风云如何变幻,这里总是平静的。   骆驼在沙漠里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整整一天,天黑的时候,他们就走出了沙丘,绵延起伏的沙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坦的草原。   高大的胡杨树拦住了沙漠前进的脚步,几盏昏黄的灯光点缀其中,让人心底暖和。   玉素普站在胡杨树下,他已经在这里站立了很久,刺骨的寒风似乎对他没有多少影响。   老巴刹瞅了玉素普一眼对一片云道:“再这样下去,你唯一的一个部下很快就会死掉。”   一片云跳下骆驼,上前给了玉素普一个大大的拥抱,拍拍玉素普冰冷的脸笑道:“我回来了。”   玉素普那张没有面皮的脸已经彻底的没有了表达表情的功能,甚至连张嘴对他都是一种痛苦。   他用一种类似野兽低声咆哮的声音来迎接自己的主人,一片云笑的更加开心了。   胡杨林里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听到驼铃的响动之后,从厚厚的土坯房子里探出很多脑袋,却没有人说话。   老巴刹笑吟吟的和每一个人打招呼,直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大院子,身后那些沉默的脑袋才缩回去了。   一片云羡慕的对老巴刹道:“你的绵羊没有少吧?”   老巴刹只是笑了一下就邀请一片云进到暖和的屋子里。   两个年轻的女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奶茶,老巴刹与一片云吸溜吸溜的喝了满满一碗之后,整个人似乎都从麻木状态一下子活过来了。   火盆里的炭火着的非常猛烈,偶尔爆起来的火星随着热气流一直上升到房顶,最后沿着那个偌大的缺口飞到屋外。   一片云制止了老巴刹要在火堆旁研究火药弹的行为,淡淡的道:“我在哈密死士营学到的第一条规矩就是,火药弹要远离火种。”   老巴刹见识过火药弹的威力,于是就很自然的从善如流,将火药弹搁在门外,看着一片云道;“你还能给我什么样的帮助?”   一片云认真的道:“是我制止了你准备去哈密国劫掠的行为,是我让你知道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是骑上一匹马,拿着一把刀子就能横行无忌的时候了。   更是我,让你见识了现在人是怎么打仗的,那些恐怖的八牛弩,神臂弩,在你还没有靠近敌人的时候,就会杀死你,更不要说这些你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火器。   假如没有我的帮助,你去哈密国劫掠,绝对活不过三天。   老巴刹,把队伍交给我来指挥吧,你在沙漠里的时间太长了,长的让你已经不认识外面的世界里,我的兄弟,我以我的灵魂发誓,只要你把队伍交给我,今后,凡是我劫掠的东西都有你的一半。”   老巴刹一言不发,一片云呵呵的笑一声,就带着玉素普去了另外的房间。   在沙漠里跋涉了一天,老巴刹终于感到疲惫了,躺在厚厚的羊皮堆里,呼呼大睡。   一片云这一晚上睡得很不好,他不止一次的阻止了玉素普要干掉老巴刹的行为。   他不想对玉素普解释什么,更和玉素普这个僵尸一般的家伙说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杀掉老巴刹夺取老巴刹苦心经营的队伍是最坏的选择。   经历了无数苦难的一片云现在比谁都清楚,这里的每一个战士都是极为难得强大武士,如果因为内讧死掉任何一个,在一片云看来都是莫大的损失。   他年纪虽然很老了,时间不多了,却更加明白耐性对成事的重要性,为了美好的将来,他愿意再等等。   天亮了,这三个字对谁都通用,当一片云的天亮了,铁心源的天也自然亮了。   铁心源面对丰盛的早餐,却一点吃饭的欲望都没有,桌子上还摆着一份文书,是阿大送来的。   沙漠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萧孝穆注定会失败,铁心源对此坚信不疑,让他心痛的是,哈密国可能就要胜利了,可是,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借助水儿在沙漠里修筑的地堡和工事,哈密国在被攻破了三道防线之后,终于顶住了契丹人的进攻,也成功的完成了诱敌深入的作战计划。   可是,两万一千多名战士的阵亡,还是完全出乎了铁心源的预料。   阿大的文书里,依旧是那种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腔调,战死的将士对于阿大来说就是一串数字。   战损超过三成,这对一支军队是一个极为严厉的考验,很多军队只要战损超过两成,就会再也没有斗志,最终溃散。   “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铁心源看着尉迟灼灼低声道。   “您对阿大很不满意吗?”   “我只是对战局不是很满意。”   尉迟灼灼放下手里的筷子柔声道:“妾身以为,阿大是最好的统帅,尤其是这一战,以六万人迎击萧孝穆的二十万大军,他做的很好。”   “新兵轮换,是我同意的,我万万没有想到战损会这样大,阿大既然在前线,看到如此大的战损,为何就不能及时的做出调整呢?即便是不作出调整,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尉迟灼灼小声道:“因为阿大将军知道,如果告诉你轮战的结果,哈密军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最强大的存在。” 第七十二章 野蛮人的进化过程   任人唯亲是不好的,这个道理谁都知道,那些任人唯亲的人难道就不知道吗?   他们知道,可是啊,在熟人和陌生人之间你更信任谁?   只要是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然后呢?你就成了一个任人唯亲的人。   想要别人重用你,你首先就要和别人亲近,至少要让人家了解你,信任你,只有在了解你信任你之后,才会委以重任,才会让你的才华有发挥的余地。   哈密国中真正掌握大权的人都是铁心源的亲信,如果保卫清香城的人不是铁一,守卫城主府的人不是尉迟文,铁心源根本就不敢闭眼睛睡觉。   即便是这样,晚上的时候,尉迟文还是从房梁上找到了两个刺客。   找到刺客这种事最近已经变成了城主府的日常。   穆辛的旨意终于传达到了飞鹰山,然后就有大大小小的刺客把哈密王宫当成了试炼之地。   根据尉迟文回报,飞鹰山的刺客团已经把刺杀邪恶的哈密王当成一项荣誉事件在宣扬。   任何人只要刺杀哈密王成功,就能成为刺客之王。   战争期间没有关闭连接西域各国的国门,以至于阿拉穆特山最近也有传奇级的刺客来到了哈密国。   那些希望死后进入天堂接受八十一个处女伺候的家伙们,到了清香城之后,根本就把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从下水道里,从进水口里,拉着绳子从瀑布山上往下爬的,弄死城主府仆人,改头换面进来的,还有一些美丽到了一定程度的女刺客守在城主府边上搔首弄姿的,希望能亲近到那个传说中残暴无比的哈密王。   城主府的构造非常的简单,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每间房子里都有一根两尺粗的梁柱,就成了刺客最好的藏身地。   前面被抓的刺客没机会把这个房梁陷阱告诉后来人,于是后来人继续将房梁当成最好的藏身地。   所以,尉迟文只要每天巡梭一遍房梁,总会有点收获的。今天被捉住的这两个刺客,就是被侍卫们用长杆子从房梁上捅下来的。   看到这些刺客,铁心源很失望,这些人的身手也就是一般的好,放开了也就能一个人大三五个侍卫,唯一可以称道的地方就是这帮家伙一点都不怕死。   即便是被捉住了,也把嘴巴闭的紧紧的,双目中满是对死亡的渴望。   这些人没有任何审讯的必要,一旦开始审讯了,他们的嘴巴一定是闭的严严的,审讯到最后,他们还是会招,最后的始作俑者一定是穆辛,这一点作用都没有,现在没人能找得到穆辛。   尉迟文不喜欢这群人,一点都不喜欢,愚蠢到了这个地步,死不死的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又不喜欢让这些人心安理得的去天堂享受那八十一个处女,就把这些人全部送给了金大壮!   金大壮以前不叫金大壮,叫艾利凯木,这个名字有苦怨的含义,只是在掌管哈密黄金谷之后,就改了一个宋人名字,叫金大壮。   此人也是铁心源任人唯亲的结果,早在铁心源在清香谷吃干粮的时候,他就是铁心源最忠实的奴仆,属于第一批投靠清香谷的西域人。   原来管理黄金谷的铁六升官回到清香城之后,金大壮就接替了铁六的职责,为哈密国努力生产黄金。   每年十月份,是黄金谷向哈密国解送黄金的日子,同时也是黄金谷接受金奴的日子。   这些刺客各个身强力壮,正是最好的采金人选。   金大壮全身上下充满了黄金的光彩,站在,猛烈的大烛光底下,浑身上下闪耀着金光,即便是匍匐在铁心源脚下,也金光闪闪,让铁心源睁不开眼睛。   铁心源一脚踢开金大壮怒道:“你把全部身家都戴在身上,很好看吗?知道的明白这些黄金都是你拿俸禄置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贪渎了多少国帑。”   眼看金大壮要张开嘴巴,铁心源连忙道:“闭上你的臭嘴,你要是敢把那一嘴的大金牙露出来,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用钳子给你拔光。”   尉迟灼灼噗嗤笑出声来,在边上为金大壮说好话:“大壮主持黄金谷,今年的黄金产量可比去年多了两成呢,国相都说大壮是一个尽心尽力的人,都是有功之臣,您就不能好好地和他说话?每次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的,也不怕寒了功臣的心。”   金大壮连忙捂着嘴道:“这样很好,这样很好,金大壮是大王的金奴,干好是本分。”   铁心源乐了,指着金大壮对尉迟灼灼道:“以前的时候只知道傻笑,哪里懂得说这些话,现在都能说本分两个字了,这才当了几年官啊。”   尉迟灼灼轻笑道:“当一天官也是您的臣子,臣妾这就去安排饭食,功臣来了,您总要款待一下的。”   尉迟灼灼下去了,铁心源脸上的怒火也就消失了,坐在椅子上瞅着金大壮道:“战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酷,没有必要对黄金谷竭泽而渔。”   金大壮躬身道:“奴仆总是担心大王这里缺少金子使用,该走的炼金流程没有改变,只是督促那些金奴们多干了一些活。”   铁心源叹口气道:“你这几年也算是兢兢业业,只要你对得起本王的这份信任,我也愿意让你继续掌管黄金谷。   只是黄金这东西比魔鬼都可怕,一旦经不住诱惑,即便是本王到时候也救不了你。   你在我最倒霉的时候就跟着我,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在旷野上找尸体,然后扒下那些尸体的衣衫,拿回来给我们自己人穿。   那时候我们多穷啊,你艾利凯木那时候别说见金子了,就连一口饱饭都没吃过。   现在呢,已经披金挂银的,家里也有四五个女人伺候,孩子生了一大堆,好日子来之不易,别毁了他。”   金大壮笑道:“奴仆牢牢记着您的当初对我说的话,该是奴仆的,奴仆不敢不要,不该是奴仆的,奴仆分文不取。大王有所不知,金子是不是奴仆的不要紧,只要大王能允许奴仆每日里见到这些世上最美的好东西,奴仆就心满意足了。”   听金大壮这样说,铁心源也很无奈,指指金大壮身上足足有十斤重的金饰道:“戴点这东西虽然难看,本王也不反对,只是好好地一嘴牙,你拔掉之后戴上满嘴的金箍子还怎么吃饭?”   金大壮上下牙齿一碰,铮铮作响,媚笑道:“除了啃羊骨头不太方便,其余的没问题。”   铁心源指着金大壮半晌无语,见尉迟灼灼领着侍女把酒宴布置好了,就直接上了饭桌。   将烤好的羊肉放到自己身边,把一盘子豆腐推过去气冲冲的道:“你就吃豆腐吧。”   金大壮欢喜的端起豆腐大口的往嘴里刨……   铁心源愣了半晌叹口气道:“挖金子这种事你就不要参与了,再被石头砸掉牙齿,老子又要花金子帮你补牙了。”   正在吃豆腐的金大壮身体猛地僵住了,过了片刻就继续吃饭,一边吃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来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镶金牙吗?你不说,本王也只好装做不知道。按理说你也是我哈密五百石的中层官员,闷在矿井里挖矿这不是你该干的事情。别人只知道你带着满身的金子,本王却知道你全身骨折了六处……唉!”   铁心源站起身,来到金大壮的背后,重重的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就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去了,临走时还对金大壮道:“好好吃,全部吃光!”   金大壮嘴里塞满了食物,愣愣的点点头,用手背擦拭一把眼泪,双手端过一盘子肥美的红烧鲤鱼就准备大快朵颐。   黄金谷,玛瑙滩是哈密王族私产,金大壮也属于内务府官员。   赵婉在的时候,他归赵婉管辖,如今赵婉身在大宋东京汴梁城,内务府一摊子事情就由尉迟灼灼打理。   身为家奴,铁心源训导一下安抚一番也就足够了。   尉迟灼灼给金大壮倒了一杯酒道:“喝点酒,别光吃菜,吃不光也不要紧,别伤了身子。”   金大壮一口喝光了杯中酒,低着头连忙道:“能吃完,能吃完,奴仆的胃口大着呢。”   金大壮能感受的来,尉迟灼灼对他与赵婉对他完全是两种态度。   往年见赵婉的时候,莫说这样接近,他至今连赵婉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赵婉浩大排场和气势,不是尉迟灼灼能比拟的。   不论尉迟灼灼对他表达了多少善意,金大壮一想到赵婉清冷的声音,就全身颤抖,面对尉迟灼灼的时候把脑袋再往下低了一些。   无论大王赏赐下来多少,金大壮都能拿的理直气壮,无论王后赏赐下来多少,金大壮都敢拿出去向别人炫耀。   唯独王妃……还是算了,金大壮这时候很想跑路。   尉迟灼灼也看出来了金大壮的不安,心底里暗暗叹口气,淳朴的西域人,已经被那些大宋来的胥吏们给教坏了,变成了纯真的官吏,再也不是漫山遍野放羊撵狼的野蛮人了。 第七十三章 王后要回来了   金大壮从后宫出来的时候,隔着花园,看见大王正在接见什么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听得不太清楚,自然,金大壮也没有偷听的心思。   遥遥的朝大王所在的方向施礼之后,就准备离开。   尉迟文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少年人背手的样子很难看,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鸡胸。   金大壮的官没有尉迟文大,这家伙的俸禄八百石,比金大壮高了三百石。   同僚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更何况他和尉迟文之间忧很多的公文来往,自然就非常的亲切。   “老金,您还是别张嘴,那一嘴的大金牙我看的瘆得慌,我说你听就好。”   尉迟文探出一只手掌,牢牢地捂住了金大壮的嘴巴。   金大壮无奈的点点头。   “昨晚,府里捉到了两个波斯刺客,被我拷问了一晚上,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同样的刺客地牢里还有十一个,准备交给你带去挖矿,你收不收?收的话就点头,不收就摇头。”   金大壮一把拉开尉迟文堵嘴巴的怒吼道:“老子满嘴的金牙招你惹你了,一上来就堵嘴。”   尉迟文嘿嘿笑道:“其实是老子见不得你的一嘴大金牙,总想着拔下来卖钱。不说这些,那些人要不要?”   金大壮皱眉道:“可以往死了用的那种?”   “你要是用不死老子还不干呢。”   “那就没问题了,往矿井里一丢,要吃饭就拿矿石来换,一辈子不出井都没关系。”   免费的劳力对金大壮来说诱惑力很大,现在的黄金谷,表面的黄金已经快淘光了,那座山谷里现在有大大小小的矿井四十余个,最深的矿井足足有五十丈深。   挖矿自古以来就是一个辛苦活,三片石头夹一块肉,即便在安全措施极为到位的后世,都免不了出现矿难,更不要说这个用镐头,钎子,大锤,箩筐挖矿的大宋时代。   矿山上的人手总是不够用的,白天嘴里衔着一盏油灯下了矿井,天知道晚上能有多少人安全回到井上。   黄金谷在地面上淘金子的人都是自己国家犯了罪的罪囚,至于下井挖矿石的人一般都是楼兰一战之后捉到的战俘。   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送到黄金谷的一万战俘,现在就剩下不到六千人,害得金大壮不得不万分珍惜剩下的这六千劳力,轻易不会处死,有了病,也会找大夫给瞧瞧。   金大壮最喜欢这种不用管生死的劳力,遇到矿井冒水,漏气一类的事故,这些人是最好的探路者,免得矿井因为一点死人的小毛病就废弃。   帝国对黄金的需求没有止境,黄金谷里的每一个矿井对金大壮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   “被你弄残废的不要,女人不要,疯了的不要。”金大壮想了想,赶紧定下规矩,免得被尉迟文给坑了。   尉迟文高兴地拉着金大壮的手道:“都是壮硕的汉子,女人你想要也不给,温泉馆还要呢,我这次下手很注意,没一个残废的。”   “铁棒她们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连刺客都敢要?”   伊赛特人什么德行,金大壮非常的清楚,别人是胆子小,那群人根本就没胆子。   尉迟文拉着金大壮向狼穴走去,听金大壮看不起铁棒,铁柱她们,不由得笑道:“既然你难得来一次清香城,不如晚上做兄弟的做东,请你去温泉馆洗澡。”   “去开封楼,温泉馆不去。”   “这是为何?温泉馆里的女人各个都是绝色。”   “只能看不能碰,是天仙哥哥我也不去,再说了,那里的女人都是糟了难的,欺负她们做什么。不像开封楼,只要把白花花的银子丢出去,就能看白花花的身子,大家都是生意人,两不相欠。”   “原来哥哥喜欢这调调,小弟知道了,晚上就去开封楼,不过啊,不是兄弟说你,既然你知道温泉馆里的女子都是糟了难的,你我要是都不去那里了,你让她们吃什么……”   金大壮对自己的工作非常的负责,虽然尉迟文总是拿美女来诱惑他,他依旧一个个的检查了那些刺客的身体状况。   这一次还不错,尉迟文多少还是一个讲究人,不像铁三百和许东升那两个牲口,每一次都把黄金谷当成一个垃圾倾倒场,什么样的残废都敢丢过来。   大石城一战之后,清香城百姓仅有的一点战争焦虑症就完全消失了。   大石城里的惨状被那些回来的近卫军一描述,大家都有些同情那些西夏人,毕竟,人家大老远的跑来了,结果就被大王烧成了烤猪。   话是这样说,开封楼趁势推出一款烤猪美食,很快就风靡了清香城。   半大的小猪用香料腌制之后,再在表皮涂抹上蜂蜜,最后放进烤炉里面烘烤,不断烘烤三个时辰之后,红光油亮的烤猪就出炉了,焦脆的猪皮,肥嫩的猪肉,即便是平日里不吃猪肉的人,也忍不住买点来尝尝。   金大壮以前就属于不吃猪肉的那群人,现在不一样了,一整头烤猪被他一个人吃了一大半,就这,还意犹未尽。   大大的喝了一口葡萄酿,把胳膊靠在二楼的窗台上瞅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尉迟文道:“以前可没有这么些人。修筑第一道城墙的时候,大王都要亲自搬石头。”   五大三粗的人伤感起来很恶心人,尤其是眼前这个挂着十斤金子当配饰的人。   尉迟文丢下手里的猪骨头,擦拭一下油光光的嘴巴朝下看了一眼道:“那道城墙还在,只不过成了内城和外城的隔离墙,连城门都没有了,就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城门洞子。咱们哈密国变得很快,只要一段时间不在清香城,回来之后你连路都找不到。”   金大壮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醉眼朦胧的道:“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胜利是不是?”   尉迟文肯定的点头道:“我们自然会胜利,这还用你说?”   金大壮哈哈大笑着朝一个红衣女子招招手,那个梳着坠马髻的女子就娇笑着一头扎进金大壮的怀里,她早就注意这个满身金子的人很久了,满身金子的男人比尉迟文这个穿着青衣的年轻胥吏更招歌姬喜欢。   刚才如果不是装作无意撅起丰隆的肥臀,这个家伙还不会动心呢。   尉迟文不习惯在青楼过夜,月上山巅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开封楼,面色阴沉,和刚才纵酒高歌的样子判若两人。   忙碌了大半天,金大壮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的特殊亲近之意,还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总是嘀咕什么,他是大王家的一条狗……   瞅着天上的明月,尉迟文苦笑一声拍着厚重的城主府墙壁低声道:“我的姐姐啊,王后就要回来了……”   赵婉身边坐在胖乎乎的大儿子,怀里抱着二儿子,张嬷嬷捧着哈密国新到的国书,她坐在高大的凤撵上目空一切。   嚣张的气焰即便是隔着七八道宫墙,依旧咄咄逼人。   她本来没有这么嚣张的,尤其是听说契丹,西夏三路围攻哈密国,她更是日夜以泪洗面。   昨天的时候,王安石回来了,她躲在父皇的皇座后面清楚地听到了王安石对哈密国的全部论述。   王安石诉说哈密国见闻,整整说了四个时辰,从哈密国的形成到现状,一直说到他对这场战争胜负的看法。   当他说到哈密国大王铁心源亲自领兵在大石城阵斩了西夏悍将乞遇勃勃以下三万人,哈密悍将李巧又在死羊滩与哈密悍将铁五合力斩杀了秃发阿孤以下四万余众。   不但在大石城制造了前所未有的一个死亡之城震慑西域各国,更是在死羊滩树立的了一个庞大的京观告诫西夏——敢犯哈密国者死!   王安石讲述了四个时辰,父皇和重臣就听了四个时辰,这中间没有一人插话,更无一人质疑王安石话语的真假。   虽然战争依旧在继续,已经没有一个大宋重臣再怀疑哈密国的军事力量了。   赵婉趁着父皇休会的功夫,偷偷地从大殿里跑出来,甚至没有请示皇后曹氏,就命张嬷嬷带着大批的铜钱进了皇宫,将十几车黄澄澄的铜钱倒在后宫,告诉所有人,可以随便拿,暴发户的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   既然温柔懂礼,谦卑,温顺只能换来所有人的怀疑,赵婉就决定,就放肆的嚣张一次,就当为夫君大胜西夏祝贺。   “做好了,把腰板挺直!”   赵婉还是对大儿子的坐姿不是很满意,缩成一团的哈密王世子怎么能彰显他父亲的赫赫雄风?   刚刚学会独立说话的铁喜嘴巴一瘪准备哭泣,随即就看到了一个硕大的糖人,立刻坐直了身子,抱着那个大糖人馋涎欲滴。   母子三人觐见皇帝还不用提前通报,坐在锦榻上喝茶的赵祯瞅瞅女儿那一身咄咄逼人的大衣服皱眉道:“多少收敛一下啊。”   “父皇,我夫君阵斩八万西夏悍卒。”   “喔,父皇已经知道了。”   “父皇,我夫君正在把契丹人打的节节败退。”   “这个,父皇还不知道,契丹人败了?”   “哎呀,迟早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 父亲和女儿   赵婉拖着大儿子怀里抱着小儿子,亲昵的往父亲身边靠,这一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女人。   她有一个强大国度的皇帝父亲,有一个强大国度的王当丈夫,手上拖着的是强大国度未来的太子,怀里抱着的是另一个强大国度的继承人。   她如何能不骄傲?   赵祯历来和闺女不计较的,只要这孩子幸福,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你是一个有福的。”赵祯接过闺女怀里的小外孙,掀开襁褓瞅了一眼,就坐回了锦榻。   赵婉笑嘻嘻的道:“我是您的女儿,理应是一个有福的。”   “嗯,这马屁拍的结实,让父皇心里暖和。”   “嘻嘻,孩儿心里快活。”   “快活你就往皇宫里倒钱?皇后表面不说,心里一定是不痛快的,等一会你去赔礼道歉,无论如何她都是你大母,要是让她心里起了芥蒂,你要做的很多事情就没那么方便了。   你父皇虽然富有四海,你丈夫固然勇悍绝伦,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帮你办好的。   人啊,说起来就是活了一个心境,快活这东西是有数的,你快活了,就有人不快活。   明明可以安静的高兴,为什么要弄得怨声载道的呢?朕那个聪明乖巧的闺女哪去了?”   赵婉笑着握住父亲的手道:“可我夫君告诉我随心意就好,我们不求人。”   赵祯仰天大笑起来,半晌才看着自己怀里那个被吓醒的小外孙道:“你有一个棒槌爹,一个棒槌母亲,以后可怎么好哟。”   赵婉听父亲将自己夫妻说成棒槌,有些不依,故意抬着头看藻顶。   孩子重新闭上眼睛睡着了,赵祯笑眯眯的瞅着闺女道:“神灵都要求人呢,你算什么。   你夫君不过是阵斩了八万西夏人,这些年,大宋杀掉的西夏人还少了?   为什么西夏依旧是大宋的心腹之患?我们一茬茬的杀,人家一茬茬的生,最终是杀不光的。   靠杀人来树立皇权,自然是最快的,却也是最不稳定的,咱们要的皇权,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不是自己痛快之后就让他完蛋的。   弱小的时候可以杀人立威,可以漠视一切规矩,可以说,为了强大,你必须不择手段。   当你你最强大的时候,就要懂得谦让,在你最凶悍的时候要知道讲道理。   让那些人都知道,你不会依靠自己强大的武力就随便拿走他们的生命,你不会在拥有了无上的权力之后就拿走他们手头的最后一枚铜钱。   你要告诉,或者让他们感受到你是他们最好的利益保护者,而不是破坏者。   这样你家的皇权就慢慢建立起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你就能挑他们中间对你最有威胁的那些人开刀,如此往复,皇朝就能一代代的传下去,铁家的子孙也就世世代代的可以统治西域。”   “为什么不能直接统御大宋?”   赵婉只听见了最后面一句话,至于前面的那些话全当耳旁风。   赵祯瞅了一眼闺女把身体靠在锦榻上道:“统御大宋的只能是姓赵的人,只能是祭拜我赵氏宗祠祖庙的人。同时啊,你这句话问出来就是大逆不道,看在你丈夫兵锋强盛的份上,父皇就不治你的罪了。反正我们赵家一向对兵锋强盛的人都很大度。”   赵婉立刻大笑起来,挽着父亲的臂膀摇晃道:“我们哈密才是最有资格跟父皇要岁币的国家。”   赵祯见赵婉说的无赖,叹息一声道:“说实话,这几年是你父皇心头最宽松的几年。   偌大的一个大宋,说起来强大,富庶,可是身边全是虎视眈眈的饿狼。   东京城地处平原,契丹人只要破了边寨,快马三天三夜就能抵达东京城下,这些年,父皇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就是这段时间,萧孝穆抽调走了西京的二十万大军和十五万仆从,边寨的压力大减,父皇才能趁机做几个好梦。   今天啊,把话给你说明白了,喜儿想当大宋皇储,父皇这里没什么问题。   这孩子也有父皇的血脉,把江山传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啊,这事你父皇说了不算。   喜儿成为大宋皇储有我皇家血脉这一点是不够的,就算你拉拢了一大批人最终把喜儿送上皇储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之下,大宋皇族叛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再退一万步,就算你丈夫是世间少有的绝世统帅,他用大军强横的平叛成功。   你也不想想,大宋这些年分封了多少王侯?偌大的中原又有多少隐藏在暗处的野心家?   一旦出现叛乱,必定是一场席卷大宋的叛乱,平定叛乱之后,中原还能剩下什么?   你夫君就是看到这一点,才支持你在东京城胡作非为,随自己的心情办事。   他认为自己能给这两个孩子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所以对大宋的皇储之位就没有那么心动了。”   赵婉漂亮的眉毛立刻就拧成了一疙瘩,怒气冲冲的道:“这天下是父皇的,凭什么给那些尸位其上不相干的人?”   赵祯把睡着的孩子放在自己身边,从漆盒找出一粒顺眼的冰葡萄塞嘴里道:“这江山是你祖爷爷打下来的,你父皇就是一个守江山的,与其说是我的,不如说是整个老赵家的,你是外嫁的闺女,和你没关系。”   赵婉苦着一张脸坐在父亲身边,正打算诉苦,却发现父亲懒洋洋的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心头一动,连忙凑过来问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江山和孩儿有关系?”   赵祯吐掉葡萄籽,探手拍拍闺女的脑门道:“总算还没有傻透。   你伯祖爷爷立国时不能得到燕云地,引为一生遗憾,特意立下封桩库,告诫子孙一定要拿下燕云地。   祖爷爷当初三次进军燕云地,每一次都大败而归,最后一次御驾亲征,还被契丹人射了一箭,最后死在这枝箭下。   你爷爷被寇准挟持着站在澶州督战,双腿抖动的差点尿裤子,那一刻你爷爷恨不得砍死寇准。   幸好将士争气,在澶州城下射杀辽将萧挞览,这才让我大宋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当时辽国也有问题,很早就通过降辽旧将王继忠与朝廷暗通关节。   你爷爷第一次见识了战争,非常的恐惧,于是也赞同议和,派曹利用前往辽营谈判,最后用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彻底结束了大宋与辽国的战争。   你爷爷驾崩之时,你父皇我才十二岁,当时你爷爷告诉我,第一要守好大宋江山,将来我去见你爷爷的时候他要问,第二,想办法收回燕云地,没有那块地,你爷爷一辈子都没有安稳过。   还说,谁能给大宋收回燕云地,是皇帝的可称圣皇帝,是臣子的,可以为异性王。”   赵婉若有所思的道:“如果我夫君能帮着大宋拿下燕云地,喜儿就能没有任何阻碍的成为皇储?”   赵祯笑道:“你以为大宋皇储是什么?这是国器,如何可以轻易授予他人?   喜儿想要名正言顺的成为到大宋皇储,想要顺利的从父皇手里接过一个完整平安的大宋,没有盖世功勋,如何能让天下悠悠之口闭嘴?   没有经过北伐燕云的军功震慑,如何能让天下那些心怀鬼胎者俯首做小?   没有北伐大军在燕云护卫,喜儿如何平安的在东京登上宝座?”   赵婉仔细的瞅瞅父亲,见他一脸的正经,不由得埋怨道:“我怎么觉得您这是累傻小子呢?用皇储这个位置钓鱼一样的钓着我夫君,让他来帮大宋解决一百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赵祯愉快的往嘴里又丢了一颗冰葡萄笑道:“他可以不要皇储这个位子。对了,这次谈话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一次闲谈,万万莫要被他人知道,否则,你们母子就危险了。”   赵婉傲然一笑,将手里的国书放在父亲的手上,指着国书道:“我夫君派来接我的大军就驻扎在兰州城外,只要儿臣一纸手书,他们十日之内就会抵达东京。到时候儿臣就搬去军营居住,有两千大军拱卫,那些小人能奈我何?”   赵祯笑道:“还真是有大国气派,好了,你该听的话已经听了,父皇我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你也该去皇后那里赔礼道歉了。   你现在都对皇后不恭敬,以后如何指望皇后支持你儿子当皇储。   你要记住,这皇宫啊,其实就是一个大家,想要事事顺遂,就要面面俱到。   在父皇这里你是朕的女儿,在皇后面前你就是哈密王后,该有的手段不能少。   既然收买了那些宫女和宦官,就不妨再拿出些财货来,收买一下那些宫妃们的心,反正你哈密有的是钱,一点小钱就能做到的事情,千万莫要小气。   你父皇的后宫乱的如同筛子,再多你一个邀买人心的也无所谓。”   “父皇可以去哈……”   赵婉看着父亲已经有些霜色的鬓角,不由自主的想要邀请父亲去哈密,话说到一半发现不妥,连忙打住。   赵祯无所谓的笑一下,朝女儿摆摆手就坐了起来,朝门外呼唤道:“起驾!”   赵祯很小的声音,立刻就被守在门外的王渐逐渐放大,最后响彻皇宫。   站起来的赵祯留恋的瞅瞅躺在锦榻上呼呼大睡的两个外孙,然后就走了出去,等他走到大殿门口,那个虎视鹰扬的大宋皇帝就重新出现在世上。   至于刚才还抱着外孙和闺女说家常的那个父亲,顷刻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七十五章 政治是一个拴马桩   燕云地!   大宋永远的痛。   后晋皇帝石敬塘为了避免在太原被后唐诛杀,就用燕云十六州当礼物,求助于契丹,随后,后唐灭,燕云十六州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契丹的国土。   燕云地换来了石敬塘六年的儿皇帝生涯,不过,他的皇帝生涯过的并不快活,最后忧虑而死。   不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因为割让国土而心怀愧疚,他的儿子石重贵就对割让燕云地这件事非常的不满,宁肯对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称孙,也不愿意称臣。   不愿意称臣的代价很大,后晋在六年后被契丹灭国。   割让燕云地这种令大宋王朝痛苦了一百年的决定,只给石敬瑭的家族带来了十二年的帝王荣光。   从法理上来讲,契丹人侵占燕云地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这是契丹人用军事援助换来的。   契丹人认为,他们履行了出兵的承诺,那么接受燕云地也就理所当然。   他们唯一漏掉的一点就是——石敬塘有没有资格拿汉人的土地去做交易。   这个问题就见仁见智了。   如果燕云地是一片普通的土地,大宋皇朝也不会对这片土地朝思暮想。   昔日霍去病马踏焉支山的时候,匈奴人就哀叹,失我焉支山,使我妇人无颜色。   焉支山对匈奴很重要,那么,矗立在燕云大地上的燕山,对定都开封的大宋皇朝来说同样的重要。   失我燕山,使我帝王无安眠……   王柔花在听了赵婉的叙述之后,就一整天都没有说话。   如果把大宋皇帝赵祯那番话中的亲情去掉之后,剩下的话语里就满是浓浓的交易味道。   第二天,王柔花就一一召集了哈密国在东京有数的几个重臣商讨此事。   单远行听了王柔花转述之后,笑的泪流满面,痛斥皇赵无耻,而后拂袖便走,唯恐多留片刻就污了双耳。   欧阳发听了王柔花的转述之后,沉默良久,就请命先期奔赴哈密,请哈密王定夺。   唯有胡鲁努尔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大喜过望,认为这是铁家问鼎王座的终南捷径,强力希望哈密国能即刻东征,挟大胜西夏人之威,夺下燕云十六州。   又登门请教了王家家主王素,以及老朋友欧阳修,得到的答案很清楚,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莫大的机会,如果哈密国有能力东征,不妨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王柔花自然是不能做任何决定的,于是,她就把自己听到的这些建议原封不动的写在纸上,让欧阳发动身去哈密带给她的儿子铁心源定夺。   王安石带回来了关于哈密国最确切的消息,尤其是哈密国可能在这场大战中成为胜利者的消息之后,这个对大宋来说堪称好消息的传闻却没有给朝堂带来喜气。   沉默,是大宋士大夫们最标准的应对方式。   欧阳修在家里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邀请了上百位亲朋好友和昔日的同僚。   可惜,最终参与这场宴会的,只有寥寥十余人,余者都以身体违和未曾参加。   欧阳修酒酣耳热之后嘲笑士大夫们多病……   与此相对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东京人终于知道了大宋在遥远的西域还有一个强大的朋友。   这个朋友可以强大到阵斩西夏八万悍卒。   西北的寒流在十月终于淹没了繁华的东京城,槐树上的叶子早早就落了,只有柳树和榆树上还有一些零星的叶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每年十月中,总有大批的骆驼客从西域艰难的跋涉到东京汴梁城。   往年的时候,从西边来的骆驼客们,必须从绕道北面的陈桥门进入东京,不但麻烦,而且还有繁琐的入城规矩。   今年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贴着琼林苑从西面的新郑门直入东京。   满面寒霜的铁蛋窝在骆驼上进城的时候根本就不愿意动弹,他刚刚利用厚厚的羊毛毯子把骆驼的体温传导到自己身上,让他从骆驼上下来直面寒风,还不如杀了他。   他相信,驼队最前面的那杆哈密王旗足矣让他无视东京城里的大部分规矩。   新郑门的城门官将两只手缩在袖子里,苦笑着面对挤得水泄不通的城门。   不是城门不够宽阔,而是有两支队伍想要抢着进城,最终挤成了一疙瘩。   新郑门前就是汴梁城的护城河,十月底的寒风虽然不至于冻结护城河里的水,却足以把掉进水里的人活活冻死。   终于,有人掉进了护城河,紧接着战马也掉进了护城河,一人一马在护城河里浮沉不定,被水流簇拥着向东门漂浮。   西夏使者元戎暴跳如雷,面对哈密人座下高大的骆驼,不得不让自己的部属停止进城,给蛮横的哈密人让出一条路来。   铁蛋冷漠的看了一眼掉进护城河里的西夏武士,眼见这个不会游泳的武士被铁甲坠着沉进河里,才下令驼队继续前行。   很遗憾,西夏使者没有硬扛到底,大宋城卫也匆匆出城将哈密国驼队与西夏使节团隔离开来,如果可能,铁蛋很希望能把整支使者团全部丢进护城河。   西夏人开了一个很坏的头,杀死了泽玛率领的使者团,并且给泽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此事在哈密国已经人尽皆知,被哈密人视之为奇耻大辱。   铁心源早就下令,西夏人乃是哈密人不可饶恕的仇敌,但凡是哈密人,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杀死西夏人,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此令一出,举世哗然,即便是西夏商贾也难逃被屠杀的厄运。   短短的一个多月,哈密国与西夏已经断绝了任何往来,李巧大将军在诛杀了秃发阿孤之后陈兵黑山口,随时准备从黑山口出兵进击沙洲。   八万悍卒殒命戈壁,让西夏国举国震惊,为了防备哈密国可能出现的进攻,国相没藏讹庞不得不从卓啰河南军司抽调两万骑兵,日夜赶赴沙洲。   少了两万主力骑兵的卓啰河南军司,再也无力与宁远城的宋军对峙,不得不匆匆的向后撤退退守喀罗川。   与此同时,哈密王铁心源借用喀喇汗国使者迪伊思之口告诉西夏太后莫藏氏,西夏人如果不能交出戕害哈密使者泽玛的始作俑者李守贵,八万西夏悍卒的人头依旧不能熄灭哈密国臣民的怒火。   偷鸡不着蚀把米的莫藏氏大怒,颁布了与哈密国同样的命令,视哈密国人为世仇,但凡是西夏人,在荒野遇到哈密人就在荒野杀死,在街市遇到哈密人就在街市杀死,并发誓要为战死的西夏将士复仇。   只是如今的西夏国,想要再抽调出一支足够进攻哈密国的军队非常难。   自从听闻西夏进军哈密国之后,宋国紧急起用狄青率领一万四千捧日军进驻会州,折家老将折可行控保德军,火山军进驻麟州。环州知府张亢节制定边军,镇戎军进驻蛤蟆寨,河湟节度使富弼挟青唐本部十七万大军进驻没藏讹庞弃守的盖州城,随时准备兵进喀罗川。   如果不是因为西夏八万大军覆灭的过于突然,让大宋边军毫无准备的机会,粮草,军械全都不齐备,庞籍,富弼等人就准备向西夏大举进攻。   形势比人强。   莫藏氏在群臣的劝谏下,虽然对哈密国依旧保持了强硬的态度,却希望能从大宋这里得到一丝缓和的余地。   使者元戎此次携带着大量的珍宝前来大宋,目的就是希望能够说服大宋皇帝和大臣,两国保持克制,罢兵言和。   宋人城门官眼看着西夏使者被哈密人的骆驼挤下护城河活活的淹死,也未曾有半分施以援手的打算,以小观大,他对西夏国此次能否说动大宋君臣放弃压迫西夏一事,非常的悲观。   哈密国在东京城有很多的产业,枣冢巷子里就有很大的一片院落是赵婉亲自置办的。   驼队进了东京城一颗未曾停止,就直接进了自家的产业。   铁蛋纵身从骆驼上跳了下来,没打算跟管事打招呼,一头就钻进了暖和的房间。   喝了一口热茶之后,才摊开四肢懒洋洋的对管事道:“查明西夏使节团住在那里,如果没有进入馆驿,就速速前来禀报。”   管事拱手道:“卑职在西夏人还未进城的时候就探知,使节团居住德明里,并未入住鸿胪寺馆驿。”   “德明里?侍卫步军司不就在德明里?那里素来是军事要地,周边皆是军营,西夏人如何能居住在德明里?今年侍卫步军的率臣是哪三个人?”   管事苦笑一声拱手道:“现在人人都知道大宋对西夏国的态度,如何会有人私相授受?也没人敢这样做。属下得知,安排西夏人进驻德明里是官家的旨意,鸿胪寺特意指定的地点。恐怕就是担心我们诛杀这些西夏人,才特意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铁蛋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道:“那就给我派人日夜盯着德明里,只要有西夏人胆敢走出德明里,老子就要他的命。”   管事抱拳道:“属下已经知会了城里的暗桩,唯一担心的是一旦事情闹大,会引来朝廷的猜忌。”   铁蛋笑道:“暴露一下力量,这是大王的吩咐,如果我们总是隐秘从事,恐怕会招来更多的非议。” 第七十六章 致哈密王书   等身体暖和过来,铁蛋就坐上带有火炉的暖车,直奔皇城根铁家的小院子。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王柔花已经抽空将小院子彻底的整修了一遍,虽然房屋的高度不能高过城墙,却也变成了一座比较高大的院子。   院子外面有两座木头屋子矗立在大街上,里面居住着八位哈密武士。   事实上铁家也没有多占街道,靠着皇城这边的街道被占用了一部分,铁家就把对面自家的宅子扒掉了一半修成了街道。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笔直的大路,在这里鼓起来了一个小包。   对于铁家这种明目张胆的占用街道的行为,巡城御史上奏过一次,见没有消息,就很自然的闭上了嘴巴。   连续阴了七八天,傍晚的时候,最后一场秋雨还是落下来了,雨水里面夹杂着冰渣子,让这个深秋比寒冬还要冷几分。   “到了晚上估计会变成雪。”拉赫曼用炉火烤着弓弦对围在炉子边上的同伴道。   “这里的天气不好,雨不雨,雪不雪的一点都不干脆,刚刚出去一会,棉衣就湿透了。校尉,大王在大石城和死羊滩灭了西夏八万大军,想来军中的那些兄弟现在一定是很得意。咱们苦守在东京城,捞不到这样的战功,真是活活的气死人。”   拉赫曼抖抖手里的弓弦,见弓弦已经烤干了,没有一星半点的潮气,就用油纸包起来揣进怀里,用弓箭混饭吃的人,弓弦受潮就等于去了半条命。   “少咧咧,咱们哈密国最珍贵的宝贝都在这里呢,两个小王子才是咱们兄弟子孙将来吃香喝辣的保证。   保护好两位小王子获得的功勋不一定就比战阵上差多少。   跟着大王不亏,这一辈子算是够了,以前吃野草都他娘的吃不饱,现在连白白的馕饼吃着都没什么滋味。   人要知足,别他娘的想那些有的,没的。”   一个探手烤着火的侍卫忽然道:“我听说西夏人进城了,校尉,咱们哈密人杀西夏人用不着看地方吧?”   拉赫曼摇摇头道:“如果不是需要保护太后,王后,小王子他们,老子早就去干掉那些狗日的西夏人。都把心收收,以后有的是杀西夏狗的机会。”   一群人正闲聊的热闹,忽然发现一个人都没有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四辆马车,拉赫曼的双眼眯缝起来,朝身边的伙计努努嘴,就提着大弓出了门。   招待人从来都不是拉赫曼的任务,这个粗壮的西域大汉,只会和任何来宾拉开距离,只要来人有异动,他的羽箭一定会出现在那人的咽喉上。   马车里探出一支白皙的胖手,一面碧绿的令牌挂在食指上不断地晃荡,迎上去的侍卫,接过令牌瞅了一眼,就放行了第一辆马车。   铁蛋慵懒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拉赫曼,你每次都要看到我人出现,你才会松开弓弦是不是。”   拉赫曼没有回答,依旧留在城墙根手没有松开弓箭。   “看吧,看吧,老子这张脸岂是别人能冒充了去?”铁蛋说着话把那张胖脸探出车门,无奈的走进了寒雨中。   “在路上冻透了,至今骨子里还满是寒气。”   拉赫曼从不远处走过来,认真的瞅了铁蛋一眼,就差探手去捏那张胖脸。   一大包风干肉被铁蛋从马车里拉出来,一个侍卫笑嘻嘻的接过包袱抱在怀里迷醉的吸一口气对拉赫曼道:“校尉,明天就能吃了吧?”   拉赫曼抽出一截风干肉递给了那个嘴馋的侍卫,侍卫高兴地张嘴咬住,含糊不清的道:“我给大家试毒。”   老实人办事就是这样的,或许他们不懂得变通,却非常的安全可靠。   至于铁蛋那张难看的脸色他是不管的。   因为不被信任,铁蛋没了和拉赫曼说话的兴致,一头钻进了铁家小院的大门。   哈密国中权威最重的不是铁心源,也不是赵婉,王柔花虽然从来不参与国策,但是,她如果有意见,即便是铁心源也要认真考虑。   只要不是牵涉哈密国生死存亡的大事,没人会违抗王柔花的命令。   “滚出去,把身子暖热了再进来。”   正要掀门帘铁蛋还没进门就被王柔花给骂出去了。   张嬷嬷挑开门帘从里面走出来笑着对铁蛋道:“小王子在太后屋里,您这一身寒气的进去不合适。”   紧接着王柔花也从屋子里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铁蛋皱眉道:“越来越胖了,以后多走路少坐车。”   说着话拉住了铁蛋要拜下去的胖身体,反手抽了一巴掌,铁蛋笑嘻嘻的跟着王柔花去了隔壁屋子。   “源哥儿真的打赢了西夏人?”刚才还平静如水的王柔花一进屋子就急忙问道。   铁蛋哈哈笑道:“八万人,八万西夏人都被源哥儿包了饺子,逃走的连三千都不到。”   王柔花捋捋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契丹人两支兵马,一支被堵在沙漠里,一支被堵在天山北面,没了西夏人这支奇兵,他们只有败退的份,您看着,再有一半个月,阿大和孟元直一定会有好消息传过来。”   “真的?”安顿好孩子的赵婉掀开门帘就进来了,正好听到铁蛋那番话。   王柔花笑道:“只要平安,比什么都好。源哥儿要你来是要接我们回去吗?”   铁蛋笑道:“是的,不过不是现在,源哥儿希望您过了二月再动身,一来那时候道路还没有解冻,比较好走,二来等您和嫂嫂到了哈密,正好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再有三个月就能回哈密,赵婉听了很高兴,想起儿子的事情又有些不放心,就问道:“喜儿的事情,源哥儿有没有什么话交代?”   铁蛋认真的道:“大王说,求来的东西他不要,咱们哈密有自己的计划,不用被人指使的团团转。”   “燕云地……”   赵婉刚说三个字就被王柔花一声厉喝给打断了。   “这件事源哥儿有他的考虑,军国大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妇人能参与的。”   铁蛋见赵婉有些委屈,就在一旁笑呵呵的道:“大王说了,接下来的三年,又是我哈密养精蓄锐的时候。”   王柔花笑着点点头,她觉得儿子这样做很好,哈密国最大的弱点就是根基不稳,这时候强行出兵,开疆拓土,未必是好事。   再说了,哈密国出兵燕云,或者西夏,大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中间应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   赵婉也知道这是急不得,遂压下急迫的心情问道:“你遇到欧阳发了吗?”   铁蛋点点头道:“我们是在渑池县遇到的,他身边人手不足,我又给他加派了一些护卫。”   王柔花点头道:“欧阳先生有大功于我哈密,照料好他的子嗣平安,是我们该做的。你从我这里出去之后再走一遭欧阳府,把哈密这两年的变化跟先生好好说说,顺便听听先生对哈密的看法。”   铁蛋抱拳道:“大王有这方面的吩咐,还让我带来了一些哈密特产给先生,大王还有一封给欧阳先生的信。”   王柔花没有留铁蛋,她相信儿子在信里和欧阳修应该有很多的事情要谈。   目送铁蛋离开,赵婉就匆匆的打开他带来的一个木头盒子,从里面挑拣出七八封厚厚的信函,对母亲告罪一声,就急急火火的回自己的房间了。   张嬷嬷笑道:“也不知他们夫妻间有多少话要说,那么厚的一叠纸。”   王柔花瞅着盒子里剩下的一封信,撇撇嘴苦笑道:“这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铁蛋在欧阳修家盘恒到夜半才疲惫的离开。   老夫子对哈密国这两年发生的大小事情全都问了一遍,也听了一遍。   他更关心哈密国的民生发展,反而对刚刚发生的那一场大战兴趣不是很大。   他从来都不喜欢征战,即便是哈密大胜,他的兴致同样不是很高,在他看来,人杀人,不论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都不对,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该有战争这个恶魔的存在。   半夜时分,冰雨终于变成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枯坐在书桌后面的欧阳修,终于提起了毛笔,听着簌簌的雪花,大笑一声,就提笔疾书。   致哈密王书:   西域一别,两载寒暑,迹虽南辕,心犹北顾。   同济诸人,自西域而得大鹏之翅,高飞远走者有之,潜首耕读者有之,更有苏轼酣眠高楼,每每帝王侧顾,却言欲作酒中仙,无意劳形于案牍之间,此辈之疏懒,无可逭矣。   老夫年迈,意欲绣虎雕龙成不世之雄文,却累于才思衰竭,提笔临山望海唯余嗟叹一声。   欣闻大王虎视龙咆阵斩西夏狂人乞遇勃勃于瀚海之滨,决西夏八万悍将于死羊滩,京观浩大,平山齐岳,老夫闻听尚双股战战,遑论蛮夷之辈,经此一事,隗明氏终不敢北顾也。   忆昔三载泮游,日与圣心相左迕。若走马斗鸡,飞鹰逐狗,无益之事,无时无之,至今思来尤觉汗颜,倘有微薄芹献,有益于哈密国者,也属因人而成事者也。   大王足下岳岳,尤拔于十百千仞之上者,乃俯首蒿莱,托墨于我,修尤是感激。   大王以哈密之百年事详询,修老迈之躯何敢言军国大事,大王素有观叶落而知秋之才,又有高瞻远瞩之胸怀,当自决之。   老夫虽不到耄耋之年,也尝听闻——乳虎啸谷自不可稍有顾盼,雏鹰展翅自不可夺腾飞之志。未尝听闻,囚形之虎,锁脚之鹰可成王者也。   今犬子发久慕大王雄风,意欲为大王足下奔走,此子虽然驽钝,却心性纯良,又经六年磨勘,州府之事大可托之,想来尚堪一用。   老夫年迈,万里奔走恐有性命之忧,唯扶藜杖静观庭前花开花落,含饴弄孙自得其乐,再不闻江湖之事,朝堂案牍,得享永年已是侥天之幸,何敢妄求青史留名。   大王气吞万里如虎,弹指间封狼居胥,汗青留名自是理所当然,修自当为大王鼓呼。 第七十七章 咸肉和盐巴的故事   东京城里的百姓对哈密最直观的认知既不是神奇的老花镜,也不是可以照人毫发的镜子。   而是肉!   没错,哈密国对大宋输出最多的就是各种也样的肉食,东京人只要吃完各种各样美味的肉食之后,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一定是——狗日的哈密人真会吃。   肉食这种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在任何时候都是食物中的贵族。   不但游牧民族喜欢吃,农耕民族更是对这东西趋之若鹜,相对富裕的东京人尤其喜欢吃肉。   吃一顿羊肉对于大宋皇帝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易的事,皇帝曾经半夜饥饿,想要让厨子做一碗羊肉汤来吃,最后都犹豫良久,担心朝臣说闲话,就忍着饥饿睡觉了,更不要说百姓了。   羊肉在一般情况下就等于美食。   街头的说书人动不动就用皇帝每天都吃羊羔美酒的传说当噱头,来引诱更多的人羡慕皇帝的生活。   谣言这东西没法说,皇帝喜欢吃羊肉的事情传着传着就传成皇帝不但白天吃羊肉,晚上也吃,一天要吃八只羊,这样算下来,皇帝只要睁眼睛就屁事不干没整天抱着一只羊腿在啃,跟皇帝喜欢用金锄头锄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西水门每日半夜要运进来百十船宰杀过肥猪,百十船活羊,源源不断的满足着大宋人对肉食的渴望。   与东京城供不应求的肉食需要相比,铁心源就对肉食头痛的快要炸开了。   哈密国控制着西域成百上千个游牧部落,这些穷鬼部落除了牛羊,战马之外,再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跟哈密国做货物交换了。   西域人一般都是拿牛羊当钱来用的。   这个传统已经流传好多年了,你给我一只羊腿,我给你一斤盐巴,你送我两头牛,我把闺女嫁给你的傻儿子,官府要收税?容易,牵出一头牛,拿着刀子问税吏想要那一块,现割不啰嗦,契丹人对一个牧民一年征收的税费就是一条牛腿,你哈密国不能拿走他一整头牛吧?哈密王这个国王不错,给点税能理解,拿走了就快滚。   哈密国对农民只征收秋税,对牧民只征收冬税,哈密国内的蚕长势不好,土地也只能一年一收,也就没了春夏两税。   秋税征收过后,瞅着满仓满谷的麦子,哈密官员看的喜笑颜开。   降霜之后开始征收冬税,哈密官员瞅着满世界的动物尸体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这么多的肉食,总要快点消化掉才好,霜降之后哈密国就开始结冰了,还不用担心肉食坏掉,可是,这么多的肉食,属于半农半牧的哈密人根本就吃不完。一旦开春,那将是一场灾难。   幸好哈密国产盐巴,巴里坤湖就是一个巨大的盐池。   盐巴这东西在西域除了是一样调味品之外,它还是一种重要的保存食物不至腐败的物资。   于是,每年冬天,哈密城就成了一个偌大的屠宰场,风干的,盐巴腌渍的,熏制的,肉食混合着香料的味道能弥漫哈密城一个冬天。   这一幕被游历哈密国的西方学者称之为奇迹,麻城都是肉食的场面甚至出现在他们的诗歌,和书籍里,让全世界的人齐齐流口水,并感慨这座城市的富裕。   作为高级食物,契丹西面的穷鬼们吃不起,兴庆府里的西夏人想吃,哈密人不给,至于西域人,他们倒是对这些美味的食物很感兴趣,可惜,他们能拿来交换这些美味肉食的东西依旧是鲜肉……   于是,大宋人就成了哈密国倾销肉食的唯一市场,整整一个冬天,运送肉食来大宋的驼队,车队,商队络绎不绝,蚂蚁搬家一般的将哈密国的肉食送到大宋,然后再被大宋的屠夫们送上千家万户的餐桌。   今年的肉食尤其多。   屠杀了两个亲近契丹的部族,他们的牛羊自然全部成了肉食,哈密国在清乡的时候,还搂草打兔子的抢劫了很多契丹牧人,再加上大军出征,国内的肉食消费严重低下,霍贤自然就把剩余的肉食趁着冬日肉食不会腐败的好时机,全部运到大宋换取国内需要的好东西。   赵婉一次次的将铁喜从羊腿或者牛腿上拖下来,这孩子喜欢吃肉,虽然没有几颗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趴在堆积如山的肉食上啃咬。   铁蛋是一个打前站的,他身后运送肉食来大宋的车队能连接到青海。   每年这个时候,只要铁蛋铁大掌柜进了东京城,就证明一年一度的肉食拍卖会将要开始了。   王柔花背着手走在摞的高高的肉山边上,不时地让侍从从肉山里抽出一根羊腿,嗅嗅是不是已经变质了。   咸肉煮在锅里,切好放在盘子里自然是无上的美味,如果堆积在一起,那味道就非常的难闻,至少,赵婉已经呕吐两次了,如果不是有口罩这东西,她根本就没有胆量走进这座山一样高大的尸体堆。   她是被王柔花硬给拉来的。   检查完货物,王柔花就带着赵婉坐在货场的木屋里喝茶歇息。   远远地看着忙碌的铁蛋,王柔花瞅着脸色苍白的赵婉恨铁不成钢的道:“尉迟灼灼倒是很想来干你现在干的事情,你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铁喜满身都是咸肉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是亲生的,赵婉绝对会把这个娃娃丢的远远地。   “她喜欢?既然她喜欢,等孩儿回到哈密,就把她的寝宫安置在肉堆里,让她喜欢个够。”   “净说傻话,这些肉都是哈密百姓一年劳作的果实,能给哈密人带来期盼的富足生活,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了累赘和厌物?婉儿啊,你从小就锦衣玉食得过活,整日里接触的不是名士鸿儒就是琴棋书画,百姓生存之艰难,你是看不到的。姑娘的时候啊,不接触,不理睬这些没有错,为娘当年开店铺卖猪肉的时候,如果有你这样一个闺女也不会让你去接触这些,活色生香的闺女整天和肉食打交道岂不是成了屠户?”   赵婉解下口罩无奈的道:“孩儿现在是人妇,就要接触这些东西。”   王柔花瞅了一眼赵婉喝了口茶问道:“刚才看了那些咸肉,你发现什么端倪了没有?”   赵婉又想呕吐……刚才那场面她根本就不敢回想。   “唉,你呀,难道就没发现咸肉上裹了厚厚一层盐巴?”   “盐巴?咸肉上如果没了盐巴岂不是要坏?”   “话是没错,可是盐巴也太多了一些,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夫君不但是在卖咸肉,同时也在卖盐巴吗?盐铁官营是国策。大宋不准贩运私盐,这是重罪,按理说哈密的盐巴根本就进不到大宋来。”   赵婉听母亲这样说,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源哥儿是在卖咸肉,没有卖盐巴。”   王柔花满意的拉着儿媳妇的手轻轻拍一下,这孩子虽然被皇帝给养坏了,本性还是很聪慧的。   “母后,您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大宋难道就没有几个明眼人看破咸肉藏盐这个大漏洞?还是说,从西北到东京的官府已经被源哥儿给浸透了?”   赵婉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矛盾的厉害,一面为父皇感到悲哀,一面又为哈密龌龊手段的成功感到欢喜。   王柔花笑了一下拍拍赵婉娇嫩的脸蛋道:“下午进宫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你父皇。”   赵婉立刻摇头道:“这是源哥儿费尽心机才达成的,儿媳现在是铁家的儿媳,自然不能再心向赵氏。”   “尽管去,待人以诚才能以心换心,哈密国还用不着用这样的手段来赚钱。盐铁官营,乃是大宋三司使衙门收拢国帑的重要手段,今天你挖一块,明日你再挖一块,偌大的一个大宋朝堂拿什么来维持。”   赵婉坚决的摇头道:“不行,这会影响咸肉的贩卖,哈密国出产的咸肉只有大宋才能全部消化,万一我父皇震怒,咱们哈密的咸肉卖给谁去?”   王柔花笑道:“你去说了,就不会影响,你要是不说,就会影响。”   赵婉狐疑的瞅着婆婆小声道:“有人看破了,就要禀报我父皇是不是?如果是这样,儿媳这就去找父皇认错,只希望我父皇千万莫要牵连过广。”   回到铁家小院子,赵婉带着儿子匆匆的进了皇城,王柔花瞅着赵婉的背影多少有些愧疚。   咸肉在哈密国不值钱,可是走了七八千里路之后就变得非常昂贵。   铁蛋他们为了摊薄咸肉的成本,只能把主意打在哈密不值一文的盐巴上。   宋人的盐巴很贵,如果只卖咸肉,高昂的价格宋人百姓未必能消受得起,如果给咸肉上裹上厚厚的一层盐巴,把盐巴当咸肉卖,成本就会摊薄很多,然后再把咸肉的价格降下来,如此一来,大宋百姓自然就对咸肉趋之若鹜,买肉不仅仅是买肉,也等于买盐巴。   正如赵婉猜想的那样,这件事干不下去了,官盐销量连续三年崩塌式的下滑,极大的影响了盐税,三司使已经坐不住了。   官府如果不闻不问,百姓自然不会把这件对自己只有好处没坏处的事情告知官府。   如今官府既然下文询问了,自然有人把咸肉的秘密说出去,也自然会有御史言官上书皇帝,紧接着三司使就会下来查收那些咸肉。   单远行这些年在富贵人家埋下的钉子终于起了作用,把咸肉的事情一直压着,整整压了三年,如今,终于压不住了。 第七十八章 咸肉与燕云地   人情在国家的运作中,一般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很容易导致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占很大的便宜。   哈密国和大宋第一次咸肉交易不过一万六千斤,其中盐巴就占了一半。   那时候,密谍司,三司使就已经禀报了哈密国向大宋东京贩运私盐这个事实。   那时候的赵祯比较大度,对于女婿和女儿的这点小心思一笑了之,告知三司使曰:“小节尔。”   第二年,哈密国与大宋的咸肉交易就已经超过了十五万斤,其中私盐五万斤。   时值女儿怀孕,赵祯对于这个小外孙的渴盼超越了对私盐的重视,三司使上奏的文书被他瞅了一眼之后就留中不发了。   第三年,由于大宋拿下了河湟地,哈密国与大宋之间的交易再无羁绊,当年的咸肉交易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斤,其中,私盐就有十万斤之多。   这一次三司使并未上奏哈密国疯狂贩运私盐事,原因就在于黄河改道,山东的产盐地遭受灭顶之灾。   东京缺盐巴,官员们默认了哈密国贩运私盐的举动。   第四年,哈密国与大宋的咸肉交易破天荒的达到了百万斤之多,哈密国堪称举全国之力,在向大宋贩运咸肉,这一年,东京盐税少了两成之多。   三司使多有怨言。   第五年……两百三十万斤咸肉,咸肉已经泛滥东京道。东京道的盐税减少三成。   今年是第六年,如果说前三年的咸肉交易对东京城的好处大于坏处,一点点私盐不足以让三司使动怒。   那么,后三年,咸肉的交易已经在动摇大宋的盐铁官营这个基本制度了。   对于哈密国来说,真正贩运私盐也不过只有三年,在咸肉交易规模没有达到百万斤的时候,那一点私盐交易产生的利润不足以让铁心源动心。   赵祯的桌案上就放着一支干瘪的咸羊腿。   王渐用小刀子轻轻地从那支羊腿上往下刮盐巴。   不得不说,哈密的咸肉做工一向地道,一支八斤重的咸羊腿几乎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盐壳子,王渐从那支羊腿上生生的刮下两斤四两盐巴。   这让守在一边的赵婉面红耳赤。   赵祯轻笑一声道:“商家子就是这般不大气。”   说着用小刀切下来一小块咸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品尝,好半晌才笑道:“味道不错,就是太咸了。”   王渐偷看了一眼赵婉小声道:“老奴命尚膳监用此咸肉做羹汤,仅仅两小片,羹汤不但鲜美还不必添加盐巴。”   “三司使怎么说?”   王渐弯腰施礼道:“曾公亮上本,意欲以贩运私盐事,擒拿不法商贩铁蛋,这批咸肉应该全部入库。”   赵祯似笑非笑的瞅着女儿道:“我儿意下如何?”   赵婉盈盈拜倒低声道:“请父皇开恩。”   赵祯呵呵笑道:“怪不得世人都说闺女就是岳翁家里的家贼啊,我天家也不能幸免。”   早就弄清楚是非曲直的赵婉有些委屈的道:“如果仅仅是咸肉,价格太高,东京人吃不起,如果降价,哈密国有会有很大的亏损。”   赵祯点点头道:“唔,有道理,自家吃亏何如让老父亲吃亏,朕的闺女想法没错。先是粮食,后来是军械,然后就是奇巧之物,再后来就变成了咸肉,接下来还有什么?赵婉,一次都拿出来,免得你们鬼鬼祟祟的让朕看的生气,你们也难受。”   赵婉见父亲似乎真的生气了,想要辩解两句,又咬咬牙,从带来的包袱里面取出一片毛料递给了王渐。   赵祯眨巴一下眼睛,拍着额头叹息道:“还真有,这又是什么?说清楚,即便是想让你父皇我吃亏,不妨就说清楚,让你父皇吃亏也吃在明处。”   “这是用羊毛织成的毛料。”   “嗯?”   赵祯愣了一下从王渐手里取过毛料,随手撕扯一下,又包在手上感觉了片刻,抬头看着闺女道:“打算卖多少钱?比之丝绸几何,棉布几何,麻布几何?”   “一匹毛料比麻布贵些,比棉布相仿,比丝绸便宜。”   赵祯看着手里的毛料点点头道:“不错,很厚实,也结实,如果裁剪成衣服,比棉布暖和。王渐,传尚衣库主监。”   王渐领命出去了,赵祯就躺在锦榻上,逗弄刚刚睡醒的铁喜,看不出喜怒来。   赵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今年运来的咸肉足足有三百万斤,运送到东京的只有不到八十万斤,其余咸肉,在进入大宋疆域之后就迅速的被各地的商贾运送到其余地方。   入川者有之,入两湖者有之,最远可以抵达东南三郡。   抄收东京的几十万斤咸肉虽然让哈密国肉痛,却还能从其余两百余万斤咸肉交易中收回本钱,最怕的就是父皇一声令下,禁绝咸肉交易,这样一来,哈密国堆积如山的咸肉就没了出口,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朕有时候说了也是不算的,中枢的那些老臣有多难缠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夫君铁心源在他们手里的吃的亏还少了?怎么还是这种记吃不记打的贼样子?   这种便宜占一点也就算了,还打算长期的干下去,这就是在挑战那些老臣的智慧和耐心了。   莫说大宋和哈密现在还是两个国家,即便是哈密是大宋的一道或者州府,这样做你看看,照样有御史言官会弹劾你,损人利己之事怎么可能长久?   还一国王侯呢,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赵祯训斥了赵婉一顿之后,把铁喜交给了宫娥抱走,赵婉经常拧铁喜的屁股让他大哭,从而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事已经干过很多了,赵祯今天准备好好地教训一下自己的闺女,不给她利用外孙的机会。   赵婉眼巴巴的看着儿子被宫娥拿走,又见父亲目光凌厉,只好沮丧的耷拉下脑袋。   “咸肉的利太薄,哈密国中有近一半的国税就是这些肉干,亏不起。”   “亏不起也要亏,世上的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哪来的事事如意这样的说法。   你以为你父皇很喜欢给契丹,西夏给岁币吗?你父皇的内衣破旧了都是皇后缝缝补补穿了又穿的,有那些钱,给你父皇添置几件舒服的内衣不好吗?   还不是没办法吗?   肉干用来付国税既然不妥,为什么不换一种?”   赵婉尴尬的道:“那些牧民,除了肉就是奶,您让源哥儿拿什么换?而税赋又不能不交,总之这是一件没办法的办法。”   赵祯呵呵笑道:“既然是没办法,那就想一个办法出来,你哈密国没办法,大宋人才济济,总会想出一个好办法来的。”   赵祯见闺女有些发急,就摆摆手继续道:“不会没收你们的咸肉,却也不能让你们损害大宋的利益,至于你们是占便宜还是吃亏,要看明日朝会如何裁决。现在赶紧滚出皇宫,给你的属下下令,立刻停止销售这些咸肉,等章程下来之后遵照执行吧。”   赵婉不情不愿,又没有办法,只好怏怏的出了皇宫,站在宫门外停留了良久,直到雪花快要没过脚面了,才沿着宫墙回到了铁家小屋。   王柔花听了赵婉的叙述之后,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笑吟吟的对赵婉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孩儿出宫的时候,听王渐传话说,哈密咸肉被课以重税是一定的。”   王柔花大笑道:“为娘让你进攻向陛下坦诚此事,本意就不在那些咸肉上。   这些咸肉对于哈密国来说虽然是一项很重要的收入,可是,归根结底,这些咸肉是哈密国凭空多出来的一项收入。   这些牛羊肉都是来自那些游牧部落,你也知道,游牧部落里的牧人,还算不上我哈密的子民,只是出于对我哈密国的敬畏,主动缴纳的赋税,是他们买平安的钱。   只要这些咸肉在大宋换来的物资能与哈密子民制作咸肉的工费,以及运输的费用相等,我们就不吃亏。   我们现在不是商贾,而是王侯之家,只要哈密百姓通过制作咸肉,运输咸肉有事做,有工钱拿就是大好事。   与这些咸肉相比,为娘更看重的是陛下对我儿的态度,咸肉的事情,我们做的很过分,只要陛下还对我哈密有情,就不会赶尽杀绝。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婉听了王柔花的话猛地吃了一惊,脸色变得煞白,颤声道:“莫非是燕云地……”   王柔花郑重的点头道:“正是此事,为娘才会难为你去办咸肉的事情。   如果陛下对咸肉公事公办,那么,哈密国在燕云地的事情上同样会公事公办,不牵涉任何私情。   如果陛下对处理咸肉一事上留有余地,带有私情,那么,哈密国将来在处理燕云地的事情上,也就会对陛下留有余地,带有私情。   婉儿,说实话,为娘更希望陛下能在咸肉一事上做到公事公办,而不是留有私情。   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偏偏你夫君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这是他做人的方式。”   赵婉的身子软软的倒在锦榻上,她到现在才明白什么是尔虞我诈,什么才是朝堂争锋,什么才是两国交往。   她觉得自己身体空虚的厉害,往日熟悉的婆婆这一刻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母亲,我想回哈密了,咱们能不能尽快出发?”   王柔花笑道:“逃避什么?你将来也是要做这种事情的,你是王后,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你夫君。一切按照计划走,二月份,我们就启程回哈密。”   “还有三个半月啊……”赵婉呻吟出声。 第七十九章 稳操胜券   “帝王家就是这个样子的。”   铁心源丢下手里的文书对尉迟灼灼道。   “我以为我可以塑造出一个平民化的王室,现在看来完全不可能。   自从我自立为王的哪的一天,我就不再是人了,而是一个王,王这个东西根本就不能算人。   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权力符号,人性在这个符号中占据的比例很少,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   告诉你,别看你和我整天过着没羞没骚的日子,哈哈,其实和你没羞没骚的过日子的是哈密王,不是铁心源。”   尉迟灼灼笑吟吟的道:“这么说,昨晚趴在我身上半宿的人是哈密王,不是铁心源?”   铁心源抬头看看房顶道:“是的。”   尉迟灼灼探手摸摸丈夫的额头,不太烧了,就没好气的道:“没你这样给自己捡绿帽子戴的。”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白马非马,梦蝶非蝶,辩证唯物主义这样高深的学问你不懂。”   尉迟灼灼掩着嘴巴笑道:“公孙龙的白马非马,庄子梦蝶的事情我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叫做什么辩证什么主义的。不用说就知道是你编造的。您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总是喜欢说瞎话,为了让自己的瞎话变得真实,每次都拉一些大家的话混淆着一起告诉别人,让别人根本就弄不清楚您的虚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世上真有那么个道理。”   被人拆穿了,铁心源懊恼的打叫道:“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你这是在羞辱真理。”   尉迟灼灼站直了身子叹口气道:“好吧,就算您说的对,您现在给妾身解释一下,这只按在我屁股上的手,是属于哈密王的,还是属于铁心源的。”   铁心源没有收回手,还故意捏了两下,淫荡的笑了一下道:“有什么区别?”   尉迟灼灼一巴掌打掉那只安禄之爪道:“如果是哈密王的,妾身就要保护自己的清白,剁掉这只爪子,再把您拖去喂狗,然后妾身伏剑自杀以全名节。如果是我夫君铁心源的手,妾身就要问问夫君这样摸可还顺遂,要不要妾身换个更顺手的姿势。”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还是铁心源的手比较合适,要不你现在就……”   “就什么就,满世界的族长,长老都在等您接见呢,您收了那么多牛羊,战马,总要表示一下。现在啊,好好地款待一下这些族长,长老,挑几个顺眼的赏赐一下,妾身安排的这顿饭食废了很大的力气。”   尉迟灼灼说着话,就把披风给铁心源披上,细心地系好带子,然后就把他推进了漫天的大雪中。   哈密国的食物非常的丰盛,长条案几上的各种食物堪称堆积如山。   十余种馕饼,几十种烤肉,五颜六色的蜜饯果子,把十几个长条案子堆积的满满当当。   温热的酒水倒进巨大的玉瓮,然后就沿着一条洁白的玉石水槽流淌了下来,酒浆融化了玉槽上的一层白雪,那些坐在长条桌上的人,只要拨弄一下玉槽上的转珠,就有酒水倾注在白玉杯中。   酒色碧绿,竟然是中原都难得一见的竹叶青。   以著名的河东道名酒杏花村为“底酒”,保留了竹叶的特色,再添加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广木香等十余种名贵中药材酿制而成。   酒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有杏花村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香气,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温和,平顺,余味无穷。   因为铁心源不喜此酒苦涩,哈密酒匠就添加了冰糖、雪花白糖、蛋清等配伍,再次酿,使该酒具有性平暖胃、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消食生津之多种功效。   冬日饮宴最好,喝一口全身暖洋洋的,几乎让人忘记了身处寒天腊月。   加了糖的烈酒,铁心源是不太喜欢的,只是尉迟灼灼喜欢这个酒的颜色,觉得用来招待人最好不过,王府中才会存有大量的这种竹叶青酒。   铁心源坐在最高处,瞅瞅台子下面那些乌七八糟的野人,叹了口气举杯道;“诸君饮甚!”   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族长,长老们,齐齐的举起酒杯学着喊——饮甚。   因为话语不同,语音自然就长短不一,听起来乱七八糟的,只是这些人喝酒的动作倒是齐刷刷的,整齐划一。   坐在铁心源下首的泽玛一张脸蛋羞愧成了一块红布,她刚刚还对铁心源说,她训练了这些人五天的礼仪,应该能彰显一下哈密国的风流。   “我早就绝望了。”   瞅着那些亡命的往嘴里塞东西灌酒的西域野人,铁心源对这群人能把一场超豪华的宴席弄成土匪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场面一点都不意外。   西域难道就没有知书懂礼的人吗?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有,而且还有好多。   只是自从哈密国崛起之后,这些人就不见了踪影。留下来的就是这群只知道放牧,吃饭喝酒的酒囊饭袋。   泽玛往铁心源身边靠靠,娇笑着道:“这样的部下其实才符合大王的要求,您说是吗?”   铁心源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笑道:“你是说你家大王我只配支使一群蠢蛋?”   泽玛连忙道:“妾身说这样的人好管理。”   铁心源懒懒的道:“我其实想挑战一下高难度的,手下如果全是这样的家伙,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的,这就叫做久居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   泽玛学着赵婉的样子捂着嘴笑道:“妾身……”   铁心源见泽玛喝了酒之后有点媚眼如丝的样子连忙道:“你该说微臣,或者下官都好,就是不要自称妾身,另外,你的嘴巴大,笑起来很漂亮,不要遮掩。”   泽玛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委屈,低声道:“微臣是一个残花败柳……”   铁心源怒道:“你不是残花败柳的时候我也纠正过你七八遍,另外,别人一旦残花败柳了一般都会躲起来不见人,你倒好,自从伤好了之后,哪里消停过一天。这四个字放在被人那里是羞辱,你倒是把这四个字用的淋漓尽致,遇到过不去的坎,就拿这四个字作伐通关,你以为国相就没有向我埋怨过你骄横跋扈的事情吗?老天爷,你给你爹娘在山下修宅子我没意见,只要你家有钱,我管不着,可是啊,你家兄弟是个样子的人你会不知道?你打算把他父子三人送进军营弄死,然后好接受你大雪山一脉的财产?”   泽玛依旧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铁心源咬咬牙道:“好吧,好吧,你兄弟和他两个傻儿子可以进军营,可是只能进城卫军,休想进入老子的野战军营。”   泽玛立刻破涕为笑张嘴道:“校尉!两个!”   铁心源看着泽玛叹口气道:“其实我更愿意给你土地和财产来安慰你。”   泽玛摇摇头道:“没本事,就算您赏赐了再多的土地和财宝都没有用,没能力守住财富的时候,财富反而会害了她们。妾身蒙大王怜惜,这时候要是再不趁机给他们弄些历练的机会恐怕以后就没希望了。”   铁心源闻言皱眉道:“你怎么从来都不考虑一下你自己?你是吐蕃女儿,不是我们宋人闺女,追求自由快活才是你的本性,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拴在家里人身上。”   泽玛忽然愣住了,直愣愣的瞅着铁心源看了好半天,把铁心源看的心里发毛,正要问她的时候就听泽玛道。   “大王已经稳操胜券了?”   “什么稳操胜券?”   “微臣是说,我哈密国与契丹人的这场战争中,您已经稳操胜券了?”   铁心源奇怪的道:“为什么会这样问?”   “如果不是您稳操胜券了,您哪里有心思来琢磨微臣的这点小心思?”   “你说这事啊,萧孝穆已经退出沙漠过冬去了,北方的野人也已经在有秩序的后退,看样子战事要结束了。”   “您不乘胜追击?”   “追击?”铁心源苦笑一声,端起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竹叶青一口喝干,引得台子底下再次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一般的“饮甚”之音。   “我以前以为野蛮人会被活活的冻死在这个冬天,结果,人家只穿一件破皮袄,光着脚就能在雪地里狂奔三十里地,孟元直被两个野蛮人围住,鏖战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剁下来了一个野蛮人的手臂,自己却被另一个野蛮人一箭射中肩背,如果不是铠甲好,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知道孟元直是怎么受伤的吗?”   “您说鏖战……”   “鏖战个屁,如果那两个野蛮人一个个上,孟元直能一次杀他们一百个,可是,这两个野蛮人一个用锤子,一个用弓箭,用锤子的野蛮人宁愿被老孟剁掉一条膀子,也要给另一个射箭的野蛮人制造机会,老孟就是这样差点被人弄死。   老孟说,玩命的人见多了,就是没见过一万多人一起玩命的。   火药弹的威力你是知道的,你见过宁愿把火药弹死死抱在怀里炸死一个,也要让同伴继续冲锋的人吗?   这样的人天山北面有一万多个,哦,现在剩六千多了。   仗打到现在,该停停了。   再不喘口气,我觉得先崩溃的可能是我们。” 第八十章 会计谋的野蛮人   战争从来就没有容易的,何况是三面作战。   大军每行动一次,都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尤其是哈密军队更是如此。   在这个世界上,越是原始的军队,他的运行成本就越低。   野蛮人只需要带着刀子和自己强悍的身体就能发起一场战争。   西夏人只需要一点简单的物资就能千里奔袭,打哈密国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契丹军队,他们就需要一段时间来做准备,筹备了足够的物资和财力之后,才有可能发动一场战争。   哈密军队的物资是最复杂的,各种不同型号的火药弹,各种用途的火油弹,不同的环境要用不同的弩箭,甚至换要准备一些特殊的带有毒药的弩箭。   火器的运输很要命,一旦出差错,不用敌人攻击,自己就能弄死一大堆自己人。   真正的战争是从八月份开始的,而哈密国的军备却是从三月份就已经开始了。   正因为沙漠中有完备的工事,充足的粮草以及足够的取暖之物,这才让哈密军队在沙漠严酷的环境中坚持战斗三个月之久。   铁心源表面上对战事表现的漫不经心,只有天上的明月见证过,铁心源到底渡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   每签发一份文书,哈密国积存的财富就少了一分,每一支运输队伍离开清香城,或者哈密城,这些本应该用在改善民生上的财富就被送去了战场,然后被毫无意义的损耗掉。   霍贤知道这场大仗对于哈密国意味着什么,因此,他穷搜国库,哪怕不要俸禄,也要保证前线的将士衣食无缺。   将作营整整一年,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武器的制造当中,各种非常赚钱的民营财源,全部停止,仅仅是这一项,就让哈密国损失了两成的国帑收入。   只是,这场仗不能不打……   安抚这群族长头人的晚宴,消耗掉了哈密国三千枚银币,这是铁心源从母亲的库房里取出来的。   这样的宴会根本就吃不饱,铁心源结束了饮宴之后,就坐在书房里美美的享受一大碗汤饼,汤饼上面有厚厚的一层肉臊子,面条筋道,羊肉汤滚烫……   铁心源吃的汗流浃背,一大碗羊肉臊子汤饼吃完之后,他就显得有些茫然。   人生还有什么追求?   好在霍贤很快就把他从一种虚无的满足中拖拽回来。   “孟元直在天山北麓的状况不是很好,那些野蛮人藏在冰雪中,偷袭了孟元直的辎重营……抢走了辎重营留存的一千四百个火药弹,六百七十枚火药弹,另外,弩箭,粮食,损失无数。”   铁心源仔细的看了伤亡报告和损失记录之后,叹口气将两份文书丢在桌案上道:“这是什么世道啊,连野人都知道偷袭了。还阵亡六百八十七人……”   “孟元直大怒,已经追下去了……”   “老孟这是做什么?怒不兴兵的道理难道他就不知道?他非要把手里的几个兵将全部折损完毕才甘心?”   霍贤皱眉道:“既然野蛮人已经开始撤退了,他只要缓缓跟着,监视他们离开也就是……”   铁心源打断霍贤的话道:“不是这样的,对于野蛮人就要一次打怕,打死,否则他们会对抢劫哈密这种事上瘾。孟元直的做法没有错,有错的是他太麻痹大意,没有想到野蛮人也会用计。既然老孟已经追上去了,就命冷平王胄他们保护好老孟的左右两翼。”   霍贤咬咬牙道:“搜索前进!宁可慢一点也不能轻敌冒进。”   铁心源点点头道:“就按照相国的意思去下令吧,最迟十天之后,我就会乘坐雪橇抵达天山北路。”   霍贤愣了一下道:“大王准备亲征?”   铁心源摇摇头道:“帮他们看好后路,顺便补充物资,仗打到现在,我们越发的损失不起了。”   霍贤没有阻拦铁心源,在与西夏人的战斗中,铁心源表现出色,霍贤现在已经慢慢认可铁心源有带领大军出征的资格了。   天山路上的堡垒中,还存有大量的储备武器,因此,铁心源从清香城出发,只需要轻骑快马赶到天山城,然后换乘大型雪橇,就能穿过茫茫的天山路,最终抵达天山北麓。   天山城的大雪撬是将作营的一项新发明,类似于陆地行舟,在冬雪消融的日子里,将作营的匠师们就在天山路峡谷两侧的山崖上,镶嵌了大大小小上千枚铁环。   每个铁环上都栓了铁链子,只要将铁链子拴在巨型雪橇上,雪橇上的人只要转动辘轳,铁链就会拖拽着大型雪橇向前移动,一道铁链结束,就会接续下一条铁链,如此反复,大型雪橇就会在厚厚的雪层上碾压出一条足够结实的雪道,后面无数的小雪橇就会沿着这条被碾压出来的雪道,源源不断的将物资和兵马运送到天山北麓。   等铁心源带领的一万骑兵抵达天山城的时候,压路的大型雪橇已经出发三天了,铁四在天山城准备了很多雪橇,等待铁心源的到来。   用铁索雄关来称呼天山城一点都不夸大。   这座堪称哈密国第一军事要塞,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显得格外雄伟。   青色的高大城墙需要仰视才能一窥全貌,两段的城墙与陡峭的山脊相连接,如同一座高山横在峡谷中间。   清香城建设了三年,哈密城建设了三年,而天山城从铁心源准备建国的时候就开始投入大量的人手建设,至今已经足足建设了七年。依旧没有完工。   雪花从城墙的顶端跌落,最后堆积在城墙根上,每日向外清运这些积雪,就已经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了。   每一个站在天山城城墙下面的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感到震撼。   就是这些城墙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寒风,让强劲的寒风飞上高空,从而让那些寒风最终不能通过峡谷得到加强,最终不能形成令哈密人谈虎色变的黑风暴。   低沉的阴云就像是压在这座城池上面,城墙上树立的几十座高大的风车,正孜孜不倦的将采运来的巨石提上高高的城墙,好让这座城墙继续无限制的向上生长。   铁心源的骑兵队伍穿过巨大的城门,铁心源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上了城墙。   这里寒风呼啸,人站在城墙上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拉着一个个铁环,才能在城墙上艰难的走出一条直线来。   碉楼里炉火熊熊,铁心源依旧感受不到多少暖意,透过瞭望孔透进来的寒风将炉火吹得火星四溅。   “不是已经安装玻璃窗户了么?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将士们是人,不是钢浇铁铸的,经不起这样的寒风。”   铁四微微的摇摇头,马上就有胥吏上前禀报道:“启禀大王,玻璃窗户春夏秋三个季节很有用处,唯独这冬日里没有什么用处,大雪会黏在玻璃上,最终变成寒冰,瞭望孔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铁心源瞅了一眼胥吏道:“那就想办法加热玻璃,或者在玻璃外面加装刷子,总之,让冰雪不能覆盖玻璃为要。”   胥吏还想再分辩一下,铁四朝他摆摆手,就邀请铁心源下去,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留在这里完全是在遭罪。   铁心源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直接质问这种小事情的,之所以说了,不是因为担心战士的身体才提出改进办法。   而是因为,他发现碉楼里的值班的将士人数很少,偌大的一个碉楼里面,只有区区六个人看护,这是非常不妥当的,当年一片云进攻清香城的时候,就是让山魈把绳子背上山崖,最后让人沿着绳子爬上去,差点毁掉了清香城的城防。   在这个世界里,机械力量并不昌明,因此,人的肌肉力量就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天山北麓的那些能在冰天雪里穿着单薄的衣衫依旧纵掠如飞,重创以悍勇闻名西域的孟元直,铁心源不觉得这样高大的一座城墙能够难得住那些彪悍的野蛮人。   只有内心不自信到了极点的人才会修建这样高大的一堵墙。   霍贤就曾经这样说过铁心源,如果不是因为哈密国需要这些城墙来减弱狂风,他早就向铁心源建议停止修筑这样的城墙。   只有胆小的伊赛特人才会这样干。   回到铁四的住处,铁心源忧愁的看着挂在墙上的巨大天山北路地图。   因为他发现,在天山北麓,哈密军和那些野蛮人已经完全混战在了一起。   不知为什么,正在向北逃窜的野蛮人忽然停留了下来,不再向北走,在两天前,已经和追击的哈密军队完全混战在了一起。 第八十一章 野蛮人的悲哀   哈密国的初级文明和绝对的野蛮碰撞之后,胜负难料。   铁心源知道人的意志力会在某种状况下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力量,没想到,他第一次见识这种力量,却出现在野蛮人的身上。   一个野蛮人宁愿用自己的生命为同伴制造杀死敌人的机会,这说明这群野蛮人对于分工合作达成目标这种事情已经非常的习惯,并且熟练。   这也说明,这群野蛮人来自一个高度团结的一个族群。   这对哈密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一般情况下,数量达到万人的这种野蛮人群体,他们会自动诞生出一个强大的王国来。   铁心源至今还记得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个说法。   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胡说八道来的,而是非常有道理的,那些野蛮人还没有摆脱蒙昧思维,他们深深的知道,个人力量是没有办法面对严酷的大自然,更没有办法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来。   因此,在他们的生命中,族群的利益大于一切,包括个人的生命,如果在牺牲个人生命能够保证族群生存的话,他们将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族群,天生就是一支组织严密的军队,一旦被武装之后,将很少有敌手。   不过啊,这一次很奇怪。   野蛮人为什么会和哈密军队纠缠成一疙瘩?这对他们非常的不利。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印证了这一点,哈密军的大包围圈正在形成中,只要再有两日,就能彻底关死这些野蛮人向北的退路。   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整个事件就像一个已经得手的盗贼在将要逃走的最后一刹那跌了一个狗吃屎。   孟元直和冷平,王胄手里的军队想要彻底的一口吞下这些铁心源暂时放下探究这个原因的想法,留在天山北路的风雪中,等待后援军队被雪橇一波波的全部送过来。   冬日里穿过大雪封山的天山路,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洪荒巨兽一般的大雪撬,在将积雪碾压平整之后,以后的运输方式就极为快捷。   由挽马站在雪橇上围着辘轳转动,雪橇就跑的飞快,一程接一程,与步行的速度相似,甚至还要快一些。   铁二代替铁四镇守天山城,铁四则率领着本部人马,抢在铁心源之前快马增援孟元直。   带着满肚子狐疑的铁心源在两天后也抵达了黑山山口。   大雪覆盖了荒原,只露出一些枯黄的野草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孟元直站在荒原上,冷冷的瞅着不远处的山坳,山坳里有几道青烟刚刚伸出山坳,就被冷风给吹散了。   黑山一带水量充沛,即便是晴空,天空中也似乎有冰渣子掉下来,不一会,孟元直披风下伤痕累累的铠甲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大将军,野蛮人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了。”冷平从孟元直的身后闪出来,笑道。   孟元直继续瞅着山坳,淡淡的道:“十六天前,我也是这样对大王说的。我且问你,找到白马将军和耶律敬的踪迹了吗?”   冷平难堪的拱拱手道:“斥候已经追出去两百余里,依旧不见白马将军和耶律敬的踪迹。”   孟元直猛地转过身死死的看着冷平道:“既然没有找到,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冷平张张嘴,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拱手施礼之后就继续派人去找消失的契丹人了。   带着皮帽子穿着皮裘将自己打扮的如同一只狗熊的王大用笑呵呵的道:“大帅,寒天腊月的,两百里斥候追踪范围已经是极限了。再有几个时辰,大王就会到来,不如听听大王怎么说,我们再做打算不迟。”   孟元直对武将非常的严苛,却对王大用这样的文臣非常的尊重,闻言苦笑道:“我败了,几乎丧师辱国,无颜见大王。”   王大用跟着叹息一声道:“大帅不必自责,辎重营战损,这是我们谁都预料不到的事情。   要说有责任卑职这个军司马才是罪魁祸首,毕竟,辎重营乃是属下的部属。   谁能想到在这种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竟然还有人可以把自己埋在冰雪中两个时辰之久。   事后,卑职也带着人重新检查了战场,大帅有所不知,能从雪堆里跳出来袭击辎重营的野蛮人毕竟是少数,还有更多的野蛮人被活活冻死在冰雪中。   现在,大帅已经把这些该死的野蛮人困在黑山口,他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只要再围困他们几日,这严寒就能把他们全部杀死。   大帅,稍安勿躁,再有两天,我们什么仇都报了。”   “白马将军和耶律敬未见踪迹,如何能算得上圆满,你我都清楚的知道,这些野蛮人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武器,白马将军和耶律敬才是使用这些武器的人。我们做事不彻底,大王才会冒险越过天山路来我们这里督战。”   “冒险?”   孟元直苦笑一下道:“大用兄是读书人,不知边塞冰雪的可怕,天山路两边尽是高山,山上落满了冰雪,那些冰雪极不结实,稍有动静大雪就会顺着山坡滚落。大王大队人马从山谷经过,人喊马叫的,一个不稳妥,就有奇祸发生。”   王大用愣了一下,马上笑道:“大王聪慧举世无双,这样的小问题难不住他,这不是平安过来了吗?卑职以为,大帅现在首先要弄清楚这些野蛮人为何会突然停下来,白马将军和耶律敬为何会在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才是大事,大王到来之后,一定会问询的。”   孟元直摇头道:“不必,这个问题交给大王来解开比较好。”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一队斥候快马来到孟元直身边,为首的骑士单膝跪地道:“启禀大将军,野蛮人有使者过来了。”   孟元直疑惑的道:“你怎么知道来的是野蛮人使者,难道你能听懂罗斯人的话?”   斥候首领连忙道:“卑职不懂罗斯人的话,却能听懂契丹话,一个躺在担架上的老罗斯人,说的就是契丹话,他说自己是罗斯人的族长莫西列夫·奥列格。”   孟元直和王大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道:“传罗斯人族长来大帐。”   半个时辰后,四个雄壮的罗斯人满怀悲愤的抬着一张担架走进了孟元直的中军大帐。   军医立刻上前,仔细的检查了担架上的那个大汉之后,小声的对孟元直道:“火器伤,火毒入骨,溃口又被冻伤,已经没救了。”   孟元直来到奥列格身边居高临下的瞅着脚下这个堪称破破烂烂的野蛮人沉声道:“你是罗斯人的族长?”   会契丹话的斥候首领重复了孟元直的问话。   奥列格张开肿胀的嘴巴虚弱的道:“我就是罗斯人的族长莫西列夫·奥列格。”   “白马和耶律敬哪里去了?”   奥列格听到孟元直问白马和耶律敬,虚弱的身体抖动了好一阵子才淡然的道:“他们已经走了,五天前就已经走了,沿着黑山小路回契丹了。”   “你们被丢下了?为什么?”   奥列格扭头瞅着孟元直大帐墙壁上悬挂着的几枚火药弹眼泪就缓缓流淌了出来……   “什么?”匆匆到来的铁心源听完孟元直的叙述之后,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孟元直苦笑道:“就是这样,野蛮人抢走了咱们的火药弹和火油弹,不会使用,就学着我们将士的样子将火油弹的引信点着,见火花四溅,一时好奇就忘记丢出去了……”   同在大帐里的王大用已经笑得喘不上气来,铁心源却相对的要平静许多。   野蛮人在和孟元直作战的过程中吃够了火药弹和火油弹的亏,得到火药弹和火油弹之后自然是要摆弄一番的……出这样的灾难一点都不奇怪。   别说野蛮人,就是对火药有很深认知的大宋人也经常无意中弄爆火药,死伤一点都不比这些野蛮人少。   野蛮人唯一做的比较愚蠢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独臂英雄奥卡非要在首领聚集的地方检验这些火药弹和火油弹。   五十多颗火药弹,十几颗火药弹被引爆之后是个什么场面铁心源能想象的到,奥列格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九千多人的野蛮人在和孟元直进行了两个月的艰苦战斗,早就减员过半,大部分野蛮人又被严寒严重的冻伤了,火药弹爆炸之后,野蛮人最后的一群精锐也被这次强烈的爆炸炸的尸骨无存。   在这种状况下,白马将军和耶律敬,立刻就有了决断,在第一时间丢弃了这些已经没有多大利用价值的野蛮人,带着缴获的剩余火药弹和火油弹迅速脱离了战场。   只要能把那些火药弹和火油弹安全的送回契丹国,他们认为自己就没有失败。   毕竟进攻哈密国的主力是萧孝穆而不是他们,按照战略原则,野蛮人已经吸引了哈密国大量的军队,将他们死死的拖在天山北麓两个多月。   对他们而言,任务已经完成,至于损伤了一些罗斯人,不论是白马将军,还是耶律敬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第八十二章 来自子弹的威胁   孟元直亲自辨认了,那个挟长弓让自己狼狈不堪的武士,现在就像是一个破玩偶躺在羊皮堆里,艰难的喘气续命,至于另一个被他砍掉一根膀子的猛士只留下了一颗烧焦的人头和半条腿……   “可惜了……”   孟元直这声感叹由衷而发。   一个在战场上威猛无敌似乎永远都打不死的汉子,仅仅因为一时好奇,手里握着引发引线的火药弹想多看一会……就变成了目前的模样。   再好的武艺和身手,在火药弹面前都成了一场笑话,一个能让王大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人的笑话。   孟元直听铁心源说过,哈密国的这些火器,不过是火药最原始的几种应用而已,即便是火炮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战场之王。   他无法想象铁心源描述中天崩地裂的火炮轰击场面,更无法想象无法熄灭的火油弹可以在一瞬间抽干空中所有氧气,让火油弹覆盖范围里的人窒息而死的模样。   他最近一直在练习如何躲避一种叫做子弹的东西,他虽然不知道子弹是什么,只知道这东西可以杀人于无形,听到火药爆破的声响之时,就是武士毙命之刻。   孟元直可以躲过近距离射出的羽箭,铁心源说这不够,必须要躲过神臂弩近距离射击才有希望躲过子弹。   孟元直穿着铠甲试过,差点出人命,大腿上多了一个两寸深的洞……   野蛮人的英雄奥卡以一种玩笑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奥列格雄鹰一样孤傲的儿子,如今就剩下一口气,一旦这口气喘不上来,生命同样会结束。   哈密人军队开始庆祝这一场伟大的胜利,孟元直却坐在火堆边上,一碗接一碗的往肚子里灌酒。   铁心源的面孔被篝火烤的通红,隔着火堆对孟元直道:“火器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孟元直把碗里的就泼进火堆,他喝的是烈酒,篝火的火苗一下子就窜起三尺高。   “火器是一种新的杀人方式,它杀起人来更加的方便快捷,还不分对手的身手高低。”   铁心源喝完碗里的酒笑道:“总会出现杀起人来更加方便的武器,这条路人们还没有走完,你看着,以后一定会出现一颗炸弹,就杀死十几万人的武器。”   孟元直嘿嘿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打个屁的仗,你扔一颗炸弹,我扔一颗炸弹,大家全部死光去求,倒也痛快。”   铁心源哈哈笑道:“真到了那个时候,除非出现疯子,否则这世上反倒没有仗好打了。”   孟元直醉醺醺的站起身,指着黑漆漆的荒原道:“都是贱皮子,非要弄到大家都死光才开心。”   说完就醉倒在了羊皮上。   孟元直喝醉了,铁心源就不能再喝酒了,身在军营,必须有一个清醒的首领。   寒月升空的时候,冷平陪着铁心源一起巡视大营,枣红马蹄子踩踏在碎石上声音非常的清脆,在这个寂静的寒夜里传出去老远。   铁心源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好好地软土地不走,非要走乱石滩,马蹄子踩踏在碎石子上火星四溅。   “大王,等哈密战事平息之后,末将是否能走一趟大宋?”冷平犹豫了很久才说出琢磨很久的想法。   铁心源摸摸枣红马那只完好的耳朵,安抚了它一下对冷平道:“你有家眷在大宋?”   冷平点点头道:“您也知道,末将以前是杨令公麾下的一个旗牌官……”   铁心源阻止了冷平的话笑道:“想回去就回去,说这么多做什么,你觉得哈密给你的多,却不知这些都是你该得的,即便你一去不返,也不用觉得亏欠哈密什么。”   冷平连忙道:“末将准备将家眷接回来。”   铁心源奇怪的道:“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家眷啊。”   冷平一张脸涨的通红,跳下战马单膝跪地道:“请大王治末将隐瞒之罪。”   铁心源大笑道:“当初来哈密的时候莫要说你,即便是本王也没有预料到哈密会有现在的局面。一切都是硬着头皮死撑,你担心家眷隐瞒不说,也是人之常情,待阿大将军那里有了分晓之后,你就可以回一趟大宋,正好把太后,王后接回来。”   冷平心头一暖,只觉得血往脑门上冲,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大王的眼中竟然是一个可以托妻献子之人。   铁心源也不等冷平站起身,就催马前行,冷平跪了良久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跳上战马就快速追了上来。   这一次不再跟在铁心源的身后,而是一马当先,在前面领路。   尉迟文小声对铁心源道:“不是让铁蛋和我叔爷护送太后和王后她们回来吗?”   铁心源看了尉迟文一眼道:“再多一个有什么?”   尉迟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觉得大王说的很对,两千多人的队伍,多一个不管事却很有战力的人确实不错。   巡视完毕了自家大营,铁心源就来到了圈禁罗斯人的地方,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罗斯人依偎在火堆旁瞪着眼睛瞅着漆黑的夜空发愣,气氛沉闷的似乎能攥出水来。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一座破旧的营帐里传出来,冷平见大王有进去的意思,就掀开帘子率先走了进去,巡视完毕之后才邀请铁心源进去。   奥列格躺依旧躺在担架上,枯瘦的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死死的盯着进门的铁心源看。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脸色惨白的俊秀少年,他的胸口无力地起伏着,呼吸断断续续的,似乎随时就能死去。   帐篷里的气味非常难闻,铁心源掏出一方手帕捂着口鼻瓮声瓮气的道:“你想让这个年轻人活下来?”   奥列格剧烈咳嗽一阵勉强抬起头道:“你可以拿走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只求您给我的伊戈尔一条活路,我向至高的神灵发誓,罗斯人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铁心源听了奥列格错误百出的契丹话,皱着眉头问冷平:“这个少年人的伤势如何?”   冷平道:“军医看过,已经给他换了药,也灌了汤药,主要是他全身烧伤严重,能不能活下来要看阎王爷收不收他。”   铁心源转过头对奥列格道:“他的伤势很重,我不是神灵并不能保证他能活下来。”   奥列格蠕动一下满是血口子的嘴唇绝望的看看自己昏睡的儿子,长出了一口气道:“哪怕能让他多活一天……”   铁心源摇头道:“我们是敌人,奥列格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多了吗?”   “我的部族里还有无数的牛羊马匹,和驯鹿,也有很多美丽的珍宝,以及皮肤如同牛奶一样的白皙的美女。只要您将我送回罗斯,这一切都是您的。”   铁心源听完奥列格说的话,笑着离开了帐篷,对冷平道:“死到临头依旧贼心不死,全部处理了吧,明日我们班师回天山城。”   冷平握紧了手里的刀子轻轻地点点头,然后就恭送铁心源离开。   眼看铁心源已经走远了,冷平就招来了一千弓弩手,弓弩手校尉借助明暗不定的火光再一次瞅了一眼冷平,见将军挥动了手臂,就立刻下令道:“全体都有,标尺三,仰射……”   天亮之后,孟元直揉着疼痛的脑袋走出帐篷,只见大军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似乎正在准备开拔。   招来了身边的亲卫问道:“现在就班师吗?”   亲卫笑道:“大帅,是大王下的军令,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要回天山城了。”   孟元直皱着眉头瞅瞅罗斯人所在的方向问道:“那里怎么没了烟火?”   亲卫诧异的道:“死人用不着啊!”   孟元直长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好久才慢慢平复。   “谁执行的?”   “冷平将军。”   孟元直点点头道:“知道了。”   眼见亲卫走进帐篷开始收拾行囊,孟元直依旧站在那里发愣。   能下达屠杀令的只有铁心源!   杀死野蛮人这件事孟元直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孟元直找到铁心源的时候他正在喝稀饭,黄澄澄的小米粥冒着热气,喝起来一定很舒坦。   “多喝点小米粥暖暖胃,你昨晚喝太多酒了。”   孟元直坐在铁心源的对面,端起饭碗喝粥,一大碗浓粥下了肚子,就有一股热气从腹中升起,浑身暖洋洋的。   “我昨晚下令清除了那些罗斯人,会不会影响你在军中的权威?”   孟元直摇头道:“全哈密的军队都是大王的,孟元直所属也是如此,大王为何会有此一问?”   铁心源拿筷子敲敲粥碗道:“因为我发现你在犹豫,所以我就帮你下了这个决心。罗斯人贼心不死,且野性难驯,从契丹人决然的抛弃他们你就该知道契丹人也对他们抱有很强的戒心。这种有希望可以建国的部族不能留,一旦留下将会后患无穷。”   孟元直又装了一碗小米粥放在面前看着铁心源道:“子弹真的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铁心源考虑了一下认真的道:“在你不防备的时候,近距离杀死你的机会高达八成以上。比神臂弩在近距离射杀你的可能还要高很多。”   “这东西容易制造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将作营火枪试验做了不下两百多次,依旧差强人意,现在拿出来,我觉得跟烧火棍差不多,至于能杀死你的子弹,我觉得我这辈子估计看不到它出现的可能。如果你想知道子弹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去将作营自己看研制过程,不用老是问我。我以前就说过,哈密国对你没有秘密可言,你这是被大宋皇宫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弄昏头了。总觉得自己位高权重,又功高盖主,老子就一定要干掉你,放心,你不用养寇自重,我最近还没有干掉你的打算,你要是再叽叽歪歪的,即便是子弹没弄出来,老子用八牛弩也能干死你。”   孟元直端起碗喝了一口粥道:“八牛弩还弄不死我,你该用火药弹试试。”   “哼!”   铁心源用手帕擦拭了嘴巴,愤怒的将手帕丢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对于铁心源的愤怒,孟元直表现的非常淡定,丢掉手里的空碗,端过粥盆,用马勺挖了一勺子浓粥,就着咸菜美美的喝了起来,他觉得他一个人喝完这七八斤浓粥没有什么问题。 第八十三章 寒潮   冬季的荒原是孤寂的,冰雪覆盖了大地,就算是喜欢晒太阳的旱獭也不会经易的爬上地面,躲在北风吹拂不到的地方,或者小心的吃着储存的草籽,或者饿着肚子睡觉。   狂乱的气流统治着天空,即便是强悍的兀鹫,也只能在高空盘旋,在没有发现明确的目标之前,不会轻易落下来,在低压气旋之下,沉重的兀鹫一旦落地,想要飞起来非常的困难。   谁活着都不容易。   说到底,满世界的辛苦就是为了糊口,谁都不例外。   大军回撤的速度很快,此前进要快的多,只要是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再远也不是什么问题。   冷平勤快的厉害,大冷天的在大军前后奔走不休,浓密的胡须上满是白霜,辛苦的行军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乐趣,一种可以向大王表示忠心的乐趣。   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帝王就是利用这些人类的苦痛来进行他的统治的。   铁心源以前不会这些,自从成了帝王之后,控制人生八苦的手段就无师自通了。   从这一方面来讲,皇权好像是真的是天授。   火器的快速发展让孟元直感到了无限的恐惧,当他发现唯一能够自持的武功逐渐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之后,他就对自己占据了哈密国独一无二的地位产生了疑问。   哈密国是一个才能决定位置的地方,如果一个小兵手持大王所说的那种枪就能干掉一个高手,那么,这个高手在军队中重要性就变得毫无意义。   在皇宫中生活了半辈子的孟元直一直认为,权力在于制约,自己在武道上达到了巅峰,那么,哈密国就应该有相应的遏制措施出现才正确。   对一个臣子来说,有制约的权力才是安全的。   可是,当一个能遏制他的东西出现之后,他却感到无比的惶恐。   与其说这种恐惧来自于火器,不如说这样的恐惧来自于王权的压力。   国家日渐强大,铁心源的工作重心就从普通百姓转移到官员身上了。   随着国家发展的更加强大,铁心源关注的人就越少。   这是一定的,开国的时候,铁心源会蹲在地上和百姓们一起吃饭干活。   后来就只和一些特定的人一起吃饭工作,直到现在,别想想找铁心源一起吃个饭基本上就是一种恩遇了。   现在,孟元直,铁一他们以及霍贤这些人可以随时和铁心源一起吃饭,等再过几年,铁心源注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能一起平等的吃个饭的人就只剩下,赵祯,耶律洪基等寥寥几人。   寒冷的天气里行军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折磨,枣红马不止一次的想把湿润的鼻子塞进铁心源的斗篷里,早哈密居住了这些年,早就没有野马吃苦耐劳的本性了。   孟元直看铁心源给枣红马戴口罩的行为,像是在看蠢货,强忍着没有出声,直到铁心源在一个巨大的口罩上剪开两个大洞,把口罩兜在枣红马的长脸上,才出声道:“这,没必要吧?”   铁心源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笑道:“子非马焉知马之所需?”   孟元直牙痛般的吸了一口凉气道:“战马不能宠溺,再这样下去,它就无法上战场了。”   铁心源白了孟元直一眼:“你们给过我冲锋陷阵的机会吗?”   孟元直扫视一眼正在行军的将士们道:“在我们还没有死光之前,你确实没有冲锋陷阵的机会。另外啊,让你冲锋陷阵是将士们的灾难,敌人的幸福,阵斩哈密王的荣耀,一定能让敌军的士气高涨十倍,因此,你留在清香城照顾好将士们的家眷,给我们准备好足够的物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铁心源无言以对。   “白马将军和耶律敬拿走了很多火药弹和火油弹,您为什么不着急?”孟元直没话找话,他不想看到铁心源的那张长脸。   铁心源戴好兜帽侧着脸避开寒风瞅着孟元直叹息一声道:“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是这幅鬼样子?”   孟元直笑道:“我既然认定了你君王的身份,就一定要把你当做一个君王,我伺候过皇帝,如果我真的不在意君臣的名分,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铁心源笑道:“这么说话就对了,我知道我将来一定会成为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现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还需要老友交心,还需要各种关怀,等我成了那种人之后,一定会告诉你。所以啊,你现在不用胡乱猜测,等我通知你就成,这样多简单啊。”   孟元直大笑一声道:“好,一言为定,我等你通知。”   铁心源认真的看着孟元直道:“我一定会通知你。”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担心白马将军和耶律敬了吗?”   铁心源笑道:“我巴不得契丹人丢弃自己的骑射功夫来和我比拼火器呢。   火器好使唤不假,杀伤力大也不假,前提是你首先要学会驾驭这种东西,我们现有的火药性能极为不稳定,操作过程稍有不慎就会伤害到自己。   这个世界上对火药最了解的人是谁呢?是我们,我们清楚地知道火药的优点和缺点。   知道如何在作战中避开火药的杀伤力,知道如何利用火药的缺点对敌人展开进攻,更知道火药未来发展的方向。   因此,如果契丹人抛弃了自己早就习惯了骑射作战,改用火器,对哈密国来说是天大的福音。”   “你现在真的不介意火药流传出去吗?以前,你可是把这东西看重的如同眼珠子一样啊。”   铁心源叹口气道:“都已经交给大宋了,那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听说,火器在大宋禁军都还没有装备,却早早地装备在海船上了。现在啊,摆在我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尽快的研发新一代火药武器,永远走在别人前面才是硬道理。”   孟元直笑道:“小喜儿到底能不能成为大宋的储君?”   铁心源嘿然笑道:“喜儿能不能成为储君,在于我们,不在于大宋朝廷。   我们这一次全面击败了契丹和西夏,喜儿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就超过了一半。   如果我们能够继续保持胜利的姿势,哈密国一如既往地富庶,喜儿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就超过了八成。   如果我们能够灭掉西夏,夺回燕云地,喜儿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就十足十了。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大宋对我们看法会从看不起变成绝望和恐惧,喜儿继位大宋皇位,就会变成士大夫们的另外一种胜利。”   “什么胜利?”   “大宋吞并哈密国的胜利。”   “这算哪门子的胜利?”   “怎么不算,你以为汉人的原始图腾从一条难看的蛇变成一条威风凛凛的龙,中间不知道融合了多少其它部族的图腾,最后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你能确定我们大蛇族在对外的每一次融合扩张都是胜利者?   能把其它部族演变成大蛇族才是他真正厉害之处。不管他是联姻,还是战败被融和,总之那些曾经强大的种族没了,我们传承下来了。   至于用什么手段就不必细细考究了。   存在的才是道理,不存在的全是悖论,就朝中那群极度现实的人,他们哪里会冒着全面战乱的风险和我们过不去,到时候,他们会找出正确的法理来支持喜儿上位的,这种事他们才是大行家。”   “皇族……”   “既然大宋是在与士大夫共天下,我们……嘿嘿……”   “嘿嘿嘿嘿……”   孟元直很多时候还是识情知趣的,只要他觉得你和他在一个阵营里面,对方的死活他基本上是不理睬的。   戴上口罩的枣红马似乎有点小兴奋,巨大的蹄子踩踏在冰雪上咯吱作响,步伐变得越发矫健,还不时的小跑一阵,如果不是孟元直骑术精湛,根本就没办法和铁心源并辔而行。   即便是骑兵,带上车队一上午深一脚浅一脚的也就走了三十里地,道路难走是一方面,加上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下马推车的军卒皮靴只要沾上冰雪,不一会就会冻伤脚。   孟元直不得不下令歇息,点火烧热汤。   天空变得雾蒙蒙的,空中全是半凝结的水雾,这些水雾不是被太阳蒸发出来的,是气温过低,从空气里凝结出来的,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专门害人。   在西域生活过很久的西域人,也记不得什么时候有过这般寒冷的时候。   有帐篷跟没有一样,点着了火炉,帐篷里依旧呵气成冰,火苗子窜起来两尺高,依旧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孟元直从外面走了一趟回来之后脸色很难看,轻声对铁心源道:“问题大了,将士们冻得受不了,已经开始用火油弹烧荒取暖了。”   铁心源吃了一惊,连忙走出帐篷,就看见一股股的浓烟正在升腾,好大的一片灌木丛,已经变成了一个火海。   “烧荒取暖问题不大,这样的天气里,不会有荒原大火,只是动用火油弹问题很大,这是军法不允许的,这说明将士们已经冻得顾不上军法了。”   “我们的保暖之物可还充足?”   孟元直摇头道:“每人都有保暖的棉衣和睡袋,只是抵御不了这样的寒潮。”   “你有什么办法?”铁心源直接问孟元直。   孟元直摇头道:“没有太好的办法,大家只能硬扛着走回天山城,我担心减员的情况会很严重。” 第八十四章 大自然的惩罚   天大的好消息也经不起老天爷打的一个寒颤。   西域这几年寒潮不断,去年天山北麓的一场寒潮,曾经把三支没有来得及返回永久居住地的小牧族变成了荒原上的冰雕。   被冻死的马匹和牛羊甚至都是站立着的,在它们还没有死去的时候,就被寒潮里夹带的冰雪给冻结住了。   铁心源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军也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这个时候继续行军就是对将士生命不负责任,就地扎营也不算是一个好主意,孟元直的主意虽然残酷,却也算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泥土被寒潮冻的硬邦邦的快赶上钢铁了,想要挖一个地窝子暂时躲避寒潮都不可能。   孟元直只能下令将士们穿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至于铠甲,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棱。   三万四千大军,如果不能躲过这场寒潮,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事实上,动用火油弹点燃灌木林的主意是嘎嘎,也只有他敢直面军法,可能也只有他在触犯了军法之后还有一丝活路。   大火烧过的土地有些发烫,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空中凝结的水汽,被加热之后变成水雾落在地上,再有片刻,就会结成冰。   嘎嘎奋力将一张牛皮覆盖在依旧冒烟的碳灰上,其余的将士们也在努力的做着同样的工作,一群人呼出的白气如同云雾一般缭绕在身边。   “快,再快点,把牛皮铺好,地上凉了,牛皮就黏不上了。”   等灌木林被完全烧毁之后,这块灌木林烧成的灰烬就被一层橙黄色的牛皮给彻底覆盖了。   铁心源过来的时候,嘎嘎已经干的满头大汗,在这样的天气里,满头大汗就代表着死亡,除非你可以一直保持身体发热……   两个侍卫走过来,捉住嘎嘎就把他剥的精光,在他大喊大叫中用毛巾擦拭了他的身体,然后就把他塞进一个厚实的睡袋里。   睡袋里面非常的干燥,也非常的丝滑,整个里子是用七八层厚厚的丝绸缝制的,这样的睡袋不但防水,连空气都不怎么透。   全哈密喜欢这种密不透风的睡袋的人只有铁心源,他受不得寒冷。   一顶厚厚的皮帽子扣在嘎嘎的头上,嘎嘎好不容易弄开面罩,就被铁心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马上乖乖的弄好棉布面罩,老老实实的挺尸。   一百多顶帐篷以最快的速度矗立在这片由牛皮铺成的地面上,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一座帐篷都是由两顶帐篷叠在一起支起来的,而每十顶帐篷都是紧密相连的,门对门,再用刀子割开背面与另外一顶帐篷相连。   每一组帐篷的入口处都点着火炉,浓烟滚滚把一一相连的帐篷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烟囱。   等浓烟消散之后,军卒们就飞快的放下帘子,铁心源走了进去,发现里面依旧冷得厉害,却还在能忍受的范围里。   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铁心源还是让孟元直下令,用火油弹烧毁更多的灌木林,哈密军中牛皮是从来都不缺的,马车上,盾牌上,帐篷上都有牛皮。   “说说,什么道理?”   嘎嘎被侍卫抬了进来,丢在铁心源的脚下。   “寒冷来自地面……”   听嘎嘎狗屁不通的解释,铁心源更加的迷糊了,仔细看了一遍帐篷的设置就多少明白了一些。   地上的牛皮是为了隔绝地上的寒气,帐篷相连,把炉子安置在帐篷口是为了加热流进来的空气,湿乎乎的空气会蒸发成水汽,最后贴在帐篷的缝隙上,隔绝外面水汽的入侵。   法子简单,却很有用。   寒潮一般最多维持三两天,最多也不超过五天,这是戈壁荒原上特有的一种气候,水汽变不成云层,只能滞留在低空,它们无孔不入,正因为有了它们,在同样的低温下,才会感到更加的寒冷。   三万多人挤在这些刚刚搭起来帐篷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只是所有人呼吸出来的热气被炉子传导过来的热气加热之后就变成了细细的雪花落了下来。   铁心源的大帐里就没有这样的奇景,人少,炉子太多,没有下雪的条件。   “停几天吧,等大风吹走这里的湿气,我们就继续行军,这只是权宜之计,早点回到天山城才能安全。”   孟元直喝了一口热茶点点头,这片地方实在是奇怪,确实不宜久留。   冷平抖着双手走了进来,来不及跟铁心源施礼,就抢前一步抱着茶壶暖手。   “都安顿好了?冻伤的将士多吗?”   “死了十六个……冻伤的很多,尤其是手脚和头面。”   铁心源没有详细询问到底冻伤了多少人,冷平这时候没有仔细禀报,应该是有他自己的考虑,如果铁心源没有猜错的话,冻伤的人数可能超乎了他的想象。   “我们带来的石炭不多,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到明日,我们的煤炭就会完全烧完。”   “石炭优先供应没有受伤的将士……以及火头军。”孟元直沉吟了片刻道。   铁心源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孟元直也希望铁心源没有听见这道军令。   铁心源住进伤兵们的帐篷里去了,这里因为没有足够的石炭供应,只有一些柴火,所以显得更加的冷。   大王来了,伤兵们显得有活力了一些,尤其是大王和他们在一个锅里吃饭更让他们的心里暖和。   问题是心里暖和不代表身体暖和,瞅着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缩在睡袋里瑟瑟发抖的部下,铁心源心如刀绞。   总有人在天亮的时候被人抬走。   抬走就代表死亡。   铁心源渴盼的大风一枝没有来,这片可怕的洼地里,依旧充满了水汽,即便是呼吸也能感受到空气沉甸甸的重量。   火炮无助的轰击着一个小山包,一颗炮弹只能让那片陡峭的山壁凹进去一个小坑,想要在山壁上轰击出一个足够大的山洞,非常的艰难。   铁心源没有停止这种徒劳的行为,因为只要火炮在响,那些寒冷到无助的军卒们就还有支持下去的希望。   嘎嘎拖着一棵树艰难的在荒原上行走,现在,想要找到更多的柴火,就要走更多的路。   他不敢快步走,也不敢让身体出汗,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快要冻僵了,天气太冷,皮肤就会变脆,稍微刮碰一下就会裂一道口子,他的脸上,手上这种口子已经很多了,一些口子如同婴儿的嘴巴。   回到营地,嘎嘎用长刀将这棵树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放在炉火边上烘烤。   艰难的张开嘴巴吃了一些滚烫的食物,嘎嘎觉得好多了,这些天,大家每天都要吃很多热食,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身体才有一些暖意。   大军已经在这里停留三天了。   傍晚的时候,太阳消失不见,天色似乎没有任何过度就直接变黑了。   铁心源巡营的时候,忽然发现枣红马头顶的那撮鬃毛上多了一些类似头皮屑的东西,抬头才发现天空开始飘雪花了。   欢呼声顿时从营地里蔓延开来,只要开始飘雪,就说明过度的寒潮就已经消散了。   看不见那些令人发疯的冰屑,实在是一桩令人开心的事情。(不知道大家见过北方寒潮没有,前几年的那场席卷整个南方的冻雨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南方是冻雨,极北的地方就是晴空下的冰屑。电影狼图腾中就有这样的场景。)   刚开始的时候,雪下的不大,片刻之后,真正的鹅毛大雪就纷纷而下。   天亮之后,天空亮的耀眼,大雪初晴,头顶的太阳终于从惨白色变成了红彤彤的一颗。   帐篷外面依旧寒冷,大军却开始拔营,只要离开这片该死的洼地进入山区,就会暖和很多,也会有更多的燃料可供大军使用。   看见第一座满是雾凇的小山,铁心源立刻下令放火烧山,他需要这个长满了树木的山丘给大军提供足够的暖意,只有快被冻死的人才能理解铁心源此刻的心情。   很麻烦,弩炮上的牛筋早就失去了弹性,如果强行使用弩炮,后果就是那些负责抛掷火油弹的牛马的筋腱全部断裂。   好在,军中火油弹还有一些,抛洒了一些火油之后点燃,那些满含油脂的松树就迅速燃烧了,很快整座山就燃烧了起来,一颗颗参天松树变成了一根根巨大的火烛,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大军也暖和了一天一夜。   七天时间,铁心源烧毁了四座山头……   全军进入天山城的时候,铁心源回望天山北麓,竟然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大军战损三千一百一十六人,伤四千三百三十九人,回程……”   铁心源瞅着欲言又止的冷平道:“说吧,现在不用隐瞒。”   “死,六千一百二十四人,伤者无数……”   泡在满是热水的木桶里,铁心源却发现骨头缝里都在向外冒寒气。   再看看自己红肿的如同胡萝卜一般的十指,他还是觉得冷平这个已经满脸冻疮的家伙在向他隐瞒伤者的数量。   回到天山城的时候,他没见过一个毫发无伤的将士。 第八十五章 报应?报应!   “报应?”   “西域人心中没有这个念头,只有我们宋人有这种想法,这就是我们宋人和西域人的区别,人生在世总要畏惧点什么才好,只有疯子才会无所畏惧。保持一定程度的谦卑,是一个人的本分。”   “你觉得我不该下令屠杀投降的野蛮人?”   “杀俘不祥。”   王大用说完话之后就顶着一张烂糟糟的脸走了,就像他偷偷地来一样,走的无声无息。   讲道理的说,王大用这个后勤官当得很不错,不断汇入天山北麓的大军让他管理的后勤压力很大。   这个胖子一声不吭的咬牙坚持,供应最紧张的时候,他连身边的亲兵都派出去押运物资,自己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军帐管理军粮到绳索,乃至盐巴这样繁琐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即便遭遇了寒潮,这个死胖子依旧竭尽全力供应各种物资,拼了老命带着部属在荒原上寻找任何可以燃烧取暖的东西,想要救活任何一个不应该死去的人。   铁心源看的出来,这家伙是站在一个臣子的位置上在努力的帮助自己的大王弥补过失。   刚才又说了一些不着调的废话纯粹是在表达他毫无来由的杞人忧天心情,顺便表达一下自己对将来的忧虑,另外也让大王看到得罪老天爷的下场,起一点小小的畏惧之心。   临到最后也让大王看看自己的辛苦模样,烂糟糟的脸和冒着黄水的手指头以及一瘸一拐的可怜样子,足矣说明自己的功劳有多大。   最最后,巧妙地用语言暗示,自己与将士们成了这副模样都是受到了大王的牵累。   杀人,放火……一次杀了好几千人,一次烧了四五座山头……人有阴魂,一场大火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无辜的生灵,这些全部都是罪孽……   他从小学的就是如何在不得罪老天爷的情况下成就自己最大野心的学问。   铁心源杀俘和烧山的行为与他的理念不符,很可能觉得铁心源现在已经变成了野蛮人。   在哈密国混官场很辛苦。   与野蛮人的这一仗打的亏,铁心源低头看一眼自己烂糟糟的双手长叹一声。   有了火器还是不能天下无敌,真正天下无敌的是老天爷,他老人家打了一个哆嗦,哈密国就战损无数……   铁心源没时间研究天人感应这一套,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他觉得自己就是。   回到天山城依旧不平安,那场寒流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连续不断的大雪。   天山城外,大雪飘的没完没了,仅仅十天功夫,天山路上的积雪就有三四尺厚,交通彻底的断绝了。   阿大那里辛苦传来的消息也不好。   沙漠里没有落雪,却刮起了大风,半个月的时间里黑风暴就来了足足三次,尤其是第三次风暴来的尤为猛烈,沙漠里黄沙遮天蔽日,如同世界末日,等风停之后,哈密国的很多沙漠地堡已经被移动的沙丘淹没了,折损了不下两千将士,根据阿大评估之后认定,现在的沙漠已经不适合人类停留了。   萧孝穆的大军退回了阻普大王府,却没有在破败的阻普大王府停留,而是再次向后撤退了三百余里,估计在等候辽皇的命令,再决定是否留在原地还是退回西京。   这一场大战,不论是契丹,还是哈密国,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萧孝穆断后的大军被第三场黑风暴堵在沙漠里面了,一万多人没有回去几个。   想到这里铁心源还是忍不住瞅瞅外面大雪纷飞的天空,那里依旧彤云密布,乌云没有半点要散开的样子。   气候太反常了,好几年都没有出现的灾难,全都扎堆出现在今年。   看来明年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要说军中有没有一个真正毫发无伤的人,还真有!   这个人就是尉迟文。   嘎嘎伤的很重,两只耳朵乌青,医生说再严重一点就要割掉,十根手指除了骨头还算完好,外皮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鼻子,脸,嘴唇都泛着不健康的青色,一双脚肿胀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冻伤和烧伤都不太好治,即便是医疗资源相对好的哈密国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治疗方法,獾子油能够有效的隔绝溃口与空气接触,军医能做的也就这点事情。   尉迟文非常认真地给嘎嘎的脚上涂抹獾子油,那双喜欢握画笔的手,很容易就把獾子油均匀的涂抹在嘎嘎的脚上。   涂抹完毕,还颇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一下嘎嘎那双油光致致的脚。   “全军,我就看见你一个人毫发无伤。”   尉迟文眯缝着眼睛笑道:“我干的活就是留在大王的军帐里随时接收各处传来的消息,轻易不得离开大帐一步,如何会被冻伤。倒是你,也算是一个堂堂的校尉,收集木柴这种事情怎么也抢着去做啊?”   嘎嘎瞟了尉迟文一眼道:“你只要应付大王一个人就可以了,我却要应付手底下五百多人。   大王的脾气好,也好伺候,我手下的那五百多大爷就不一样了,我要是不带头吃苦,上了战场之后,他们就敢在背后射我冷箭。   这次跟野蛮人作战我算是看来了,想要别人拿命来帮你,你就要拿命去帮别人,这中间一点花俏都不敢有。   小文,野蛮人嗷嗷叫着冲过来的时候,我差点被吓尿,你信不信?”   “怕什么,丢火药弹就是了。”   “没那么简单,火药弹在开始的时候还能吓住野蛮人,有的野蛮人还会对着火药弹膜拜。后来就不一样了,那些野蛮人即便是被火药包炸碎了,剩余的野蛮人一样会嗷嗷叫着向前冲,除非火药弹能把他们全部炸死,否则,他们就会冲进军阵里和我们拼命。我这一次就差点被野蛮人干掉,要不是我手下的老兵多,用长枪刺死了我跟前的那个野蛮人,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身手很好啊,弄死他啊。”   “弄死个屁,一群野蛮人轰隆隆的跑过来,轮着大斧头,大木棒,往人身上招呼,坚固的铠甲都挡不住一棒子,挨了棒子的不是吐血就是骨折,挨了斧头的更惨,虽然是烂斧头,砍到肉上却他娘的锋利的很,啧啧,那气势,老子算是见识了。”   尉迟文吧嗒一下嘴巴道:“多好的打手啊,大王怎么就舍得让冷平全部射杀。”   “你懂个屁,野蛮人就不是人,杀一个少一个,最后杀光才是正理。要是一家伙来上几十万野蛮人,那场面跟我都不敢想。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家伙竟然吃生肉,捉到了野兽皮子都不剥掉就趴在伤口上吸血,兴致来了不等把肉弄熟,直接就吃了,我隔着望远镜看着都差点呕吐出来。我还听说这些家伙连人肉都吃,大王把这些人都弄死之后,负责收拾现场的人在他们的营地后面,发现了不少人骨头,都是白白的棒子骨,上面一丝人肉都没有。”   屋子很暖和,嘎嘎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都不觉得寒冷,尉迟文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些天啊,我们也捉了一些罗斯人,听通译说,这些家伙来自极北之地,那里的草原更大,冬天更冷,虎豹成群,好多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得地方。这些家伙能在那片地方生存,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好在他们的人数很少,这支罗斯人已经是那里最大的一支部族,现在被我们全灭,估计马上就会分崩离析,等到再出现这样一支庞大的部族,又得好多年。所以说啊,有机会杀一点罗斯人就一定要杀,万一出现几十万的罗斯人,那就是一场大灾难。”   “可有人说我们这一次遭遇寒流损兵折将纯粹是因为杀俘之后老天爷给的报应!”   嘎嘎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就挣扎着坐起来穿衣服,尉迟文连忙将他按倒。   “你要干什么去。”   嘎嘎瞅着尉迟文的眼睛道:“找到最开始说报应这两个字的人杀了他。”   尉迟文摇头道:“找不到,我查过了。”   “那就随便找一个说大王犯错我们才遭报应的那个家伙杀掉他!”   “你怎么老想着杀人?”   “老子是兵,当兵的遇到这种事情不杀人难道跟他讲道理?既然你们这群应该讲道理的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老子就只好用刀子来帮大王挣回一个公道。”   尉迟文眨巴半天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嘎嘎,就帮他穿上衣衫,把脚塞进宽大的靴子,扶着他去铁心源的房间,能让这个家伙不胡作非为的人只有大王。   冻伤的人吃点豆腐很有好处,铁心源的手脚痒得厉害,只有通过美食来转移注意力。   红泥小火炉上架着一口铁锅,大块的豆腐在肉汤里沉浮,捞出来蘸点蒜泥,吸着凉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下去,感受着滚烫的豆腐顺着喉管一直掉进胃里,全身都暖和。   见嘎嘎和尉迟文进来了,就指指铁锅,继续吃豆腐,这东西就要趁热吃,越热越好吃。 第八十六章 真的是报应   尉迟文帮嘎嘎脱掉靴子,两人就凑到炕上,取了筷子从铁锅里面捞豆腐吃。   铁心源一连吃了七八块,才看着锅里剩余的豆腐遗憾的道:“胃口不好啊,上次我可是一人干掉了一锅。”   嘎嘎放下筷子道:“等我去砍死那些胡说八道的家伙之后,咱们再来两锅。”   铁心源诧异的瞅瞅尉迟文,嘎嘎的脑子一向不够使唤,尉迟文应该不至于。   “他要是杀掉王大用。”   “因为他胖?”   “因为他说是大王杀俘不祥才让全军遭难。”   嘎嘎不满的看一眼尉迟文道:“刚才你说不知道是谁传闲话来着?”   尉迟文笑道:“万一你把王大用杀了,我也会跟着倒霉,自然要瞒着你。”   铁心源用手帕擦擦嘴舒坦的躺在炕上笑道:“王大用没说错,确实是报应!”   嘎嘎猛地停下手里的筷子难以置信的道:“您也信?”   尉迟文也停止进食,他觉得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自己的大王。   铁心源拍着肚皮苦笑道:“怎么就不是报应了?   如果我们出兵的时候多考虑一些,就会多携带一些取暖之物,如果我们不是因为觉得毛料难看,我们早就把将士们身上的衣衫换成更加保暖的毛料衣衫。   如果我们早点知道野蛮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不会带那么多的将士一起去天山北麓。   所以说,我们犯了这么多的错,我们不遭报应谁遭报应?   王大用说的一点都没错,是我这个大王疏忽了,将士们才会有如此惨重的伤亡。   这都是一个臣子该说的铮铮忠言,哪里有错?你们凭什么去杀掉人家?”   被冻伤的地方只要遇热就痒得厉害,嘎嘎扒拉一下奇痒难当的耳朵疑惑的道:“他是这样说的?不是说大王杀俘不祥一类的?”   尉迟文低头捞豆腐吃一句话都不说,大王张冠李戴的本事很强大,一句假话就给这件事定了性质,不但免除了王大用因为胡说八道给他带来的危险,还轻易地把一场谣言变成了君王自责的高明桥段。   伺候这样的大王,脑子转动的慢一点都不行。   “明天哈密城有暖车过来接伤兵,你去安排一下,既然都活着从地狱里出来了,就不要再折损了。天山城这里不适合伤兵修养,总要回到清香城才好。”   尉迟文点点头,嘎嘎抬头道:“所有伤兵?”   尉迟文道:“自然是所有伤兵,清香城里的温泉最适合伤兵疗养,在那里恢复的快些。”   “温泉馆?”嘎嘎的眼睛瞪得很大,他不觉得温泉馆能装下好几万人。   “重伤的才去温泉馆。”   嘎嘎的眼睛都亮了,匆匆把铁锅里的豆腐和肉块全部捞光,艰难的穿上鞋子就出去了。   “他去给他的部下显摆去了,去了才会知道铁棒她们才不会伺候他们这群傻瓜。”尉迟文小心的对眯着眼睛假寐的铁心源解释。   “阵亡将士的尸骸都带回来了吗?”   尉迟文低声道:“没有,驮马和挽马死伤惨重,带不回来,都烧了,混在一起烧的分不清,只是按照名册装在空火药坛子里,贴上名字安置在火炮轰击出来的凹坑。开春之后才会取回来。”   “报应啊!”   铁心源闭着眼睛重重的一拳砸在炕上……哈密国这一次真的伤筋动骨了。   国家小,抵抗灾难的能力也就弱,契丹人的损失更加惨重,可是,死伤十万人,对契丹这个庞然大物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这些年,契丹死起人来,那一次不是十万十万的死?   耶律洪基的父亲为了给妹子报仇强攻西夏,一场大战下来,西夏人没什么损失,契丹人却死了十几万。   耶律洪基攻击高丽,虽然战胜了,一样有十几万人战死在辽东。   黄河发大水,大宋这边掘开堤坝,弄了一片三百里的沼泽地,结果洪水去了北面,契丹南京就淹死了好多人,契丹人说只有一千多户,事实上,两万户都下不来。   现在,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闹得很僵,皇帝不好把叔叔全家砍头,就开始剪除叔叔的羽翼,这一年多下来,仅仅是契丹勋贵就砍头抄家的就不下七十人,间接死在这场还未结束的权力斗争的人就上万。   等砍他叔叔脑袋的时候,估计还要死好几万。   契丹皮室军这些年很少参与大战,死在他们刀下的亡魂全是契丹人。   这一次与哈密国交战,再次战损十余万人,就不知道辽皇心疼不心疼。   算起来契丹人远征哈密,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划算的事情,因为距离和地势的原因,他们根本就做不到突然袭击。   突然袭击不成,就成了光明正大的国战,一旦战事变成国战,能捞到的好处就非常的有限。   打不过契丹的国家就会带着百姓逃跑,但凡是敢和契丹正面作战的,都是硬骨头,不论是高丽还是哈密,都是如此,再来几次这样的战争,即便是契丹地大物博也承受不起。   打跑了契丹人这就是哈密国目前最高能力的体现,至于乘胜追击这种事,即便是西夏国最强盛时期,李元昊也没有过这种想法,每次都是打跑契丹人了事。   哈密国自然也不会劳师远征契丹,也哈密毗邻的契丹国土,不是荒原就是隔壁,连好点的草原都没有,夺下来对哈密国半点好处都没有,留着一大片无人区充当两国的缓冲区铁心源觉得很好。   富弼写来的文书就像是在放屁。   联合哈密国大军一起夹击西夏……   铁心源看到这里就把信丢进火盆烧掉了,还是当着杨怀玉的面烧掉的。   “你没有被富弼砍头,实在是难得啊。”   杨怀玉端着茶碗笑的如同一只猫头鹰:“哈哈,他怎么敢杀我?把老子逼急了往哈密国一跑,他能奈我何?过些年等世子登基,我们又同朝为臣,且看他如何自处。”   “他干不掉你,难道还干不掉你家?”   杨怀玉听这话笑的大牙都露出来了:“我家老封君还活着,杨家就死不了,最多被剥夺了爵位。剥夺了爵位其实更好,你以为杨家为累世将门是假的?你把我杨家从大宋接过来,立刻就有一大群可以帮你打仗的人,哈密国的军队立刻就上了一个档次,世子登基的时间就会大大提前。我杨家又成了从龙世家,比以前更加的风光,你知道东京城现在有多少世家在羡慕我杨家,左右逢源这种好事不是人人都有的。”   铁心源皱眉道:“世家和皇权天生就是对立的。”   杨怀玉半点不打嗑地笑道:“那就分家啊,我杨家分家总可以了吧?一个大家子分成十几个小家,总不能再算是世家了吧?对了,老封君要我问问你,杨家准备派些分支子弟随太后来哈密,你要不要?”   “酒囊饭袋不要。”   “你放心,大世家出来的人是酒囊饭袋的不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初的日子过的有多凄惨。   就算是老曹那些被人认为是纨绔的家伙,这些年哪一个不是混的风生水起的?   倒是当年那些参与武举的寒门子弟,现在依旧什么都不是,混的凄惨的还在给人家当枪棒教头。   寒门中最出名的铁狮子,武艺高的可以打我两个,现在知道是什么下场不?   发配沧州牢营!   如果不是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了他一把,家眷早就给人家当契约仆婢了。   你再看看曹八,高老二他们,最次都是禁军都指挥使,就连林焦川都补了厢军团练使。”   铁心源笑道:“你还有脸说寒门不如世家这种话,你信不信,如果我把这话告诉孟元直和阿大他们,他们能唾你一脸。听出来了,将门再通过你给我递话呢。你告诉他们,家里如果有敢打敢杀准备用命来挣前程的旁支子弟可以送来哈密,我全接着,至于能不能出头,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杨怀玉皱眉道:“这么说,哈密与契丹这一战损失惨重?”   铁心源摇头道:“损失惨重倒不至于,多少还是伤筋动骨了。西域军中还是缺少合格的军官,火器是一个细致的活计,更是一个规矩奇多的行当,不识字的军官就没法子把这东西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偏偏哈密军中能够识文断字的人一百个里面连一个都达不到。识文断字的人太少,这是哈密国的软肋。”   杨怀玉能想象的到,哈密国与契丹国一场大战之后即便是胜利者,损失惨重是一定的,更何况还有西夏国那一记偷袭。   从他认识铁心源起,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更不是耳根子软的人,现在,这么好说话,什么事情都一口答应,只能说,哈密国非常需要外来的帮助。   一把火烧掉了富弼要求哈密国夹击西夏的信函,说明铁心源心中是充满了愤怒的,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哈密国现在已经没有力量和大宋一起攻伐西夏国了。 第八十七章 孰轻孰重   “哈密国需要休养生息……”   霍贤的脸色很难看,坐在椅子里被裘皮包裹着枯瘦的身体,炉子就在旁边,他依旧感到寒冷。   “一场仗去掉了哈密国半条命,说到底,我们的人底子太薄,经不起折腾。   在所有国家中,我们就像是一个当天挣钱当天吃饭的穷汉,一天不挣钱就百事艰难。   这一战咱们哈密国战损将士三万一千余,受伤者四万余,至于国税,商贸,往来的收益更是减少到了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大王,哈密国需要休息了,老臣也需要休息了。”   铁心源站在霍贤身后烤着火一声不吭。   “三年四场大战,没有几个国家经受得起,哈密国能有现在的战功,足以自傲。国威已经打出来了,接下来虽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征伐。契丹似乎已经被我们击败了,实际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自己清楚,即便是西夏……咳咳依旧比我们哈密国强大,我们经过这几场大战,不过是在西域站稳了脚跟而已,想要雄踞西域,后面的路还长。”   铁心源转到桌子边上看着桌子上厚厚一叠文书,轻轻地拍着那些文书道:“燕云地?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认为让哈密国不惜一切代价即刻出战西夏,或者契丹,燕云地或者银夏二州就能回到大宋?”   霍贤笑道:“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各军归建,开放城关,虽然是冬日该有的往来还是要有的,将作营停止生产军备,火器,全力生产民用物事……至于宋人的要求,不予回应。”   霍贤笑道:“正该如此。”   冬日的清香城,繁华依旧,只是城里多了很多头脸上有暗红色伤疤的军汉。   廖五叔小心的伺候着一群军汉饮酒,这些人喝酒的模样很吓人,一碗碗的往嘴里灌,却不怎么说话。   小九儿她们送来的签菜这些大汉来者不拒,却没有要小九儿她们陪着喝酒唱曲子,气氛诡异。   为首的大汉喝完一碗酒把酒碗放在桌子上,丢下一把红铜钱,转身就走,其余的军汉也纷纷喝完了酒,就跟着大汉离开了这家小小的酒肆。   大汉走到街道中央却停下脚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非常迷茫。   “大哥,回军营吧,半个时辰之后您还要点卯呢。”   大汉闻言点点头,继续迈步前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汉子突然道:“大哥既然想回大宋,不妨回去,将军已经说了,从军满三年的可以有半年假期,半年时间,只要大哥快马奔走,足够一个来回了。”   大汉回头看着那个说话的弟兄惨笑一声道:“回去又如何?当年来哈密,我等全是罪囚,为免牵累族中早已把我等除名,即便是父母妻儿恐怕也难以相认。”   那个说话的汉子却嘿嘿笑道:“咱们兄弟这些年虽然在出生入死,可是积存下来的银钱,却不是假的,小弟听说大王明日开始检点军功,以我们兄弟的战功,说不得又是一大笔钱粮分下来。穷鬼回乡自然凄凉,如果大哥腰包里全是银钱,族中那些势利鬼焉能不高看大哥一眼?即便是嫂嫂那里有变,我的两个小侄儿却是大哥的根苗,只要多给嫂嫂一些钱粮,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大哥如今是我哈密前锋营的队正,万一这一次叙功升官,大哥就是真正的校尉了,衣锦还乡岂不快哉?”   大汉眼睛一亮,看着自己的部属道:“你们是怎么一个章程?”   那些汉子哄然大笑道:“自然是要回去的,大王给半年假期的时候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是要我们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成家娶老婆的,咱们哈密国汉家闺女现在都他娘的快变成金子做的了。   就咱们那点军饷,根本就娶不起,西域的婆娘倒是不要钱,可是身上的味道太重,娶一个回来还他娘的会串种,生一个灰头发绿眼珠的孩子就更没办法认祖归宗了。   还是回去找一个白白胖胖的黄花闺女带来西域比较好,老子就打算在西域安家了。”   队正对自己家兄弟的一番话说的郁闷之气全无,握着拳头道:“明日就去老虎狗那里取回放贷的银钱,我们买马即刻回大宋一遭。”   “能多买一些战马就多买一些,咱们哈密从不禁止购买战马,运到大宋就是一笔好生意。”   队正哈哈大笑,在哪个出主意的汉子肩膀上重重的砸了一拳笑道:“怀安,你不愧是兄弟们中的智多星,你现在就去找老虎狗要我们的银钱,他要是敢说半个不字,老子拆了他的鬼窑子。”   怀安吐一口唾沫不屑的道:“老虎狗不敢坑我们兄弟的,说不得战马也要走他关系,咱们和那些牧马的野人关系不好。”   “那就快去,点卯的时候我自会帮你支应。”   队正说完话就带着其余兄弟匆匆的回了军营,只有怀安转身向瓦市子狂奔,虽然有队正支应,一旦晚上关闭营门的时候还不回去,会被当做逃兵论处的。   王胄检点了手里的文书皱眉对军司马道:“六成以上的汉家将士要休假,如此一来,我们开春的防御就不好弄了。”   军司马韩平笑道:“现在应该没有那个不长眼的赶来找我哈密的麻烦吧?”   王胄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今天气候反常,天山北麓的大雪都有三尺厚了,天山路更是被冰雪完全覆盖了,偏偏咱们哈密从入冬到现在就下了一场雪。胡杨城以东更是从入秋就滴雨未下,到了冬日却有接连不断地黑风暴,我估计啊,来年开春,一定不会平安。”   韩平皱眉道:“跟哈密关系不大,今年收获的粮食够我们吃三年的,就是那些被咱们哈密股羁绊的蛮族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白灾已经发生了,不知相国府是一个什么章程,会不会又让我们出天山城平叛?”   王胄点点头道:“大的麻烦是没有了,小麻烦估计不断,把咱们的想法整理成章程递送大将军府,大将军早做准备比较好。”   “这些休假的单子批是不批?”   王胄叹口气道:“弟兄们离乡背井五六年了,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趁着现在平安,娶妻生子也是必要的,最好能从大宋多娶些婆娘回来,这里的汉家婆娘太少了。他娘的,一个比我还粗壮的婆娘竟然也敢要一百贯的聘礼,这还有没有点王法了?”   韩平笑的前仰后合,指着王胄道:“将军莫非也碰了一鼻子灰?”   王胄摩挲着下巴道:“原本还想弄两个妾室多生两个娃,结果没人愿意做妾室,一张嘴就问我家娘子死了没有?碰了一头的晦气。”   韩平又是一阵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对王胄道:“这是国相府刻意这样做的,在哈密,咱们宋人,汉人太少,为了增加人口,大王也怪不容易的。”   韩平口中的大王过的确实凄惨,别人冻伤之后一个月下来早就好的七七八八,唯有他,一个月都过去了伤口才刚刚结痂子,手指头上,耳朵上脸上不断地蜕皮,而且痒得厉害,手里的痒痒挠一刻都不敢离手。   哈密国大医正张风骨说铁心源的皮肤比较娇嫩,因此同样的冻伤,比别人恢复的缓慢。   脸上黑一块红一块,两只耳朵如同两只烤焦的饺子镶嵌在脑袋上没法子见人,铁心源能做的就是留在书房里批阅堆积如山的本章。   尉迟灼灼小心的从铁心源耳朵上剥下一块干痂立刻表功一样的放在铁心源正在批阅的本章道:“又好了一块。”   铁心源烦躁的扒拉一下耳朵道:“别弄了,我之所以久久不好,就是被你剥的,哪来的这种奇怪的爱好,剥着剥着还吸溜口水,想吃怎么的?”   尉迟灼灼拍了丈夫一把干脆靠在他身上道:“妾身喜欢这样的日子。”   “喜欢剥干痂子?伤兵营里的干痂子够你剥一车的。”   “妾身喜欢不打仗的日子,您安安静静的批阅一些奏章,妾身鼓捣一下怎么给毛料染色,大臣们忙忙碌碌的干活,百姓们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这样的日子要比打仗的日子过的更加有滋味。”   铁心源停下笔想了一下道:“你们为什么都在担心我会在这个时候起兵动武?一个接一个的过来试探,烦不烦啊?”   尉迟灼灼叹口气道:“每个人都担心您会因为大宋皇储这个位置而损害哈密的利益。您是不知道啊,就在您昨日批准将士们可以放假半年的本章之后,全国上下可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铁心源笑道:“还不错,一个个知道哈密国比大宋重要,这说明老子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尉迟灼灼迷醉的瞅着窗外白雪皑皑的天山道:“这里是妾身魂牵梦萦之地,区区大宋如何能与之相比较。” 第八十八章 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善变的动物,且没有之一。   欲望催生变化,而善变也让人生变得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未来,说不上好坏。   人生的过程就是开花结果的一个过程,如果花朵开的足够大,足够美丽,那么结不结果也就无所谓了,仅仅是花朵就足矣让他的生命变得有意义。   哈密国就是这样的一棵植物。   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看到这棵植物结出最美丽的果实,然后用这颗果实去交换大宋那颗更大的果实。   现在不一样了,哈密这朵花开的极为艳丽,仅仅以这朵花就能评判出将来的果实大小。   这颗果实很有可能不比大宋那颗果实小多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没有多少人愿意用自己辛苦培育的果实去换别人家的果实了。   铁心源觉得这样其实不错,对大宋无欲无求的时候,哈密国与大宋之间的地位就会有一个质的变化。   哈密国越是减弱自己对大宋皇位的渴望,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大宋就越是希望牢牢地控制住哈密国。   铁心源知道大宋在暗地里做了很多的事情,包括私下里联系哈密重臣试探有没有架空铁心源的可能,最后让大宋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获得一个完整的哈密国。   许东升送来的本章里面有很多这样的内容,铁心源在看完之后,也有选择的将一些本章转给了霍贤。   霍贤没有杀人,也没有在哈密官员中间掀起什么波澜,仅仅是将那些已经有了实际举动的官员去职,送回了大宋,不准他们再来哈密。   自然,他们在哈密所拥有的一切也被剥夺,能带走的唯有一匹驮载他们回去的挽马。   大宋对哈密的影响也仅仅是在文官体系中,至于武将,他们本身就和大宋是对立的。   距离大宋最近的李巧,就不止一次的拒绝了大宋丢过来的指挥使,黜置使,乃至节度使这样的职位。   开始的时候还多少顾及一些颜面,委婉的拒绝了事,这让宋人以为可以商量,后来就更加的无所顾忌,派出更多的密使频繁接触李巧,希望达成策反的目的。   直到富弼的密使林平正慷慨激昂的向李巧游说的时候,许东升一脸笑意的从后堂走出来,林平的一张脸顿时就涨成了紫茄子掩面而逃。   哈密国不想把这些龌龊事情放在明处,大宋更是如此,他们的顾忌更多。   宋人知道许东升是哈密国最大的密谍头子,许东升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件事,那么,铁心源也自然是知道的。   没人敢承担破坏哈密国与大宋关系这样一个罪责,尤其是哈密国显得愈发强盛之后。   从那以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来游说哈密武将了。   只有大宋的罪囚流民,用不上的厢兵们才是大宋来哈密这要日益宽阔的大路上的主流。   现在过来的宋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惶恐,越来越多的关于哈密国的传闻,已经打消掉了很多他们对于未知的恐惧,最早一批来到哈密的罪囚,很多人实际上已经回到过大宋,不论是经商,还是作为西域人的向导,他们的日子都过得很好,没有几个人愿意趁机留在大宋,没有活路的大宋对他们没有多少吸引力。   往来大宋和哈密已经逐渐成为寻常事。   现在的大宋颇有些国泰民安的架势,州县牢狱里面空空如也,城市里也见不到多少流民和乞丐,哪怕是荒野里,也找不到不少占山为王的强盗。   因为这些人全部被大宋弄去哈密国了。   哪怕是军中,但凡是露出一点桀骛不驯的苗头的家伙,一般三个月后就会在哈密国恐怖的军营里面,抬头看着月亮思念故乡。   官员们一句——不听话就发配哈密的话,让偌大的大宋显得更加彬彬有礼。   铁心源觉得再这样下去,大宋很可能会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君子国。   坏蛋来到哈密国很快就会变成好人,尤其是大宋男子,再恶毒的家伙,来到哈密之后也活的战战兢兢的。   哈密的律法简单粗暴至极,犯了错就会被惩罚,杀了人除了抵命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而且执行力非常的强大。   曾经有一群大宋山贼,被大宋打包送到哈密之后还想着占山为王那一套,结果,聚义厅还没有盖好,替天行道的旗子刚刚挂上,就被暴怒的铁三百连锅端掉,捆成粽子一般送去了金矿,估计会挖矿挖到老死。   男人变得老实了,妇人就会变得强悍,当那些被发配来哈密的妇人们发现哈密的律法对妇人非常的有利。   于是,哈密国就出现了一个妇人拎着棒槌追打一群西域男人的场面。   这有一个适应过程,恶人不是天生的,铁心源根本就不相信谁天生就是恶人,之所以会出现恶人不过是因为周围的人太软弱的缘故。   不打仗的哈密是西域最适合休息的地方,这里平安,繁华,干净也是西域衣食住行这四样行当最齐全的所在。   铁心源几乎是长在锦榻上了,躺在高高的云堂里,俯视着自己的城市,经常一看就是一天。   这是他的城,他的国,永远都看不够。   清香城正以它独一无二的魅力吸引着西域的富人向这里汇集。   西域人没有多少国家概念,城头的大王旗变换的太快,那里安全,富庶,有秩序那里就是天国。   很多牧羊,牧马,牧牛一辈子的人,忽然卖掉了自己所有的牛羊,就想留在清香城,哪怕每日里啃着干饼子,哪怕没有居住的地方,也要蹲在屋檐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很多牧人一生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们不但要带着牛羊与荒野里的野兽,和多变的气候以及突如其来的病痛作斗争,也要跟无穷无尽的寂寞相伴。   清香城最寒冷的地方也比荒原上暖和……   这里就是西域最美的天堂……   西域的冬天是漫长的……过的却非常的快,所有的事情如同闪电在匆匆的出现之后,就迅速消失了,唯一不变的就是旁边的天山,以及城头那面黑色的龙旗。   当高空里的雄鹰开始唳叫的时候,荒野里就有田鼠和鼹鼠乱跑,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距离春天到来也就不远了。   刚刚转过倒淌河,经过日月山的欧阳发坐在马上俯视着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戈壁纵声长啸。   他第一次发现天下是如此的大,世界是如此的广阔,一想到这片广阔无垠的土地将会成为他的跑马地,他就激动的不能自己。   和暮气沉沉的大宋相比,这片年轻的土地让他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仅仅是一瞬间,无数关于这片土地的诗句就纷至沓来,他想从中找到一句最贴切的诗句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最终却化作一声大吼——我们走!   东京的梅花刚刚盛开,赵婉就迫不及待的要北上回家。   “等我到哈密的时候,那里的野花就要开了。”   赵婉对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赵祯有些失落,东京的繁华留不住女儿,自然也留不住自己那个有些陌生的女婿。   他很期望女儿能把外孙留在东京由他亲自养育,女儿却无视了他的暗示,决意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大宋回哈密国去。   欧阳修苦劝赵婉把铁喜留下来,赵婉总是摇头,能决定这两个孩子去留的只有铁心源,她身为母亲只有养育的权力,安排孩子前途是他们父亲的事情。   当别人以为这不过是赵婉以退为进的一种策略的时候,赵婉的车队迤逦五六里地已经出了东京城。   在她的车驾边上,数百名骑马挟弓的少年人欢笑着相互追逐,在他们的身后,上百辆马车里坐着依旧捧着书卷的读书人,至于拖家带口的工匠更是数不胜数。   “长公主殿下还会回来吧?”   目送赵婉离开的王圭低声问道。   “会回来的,皇宋储君之位足够让任何人疯狂……”韩琦低声道。   “官家暗示长公主可以将皇外孙留在东京,长公主还是带走了哈密王世子。欧阳修苦劝……”   “不过是以退为进的伎俩罢了。”   “铁心源拒绝了富彦国夹击西夏的要求,对官家设立的燕云地为皇储条件,哈密国也没有任何动静。”   “哼,哈密国与西夏,契丹,喀喇汗国连番苦战,虽然都取得了胜利,想必这个时候也精疲力竭了。他们不是对官家提出的条件不动心,而是做不到。”   “将门出塞,我们却无能为力,哈密国过于骄横,如此跋扈横行,老夫以为……”   “两害相权取其轻……且看看吧,再有三两年,形势就彻底明朗化了。”   “老夫不担心哈密王世子成为皇储,哪怕将来登基也不是不行,老夫担心铁心源篡权。”   “昔日汉皇不能容忍子幼母壮,我们难道就能容忍比之酷毒百倍的子幼父壮?”   “且看看吧,且看看吧,这种事情前所未有,好在官家身体康健,我们还有时间。” 第八十九章 给你白玉环   赵婉离开了东京,谈论哈密国的人却更多了。   哈密国这个话题无论拿在东窗下密谋,还是放在歌楼舞榭高谈阔论都是很好地话题。   人们最喜欢听的桥段依旧是铁心源孤身一人笑傲西域最后建立国家的事情。   宋人和别的种族一样,都喜欢对英雄人物进行夸大之后再说出去。   因此,大宋朝堂知道的铁心源和百姓们口中的铁心源完全是两个人。   所有人中,最沉默的要算是王安石了。   自从成为大宋的财相之后,他说的就远远比不上做的多,在哈密的时候他看过哈密国的财报,如今,再拿起大宋的财报,王安石胸中的悲愤之气就淤积成了海洋。   经营了上百年的大宋财赋手段竟然不如简单明了的哈密原始手段。   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考虑改变税收方式,仅仅是每个月找钱来给官员发俸禄,就占用了他几乎所有的时间。   他一面羡慕铁心源还有牛腿税可以收,一面又鄙薄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税种。   最让他羡慕的是哈密国有无数由国家来控制的财源,而大宋,除了盐铁茶酒这些严重损害国家经济自由度的官营活动。   王安石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彻底的放开这些官营货物,大宋是不是会收到更多的商税?   毕竟,在哈密国,除了武器不能自由买卖之外,其余货物都可以由商人来掌握。   他们看起来似乎更有活力一些。   可惜,大宋和哈密国还是不一样的,哈密国不论是王族,还是相国府,都控制着大量的商铺,是这些商铺控制着哈密国的生活物资,而这些商铺又是哈密国的主要赋税贡献者,也就是说,在哈密国没有不交税的人……   王安石一想到大宋的现状,要说的话就更少了。   三司使不说话,整个三司使衙门自然也就悄然无声。   赵婉离开东京的时候,王安石也在驿站相送,眼见赵婉的车驾远去,他就觉得哈密国似乎也正在远离大宋。   “介甫为何一言不发?”   文彦博看起来有些苍老,鬓间的白发无论如何都已经掩饰不住了,这对这个素来注重仪表的人来说是痛苦的。   王安石板着脸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怎么,介甫还是以为哈密王世子应该成为大宋皇储?”对于王安石的话,文彦博并不感到奇怪,在这之前,王安石就说过,大宋应该立刻,马上,将哈密王世子定为大宋皇储。   王安石木然道:“皇储还不是帝王,可以立,自然就可以废,先用一个皇储之位死死的拖住哈密国,让他们与大宋紧紧的贴在一起,当我们真正成了一家人的时候,大宋的灾难就变成了哈密国的,大宋的隐忧同样会变成哈密国的。富彦国还提什么两家用兵西夏事,官家也不用提燕云地,以铁心源的心胸,他如何肯让自己的儿子接手一个九州不全的大宋?我在哈密的时候就发现,铁心源对哈密国看的并不是很重,如果在利益足够的情况下,毁掉哈密国成全一个九州齐全的大宋他不是做不出来。”   文彦博哑然一笑道:“终究不过是揣测之词。”   王安石看了文彦博一眼道:“铁心源在哈密与喀喇汗国大战的时候,他的母亲,妻子来到了大宋,文相以为是什么原因?”   “避祸尔。”   “文相所言极是,如果大宋与契丹交战,情形危险之极的时候,官家可会让皇家撤离东京吗?”   文彦博狠狠地看了王安石一眼,对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极为不满,咬着牙道:“不会!”   王安石笑道:“这就说明,铁心源在哈密没有死战之心,他将母亲,妻儿看的比哈密国更重要。我说过,只要给他足够的诱惑,他放弃哈密国不是不可能。只要大宋和哈密国不动武,铁心源凭什么凭一己之力来撼动我大宋的根基?”   话说完了,王安石不等文彦博给出反应,就拱手告辞,他在哈密已经习惯了骑马,跨上那匹从哈密带来的宝马,轻轻一磕马肚子,就一溜烟的回城了。   文彦博攀着一束垂柳再次朝赵婉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松开了已经绽发了一星绿色的垂杨,自言自语的道:“再看看,再看看。”   赵祯手里的筷子没有目的的乱伸,王渐就不断地把装满菜肴的小碟子往赵祯的筷子底下推。   从昨日起,皇帝的心情就非常的不好。   几筷子没有夹起一块春笋,赵祯就烦躁的丢下筷子问道:“公主走到哪里了?”   王渐连忙道:“按时间算,此时还没过河呢。”   赵祯的胸口起伏不定,咬着牙道:“这个不孝女,这个不孝女……”   皇帝发怒的时候,即便是王渐也躲得远远的,低着头不敢应声。   过了好半晌,赵祯喘均匀了气息,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一连吃了两碗饭才停下筷子。   瞅着王渐道:“朕还撑得住,撑得住!不用别人帮忙,朕的江山依旧万世永固!”   王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官家自然万寿无疆!”   赵祯的眼圈渐渐泛红,喝了一口茶马上又恢复了帝王的本色,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白玉环递给王渐道:“拿给公主。”   王渐双手捧过白玉环泣不成声。   自古以来,玉玦作符节之用,君王把臣子放逐到边境,若后来要他回来再辅助自己,就赐他一个“玉环”,盖“环”与“还”同音。   若与他决绝,不准回归,则赐他一个“玉玦”,因“玦”与“诀”(诀别)和“决”(决绝)同音。   如今皇帝赐下白玉环说明他依旧希望自己的女儿去了哈密之后还能回来。   一骑出了皇宫……   赵婉抱着小儿子,拖着铁喜站在黄河岸边回首遥望开封,久久不愿离去。   王柔花陪在她身边,也没有动身的意思,尉迟雷指挥着车队缓缓地沿着浮桥过河,拉赫曼则守卫在侍卫外围,如同钢浇铁铸的雕像一般等候太后和王后过桥。   二月的黄河边依旧寒冷,也充满了愁绪,唯有不懂事的铁喜很想挣开母亲的手,去捡拾那些好看的石头。   冷平坐在马上矗立在黄河对岸,只要太后和王后过了黄河,他将作为先锋,为王后开道。   面对滔滔河水,战马局促不安,不断地用蹄子刨着大地,冷平却没有半分的不耐烦。   不仅仅是他,随太后王后去哈密的宋人每一个都清楚这种离愁是如何的煎熬人。   就在铁喜极度不耐烦,准备大哭一场的时候,一骑快马从官道上狂奔而来,赵婉满是泪水的双眼顿时就变得明亮起来。   一身黑衣还能在近郊官道纵马狂奔的人,只有宫里的寺人大官。   王渐坐在马上,虽然被战马颠簸的狼狈不堪,脸上的笑意从未消退过。   远远地看见车队才开始过浮桥,心头更是欢喜,尤其是看见一身白裘的公主依旧站在河堤上,心情更加的愉快。   远远地跳下战马,顾不上休息,快步奔上河堤,双手托着白玉环道:“官家赐下白玉环。”   泪如雨下的赵婉取过白玉环,仰头看看天空,看都不看王渐一眼,就下令道:“出发!”   王渐笑吟吟的看着调皮的铁喜,被王柔花捉着不情不愿的随着母亲在侍卫的护送下踏上了浮桥。   高声叫道:“早日回来啊。”   赵婉的身子停了一下,马上就继续踩着软乎乎的浮桥向对岸走去。   终于可以心无牵挂的离开东京了。   想到即将回到哈密,赵婉的脚步就变得非常轻盈,如同一朵出岫的白云飘过了黄河。   王柔花抱着铁喜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情变好的儿媳妇,这孩子在东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于长大了。   铁蛋身为通缉犯,自然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便他贵为哈密特使,在包拯眼中依旧是一个杀人越货的恶徒。   如果不是因为不能进入公主府,铁蛋这个杀了六十八位西夏使者的罪魁恶首决计不可轻易放过。   一副马夫打扮的铁蛋小心的把王柔花扶上马车,与铁喜撕扯一阵,就随着大队人马启程,他决定吗,此生再也不来东京城了,除非,老包死掉。   车队一路向西,越走,队伍就越是庞大,不断地有回大宋探亲的将士归建。   归建的哈密将士,以西军最多,等车队抵达京兆府的时候,已经是一支足有万人的庞大队伍。   也越来越像一支军队。   那些原本围绕赵婉车驾的将门子弟很快就被彪悍的西域将士隔离在侍卫圈子之外,与这些虎狼之士相比,不论是精气神还是骑术,他们都相差甚远。   与将门子弟不同,那些读书人却对哈密武士充满了好奇,还以为哈密武士都是拉赫曼这等没遮拦的西域好汉,没想到,光头冷平的出现,更让他们重新定义了彪悍的含义。   也只有这样的汉子才能保护自己不受蛮夷的伤害。 第九十章 鲤鱼西游   铁心源见到欧阳发的时候百感交集。   两人在清香城漫步了一整天,虽然不能把偌大的清香城走个遍,却也让欧阳发对清香城有了起码的了解。   清香河从瀑布底下形成之后,经过温泉馆就汇集了大量的温泉水变成了一条小河,因为有温泉水的加入,这条河四季都不结冻,即便是在寒冷的二月,河水清澈依旧冒着袅袅的热气向城外流淌。   别处的清香木还是一片死寂,枯枝硬干的没有半分春意,河畔的清香木却已经绽放了新芽。   铁心源指着河对岸一直绵延到山脚的平坦田地道:“当初我准备在对面建造一些官舍和房屋,却被令尊阻止了,他提出开发清香谷里的百十条山谷,却不允许任何人动用这里的田地。   对面不足三百亩的田地出产的粮食虽然算不得什么,可是有了这三百亩田地,清香城总算是还有一片可以让我们知晓农时的地方。   也给以后留足了发展的余地。   可惜欧阳先生不愿意来哈密,如果他回来了,我一定会在河对岸给他盖几间茅舍,想来先生一定是极为喜欢的。”   欧阳发背着手瞅着白雪皑皑的天山笑道:“家父说起哈密的时候总是一脸的神往,微臣与几个弟弟总是不能理解,如今看了一遍,总算是明白了家父的心思。且不说这里的异域风情,仅仅是这一片暖人心扉的人情,就能让人流连忘返。大王放心,家父年迈经受不起长途颠簸,欧阳发却可以继承家父的意愿,继续为我哈密国添砖加瓦。”   铁心源点点头感慨道:“哈密国依旧年轻,还属于年轻人的天下,伯和兄旅途劳顿,不如就在清香城休憩一月,等养好身体,再去哈密国其余地方看看,这里百业初创伯和兄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   欧阳发笑道:“这是自然,我才过日月山就喜欢上了这里,广阔天地自有一番作为。”   铁心源大笑道:“心胸宽阔之人自然就喜欢一望无垠的去处,天山巍峨,又让伯和兄有了近山之乐,如此天地岂不是专为伯和兄所设?孤王以欧阳先生为师,你我师兄弟今日不妨大醉一场,发散一下心胸岂不快哉。”   欧阳发抚掌大笑道:“正合我意,一起,一起。”   自从来到哈密之后,欧阳发就出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父亲魂牵梦萦的哈密终究没有让他失望,这里比父亲描述的还要好十倍。   来的路上欧阳发已经细细的看过哈密国,一个庞大国家的架子已经被人搭建了起来,那些城池说白了就是国家的骨架,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小城镇和村庄填满城池与城池之间的空隙,也就是说,这些小城镇和村庄就是这个国家的肌肉。   只有骨头的国家必然是强硬的,这样的构架非常适合作战,如果一个国家想要发展,没有肌肉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一个活的国家。   欧阳发在哈密国是有家的,是父亲离开哈密的时候特意留下来的那间三进的大宅子。   回到家里的时候,妻子刘氏正在指挥仆役们打扫宅子,见夫君回来了,就笑吟吟的迎上来道:“父亲留下的宅子比妾身想的要好。里面的桌椅板凳一概不缺,只要打扫干净了,我们立刻就能入住,小果儿也喜欢这里,原以为这孩子来到哈密会不习惯,谁知一觉醒来还问我,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欧阳发见仆役们正在打扫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摇头道:“父亲在哈密的时候,怎么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一间好宅子不足为奇。只可惜父亲离开哈密的时候把他在哈密著述的从政心得也一起带回去了。我在家中没有来得及读,现在想读也徒呼奈何了。”   刘氏听丈夫这样说,想了一下道:“刚才大王府派人送来了官人的告身,官服,好像还有一本名刺,是专门借书用的,说是官人可以凭借这本名刺去藏书楼借书,您要是不提起书,妾身还想不起来呢。”   “哈密有藏书楼?这倒是头次听说。”   欧阳发嘀咕着走进了已经洒扫好的内宅,穿过一道花墙之后,就看到了一座琉璃房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由得停下脚步,指着那间房子道:“那是什么?”   刘氏见丈夫终于注意到了暖房,掩着嘴轻笑道:“那可是宝贝,小果儿现在还在里面不肯出来。”   欧阳发与刘氏结发以来一向恩爱,见妻子在卖关子,就笑着摇摇头,找到一扇门推开走了进去。   刚刚进去,一股潮热之气就扑面而来,暖房的外面还是隆冬气象,暖房里面却绿意盎然,如同暖春。   一树桃花开的正艳,枚红色花朵将整座暖房都变成了春日的东京。   梳着总角的儿子,正在垫着脚尖想要攀折桃花,见父亲和母亲进来了,立刻停了下来,却飞快的跑过来把手里抓着的一根黄瓜递给了父亲,希望父亲看在黄瓜的份上,忘记他刚才攀折桃花的错误。   欧阳发笑着抱起儿子,绕过几畦春韭,来到低矮的桃树边上,折下一枝开的最艳的桃花递给夫人道:“这是野桃,能看花却结不了果子,夫人找个花瓶插进去装扮一下中厅也是很好的。”   刘氏接过桃花人笑的却比桃花艳:“苏子瞻在东京向旁人夸耀他在哈密国写的诗,其中一首被人喻作梦呓之作,却想不到是真的。”   欧阳发见妻子居然有兴致说诗词,遂凑趣道:“那首?苏子瞻作诗想来无数,哪一首竟然被夫人记下了。”   刘氏张嘴吟诵道:“《春菜》,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宿酒初消春睡起,细履幽畦掇芳辣。茵陈甘菊不负渠,绘缕堆盘纤手抹。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铁甲……”   欧阳发听妻子吟诵之后大笑道:“那就是贪吃的,如不触景生情,如何会做出这样的诗文来。很有可能就是在父亲的这件暖房里写出来的。我看这春韭已肥,夫人不如采些春韭,晚间我们就包些扁食,小果儿最喜吃扁食,为夫也沾些光。”   刘氏嗅嗅丈夫身上的酒气娇笑道:“怎么,跟大王转悠了一天,也没有混顿饱饭?”   欧阳发将脑袋杵在儿子的颈项间嬉闹道:“场面上的酒宴如何能吃得饱人?纵然酒宴上皆是山珍海味,又有谁会把心思放在吃食上,高谈阔论而已。”   刘氏见丈夫微醺,接过六岁的儿子放在地上小声问道:“哈密官制与大宋不同,官员全部身着襽衫,也看不出一个高地远近来,不知夫君所授何职?”   欧阳发打了一个酒嗝道:“暂为中书门下行走,待为夫走遍哈密之后,另做安排。”   刘氏所有所思的道:“听父亲说哈密相国霍贤非是等闲之辈,夫君为他门下行走,恐非易事,不如早早确定。”   欧阳发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来的时候,路上遇见无数的哈密人往来于大宋和哈密之间,两地消息再无昔日闭塞之像。此次哈密国与契丹,西夏连场大战都以哈密胜利结束,如此消息必将震动朝野。不论是朝中,还是乡野,想来哈密国的高才定时如同过江之鲫,为夫既然先来一步,自然要找一处最能发挥某家长处的职位,一展平生所学。”   刘氏笑道:“正该如此,夫君暂且歇息片刻,待扁食熟透,再大快朵颐。”   欧阳发指着调皮的妻子哈哈大笑,率先扛起儿子快步出了暖房,刘氏就在后面笑吟吟的看着,她已经不记得丈夫上一次如此快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欧阳发没吃饱,铁心源自然也是饿着肚子的,拳头大小的芥菜包子一连吃了两笼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大王。   今天的酒宴很有意思。   除过霍贤这个老家伙依旧老神在在打瞌睡之外,黄元寿,彭礼,王大用等宋地来的官员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发来哈密是一个严重的讯号,在他之后,天知道有多少大宋高才要来哈密国入仕。   大宋每年在东华门唱名者能有几人?   与大宋数十万读书人相比,每科两百余人的取士人数如何能够满足这么多读书人的胃口。   否则也不会出现宋人落第士子北投契丹,西夏之事了。   入仕契丹,西夏的人数到底不多,士子们多少还要些脸面,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走这一遭。   和西夏,契丹相比,在哈密入仕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哈密国从祖庙取走一支香火的事情,满大宋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   再加上哈密与大宋历来亲近,即便是皇家也下嫁长公主于哈密王,大儒如欧阳修,霍贤,刘攽纷纷在哈密为官,哈密王又是纯粹的宋人。   如此一来,谁也不能说在哈密为官就是背弃祖宗,就连对哈密国忧虑重重地文彦博,也从未说过哈密国乃是外族。 第九十一章 梦话和灾害   哈密的官场太平静了,平静到了没有涟漪的地步。   只要不贪赃枉法,只要按部就班的干自己应该干的事情,年限到了,就会升迁,就会有很大的一笔钱拿。   不多事,不越权,各扫门前雪是哈密官员最大特点。   事实上,只要做到这些,铁心源就可以偷笑了,这些官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比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官员好了很多,至少,喀喇汗国的迪伊思就非常羡慕铁心源能有这样的一群属下。   只可惜,在铁心源的眼中,这些人实在是太平庸了。   想想也是,能来哈密的官员一般都是官场斗争中的失败者,认命者,没有任何翻身余地的鱼腩官员。   这种人的目标一般都不算大,只要能在退出官场的时候拿到那笔丰硕的奖金,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现在,一大群鲶鱼来了……   铁心源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富庶。   老婆带着一马车一马车的人来了,这些人与那些罪囚不同,他们是哈密国真正需要的人的。   只有这群人来了,才能给哈密国原本野蛮的血脉里注入文明的火种。   喝了太多的酒,铁心源也有些醉意,躺在云堂上,再次俯瞰清香城的时候,觉得生动了许多。   尉迟灼灼进来的时候铁心源已经睡着了,炉火熊熊却驱不散穿越云堂的寒雾,蜷缩在一张巨大熊皮里的铁心源睡得很是香甜,有这张油光致致的熊皮,寒雾奈何不了他。   关上花窗,寒雾就没了通路,云堂也不再是云雾的道路,关闭了门窗,云雾就缓缓上升,避开了高大的云堂,如同水一般沿着云堂高大的飞檐缓缓地流淌下来。   就这样,一座高大的云堂就被云雾包围了起来,酣睡的铁心源就像是这座高大庙堂里的神。   第二天铁心源醒来的时候,小心的把怀里的尉迟灼灼扶起来,他发誓,再也不在冬天的时候住进云堂了。   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湿漉漉的,铁心源的头发都湿哒哒的,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睡觉场所。   “怎么,您不再睡一会,再多感受一下神仙生活?”   “我要是一个人睡,一定没有问题。”   “当年是谁抽风一样的修建了这座云堂?把房子修建在风口上那里是人干的事情?”   “我喜欢这里凉快。”铁心源说着话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老天爷哟,您就饶了妾身吧,只要喝高了,您就会来云堂发疯,可怜云堂管事一晚上要给你换七八次炉子,妾身也一晚上冻醒五六次。再这样下去,妾身估计就不能陪您白头偕老了。”   “不稀罕老婆娘!”   铁心源被尉迟灼灼说的脸上挂不住,张嘴就是伤人的话,说完就有些后悔。   “您的老婆娘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哈密赶路呢,等她回来您再对她说这些话不迟。”   铁心源指指脑袋道:“这里最近不太合适。”   “早就发现了,梦里还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您倒是告诉我,谁能顺着星光爬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来?什么样的宝马能让您日行千里且不沾染半点风尘?大闸蟹是个什么东西能让您一口气吃八只,如此美食妾身为何闻所未闻?谁是老刀把子能把您逼迫的生死两难?”   云堂里面冷得厉害,铁心源却觉得身体变得滚烫,很想把尉迟灼灼灭口,却根本下不去手。   尉迟灼灼把脸凑到铁心源脸上,好半晌才道:“看样子是说到您的痛处了,你们男人心里总有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情,妾身没兴趣知道,您也不用想办法来骗妾身。赶紧下山吧,妾身还想睡一个回笼觉呢。”   铁心源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有些事情没法对你说,我都糊涂着呢。”   尉迟灼灼费力的将大熊皮披在铁心源的身上娇笑道:“既然糊涂,那就一直糊涂下去,想明白了,日子也就没法子过了,且糊涂着吧。”   说着话就把铁心源推出云堂,催促着赶紧下山。   站在云彩里撒尿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尤其是死里逃生之后,这种畅快的感觉就越发的明显。   关在云堂里的铁心源根本就是一头困兽,尉迟灼灼昨晚陪着一头野兽睡了一晚上没有出事实在是万幸。   最近,过去的事情总在他的脑海里萦绕,很多早就忘记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的被回忆起来。   很多人脸从陌生变得熟悉,很自然的就想在这个世界找到替身。   铁心源万幸没有找到,如果找到了,他很可能会直接发起战争,那个替身恐怕直到临死都不可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招惹了伟大的哈密王。   提好裤子才发现尉迟灼灼一直在偷看,没好气的道:“有什么好看的。”   尉迟灼灼大笑道:“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铁心源上前紧紧的保住尉迟灼灼勒了一把道:“以后不来云堂了,这地方很邪性。”   尉迟灼灼点头道:“那就不要来。”   说完就挣脱铁心源的怀抱如同小鹿一般沿着小路向山下跑。   铁心源重重的在自己胸口擂了一拳,恨自己在那一刹那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哪怕是无意识的也不成。   尉迟灼灼知道自己有事情瞒着她,可能还瞒着所有的人,只是很聪明的没有追问。   昨晚在云堂大醉来了一场,桌案上的文书就堆积的跟小山一般。   铁心源很怀疑,就因为自己疏忽了一天,所有的麻烦事情都在这一天彻底爆发了。   北风变弱了,哈密国就派出上百队将士打着旗子去联络那些躲在天山山窝子里过冬的部族,通知他们的头人在三月雪化的时候来哈密城开会,商讨新一年的牧场分配。   结果,派出去的将士传回来的消息非常的不好,仅仅是天山以北的游牧部落,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七八支。   营地破烂不堪,牛羊全部死亡,直到找到的时候还被冻得硬邦邦的。   营地里只有零星的几具尸体,不像是遭遇了盗贼,更像是被活活冻死的。   联系这些部族的将士不敢怠慢,迅速集合到了一起组成一支更大的队伍,踩着尚未化尽的白雪向天山深处寻找。   人找到了,可惜没有几个活的,按照牧人的话说,过去的那个冬天太冷了。   游牧部落就是这样,兴盛的时候兴旺发达,遇到天灾的时候就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游牧其实就是一个靠天吃饭的活计,比种地还更加的没有保障。   即便是遥远的后世,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可见游牧之朝不保夕。   寒冷,加上大雪,确实造成了牧民的灭顶之灾。   可以肯定的是哈密国今年的畜牧业已经遭到了重创。受灾的牧民只要还活着,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哈密国围拢过来。   他们知道,想要度过这个难关唯有求助于哈密王。   哈密河今年开封的时间比以往晚了足足半个月,这就是说,哈密的春天也整整晚了半个月。   到底是收编牧人还是救援牧人这个问题在哈密的朝堂上争论的很厉害。   孟元直,阿大,李巧这些将军们执着的认为,这正是哈密国一统这片土地的好机会,正好接收牧人,将他们正式编入哈密户籍,完成哈密国在这一带的一统大业。   霍贤,刘攽,黄元寿,彭礼这些文臣认为,哈密国应该救援这些游牧部落,借给他们牛羊帮助他们重建部落,施恩余人,让他们继续充当哈密国向外延伸的触角,也成为哈密国的第一道防线。   两者说的都有道理,在西域一个国家如果没有畜牧业是一个不完整的国家,这里地大物博,对牲畜的需求量远不是大宋所能比拟的。   没有马,就没有国家的统治,没有牛和骆驼,这个国家就是死水一摊。   如果按照孟元直这些人说的,把这些一无所有的牧人全部编入户籍,好处是可以近距离的监视统治,不好的一点就是哈密国的畜牧业将会逐渐消亡,毕竟一支四处游荡的游牧部落是最难管理的。   文官们的说法听起来似乎很没有道理,施恩于人并不是传统的西域做法,而且,做起来效果未知,背叛这种概念西域人根本就没有,有奶就是娘才是他们的本性。   欧阳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听得津津有味,他一面感慨哈密国对游牧部落的强大控制力,一面又感慨霍贤等人的老辣以及远见卓识。   纷闹的会议结束了,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铁心源就下令休会,让重臣好好地吃个中午饭,然后小憩片刻,等头脑冷静了,下午再继续讨论。   欧阳发的午饭是跟铁心源一起吃的,匆匆吃过无法之后,铁心源笑眯眯的瞅着欧阳发道:“伯和可有话说?”   欧阳发在心里整理一下语言道:“说到底还是种族矛盾问题。”   铁心源点点头道:“继续说。”   欧阳发一边思考一边道:“将军们的意思是准备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哈密国的大一统,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臣民都彻底的归附在大王身边,现在借助天灾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可是不长久。霍相等人的说法其实就是缓缓图之,一来,哈密国还没有完全停止扩张,二来,霍相等人更希望看到一个以我宋人或者汉人为主体的国家出现,他们不希望现在就在哈密国出现种族冲突。” 第九十二章 铁心源的规矩观   “现在外面传言,哈密国外事不决问霍贤,内事不决问刘攽,这可是真的?”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书本,看着趴在他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的尉迟灼灼道:“房事不决你可以问我。”   尉迟灼灼狠狠地拍了铁心源一把委屈的道:“总是不愿意和我正正经经的说话。”   铁心源不以为意的道:“等我总是和你正经说话的时候,你就该哭了。”   “你现在都不跟我说国事了。”   “我自己都懒得想国事。”   “搪塞之词。”   “我也没办法,哈密国被霍贤他们弄得越来越像大宋了,上下规矩之严密,条例之多我都记不住。你上回给我念文书,霍贤事后劝诫了我不下三次,要是让他知道我又跟你说国事,老家伙非辞职不可,哈密国现在可少不了这个老家伙。”   “你是大王啊。”   “没错,我是大王,可是我这个大王现在快成泥菩萨了,大家呼啦啦的上来见礼一番,然后就轰隆隆的跑去找该找的人。想多说两句话人家都嫌弃。”   尉迟灼灼皱眉道:“这可不是好事。”   “胡说,这才是好事,哈密国的事情千头万绪,我就是长八个脑袋也看不过来。到了这时候,只有条例这律法才能保证这个国家继续繁荣下去,不要小肚鸡肠的,放心,没人打算翻我的船。”   “既然如此,羊毛和毛料的事情我就不交给相国府了,咱们家总还是要有一点产业的。”   铁心源闻言立刻站起来惊喜的道:“这么说你已经搞定了毛料染色问题了?”   尉迟灼灼傲然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铁心源,小声道:“秘方!”   铁心源打开瞅了一眼,就把秘方还给尉迟灼灼道:“加碱水多煮一遍羊毛就是你的秘方?”   尉迟灼灼连忙把秘方收回袖笼里,咬牙道:“可不是吗,原来羊毛上有油脂,不用碱水煮就去不掉上面的油脂,染料在有油脂的羊毛上根本就不沾。您还不知道吧,加了碱水煮过的羊毛还能变得更软,纺出来的线更细,织成的毛料也更软,再也不会扎人了。”   铁心源笑道:“那就看好了,这是咱家的产业,谁都不给。”   尉迟灼灼忽然叹口气又把秘方交给了铁心源,泱泱的道:“公主要来了,妾身留不住这秘方的。”   铁心源很想在这事情上装聋作哑,可是,羊毛的事情对尉迟灼灼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如果不分派个清楚明白,以后绝对会后患无穷。   赵婉是个什么性格?别看从小性子就柔柔的,行动坐卧走处处彰显着皇家风范,看起来大度到没边了。   实际上,皇族这两个字就说明了一且。大宋皇族的教育开篇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也就是说全天下的人和土地,以及土地上生长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皇家的……   只有皇家赏赐给你的东西才是你的,在这之前,不论是你制造出来的东西,还是你辛苦劳作之后得到的东西都是皇家的。   这种认知早就变成了赵婉的自觉,即便她表现的非常不明显,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身为赵婉的枕边人,铁心源如何会不知道自家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君,咱家的军队怎么样了?”   “夫君,欧阳修这只老狗为何胳膊肘朝外拐,拿咱家的东西随便送人?”   “夫君,咱家今年又开垦了多少土地?”   “夫君,咱家的子民可怜啊,煮粥的时候多放点粮食进去,妾身可以喝稀点……”   “夫君,您要多弄点土地回来,咱们现在有两个儿子了,以后还会更多,土地少了,孩子们拿到的就少了……”   铁心源想起和赵婉在一起时发生的一些事情,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再看看愁眉苦脸的尉迟灼灼苦笑道:“最大的一份你还得给婉婉留着。”   尉迟灼灼却精神一振连忙媚笑道:“夫君的意思是妾身可以从中分一杯羹?”   “两成吧!谁叫你是小老婆呢,就算我想把两碗水端平,你自己恐怕都不敢接受。”铁心源叹息了一声。   尉迟灼灼没有半分的不满,蹲身施礼道:“谢大王赏赐,有两成的收益妾身知道是您疼我的结果。”   铁心源把手一摊苦笑道:“所有的活都是你干,分钱的时候你拿一点,人家拿大头,干的好了不一定能听到一句夸奖的话,干不好了挨骂受罚几乎是肯定的。你当初脑子抽什么风,非要嫁给我,如果你还是那个三不靠的尉迟灼灼,毛料的好处你虽然不能全部占有,至少五成还是没问题的。”   “那怎么能比?”尉迟灼灼睁大了眼睛非常的不解。   “一点钱而已,就算全部给王后妾身也没有什么怨言,与妾身这个国家的主人相比,什么委屈妾身都能承受。”   铁心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自己偏偏要说清楚,真是愚不可及。   自己和尉迟灼灼确实有感情,可是真正让尉迟灼灼决定嫁过来的动力,却是哈密王妃这个名头……   这个时代的女人基本上不会把自己当人看,尤其是大家族的女人,嫁人的首选条件就是看对自己的家族有没有好处,第二才看这个人是不是顺眼,如果第一条特别突出的话,第二条基本上可以无视。   伤透心了,铁心源决定从现在起,决定少说话。   事实证明,皇帝或者王族的誓言就跟清风一样随时都会离去。   铁心源刚刚发完誓言,霍贤和刘攽就赶过来了。   羁縻部落的灾害比前两日预料的还要严重十倍,事实证明,让铁心源损兵折将的那场寒流,带给羁縻部落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   国相府派人统计受灾人数,统计回来的数字触目惊心。   “这么说,我们羁縻部落的人口减少了六成之多?”看到这个数字铁心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霍贤叹口气道:“这还是好的,哈密国的羁縻部落多少还算是富庶的部族,食物不缺,衣物不缺,唯一缺少的是可以真正御寒的房子,牛皮帐篷说起来是房子,在这样的百年罕见的寒流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御寒能力。别失八里一带的牧族几乎死伤殆尽了。”   刘攽打开另外一份文书递给铁心源道:“突厥王帐七万户希望归附哈密国。”   铁心源奇怪的看着刘攽道:“自从一百年前突厥王帐三十万户加入了回鹘,之后哪来的突厥王帐七万户?”   霍贤皱眉道:“回鹘王退往乌古敌烈军司之后,就重新冒出来了一个突厥王帐,之前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部族,我们忙着与喀喇汗,契丹吗,西夏作战,就没有太关注北方的那些小部族,之前还以为他们是塞尔柱的附庸。现在看来,这些人似乎是独立的,七万户可能是夸大之词,几千户估计还是有的。”   铁心源接过文书仔细读了一遍笑道:“国相准备分割这些所谓的突厥人?”   刘攽皱眉道:“这些人哈密国一个都不要,数百年来,这些突厥人没有消停过一刻,强大的时候就四处劫掠,弱小的时候就会附庸在其余强大种族的羽翼之下苟活。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反反复复毫无操守,最可恶的是这些人还很会抱团,从无入乡随俗之说,任何种族对他们来说,不是抢劫的目标,就是可以寄生的对象。老夫以为,这些突厥人不要也罢。”   霍贤摇头道:“不妥,我哈密此次损失的游牧部族实在是太多,每个部族都有很大的人口损失,如果不能迅速的给这些羁縻部族补充人口,我们哈密国的畜牧业将会遭到灭顶之灾。老夫以为,接收突厥人,只是沿袭我哈密旧例,突厥首领进清香城,其中还要包括他们的巫师和神婆,再把这些突厥人以户的形式发往人口锐减的各个羁縻部落。我想那些部族首领知道该如何分拆这些突厥人。”   铁心源仔细看了文书笑道:“既然分拆突厥部落对我们有利,那就按照国相的想法去做。贡夫先生说的也非常有道理,我们务必告知那些接收人口的部族,不允许这些突厥人再抱成团,尽快通婚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刘攽不满的道:“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霍贤哼了一声道:“我想,孟大将军应该有办法让他们乖乖的听话。”   听霍贤动了怒,刘攽恨恨的不言语了,三个人在一起订制了一个详细的策略,剩余的自然有属官去给各个部族分派人口,三言两语之下,一个刚刚兴起的部族就再一次在哈密国的王宫里被侵吞的干干净净。   送走了霍贤和刘攽,铁心源非常的欣慰,文人拿起屠刀来,要比屠夫使唤的更好。   一代大儒现在开始用彻头彻尾的西域做派来办事了,证明一方水土养一方那个人这句话果然没有错误。 第九十三章 下不了手啊   天大的事情有了应对的办法之后也就不是什么大事情了。   作为哈密国王,铁心源只要看结果就好,至于过程,那是百姓和臣子们才需要关心的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方向。   方向正确了,道路崎岖之类的人们都会想办法解决,哪怕是太行王屋这样的大山,那也是想搬就搬毫无压力。   正确的方向这也不过是一时的看法,铁心源也不能确定哈密国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   只不过是按照他的心思在进行罢了。   这就是王的自由。   三言两语确定了一个族群的事情之后,铁心源就觉得自己应该有权力吃一碗干拌面,还是那种肉臊子盖满饭碗的干拌面。   面一定要筋道,吃到嘴里最好能弹牙,还不能凉了,肉臊子一定要软烂,肉不用咬就能很自然的和面条粘连在一起,即便是最上面的配菜黄瓜,也一定要清爽,最后要跟筋道的面条,软烂的五花肉,形成一种层次多变的口感,一口下去先咬黄瓜是一种滋味,先咬面条是另外一种滋味。   层次多变的如同高手弹琴,令人欲罢不能。   当然,加上一头新蒜,这碗面绝对能够有绕梁三日不绝的效果。   “把嘴拿开,臭的!”   “我嚼茶叶了。”   “谁家大王会把袍子撩在膝盖上,蹲在地上抱着盆子一样大的碗一口面,一口蒜的吃东西?咱们哈密农家现在吃饭也会找一个正经桌子,没有你这样的。”   铁心源仰头想了一下尉迟灼灼描绘的场面,觉得很是豪迈,很久以前在长安吃裤带面的时候,大家全是这么干的,上桌子的才是异类。   “你知道个屁,当大王了就该随心所欲!明天就下一道旨意,以后吃面只许蹲着吃。”   尉迟灼灼怀疑的看着丈夫道:“别告诉我你这么辛苦的打江山,守江山,最后就是为了可以蹲着吃面?”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差不多吧,你知道的,我很少有当大王的自觉。现在日子过得不错,想打架了有无数的兄弟帮忙,想打哪个就打哪个。老婆也娶了两个,东面一个,西面一个,想睡那个就睡那个……”   “无耻!”   “你的意思是为了不无耻我们将来三个人可以大被同眠?我不反对。”   “滚出去!”   暴怒的尉迟灼灼用葱白一样的食指指着门外,敢把大王赶出卧室的只有哈密王妃。   “你等着,以后求我我也不进来。”   铁心源昂首挺胸的出了门,今晚已经约好铁一他们一起喝酒的。   之所以吃那么一大碗面,就是为晚上喝酒做准备,铁一铁二这些人平日里充满了高级骑士的威严,只有喝起酒来才会变得像一个牲口。   不吃的饱饱的,根本就支撑不了一晚上。   铁一的酒局不是谁都能参加的,虽然酒局上只有一锅羊肉,但凡是能参加铁一的酒局,就没有人会推辞。   尉迟文能参加这个酒局,纯粹是被尉迟灼灼硬塞进来的,打着照顾大王的借口进来的。   一到狼穴,他就很自然的担负起照顾羊肉锅和倒酒的任务,很有眼色。   原本没有喊孟元直,这家伙最近跟两个龟兹来的年轻歌姬打的火热,整日待在一间屋子里把门窗关的严严的探讨龟兹歌舞,听说快研究出东西来了。   许东升也从胡杨城回来了,自从胡杨城变成哈密国与契丹人交战的大本营之后,那里的奸细就层出不穷,直到契丹人离开了阻普大王府,他就把监牢里面的人杀了一个精光,回到了清香城。   两百一十七个人里面肯定有冤枉的,可能数量还不少,因为牵涉到奸细这种名头,许东升觉得还是杀光比较好,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一一去辨别。   阿大,阿二只要回到清香城,就会住进狼穴,还是狼穴最深处的一间房子,他们哥俩其实很讨厌见阳光,如果不是因为哈密国战祸连绵不绝,他们一定会变成那种见到月亮就嚎叫的狼人。   铁三百是被老婆背来的,这一次与契丹人作战,铁三百受创十一处,血流了至少七八斤,修养了一个多月,依旧怕冷,怕光,怕房事。   铁家兄弟就没办法说了,他们的日子过的严谨的如同沙漏,从铁一到铁六都是如此,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练武,什么时候办公,都精确到秒。   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他们过一天和过一年没有任何的区别。   将作营就来了水儿和火儿,福儿,玲儿他们忙的脚不沾地,哈密国现在需要大量的玻璃镜子和老花镜去骗人,来充实国库。   今天的饭菜很丰富,除了一大锅羊肉之外,居然还有好大一盆洗的干干净净的胡萝卜,萝卜缨子都没去掉,估计是从王府暖棚里新拔的。   一荤一素搭配的非常合理。   铁一这里就没有椅子,七八个巨大的胡杨树墩就是凳子,铁心源的躺椅是尉迟文帮着背进来的,和这些人要喝一晚上的酒,没有一个舒服的椅子根本就熬不下来。   一进门,铁一就一人发了一坛酒,他没有舌头,所以很讨厌说话,所有的话都在酒里面。   喝完一坛酒,明白他意思的可以继续留下来喝酒,不明白他想法的可以告辞回家了。   铁三百人最老实,撵走了老婆之后,就一口气把一坛子酒喝的干干净净,最后还把酒坛子倒过来确认没有剩余,这才骑坐在一个胡杨树墩子上等别人开口说话。   孟元直一向不喜欢铁一他们喝的这种蒸馏酒,喝了一半之后就把酒坛子放下道:“大宋国内来的将门子弟到了军中之后要从伍长干起。”   他是大将军,哈密军中第一人,一上来就定下了谈话的调子,有资格和他唱反调的只有李巧,偏偏李巧这一次来不了,高原上的吐蕃人乱糟糟的,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有分裂的可能,这个时候,他必须坐镇青唐城。   阿大点头道:“应该成为常例,以后勋贵子弟进入军中,也应该以此为例。”   铁心源笑道:“只限于哈密正规军,如果有例外,可以进近卫军,路不能全部堵死,总会有例外的。”   许东升皱眉道:“根据老夫手里的消息判断,那些人里面没有惊才绝艳之辈,只能说中平,这些人不值得我们为他破例。”   铁心源无奈的摊摊手道:“人情社会根本就无法杜绝人情,官府可以铁面无私,王族做不到。”   铁一用手里的刀子指指铁心源的胯下,所有人就不说话了,一起看着铁心源。   铁心源没好气的道:“我儿子就我儿子,指着我胯下做什么。大宋我们当然想要,而且想的要命,之所以让王后带着孩子回来,就是要给那群人造成一种我们不稀罕大宋皇位的印象,让大宋朝野绷紧的那根线松弛下来,然后再卷土重来。”   铁三百插话道:“王世子是我们的王世子,如果去了大宋感到委屈,我以为可以不要,我见过大宋的军队,杨怀玉的麾下算是精锐,比起我哈密国将士还是不如。只要大王下令,我们有的是能力给王世子打下大宋,平白弄回来的,不如打下来的牢靠听话。”   铁心源摇头道:“你不了解大宋这个国家,他看起来羸弱,一旦下决心死扛到底的话,说实话,没有个几十年的时间,你想把那个国家拿下来想都别想。要是打上几十年的仗,我们可能比大宋更容易完蛋。”   许东升鄙视的瞅瞅铁三百道:“打上几十年的仗,那个国家会被打成一片废墟,我们要的是一个完整富庶的大宋,要一群难民和一堆废墟做什么。”   铁心源见铁三百被许东升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解围道:“主要问题在我,我从没想过与大宋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我儿子如果能成为大宋的皇储,那自然是最好的状况,如果此事不成,我们就断掉这个念想,只要把哈密国治理好了,天下终归会成为我们的。   就目前而言,哈密国最大的敌人依旧是契丹与西夏,这一点诸位一定要明确。   喀喇汗国的阿丹王正在班师途中,听说这一次他们去天竺收获很大,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再确定哈密与喀喇汗之间的关系。”   孟元直叹息一声道:“看来大王不想多说皇储的事情,我们在这一方面还有太多的手段没有用,如果大王能下定决心,我走一趟大宋不是不行。”   铁心源提起酒坛子和孟元直碰了一下,大口喝光了剩余的酒,长长出一口酒气道:“你要去了东京,马上就是人头滚滚的局面。   老孟,我心头还是有一点坚持的,我即便是不愿意做大宋的忠臣孝子,不愿意帮助大宋,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出损害这个国家的事情。   我非常在意史家对我的评价,比你们想象的要在意的多,别人死后不管身后是否洪水滔天。   我觉得我将来很可能会亲眼看到这些评价,所以,我不想为了那个位置,割裂我的亲情,抛弃我的祖宗。   老孟,此事只可谋划,不可强求,以后莫要再提,仅仅是哈密国,就足够我们兄弟为之忙碌一生。” 第九十四章 杯酒释兵权   明太祖朱元璋刚刚兴起的时候,学士朱升就给他制定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行动方针。   完美的让朱元璋的势力避开了群雄的矛头,得以暗中蓄积力量,最后后发制人,击败了天下群雄,一统中国。   铁心源觉得这三个行动方针也很适合哈密国。   赵婉此次进京,让天下人都知道了一个事情——哈密王世子准备成为大宋皇储。   皇帝无子,异姓子弟接掌皇权的事情不是没有,往前数一百年,后周太祖郭雀儿就曾经把皇位传给了后周世宗柴荣,宋太祖赵匡胤欺负柴荣早死,陈桥黄袍加身,逼迫柴荣的妻儿退位,才建立了大宋政权。   大宋得国不正,这是赵氏皇朝心头的一根刺,因此,铁喜成为皇储,深深地刺激了很大一批人的神经,他们担心这是一种报应……   现在赵婉带着儿子已经走在回哈密的路上了,铁心源相信,大宋的很多人可能会长长的松一口气。   赵婉带着铁喜去东京是一种态度,离开东京也是一种态度,前者是在告知所有人,铁喜是有权利继承大宋皇位的,后者,则是告诉世人,铁喜虽然有资格继承皇位,却不会用咄咄逼人的手段来引起皇帝的忧虑。   铁心源觉得,只要哈密国一直在前进,一直在向强大迈进,那个位置迟早会是铁喜的,任何人觊觎皇位,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平息哈密国的怒火。   保持自身强大才是威胁别人最好的武器。   从王渐那里得到的秘密消息知道,赵祯的身体还非常的健康,这对铁心源来说是一个很好地消息,铁喜年纪太小,哈密国还太弱小,都需要时间来长大和强大。   战争结束了,哈密国现在保持的战时制度就有些不合适了,将领们不但在统御军队,同时还对城池有管辖权,这是非常不合适的。   即便铁心源对自己将军们的忠诚有足够的信心,他也不能开一个很坏的开头。   要让哈密的将军们适应防区调换这个制度,最好从现在就开始,让他们适应这种制度,免得以后出现不好的苗头。   这一次召集军中最重要的将领来吃饭,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重新划分哈密国的军伍配置以及将领的权力划分。   来吃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吃饭的目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铁心源下发的文书,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大家似乎忘记了这个目的,全都在说一些与权力划分无关的事情。   孟元直,阿大,李巧不说,铁一他们一言不发,就没有人有资格对铁心源的安排说三道四。   将军们不说,铁心源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达成默契这是最好的结果。   饭局在凌晨的时候结束了,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铁心源站在门口真诚的向每一个将领抱拳致意,他们也认真的还礼,然后轻飘飘的离开。   “我的将军们怎么样?”   铁心源得意的对留下来的铁一和铁二道。   铁一很自然的握着拳头画了一个大圈在自己胸口捶一下,表示军改计划能够不遇到任何阻力就完成的原因,是将军们志向高洁没有其余心思的体现。   铁二两只手贴在一起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铁心源看的出来,这家伙在骂他……   回到城主府之后天色大亮,春日的西域总是有风,今天的风格外的大。   只是这里的风永远都只表现在树梢上,走在树下却没有多少感觉,微微有些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很醒酒。   一些人贼头贼脑的瞅着铁心源,想进城主府又不敢进的样子看的铁心源很来气。   上前踹倒一个最猥琐的怒骂道:“想进去骗早饭吃就去,缩头缩脑的干什么?”   踹完人也不等他回话,就笑呵呵的走进了城主府。   今天是十五,正好是城主府开放的日子,有黄色户籍的哈密人可以在初一,十五进城主府参观,这在哈密国已经流行好几年了。   赶上饭点的还能在城主府混一两顿饭吃。   清香城的黄色户籍的哈密人,早就对城主府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早春的时候即便是城主府也光秃秃的没一点看头,他们喜欢在晚春之后带着全家来城主府,找块空地铺上一块毯子,吃吃喝喝一天,表示自己高贵的黄色户籍身份。   他们来城主府往往会表现的理直气壮至极,没事干找侍卫们要一头蒜,一罐子水的事情经常发生。   这些偷偷摸摸的土鳖们一看就不是清香城的人,依旧对伟大的哈密王充满了畏惧之心。   一群死孩子从城主府里轰隆隆的跑出来,像是被狗撵一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的手里还抓着半张饼。   铁心源只好给这群大爷让路,要是再纠缠一下,这些上课要迟到的死孩子们会被先生打的很惨。   尉迟灼灼站在满目疮痍的花园边上看着白不拉几的太阳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铁心源懒得理睬这个婆娘,他困得要死,一头钻进卧室里,用最快的速度脱掉衣服钻进了被窝。   眼睛还没有闭上,一阵香风袭来,这个死婆娘就把一双冰冷的手塞进被子里,死死的按在铁心源的胸口上。   “不准耍流氓。”被冰手弄得毫无睡意的铁心源怒道。   “这事您可没少干!”   “你胸口肉多,不怕冷,我肉少一下子就冷到骨头里去了。”   尉迟灼灼暖好了手,就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的道:“尉迟雷去了中卫府,尉迟文去了条例司,您这打算卸磨杀驴呢?”   铁心源将被子重新裹起来,恨恨的道:“一些瘦驴,杀了也没二两肉。”   尉迟灼灼强行把铁心源拉起来涩声道:“中卫府只能管西域各国各族的进贡事宜,条例司只能修订一些不起眼的条例和规矩。妾身不以为尉迟雷和尉迟文两个只有这点用处。”   “你懂个屁啊!”想要努力睡觉又睡不着的铁心源脾气很不好。   尉迟灼灼立刻大哭了起来,哭声之凄惨简直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铁心源木呆呆的坐在床上,等尉迟灼灼哭够了,才咬着牙道:“妇人不得干政,这句话他娘的说的太有道理了。”   尉迟灼灼抽泣道:“您还有道理了,尉迟雷本身就是哈密元老,尉迟文更是鞍前马后的伺候您这么些年……”   “尉迟雷于阗之地杀人无数,导致哈密国在于阗的羁縻大业寸步难行,兵败于阗河损兵折将,两样合起来,他没有被斩首示众已经是我格外科恩了。   尉迟文我将来一定是有大用处的,他现在年纪不过十五,总不能让他掌管一个部门吧?   在条例司磨勘几年,再拿出来用,不论干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   你于阗一族说起来是一个族类,实际上就剩下三千多老弱妇孺了,被我安置在后山草原与世无争,已经引来很多功勋部族的不满了。   这样的优待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告诉你,尉迟一族的将来不是看尉迟雷,而是看尉迟文,这孩子被我调教了这么多年,将来只要不行差踏错,成为哈密文臣之首毫无疑问。   尉迟文起来了,你于阗一族才有希望。”   铁心源话说完了,心头却一片冰凉。   尉迟灼灼忽然站起来,给铁心源盖好被子,趴在他胸前道:“好好睡,妾身在一边守着。”   “睡不着了……”   尉迟灼灼钻进被子,笑嘻嘻的道:“您会睡着的,只要您没了精气神,自然会睡着的……”   男人没出息就没在这一点上。   半个时辰之后铁心源就睡得不省人事。   尉迟灼灼睁着大眼睛瞅着房顶,掀开被子瞅瞅自己光溜溜的身体自言自语的道:“现在怀孕没什么问题吧?”   挣扎着坐起来,感觉身体不是和合适,马上又躺了下来,瞅着熟睡的铁心源道:“等我有了孩子,您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打发妾身了吧?”   赵婉的车驾来到了倒淌河,四月的倒淌河已经开封解冻了,饥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鱼儿,成群结队的在清澈的河水里游荡。   这里的鱼儿不用渔网去捞,随便用盆子舀水就能顺便舀出几条鱼来。   这里的鱼傻傻的,根本就不知道被人捕捉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倒淌河边到处都是篝火,到处都是烤鱼的香味,哪怕是那些娇弱的侍女,也欢呼连天的享受捕鱼的乐趣。   赵婉躺在王柔花的身边,铁喜蜷伏在她的怀里,铁乐趴在王柔花的肚皮上努力的活动幼小的肥胖的胳膊腿。   赵婉瞅了一眼那些被烤的焦黑的鱼对母亲道:“咱家的菜园子这时候一定长出很多青菜来了吧?”   王柔花抱着铁乐道:“这个时候新蒜,韭菜,都应该长成了,就算是菜瓜,现在也该挂果了,等我们到了清香城正好赶上吃。”   赵婉吧嗒一下嘴巴道:“我最喜欢吃小胡萝卜,嘎嘣脆,还香甜,冬日里吃一根赛过山珍海味。偌大的一个东京城,竟然没有人在冬日里种胡萝卜的,小小的黄瓜送过来,吃一口居然还是苦的。”   王柔花直起身子,抱着小小的铁乐道:“还是回自己家痛快些,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我的小孙孙即便是再调皮,也是我铁家的根苗,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第九十五章 王柔花的家法   王柔花虽然远在哈密万里之外,对于哈密王宫发生的事情却非常的清楚。   尉迟灼灼上了铁心源的床这件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和铁心源不愿意去追究事情的根苗相比,她对大雷雨夜晚发生的事情知道的更加详细。   身为铁心源的母亲,她在知道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选择了隐瞒。   当赵婉告诉她铁心源娶了尉迟灼灼,并且向她哭诉的时候,她选择安慰赵婉,默认了儿子的做法。   这一切都是为儿子着想,站在铁心源的立场上考虑事情自然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唯一选择。   然而,身为母亲,她可以原谅儿子的任性,却不代表她可以原谅尉迟灼灼。   王柔花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古板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被夏悚戏弄就一怒离家。   寻死不成才心灰意冷的嫁给了铁七哥。   与铁七哥成亲之后,她又一心一意的与自己贫穷的丈夫相依为命,明知道三十里外就是王家的豪宅大院,宁可咬牙过自己从未过过的苦日子,也不向王家说一句软话。   即便是在丈夫被洪水冲走,自己抱着儿子在东京城艰难求生,也要让儿子继承亡夫的姓氏,为亡夫留下一缕血脉,自己用青布手帕包着头在街头卖汤饼,吃尽苦楚也从不怨天尤人。   王柔花允许儿子娶尉迟灼灼,这在她看来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却不允许儿子与尉迟灼灼之间的感情是以阴谋做开始。   在她看来,以阴谋开始的爱情,最终必将以阴谋结束。   张嬷嬷已经提前离开了队伍,乘坐一辆小车直奔清香城,王柔花决定在赵婉回到哈密之前,处理好哈密王宫中的所有事情。   铁心源顾忌情感不敢说的话,王柔花能说,必须要告诉告诉尉迟灼灼在这个家里,还容不下阴谋。   “娘,再走十五天,就能回到清香城了,孩儿好像跳进温泉池子里不出来,这一路上的风尘把孩儿的肌肤都给祸害坏了。”   赵婉像个大孩子凑到王柔花跟前撒娇道。   王柔花摸摸儿媳有些粗糙的脸,叹息一声道:“西域的风实在是太大了,比不得东京。”   赵婉笑道:“清香城就不错,欧阳先生说那里比起扬州来都不差多少,孩儿回到清香城就好了。”   王柔花仔细端详着儿媳妇因为接连生了两个孩子显得有些泛黄的小脸道:“回到清香城,你就住到温泉馆旁边的精舍里去,让张风骨好好地给你配些药,调理一下身子,不调理好不许出来。”   “夫君也住在精舍?”赵婉面孔红红的问道。   王柔花抬起头朝哈密方向瞟了一眼道:“这是自然,你怀着身子就为哈密长途跋涉,在东京城殚精竭虑为哈密多方奔走功莫大焉,一个好好的长公主原本就该有尊贵的生活,浩大的排场,无上的颜面。唉,在哈密真是委屈你了。”   赵婉摇摇头道:“不辛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孩儿就不辛苦。”   “哪怕这个家里多出一个人?”   赵婉涩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怎么就没法子了?如果不是你纵容,你在后面推,尉迟灼灼即便是能进宫,也必须在你面前进宫,这场婚事必须是你来操办的,她必须给你行礼才能踏进王宫。现在倒好,你不在,他们就成亲了,这王宫里还有一点规矩吗?”   “不关夫君的事情!”赵婉听婆婆说的严厉连忙出声。   王柔花盯着赵婉黑漆漆的眼睛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赵婉不敢看王柔花凌厉的眼神,慌忙避开道:“没什么,没什么。”   “说!”王柔花的语气凌厉。   赵婉偷看了婆婆好几眼,见婆婆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才小声道:“夫君信里都说的很清楚……”   王柔花砰的一巴掌拍在藤椅扶手上恨铁不成钢的道:“说清楚就能过去?李巧,你给我滚过来!”   赵婉见远处的李巧连忙往过跑连忙拉住王柔花的手道:“求您给孩儿留几分颜面。”   王柔花摇头道:“毛病一定要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改掉,放纵只会害了所有人。源哥儿既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振夫纲,老身就执行家法。”   李巧跑过来见场面不对,站在一边不敢吭声,就听王柔花怒道:“滚过来,老身会吃了你?”   李巧连忙过来施礼道:“母亲有何吩咐,孩儿招办就是,千万不敢气坏了身子。”   王柔花厉声道:“立刻派出两个骑兵拿着我的手令追上张嬷嬷,告诉她,惩罚加倍!”   李巧吓了一跳,连忙道:“这是谁惹您生气了?”   王柔花一手抱着熟睡的孙儿,一只手抓起手边的茶碗就砸了过去怒道:“一丘之貉,我且问你,铁丫头再有一年半载的就什么事情都明白过来了,你让我如何帮你们遮掩?”   李巧一听母亲说起铁丫头,脑袋一缩顾不得帮自家兄弟打圆场,快步走开去找合适的骑兵去办事,另外还要用信鸽通知自家兄弟大难临头了。   事情办完,王柔花就抱着小孙孙准备回马车安歇,小孩子身体弱,还经受不起日落后的西域寒风。   赵婉一路抽抽噎噎的,想要劝母亲网开一面,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心头委屈,眼泪就扑簌簌的流淌下来。   等王柔花安顿还孩子之后依旧不愿意离去。   “怎么,你还心疼那个女人不成?”   “我心疼源哥儿。”   “放心,我只处罚那个女人,没处罚你丈夫。”   “您不知道,您处罚尉迟灼灼,挨打的一定是源哥儿。”   王柔花皱眉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赵婉一屁股坐在马车上抽噎道:“自己妻子犯错,夫君只认为是他的错,您的家法他不敢违背,只好自己替妻子挨打。”   “有这种事?”王柔花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以前我执行的家法都被他一个人挨了是不是?”   赵婉把脑袋都快杵到胸口去了……   王柔花怒极而笑:“你们夫妻倒是相知相得,哼哼,你被执行家法总共三次,加上这次尉迟灼灼被执行家法共计四次,老身倒要看这个逆子如何再替你们隐瞒。包子,传令下去,明日天亮赶路,早日回清香城。”   赵婉听马车外面的包子瓮声瓮气的回答心乱如麻却不知从何劝起。   等王柔花带着两个孙儿睡下了,赵婉匆匆的去找李巧。   李巧看到赵婉连连摇头道:“老太太的脾气大,我是不敢触霉头,刚才就多问了一句,差点也挨了板子。为了那个倒霉的铁丫头,我已经挨了六次板子了,老太太想起一次就揍我一次,连我婆娘也被打的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赵婉白了李巧一眼道:“你派人去告诉源哥儿就成,他总会有办法的。”   李巧吐口唾沫道:“已经飞鸽传书了,明天晚上源哥儿就能收到消息。不过啊,在我看来,天大的错事还是油源哥儿背锅比较好,老太太打一顿也就消气了。”   赵婉叹息一声抱着膝盖坐在一块石头上幽幽地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想要好多女人?”   李巧摇头道:“我是,孟元直是,甚至欧阳先生他们也是,至于苏轼他们堪称色中饿鬼。唯独源哥儿不是,这种事从小就能看出来,想当年,我和水儿他们蹲在门槛上看上元节参加鱼龙舞的妇人,有时候也会混进队伍里厮磨。唯有源哥儿是在认认真真的玩,别人都把伊赛特人当珍宝,只有源哥儿把她们当人,碰都不碰。”   赵婉泣声道:“可是尉迟灼灼……”   李巧叹口气道:“那时候源哥儿身在西域,举目无亲,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事。   尉迟灼灼也是一个可怜人,被喀喇汗追赶的如同地老鼠,在西域难得见到源哥儿这种好汉子,自然就会投怀送抱。   两个朝不保夕的人在一块抱团取暖,然后分开,再相见的时候自然就在一起了。   我兄弟什么性子我太清楚了,干了事情就不怕后果,所以啊,这顿打一定会挨的心甘情愿。   只有这样,他才会减少一点愧疚之情。”   赵婉听李巧这样说,猛地站起来笑吟吟的道:“如果这顿打是我挨了,你认为源哥儿和那个女人会如何?”   李巧猛地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惨叫道:“我兄弟恐怕没什么活路了!”   赵婉朝着李巧嫣然一笑道:“这顿打本宫挨定了。”   说完就匆匆的去找王柔花了。   李巧木然的叫过亲兵,吩咐了两句之后,亲兵就一头雾水的又去放鸽子去了。   母亲和老婆儿子要回来了,铁心源的心情很好,早早地命仆役们将城主府打扫的干干净净,母亲钟爱的温室大棚也重新打理一番,见大棚里的各种菜蔬生机盎然,又把枣红马特意找回来,细细的打理了一遍这家伙那身红毛,直到毛发如同缎子一般闪亮才放过他。   至于狐狸,放在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竹篮里,保证母亲一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家伙。   铁丫头这几天的日子过的惨不堪言,两个王渐来西域的时候带来的教养嬷嬷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只有尉迟灼灼的心情忐忑,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命运。   即将回来的两个哈密国最尊贵的女人,哪一个都能把她吃的死死的。 第九十六章 焦头烂额   铁心源满怀期望的等待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回来,一天几遍的计算她们的行程。   没心情干别的事情,实在是烦躁了,就在一个大盆子里装满温水,把狐狸丢进去……   狐狸已经彻底老了,没力气抵抗,只能逆来顺受,接受一天洗两回澡或者三回的超级待遇。   以至于到了第三天,只要铁心源靠近狐狸,狐狸立刻就发出惨叫。   “不要再折腾狐狸了,妾身保证他身上没有任何虫子也没有任何灰尘。”   铁心源回头冲着尉迟灼灼笑道:“不折腾他折腾你?”   尉迟灼灼叹口气道:“妾身倒是盼着您多折腾我几次,等公主回来,妾身就是独守空房的命。”   铁心源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能够大被同眠,不过,这事不用想了。不过啊,你也是我老婆,那就没有亲一个丢一个的道理,这事我会做好的。”   尉迟灼灼怀疑的瞅着自己丈夫叹口气道:“这事您说了不算。”   铁心源一边给狐狸顺毛,一边笑道:“我既然娶了两个老婆,那就该我说了算,如果是一个老婆,自然是她说了算。”   尉迟灼灼蹲下来靠在铁心源的后背上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妾身也只能依靠您了。”   铁心源豪气满满拍拍尉迟灼灼的小手道:“放心依靠,倒不了。”   铁心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底气的。   李巧发来的飞鸽传书就被他揣在怀里。   挨上几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不算什么事情。   这是母亲给自己帮忙呢,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弥合家庭感情,是最有效,也是最快捷的方式。   看到飞鸽传书的时候,铁心源深深地为母亲的睿智鼓掌欢呼。   这世上绝对没有比母亲更好的人了……   总是折腾狐狸也不好,这时候折腾尉迟灼灼也显得很无耻,铁心源准备回书房继续看军报。   带着眼罩的枣红马从门外溜达进来,用独眼扫荡了一遍书房,发现里面没有什么好吃的,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就随口叼走了铁心源放在架子上的一颗盆景。   盆景这东西从来没有用吃的植物来造型的道理,胡杨树的叶子嘴巴最粗的山羊都不吃,更遑论枣红马这种马中贵族了。   铁心源眼睁睁的看着枣红马吐掉嘴里的盆景,抖动两下那只独耳,大模大样的把硕大的屁股对着铁心源,堵在门口不走了。   “哎呀呀,怎么就堵在门口了?”   尉迟文抱着一大摞子文书侧着身子费力的挤进屋子将文书放在铁心源的桌子上。   “他要干什么?”   尉迟文冲着枣红马努努嘴。   铁心源看了尉迟文一眼随口道:“和你一样,对自己的官职调整不满意。”   尉迟灼灼挠挠头奇怪的道:“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条例司总共就两个官,一个是王大用,一个是我,等过上两年王大用老死了,或者贪污被砍头之后我就是条例司老大。哈密国所有的规章制度都出自我手,这本来是宰相的活计,我不足二十岁就干着宰相的事情有什么不满意的?”   “咳咳,不要这样说你的上官。”   尉迟文摇摇头道:“我当着王大用的面也是这样说的,老家伙只说了一句做梦,然后中午都多吃了一根鸡腿,看样子准备老死在任上了。   哦,你说我姐姐啊,她最近很不正常,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过脑子。   我叔爷就任中卫府,谁看不出中卫府将是我哈密鸿胪寺或者礼部的架子?   哈密过几年一定会完整官府构架的,到时候我叔爷就是第一任鸿胪寺卿,或者礼部尚书,很适合我叔爷的身份。   至于我,现在毒死王大用当主官还早点。”   铁心源抬起头咬着牙道:“王大用到底把你怎么着了,你就不能盼他点好。”   尉迟文拍拍厚厚的文书道:“这些活全是我干的,他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吏部七司法》及《景定吏部条例》要我带着十几个胥吏把里面的所有章程全部摘抄出来,很多时候只把皇宋两字换掉换成哈密。   我说这样的条例有什么用,对我哈密来说一点都不合适,他是在祸国殃民。   他却说,要制定哈密自己的条例,我就要熟读《孔子》《孟子》《尚书》《左传》《春秋》《论语》还要精通《周礼》战国李悝编篡的《法经》,汉代萧何编篡的《律令》。   还要知道《唐六典》知晓《职官志》。   他还说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以上说的才是书目,仅仅是三司使就有盐铁七案:兵案、胄案、商税案、都盐案、茶案、铁案、设案。   度支衙门有八案:赏给案、钱帛案、粮料案、常平案、发运案、骑案、斛斗案、百官案。   户部五案:户税案、上供案、修造案、麹案、衣粮案。   其附属机构则有都磨勘司、都主辖收支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凭由司、开折司、发放司、催驱司、受事司等。   他还问我知不知道这些衙门的职责……大王,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铁心源拍拍尉迟文的手苦笑道:“这些东西我在太学学了一半,也有过你这种心思。只不过,我想弄死的是太学教谕。不过啊,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把这些东西学会。”   尉迟文绝望的看着铁心源,眼中满是哀求之意。   他在前两年的时候就不怎么看书本了,学业早就荒废的差不多了。   当王大用说出那些书本的名字的时候,聪明的尉迟文就觉得大事不妙。   因为霍贤和刘攽这些日子总是有事没事的劝诫他要多读书,读好书,不可因为公事耽误学业,还说因为公事耽误学业之后,会严重阻碍他的前程。   哈密国现在平静无波,外无敌国,内无祸患,尉迟文自己也知道真正需要他干的事情不多了。   可是平日里手握大权早就习惯了,现在一旦要他放下手里的权力静心读书,一时半会的那里还静得下来。   “大王我不想读书……”   尉迟文瞅着铁心源毫无表情的面孔,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铁心源再次拍拍尉迟文的肩膀道:“读书乃是千古事,不可废弃,这些日子,你主要的事情就是跟着刘攽先生和王大用学这些官制。   争取把它弄懂,弄透,你本来就天资聪颖,天生就是一个读书种子。   是我这些年有些拔苗助长了,眼前看似让你成长了,却对你以后有害。   你跟着我,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可是啊,将来的哈密高官需要很高深的学问和熟练有序的手段才能坐的稳当。   你要是没有相对应的学问和本事,却身居高位,你想想后果会是神马,您不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个弄臣吧。”   尉迟文低着头不吭声,过了好半晌才苦涩的道:“我去学。”   就在铁心源欣慰的准备再鼓励他一下的时候就听尉迟文激烈的道:“除非嘎嘎也进学!”   铁心源回头一看,就发现嘎嘎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正站在门口。   他脸上的冻疮刚刚好。   铁心源皱眉瞅着尉迟文很想教训一下这个死孩子,就听门外的嘎嘎高声道:“不用你拉我,我本身就是来向大王求情,准备离开军营,好好读几年兵书的。”   铁心源听到这话,立刻就把头转向尉迟文,只见尉迟文恶狠狠地瞪着坏了他好事的嘎嘎。   “看什么看,滚回条例司读书去,嘎嘎去找阿大,他那里兵书多,从今往后你就跟着阿大学兵法。”   嘎嘎大笑一声就走进屋子拖着绝望的尉迟文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告诫他学习的重要性。   目送两人离开,铁心源重重的叹息一声。   这一次哈密国的改革,表面上虽然平静无波,时机让水面下暗流涌动。   那些当初因为犯罪来到哈密,最后成为官员的胥吏们很绝望。   哈密本来是他们唯一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可以成为正式官吏的地方。   现在随着大批士子涌进哈密国之后,这条通路似乎也要出问题了。   霍贤最近一直在做安定人心的事情,可惜,效果不大,铁心源准备在清香城召开一次县令以上官员参加的扩大会议,准备通过立法的形式来让这些亲眼看着亲身参与,并且给哈密国的形成做出重大贡献的胥吏们一颗定心丸。   哈密国的官职能否升迁,不论出身看政绩!   哈密国县令以上的官员足足有两百余人,仅仅是筹备这样的会议,让各个州县的官员腾出空闲来参加这个会议,就需要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傍晚的时候,一只鸽子歪歪扭扭的挣扎着落在了鸽舍,这只鸽子样貌凄惨,不知道在路上经历了怎样的危难才得以逃回鸽舍。   侍卫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管之后就送到了铁心源的案头。   铁心源见上面的标号是李巧军伍中的,就打开竹管倒出一张纸条,仅仅看了一眼,就仰着头长叹一声。   “没活路了……” 第九十七章 酒池肉林话乡邻   不知不觉铁心源就被老婆弄成了人家案板上的肉……至于会被剁成肉馅,还是切成滚刀,完全取决于两个死婆娘是不是还有一点怜悯之心。   从没挨过打的赵婉都要自领惩罚了,可见这婆娘对丈夫有小老婆这件事的怨念到底有多深。   到时候一家三口一起趴在凳子上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挨板子那场面该有多么的壮观。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这是铁心源发现事情不受控制之后的第一反应。   他很想立刻出发去巡视胡杨城,可是一想到把尉迟灼灼一个人留在清香城面对狂风暴雨,实在是一件非常没担当的事情。   就只好留在清香城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无可阻拦的向深渊滑行。   人在倒霉的时候一般都遇不到什么喜庆的人,这是老天爷给倒霉鬼的最后一丝安慰,好让倒霉鬼相互抱头大哭获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已经很久不逛街的铁心源头戴笠帽,身着青衣,踩着一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布鞋走在清香城的大街上,突然间就有人抱着他的小腿大叫:“源哥儿救命!”   即便是侍卫们早就检查过附近人群,谁都不没有料到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居然会扑上来,换让他成功的达成了目标。   铁心源瞅了一眼侍卫,侍卫们顿时汗如雨下……   “王八蛋,老子都装扮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能认得出我来?”   “呜呜呜……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好了,别哭了,你怎么混成这样子啊,你不好好地在楼兰城开你的印书馆,跑清香城来做什么?”   “啊?你知道我家来西域了?”   “废话,要不然凭什么楼兰城的好处都给你家了?”   “源哥儿,清香城的商家全是骗子!”   “我知道,他们是在帮我骗钱。”   “啊?”   “啊什么,看样子你有一段时间没吃饭了,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铁心源抖抖腿把抱着自己腿的铜子踢开,迈步就走,一个侠客打扮的人被一个乞丐抱着腿的样子很奇怪。   铜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在侍卫们杀人般的目光中紧紧跟在铁心源的背后。   孙羊正店的羊肉绝对是清香城的一绝。   这家曾经被铁心源一把火烧掉的东京豪华酒楼,现在就正大光明的开在清香城最繁华的北街上。   和樊楼一个德行,都喜欢盖高楼,都喜欢让客人坐在阁楼里就能看见皇家禁苑的一举一动。   李巧早就想把这家酒楼一把火烧掉了,却被铁心源严词拒绝,他李巧一个军汉凭什么把一个没有违反哈密国律法,并且每年都给哈密国缴纳了大量税收的大企业给一把火烧掉?这是对国家的犯罪。   孙羊正店给李巧留下来的回忆并不美好,铁心源对孙羊正店却无比的留恋。   就是在这座楼里,自己亲眼见识了倭国美女藤原一味香的风采,也就是因为这家店,自己亲手把那个活色生香波涛汹涌娇媚可人的美人儿烧成了一具焦尸。   美人不再,孙羊正店的手艺却流传下来了。   说真的,在大宋和哈密,还真的没有几家店能与孙羊正店相媲美。   且不说这里依旧美女如云,仅仅是一个酒池肉林的噱头就在商贾云集的清香城彻底站稳了脚跟,让那个把汴京茶楼开成宏伟的开封楼的孟开山焦虑不已。   即便是铁心源坐在赫赫有名的酒池肉林里面,也有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躺在能把人陷进去的锦榻上,看着一座挂满了各种肉食的巨大架子在面前缓缓转动,烤的金黄色的羊肉,满是雪花纹的肥美牛肉,被两颗大葡萄遮住双眼的死不瞑目的烤猪,散发着奇香的驼峰,还有刚刚趁着新鲜割下来肌肉还在微微颤动等待烧烤的野驴肉,至于胡乱动弹的红色大鱼,正在被涂抹调料的各种飞禽,更是数不胜数。   只要客人的目光在某种肉食上稍微停顿一下,那个极有礼貌,极为干净,极为温顺的且长着一脸大胡子看着甚至有几分睿智的西域老汉,就会切下一小块肉放在一个小巧的铜炉上做最后的烹调。   身畔就有一条暗红色的葡萄酿汇集成的小溪缓缓的从身边流淌而过,在巨大的冰山边上绕个圈,就肆意的散发着浓郁的果香。   躺着吃饭不好……等那个西域老汉正在用娴熟的手法烘烤铁心源选中的那块肉的时候,两个盛装波斯美姬就摇动精巧的手柄,躺在软塌里的铁心源就被上升的床榻托着变成了半躺半坐的模样。   铁心源啧啧赞叹,能请动将作营帮他们设计这样的一张软塌估计价格不菲,就火儿死要钱的德行,也不知道店家到底花了多少钱才说动他。   一张嘴,一颗非常新鲜的葡萄酒掉进了嘴里,也不知道孙羊正店是怎么储存葡萄的,这颗剥掉外皮的葡萄竟然吃不出半点陈味,葡萄籽都被细心地挑出来,轻轻一咬满嘴果浆……   铜子抱着一个硕大的盆子吃羊肉面,刚开始的时候,他全部的心思都在这盆羊肉面上,等空空的胃囊装满之后,他就被满屋子的肉和酒控制了思维,美味的羊肉面再吃起来就如同嚼蜡。   “好了,让你吃面,是担心你空肚子吃肉会吃坏,既然不愿意吃了,就吃肉吧。”   铜子果然大喜,不过,他还是把剩下的一点面汤喝的干干净净才指着最大的一根羊腿冲着西域老汉大叫。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只能窝在街角一边乞食,一边担心捕快会把他驱赶出清香城送去城外的难民营。   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坐在清香城最昂贵的酒楼里,享受人间最奢华的宴席。   他心安理得!   只要跟着源哥儿,即便是去大宋官家的金銮殿,他也能走两个来回。   这是小时候源哥儿给他注入的强大信心。   铁心源探手从酒池里面舀出来一勺子葡萄酿倒进铜子面前的玉碗笑道:“你父亲的咳嗽可轻些了?”   铜子喝了一口葡萄酿他不习惯这酒的味道,强行咽下去之后道:“还是老样子,来清香城之前,正好遇到去楼兰城巡诊的官医,官医说是老病,想要彻底好起来不可能,只能静养。”   铁心源点点头道:“哈密的官医虽然手艺一般,不过也不会出太大的错,他既然那么说应该是有道理的。你父亲那个人啊,一辈子就知道操劳,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从未见过他歇息过。当年在东京的时候,见过他最奢侈的休息就是坐在你家的门槛上喝一壶劣酒。”   铜子眼中泛着泪花,抱着脑袋道:“当年我还不甘心当牛做马的活一辈子,和他怄气……”   铁心源笑道:“事实证明你做的没错,那样过一辈子确实很没意思。”   铜子擦一把眼泪呵呵笑道:“他现在很平和,自从我母亲病死之后,就不再逼我总是干活了,他现在更喜欢抱着金子和银子逗弄他们。   源哥儿你是不知道,现在只有金子和银子这两个孩子才能让他停下手里的活计。   我老婆总是用这一招,他总是很受用。   铁家妈妈身子骨可还硬朗?”   听铜子问起老母,铁心源坐直了身子认真的道:“和你相比,我算是不孝的。你随老父万里迢迢的来到了哈密,任何时候都对老父亲不离不弃,我却做不到这一点。原本以为只要长大了,就能让母亲少一些操劳,能多享几年福气,谁知道,自从我成年之后,母亲就一直在路上奔波,仅仅是哈密到东京这条长路,她就走了三遍……”   最是经不起故人问候……   好在铜子的想法和铁心源不同,他认为只要铁心源成了哈密王,铁家妈妈就该是一个有福的人。   如果同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他父亲可能愿意被五马分尸。   “清香城里没好人!”   刚刚又吃了大量美味肉食的铜子立刻就给清香城里的商家下了一个定义。   “怎么就没好人了?”   “他们骗我的字模,一个铜子骗走的。”   “他们怎么骗了?官府不管?”   “官府也没好人,我报官了,可是那个小胡子主簿说是我心甘情愿的,还说我立下了字据,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明是我愿意一个铜子卖给他们的。我多说了两句,就用棍子把我撵出来了。”   铁心源喝了一口酒皱眉道:“你识字啊,要是内容不合适你签字干什么,莫非是趁你酒醉或者熟睡按了手印?”   铜子被铁心源看的非常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道:“总之都是坏人。源哥儿,你帮我重新找条活路吧,字模就算了。”   铁心源睨了铜子一眼道:“说实话,这事你恐怕不怎么占理吧?不说清楚了,给你再多的钱也会被人家骗光。”   “有你在谁敢骗我?”   “胡说,我就算是哈密大王,也要讲道理吧?再说了,我也经常被骗。你也知道,凡是大宋不要的人都来哈密了,你在街上遇到的宋人,汉人,不是恶棍就是小偷和强盗,遇到一个眉眼好些的说不定就是骗子,就算是一个好说话的妇人,说不准在大宋的时候就是淫媒。”   可能被淫媒两个字说到痛处了,铜子不满的对铁心源嚷嚷:“就这,您也不管管?” 第九十八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铜子在铁心源的面前单纯的就像是一杯清水,只要看一眼就能把他看个通透。   既然恶棍,小偷,山贼,骗子都不能让铜子皱眉,唯独说到淫媒就让他跟踩了尾巴一般跳起来。   看来,这家伙就是栽在酒色上了。   哈密国对商业一向宽泛。   为了迅速将清香城打造成西域第一大都市,各种商业制度就定的很简单。   铁心源还想控制一下这座城市的风气,遏制一下青楼业和赌博业的迅猛发展。   只可惜,到了下面,那些胥吏们为了完成国税,甚至为了超额完成国税,好让自己从胥吏变成官员,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大开口子。   导致清香城在变成西域第一大城之前,就已经成了西域第一金粉地。   西域女子从来都是以自己的美貌为荣的,以吸引男人眼球为最高褒奖,以赚到钱养家糊口为最高目标。   在这里的西域女人可没有什么贞洁之说,对她们来说,只要能生存下去,利用女人的天生本钱赚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里的男人对此并无异议,对于他们来说,女人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现在,当这个工具能给家庭带来丰厚收入的时候,即便是好好在家里放羊的女儿,也被他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到城市里……   这个结果汉人宋人无法接受,在西域人眼中却稀松平常,贫民家里的漂亮女儿是家中最宝贵的财富,一旦成年,就会被高价卖给有钱人。   哈密没有奴隶,有的只是自由人,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哈密国的汉人,宋人都比较富庶,传统贞洁观念根深蒂固,这才没有让家里的女子向那些西域人看齐,即便如此,宋人店面里面,也能看到自家闺女和妻妾梳妆的整整齐齐帮着家里招揽客人,只是不像那些西域女子们肆无忌惮就是了。   东京城里满街都是红袖招……在清香城暖和的日子里满街都肉光致致……   国相霍贤对这种状况皱眉不已,至于古板的刘攽早就指着铁心源的鼻子骂过好几回了。   可是,让女子出来讨生活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潮流,哈密疆域外面的女子,比如焉耆,龟兹,昌茂,于阗一带的女子,做梦都向往去传说中的清香城去过梦想中的生活,每日都有女子利用各种途径随着商队走进了这座传说之城,开始自己不一样的生活。   铜子磕磕巴巴的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事情很简单,在来清香城的路上,铜子遇到了一个用眼睛就会说话的美丽西域女孩赫斯提娅。   在看到这个皮肤雪一样白,牛奶一样丝滑,五官精致的如同画上的仙女一般的女子,铜子立刻就忘记了自己那个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的丑老婆。   不但用带来的几十贯钱给这个女孩置办了一套不错的头面,后来为了满足那个女孩无穷的欲望,把他父亲一个字一个字刻出来的字模也稀里糊涂的用一个铜子的价格转给了那个缺钱的女孩……   “得手了没有?如果你实在是气不过的话,我可以把那个女人抓来绞死。”   铁心源对故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实质,这个故事对他来说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老套桥段,在他还没有来大宋之前,在那个熟悉的世界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铜子纯属活该,如果用男人龌龊的思维衡量,可以一亲芳泽的话,他不算吃亏。   铁心源试探性的问话让铜子立刻陷入了无限的痛苦之中,神情一会甜蜜,一会狰狞,最后如同骨头被抽掉一般躺在地毯上喃喃自语道:“她不应该把我的字模卖掉的,她只要跟我过上一两年苦日子,我能用那套字模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铁心源满怀恶趣味的狞笑道:“既然这个女人无情无义,我这就派人捉她回来,让你亲手绞死如何?”   铜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地上摇头道:“算了,您借我点钱,让我把字模赎回来……”   “太便宜那个女人了。”铁心源语气生冷。   他发现,铜子越是痛苦的,他的乱糟糟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他甚至在心里质问,难道说变态才是解除心灵痛苦的唯一手段?   铜子翻身坐起,傻子一般地笑道:“我刚才忽然想明白了,赫斯提娅不是我这种穷小子可以染指的。   在我来之前啊,我爹爹就让我必须带上刘氏。   我带出来了,可是出城之后我就反悔了,不能把父亲和孩子都丢给老父亲,就把刘氏打发回去了。   我如果想平安的过一辈子就只能和刘氏好好地在楼兰城过,其实啊,楼兰城外的菖蒲海今年的芦苇长势不错,已经可以造纸了,如果我等上三五年,菖蒲海的芦苇就会无穷无尽的供我造纸……   是我想来清香城找你,想要活的更好一些……遇到赫斯提娅很难说是劫难。   那点财物的损失我不在乎,就是字模没了我有些伤心。   即便是我一文钱都没有,在清香城我也没有多担心,如果不是因为怕你笑话我,我早去城主府敲门了。   今天要不是看见捕快快过来了,担心他们把我送去流民营地,我还是会躲着你。   我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刘氏对我好,我却感觉不到,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赫斯提娅骗我,我却对她念念不忘,呵呵,你想笑就笑吧,你的脸都快要变绿了。”   “哈哈哈……”   铁心源的笑声在酒池肉林中突兀的响起,不但急促而且猛烈,吓得那个操持肉食的西域老汉刀子都掉了,至于那两个盛装西域女子更是第一时间抱在一起惊恐的看着笑得从锦榻上滚进酒池里面的客人。   铜子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傻乎乎的看着铁心源,后来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跟着大笑起来,笑得涕泪横流,最后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男人之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高兴,莫名其妙的痛苦,不过,这都是一种宣泄,后悔也罢,快活也罢,终究是一种难忘的经历。   铜子哭够了,笑够了,铁心源也换好了衣衫,顺便让两个侍女帮铜子也换了衣衫,就搂着铜子宽阔的肩膀道:“我们去看看那个赫斯提娅到底漂亮到了什么程度会让我兄弟难过成这个样子。”   听完铜子的叙述,铁心源就知道那个赫斯提娅根本就没有喜欢过铜子,这种事情对汉家女子来说是一种大罪,对于西域女子来说,铜子不过是她用智慧和美貌征服的一个男人而已。   她们有一句著名的格言叫做——男人通过勇武来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铜子带着铁心源出了孙羊正店,警惕的看着铁心源一句话都不说。   铁心源不耐烦的道:“我现在也为女人的事情焦头烂额,没心情勾引你的女人。”   铜子摇摇头道:“这种事你自然干不出来,另外,赫斯提娅也不是我的女人,我就是喜欢看她读书的样子,说实话,我连她的手都没有抓过。”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就是想看看,能叫赫斯提娅这种名字的女人,应该不是普通人,至少,给她起名字的人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说好了,我们只拿回那套字模,你多少也给她一点钱,我们就算是两清了。要不我们直接去找那个买我字模的商贾算了,再从他手里买回来,这笔钱算我借你的,你知道我只要把印刷店开起来,很快就有钱了……”   无论铜子怎样哀求,怎样宛转,铁心源最后还是见到了那个叫做赫斯提娅的西域女人。   铁心源不解的看着铜子,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女人哪里有仙女一样的容貌,牛奶一样的皮肤,夜莺一般的声音?   站起身子走的那两步路很有后世戏台上窦尔敦的架势。   铁心源对这个女人的第一印象除了高大之外再无其他。   莫非是成了哈密王之后,每天看着赵婉和尉迟灼灼这样的绝世美人自己的审美观从而有了很大的提高?   “她读书的样子迷死人……”   铜子一脸的迷醉……   铁心源确定没有认错人,就逼迫铜子上前搭话,自己在后面看着,准备弄清楚之后再说其它。   “哦,强壮的铜子,你又有钱了吗?”赫斯提娅看到一身锦衣的铜子惊喜的跑过来,一下子就投入了铜子的怀抱。   铁心源挠挠头,因为他看见铜子在拥抱那个女人的时候还趁机回头看他一眼,全身上下满满的骄傲。   刚才那个痛哭流涕发誓要跟刘氏白头偕老的家伙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铁心源觉得非常可惜……   如果赵婉跟尉迟灼灼在这里的话,三个人正好找张桌子坐下来好好地看看这一幕,他相信,只要赵婉和尉迟灼灼看了这一幕,家里的那点事绝对屁都算不上。   “您就是这个美丽国度的王子?”赫斯提娅的声音惊醒了铁心源,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见铜子冲自己眨巴眼睛,立刻就明白,这家伙没有把他是哈密王这个事实说出来。 第九十九章 家法   铁心源转身就走了……   铜子家字模的事情还轮不到他去管,自然有人会处理的妥妥帖帖,身为哈密王,身居高位的自觉性他还是有的。   铜子打死不去城主府……遇到铁心源之后,字模回来了,怀里又揣着十几枚金币,他又回到了初到清香城的模样。   这就是权利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能将一个跌入泥潭快要淹死的人重新送上九重天,也能让一个人的时光流转,只要愿意,可以无数次的从泥潭中回到干爽的岸边。   铜子基本上是没救了。   这是铁心源看到刚才一幕之后得出的第一结论,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继续拯救铜子这个蠢货的准备。   当尉迟灼灼扭着丰满的臀部从铁心源面前第二次走过的时候,铁心源长叹一声道:“美色误人啊。”   早就想找话说的尉迟灼灼袅袅娜娜的来到铁心源身边做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哀怨的道:“可是在说妾身?”   铁心源推开凑到跟前的那张俏脸,再次长叹一声道:“你的美色不够。”   听到这句话尉迟灼灼立刻来了兴趣,再次凑过来问道:“您看上哪家美女了,妾身帮您弄到手如何?”   铁心源不屑的瞅了老婆一眼道:“这话说了一年了也没见你有任何动静,还把铁棒派来的四个美女给弄去洗衣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尉迟灼灼的一对大眼睛不自觉的上翻,搬着铁心源的脑袋道:“妾身这时候都在招您厌烦,再来几个,您可能会杀人。”   铁心源叹口气道:“等着吧,杀人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板子我挨,受气你去,就这样分工如何?”   尉迟灼灼娇笑道:“妾身的板子妾身挨,不用您好心来分担。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要过的,挨一顿板子就能云开雾散妾身宁愿挨板子。”   铁心源笑道:“这就对了,能简单的处理事情就千万不要弄复杂了。知道我今天遇到谁了吗?”   “铜子?您的老邻居,侍卫回来禀报了,妾身也入档了,密谍司也已经有人贴上去了。不过说起来,您这位老邻居有点记吃不记打。”   铁心源指指自己道:“我和他一模一样,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多一个老婆多一个祸害。守身如玉多年,还是栽在你手里了,栽了其实不怕,问题是我偏偏还食髓知味的不知节制,最终弄到现在的样子也算是自作自受。你说,在这件事情上,我跟铜子有什么区别?”   尉迟灼灼认真地问道:“您后悔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后悔?这是多么无耻的两个字啊,你以为是你当初勾引了我?   太高估你自己了,如果不是我自己想把你一口吞掉,那一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现在之所以弄到这个地步,纯粹是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比较无耻,我也一样,占了你的身子就觉得占了大便宜。   如果像铜子那样奋不顾身也是一种解决办法,问题是我比较虚伪,既想要你,又想要自己心安。   所以啊,在这件事情上我连铜子都不如。”   “妾身怎么觉得您把我们比成了奸夫淫妇?”   “这要看从谁的角度来看了,如果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们绝对是两情相悦,如果从婉婉的角度来看,这个四个字用在我们身上很合适。”   “所以……”   “因为有我娘在,我们三个都会挨板子,天大的事情一顿板子全部平息,这就是我娘的智慧,你以后要跟着她老人家学着点。”   尉迟灼灼深以为然……   在铁心源焦灼的期盼中,张嬷嬷来了……   王柔花的手书铁心源看了两遍,就跟着张嬷嬷去了内室,尉迟灼灼已经很乖巧的趴在一张长凳上,还非常贴心的给铁心源也准备了一张。   执行太后命令的时候张嬷嬷从不说话,两个健壮的仆妇手里拿着鞭子如同凶神恶煞。   “夫君,她们为何要把皮鞭浸湿?”尉迟灼灼趴在凳子上很天真的问。   铁心源老老实实的趴在凳子上,任凭仆妇拔掉裤头,对遭受了同样待遇的尉迟灼灼道:“湿鞭子打起人来比较疼,看样子不会轻,你给嘴里要块手帕。”   “哦!”从来没有挨过鞭子的尉迟灼灼很听话。   铁心源瞅着张嬷嬷道:“是我的错,二十鞭子我一个人挨了算了。”   张嬷嬷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铁心源叹口气道:“那就把我打的重一些,她轻一些,给点训诫也就是了。”   张嬷嬷依旧摇头。   尉迟灼灼吐掉嘴里的手帕硬气的道:“夫君不要求她,妾身也是吃过苦的,十鞭子还受得起。”说完就赶紧把手帕重新咬上,她问过人了,挨鞭子要是嘴里不咬东西很容易咬到舌头。   “啪”鞭子带着风声重重的抽在尉迟灼灼的屁股上,尉迟灼灼惨叫一声从凳子上掉了下来,铁心源眼睛一闭,努力不去看她。   “啪!”他也挨了一鞭子,似乎没有那么痛。   再一看咬着牙重新趴在凳子上的尉迟灼灼,铁心源爬起来把尉迟灼灼抱到他的凳子上,两人交换了一下位置。   “啪!”一阵剧痛从铁心源的臀部传导到了后脑勺,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刚才那一鞭子尉迟灼灼没有昏过去非常难得。   老娘到底是心疼儿子的,只是铁心源不愿意接受,封建大家长的行为,即便是铁心源也没有办法改变,即便是王柔花这个大家长也不是她愿意当的。   是这个时代造就的怪物,谁都没法子改变。   十鞭子下来,铁心源汉透重衣,尉迟灼灼已经昏厥过去了。   立刻就有仆妇帮他们两人上好伤药,张嬷嬷拜倒在地低声道:“老奴也是没法子。”   “不怨你,是我的错。”铁心源的声音已经变调了,在家法面前低头不算丢人。   张嬷嬷再次施礼之后就离开了内室,几个侍女流着泪把尉迟灼灼搬上床榻,铁心源就吸着冷气站在床边等尉迟灼灼醒来。   屁股早就没什么知觉了,看样子母亲对尉迟灼灼非常的不满。   “夫君,我死了吗?”尉迟灼灼虚弱的声音从枕头上传过来。   “没死,活着呢。”   “妾身以为自己死掉了,夫君,好痛。”   “痛个屁啊,现在屁股是麻木的,半个时辰之后你才会品尝到家法的威力。”   “我不活了……”   铁心源的话很准确,即便是有冰块冷敷,被打懵的神经还是在一炷香之后复活了,铁心源咬着走动活血化瘀,尉迟灼灼则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三天,三天之后,尉迟灼灼还趴在床上哭天抹泪呢,铁心源已经可以到处溜达了。   老母跟老婆带着两亲儿子回来了,屁股再痛,铁心源也笑的如同弥勒佛。   王柔花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就无奈的把怀里的小铁乐交给了铁心源。   铁乐一看就比铁喜讨人喜欢,铁喜看到他这个做父亲的一个劲的往赵婉身后缩,倒是铁乐一把揪住父亲的嘴唇张着没牙的嘴巴笑出了一大滩口水。   铁心源又把不情不愿的铁喜从他母亲身后拖出来和一手抱一个,乐呵呵的跟着母亲回了她的寝宫。   仅仅百十米里的路,赵婉就在后面踢了铁心源几十脚,铁心源恍若未觉,继续笑着前行。   铁狐狸支撑着从窝里爬出来,被高高的门槛给挡着出不来,急不可耐的冲着王柔花鸣叫。   “把门槛锯掉!”   王柔花对侍从女官吩咐道,然后就上前抱起了铁狐狸,凄声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守在边上的铁丫头连忙道:“它现在只能吃一点牛乳,偶尔也能吃一点煮熟的肉糜。”   王柔花朝铁心源一家四口挥挥手道:“回去吧,且看你们如何折腾,老身眼不见心不烦。”   铁心源哈哈一笑就抱着儿子去了精舍,或许是父子天性的缘故,铁喜闹腾了一阵子就不闹腾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断地查看四周,看什么都新鲜。   精舍一向是赵婉最喜欢的住所,刚刚进来,她就像狐狸一样的到处乱嗅。   直到铁心源安置好两儿子,才满意的道:“还成,这里没有狐狸精的味道。”   铁心源扶着赵婉的肩膀上下打量一下笑道:“长公主的威仪为夫在哈密也有耳闻。”   赵婉趁势扑在铁心源的怀里道:“你总是一个占便宜的。”   铁心源笑着打横抱起赵婉,走进了旁边早就灌好的温泉池子。   她即便是生了两个孩子,身材还是那样耐看,进了池子的赵婉如同美人鱼一般在池子里来回游动,铁心源只能趴在一张躺椅上瞅着她。   “夫君不下来游水?”   铁心源往一脸捉狭之意的赵婉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苦笑道:“屁股没法见人,你只能看脸,听说公主殿下也自罚了十鞭子,为何您的臀部和脸蛋依旧如此诱人?”   赵婉大笑道:“嬷嬷们才把鞭子拿出来妾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怎么,狐狸精的屁股遭灾了?”   铁心源点头道:“早上看的时候还惨不忍睹。”   赵婉点点头道:“我总要有个出气立威的地方,就不过去糟蹋她了,大小是我哈密的王妃,该有的尊严还不能随意抹杀,也给我夫君留些颜面。”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我总觉得是七成的毛料份额比我的颜面大些。” 第一百章 冷暴力   清晨的时候铁心源无奈的从床上爬起来,他依旧非常的困倦。   不是房事操劳的。   赵婉很贴心,言辞拒绝了丈夫不轨的行为,她认为一个人在受伤期间就不该胡思乱想。   可是她忘记了,她因为小的时候没有安全感,睡觉的时候形象非常的恶劣……一张床根本就不够她睡的。   王柔花从不允许赵婉跟孩子一张床。   或许,这一条禁令也适合铁心源。   拥抱着睡觉的时候赵婉会习惯性的来一两记膝顶……背对背的时候铁心源伤痕累累的屁股就遭了秧。   这让铁心源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回来了。   给光溜溜的赵婉重新盖好被子,铁心源就走出了卧室,两个孩子就睡在外间,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睡得很安稳,两个嬷嬷强撑着看护,见铁心源进来了,就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晨曦透过玻璃窗将昏暗的房间照亮,铁心源就坐在两个摇篮边上一会看看大儿子,一会看看小儿子,幸福的几乎忘记了疲倦。   两个孩子的眼睫毛都很长,睡着的时候眼睫毛如同四把小刷子,还带着自然地弯曲。   小儿子忽然醒了,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不是母亲,就立刻张嘴哭了起来。   铁心源慌忙将孩子抱起来,孩子胡乱在他怀里拱两下之后,哭得更加大声。   赵婉眯着眼睛从内室走出来,身上就披了一件开襟的丝绸睡衣,人还没有睡醒,就很自然的从铁心源怀里接过小儿子,那家伙也很自然的找到了食物来源,吃的很起劲。   女人哺乳的样子非常的耐看,神圣而美丽。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落在赵婉的脸上,如同圣母一般圣洁,一点都不像说出——小妾就是给家里赚钱用的,这句恶毒话语的女人。   大儿子也醒了,站在摇篮里挺着小鸡鸡就开始撒尿,铁心源猝不及防,来不及拿盆子,就很没脑子的用手去接……   很给力,一捧根本就接不完,晶莹的水花连续不断的落在铁心源的身上。   尿完了,那个臭小子继续倒头就睡。   赵婉的睡意没了,一边给小儿子哺乳一边无声的大笑。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对干净程度要求很高的丈夫会用手去接孩子的尿水。   尤其是看到丈夫把尿水倒进痰盂之后,面不改色的在衣襟上擦拭两下,就忙着给孩子盖被子,笑的更加放肆,也更加的骄傲。   就在刚才那一刻,她清醒的意识到,丈夫还是自己的,谁都抢不走。   早饭的时候,尉迟灼灼来了,盛装!   赵婉抬头看看尉迟灼灼,不等她施礼,就笑着对铁心源道:“纳妾纳色,就这一条,她还是合格的。”   铁心源不明白昨天还奄奄一息的尉迟灼灼今天为什么会如此的容光焕发。   好在,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现在,哈密城主府是这两个女人的战场,他决定当逃兵。   “把世子带上,他爹爹纵横西域无敌手,世子也该学学父亲的手段。”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即便是头上随便挽了一个懒人发髻,气场也比盛装,且珠光宝气的尉迟灼灼强大。   给了尉迟灼灼一个暂且保重的眼神,铁心源就把吃完饭的铁喜丢上肩头,父子两迎着朝阳一起去处理国政。   处理国政的要义就在热闹,好看!   尤其是一头花尾巴白山羊跟一头通体漆黑的山羊,用脑袋顶的难解难分的时候,就到政务的高潮了。   铁喜抓着父亲的头发,咿咿呀呀的为山羊打气的时候,政务也就该结束了。   头发生疼,铁心源不得不把儿子放在枣红马的背上,这家伙的毛不怕拔。   说起来,枣红马也是父子重逢,那只屁股上有个手掌印的小马在分别了一年之后,也长高了,虽然没有父亲高大,却已经有了宝马的雏形。   枣红马对自己的儿子远没有铁心源对儿子来的那么宠溺,它甚至还踢了自己儿子一脚,导致那匹小马只敢远远地跟着。   铁狐狸就是一个混蛋。   母亲没来的时候这家伙整天窝在睡篮里一副要死的样子,母亲来了之后,这家伙立刻就能绕着母亲的双腿做八字走,非常的有活力。   “祖母!”铁喜快活的朝王柔花伸出双臂,害得铁心源连忙抓住他的身体,免得他从马上掉下来。   刚刚从暖房里出来的王柔花眼中全是孙子的影子,至于儿子,她连看都懒得看。   “去忙你的政务吧!”   王柔花一来不但接收了孙子,也接收了枣红马父子,带着张嬷嬷等一群爪牙浩浩荡荡的去了后山,只留下铁心源一个人站在小路上,就连跟着他的侍卫也躲得远远地,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大王心中的那座火山,正在爆发的边缘。   事情全乱了,和他预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尉迟文面前摞着厚厚的书本,几乎挡住了窗外的景色,他其实也没心情看景色。   更不喜欢看阿大跟嘎嘎一边下棋,一边喝酒的模样。   商鞅制定的《秦律》对哈密国没有多少指导意义,其中《法经》六篇的内容充满了肉刑,不论是割鼻子还是剁手砍脚都不是哈密国追求的目标,哈密国的律法中大部分都是砍头的规定。   《田律》、《效律》、《置吏律》、《仓律》、《工律》、《金布律》等内容更是落伍至极,如果哈密国照搬这些,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贾们会发疯。   就是这样的东西,刘攽却要求尉迟文通读,有些著名的篇章要做到背诵,且需要滚瓜烂熟。   丢下最后一本《田律》,尉迟文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自己的床上有鼾声传来,过去一看,发现大王躺在上面睡得非常香甜。   今天的城主府会发生什么事情,尉迟文很清楚,见到大王落魄的样子,他就非常担心自己的姐姐在今天的大战之中能否全须全影的回来。   今天的清香城应该非常的热闹,馆驿中一下子住进来三百多贼头贼脑的土包子,街市上的商家没有不发财的道理。   尉迟文原本打算去街市上看那些从大宋东京来的土包子们疯狂购物的丑态的。   现在,大王既然在这里睡觉,他就哪里都去不成了。   嘎嘎在收拾棋盘,看样子阿大的教学已经到了尾声,两人说说笑笑的似乎朝瀑布广场那边去了,估计是去看那些初到哈密的大宋士子去了。   清香城能让人津津乐道的景物不多,其中最著名的就要数宋人购物这个景致了。   但凡是来到清香城的宋人,来到街市之后,不把口袋里最后一文钱花干净,是不会罢休的。   这一次一下子来了上千人,三百多有钱的世子,以及六百多高新聘请来的工匠,今日的宋人购物这个景致一定会更加的热闹和好看。   铁心源的鼾声非常的有规律,还不到中午,守在外面的尉迟文就变得昏昏欲睡,索性推开书本,趴在桌子上晒着温暖的阳光一会就睡着了。   尉迟文跟随铁心源的时间太长,很多时候就连生物钟都是基本相同的。   当铁心源觉得自己需要吃饭被饿醒之后,尉迟文也恰到好处的收拾干净了桌子上的口水。   两人相看两厢厌了很久,齐齐的叹了口气。   “欧阳发成新落成的巴里坤城太守了。”   铁心源点头道:“他的施政方针我跟相国都看过了,很有目的性,也很有操作性,方方面面考虑的很周全,应该不会出问题。”   尉迟文皱眉道:“难道说他不是千金买骨这个故事中的骨头?”   铁心源笑道:“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您还是重用了冷平和王胄,如今帮我哈密看守南北两扇大门的人全是宋人。”   铁心源继续笑道:“哈密国想要军事正规化,就必须起用这两个人,两年后,他们会去胡杨城跟楼兰城。继续帮我们看守东西两扇大门。”   “您一直希望狄青或者折老子这两个人能来哈密居住一段时间,是不是没希望了?”   铁心源站起身道:“没有希望了,狄青快死了,折老子正在跟西夏人争夺镇远。”   尉迟文点点头,这些问题他之前就想问大王,现在知道了答案,心里也就不慌了。   习惯性的知道哈密国所有的机密,现在脱离了机密圈子多了很多的未知,这让他非常的烦躁。   两个心里都不舒服的人很快就没了话题,尴尬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尉迟文朝城主府方向努努嘴巴。   铁心源木呆呆的道:“天知道。”   “我宁愿上战场!”尉迟文猛地站起来,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拳。   铁心源鄙视的看了一眼尉迟文冷冷的道:“你不敢!”   说完话就站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想好去哪里。   “咱们去看宋人购物吧,看看有没有人打破以前创造的记录。”   铁心源无所谓的同意了,反正只要不回家,不去处理狗屁的政务,去哪里都无所谓。   阴云密布的家里能把人活活的憋死,只有两个小小的人儿,才是铁心源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第一零一章 且糊涂着吧   上苍是很公平的,给你点什么就一定要从你这里再拿走点什么。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意割舍的人到最后什么都不得不到,这几乎成了一个真理。   铁心源告诉上天他想要两个老婆,然后上天就赐给了他两个老婆,然后就把他祥和安静幸福的家弄得乱七八糟。   看了一下午的宋人购物,铁心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些宋人在清香城街市上看到什么都会惊呼一下,然后就发疯购买。   对于他们来说,二十斤重的杂色玛瑙石仅仅卖二十贯钱简直就是白送。   各色玉石垃圾一样的堆在街道上这件事暴殄天物,京城中价值巨万水晶石眼镜在这里五百个紫铜钱就能拿走……   这是一个相互把对方当傻瓜看的过程。   哈密人觉得从戈壁里随便捡拾回来的一块石头就能卖出五头牛的价钱,从于阗河里捞出来的石头,随便就能换到等重的银子,这是何等的傻瓜才会购买啊。   而那些用几个钱就买到在东京昂贵到看都不敢看的货物之后,心头惴惴,总觉得自己在依靠过人的眼光和见识欺骗这群穷困的傻子。   尤其是当他们痛快的付钱之后,那些商贾们还怜悯的给他们增加了一点添头,大宋士子们就对哈密人的愚蠢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真想把这里的马都买回去啊。”   一个士子捧着饭碗久久的不吃,却把温柔地目光放在店门外那匹新买的战马身上。   “子书兄此言大谬,依小弟看来,这里的皮货才是值得我们下手的好东西。”   说着话就把一根精美的短皮鞭拍在桌子上,众人轮流拿起那根由牛皮编织成的鞭子赞叹不已。   另一个世子从地上提起一个双肩牛皮背包放在桌子上傲然道:“有了此物,我等还要书函作甚?此物不但轻巧还防雨,最是奇妙不过。”   颌下有短须的子书兄慨然道:“我等一路经过青唐城,大石城,砂岩城,最终抵达清香城,这一路上真是让人感慨啊。   看到青唐城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清香城与哈密城也是青唐城的模样,在下就愿意在哈密为官。   等我到了正在修建中的大石城时又在想,如果我能在这座规模宏大的新城里为官,定能将他治理的比青唐城好上十倍。   砂岩城外芳草萋萋,大河滚滚,整座城匠心别具的开凿在砂岩之上,看似粗犷实则磅礴大气,乃是在下仅见,有如此雄关,难怪西夏人在哈密国竟然讨不到半点的便宜。   至于清香城……在下只能俯首膜拜,虽然不如东京城宏大,却背靠天山,俯视戈壁,有商道之利,又有天险为屏障,城内别有锦绣天地,说实话,若是在清香城长居,我不会觉得自己身在天边大漠。”   众人感叹良久。   一个士子悠然道:“早饭是在七哥汤饼店吃的,那里的酱骨头甚至比东京的那几座店里的还好些。”   子书兄笑道:“玉阁兄有所不知,七哥汤饼店本身就是哈密王太后当初抚育哈密王才开的买卖,按理说东京城的算是正宗,真正说起来,这哈密国的七哥汤饼店才是头牌。”   玉阁兄拍一下桌子大声道:“在东京人人诋毁欧阳先生,认为欧阳先生在为哈密国吹嘘造势,却不知欧阳先生谆谆君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甚至有所谦让。在下听说据此两百里外的哈密城才是哈密国第一大城,城墙绵延数十里,高数丈,恢宏庞大乃是西域第一雄城,过得两日,我等一起走一遭如何?”   众人讨论的热烈,铁心源和尉迟文两人在边上吃盐豆子也吃的猛烈。   能亲耳听到别人对这个国度的推崇,比喝酒还要痛快。   眼见这群士子规划好了路线和行程背着背包,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店铺继续去街市上花钱,铁心源就觉得这群人应该已经离不开哈密了。   眼看着天色已晚,铁心源很自觉的在街市上吃得饱饱的,他很担心回到家里没饭吃。   晚霞漫天,铁心源还是泱泱的告别了尉迟文,走进了城主府。   尉迟灼灼竟然还跟赵婉混在一起,两人趴在一张大桌子上头顶着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铁喜傻了吧唧的坐在桌子下面,嘴里叼着一本书……铁心源连忙过去,从儿子嘴里掏出一疙瘩纸浆,对这两个女人非常的不满,再晚一会,我娃就把这疙瘩纸浆当一顿饭咽下去了。   “如此看来,这丝毛染色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好在此次从东京带来的工匠里面就有染坊的大匠,总会解决的。”   尉迟灼灼娇笑着道:“对小妹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对姐姐来说易如反掌,这就是小门小户和皇家贵胄的区别。”   赵婉大度的挥挥手道:“休要自污,于阗皇族也是百年皇族,荣耀无匹,咱家出身小门小户的就夫君一个。”   铁心源很想现在就把两个出身高贵的贵妇人按在床榻上糟蹋一番,只是儿子在跟前,不好下手,也不想听两个女人恶心的相互恭维,就背着儿子出了房门。   四月的哈密气候宜人,坐在门外边一丝风都没有,远处的槐花正在暗送香气,淡淡的却悠远。   沙枣花就不一样了,香的很霸道,在树下坐一会就会沾染一身的香气。   玩耍累了的铁喜伏在父亲的怀里睡得香甜,铁心源却迟迟不愿意走进内室。   “怎么不进去?”赵婉来到铁心源身边低声问道。   铁心源抬起头笑道:“看你们说的热闹,就不好打扰,总要分出胜负的。”   赵婉摇头道:“分不出来。”   铁心源瞅着赵婉道:“你父亲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   赵婉想了一下叹口气道:“他会再弄一个女人进来。”   “饮鸩止渴?”   “不是的,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如果我父皇弄一个女人进来就能安静一年的话,他就会弄一百个女人进来,把这一辈子糊弄完。回去睡吧,就你这个糊涂蛋才会想着平息女人间的争斗,多大点事,糊弄两下就过去了。”   铁心源惊讶的道:“你的意思是……”   赵婉笑道:“且这样过着吧,您要习惯,以后不准心烦了就跑出去溜达一天。”   “我在处理国政!”   老夫老妻之间一颦一动自有风味,虽然没有新婚夫妇那样的激情,却配合的天衣无缝,相互取悦的过程更是亲密无间,一出手就让对方春情激发到了毫巅。   因此过程也比新婚夫妇来的复杂,事实上也更费力气,为了延长欢愉的时间无所不用其极。   两个汗津津的人倒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的力气,赵婉的长发覆盖在铁心源的脸上,透过黑色的长发,整个世界都是破碎的。   “亏大了……”赵婉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在表达什么心情。   时间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粘合剂,天亮之后,铁心源家就变得其乐融融。   尉迟灼灼兴高采烈的给王柔花敬了茶水。王柔花接过来就喝干净了。   尉迟灼灼管赵婉汗姐姐,赵婉就把头上的一支金步摇送给了尉迟灼灼。   三个人和谐的一塌糊涂。   聪明人之间不用话语来沟通,就可以自成天地。   王柔花今天要大宴哈密国所有的贵妇,赵婉也要趁机给贵妇们定出一个身份等级来,尉迟灼灼的成衣铺子今天要吸纳大量的股东一起发财,所以偌大的一个城主府就没有了铁心源的立锥之地。   来自大宋的士子们现在全在相国府,拜见哈密国相,需要经过哈密国相的考核之后,再考虑他们以后的官职。   这是哈密国第一次择英才而用之的大典,刘攽以为铁心源的用处不大,可以不用来。   哈密国的军事改革进行的波澜不惊,除了尉迟文对自己没有军职不满意之外,其余将军都高高兴兴的去上任了。   一时间,在异常繁忙的哈密国中,铁心源就成了一个没有事情可做的废物。   于是,他一怒之下就跑去帮着铜子侍弄活字印刷去了。   铜子的生活是幸福的,这一点能看的出来。   即便是脸上沾满了油墨,那张黑脸也显得极有光彩。   是那个波斯女人给了他新的前进动力。   “孙羊正店库选高手酒匠,精心酿造梨花白醇香无比,十千之数可醉全城……”   这是孙羊正店的广而告之。   “张华马醪糟清香城第一,大王都说好。”上面还画了一碗醪糟,很生动。   铁心源不认识这个张华马,估计是拉虎皮扯大旗,明天去找找,醪糟要是不好喝,就砸他家的店铺。   “燕子矶上燕子飞,今夜小燕宿谁家?清喉婉转玲珑妙,君子不探不知道……”   这是一家新开的妓院,名字叫做燕子矶,既然敢拿小燕子来当噱头,明天让捕快查查,如果敢有雏妓,就封他的门。   铜子的印书铺子生意很好,仅仅是一天下来,就有十余家店铺找他印刷广而告之。   能印刷这些广而告之的都是些高级店铺,面对的人群也是一些高端的识字人群,比如那些新来的大宋士子。   好不容易帮着铜子把广而告之印完了,铁心源问道:“你的那个女人呢?”   铜子喝了一瓢水,吐口气道:“走了。”   “走了?”   “没错啊,走了,她问我每月要十两银子才肯陪我,我付不起,她就走了。”   “这么干脆?”这完全出乎了铁心源的预料之外。 第一零二章 丝绸之路要通了   赫斯提娅长得太普通,所以,铁心源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倒是铜子这一次表现出来的决绝,让铁心源非常的吃惊。   “你没有挽留一下?”   “为什么挽留?”铜子吃惊的看着铁心源。   “你不是喜欢……”   “那也不能耽误人家挣钱,女人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年,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里赚到足够的银钱,她的后半辈子吃什么?”   铁心源:“……”   这个理由很强大,铁心源无从辩驳,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所有人都在按照社会规律做事情,只有他一个傻瓜是在反潮流,当异类。   赵婉认为自己王后,欺负尉迟灼灼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尉迟灼灼也认为自己就该被赵婉欺负,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各种手段来减小损失。   所以啊,王柔花认为一顿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被儿子弄的乱七八糟,她可不觉得自己儿子欠两个儿媳妇什么,儿子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当大爷,让两个女人供着敬着才对,这才符合宋人的观念,儿子却被两个女人弄得生死两难,这是很没出息的一件事,自然就不会有好脸色给他。   铜子见铁心源不断地用空心拳头砸脑袋,还以为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连忙道:“赫斯提娅跟一个皮匠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铁心源探手抱住铜子道:“你做的没错,错的是我,我居然忘记了大宋有如此好的社会习惯,却没有善加利用,错大了。”   回城主府的路上,铁心源依旧懊悔不已,用后世娇娇女的性格去猜测赵婉和尉迟灼灼的行为,简直就跟傻逼一样。   跟赵婉夫妻多年,只是习惯性的宠溺,怜爱这个女人,却忘记了她是一个在封建主义窝子里长大的女人,压制争斗一类的戏码,是她血脉里带来的,根本就改不掉。   只要自己对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不理不睬,在强大的礼教秩序下,她们会很自然地找到一个合适的相处之道。   刚刚走到门口,瞅着城主府门前密密麻麻的马车,他扭头就走,今天,城主府里恐怕找不出几个雄性动物来。   霍贤的国相府依旧繁忙,进出的信使,胥吏,办事的官员,来往的使节,让这里热闹的如同街市。   国相府里的小花园里,已从迎春花开的正艳,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把低矮的小树遮盖的严严实实。   霍贤的心情很好,一壶茶,两样点心可以让他疲惫的身体得到很好地休息。   见铁心源从花墙后面转过来,也不起身,只是提着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大王。   桃酥猪油放多了,很酥脆,却油腻,铁心源吃了一块就没了兴致。   茶水倒是不错,金黄色的茶水看着都香。   霍贤的眼泡子很大,睁开眼睛的时候如同金鱼一般,眼神依旧锐利,慢慢的啜饮茶水,彻底的把茶水里的香气吸吮的一干二净才放下茶杯道:“前往罗马城的商道终于打通,我们也可以好好地喘口气了。”   “阿丹和阿伊莎的面子很大。”   铁心源把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椅子上,让身体得到最充分的休息。   丝绸之路已经断绝了三百年之久,不是因为双方没有了交易的必要,而是因为,这条艰苦的商道上三百年来战乱不绝,盗贼如麻,才让商人们逐渐放弃了这条难得的商道。   再加上阿拉伯人与宋人同时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在海运庞大的运力和很少的路上消耗成本,更是让人们忘记了曾经繁华的西部商道。   没了丝绸之路,西域,河中各个国家也就逐渐没落了,自李唐之后汉地史书对西域的记载往往就只有很少的几个字,就这几个字也大多是猜测之词。   以至于后世的时候,河中那些国度想要研究本国的历史,唯一的文字资料依旧是《汉书》上的两千余字。   海上道路的开拓成功,让沿海的各个国家受益了上千年,即便是在铁心源来之前,那些海上丝绸指路的各个节点,依旧是那个世界上最繁华的所在。   阿丹在铁心源与契丹,西夏作战的时候经略了天竺,他的大军从天竺带回来无数的战利品。   当战利品不能转化为供国家百姓使用的财富,那些战利品也就只能成为战利品。   为此,阿伊莎就派使者告诉她的父亲,希望能借助她父亲的力量让波斯大食放开西域人西去朝圣的道路,同时威逼柏柏人开放西去的商道,事实上,朝圣的道路也会习惯性的成为商道。   没想到这个女人极为宏伟的计划竟然成功了,西方的那些内陆国家,也非常渴望与来自东方的商人交易,因为来自威尼斯的商人们已经开始尝试垄断整个丝绸交易。   拜占庭和塞尔柱商人和国王根本就不能接受威尼斯这个由海盗和暴徒组成的利益团体来把持如此巨大的利益,也开始积极地寻找另外一条可以达成目标的商道。   阿伊莎的计划恰好让他们知道,在遥远的西域,有一个叫做哈密的国家中有大量的丝绸和各种奇珍异宝。于是,这个计划很快就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   自从第六任埃及法蒂玛王朝哈里发暴君哈基姆,在五十年前下令摧毁,包括圣墓教堂在内的所有耶路撒冷基督教堂和犹太会堂,加深了对非穆斯林的迫害。基督教徒到耶路撒冷朝圣的路被封。   在近东,朝圣者受新入主西亚的突厥奴隶军人穆斯林侮辱的消息传至西欧,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互相对立气氛更加严重。   三十年后,在埃及,哈基姆的继任者收受了巨大的财物后才允许拜占庭重建圣墓教堂,双方关系再次和平。   随后,朝圣者被允许往来于圣地,同时塞尔柱统治者们也认识到朝圣者之于增加财源的重要性。但是期间对异教的迫害并未中止。然而,破坏已经造成。   唯一能修复这种伤害的砝码就是财富,丰厚的财富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仇恨,积极地投身到追求财富的大业中来。   阿伊莎在哈密国受到了很深刻的教育,在她看来如果能把喀喇汗国发展到哈密国的地步,她和阿丹就绝对会成为穆斯林世界的圣王和圣后。   当一个女人对某一件事爆发出强烈的兴趣之后,她所表现出来的执着和坚定会让很多男人汗颜。   “大王对阿伊莎王后提出的会面如何看?”   “去看看老冤家也好,只是不能去八剌沙衮,估计阿丹也没有胆量来清香城,只能在两国之间选一个地方,约定人数之后再见。”   “老夫以为焉耆这个地方不错,博斯腾湖已经快要干涸了,大王的北水南调策略执行的很好,废弃焉耆兴盛楼兰,焉耆人,龟兹人正在逐步向我们靠拢,焉耆和龟兹正在逐渐没落,大王在两国之间人为的制造无人区,虽然残酷了一些,对哈密却非常的有好处。”   铁心源笑道:“永远不要给哈密国划定国界线,哈密国不需要这东西,哪怕那里的土地荒芜着,那也是哈密国的,谁知道那片土地下埋藏着什么。”   霍贤犹豫了一下道:“这样一来就没人愿意跟哈密讲道理了。”   “讲道理?我跟谁讲过道理吗?您别忘了,我是马贼出身,一个讲道理的马贼就不是马贼了。”   “大王莫要忘记,您可是从轩辕庙里取出一支香火的人,汉家礼仪……”   “轩辕庙的香火只能证明我是汉人,汉人为什么就不能成为马贼?与哈密王这个称呼相比,我更喜欢马贼这个称呼,您不必担心阿丹或者阿伊莎会断绝我们西去的商路。只有真正连接了大宋的古商道,才是真正的商道,您可以把这条商道称之为丝绸瓷器之路,没了我们,阿丹和阿伊莎难道在这条商路上运输牛羊吗?”   “他们会对我们的货物课以重税。”   “这不要紧,陆路运输本来就运送不了多少东西,既然他们要上重税,我们不妨就把货物卖得贵一些,既然阿丹和阿伊莎想要利用这条商道让喀喇汗国繁荣起来,就不会太过分,对他们来说,通畅繁荣的商道比一时的利益更重要。阿伊莎既然苦心孤诣的把商道打通了,就不会因为一点小摩擦关闭商道。”   霍贤笑道:“阿伊莎给阿丹王生了一个女儿。”   铁心源奇怪的道:“确定是阿丹亲生的?他不是远征天竺……”   霍贤皱眉道:“大王……”   “哦,不说了,既然阿丹认就成,反正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了。”霍贤说的很认真。   铁心源吃了一惊连忙道:“我连碰都……”   霍贤咬着牙直接道:“喀喇汗使者迪伊思希望我们两国可以联姻。”   “铁喜?这不可能!”   “是二王子。”   “我儿子还不满一岁……”   “喀喇汗公主也刚刚一岁!”   “铁乐成不了哈密王!”   “老夫知道,您知道,喀喇汗国不知道……” 第一零三章 认知上的差异   家天下最大的坏处就是家国一体,最大的好处也是家国一体。   有了家国一体这个说法,偌大的国家堪称都是国王一个人的,在这个国家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这指的是昏君败家子。   英明一些的皇帝就倒霉了,他们为了这个国家就会不惜用任何手段。   把闺女送去和亲,让儿子娶外国女人,再悲惨一点的就会把儿子送去给人家当人质,把皇后老婆送人的也不是没有,总之哪怕再丢人也要保住江山不失。   霍贤对铁心源最不满的就是他不讲信义,明明算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却偏偏自认为是一个马贼。   既然都马贼了,就说明他订立的契约,基本上和放屁差不多,这就彻底了破坏了哈密国外交的基础。   现在哈密国强势,铁心源一点都不介意家里多一个带着强烈异族风情的小女孩,尤其以阿丹哈阿伊莎的相貌来看,这孩子的长相不可能差到那里去。   如果将来铁乐和这个小姑娘看对眼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相互看不顺眼,他最多多掏一副嫁妆钱,这点钱跟哈密国和喀喇汗国保持的和平来看,什么都不算。   他很希望自己的这个愿望能够实现,现在,就看阿丹和阿伊莎到底舍得不舍得了。   阿丹当然舍不得。   怀里抱着软软的小人儿,说着和铁心源心中想的一样的话,只不过那个带着严重异族风情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黑眼睛黑头发的汉人小男孩。   “铁心源虽然长得瘦弱一些,不过啊,他的样子还算过得去,赵婉没见过,听迪伊思说也是千万人中挑一的美人,他们俩生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差。”   阿伊莎撩起面纱,逗弄一下闺女胖乎乎的脸蛋笑道:“那只狡狐狸恐怕不会让您得意。”   阿丹笑道:“漫漫西行路已经铺开,他哈密国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借重我们开拓的这条道路,他的选择不多。”   阿伊莎得意地笑道:“这是自然,狡狐狸本身就是一个只看利益不看人情的人,有这么大的利益作为前驱,他唯一能选择的就是顺从。阿丹,我们如果想要这条路长久的给喀喇汗国带来好处,与哈密国的商谈就必须进行,我真的希望天神能让你忘记昔日的仇恨。”   阿丹摇摇头道:“为此我宁愿被烈火焚烧。”   阿伊莎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起当年在哈密遭受的失败,阿丹所受的苦楚,要他放下仇恨确实是在难为他。”   “想要我放下仇恨也不是不行,我也不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只要让我将铁心源绑在桌子上喂成肥猪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两国的商谈……”   “继续进行,我与铁心源之间的仇恨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这条商道是我喀喇汗人富裕起来的保证,不能因为我们之间的仇恨就剥夺我子民幸福的权力。”   阿伊莎亲吻了一下阿丹的额头,俯身膜拜道:“您将是喀喇汗最伟大的王。”   阿伊莎知道,阿丹无时无刻不想把铁心源绑在桌子上用漏斗灌食物催肥。   有时候睡到半夜也会大吼着铁心源的名字霍然坐起。哈密地牢给了他终生难忘的伤害。   一个恩怨分明的人现在可以强行按下心头的仇恨,把喀喇汗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这说明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王。   “马希姆还是没有屈服吗?”   阿伊莎的眼神闪动一下轻声道:“他崇信天神,轻易不会背叛。”   阿丹把睡着的女儿放在摇篮里沉声道:“他刺杀了我三次,我饶恕了他三次,这一次我不准备饶恕他了。”   阿伊莎抱住阿丹的腰背轻声道:“不要因为我们两个就让你改变决心。”   阿丹摇头道:“我们的孩子还没有降世的时候,我无所畏惧,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我也敢正面进攻。可是,你看看我们的孩子,她是如此的柔弱,即便是戈壁上的风都能伤害她娇嫩的皮肤,我如何敢留下马希姆这个祸害。”   “您可以放心了,穆辛去了契丹,他再也伤害不到我们了。”   阿伊莎提到了那个可怕的老人,即便是阿丹也有些后怕,如果当初穆辛不是想着先解决铁心源,对喀喇汗国发生的暴乱无动于衷的话,他们不可能成为喀喇汗的国王和王后,甚至有杀身之祸。   “去看看马希姆吧,无论如何也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想,即便是天神也看到了马西姆的忠贞。刺杀我们完成任务,这已经超过了马西姆的能力范围。”   阿丹点点头就走出了卧室,穿过长长的拱廊,卫兵铠甲碰撞的声音从门外一直远远地延续了出去。   阿伊莎双手合十衷心的祈祷马希姆能够回心转意,忘掉那个魔鬼随口给出的命令,去过自己的日子。   马希姆艰难的支起身体,一连串的咳嗽抽干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将背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才能平视前面的阿丹王。   “马希姆,你应该明白,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我不愿意杀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你。我感激你对阿伊莎做的一切,也为你的忠贞所感动,可是啊,我现在已经经受不起损失了。如果你还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我只好杀死你。”   马希姆艰难抚胸施礼,过了片刻之后悲哀的道:“阿丹王,我快要死了,就让我自己死去吧。这样你的心中就不会内疚难过,阿伊莎也不用为我的死掉下珍贵的眼泪。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把我死亡的消息告诉哈密王,告诉他,我没有能力再伤害他了。”   阿丹皱眉道:“当初在哈密,铁心源明明知道你是一个奸细,他为什么不杀你?”   马希姆咳嗽两下,灰暗的脸上泛起一丝幸福的光泽,拍着胸口骄傲的道:“哈密王是戈壁上伟大的狮子王,阿丹王是戈壁滩上最强壮的雄鹰王。一个从无到有的建立了强悍的哈密国,另一位在困苦中历经艰险夺取了喀喇汗的王位,这样的两个人却都是我马西姆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敌人。这是智慧之王才能享有的至高荣誉,我以此为荣,即便是死去了,也会成为戈壁上的传奇。”   “朋友?你到现在依旧不愿意背叛智慧之王。”阿丹感叹一声。   马希姆笑道:“不是不能背叛,而是背叛了之后,我又要和你们中的某一个人为敌,这和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差别?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不改变。”   阿丹再次皱眉道:“你似乎很享受现在的痛苦。”   马希姆嘎嘎笑道:“我至少可以肯定,从现在直到死亡我应该都是愉快的。”   阿丹看着马西姆的笑容他突然也笑了起来,长声喝道:“来人,即刻派人送马希姆去哈密国。”   马西姆的笑声戛然而止,奇怪的道:“我快要死了,再说哈密王说过,我要是再敢踏进哈密国一步,他就会砍掉我的脑袋。”   阿丹笑道:“你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哈密国!”   阿丹说完转身就走。   马希姆连忙问道:“为什么?”   “智慧之王不是也给你下了杀掉铁心源的命令吗?我送你去完成这个任务。”阿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马希姆的身体顺着岩石滑下来,瘫在墙根苦笑道:“我现在能杀死谁?”   阿丹回来的时候,阿伊莎已经安寝了,听到阿丹的脚步声,她就穿着肥大的灯笼裤爬起来,阿丹回来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早。   “您杀死了马希姆?”阿伊莎给阿丹倒了一杯茶,她觉得阿丹需要安静一下。   阿丹笑着摇头道:“没有,我送走了他。”   “送走了?送去了那里?”   “送给了铁心源!我很想看看铁心源是如何面对一个将要死去的朋友兼敌人的。”   阿伊莎看着丈夫平静的笑容,她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容,把身体依偎在阿丹的怀里笑道:“您确定铁心源不会让马希姆进入哈密国?”   阿丹挑起阿伊莎娇艳的面容笑道:“马希姆停步的地方,就是我们两国商谈的地点,铁心源会明白我的心思的。”   阿伊莎笑道:“他要是把马希姆接入清香城呢?难道你也会进清香城?”   “他不会那么无耻!”阿丹斩钉截铁的道。   阿伊莎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连道:“他的无耻根本就没有止境。会谈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如此儿戏的决定会谈的地点。”   阿丹皱眉道:“他是一个国王,也是一个英雄。”   阿伊莎悲悯的抚摸着阿丹刀砍斧凿一般立体的面容摇头道:“他本质是一个无耻的马贼。   您不能因为他击败过您,就一味的认为他应该和您一样是一个高傲的国王和英雄。   他和您不一样,我发誓,他是一个能为一个马蹄铁就抛弃国王骄傲的人。   只要有实际的利益,不管是国王的尊严,还是英雄的骄傲,都是可以拿来卖钱的。” 第一零四章 家事,国事   不管是阿丹还是阿伊莎,还是赵婉,尉迟灼灼,尉迟文,嘎嘎这些人都在与时俱进。   唯有铁心源如同一块石头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来到大宋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时间和历史进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可以惊喜的地方。   波澜壮阔的历史从史书上读起来,不论是悲壮,还是残酷都可以一览无余的展现在大家面前。   可是,当一个人投入到这个历史画卷中,他只是一棵草,一块石头,十几二十年的历史变化,基本上看不出有什么改动,所以,世界对铁心源来说是静止的。   除了喜欢在浅水池子里扑腾的大儿子,和整天睡觉,吃奶,尿床,嚎哭的小儿子之外,他带来的变化对偌大的世界来说依旧微不足道。   “你是我存在的证据!”   铁心源把铁喜从浅水池子里提溜起来,瞅着他乌溜溜的黑眼睛郑重的道。   铁喜回报他的自然是嚎啕大哭。   “我小时候从来不哭!”铁心源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儿子对母亲道。   “你是被洪水吓傻了!”王柔花蜷缩在锦榻上,怀里抱着铁狐狸。   铁心源对母亲毫无根据的断语很是不满,却不能多说什么,一个小孩子不哭不闹才是不正常的。   看到赵婉细心的用软毛巾擦干了儿子身上的水渍,有用小小的毛巾被包裹起来,最后用一块不知道什么料子的布仔细擦拭小家伙的脑袋,在等待头发自然风干的过程中,还有银碗装的酸奶斥候……   别人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清楚楚,母亲照顾他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细心,洗脸洗头之后,母亲抱着他擦拭的石头如同擦拭西瓜……洗脚布和擦脸布根本就是同一块……至于酸奶,在他没赚到钱之前根本就没吃过!   “慈母多败儿!”铁心源觉得说出这五个字之后,屋子里酸意大作。   “我儿是王子,是世子,天生就是高贵人……”赵婉驳斥丈夫的同时偷偷瞅瞅母亲,见母亲似乎并不在意,就继续道:“坐没坐样,站没站像,放下来一堆,拎起来一串,还好意思说我儿子。”   “就你好,一起睡觉的时候,老子恨不得穿铠甲。”   赵婉一张脸顿时就涨的通红,想要反驳,却听王柔花大怒道:“滚出去!”   铁狐狸也在一边大声叫唤,夫妇俩就只好抱着儿子离开了母亲的住所。   “我觉得你没有以前那样喜欢我了,是因为你娶了一房小妾?”赵婉抱着儿子幽怨的道。   铁心源面无表情的道:“我们刚刚成亲的时候,你在睡觉之前都会用带子绑腿的。现在则没有这个习惯了,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   “主要是你不抱我睡了。”   “讲道理好吗?成亲的时候,我特意弄了一张大床,就是想睡得舒服些,我哪里知道你有睡觉散步的习惯?抱着你睡是为了不让你把我踹下去,每天早上起来都腰酸背痛的,知道的还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夜夜春宵呢,为这事我没少被欧阳先生劝诫。”   “那好,不说这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库房里会少了八颗钻石?给小老婆打首饰了?”   “你如果有机会见喀喇汗王后阿伊莎,你会看到她脖子上挂着一串钻石项链,那些钻石你会很眼熟的。”   “你不会跟阿伊莎那个女人也……”   “啊——我像是一个色中恶魔吗?”   “娶了小妾的人就不要说自己清白。”   赵婉发现自己获得了一个战胜铁心源的神器……   铁心源已经预见到,小妾这个话题将会伴随自己一生,赵婉的生命有多长,这个话题就会延续多长。   生活就是这样子的,得到了一些必定要失去一些。   城主府随着母亲和老婆孩子的到来,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了,进进出出的贵妇身着最美的春装,带着代表自己身份的首饰,如同开屏的孔雀,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在人间。   帮她们留下倩影的人就是尉迟灼灼,或者说是一群于阗皇族。   尉迟雷的一幅画,价格太高,除过孟元直老婆能够承受得起,别的妇人也没有资格请尉迟雷为她们画像。   这个时候,同样学过绘画的尉迟灼灼就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赵婉回来之后,哈密国内务府就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经济核查。   在账目没有完成之前,没人能动内务府的一枚铜钱。   百无聊赖的尉迟灼灼开始以绘画来为自己挣一点散碎银钱好来购买胭脂水粉。   铁心源和赵婉吵了一路嘴巴早就干了,提起茶壶,里面是空的,果盘里面也只有两个咬了一口的点心,想找点往嘴里塞的东西难如登天。   烦躁的敲敲桌子道:“没水了。”   正拿着画笔修修补补的尉迟灼灼头都没回,又从头发里抽出一根铁线笔继续作画。   “您多担待,等妾身把吴家夫人的这幅画画好了,就有十两银子的润笔,到时候给您买醪糟喝。”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仰面朝天的躺在椅子上,瞅着房顶叹息道:“果然是两个和尚没水喝。”   尉迟灼灼落下最后一笔,站在远处打量一下自己的新作,然后就抱着铁心源的戈壁喜滋滋的道:“吴家夫人的样貌是真正的好,这身段……”   “快比得上铁三百了。”   尉迟灼灼不依,摇着他的手臂道:“放在唐朝,这就是贵妇典范。”   “真没钱了?我记得上个月矢车族送来的两百斤金沙,我全给你了。”   “那点钱,早就花用完了。”   “啊?”   “啊什么啊,妾身现在是以色娱人的妾室,不胡乱花钱,怎么能担得起狐狸精的名号?”   铁心源皱眉道:“公主没有给你例份钱?”   尉迟灼灼冷哼一声道:“给了,足足一千六百两银子,被妾身退回去了。妾身有手有脚,自己会挣银子。”   铁心源长叹一声搂着尉迟灼灼的纤腰道:“比我好多了,就给了我五百两,还是银币。”   “一万六千两妾身也不稀罕。自从跟了您,妾身没要过一文钱的俸禄,不一样好好地过了这么些年?”   铁心源推开尉迟灼灼怒道:“想干事情就去找公主要,别拿我当出气筒,老子一天龙颜大怒八百次,就算是钢浇铁铸的身子,也会被气死。”   “丝毛作坊大大小小的事情必须是我说了算,当然,王后可以监督账房。”   铁心源重新搂住尉迟灼灼的腰苦笑道:“傻女人啊,丝毛作坊算什么,都是小事情。   别忘了内务府可是王后说了算,羊毛的供应,人手的调剂,染料的采购,大大小小的物料供应,你以为你在市面上就能轻易购买到?   羊毛是哈密国羁縻游牧部落的法宝,相国府从来就不允许羊毛流通市场。   你要的各色染料,即便在大宋都是紧俏物资,没有王后的面子,你能弄来又好又多的染料?   傻子啊,还没看明白啊,王后本来就不会插手你的破丝毛作坊,人家现在就端的高高的等你上门开口求她呢。”   尉迟灼灼丢下画笔狠狠踩了两脚道:“丝毛作坊堪称哈密国的镇国宝器,王后会轻易地交给我?”   铁心源探手取过被咬了一块的硬点心,正要往嘴里塞,就被尉迟灼灼劈手夺过,随手就丢出窗外。   匆匆的去了外间,不一会,一壶热茶,四样精美的点心就摆在铁心源的身边。   铁心源满意的喝了一口茶,点点尉迟灼灼的眉心道:“你觉得公主会低下身子和你一样弄得满身染料的去操持丝毛作坊?”   尉迟灼灼叹息一声道:“她是真正的金贵人,一定不会愿意干这事的,我就是担心她会把丝毛作坊交给别人。”   铁心源嘴里咬着一块点心,无声的笑了起来,迅速的吞下点心拉着尉迟灼灼的手道:“相国府都不敢伸手要的丝毛作坊,王后能给谁?除了你之外,谁又敢接?”   “自然是我!”尉迟灼灼把话说的斩钉截铁,挺着胸膛骄傲至极。   铁心源心中叹息一声,尉迟灼灼毕竟没有在于阗皇宫生活过,从小就颠沛流离的在西域流浪,日子过得艰苦,总觉得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在这一点上,她终究不如赵婉来的大气。   丝毛作坊是什么东西?是皇家用来羁縻,施恩那些游牧部落的利器。   昔日一文不值的羊毛,如今突然变得金贵起来了,这让那些游牧部落除了牛羊之外又多了一条赚钱的路子。   如果游牧部落运作得当,仅仅是牧场里产出的羊毛,就足够让整个部族吃饱穿暖。   一旦这个作坊运转正常,他的辐射能力会非常的恐怖,随着时间推移,一个丝毛作坊甚至可以影响从北海到东海所有的游牧部落。   哈密国将来一旦开始对契丹或者西夏用兵,丝毛作坊将是哈密国收买游牧部落的一个大杀器。   这样的作坊,没人能死死的握在手中,即便是尉迟灼灼也不成,真正能左右丝毛作坊的存在只能是哈密朝廷。 第一零五章 国际政治   连通罗马的商道就要开通了。   这个消息不是哈密国放出去的,而是喀喇汗国使者团放出去的。   于是,偌大的一个哈密国立刻就沸腾了。   这两年,依靠哈密国与大宋亲密无间的关系,在西北,只有哈密国才有能力从大宋弄来数之不尽的丝绸和瓷器。   说来可笑,哈密国只是一个丝绸,瓷器的过渡国家,在这里采购丝绸和瓷器,居然比大宋东京还要便宜些。   不知怎么的,巴格达一带的大食人居然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喝茶。   而有能力把茶叶运输到巴格达的商队,也只有哈密国才有。   轻飘飘不好运输的茶叶,自从在哈密国被蒸成厚重的茶饼之后,他的运输问题霍然消失。   在很短的时间里,丝绸,瓷器,和茶叶变成了西域商道上最重要的三种货物。   顺带的,哈密出产的纸张,甚至笔墨也搭着这条商路的顺风车,被人送去了遥远的巴格达。   不清楚大食人会不会用毛笔来写他们弯弯曲曲的文字,至少,这比用硬笔在羊皮卷上书写要好的太多了。   铁心源很想把玛瑙玉石一类的货物也夹带出去,结果,西域人对石头没有任何的好感,他们更喜欢黄金和白银。   玛瑙和玉石最终的倾销地还得是大宋,西方的野蛮人还欣赏不来造型优美的各种玛瑙,玉石配饰,他们无法理解玉石蕴含的君子文化。   最近,哈密国的玻璃也受到很多胡商的追捧,这里生产的各种器具,根本就不是西方人生产出来的玻璃球所能比拟的。   于是,哈密出产的玻璃器具,随着大宋出产的瓷器一起远销两河流域。   如果能把这条商道继续延伸到东罗马的君士坦丁堡,再由东罗马拜占庭商人将货物送往罗马,那么,大宋和哈密国的货物将行销整个世界。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商业行为。   铁心源一直保持沉默,想把这个事情落实之后再说,结果,狡猾的喀喇汗人不愿意给哈密国一个缓冲时间,终究把事情散播的世人皆知。   哈密商贾人人翘首期盼,希望能从哈密官府的口中得到一个最准确的消息。   至于哈密国最大的丝绸商人糖糖,已经走进平时从不踏步的哈密王宫。   近在咫尺,却一年多未曾见面的糖糖,似乎更加美丽了,即便是铁心源这种看惯美女的人,也有片刻的失神。   “喀喇汗王妃阿伊莎,借助自己父亲塞尔柱国王的力量,打开了拜占庭人的国门,希望能连通东西商路。   所谓的商道,现在仅仅停留在纸上,从哈密到君士坦丁堡足足有一万多里,这中间要经过的国家,部族多如牛毛,还要经历无数的山川大泽,其中任何一点出现问题,对你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喀喇汗人希望哈密国的商路只抵达八剌沙衮,再由喀喇汗的商队将货物送去塞尔柱,最终由塞尔柱商人将货物送去拜占庭,最终抵达极西的罗马。   因此,我不建议你的商队越过喀喇汗,因为只要离开了喀喇汗,哈密国的影响力就微乎其微了,我甚至不建议你组建商队西行。”   铁心源说的极为诚恳,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欠这个女人的,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自发的,还是糖糖强加给他的。   “商队西行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糖糖见铁心源盯着她的脸看,立刻就放下了面纱。   铁心源翻了一个白眼恨恨的道:“十死无生,据我所知塞尔柱皇帝,也就是阿伊莎的父亲阿尔斯兰正在准备西征,他们和拜占庭已经成了死敌。   之所以会答应开放边境,准许东方来的商队进入拜占庭,不过是一种策略,准备用来自东方的商队麻痹拜占庭皇帝,最终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   也就是说,阿伊莎这个蠢货被他父亲欺骗了,商队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当然,如果我们在八剌沙衮就完成交易,这条商路对我们来说依旧是有利的。”   糖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铁心源道:“既然对我们有利,大王为何要秘而不宣?”   铁心源笑道:“一旦大量的货物进入了八剌沙衮,阿丹王那个穷鬼能买的下所有的货物吗?   他不过是想空手套白狼,让运送货物抵达八剌沙衮的商贾们做到货到地头死这个一个境遇。   然后他就能把这批货物卖给塞尔柱人,从中渔利。   可是啊,塞尔柱人知道开放商道不过是一种策略,他们如何愿意接手这些价值高昂的货物呢?   自然,要故技重施,不付给喀喇汗人钱,继续把这些昂贵的货物向西方运送。   你也明白,货物过两手就已经不可信了,如此频繁的倒手,你觉得你的货物还是你的货物吗?   所以啊,老老实实的在清香城和哈密城继续做你的丝绸批发生意,不要想的太多。”   糖糖缓缓站起来朝铁心源施礼道:“终究会有人踏上这条西行路是吗?”   铁心源笑道:“是啊,不过,我不希望哈密国的人去走这条路,阿丹和阿伊莎比较傻,他们去走比较好。”   糖糖背着手站在门前,如同一位昂藏男子看着远山道:“如果喀喇汗人开通了这条商路,他们获得的利益将是最大的,您说是不是?”   铁心源点点头道:“有时候付出和获得是相通的,喀喇汗人既然付出了,他们就应该获得最大利益。”   糖糖幽幽的道:“你还是那个狐狸性子,胆子还是那么小,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很多时候,我们就要在绝望中寻找一丝活命的机会,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如此,才是大丈夫行径。”   铁心源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摆着手道:“你说的那种人我见过很多,现在他们坟头的青草都有两尺高了。铁家的家训中对于富贵险中求这五个字是厉禁!”   糖糖凝视着铁心源道:“那么,你在哈密的作为又算什么?”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我是一个很平和的人,只要别人不惹我,又能在我惹他的情况下可以保持平静,我一般不会做的很过分。   至于我在哈密玩命的行为,你可以把他当做是一种艺术行为。   当我被人绑在一个大铁球上踩着铁球前进的时候,我要做的就是努力站在滚动的铁球上方,努力做到不要被铁球碾成肉饼。   结果,我踩着这个铁球碾死了绑我的人。   这样的经历看似伟大,实际上,我早就发过一百遍不止的誓言,绝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个噩梦。   糖糖,好好活着,别去当什么开拓者,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一支商队需要怎么逆天的好运气才能完成这样一场伟大的交易。”   糖糖似乎笑了,只是隔着薄薄的面纱,铁心源看的不是很清楚。   送走了糖糖,铁心源的心头有些唏嘘。   赵婉手里拿着铁乐的虎头帽从里间走出来,踮着脚尖见糖糖走远了,就对铁心源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可惜?”   铁心源叹口气道:“可惜什么,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赵婉从虎头帽上拔下一根丝线,然后满意的点点头,用肩膀碰碰丈夫的肩膀小声道:“人家嫌弃你胆小呢。”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么明显的挑逗你都听不明白?意思是要你胆大一点去她房间……”   铁心源拍拍额头痛苦的道:“你喜欢吃香椿芽炒鸡蛋,可是香椿这东西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喜欢到心尖上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厌物。不要拿你的心思来衡量别人。”   赵婉连连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我准备下令禁止别人吃香椿!”   说完话两人就对视着笑了起来。   夫妻间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乐趣,有些事情别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笑,唯有夫妻二人才知晓其中的乐趣所在,相互打趣一番,爱情就变成了亲情。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听铁心源给他分析国际政治,糖糖知道了,自然就不会乱说。   商道的热度还在继续飙升,很多商队都在莫名其妙的兴奋,他们只看到商道能带来的庞大利润,却没有,或者干脆忽视了这条商道上暗伏的杀机。   商人就是这样,有十倍的利润,就会忽视自己的生命,这不是一道旨意就能平息下来的,阿伊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功了。   尉迟灼灼终于不再给那些乱七八糟的贵妇们作画了,如同铁心源分析的一样,她和赵婉才提起丝毛作坊的事情,赵婉就很大度的将这个作坊还给了尉迟灼灼。   还把从大宋带来的染匠全部给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保持作坊的顺利运转。   晚上吃饭的时候,铁心源看着尉迟灼灼被染料浸染的花花绿绿的两只手,除了叹息之外,就是叹息。   看的出来,这婆娘是真的喜欢干这事,什么事情一旦喜欢上了,所谓的利用也就谈不到了,因为,被利用的人已经从事情的本身中找到了足够的乐趣。 第一零六章 杀不死的马希姆   丝绸之路这四个字铁心源很熟悉,尤其是上辈子生活在西北的时候,那条路那走过无数遍。   来到大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这四个字了,不论是在典籍上还是大儒的口中,这条路似乎都消失在风沙中了。   把西北直通罗马的商道称之为丝绸之路的是西方人,这点常识铁心源还是有的,他只是弄不明白,大宋人文化如此发达,唯独对西域和遥远的西方世界的认知是一片空白。   刘攽就是一个大历史学家,他老人家对于史册知之甚详,一个喝醉酒之后连秦太后奸夫嫪毐淫妇大小都深入研究过的学者,来到哈密之后,却被一个个太阳墓和一具具皮相完整的干尸震惊的生死两难。   原本预备在哈密停留三年的老人家,现在绝口不提回大宋的事情,不仅如此,他的次子,三子也跟随着王柔花一起来到了哈密。   哈密国想要借助这条路赚钱,就必须先弄明白这条路是怎么回事,已经遗忘四五百年了,现在旧事重提,就必须重新考量。   漫漫上万里的路途,依靠驼队迈着慢吞吞的脚步丈量,最终完成交易,这是非常不现实的。   铁心源想要的只是用哈密国和大宋的货物来吸引八方客商,巩固哈密国商业忠心的地位。   至于运输和长途行商,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霍贤则想利用喀喇汗国发起的商业行为促成楼兰城的快速发展,把这座帝国最西面的城市变成西域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   他认为货物的流向应该是双向的,从哈密流往喀喇汗的货物固然重要,同时,极西之地的货物也应该走进哈密国,最好让哈密国成为一个货物流通和补充的地方,不要变成别人货物倾销和原始制品生产的地方。   老家伙的才干,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在原始商业横行的年代,有人开始考虑进口和出口这种事情,绝对是铁心源的大幸运。   说服那些满腔热血的商贾们冷静下来是霍贤的工作,接待喀喇汗王阿丹和王后阿伊莎却是铁心源的事情。   这是两国国王王后第一次正是会面,是喀喇汗和哈密两国百姓翘首期盼的大事情,如果两国能够达成共识,战争的阴云就会远离两国,且可以互为盟友,一致对外。   双王会见的场面应该很隆重,唯一可惜的是,在铁心源极力邀约之下,阿丹王还是不愿意来清香城共商大事,反而极力邀请铁心源夫妇去八剌沙衮一会。   没有等来阿丹夫妇,马希姆却先来了,这家伙在楼兰城外盘恒了两天,最后才进入了哈密国,最终来到了清香城。   铁心源早就想砍掉这个家伙的脑袋了,听说他已经到了清香城,就挎着宝剑去馆驿找马希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见了马希姆就会一剑砍下他那颗惹人讨厌的脑袋,看到马希姆本人之后,他就没了动心的心思。   一个瘦的没了人形的家伙有气无力的躺在皮毛堆里冲着他傻笑,高高举起的宝剑最终只能砍下一边桌角。   “谁允许一个满身寄生虫的家伙走进清香城的?”铁心源瞪了一眼馆驿主事。   主事吓了一跳,连忙撕扯着喉咙安排丁役门准备滚热的石灰水。   马希姆苦笑道:“我经不起折腾了。”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当我说话是放屁是吧?我说过,只要再见到你,就会剁下你的脑袋。”   马希姆嘿嘿笑道:“如果可能,我一定不会再进入哈密城,你饶恕我的次数太多了。这一次是阿丹王把我弄来的,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是囚犯没有决定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的能力。”   铁心源皱眉道:“按理说他早就该砍死你了,为什么要把你送过来让我杀?”   “我其实是一封信,一封阿丹王写给您的信,只要我进了哈密国,阿丹王将会带着妻女选择一处合适的地方和您谈判,如果我进不了哈密国,阿丹王将会带着大军与您选一处谁都占不到便宜的地方在军阵前谈判。”   “你有这么大的作用?”铁心源撇着嘴道。   “有!”马希姆那双已经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忽然充满了自信。   “在您的哈密国还没有成型的时候,是我马希姆为您提供了您需要的一切,也是我马希姆带着那些雇佣兵为您筹集了建立一个国家必须的资财。   马希姆是神的奴仆,这并不代表我感知不到人间的感情,我亲眼看着一个一无所有的黑头发少年是如何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建立一个繁荣国家。   如果这样的奇迹发生在我的故乡,这将是神迹,您会被所有的诗人和歌者赞颂一万年。   能被您驱驰,是马西姆的荣耀,现在,能死在您的手里也是马西姆的荣耀,比窝囊的躺在皮毛堆里被虱子喝干血而死要荣耀一万倍。   我的王,求您让马希姆得到解脱,我不想伤害您,却带着大军来讨伐您,我不想杀死阿丹王,却不得不刺杀了他四次。   我伤害的都是我最尊敬的人,却不是我的本意。”   马希姆坚持着说了一大串的话,话说完了,就疲惫的闭上眼睛,浑浊的眼泪却顺着他的黄胡子不断滑落。   铁心源觉得眼睛生涩的厉害,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心情,再次暴怒的朝馆驿主事吼道:“快把这个家伙给我弄走,洗涮干净了再给他一块金子。”   胆战心惊的馆驿主事赶紧招呼丁役们进来,抬着随时都要死去的马希姆去了澡堂。   铁心源在厅堂里站立了片刻,就离开了馆驿,抬头看着哈密明媚的天空对侍卫吩咐道:“让张风骨来给他看看吧,能不能活看天意吧!”   气势汹汹而来,垂头丧气而归,回到城主府之后心情更是恶劣。   马希姆绝对是一个混蛋,这一点不庸讳言,铁心源有一万个理由杀死他。   可是,这是一个在铁心源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混蛋。   虽然他的目的是钱……   就是这个混蛋,在铁心源最虚弱的时候完全按照约定完成了他能完成的所有事情。   不论他是不是有意,那个时候的忠诚和守信对铁心源来说本身就是莫大的帮助。   人可以很容易忘记富贵时的朋友,却很难忘记落魄时给自己帮助的人。   虽然有些人富贵后会伤害那些穷朋友,那也不过是想要掩盖自己不堪的过去,那是另一种方式的记忆。   有一万个杀死马西姆理由的铁心源,从他的内心来讲,他从没想要真正杀死他。   王柔花从临洮移栽来的牡丹在花园里开的如火如荼,硕大的花朵几乎遮蔽了那些翠绿的花叶。   一只指头蛋大小的肥胖黑白蜜蜂落在铁心源面前的紫色花朵上,两只后腿上沾满了花粉依旧不知满足的继续采集花粉。   它采了多长时间的花粉,铁心源就看了多久,直到这家伙采集够了花粉,像一个小型轰炸机一样的飞走了,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您在看蜜蜂采蜜?”   “没有,就是在发呆!”   “发呆有什么好的,随妾身一起去采花,今天牡丹开的正艳,好多大臣家里都要散一些。”   铁心源回头看看提着满满一篮子牡丹花的赵婉,慨然道:“花剪下来就死掉了。”   赵婉低头看看篮子里的牡丹傲然道:“这才是它的用场,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我们精心培育它就是拿来看花的,如果连这点用处都没有,它连可以喂马的野草都不如。”   赵婉说的很有道理,铁心源慨然采纳她的建议,取过剪刀咔嚓一下就把那朵被蜜蜂采完花粉的紫色牡丹剪了下来。   “哎呀,不是这样剪的,这些花只有插水瓶子里才能多看几天,您只剪下花朵有什么用处?您看,要连着枝子一起剪。”   铁心源尴尬的笑笑,就学着赵婉的样子剪牡丹。   被丁役们收拾干净的马希姆被安放在一张锦榻上,幸好这些丁役们洗涮马西姆的时候比较温柔,否则就这一遭就能弄死他。   被人强行灌下一碗粥之后,马希姆瞅着馆驿管事丢下的一枚金币道:“不够啊,当年大王砍掉我的半只脚掌的时候,给的可是一锭很大的黄金。”   管事恨恨的道:“大王都要砍死你了,你还有心情要金子。”   马希姆笑道:“要金子和砍死是两回事,即便是我被大王砍死了,金子你还是要给我。”   管事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凡是最初留在清香谷的哈密人,没有不认识马西姆的,更加知道这个人当初为哈密国做出的贡献。   馆驿管事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虽然深恨马希姆带着穆辛进攻过哈密国,还是想办法给他弄来了一枚巨大的金锭。   马希姆把金锭揽进怀里,额头杵在锦榻上痛苦的道:“金子对我已经没有什么诱惑力了,大王,您想要我活下去,除非给我来自天国的宝石。” 第一零七章 和平要降临了?   很多时候欲望改变着我们的世界,也是欲望给了我们活下去的动力。   得到的越多,能重新激起欲望的东西也就越少,且不管是何种欲望。   求不得是一种痛苦,谁能料到得到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马希姆总觉得天神就站在天空看着他,看他与铁心源妥协苟且,看他向阿丹王低头,看他在不知不觉中背叛了智慧之王。   这就是天生对他的审判。   对于生命,马希姆极度的留恋,只要他还在天神的土地上,天神对他的审判就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   马希姆知道飞鹰山上的乐园是假的,马希姆知道智慧之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神的荣光,可是,他很想知道天神的荣光能够带给他什么?   如果想要乐园里的享受,以马西姆的能力他可以天天有八十个处女来伺候他,他可以吃世上最甜美的果实,哪怕将蜜糖和牛奶汇集成小溪对他来说也不是难题。   天国里的乐园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这么说马希姆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铁心源丢下文书瞅着书桌后面的张风骨。   已经开始留须的张风骨笑道:“此人心脾两虚,兼之脾胃失调,忧思过度,恍惚多梦以致夜不能寐,常常身陷幻境而不可自拔。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天,他自己就会崩溃,最后发疯而死。”   “怎么治?”铁心源对这些心理疾病也没有办法。   “简单,一贴百麦安神汤足矣控制,实在不行配以麻沸汤让身体松弛下来,只要身体得到休息,病情就会缓解。不过,这只是治标之法,一时半会能够有效,却不能除根,只要他心中的优思不去,终究难逃一死。”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治标就足够了,谁有耐性给他除根,这人我还有用,你且去好生照看他。”   张风骨遵命退下,透过窗户,铁心源忽然看到一个绝美的西域少女迎上张风骨,两人相携而去。   “别看了,那个小姑娘死心塌地的要跟张风骨,没有您的份。”   听到这声音,铁心源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这死婆娘现在越发的神出鬼没了。   取过赵婉端里的新烤的面饼,铁心源大大的咬了一口,麦子的香味就充斥了整个心肺。   就是少了刚刚炼出来的猪油和素油泼过的辣椒,如果有了这两样,再撒一点盐巴,就这种新烤出来的面饼,铁心源一口气能吃四个。   赵婉见铁心源吃的香甜,皱眉道:“已经是哈密王了,怎么还是喜欢吃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   铁心源喝了一口热茶,满足的拍拍肚子道:“你父皇喜欢吃鸡屁股这事他会告诉你?”   “胡说八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只是为了所谓的面子和皇家气概端着,忍着。我可没有这样虚伪,就喜欢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昨天吃羊杂,今天吃面饼,只要我喜欢,我就能成年累月的吃下去,关别人屁事。”   “您当王就是为了能痛快的吃鸡屁股?”   “差不多吧,前后都是为了一个自由,否则上面有人管着,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您不喜欢被别人管束?哪,母亲揍你怎么说?”   铁心源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笑道:“我还是没有超脱人的范畴。在精神上我一定要求自由,至于母亲要惩罚这具身体,我是没法子,这具身体本身就是母亲给的,她愿意教训就教训好了。反正,板子打在我身上,痛的可不一定只有我一个。”   赵婉叹口气道:“您把全世界的好人都做完了,留下妾身这群人当恶人。”   “怎么说?”   “你的烂屁股小妾又弄出一种新颜色的丝毛料子,今天可没少在我面前显摆。”   铁心源哈哈大笑,取过赵婉手里那块藏蓝色的毛呢料子展开看看,确实很大气,料子也比先前的试制品柔软很多。   “她给丝毛料子里面添加了棉线,妾身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做给妾身看呢。就算是将作营相出一种新东西,也是成年累月的实验,最后才出成果,这才去了丝毛作坊几天,就能拿出这么好的东西。她这也太快了吧?”   铁心源拉住赵婉的手笑道:“怎么,有些不舒服?”   赵婉叹口气道:“我像个傻瓜。”   铁心源笑道:“确实有些傻,知不知道,剪牡丹花送给大臣们,时不时地举行浩大的宴会赏赐那些贵妇,安排大臣家的闺女嫁给有功的将士,才是你这个王后该干的事情。无论灼灼干出了什么样的成果,都有你这个王后的功劳,那个傻女人,只知道一门心思的干活,却不知干的越多,你这个王后的功劳就越大。别难为那个傻女人,让她去干她喜欢干的事情,这样她会很快乐,一个丢开丈夫一门心思帮你赚钱的小妾,你没理由不喜欢。”   赵婉点点头,软软的把身体靠在铁心源的身上叹息道:“您总是好运气。”   铁心源笑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差。”   “妾身昨日去糖糖的府邸了,那个死女人竟然不在意您的警告,正在筹备远途商队。”   “她亏得起,一个女人有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现在啊,钱对她不成问题了,她的心自然就大了。   身为女人想要彪炳史册的途径不多,既然不能在朝堂上获取,她就一定会想办法在商道开拓上获取。   组成一支远途商队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不就是一些人,一些货物,一些骆驼吗?即便是这些全部都损失掉了,对她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商队里的人会被强盗杀死,骆驼会被人家抢走,可是货物却会继续向西方流转。   只要丝绸到了西方,对她来说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让遥远的西方人知道东方有这样精美的货物,自然就会有商人不远万里来求取。”   赵婉听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子才猛地拍一下桌子道:“可是,送命的却是我们的子民,夫君不好对她发脾气,妾身可以,这就命她解散商队。”   铁心源拉住就要往外跑的赵婉道:“糖糖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如何会想不到这一遭?我敢肯定,他这一次用的一定是西域浪人或者契丹,西夏,吐蕃武士,中间不会有一个有哈密户籍的人。”   赵婉冷静下来想了一下道:“还真是的,有哈密户籍的人都是有家有业的,谁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护送货物去万里之外送死。”   铁心源把双手抱在脑后悠然道:“这就是大商人啊。”   第二天的时候,铁心源又见到了迪伊思,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天生就该是一个贵妇。   以前的时候,这个如同女巫一样肮脏恶毒的老女人,现在完全绽放了属于老女人的睿智之光。   满头白发不但没有让她显得更加苍老,还给她平添了几分高雅。   至少,迪伊思和霍贤对坐饮茶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的很相配。   事实上他们两人的地位也很相等,迪伊思对阿伊莎和阿丹来说不但是保姆,更是官家和宰相。   占地远比哈密国庞大的喀喇汗国中,迪伊思同样拥有主人的权力。   “那就焉耆吧,迪伊思特使以为如何?”   “一万从人霍相以为如何?”   “赴会者连同仆役不得超过五百人,军队驻扎三十里外,我方有一百人的斥候就近监视贵国军队。”   “既然如此,我方同样会有一个百人队斥候监视贵国军队想来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老夫衷心希望贵国能够知晓,哈密国的目光从未看过西方,我们未来的目标将是东方和南方。”   “老妇也希望贵国能够知晓,天竺和北方乃是我喀喇汗国的牧场,哈密国不得干涉。”   “龟兹,焉耆,于阗,乃是我国天然的属地,除此之外我哈密国对西方的土地没有诉求。”   “这三处地方,贵国已经撂荒三年了,并没有官员去统治,老妇人以为,喀喇汗王东征总要有点收获才对。”   霍贤并不跟迪伊思争论,现在只是商谈会议话题的时候,地点和时间都不对。   “哈密国衷心希望能与喀喇汗国结成通家只好,我王将带着王后和世子一同前往焉耆,我国王后也希望能在焉耆见到阿伊莎王后和小公主。”   迪伊思笑着举起茶杯敬了霍贤一杯茶道:“这正是我国阿伊莎王后所希望的。两国的和平终究还需要下一代继续维持,如果哈密王世子能与我国小公主成青梅竹马之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霍贤回敬了迪伊思一杯茶水,看一眼两边正在做记录的属官继续道:“商道一事,我王希望能够与阿丹王亲自交谈,本相在这里先做报备,请贵国也早做准备。”   迪伊思点点头道:“兹事体大,哈密王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老妇人能理解。不过,老妇以为,贵国一直在楼兰城屯驻了重兵,这并非是一种友好的姿态。”   霍贤笑道:“鉴于上一次的战争,哈密国有权利在自己的国土上部署足够抵御入侵之敌的武装力量……” 第一零八章 要求各不同   国事谈判永远都是一个水磨功夫,只有心思沉稳之辈才能在繁琐的谈判中找到乐趣,心思跳脱如铁心源者就视国事谈判为畏途。   既然霍贤在工作,铁心源也就不准备打扰了,尤其是看到他和迪伊思两人相敬如宾的模样,就很担心撞破人家的好事,最后招来老头子的怒火就不好了。   刘攽站在一棵雪松下面仰头看天,背着手落寞如同屈原,这样的人一般不要招惹。   天知道他这时候正在为什么事情感到悲愤,正在质问老天爷,贸然打侥只会让他找到一个出气筒。   “大王何故避刘攽如避蛇蝎?”   已经绕道走了半截子的铁心源不得不停下脚步,老家伙在质问老天之余还有耳听八方的本事。   “不敢打扰先生静思。”   “我有什么好静思的,偌大的一片西域,老夫竟然找不出我汉家存在的痕迹,还静思什么?”   “唐时北庭都护府的遗址都被您挖了一个底朝天,您还想找到什么证据?”   老头子今年很不对劲,发疯般的到处挖掘人家的坟墓,两个月前,他按照唐史记载,去了破城子到处乱挖,弄回来一大堆汉家的破碗和破罐子,还挖掘了十几座已经快要被风沙夷平的唐墓,最得意的就是找到了十几把唐刀和两具破烂的光明铠。   按理说老头子这时候应该很高兴才对,就他院子里的那十几具干尸,就够他研究一阵子的,现在发什么癔症。   “那具楼兰古尸不知给了先生什么样的启发?”   “典籍,文字,图片,壁画,哪怕是竹简,木牍老夫一样都没有发现,金石碑刻更是不见踪影。就连墓志铭一类的存在证据老夫也未曾找到。没有这些东西,如何向世人证明我汉人曾经踏足此地?”   铁心源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道:“您连光明铠……”   “作史首重文字……”   “您到底要干什么?只要您的要求合理,我一定会遵从无虞。”   “碑刻,永远都不会消磨掉的碑刻!”   “城外的三里坡上已经有了。”   “老夫预备在天山之巅……小子,别跑!”   铁心源跑的快逾奔马……老家伙要发疯,天山顶上中年白雪皑皑,人爬上去都堪称奇迹,如果要在那上面刻字,这完全是做梦。   不明白文人们是怎么想的,泰山顶上已经刻满了不知所谓的文字,华山顶上也是如此,只要是有点名气的山脉,就会有不知所谓的人在上面胡刻乱画,好好地山水景致硬生生的毁于一旦。   这在铁心源看来纯粹是劳民伤财。   我来过,我看过,我掌握过,这就足够了,非得在山川大地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好遗臭万年?   好好地庞籍被后人们糟蹋成什么了,一代勇将潘美被糟蹋成啥了?   后世的小子们最喜欢用放大镜看历史人物,将一些小小的缺点硬生生的放大成心理缺陷。   刘攽来西域,本来抱着宣扬祖宗荣光这个目的来的,结果,来到西域之后,发现这里的人对汉人,唐人的存在根本就一无所知。   这种巨大的落差,彻底摧毁了刘攽原本对西域人天生的那种骄傲。   发疯的老头子,尤其是发疯的文人老头子,离得越远越好。   回到府里的时候,尉迟灼灼正在洗澡,铁心源仔细看了一下,这婆娘的屁股终于恢复了原状,又变成了他喜欢的模样,淤青,伤痕一类的东西不见了踪影。   鸳鸯戏水很累人,尤其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鸳鸯戏水更是让身体吃不消。   戏水三次之后,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累的像条狗。   “藏青蓝啊……”   哪怕是在身体欢愉到了极点,尉迟灼灼嘴里喊叫的依旧是这四个字。   很明显,这婆娘现在正处在精神肉体双重享受之中,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迷醉的无意识状态中。   铁心源甚至敢打赌,刚才如果换一个人和她鱼水之欢,这婆娘也一定不会察觉。   “藏青蓝啊……”尉迟灼灼的长发蒙在脸上如同女鬼。   这婆娘说不上是聪明还是傻,明明早就把这个颜色的毛呢料子弄出来了,偏偏要留在现在才拿出来好给赵婉一个下马威。   “夫君,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好,你夫君都快成人渣了,不来!”   “藏青蓝啊……”   “你就算弄出雨过天青色来我也没力气了。”   尉迟灼灼咬着嘴唇,一个大翻身就跨坐在铁心源的身上,俯着身吃吃笑道:“藏青蓝都出来了,蓝色色系的料子妾身都能弄出来。而且啊,妾身还发现,棉线做经,毛线做纬,织出来的料子更加的结实耐用,上色还容易。妾身还发现,拿细梳子从山羊身上梳绒毛,然后再把绒毛纺线,制出来的绒布比丝绸轻,比丝绸滑溜,也比丝绸保暖,偌大的一条绒毛披肩可以从一枚戒指中间穿过去,夫君,这绝对是一个大发现。”   铁心源赶紧扶着尉迟灼灼的腰,免得这个得意的女人从自己身上掉下去,她已经笑得快没有理智了。   她这样得意确实有理由,后世价比黄金的羊绒也能被她弄出来,怎么得意都不为过。   “妾身发现了,万事其实就是开头难,只要开了一个好头,后面的事情往往都会迎刃而解。   您看着,从今往后,世上不仅仅有丝绸,棉布,麻布可以裹身,还会有毛料可以保暖。   人生在世,衣食住行而已,而衣排在第一位,只要是人就离不开衣服,丝绸产量小,养蚕从来就不是一个轻省活计,棉麻更是如此。   毛料就大为不同,它不过是羊身上的附带产出的东西,只要养好了羊,不但衣服问题解决了,食物问题也能解决一部分,这世上没有比养羊更划算的事情了。   夫君,您现在就该下令,把地里的粮食全部铲掉,全部种草,全哈密的人都去养羊……”   对于养羊这回事铁心源并不热衷,尉迟灼灼说的慷慨激昂,他的注意力却总在尉迟灼灼波涛汹涌的胸口上。   后世羊吃人的故事,只要是读过书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西方的那些傻蛋是这样干的,结果……   尉迟灼灼铲粮食种草的建议没有被铁心源采纳,然后他就被尉迟灼灼骑在身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就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傻蛋,根本就担不起英明伟大这四个字。   放着毛料如山似海般的利润不知道赚取,偏偏要去种那些带不来多少价值的粮食。   光着身子打架容易起火,于是,铁心源在傍晚的时候从尉迟灼灼居住的宫室里面出来之后,两条腿轻飘飘的,风一吹,一股凉意就从袍子下摆一直通到上身,说不出的难受。   看看太阳,他决定去狼穴睡一晚,如果今天赵婉也变得比较兴奋,他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五月的哈密国正是清香木飘香的好时候,欣欣向荣的国家自有一番向上的气概。   满城都沐浴在清香木淡雅的香气中不可自拔,唯有雇佣军市场上,热闹的如同赶集。   新的商道就要开启的消息刺激的那些商人们双眼通红,以糖糖的丝绸铺子为首的宋人商贾,正在大肆的招揽亡命的雇佣兵。   偌大的一个雇佣兵市场,刀枪剑戟寒光闪闪,一声声军队的口令,以及雇佣兵们如雷的回应声,让人误以为这里的人全部在准备造反。   糖糖的用心很险恶……铁心源对此听之任之,糖糖或许说的没错,没有耕耘就没有收获,用别人的生命和鲜血来耕耘自家的土地,这个做法没有错。   马希姆全身上下都扎满了银针,张风骨带着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继续往马希姆身上扎针。   很明显,张风骨正在进行教学治疗,眼看着小姑娘好几针都扎错了,张风骨还是那样有耐心,一遍遍的纠正,一遍遍的重来。   马希姆躺在台子上腰间只有一条犊鼻短裤,瘦骨嶙峋的胸口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满屋子都是麻沸汤的味道,也不知道张风骨给马希姆灌了多少这东西。   铁心源走进来了,张风骨仅仅微微施礼就继续自己的教学工作。   两炷香之后,他才让小姑娘收回了那些银针,给昏睡的马希姆盖上厚厚的毯子。   “已经昏睡两天了,精神好了很多,食量也在不断增加,从先前的流食,到现在的肉食,恢复的很好。”   张风骨洗了手之后就站在铁心源前面给他汇报。   没了青涩之气的张风骨现在多少有了一些气定神闲的味道,满哈密国人尊他为神医,放出去,比铁心源还要有面子的多。   谁能想到,这家伙当初是被赵婉给骗来哈密国的。   “大王,您下令新建的医馆,再有半个月就要建好了,开馆的时候还请大王能够莅临。”   “大夫的人数够吗?”   张风骨习惯性的摸摸自己的小胡子笑道:“张氏一门已经全数来到了哈密。”   “你是家主?”   张风骨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下官一年前就已经是我张氏一族的族长。” 第一零九章 千金买骨   哈密国成功之后,受益的绝对不止铁心源一个人。   一个来自大宋的强奸犯成了哈密国的首席大将军,不仅仅如此,即便是受辱的大宋皇帝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真实存在,加入孟元直去了大宋,他将有资格入住大宋馆驿,并且受到鸿胪寺的热情招待。   一个来自大宋京兆府坐地分赃的大盗,如今是掌管着哈密国,乃至西域最庞大的情报网,成了西域之地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无数的悍匪谈他色变。   一个两头人,原本只能在黑暗中,或者荒野里游荡,自从来到哈密之后,他就能顶着两个脑袋神情自若的走进任何一家店铺,喝茶,饮酒,吃饭,虽然会被收两个人的钱,他却乐此不疲。   如果有人质疑以上的三个人存在的意义,哈密百姓就会笑着告诉他,在哈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哈密国,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每日都有新的传闻供清香城百姓消遣。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小道消息就是关于泽玛什么时候能够攻陷伟大的哈密王。   据说地下赌场已经为此开出来了盘口。   泽玛自从被西夏人伤害之后,她获得了更多人的关心和祝福。   只要来到街上,人们纷纷向这位已经不戴面纱的美丽女子投以最和善的目光和笑容。   当然,这其中绝对不包括他们的大王铁心源。   以前的时候,卓玛勾引铁心源都是很有情调且非常隐秘的,铁心源大王也非常享受这种若有如无的暧昧之意。   只可惜,自从卓玛受到伤害之后,她就变得很大胆,比如在君臣商量国事的时候,她也会细心地上前帮助大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抹去他嘴角因为说话太多太激昂而出现的一丝口水。   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没人指责泽玛,只会向他们的大王投以责备的目光。   即便是哈密的王后赵婉,在得知这种事情之后,也只会找自己丈夫的麻烦,却对泽玛报以无限的同情。   泽玛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所有的错都是大王的,这在哈密国已经成了一种共识。   泽玛丰满的胸部就搁在铁心源的肩膀上,如此香艳的场面铁心源却坐的直溜溜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嘴里无奈的道:“大雪山城开路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必要啊,那座城之所以重要,就在它的易守难攻上,要是开凿一条通天路出来,战马都能轻易地爬上大雪山城,它如何当得起哈密锁钥这四个字?”   泽玛温暖的呼吸轻轻地撩拨着铁心源的耳垂,就听泽玛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哈密这么多城池,就数大雪山城最破败,居住人口最少,商业最不繁荣,产出最少。您除了大肆修建监狱,往里面丢犯人之外,就再不关心其它,这对大雪山城的百姓最是不公。”   铁心源抖抖肩膀道:“好好说话啊,别哼唧成不?另外你能不能坐回自己的座位,我这张椅子好歹是哈密王权的象征,就不要趴在上面了。”   泽玛轻笑道:“以前是妾身小气了,总觉得人少了,我家就容易控制大雪山。现在看来是妾身错了,如果大雪山继续保持闭关的状态,再过几年,它将彻底沦为哈密国最阴暗的角落,人们也会习惯性的将大雪山城的功能定性在牢城这个功能上。这样一来,大雪山城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铁心源固执的摇摇头道:“大雪山城在地理位置上不占优势,本身就是死地,再加上山高地险,上下山就一条路,想成为军城都不可能。   那块地方是你祖先给自己准备的埋骨之所,事先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到了,甚至连断龙石都备好了,是绝地中的绝地,除了成为牢城,我实在想不出它还有什么作用。   想要在大雪山开凿山路,你怎么想的,你祖先当年驱使十万人开凿山城,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   一个台阶一条命毫不夸张,如今我哈密百姓性命金贵,我哪里敢这样做?   你父亲要是不喜欢大雪山城完全可以搬来清香城居住,后山还有足够的山谷,选一条风景好的,你给他们盖一座大大的府邸就是了。”   泽玛抽泣道:“我身子被人糟蹋了,就不值钱了……”   “啊——”铁心源咆哮一声站起来道:“这和你的身子有个屁的关系,就算你身子没被人糟蹋的时候提出这个建议,我也不答应。一群蠢女人,一个要我把麦子全铲掉种草,一个要我在大雪山上开凿天路,天啊,我都碰见了些什么人啊。”   泽玛见目的无法达成,就小声道:“我父亲他们搬出来之后,大雪山的收益……”   铁心源喘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挤出一个笑脸道:“我们当初是有契约的,你忘记了?哈密国最重契约,契约上是怎么写的就怎么执行。我没打算胡乱更改。”   泽玛站起身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把家人接到清香城来居住,大雪山的收益足够他们花用的。另外,我这就去后宫找王后,告诉她,你说她是蠢女人这件事。”   “随便……”铁心源有气无力的道。   有时候他觉得做一个暴君,或者昏君可能日子会好过一些,至少,不会有人揪着自己恋旧和心软的毛病肆无忌惮的提条件。   不过,这个念头过后,他心中更多的是惭愧。   “好皇帝的江山总能坐的长久一些。”这是赵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她从她父亲执政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其实这句话铁心源是非常不认同的,皇帝坐稳江山这种事跟好坏关系不大。   很多坏蛋当皇帝的时候,他的江山好像更加的稳固,而且开国皇帝很少有不是坏蛋的。   可见,坏蛋才是当皇帝最必要的一种品格。   哈密国的城池都是属于哈密国的,也就是说,这些城池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铁心源。   大雪山城在最初并入哈密国的时候,留下了很多的手尾,其中,大雪山城在契约上就属于哈密国与大雪山皇族共有,这在哈密国是绝无仅有的。   无论大雪山皇族表现的多么卑微,依旧改变不了契约存在这个事实。   虽然铁心源似乎忘记了这回事,可是哈密朝廷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们不愿意在处理大雪山城事情的时候,不但要加盖哈密王印鉴,还要加盖大雪山皇族印鉴。   哪怕谁都知道加盖大雪山皇族印鉴没有任何的难度。   霍贤认为,这是表示哈密国的王权依旧没有得到统一,也就是看在泽玛的面子上才没有主动提起,他希望这件事由泽玛自己说出来最好,如此,才能让哈密王没有失信之虞。   第二天,泽玛上了一个本章,本章里面诚恳的希望哈密王能够准大雪山皇族可以搬离大雪山那片穷山僻壤,来到清香城过幸福的日子。   霍贤在第一时间就批示了同意二字,加盖了相国府的印鉴送到了铁心源的桌案上。   泽玛的本章里说的很清楚,大雪山皇族彻底的放弃了对大雪山的所有权,包括那座死寂的皇宫。   铁心源看着本章沉思了良久,最终在上面做了决定。   霍贤拿到本章之后,瞅着心情很不好的泽玛道:“失之东篱,收之桑榆,鸿胪卿应该感到欢喜才对。”   泽玛叹息一声道:“王权如寒冰,如风雪,宇内混元不容他人置词,妾身既然是哈密之臣属,自然不敢窥王权于万一。”   “没人认为鸿胪卿有鐕越之嫌,你敬人一尺,大王自然会敬你一丈。恭喜鸿胪卿,族产将以地契的形势长留哈密国,从此之后,大雪山城里的那座辉煌的宫室,将永为大雪山一族所有,众人不得异议。”   “什么?”泽玛惊叫道。   霍贤笑眯眯的将批阅过的本章递给了泽玛,然后就背着手离开了大堂,将那片地方留给了心情激荡的泽玛。   “着大雪山皇族搬离大雪山城,大雪山城内原有宫室,造地契文书,交于赞松赞,除赞松赞大雪山城城主一职,迁鸿胪寺副使……城中置城守,置属官,收大雪山将军林长河所辖一千六百驻军,改由哈密河黜置使司配属皂吏……”   泽玛的泪水遮盖了双眼,匆匆的用袖子擦拭了双眼,抱着本章就直奔城主府而去。   城主府内凉风习习,铁心源躺在躺椅上,正在接受赵婉殷勤的伺候。   一大盘金黄的杏子已经被他吃掉了一半,这是温室里的东西,山脚下的杏子还只有指头蛋大小。   “到底是背天时的东西,比不得六月里的杏子香甜。”铁心源吐掉一颗杏核,随便指指肩膀,示意赵婉再卖力一些。   “泽玛现在应该很欢喜吧?夫君事情办得大气啊。”   “我只是觉得,把事情办得尽量有人情味一点,目的性太强,不是好事。”   “您在通过泽玛来安孟元直,许东升,阿大他们的心?妾身认为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人心啊,就该从一开始就收拢,临时抱佛脚可不成。”   铁心源看着从中门里飘过来的泽玛叹口气道:“以后进出城主府要通报才好啊……” 第一一零章 无法避免的结果   一场大雨过后,清香城就彻底的被清洗了一遍。   青砖碧瓦的大片民居,在烟雨中多少有一丝江南的韵味,只是西北独特的半边房看起来总是怪怪的,多了一些硬朗,少了一丝柔和。   幸好还有清香木散发的香味笼罩着城池,这味道甜丝丝的,有些像桂花,又有些像茉莉,提神醒脑。   一队骑士快马沿着匝道冲到了城主府。   许东升扳鞍下马,在地上狠狠地跺两下,松快一下麻痹的双腿,然后就准备一头冲进城主府大门。   “什么?还要通禀?什时候开始的?”被侍卫拦下的许东升非常不满。   “三天前,自从鸿胪卿撵着大王要搂抱之后,王后就下了这道旨意。”侍卫一脸的正经,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老夫没打算搂抱大王。”许东升大笑一声之后,见传令的侍卫快速跑回来了,就走进了城主府。   王柔花的菜园子一般不准别人进去,只是最近里面的十几颗杏树上的杏子全部成熟了,才允许铁心源带着一家人进来采摘。   干活的主力自然是铁心源和尉迟灼灼,两人踩在高高的梯子上摘杏子,很是辛苦。   不知为何,铁喜最喜欢二娘,扶着二娘站着的梯子仰着头不断地要最大最甜的杏子。   赵婉抱着铁乐一脸的嫌弃,空出一只手把筐子里最漂亮,最大的杏子往自己的篮子里装。   王柔花一巴掌拍掉赵婉的手道:“这是要给群臣的赏赐,你把最好的挑出来,剩下的装成礼物篮子能好看啊?”   尉迟灼灼非常害怕王柔花,赵婉却不怕,又快速的从筐子里捡出两个最壮硕的,埋怨道:“人家在五月里就想吃两个杏子。”   王柔花叱骂道:“什么时候缺你的两口吃食了?老话说得好,桃养人,杏害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杏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吃两个过过嘴瘾也就是了,谁像你一样把它当饭吃。”   尉迟灼灼羡慕的瞅着那婆媳两拌嘴,最后朝对面的铁心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铁心源苦笑一声,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王柔花对赵婉就像对自己的亲闺女,看不顺眼了就一巴掌过去了,至于挨骂更是常有之事。   偏偏两人都很享受这个过程。   对待尉迟灼灼就不一样了,平时总是很客气,王柔花从不伸手打尉迟灼灼,更不会随便张嘴就骂,如果尉迟灼灼真的犯了错,就会有张嬷嬷带着板子过来……   “娘啊,宫里不是还有宦官和侍女吗?您叫他们来干这事就成了,孩儿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干呢。”   铁心源提着一篮子杏子从梯子上爬下来不满的道。   王柔花瞅了儿子一眼道:“多流点汗水,多干点活没有坏处。”   铁心源知道母亲是看不惯自己整日里坐在书房里忙碌,特意抓自己过来活动一下。   只是摘杏子这活计一点都不好干,五月的哈密早就很热了,暖房里面更是又热又闷,站在高处摘杏子两只胳膊又酸又痛,非常痛苦。   正在想办法寻找借口逃跑的时候,侍卫在外面禀报说许东升回来了。   于是,铁心源在尉迟灼灼绝望的目光中离开了暖房。   回到书房,铁心源痛快的喝了一壶凉茶才对等候多时的许东生道:“被我娘抓去当苦力摘杏子了。”   早就喝饱了茶水,翘着脚的坐在椅子上纳凉的许东升笑道:“正该如此啊,我想被老母亲使唤,都没有这个机会。”   “简单,我这就派人去京兆府把你老娘接来就是了。”   许东升摇摇头道:“还是不要了,老娘已经八十岁了,就靠京兆府的那点地气活着,要是没在来哈密的路上,那可就真的是造孽了。”   对于徐东升的这点执着,尉迟文早就派人暗中调查过了,这家伙说的是实情,许家这些年的重心正在不断地向哈密迁徙,留在大宋的也就剩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伺候老祖母,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闲扯了几句,许东升就取过一叠文书放在铁心源的桌案上道:“萧孝穆被下狱了,可是这家伙仅仅在牢狱里待了一个月,就重新被耶律洪基任命为北院大王,掌管契丹军机大事。从这件事来判断,耶律洪基亡我之心不死。”   “你干爹和你兄弟怎么样了?”   许东升笑道:“我那个便宜干爹,如今日子的过的很苦,现在就剩下一个燕国王的名号,自从耶律洪基登基之后,他错过了最好的翻盘机会,如今,面对耶律洪基层层压迫,估计离死不远了。”   铁心源叹口气道:“耶律重元终究是一个窝囊废,当初我们那样怂恿他造反,他总说要等等,现在倒好,偌大的家财全便宜耶律洪基了。”   许东升笑道:“那可不一定,耶律重元是一个废物,他的儿子耶律涅鲁古可不甘心没了皇位。”   “涅鲁古?那是另一个废物。”   许东升笑道:“在大王眼中,这世上的英杰恐怕不多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小看过天下英杰,可是耶律重元跟耶律涅鲁古这父子两确实是一对废物。明明有无数的选择可以选,他们父子两偏偏选择了最坏,最差的一条路。”   许东升喝了一口热茶满意的道:“废物好啊,如果太聪明的话,我们就不好控制了。我们派驻在耶律重元府上的细作,正在执行掏空燕国王府邸的计划,其中,耶律重元在西京的各项产业已经在慢慢转移当中,再有半年,那里的人员就可以撤离了。”   “怎么撤离?”   “自然是假死于一场劫掠,然后悄悄回哈密,要不然耶律重元会发现他在西京的产业被掏空这个事实。顺便再把这场劫掠的凶手名头按在耶律洪基的身上,让耶律重元父子两再愤怒一些。”   “萧孝穆带回去的军队是如何分派的?”   “部族军已经全部回到了部族,汉军已经解甲归田,王帐军回到了临潢府。”   “咦?耶律洪基就不担心我趁机挥师东进?”   许东升苦笑道:“人家早就算定我们没有能力东进,自然用不着费这个心。”   “谁对我们如此了解?”   “穆辛,此人已经被萧孝穆僻为幕僚,耶律洪基也接见过此人两次,听说耶律洪基的皇后萧观音很是欣赏他的聪明才智,如今,经常出入大内,与萧观音谈论学问。”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老而不死谓之贼,说的就是这个老贼,一次次的逃脱,一次次的祸害哈密。喀喇汗国现在能有资格和我面对面的谈条件就是拜这个老贼所赐,再有两年,喀喇汗国因为使用了新农具和新的水利方式,就能实现粮食自给自足,再也不用从哈密国进口粮食,让我们少了一个掐喀喇汗国脖子的手段。”   许东升笑道:“大王当初不是说,只要能把喀喇汗国的人从马背上拖下来就是我们最大的胜利吗?”   铁心源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喀喇汗国会变成一个半劫掠,半农牧的国家?   阿丹王带着人一次次的通过劫掠获得大量的资财来补贴国家。   阿伊莎在国内精兵简政,邀买人心,一心扑在国计民生上,努力的想让喀喇汗国富裕起来。   这两个人真他娘的是绝配啊,偏偏两人还情比金坚,中间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老子下了血本连王后库房里最大的钻石都送出去了,就想激起阿丹的妒忌之心,结果,人家大大方方的把钻石制作成项链整天戴在脖子上,阿丹还专门给我写了感谢信,又给王后送来了一颗核桃大小的蓝宝石……   知道不?就在你去契丹的这两个月中,我哈密派遣去喀喇汗国的细作,被人家遣送回来一百六十多人。   迪伊思见我的时候还阴阳怪气的说那些人都是我哈密的不法之徒,要我严加管束。   我的脸面丢大了,为了细作的命考虑,又不能不承认,活活的吃了一个哑巴亏。”   许东升嘿嘿笑道:“大王有所不知,我哈密派去喀喇汗国的奸细足足有上千人,只弄回来一百多不算多啊。等到商道开通,大王再看微臣的手段就是。”   铁心源点点头,看看桌子上的资料道:“以后,这些资料除过非常敏感的消息,其余的必须给相国府一份,国家大了,千头万绪的,我一个人已经顾不过来了。你现在工作的重点要放在那些士子身上,大宋虽然和我们亲密无间,却也应该有一个度,想在哈密施展抱负的士子我们欢迎,抱着其它心思来哈密的士子我们就把他还给大宋,不能坏了我们的根基。”   许东升领命,见铁心源端起了茶水,就很识相的告辞离开,走出城主府的时候,眼见侍卫们十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戒备森严,不由得长叹一声,哈密国依靠人情来治理国家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以后将要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典章制度。 第一一一章 外戚和驸马   铁心源是王,是皇帝,这个地位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排他性。   皇帝这个词出现在中华大地上已经很多年了,从秦始皇开始,皇权就和人类的其它权力有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皇权就是那个重要的一。   一代表孤独,代表唯一性,代表至高无上,所以,所有想和一产生交集的人最后的下场都不好。   伴君如伴虎是一句千古名言。   铁心源这个来自后世的人对皇权的要求和大宋时代的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见识了更多的历史事件之后,他清楚地知道,放弃皇权对他来说就代表毁灭,放弃皇权的代价就是会滋生出许多野心家出来,他不要皇权,这不代表别人不觊觎皇权。   那个结果,实在是太美妙,铁心源都不敢想。   既然自己能做一个好皇帝,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给别人呢?   趁着尉迟灼灼酣睡的功夫,铁心源想了很多。   五月底的清香城已经酷热难当,白花花的大太阳照在地上,掉一滴水都会生烟。   城主府里的大树耷拉着叶子,有气无力的站在阳光底下,露出银白色的叶背用自己的方式应对太阳的荼毒。   瀑布广场下的水潭里,已经被刚刚放学午休的孩子们挤得满满当当的,沿着水渠四处流淌的小溪里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脚丫子。   也只有这里的雪山水,能带给清香城人一丝凉气。   赵婉带着两个孩子也睡得人事不知,两个伊赛特侍女有气无力的摇晃着羽扇给自己的主人纳凉。   尉迟灼灼趴在铁心源的腿上睡得口水横流,她以前不这样,只是这几天一个人摘了上千斤杏子之后,实在是给累惨了。   用丝帕擦拭一下尉迟灼灼嘴角的口水,这婆娘依旧不愿意醒来,可能两人挤在一起让她感到燥热,就翻了一个身,仰面朝天躺在凉席上,让更多的凉风吹到身上。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很安详的午后。   去年冬天奇冷,夏天就会很自然的奇热,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变化,好在春天的时候下了两场透雨,否则哈密国的旱灾就会降临。   春天的时候还在嘲笑哈密遭受冻灾的喀喇汗国,现在笑不出来了。   哈密国的严寒彻底杀死了那些躲在土层里过冬的蝗虫卵,过了一个暖冬的喀喇汗国却没有这样的好处。   这才五月天,听说喀喇汗重要的产粮地布息涡儿湖畔的蝗虫就已经铺天盖地了。   现在的蝗虫还小,还没有长出翅膀,再过一个半月,等蝗虫翅膀长成之后,那个场景就太壮观了。   原本定在六月初五的两国会面,在阿伊莎的强烈要求下改在五月三十日。   喀喇汗国的蝗灾已经不可避免,粮食歉收更是已经成了定局。   布息涡儿湖畔得几十万亩良田里,如今快看不到绿色了,而这里的粮食产量,已经占据了喀喇汗国粮食产量的七成,一旦布息涡儿的良田绝收,喀喇汗国百姓就很难度过将要到来的冬天。   铁心源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欢喜,他觉得哈密国今年的粮食应该能卖一个好价钱。   事实上当喀喇汗国蝗灾的消息传到哈密国之后,哈密国内的粮食销量就应声减少。   所有的粮商,包括哈密官库,都开始减少粮食的输出,都准备等几个月之后再大赚一笔。   霍贤更是已经给楼兰城下令扩建粮仓,官道上已经有数十支车队源源不绝的向楼兰城运输去年的陈粮。   粮食种植是喀喇汗国重要的生产手段,却算不上绝对,和哈密国比起来,喀喇汗国的粮食种植不论是规模还是产量都相差很远。   他们国家最重要的生产手段还是畜牧业。   哈密国去年的畜牧业遭受了灭顶之灾,开春的时候阿伊莎就让迪伊思带着大量的牲畜来哈密国交易,价格比去年高出了一倍。   为此,无论哈密国如何要求喀喇汗国降低牛羊卖出的价格,阿伊莎的回答始终都是那句让铁心源吐血的话——喀喇汗国的牛羊乃是天神赐下的宝物,怎能贱卖?   这一次,铁心源准备等阿丹或者阿伊莎提出购买粮食之后,把这句话回敬给阿伊莎。   “胳膊还是酸的,肩膀还痛。”   尉迟灼灼醒来了,却懒得动弹,小猫一样的卧在凉席上向铁心源撒娇。   铁心源立刻收回幻想,握着尉迟灼灼的胳膊开始给她按摩,虽说屁用不顶,尉迟灼灼依旧欢喜。   “喀喇汗的羊毛……”   铁心源探手就在她的丰臀上拍了一巴掌,才被赵婉虐待的死去活来的,这就开始惦记人家喀喇汗国的羊毛了。   “告诉你啊,杏树上长出来的最好的杏子都被我在树上偷吃了。”   “报复公主?”   “嗯,她只能吃我吃剩下的……”   王柔花只在第一天监工,儿子走了之后她就马上回去了,把采摘杏子的活计交给了赵婉。   本来可以找宦官和侍女们来干这活,赵婉偏偏押着尉迟灼灼干了三天,两人现在积怨颇深。   尉迟文站在远处偷看姐姐和姐夫,见姐夫的手摸在姐姐的屁股上,就缩缩脑袋愉快的拖着极为不情愿的嘎嘎走了。   刘攽那里待不成了,那个老头子彻底的疯了,正在四处找人爬天山,准备在上面刻字。   铁心源不给钱,他就拿出自己的积蓄,无论如何也要干成这件事。   夏天的时候,天山上的雪是酥的,比冬天攀爬还要危险十倍,绵延的冰川上到处都是裂隙和冰窟窿,要是赶上一场暴雨,没人能在冰川洪水中活下来。   就算是天山上最有冒险精神的采药人,也不会在夏日去冲击天山的顶峰。   按照采雪莲人的话来说,从古至今,没人爬上过神山,天山顶上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凡人不可靠近。   老家伙没办法,就开始游说尉迟文和嘎嘎这两个有权力的少年人,希望能获得他们的支持,最终达到勒石天山这一伟大的目的。   尉迟文是谁?这根本就是一个有少年身躯的老狐狸,而且是一头务实的老狐狸。   要他豁出命去干一件对他来说没有意义的事情,简直就难如登天。   嘎嘎是个二百五,被刘攽稍微一撩拨,就兴致勃勃的准备找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爬天山。   在他眼中,巍峨的天山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土坎,迈迈腿就过去了。   尉迟文很不情愿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变成天山上的冰雕,把整件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嘎嘎讲了一遍,希望他放弃这种愚蠢的想法。   结果,嘎嘎似乎更加兴奋了……于是,尉迟文就寄希望于大王,希望这家伙能听大王的话。   时机选择的不太对,在人家两夫妻亲热的时候跑过来谈论这件事,效果一定不会好,尉迟文就准备换个时间再来。   “大王在摸你姐姐的屁股。”嘎嘎也看见了,多少有些兴奋。   尉迟文闷哼一声不作回答。   “喂,大王在摸你姐姐的屁股。”嘎嘎提高了音量。   尉迟文瞅瞅两边偷听的侍卫,痛苦的抱着脑袋道:“人家夫妻干什么,关我们屁事。”   “我是说,我们也可以去开封楼干同样的事情,那里的歌姬穿的很少,摸起来凉凉的,滑滑的……”   尉迟文冷哼一声道:“你要是想娶那个歌姬你就去。”   嘎嘎羞恼的道:“大王干嘛要给我们两下这样的禁令?祸害了人家就要娶回家,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如果天底下都是这个道理,孟大将军的老婆可能已经可以单独成军了。”   “有本事就去摸铁丫的。”   “她有什么摸头?前后一般模样,你有兴趣你去。”   嘎嘎话音刚落,一枚软软的杏子就砸在他的脸上,尉迟文已经非常聪明的闪到一边。   梳着双丫髻的铁丫头已经暴怒的从柱子后面闪出来,手里握着一把两寸长的小刀子。   “尉迟文你这个王八蛋……”嘎嘎怪叫一声,就撒腿狂奔。   铁丫头朝尉迟文怒哼了一声,打个口哨,那匹屁股上有巴掌印的枣红马就从庭院的另一边跑了出来,铁丫头搬鞍上马,才坐稳,小枣红马就昂嘶一声朝嘎嘎逃走的地方狂飙了过去。   铁丫头走了,尉迟文才慢慢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笑道:“嘎嘎,别说兄弟没给你机会,有本事就搞定这个婆娘,免得老子遭灾。”   尉迟文一点都不喜欢外戚这个名头,可是姐姐已经嫁给了大王,他这个外戚的身份已经坐定了。   尉迟文这些天在跟刘攽,霍贤,王大用这些人学习的时候,发现这些人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不像见到嘎嘎就像见到私生孩子一般亲热。   一直弄不明白原因,还以为是自己的性子不讨人喜欢,直到有一天自己催问学问,把王大用问急了,人家一句——你是外戚,学这么多学问做什么。   才让尉迟文霍然醒悟。   历史书他读过很多,外戚这两个字从来就不代表什么好的含义,历朝历代,那个王朝不把外戚当贼一样的防着?   放眼哈密,铁心源除了嘎嘎之外再也没有看得起的同龄人,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他娘的外戚,无论如何也要把嘎嘎弄成驸马。   唯有如此,自己的将来才不至于一片黑暗。 第一一二章 唯醇酒美人不可辜负   尉迟文对于女人的看法非常的淡然。   在他看来,女人这种生物除了生儿育女之外再没有任何用处,如果想要女人了,大把的银子抬出去,要多少没有?何必把自己绑死在一棵树上。   在尉迟文的心中,自己将来是要干大事的,如何能让女人成为自己的羁绊?   他喜欢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那种感觉,喜欢天下人随着自己的意志向东或者向西。   铁心源说过,尉迟文就是一头权力野兽,尉迟文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他觉得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老旧的于阗皇族对尉迟文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他仔细研究过于阗皇族的历史,最终发现那是一个腐朽的没有任何希望的王朝。   即便没有喀喇汗国的入侵,于阗王朝也会逐渐腐朽没落,这样的王朝还承担不起尉迟文的野心。   天下是如此之大。   尉迟文每每翻看地图的时候,就一次次的为世界的庞大和多姿多彩感叹。   姐夫还很年轻,自己正好年少,哈密国蒸蒸日上,姐夫宽阔的胸怀足以让自己这匹骏马肆意的奔驰。   他根本就不想辜负这个对他来说无限美好的时代。   嘎嘎打不过一群侍卫,这是城主府,铁丫头的话要比嘎嘎的话好用的太多了。   当尉迟文看到嘎嘎被一群侍卫压在身子底下,双手套好绳圈,被人家绑的结结实实的,他就转身离开了。   年轻人的好感,就是从相爱相杀开始的,对这一点,尉迟文进行过深刻的研究。   不知为什么,尉迟文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心里酸酸的,铁丫头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呸!便宜你了!”   尉迟文终究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双腿离开了城主府,他准备去开封楼摸摸那些歌姬凉凉的,滑滑的……   “哥哥,嘎嘎欺负我!”   铁丫头尖利的声音,惊走了停在树荫里休息的鸟雀。   铁心源无奈的坐起来,掏掏耳朵瞅着自己这个便宜妹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已经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就不要骑着马进书房成不成,快把马牵走,它在咬我的文书。”   铁丫头掏出一枚杏子塞马嘴里,又大声的道:“哥哥,嘎嘎欺负我。”   铁心源揉揉太阳穴,和尉迟灼灼相视苦笑一下道:“好好,等一下我就去派人把嘎嘎捉回来,让你出气。”   “我已经把他捉回来了。”   铁丫头说着话,就拉扯一下手里的绳子,被捆的如同粽子一般的嘎嘎就被侍卫给抬进来了。   铁心源惊讶的看着低着脑袋没脸见人的嘎嘎道:“你居然被公主捉到了?”   “是被一群侍卫捉到的。”嘎嘎连忙解释。   “你怎么欺负公主的?”   “言语不敬。”   “哦,这样啊,那就赶紧向公主赔礼道歉,然后滚出城主府,干你的事情去。”   “不成!”铁丫头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铁心源陪着笑脸道:“你看,你已经捉住他了,估计还打了一顿吧?我家公主气量大,不跟野人一般见识,就饶过他这一遭,下次再犯,一定重罚,喔,就打他板子,你在一边数数,打到你满意为止。”   铁丫头嘴巴一瘪,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抬腿狠狠地在嘎嘎小腿上踢了两脚哭着道:“你也欺负我,我去告诉母后。”   说完话就丢下绳头,牵着小枣红马去找王柔花哭诉。   有眼力价的侍卫,立刻就给嘎嘎松了绳子,嘎嘎回头瞅瞅那个绑自己的侍卫道:“别让我在军中看到你。”   侍卫挺挺胸并不在意嘎嘎的威胁,他可是清香谷时期就跟着大王的老人。   “尉迟文呢?你们两不是一向都在一起的吗?”铁心源问道。   一句话提醒了嘎嘎,他立刻就暴怒了,咬着牙道:“我现在就去把那个无耻小人撕成碎片。”   说完话竟然不顾铁心源和尉迟灼灼在场,拔腿就向外跑,尉迟灼灼连喊好几声他都不回头。   “您也不管管!”尉迟灼灼拿嘎嘎没法子,只好埋怨呵呵笑的丈夫。   “嘎嘎五大三粗的,小文那里是他的对手,要是手底下每个轻重怎么办?”   “你可算了吧,嘎嘎遇上小文那一次吃过亏?就算偶尔皮肉吃点苦,最后还是嘎嘎倒霉。   这两个一个靠拳头说话,一个靠脑子害人,斗起来,吃亏的总是靠拳头说话的那个。   你就省省力气吧,今天这事出的蹊跷,怎么就惹上丫头了?   估计又是尉迟文在使坏。”   尉迟灼灼白了丈夫一眼道:“您怎么就确定是小文在使坏,我看就是嘎嘎这个看似傻不愣登的家伙的错。”   铁心源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评判,这两个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了。   嘎嘎找到尉迟文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开封楼中最奢华的顶层楼阁中,莺莺燕燕暗香袭人,尉迟文歪戴着帽子将头枕在一条雪白的大腿上,一手端着一杯冰的恰到好处的葡萄酿,一手拿着一根金击子敲打着一只玉磬咿咿呀呀的唱到:“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这边走,那边走,只是折花柳。”   唱一句,就喝一口酒,非常的惬意。   暴怒的嘎嘎将尉迟文从歌姬的大腿上提起来的时候发现这家伙身体软软的已经彻底的喝高了。   殴打一个喝高了的人有悖嘎嘎做人的方式,无奈的将尉迟文重新丢进歌姬的怀里,取过冰酒的罐子,一口气将整罐子的葡萄酿喝了一个精光。   尉迟文把脑袋埋在惊恐的歌姬怀里,偷偷地瞅一眼嘎嘎,见他开始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歌姬身上,就偷偷地给胆战心惊的在一边伺候的老鸨子使了一个眼色。   八面玲珑的老鸨子立刻就娇笑着靠在嘎嘎身上道:“嘎少爷好大的火气,今晚定要宿在楼里,一夜风流过后,什么火气都会烟消云散。”   嘎嘎撇撇嘴道:“就你们还留不住爷,少废话,快给爷把酒送上来,越冰越好。”   老鸨子不敢怠慢,胡乱指派歌姬给嘎嘎倒酒,拿水果,摆点心。   哈密国也是有纨绔的。   最大的三个纨绔就是孟虎,嘎嘎,尉迟文,许东升的儿子性格太软,他们几个还看不上。   嘎嘎一连喝了三罐子葡萄酿,把所有的歌姬全部轰走就对装睡的尉迟文道:“别装了,先给我说说今天为何要撩拨公主,如果能说得通就算了,说不通,一顿揍你是逃不掉的。”   尉迟文艰难的坐起来,瞅着嘎嘎道:“你得娶铁丫头啊,这是在帮大王。”   嘎嘎往嘴里丢一颗杏子吐出杏核道:“怎么说?丫头挺好的,想娶她的人人山人海的,为什么非得是我?”   尉迟文嗤的冷笑一声道:“丫头是什么身份?有资格娶她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你,我,孟虎,欧阳家的小哥俩,剩下的谁有资格?”   嘎嘎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孟虎不成,他们是兄妹。”   “对啊,欧阳家的小哥俩和丫头都不认识,自然也没机会,只有我们兄弟两最合适。”   “为什么不能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尉迟文惊叫道。“丫头是孟大将军亲生的女儿,也是李巧大将军老婆的亲闺女这事你不知道?我将来是要当文官的,这件事你不知道?”   “这跟铁丫头有个屁的关系,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娘是谁。”   “能隐瞒到什么时候?”   嘎嘎想了一下道:“估计快瞒不住了。”   尉迟文笑道:“这不就结了?我一个文官,要那么多的武将亲戚做什么?老子将来是要干大事的,要是文武两途都通吃,再加上一个外戚的身份,大王就算是再信任我,国内的那些官员能干?老子还干个屁的大事情啊。”   嘎嘎努力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尉迟文说的很有道理,铁丫头绝对不好嫁,就她那个乱七八糟的出身,欧阳家哪里肯接纳,真正能接纳并且不以为意的人只有自己和尉迟文。   大王也不会允许别人再利用铁丫头离奇的身世来拉关系,也只有放在自己和尉迟文身上才没有顾忌。   尉迟文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丢给嘎嘎道:“这是一枚白玉制作的不倒翁,明天拿给丫头就当是赔礼。   你娶谁不是娶啊?娶了丫头也算是你的福气,一来帮大王解了围,二来让别人没了盼头,皆大欢喜。   再说了,你真的不喜欢丫头?   老子为了你的亲事简直操碎了心,这样的兄弟你上哪找去?”   嘎嘎取过锦盒,取出里面的白玉不倒翁,轻轻地一按,然后松开,那件润泽的不倒翁就胡摇乱晃起来,里面的机括也被触动,发出呵呵的笑声。   “看天意吧,丫头不成亲,我就不成亲,如果丫头真的不好嫁人,我就娶。”   尉迟文眼珠子转了好多圈才疑惑的道:“这话听着耳熟啊。”   嘎嘎把玩这不倒翁笑道:“这是大王对公主的承诺,大王做到了,我觉得我也能做到。”   尉迟文沉默片刻起身拍着嘎嘎的肩膀道:“别辜负了丫头。”   说完就一步一顿的走下开封楼,只留下继续玩耍不倒翁的嘎嘎……   尉迟文走后良久,开封楼里突然响起一声怒吼:“王八蛋,你好歹把酒帐付掉再走啊……” 第一一三章 极端?总是错的   少年人的爱情在很大程度上都属于自我安慰的一部分,在荷尔蒙的麻醉下,他们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这个计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变得丰满,等到少年变成成年之后,这个美丽的肥皂泡就会瞬间破灭。   再回首,往事不堪回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问题是,幻想中的世界总是美好的,包括自己的爱人,谁不想找一个完美的爱人呢?梦幻会给爱人披上一层最美丽的外皮。   所以当泡沫破裂之后只剩下惘然。   尉迟文到底是一个少年人,他没有铁心源那种少年人身躯装老鬼的本事,因此,活该他痛苦。   当铁心源在三天后看到眼睛红的如同恶鬼一样的尉迟文,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了,原本嘻嘻哈哈的性子,在一夜之间似乎就变的古板,严肃起来了。   他一边翻阅本章,一面偷偷地打量那个端坐在凉席上,认真整理文书的少年。   当铁丫头骄傲的如同一只大公鸡一般的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铁心源发现尉迟文的面颊抽搐了两下,原本灵巧的整理文书的双手在刹那间也变得僵硬,他就觉得整件事情就变得好玩起来了。   真正算起来,尉迟文的性子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或许是执掌狼穴地牢太久的缘故,他即便是笑着跟别人说话,别人也会自觉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尉迟文这家伙的笑容从来都是假的,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笑意。   铁丫头敢殴打嘎嘎,甚至敢骑在他身上殴打,哪怕是将嘎嘎捆成粽子,对铁丫头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是嘎嘎将她的身材形容成带鱼,她只要撒了气之后,第二天一样拉着嘎嘎的手喊他哥哥。   铁丫头自从长到十岁之后从来没有在尉迟文跟前放肆过……   老气横秋的铁狐狸在屋子里放了一个悠长的屁之后,铁心源跟尉迟文就跑了,只有铁狐狸自己趴在书房最中间的位置上,无辜的瞅着那些捂着鼻子看他的人。   这座书房至少三天之内是别想进去了,需要用香料狠狠地熏两天,才能去掉那股子浓烈的骚臭味。   铁狐狸以前从不在房间里放屁,他一般都要选一个干净的上风口才会排掉体内的废气,同时用这股子废气来宣示自己的领土所在。   现在,他实在是太老了……   尉迟灼灼坐着一辆超豪华的马车,带着超多的侍卫和宫女回来了,下马车的样子高傲的如同一只凤凰,根本就看不出曾经被赵婉驱使摘杏子以致胳膊酸痛的鬼哭狼嚎的样子。   凌厉的眼神四处瞅瞅,那些侍卫们就很自觉的挺起胸膛,迎接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怀里抱着一只红漆盒子,旁若无人的从铁心源和尉迟文身边走过,马上有转回来了。   咬牙切齿的对两个坐在台阶上的男人道:“偌大的府邸里面就没有让你们坐的椅子吗?非要坐在石头上?”   铁心源耸耸肩膀道:“凉快!”   尉迟文飞快的看了铁心源一眼笑道:“大王都坐石头上了,我不好不跟着。”   铁心源瞅瞅尉迟文道:“你干什么事情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抽出来放在合理安全的位置上吗?”   “这是霍相教我的,他希望我从现在就养成小心谨慎的习惯,我一向遵执无虞。”   “这样做很讨人厌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熊掌和鱼不能兼得,我只好取熊掌而舍鱼了。”   铁心源立刻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尉迟文现在正是长心眼的时候,等到真正吃了大亏,才会明白真正的做人之道。   尉迟灼灼的速度很快,咆哮两嗓子之后,侍女们就飞快的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扛来了三把椅子,迅速的安置在树荫下面,然后鹌鹑一样的缩着脑袋等待尉迟灼灼新的吩咐。   “和气一点啊,伊赛特人胆子本来就小,再被你吓唬两下,胆子都吓破了。”   “胆子小?铁棒和铁柱现在每天都要杀两只羊练胆子呢,那两个妖精现在练得比蛇都毒,死在她们手上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还有她们,干活一点用都不顶,吃起饭来却没个够,妾身中午吃剩下的桑葚,还准备午后再吃呢,结果就被这些吃货吃的干干净净。”   铁心源瞅着远去的尉迟文叹息一声道:“吃不着桑葚你发什么脾气,让人再去摘就是了。你就没发现你弟弟最近很不对劲吗?”   尉迟灼灼不屑的道:“早就知道了,不就是铁丫头这几天总是粘着嘎嘎不理睬他这点事吗?过一阵子就好了。夫君,您可能还不知道吧?是这个没出息的自己有意无意的在促成嘎嘎和铁丫头。丫头现在还小,正是找玩伴的时候,再过两年,丫头长成了,自然就跟嘎嘎更亲近,他一定会后悔死。”   铁心源愣了一下,就无奈的摇摇头,这个死孩子明明还是一个小少年,偏偏在用大人的思维考虑事情。事情出了纰漏也就不足为奇,活该如此。   “你今天去了桑林?”铁心源见尉迟灼灼从盒子里取出一碟子紫红色的桑葚,就张嘴问道。   桑葚还没有完全成熟,吃到嘴里有点酸涩,就听尉迟灼灼叹息一声道:“哈密这地方养不成蚕。”   “蚕没有活下来?”   “活下来了,就是吐的丝不好,泛黄还短小。桑林管事刘艳婆说是桑叶的问题,咱们西域的桑叶,比不上中原的桑叶细嫩,蚕自然就吐不出好丝来。唉,就连这桑葚都没有中原的好吃。”   铁心源拍拍尉迟灼灼的小手笑道:“慢慢来,总会磨合好的,中原的人来西域都不适应,就不要说金贵的蚕了,只要这些蚕一代代的繁育,总会有适合西域的蚕种出来。这事急不得。你既然已经在丝毛作坊上有了大突破,就该集中精力继续扩大丝毛作坊,这时候再想桑蚕的事情,纯属胡来。”   尉迟灼灼只是点点头,看样子并没有改的样子。   现在铁心源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析别人心中的想法了,如果他总是这样干,那么,他就不用管哈密国了。   人人都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都他娘的大丈夫了,谁还有时间去考虑自己身边人的感受?做事的时候未免就会简单粗暴一些。   时间一长,身边人对他的感情就淡漠了,剩下的唯有畏惧,这时候想不出事都难。   “以后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对我说,不要让我去猜,你也知道,我成了哈密王之后,很多时候就身不由己,对你们的照顾就少了很多。人啊,不怕误会,就怕不交流,我已经忙成陀螺了,只有你们和我说了,我才会知道你们到底需要什么,想要什么,或者想给我什么。”   回后院的时候,铁心源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把不好的萌芽掐掉。   “哈密国变了,就在最近。”   尉迟灼灼跟在丈夫身后轻声道。   “侍女们吃了桑葚不是个大事情,以前的时候啊,她们分吃我吃不完的东西是一种习惯。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张嬷嬷去找我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本来要抽她们鞭子的,被我硬给拦住了。   夫君,妾身说是出身皇家,可是,一天皇家的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或许是皇家的日子距离我们太久远了,我们整天都在逃亡和厮杀,也忘记了那些繁琐的皇家规矩。   总觉得一群人需要抱成团才能活下去。   族里的气氛很好,那些年纪大的在食物短缺的日子里,就会把食物留给我们这些小的,在最艰苦的日子里,雷爷打猎回来,让我们吃烤肉,他总是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直到半夜醒来看见雷爷在啃我们吃过的骨头的时候,才知道他从来没有吃饱过。”   尉迟灼灼说到这里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哽咽道:“雷爷是于阗皇族中最出色的画家,他那双手能用木棍在沙地上画出最美的图画来,他也是于阗一族中最讲究风度的人,可是他啃光骨头的样子,很狼狈……”   铁心源抽抽鼻子,过了一会道:“有得到就必须有失去,这是一个真理。   生活艰难的时候我们展现自己爱意的方式就是把食物让给自己亲爱的人。   在食物充足之后,我们就要换一种爱人的方式。   你给尉迟雷一刀最好的宣纸,一盒最好的画笔,一些稀缺的颜料,就是对他最好的爱了。   那些伊赛特人也一样,你身处的环境变了,做事的方法也应该变化。   伊赛特人最需要的不是你剩余的食物,而是你提供给她们的绝对的安全感。   铁棒和铁柱这两个女人已经被现实给毁掉了,你别把她们当人,她们也不希望你把她们当人看。   她们很清楚伊赛特人需要什么,缺少什么,当年我告诉她们恐惧其实是一个错觉之后,她们就在努力的跟自己的错觉作战。   原以为她们能够成功,结果,不太好,她们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上去了。   即便是这样也比当菜人被人吃要好一万倍。   你要做的就放平你的心态,不要像铁棒她们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好好地享受你的生活,只要到死的那一天不觉得后悔,就很好了。” 第一一四章 大礼仪   尉迟灼灼踮起脚尖在丈夫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就轻快的走了,今天是月初,夫君应该在公主那里的。   夫妇间的亲密不一定非要纠缠在一起,刚才铁心源的那番话对尉迟灼灼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安慰。   张嬷嬷以后还会拿着鞭子到处当恶人,如今的城主府会在一年之后变成真正的王宫,以后还会变成皇宫,这座大院子里的规矩也会越来越多,就像伊赛特人不但要学着怎么变得勇敢,同时还要学会遵守规矩。   自己要忘掉以前朝不保夕的生活,开始过一个真正王妃的富裕生活,既然自己是哈密王的妃子,就该有必须的尊荣和体面。   哈密王朝已经初具雏形,尉迟灼灼知道,夫君的心很大,哈密国现在的蛰伏,就是为了某一天冲天而起。   到了那一天,自己要是还抱着现在的心境,会被夫君和公主甩的很远。   赵婉正在她的寝宫里试她的新衣服。   即便是铁心源看到这件足足有两丈长的拖地长裙也吃惊不已。   且不说这件长袍上繁复到了极点的百花满地刺绣,海浪底上镶嵌的珍珠,仅仅是那只金黄色的凤凰,耗用的金线要是少于三斤铁心源就把眼珠子抠出来。   仅仅穿着内衣的赵婉见铁心源回来了,就快速的来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道:“漂亮吧?”   铁心源仔细看了一眼这件衣裳,啧啧两声道:“咱们成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穿?”   “成亲的时候,妾身穿的是嫁衣,你说你喜欢大红色,妾身就专门做了一件大红色的礼服讨您喜欢呢。这件衣衫可不简单,东京的一百四十个织造,用了整整半年才做好,用了三斤七两金线,九十六颗南海珍珠,十六颗变色猫眼。我父皇见了之后都说这该是世上最昂贵的一件衣衫,我母妃也想做一件,被我父皇叱骂了一顿,说这衣衫非一国国母不能穿用。”   铁心源强忍着要抠下一颗猫眼石的冲动,笑着问道:“你父皇连一碗羊肉汤都舍不得喝,怎么会允许你动用宫人给你做这样一件衣衫?”   赵婉陶醉的抚摸着衣衫笑道:“这可不是我父皇掏的钱,是东京单远行和胡鲁努尔出的钱。妾身开始以为他们是为了拍您马屁变着法的给妾身送钱,等衣衫拿过来的时候,妾身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豪奢的一件衣衫。”   铁心源笑道:“单远行手里能有几个钱,这东西应该是胡鲁努尔送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夫君如何对待这个胡鲁努尔?”   “他如果老老实实的不招惹我也就罢了,如果招惹我,我能给他最大的恩赐就是一刀砍下他的脑袋,让他少受点痛苦。”   赵婉听完丈夫杀气横生的话之后,高兴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妾身得一件好衣裳。夫君啊,您说会盟的那一天妾身要是穿上这件衣衫,能不能把阿伊莎那个番婆子给比下去?”   铁心源逗弄着凤凰脑袋上那朵颤巍巍的珠花道:“那两个穷鬼?你穿这衣衫,你夫君都没法往你身边站。”   赵婉吃惊的看着铁心源道:“男子汉大丈夫要什么好衣衫?您只要一身铠甲,别人就知道妾身身上的衣衫是您百战得来的,这才光彩。妾身就算是裹上金子也是您的陪衬。”   铁心源大笑道:“你这样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赵婉接着道:“以前别人都说哈密富庶,我们还遮遮掩掩的,现在咱们哈密强大了,妾身总要告诉别人,我哈密就是富庶,不服气,就给本宫憋着!”   铁心源挑起大拇指,对于老婆显摆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不愧是从大宋皇宫带来的傲气。   夫妇俩正在欣赏这件世间难得一见的衣衫,赵婉突然发现狐狸站在门槛外面似乎有进来的冲动,立刻就高声尖叫起来,让侍卫赶快把狐狸抱走,这家伙要是在这里放屁那就把什么都毁掉了。   看到狐狸老迈的样子,铁心源欣赏衣服的兴致就没了,这家伙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这是真正老迈的征兆。   这些天狐狸总是喜欢往铁心源的身边凑,即便是王柔花那里去的也少了。   因此,铁心源只要去室外,就一定会让他躺在篮子里跟着,多看看铁心源,这可能是狐狸最后的心事。   但凡是皇帝,总会在生前就给自己准备陵墓,铁心源没有这个打算,狐狸的坟墓也不必提前准备。   铁心源打算等狐狸失去生命之后,就把他埋在王宫里,专门修建一座小小的轩辕丘,和黄帝建都之地不同,这座轩辕丘就是铁狐狸的埋身之地。   世人都说狐仙出于轩辕丘……铁心源真的很希望狐狸能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再有两天,铁心源,赵婉就要动身去楼兰了,和阿丹王,阿伊莎最终约定的会盟地点就是焉耆。   阿丹会率领一万精锐骑兵,五百甲士在焉耆西面等候铁心源的到来。   铁心源也会率领一万精锐骑兵和五百甲士,在阿丹营地十里之外扎营。   在两座营寨的中间,将有一座高大的木质高台,作为两国的会盟之所。   阿丹,阿伊莎,铁心源,赵婉,四人的事情就是在台子上欣赏歌舞,吃喝玩乐。   真正干活的人是迪伊思与霍贤,两位大王要干的事情除了最后加盖印章之外,屁事没有。   阿大。阿二统御一万骑兵为随扈,孟元直统领五百甲士为近身侍卫。   有这三人在,铁心源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危险,倒是很想阿丹应该很担心才是。   毕竟,哈密国的骑兵和甲士都配备了火药弹的,战力比阿丹王的纯粹骑兵要高的太多了。   观礼的部族很多,甚至可以说,凡是在喀喇汗国,与哈密国周边讨生活的部族首领都会来观礼。   大食特使,塞尔柱的特使,大宋的特使,契丹的特使,西夏的特使,吐火罗特使,飞鹰山特使,也会观礼会盟。   这场会盟,是西域这数百年来最重要的一场会盟,因为哈密国的存在,西域出现了难得的发展机遇,几乎所有的部族都希望这场会盟,能给战乱不绝的西域带来一场久远的和平时期。   铁心源相信那些逐渐在变得富裕的部族首领和长老们确实是这样希望的。   至于契丹特使,西夏特使,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并不想深究。   和这两个国家,哈密国迟早是要用火药和马刀跟他们说话的。   喀喇汗国也并非是哈密国的不征之国,铁心源的心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征之国。   之所以一定要跟喀喇汗国保持和平,最重要的顾忌并不是阿丹王麾下的精锐骑兵,更不是畏惧飞鹰山或者阿拉穆特山的刺客。   根本的原因依旧是信仰问题。   种族不同或许还能融合,信仰不同,尤其是可怕的神教几乎是不可融合的。   这样的子民一旦通过征伐要过来,将会后患无穷。   傍晚的时候铁心源在城主府与赵婉一起接见了来自大宋的特使富弼。   富弼经略西北边地已经足足有十年了,这一次亲自来到哈密国,依旧被哈密国的快速发展成果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一个月前就已经来到了哈密,却没有在清香城停留,而是马不停蹄的拜访了哈密国的胡杨城,巴里坤城,天山城,以及楼兰,大石,砂岩六座城池。   他与王安石看哈密国的方式不同,他不看哈密国的文治,只看哈密国的武功。   除了将作营没有获得参观权让他极为恼怒之外,在其余地方,哈密国都给了他最高的礼遇。   这一趟参观下来,富弼终于承认了铁心源是一个真正王者,哈密国也是一个有资格与大宋坐下来交谈的国家。   “大宋皇帝问大宋贤婿哈密王安!”富弼一身朝觐的大衣衫,一丝不苟的完成了所有觐见的礼仪。   “王安!”   一身青衣,头上挽着发髻,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哈密鸿胪卿泽玛平拱着双手恭敬地回敬道:“大宋驸马哈密王铁心源问岳父大人安!”   “皇安!”   富弼小心的将一碗灯油加入了巨大的青铜鼎,在这座铜鼎之上,跳跃着一朵明亮的焰火,这是哈密专门从大宋请回来的祖庙香火,一支在新建的祖庙里以香火的形式永不熄灭,另一支被供奉在铁喜出生后才建成的铁家祖庙,铁乐出生之后又被安置在青铜鼎之上,同样永不熄灭。   富弼此举,有增添香火之意。   繁琐的礼仪进行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做完了。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这种大事件背景下的祭祀,是不能出任何错误的,只要出错,就会酿成严重的后果。   完成的很完美,不仅仅是富弼松了一口气,就是铁心源也长出了一口气。   仅仅是哈密国大宗正王柔花一声黑衣如同雕像一般站在大鼎面前的模样,就不容铁心源有任何的不敬。 第一一五章 家天下   所谓家天下,就是先有家而后再有国。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开国帝王会把国家政权据为己有,世代相袭,世代相传。   在世袭君主制制度中,所有君主来自于同一个家族,王位在家族内部从一个成员传给另一个成员,通常是父传子,也有可能是兄传弟、叔传侄等等。   世袭系统有政权稳定、延续性好和可预测的优点,这来源于家族成员之间的忠诚和亲和力。   当一位世袭君主去世或退位后,王位通常会传给下一代的直系血亲,如他或她的孩子,而且往往是较年长者。   当这个孩子死了,王位将再传给他的孩子;如果此人绝嗣,则会传给他的兄弟、姐妹、侄子或其他亲属。   为了维持这种体系,世袭君主制常常需要以法律形式制定一个明确的继承顺序,以决定一位君主去世之后,谁有最优先的权利成为下一位君主。   铁心源没有把自己创造的权力交给外人的心胸,相反,他从开始掌权的时候,就明确告诉自己的奋斗伙伴孟元直,他将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人。   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需求。   他到底不是大宋人,还学不会在极大的诱惑面前依旧保持谦谦君子的形象。   或许很多历史上的大人物也是这个性格,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当仁不让!   比铁心源更加关心皇权正统到底花落谁家的是王柔花。   王柔花之所以会出现在哈密国所有重大典礼上,为的就是确立自己大家长的地位。   也在向每一个哈密人宣告铁家对哈密国有绝对的统治权。   王柔花认为,哈密国的第一任国王就该是自己的儿子铁心源,哈密国的第二任国王就应该是自己的长孙铁喜,至于第三任国王,必须是铁喜的后代……以此类推。   很巧,铁心源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他出生在一个理论上谁都有资格当国王的时代,这并不妨碍他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再顺便觊觎一下别人的皇位。   大典中最出风头的却是赵婉,披着两丈长裙的赵婉刚刚出现,就引起极大的轰动。   就连铁心源都不得不承认,赵家的闺女在展现皇权威仪这方面确实有独一无二的风采。   来到哈密之后,富弼的心情一点都不好,他发现哈密国的军事实力已经超过了大宋在西北的驻军,也就是说超越了他富弼统领的军队。   直到赵婉这个光彩照人的女主人以一种万众瞩目的方式出现在大典之后,他眼睛里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了。   就在赵婉出场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赵婉在哈密国很强势,非常的强势。   同样是铁心源的妃子,那个于阗国的公主虽然依旧是一身盛装,等她站在赵婉身后的时候,王妃的光彩完全没有了,看起来更像是铁家的一个丫鬟,嗯,一个比四个提着王后拖地长裙的美丽少女高一等的大丫鬟。   成群结队的使者族长长老,排着队向哈密王敬献贺礼,或许是一颗珍贵无比的宝石,或者是一箱子黄金,或者是一群骆驼,也或者是一只洁白的羊羔……   铁心源和赵婉都笑容满面的接受了礼物,并不因为礼物的轻重而对来者有任何的区别对待。   这个过程进行的非常和煦和温馨,尤其是赵婉抱着一只小羊羔感谢那位遭灾的族长的场面,更是让人对哈密皇族的仁慈和大度有了新的了解。   等到他们夫妻三人举杯答谢宾客的时候,富弼起身贺道:“老臣知京兆府知府富弼为长公主贺!公主万年。”   赵婉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富弼用清冷的语音道:“今日大典没有赵宋长公主,只有哈密王后赵婉。尔身为赵宋老臣,难道连雄前雌后礼仪都不知吗?”   富弼丝毫不以为意,试探的目的以及经达到,长公主说什么都无所谓,既然长公主能在大典上抢在铁心源之前说话,就很说明问题了,一个强势的大宋长公主,对哈密国的影响将是永久性的。   笑呵呵的躬身退下,却没有致歉。   赵婉不好拿富弼问罪,自己提起一杯酒蹲礼朝铁心源贺道:“臣妾为大王贺。”   铁心源哈哈一笑,举杯道:“诸君饮甚!”   殿中哈密群臣轰然回应,并且齐齐的将目光落在富弼身上,每个人的眼中似乎都不怀好意,让富弼有如坐针毡之感,铁心源一介浮滑小儿如何能让满座雄才一呼百应?   会盟的目的就在宣示肌肉,彰显实力,铁心源只有先统一了自己这方的人,以及受哈密羁绊的部族才能去焉耆与阿丹夫妇争雄。   很明显,霍贤,孟元直等人把这一项工作做的很到位,至少不准备支持哈密国,甚至心怀鬼胎之辈,已经被霍贤挑选出来,然后被孟元直给消灭了。   和平之时,正是修枝剪叶的好时候,如果翻开哈密国的秘密记录,就会发现,在和平年代,死掉的人甚至比战时还要多。   羁縻部落说起来是羁縻,实际上跟放羊没有什么区别,再加上游牧部落总是在变幻驻地,想要全部监视根本就不可能,那些吃羊肉吃的塞住脑袋的部族长老们,眼光只能看到眼前一寸之地,为了眼前的一点点利益,就敢弄死前来收税的哈密官员。   认为只要干的神不知鬼不觉就不会有事情,还能继续依靠哈密这个大靠山对别的野人部落为非作歹。   哈密国从上到下,对这种还处在蒙昧状态的部族最是深恶痛绝。   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就认为你害怕他们,在一个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的部族中,一个能弄死一匹狼的家伙,就敢说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勇士,尤其是在喝多了哈密酒之后,就敢拍着胸脯向族人许诺,哈密军队来了,他一个人就能杀死一百个……不,一千个……   对他们除了杀戮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也只有杀戮才能让感受到哈密国的强大,哈密王的命令不容违逆。   朱元璋这人失败就失败在把所有的清理都摆在明面上,在南京杀人杀的尸横遍野,不但臣子们知道,百姓也知道死了很多人,最终被历史形容成一头权力野兽。   百姓们不知道胡惟庸犯了什么罪,更不知道蓝玉犯了什么错,他们只知道一两岁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也被砍头了……   西域闭塞,闭塞有闭塞的好处,这个时代,一封信要走百里,需要一整天,谣言想要传播到一百里之外也需要一天,这就给了铁心源充足的融合部族的时间,当那些妇孺进入别的部族之后,就没人愿意提起她们以前生活的部族。   在西域生活着无数个这样的部族,有一千人的部族就已经是一个很强大的部族。   昔日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一座城,两千人,一百军队的国家比比皆是,像楼兰这种拥有一千军队的国家,已经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大国。   西域人自由的时间太长,这让他们习惯于按照自己的习俗来生活,来办事,哈密国的律法勒在脖子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挣扎,反抗的结果就是死,在这一点上,哈密国君臣从不动摇。   只要清香城,哈密城这两座大城里的官员,或者部族没有消失或者没有被人亲眼看到被抄家,哈密百姓就认为哈密国平安的如同自家的大床一样。   哈密百姓们不知道,就在这些天,只要一只信鸽飞回来,城主府那张巨大的沙盘上,就会有一两面小旗子被密谍司的官员拔掉……每一面消失的旗子就代表一个部族消失了。   越是在原始的地域,惩罚的方式就越是野蛮……诸葛亮七擒孟获感动蛮人这种事情铁心源做不到。   很多人只记得孟获诚心归降之后的喜悦,却会忘记之前七次惨绝人寰的厮杀……   大典过后,供桌上的三牲就要被众人分食,王柔花终于有资格用上三牲来敬献天地,挑选的牛,猪,羊都是最漂亮,最肥硕的……   于是,铁心源的桌子上就很自然的分到了一块牛头,一块猪头和一只羊头……   大礼仪上的冷猪头实在是没有什么吃头,分食三牲的过程就是一个分派战利品的过程,谁吃到了三牲的那一部分,就证明他在这个国家的地位,富弼分到了一块猪嘴,他吃的很是香甜。   臣子们在吃完自己的那一份供品之后就纷纷告辞,看样子每个人都利益均沾了,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意,这是霍贤的功劳。   军事改革是成功的,文臣们的利益并未被触动,哈密国从一开始就执行的国策没有大问题。   一场确定立场的大典,就是一块试金石,更是在哈密国的国策上落下最后的印鉴。   忙碌了一天,铁心源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好不容易躺下来,尉迟灼灼就拉着铁心源不断地摇晃,要好看的衣服。   “我当初是被猪油蒙心了,才会娶两个老婆!”铁心源痛苦的呻吟…… 第一一六章 草莽人物   赵婉那条奢华的让人眩晕的衣服,估计以后都不可能出现了。   那件衣裳是一个多种巧合汇集之后的产物。   首先,花胡鲁努尔的钱,没人会心疼,包括节俭到了极点的赵祯。   如果要赵祯自己掏钱给闺女制作一件这样的衣裳,那可能比登天还难。   事实上,铁心源也是这样的看法。   尉迟灼灼听了铁心源的解释之后,心里依旧不舒服,知道想要那种衣衫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之后,她就觉得应该靠自己。   尉迟家族有的是能工巧匠,只要舍得下血本,一件奢华的衣衫而已,并不算什么。   “俸禄!”尉迟灼灼不再要求有那种奢华的衣衫,却开始要求自己的俸禄。   铁心源无奈的道:“你不是退还给王后了吗?”   尉迟灼灼跺跺脚发怒道:“我再要回来。”   两个女人争吵的过程是什么样子的,铁心源不知道,反正直到他安寝的时候,没人过来……   两天后,铁心源正式启程去焉耆,踏上了哈密国那条著名的楼兰古道。   这是一条蜿蜒的黄土道路,地面上起伏不平,两道深深地车辙向远处延伸,马车轮子卡在车辙里,甚至不着车夫调整方向,骡马就会很自然的踩着深深地马蹄印子向楼兰进发。   哈密国在这条路上有驿站,五十里就有一座大型驿站,商人和车队会在驿站里投宿,修整,更换挽马和车轮。   每一处驿站,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居民点,在这里商人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一切。   石峰山口的驿站,堪称是楼兰古道上最大的一座驿站,只要离开石峰山驿站,车队就要面临六百四十里之遥的茫茫戈壁滩。   这里是商队在长途跋涉之前最后可以放肆的地方。   钱庄,茶楼,酒馆,食肆,妓院,赌场,快脚,杂货铺,马车行一样都不少。   在这里重中之重,依旧是那座灰色的官府驿站。   铁心源到来之后,这里的原住民就被军队控制,不允许出门。   赵婉现在很讨厌赶路,哈密的景色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新奇之处,躺在马车里睡了一整天。   参加会盟却不能少了她,如果不是这个缘故,她才不愿意长途跋涉呢。   早上从驿站出发,才走了几十里地,她就疲倦不堪,刚刚到了地头,就抱着铁喜进了驿站中最好的那间房子准备休息。   和赵婉不同,铁心源从不放过任何观察哈密国的机会,他骑在枣红马的背上,走了一路也观察了一路,甚至还暗自数了一遍遇到的商队数量。   西域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野蛮人的体魄,很多时候,在这片土地上,精神也会随之变得野蛮起来。   这里是天山山脉的余脉,石峰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道高坡。   站在这里就能俯瞰山脚下的戈壁,一道飞瀑挂在山前,地理位置是极好的,难怪能够自然形成一个不算小的镇子。   铁心源对这座自发形成的镇子很感兴趣,尽管驿丞喋喋不休的向大王抱怨这里的人心不古,铁心源依旧兴致勃勃的在小镇里漫步。   “大王您有所不知,自从石峰山驿站建成之后,这里就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人。开始只是开酒馆,开车行,开食肆,可是后来随着清香城去楼兰,砂岩,大石三座城池的车队多了之后,一年多功夫,这里就变成小镇子。”   驿丞是一个老哈密人,进出城主府也不是一两次了,和别的战战兢兢驿卒相比,他在铁心源面前就要随便得多。   “怎么管理?谁来管理?”   铁心源瞅一眼那座最奢华的房子似笑非笑的问道。   驿丞有些尴尬的道:“自然是咱们驿站来管理,石峰山附近人烟稀少,没有派驻府县官员,只能由驿站来管理。”   铁心源抬腿一脚就踹在这家伙的大腿上,驿丞夸张的大叫一声然后抱着铁心源得腿道:“赌场是小人开的,妓院绝对不关小人什么事情,每个月缴纳的税金都积存在驿站里,小人绝对没有往家里拿一文钱。”   铁心源撇撇嘴,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不过,他是国王,不是来收税的,相比那点税金,他更在意这种自由发展的小城镇。   据铁心源所知,后世的美国,就是在这种小城镇的基础上最后发展起来的。   如今的哈密国,几乎所有的人口都在八座城市里生活,剩余的一点人口,也是聚居在哈密河两岸,以及巴里坤湖一带。   如果从天空上看哈密国,就会惊讶的发现,偌大的一个哈密国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城市。   城市与城市之间是大片大片的空地。   而眼前这个混蛋很明显是一个很会找机会赚钱的家伙,只要看看石峰山驿站就会明白,这里很可能是楼兰古道上一个奢华的销金窟。   其实在哈密,不论是清香城,还是哈密城,只要在城里,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法无天的享受人生。   想要放肆,想要无人管束,自然只能来石峰山驿站这种地方。   只要看看那座比驿站稍微低了一点,却比驿站大了足足两倍的青楼就知道,这里畸形的繁华,很可能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我不管你怎么弄,两年后我要在这里看到一座县城,有城墙的那种,人口不能少于两万,到时候我会派县令下来治理。在这之前,你可以管理这里,只是别让我听见你荼毒百姓的消息就成。”   驿丞怔怔的抬头看着铁心源,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大王,您说的是真的?”   铁心源冷笑一声道:“自然是真的,不但石峰山驿站需要这样做,其余的驿站也会这样做。想要发财,就拿出本事来给我看,都是老哈密人,老子给你这个脸面,但是,仅此一次。”   驿丞的一张苦瓜脸顿时就笑了起来,他觉得大王给的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   “驿站的花费,以后也要由你来承担,不仅仅是石峰山驿站,还需要包括石峰山驿站管辖下的前两百里驿站和后两百里驿站。”   铁心源说完话就走了,他实在懒得和这种钻钱眼里的蠢货多说话。   驿丞坐在地上,苦笑着摇摇头,前后两百里的共有八座驿站,一年仅仅是迎来送往的费用,以及更换挽马的费用就是很大的一个负担。   霍贤也没闲着,他坐在一家铁匠铺里喝着铁匠供应的粗茶,一边喝茶,一边跟光着膀子的老铁匠拉家常。   霍贤摸摸后世的车轮包铁道:“老哥好手艺,为何不留在城里,那里应该能赚到更多的钱。”   老铁匠张着嘴笑道:“那可不一定啊,城里的铁匠大多是细发铁匠,大多要在铁器绣花的,老汉就只有一把子力气干不来,也不愿意干那些细发活,就干脆来到这荒山野地里,打造一些粗苯东西。”   都是很憨厚的人,霍贤笑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老铁匠的说法。   路过打铁铺的铁心源闻言皱皱鼻子,他可不觉得哈密治下的百姓都是憨厚人。   一个会说大宋话语,一个还会铁匠手艺的宋人来到哈密只有原因,那就是发配!   虽然大宋官府不太靠谱,可是在发配治下百姓来哈密这件事上,他们都非常的认真。   一般情况下,即便是有被冤枉的,也仅仅是极少数。   有这个道理做证据,铁心源第一感觉就觉得这个憨厚的老家伙不是一个好人。   冲着自己的侍卫使个眼色,侍卫就很自然的分散开来,四处查找。   老铁匠见侍卫们到处乱搜,神情不由得有些慌乱。   霍贤也自然看出一点端倪出来,笑吟吟的拉着老铁匠继续坐着闲聊。   不一会,侍卫们就拎着一堆铁器丢在老铁匠的面前。   铁心源看中了一对铁锤,这对铁锤造型优美,是一对八瓣莲花锤,黑乎乎的表皮已经有一部分被打磨的发亮,锤头上的那枚尖锥更是闪烁着寒光。   他单手拎起一枚锤子,发现这东西不下二十斤重,两枚锤子就足足有四十斤。   侍卫接过大王手里的锤子,两膀一叫力,两只铁锤就嗡的一声撞在一起,声势骇人。   铁心源笑着对霍贤道:“这对锤子应该是铸造出来的,您听听刚才发出的声音,我敢保证,这两只锤子里面绝对没有裂隙和气孔,将作营就算是用水锤锻造,也不会比这好多少。”   霍贤瞅瞅沮丧欲死的老铁匠,就听那个老家伙在嘴里不停地唠叨道:“完蛋了,老汉可怎么交差哟。”   铁心源又从地上捡起一柄厚背雁翎刀,随意的耍了一个刀花赞叹道:“这可是新式样啊,我仅仅在长安景云寺吴道子绘制的《地狱变相图》上见过这种式样的弯刀。怎么,老掌柜是京兆府人氏,犯了什么过错,官府才会舍得把你发配哈密?”   “私造军械!”老铁匠从喉咙眼里挤出四个字。   他知道大王的车驾今天要来石峰山,驿丞给他交代了修整车轮的差事,因此早早地就把自己私自制造的军械藏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人给翻出来了。 第一一七章 皇帝和铁匠的困境   把一个驿站弄成一个城镇的驿丞是密谍司禀报上来的,老铁匠私自制造军械的事情其实是将作营最早发现的。   密谍司监控着哈密国的一草一木,石峰山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将作营很自然的将哈密国出现的任何器具都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一般情况下,只要是有口皆碑的好东西一般都出自将作营,如果突然出现了一个什么好东西,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弄明白这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自己能不能再复制?   因此,他们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向整个哈密国下发过一个告示,说什么,只要哈密百姓中有手艺比他们还好的人,经过鉴定,这人就会收到五十枚金币的奖金。   老铁匠手艺不错,却是一个一心钻到钱眼里的杀才,经过再三确定将作营不会骗人之后,就拿了自己铸造的一柄锤子……然后将作营就对他铸造的铁器中没有气泡和裂纹这个本事非常的感兴趣。   给人私自打造了一辈子违法器具的老铁匠收入想来丰厚,哪里肯来到将作营受拘束,再说了,进了将作营就要带徒弟,还是一大群的那种,这完全是要老家伙的命。   于是他连人人向往的清香城都不待了,下午的时候还感激涕零的感谢将作营的赏识,在城门将要关闭的最后时刻悄悄地跑了,隐姓埋名的来在石峰山这个三不管的小地方专门收高价给人打造武器。   不论在那个国家,私自制造军械都是重罪,在哈密国自然也是如此。   铁心源摆摆手之后,几个侍卫就拿下了老铁匠,送去了军营,等待秋后问斩。   “真的砍头?”   霍贤终于弄明白了那些武器的重要性之后立刻问道。   铁心源皱眉道:“这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老杀才,当初将作营给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官职都给到了主事一职,他丝毫不留恋这些,在第一时间就溜走了,如果不是火儿请密谍司四处查访,老家伙说不定就会离开哈密国。这一次就再给这个老家伙一次机会,如果再这样油盐不进,我宁愿砍掉他的脑袋,也不允许这样的人离开哈密,别国另投。”   说完这些话,见霍贤一脸的云淡风轻,就叹口气道:“我以前最鄙视的就是我这样的人,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灭也不留给别人。   等我坐到皇帝这个位置上之后,我发现这是最简单,最方便,最能绝后患的法子。   这样做对人类这个族群没有任何的好处,甚至,它带来的灾难是毁灭性的。   可是啊,我现在是哈密的国王,我只能优先考虑哈密百姓的利益。   这样说虽然很无耻,也求您不要看不起我。”   霍贤莞尔一笑,这种斩草除根的把戏在他悠长的一生中见过太多了,铁心源这样做虽然出乎他的预料,却算不得什么惊奇。   “皇帝就是这样子的。”   霍贤回答了一句,就拍拍铁心源的肩膀,起身踩着残阳离去了。   对他来说,这一幕只是一个帝王成长过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涟漪。   霍贤走了,石峰山再美的景色铁心源也没了欣赏的心情,有些事情可以跟霍贤说,有些事情就连铁心源自己也不愿意再提起。   一想起那些惨死在密谍司手中的西域智者,他的心就隐隐作痛,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很久以前,当别人说皇帝的宝座是尸骨累积起来的,他总觉得这个说法可能夸大了……   他甚至觉得当初在砂岩城遇到撒迦和仁宝两位上师就是一场宿命。   两位上师在砂岩城制作的白骨王座,很可能就是制作给他看的……   越成功的人背负的罪孽就越多……   或者说,越想成功的人,将要背负的罪孽就越多。   生活有时候就像是在画圆圈,是会轮回的,只是第一圈和第二圈的高度不同,心境不同,做事的方法也不同。   孟元直站在一处悬崖边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抚摸着几块大石头似乎满怀的伤感。   见铁心源走过来了,就拍拍巨石道:“当初我就躲在这块时候后面暗算阿拉丁的,石头下去了,阿拉丁却没有死,是一场很失败的刺杀。”   铁心源取过他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酒之后笑道:“都是往日云烟,那些小小的瑕疵不妨碍你孟大将军声名远播。”   孟元直慨然一笑,摇摇头道:“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我孟元直这点自省的气度还有。倒是你,有些烈火烹油的意思,小心了。”   铁心源愣了一下道:“怎么说?”   孟元直想了一下道:“只是一种感觉,觉得你越来越像大宋官家了。”   “我是哈密王,也就是哈密国的皇帝,像另外一个皇帝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孟元直回答的非常快。   “如果你成了官家,我后半辈子是个什么场面我现在就能想到?”   “你觉得我会砍死你?”   孟元直摇摇头道:“铁心源不会,可是皇帝会,铁心源做事是从情义出发的,皇帝做事是从利弊出发的。铁心源会为了情义放弃到手的利益,皇帝为了利益会放弃他的情义。不仅仅如此,如果掌控哈密国的人从铁心源变成了皇帝,百十年后,哈密就是大宋的现在。”   铁心源笑道:“你终于学会用脑子来说话了。”   孟元直嘿嘿笑道:“看破不说破是一种境界,我看破又说破,这就是在照顾兄弟情义了。”   “据我所知有名的皇帝中间,没有一个是有情有义的,一般来说,有情有义的皇帝一般都是昏君,你觉得我当一个昏君比较好?”   孟元直笑道:“当一个昏君有什么不好的?国家没了你还有一群兄弟,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再弄一个国家给你玩,你要是连兄弟都没了,国家没了,你也就完蛋了。”   铁心源抽抽鼻子,感慨的道:“我怎么听说,兄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那是因为他们没碰见我这样的兄弟,真兄弟自然是真情意。”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可我学过的所有学问都告诉我,用兄弟情义建立起来的组织,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孟元直大笑道:“我们活着过痛快了,谁还去管身后事?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你焉知你儿子将来会感激你给他留下一个太平盛世?没有危难哪里能学会本领,强爷胜祖才是大本事。”   铁心源哈哈一笑,把酒壶还给了孟元直,转身就走了,一个人一个想法这句话真没错。   前一辈子的时候铁心源在幼年时学过一篇课文叫做《小马过河》,毫无疑问,孟元直就是那头该死的老牛。   铁心源以前没有当过皇帝,所以,他没有当皇帝的经验,只能学别人,历史上有各种各样的皇帝,学谁都不好,虽说走自己的路最棒,可惜,铁心源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心头有事,枯燥的旅程就变得更加枯燥……除了尉迟文与老铁匠变成好朋友之外,剩下的就是茫茫的戈壁,放眼望去,只有野驴和野骆驼成群结队的在戈壁上游荡。   “大王,那个老杀才今天就能杀了。”   尉迟文来到铁心源面前低声道。   “为何?”   “我已经知道怎么解除铸铁气泡和裂纹产生的法子了,说来很简单,只要把坩埚里的铁水降低温度之后浇筑,就完全没问题了。”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你被老家伙骗了,继续去打探去吧,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杀这个老杀才。”   “他说的是骗人话?”   “未必是骗人的,我只是知道,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仅仅是降低铁水浇筑温度这一个法子明显是不成的。”   尉迟文点点头道:“那我再去探探,老家伙总要说的,这一点其实他很清楚。”   铁心源再次叹气道:“提高价码,别用生死来威胁他,这种老家伙的心思我还是能明白一些的。他孤身一人来到哈密,家眷却留在了大宋,想必他的本事也一定传给了子孙。像他这种手艺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家族吃饭的本事外流,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你信不信,他绝对会选择死亡。”   这种事情,铁心源在东京就见过很多,无数靠手艺吃饭的家伙,一旦掌握一门独门手艺,将会把这门手艺看的比命还要重要,因为抢夺别人吃饭的手艺,死掉的大匠绝对不在少数。   农家靠土地吃饭,匠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艺。   农人为土地拼命,工匠自然就会为手艺拼命,这不但是他吃饭的依靠,还是子孙后世吃饭的依仗。   想到这里,铁心源苦笑了起来,他发现他现在的处境和那个老铁匠没有两样,都是为了吃饭的家伙连命都不要了。   说起来,皇位跟铁匠的本事,没有任何高低之分,都是一样,一样的。 第一一八章 无可奈何   楼兰城就卧在黄沙边上……   三面葱绿,一面枯黄。   再远处就是碧波万顷的菖蒲海。   菖蒲海边上的人工种植的芦苇如今已是郁郁葱葱,只是少了点点白帆。   “菖蒲海到底是一座新的海子,海里面的鱼获不多,先要成鱼米之乡还需要再等几年。”   黄元寿坐在马上,欣慰的看着眼前的楼兰城,这是他几乎倾注了所有心力的一座城池。   这也是他的城。   “沙漠里就这一座孤城啊……”   霍贤捋着长须感叹道。   “前年种下的枣树已经结果了,苹婆果也结果了,杏子,板栗核桃,梨子还需要两年。待大王明后年再来,这里就有吃不完的果子了。”   黄元寿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憧憬。   霍贤看看黄元寿笑道:“元华,哈密国黄门侍郎的职位已经空悬一年了。”   黄元寿点点头,瞅着黄沙脚下的楼兰城低声道:“相国再给我一年可好?下官还没有吃到亲手栽下的梨树上的梨子……”   “一年又一年,吃了梨子又要吃核桃,吃了核桃又要吃板栗,梨子总会吃到的,就算你回到了清香城也能吃到,元华,你留在楼兰城的时间太长了。也要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哈密国的政务如今是千头万绪的,老头子已经撑不下去了。”   黄元寿长叹一声道:“终究不能亲眼看到这座古城重新成为西域明珠。”   “哈密国已经成了明珠,一颗比古楼兰城更加灿烂的明珠,元华的目光何其短也?”   黄元寿自嘲的无声笑了一声,摸摸自己已经被西域阳光晒得黝黑的面孔凄声道:“九年未曾见过家母,也不知她老人家还能不能认出他这个不孝之子。”   霍贤满意的拍拍黄元寿的肩膀道:“九年辛苦,牛年耕耘,哈密国记得你的功劳,楼兰城也自然知晓你的辛苦。如今,我哈密国已经屹立在西域之地,楼兰城更是已经成为了西域名城。元华身为楼兰城守,此时归家,正是衣锦还乡之时。”   黄元寿振作一下精神,用马鞭指着楼兰城道:“此城已经百姓四千三百三十三户,就在昨日还有两名男丁降生,迁入大宋流民一百四十七户,不出十年,这必定是一座万户之城。那时候,菖蒲海以西的沼泽地就能化为农田,城东的石炭矿更是可以增加十倍产量,再加上这里的瓜果梨桃,自给自足有余,就不必再让大王继续给这座城补贴什么了。却不知有幸接受这座城的人到底是谁?”   霍贤笑着看看黄元寿道:“你不去挑选,老夫哪里会知道这座城未来的城守是谁?”   黄元寿愣了一下道:“相国是说,谁接手这座城下官说了算?”   霍贤点头道:“你的意见占七成,大王的意见占两成,相国府的意见占一成。   也就是说,只要你推荐了,大王会衡量一下,相国府会调查一下,如果大王和相国府这两关有一关通过了,你推荐的人选就会继任城主。   当然,他会先成为你的副城主,你需要带他三个月,等他真正熟悉了政务之后,才能成为城守。   大王把这个过程称之为,扶上马,送一程,这样能最大的保持楼兰城政策的延续性,不至于你一离开,以前那些好的政策和方法就毁于一旦。”   黄元寿大笑一声道:“却不知楼兰城城守的继任者在那里?”   霍贤跟着笑道:“就在大王车驾后面,一共有六位,都是经过相国府层层遴选的士人,至于到底是谁,就看元华看中谁了。”   黄元寿回首看看车队中间的三辆马车笑道:“来我西域做官,不会骑马可不行。”   霍贤笑道:“那是你的事情,早点让他们成熟起来,早点让他们接班,你好去清香城履新,黄门侍郎啊,官职可不低,以这个身份作为我哈密使节回一遭大宋,来哈密苦熬九年的苦就算没有白吃。”   “使节?”   “对啊,西域会盟之后,我哈密必然要派出使者去东京,向大宋官家禀报会盟结果。事关世子能否继承大宋皇统,哈密国不能在大宋没有声音。”   黄元寿嘿嘿笑道:“我老师子桓先生上月有信函过来,似乎有来哈密一游的意思。”   霍贤笑道:“那就接过来……”   与霍贤和黄元寿两人的乐观态度不同,铁心源正在皱着眉头和赵婉商量将要到来的会盟。   根据派驻喀喇汗国细作的密报,喀喇汗国这次参加会盟的人很多。   虽然军队只有约定的一万人,可是参与会谈的人却足足有三百余人。   细作没有办法打探到真正的内情,他只是从喀喇汗国来焉耆的车队的数量判断出来的。   “也就是说,塞尔柱,波斯,大食都有重要使者来,而且还是秘密的,这一次估计有很多人是来观察我们的。”   铁心源掀开帘子看看近在咫尺的楼兰城道。   赵婉伸了一个懒腰道:“看就看呗,让这些化外野人见识一下我上国风采也没有什么不好。”   铁心源皱眉道:“穷鬼要是看到你穿那一身衣衫会发疯的。”   赵婉得意地笑道:“妾身的职责就是给天朝上国长脸面,至于打贼骨头是您这个男人的事情。要是贼骨头来了,您好好敲打几次,也就没人敢打妾身的主意。对了,您为什么只担心那件衣衫,却不担心妾身这个大活人,要是妾身被人家掳走了,您哭都没眼泪。”   铁心源探手搂着赵婉道:“五天前,孟元直告诉我,要把兄弟情义看的比皇位高,才是正确的。我没有搭理他,如果人家抓住了你,逼我滚蛋,我二话不说立刻收拾行礼滚蛋。”   “为什么?妾身比孟元直重要?”   “这个没办法论,孟元直那种人被人捉住了,只能说他活该,你要是被人家捉住了,我就没活路了。”   “妾身不会被捉住的。”   “为什么?别说你会自杀这种蠢话。”   “自杀?你想多了,妾身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两个嬷嬷两个老宦官,这事您知道吧?”   “知道啊,这就是为什么不喜欢去你屋里睡的原因,咱两睡觉,他们四个站在屋子里算怎么回事?每次都要驱赶,难道咱们夫妇敦伦的时候他们也不离开?”   赵婉伸长脖子用手帕给自己扇扇风笑道:“那就是四个物件,您就当他们不存在,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干。”   赵婉不屑的道:“您还是没有成为金贵人的自觉,我父皇的寝宫里就有这样的六个人,不论我父皇干什么,这六个人都寸步不离。”   “他们不需要休息?”   “不需要啊,自我懂事起,就是那六个人站在我父皇的寝宫里,直到我成年,还是那六个人,我甚至见不到他们变老,时间长了,我也就把他们当一个物件来看了。”   “胡说八道,他们不是马,是不能站着睡觉的。”   “他们就是站着睡觉的……”   “你确定那六个人没换过?”   “长得一模一样。”   铁心源吃惊的朝站在马车四周的两个宦官,两个嬷嬷瞅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赵婉提醒,他真的会把这四个人当做四个木头桩子看,他们站在颠簸的马车上随着马车颠簸,似乎是马车的一份子。   “你们皇家都是变态。”铁心源不满的哼唧一声。   “那,您也是变态吗?因为您也是皇家的一份子,有这四个人在身边,天下大可去得,这可是我父皇告诉我的。”   在夫妻两人的争吵声中,车队缓缓进了楼兰城。   这是铁心源第三次来到楼兰城,每来一次,他就会感叹一次,黄元寿对于这座城确实是倾注了所有的心力,每看一次,这里都有不小的变化。   虽然因为这座城因为产石炭的缘故,到处都有黑黑的煤灰,可就是如此,才能让人觉得这座城充满了活力。   铁心源出行没有黄土垫道,净水洒街一说,可是整座城还是被居民们细细的清扫过一次。   街道两旁的柳树还小,不过,还是吐出柔柔的丝绦,碧绿的枝条随风轻舞,像是在欢迎铁心源这个哈密王。   刚刚在城主府坐定,尉迟文就阴沉着脸来禀报,那个老铁匠居然咬舌头自杀,虽然没死成,却受创甚深。   铁心源枯坐了一会,就拒绝了黄元寿的晚宴,亲自去看了那个老铁匠,这件事不解决,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老杀才就斜靠在墙壁上,嘴巴被撑子撑开,一条烂糟糟的舌头就耷拉在嘴巴外面,口水流的满地都是。   “他识字吗?”铁心源问道。   尉迟文摇头道:“大字不识。”   “补偿他一百枚金币,放他离开,告诉他,他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此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   铁心源说完就走了,心中有丝丝的凉意……一个人能把自己的舌头当一块肉吃下去,这该需要多大的决心啊。   这个老杀才,既然宁愿死都不肯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别人,想必那些异族人就更加不可能获得他的手艺了。   如今,火炮已经是哈密国的杀手锏,而他的工艺却不是很难,一个高明的工匠,只要看几眼,再实验几次就能完美的复制出来,当初在将作营,这个老杀才偏偏是见过火炮的……   杀人,自然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不知为何,杀人如麻的铁心源就是挥不下去手里的刀…… 第一一九章 被人遗忘的巴格达王子   老铁匠走了,城门刚开他就走了。   即便舌头受到了重创,喝水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坚持走了。   行程匆忙,就像离开了鬼门关。   没人知道他要去那里,一辆马车装载着他所有的吃饭的家伙,出了楼兰城向东走了。   铁心源赏赐的一百枚金币整整齐齐的放在他住过的屋子里,送来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依旧如此。   倔强的老铁匠并不知道,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霍贤跟孟元直亲自目送他离开的……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跑的更快,官府,皇帝对他来说比催命的阎王还要可怕。   对于这个结果孟元直很高兴,霍贤则有些不知所谓,在他看来,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就应该牺牲小众。   尉迟文则一直守在铁心源身边,他在等着大王下令,好派出骑兵将那个驱赶着马车的老铁匠杀死。   他甚至专门给老铁匠准备了一匹驽马,这样他就跑不快,骑兵轻易就能追上。   铁心源今天早上胃口很好,喝了整整三碗米粥,小包子也吃了一笼,眼看着日上三竿了,他才跟赵婉约好一起去菖蒲海边散步。   见尉迟文眼巴巴的瞅着他,就笑着拍拍尉迟文的肩膀道:“忘了这事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堵不是办法,除非我们永远走在别人前头。”   尉迟文很不明白,向来小气的大王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大度起来了,这颠覆了他的认知。   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的看着大王跟王后两人手牵着手离开了城主府。   菖蒲海是一个正在不断成长的湖泊,自从四年前铁心源命火儿截断了塔里木河,强迫塔里木河改道孔雀河南下之后,这座湖泊就迎来了新的生机。   经过四年的沉淀,这座昔日的盐沼转眼间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是河水唤醒了周边的生命,铁心源有幸目睹了正在疯狂成长的幼生胡杨林。   他们就在大片枯死的胡杨林中发芽抽枝,如今,古怪凄惨的胡杨墓地已经变成了半枯荣的状态。   这是大自然的杰作,或许,这些胡杨树一直都没有死,一直在等待一场浩大的洪水好让他重新复活。   至于芦苇,这东西已经覆盖了菖蒲海沿岸,昔日需要人工种植才能活下来的芦苇,如今长得郁郁葱葱,才六月份,就已经有半人高了,这在西域非常的罕见,其余地方的芦苇才刚刚抽出一尺高的嫩芽。   菖蒲海就是以录为出名的,这里很多的生活资料都来自芦苇,传说这里的人甚至能用芦苇造船。   铁心源蹲在水边,往嘴里撩了一口清水,发现水非常的清甜,没有想象中的盐碱味道。   十几座依靠风车带动的水车,正站在水中缓缓地转动,吱吱呀呀的将清澈的湖水送上高高的水槽,而后,这些水就沿着木槽向远处奔流。   随着水渠看去,就会很自然的看到成片的果园和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如同一张绿色的毯子延伸到黄色的沙漠边缘,形成泾渭分明的景致。   “沙漠边上也是麦田吗?”铁心源擦擦手问跟在身边的黄元寿。   说起这个话题黄元寿似乎非常的骄傲,指着远处的黄沙道:“湖边是树林,树林后面是果树,果树后面是麦田,麦田尽头是瓜田,大王有所不知,越是靠近沙漠的瓜田,产出的西瓜和甜瓜就越是甘甜。去年产出的西瓜跟甜瓜,一部分甚至被大宋商贾运进了关中,就连西夏国,也买了不少的瓜。”   铁心源莞尔一笑,指着黄元寿道:“听说你种瓜果种的兴起,官职都升迁了却迟迟不去履新?”   黄元寿笑道:“大王恕罪,微臣昔日务虚过甚,如今就想干点实事,哪怕是种瓜果。”   铁心源笑道:“明明是一个国之干城,却非要说自己是一介种瓜果的老农,明明是连老农都不如的人,却非要说自己是王佐之才。哈密国虽然不大,却也不小,容不下那么多可以当劈柴烧的王佐之才,更不允许可以治理天下的人才去种瓜点豆。准备一下,替换你的人我给你送来了,据说都是名家子弟,找一两个能用的代替你,你十月出使大宋。”   黄元寿躬身道:“微臣遵命。”   起身见赵婉骑着枣红马过来了,就拱手告辞,离开了湖边,他虽然跟着铁心源很长时间了,依旧不习惯跟赵婉,尉迟灼灼时时见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铁心源也没有强迫人家改变的心思。   铁心源在菖蒲海边上停留了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就坐在湖边,与这座被他重新制造出来的湖泊亲近了一天。   一个人傻看一天的湖水,自然有问题的,至少赵婉就是这样认为的。   菖蒲海边上除了芦苇多之外,就剩下一望无际的水面了,这样的景致能好看到哪里去,她的丈夫却看了一天,还不时地傻笑着喝一口不知道干净不干净的湖水。   问他,就被一句——此间乐,不足与外人道,就给打发了。   提前去焉耆探查地形的许东升回来了,告诉了铁心源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喀喇汗人如今已然到了龟兹,并且很无理的将那座不设防的城市当做自己暂时的落脚地。   这很显然是对铁心源落脚楼兰城的一个回应。   “这么说,阿丹王准备在每一件事上都要和我争个高低是吧?”   许东升跑路跑的很辛苦,铁心源把手头烤好的羊腿递给了他。   许东升咬一口羊腿含含糊糊的道:“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他还提出清空焉耆周边的人,不论是牧民还是原住民,理由是这些人都受我哈密国羁绊。”   “先期去了焉耆的铁三百怎么说?”   “铁将军的意思是喀喇汗人很无礼,现在他正在跟喀喇汗的乌利尔将军在焉耆对峙。”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明日就会向焉耆进发,你先走一步,直接去找阿伊莎王后,问问她,哈密国做出怎么样的让步,才能让他们在会盟的时候认我为盟主。”   许东升放下羊腿认真的道:“我认为很难,他们固执的认为新开辟的商道是他们的功劳,应该以他们为主。”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一下,示意许东升继续吃,然后笑道:“不知道阿丹王说这话的时候他信不信,没想到啊,原始的西域竟然有这么多精彩的人物。告诉阿丹王,商道以他们为主没问题,我们甚至可以不插手商道上的任何事情,我们只要做一个货品的提供者就好。当然,我说的商道是指离开喀喇汗之后的商道,在此之前,哈密国的商队可以自由来往哈密与喀喇汗,也就是说,上万里的商道,我们只要喀喇汗跟哈密国这两千余里一段。”   许东升笑道:“阿丹王不傻,阿伊莎王后更是人中龙凤,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谁都知道,这条商道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哈密到怛罗斯这一段,再远,我们的商队就没有收到钱的可能。”   “会的!”   铁心源说的斩钉截铁,至于原因他没有告诉许东升。   说到底是一个眼光问题,许东升大盗出身,他对利益有着天生的敏感性。   因此,他认为只要是利益就没人愿意松口。   站在强盗的立场上当然如此,站在另一个角度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利益对一个国王来说不过是一种工具罢了,可以有无数种用途,必要的时候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完全可以牺牲眼前的利益。   铁心源当然不会牺牲自己的利益,远大的目标他要,眼前的利益他也不准备放过,他觉得自己能在这两者中间找到合适的平衡。   阿丹就不一样了,雄鹰王这三个字一听就知道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   而且这家伙的家乡在巴格达,虽然那座美丽的城池已经不属于他的家族了,他的父母如今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傀儡任由塞尔柱人操纵。   这对高傲的阿丹来说,是洗不干净的屈辱,这样的羞辱绝对超过了铁心源对他的羞辱。   落在敌人手中即便是死亡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只要不死,下次砍掉铁心源的脑袋就什么仇怨都报了。   在所有西域人眼中,如今的阿丹是伟大的雄鹰王,却轻易的忘记了,阿丹以前的名号——巴格达王子!   铁心源之所以确定阿丹会答应在会盟中臣服,阿丹那颗记仇的心就是关键。   那家伙的心思大着呢,塞尔柱人已经抢走了他的巴格达城,现在又觊觎他的喀喇汗国,铁心源就不信阿丹心中没有反击之心。   在他反击之前,积蓄力量是必须的,想要真正积蓄力量,就离不开哈密国的支持,在偌大的西域,也只有哈密国丰富的产出能够支撑他庞大的复仇计划。   他不在乎会盟盟主的位子,他的野心在巴格达,在两河,在遥远的幼发拉底河……   许东升弄不明白铁心源是怎么想的,身为臣属,他依旧是合格的,既然劝阻不了大王的决心,那就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成全大王的决心。   天亮的时候,不等铁心源的车驾离开楼兰城,他就带着百十名护卫踩着朝霞一路向焉耆狂飙。 第一二零章 哈密国的坏名声   世界就是一个摆在沙滩上的城堡,天空飘着一种叫做谎言的云彩。   随便一个浪涛打过来,或者一个孩子的脚丫子踩过来,世界就要重启。   与谎言终生相伴的就是阴谋,如果不是想从对方那里获取一点什么东西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谎言这个概念。   得到或者失去,总是人生过程中的一种缺陷,每当这种念头从脑海升起的时候,天上的云彩就格外的灿烂。   铁心源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头枕在妻子浑圆的大腿上,抬头就能看见妻子高耸的胸部,而他的脑海里却有一个英俊的男人正在叱咤风云,为了能让这个男人永远的风光下去,并且达到目标,他是真正的操碎了心。   “唉,喀喇汗国的实力实在是太差了,八万多战兵想要参与两河战事,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铁心源嘟囔一声就翻了一个身,把脸埋在妻子怀里。   赵婉正专心致志的给铁心源拔白头发,随着铁心源转动身体,那根隐藏的很好地白头发就再也找不见了。   “我们可以帮阿丹啊。”   铁心源烦躁的哼唧了一声道:“不成,他们两败俱伤才符合我们的利益,任何一方突然变得强大,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赵婉抱着丈夫的脑袋笑道:“妾身觉得您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契丹或者西夏人身上。”   “攻伐西夏,夺还燕云是我儿子要干的事情,唯有挟大胜之威,他最终才能做到宇内一统。”   “……这,很难!”   “不算难,只要大势做成,他们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什么是大势?”   “大势就是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只要哈密国出手就一定能摧毁西夏和契丹。”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父皇和他的臣子们现在没了内耗,全都扛着粗大的管子拼命地抽契丹人,西夏人的血。   这个过程维持不了多久,西夏跟契丹就会被抽成一个空壳子。   以前的时候,你父皇还担心对付一个国家,会引起契丹西夏的大联盟,现在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乎了。   他想对付那个国家就对付那个国家,只要他们有联盟的征兆,你父皇就会要求我们帮他钳制。   一手的好牌现在全活过来了,你父皇统治的大宋,如今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所以你就把注意力放在喀喇汗国身上?”   “是啊,他们不打起来,我们就无力东顾,或者南顾,你也知道,你夫君我历来没有安全感,不把后背的事情安排妥当,就没心思关注别的。”   “你怎么知道阿丹王会对付塞尔柱?塞尔柱那么强大,岂是小小的喀喇汗国能觊觎的。”   “你知道什么,大宋不比塞尔柱强大?我不是一样盯着皇位不放?你也不看看阿丹的地位,他跟我有什么区别?都娶了大国皇帝的女儿,都有自己的国家,也都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所以啊,以己推人,只要是我想的,阿丹一定很想。”   赵婉拍着自己的额头痛苦的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娶了别人闺女就一定要夺人家的产业?”   “阿丹跟我们不一样,他生了一个闺女,他老岳父又有很多的儿子,他没办法用我的法子,所以啊,打仗就在所难免了。你见了阿丹和阿伊莎把你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最好能让他们自己的闺女交给我们来养,这样……哈哈哈……”   “无耻之尤!”   赵婉笑着拍一下铁心源的脑袋,知道丈夫说这些就是在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不过,笑罢之后,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儿子……   博斯腾湖的水位下降的厉害,自从塔里木河改道之后,这个湖泊只有两股小小的河流在不断地注入水,原来十几丈深的湖水,现在连昔日的一半都没有。再也没有塔里木河汛期湖水四溢的壮观场面。   上千名工匠正在湖边忙碌着,一座高达十丈的木台正在逐渐成型。   水儿不断地往嘴里丢着豆子,眯缝着眼睛瞅着这个正在修建中的木台。   在他的对面,是两个喀喇汗官员,他们同样在关注这座木台,相比水儿的漫不经心,他们时不时地会爬上高台检验一下高台的坚固程度。   建造这样的高台很明显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喀喇汗人并不擅长此道,因此来见建造这座高台的人全部来自哈密国。   不论是阿丹王还是阿伊莎都不明白哈密王为何一定要在这样的高台上和他见面。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桩非常无聊和浪费的举动。   阿丹王更加愿意把这归结于铁心源的恶趣味上。   水儿见喀喇汗人从高台上下来了,就对工头招手,示意他过来。   烈日下汗津津的工头抹一把汗水就笑着对水儿道:“大匠,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水儿喝口水瞅瞅自己运来的那座铁鼎道:“等天气凉下来就准备安装大鼎。”   工头笑着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哈密国为何要制造十二个一千斤重的大鼎,还把它随意的放置在哈密国东西南北四面的边疆。   这并不妨碍他干好自己的工作,把这样的一座大鼎送上高台虽然有难度,却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工头不明白,水儿却是明白的,这十二个大鼎就是哈密国的界标,按照铁心源的解释凡是大鼎所在之处,以大鼎为圆心,周边五百里全是哈密国土。   不过,他也仅仅明白这一点,却不明白刘攽老先生为什么会发疯一般的要求在大鼎铸造的时候一定要有非常多的铭文。   大王似乎明白老先生的心情,很自然的就把铭文书写工作交给了刘攽。   现在,每一个大鼎上都有三百七十一个字,这无疑增加了大鼎铸造的难度,耗费也是原先计划的一倍多。   身为大匠,水儿认为自己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他甚至连铭文都没有完整的读过,在他的眼中,那么些清晰地铭文不过是他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午后的太阳猛烈至极,白花花的阳光晒在地上,工匠们即便是不断地往身上泼水降温,也无济于事。   水儿不得不下令停止施工,等待太阳西斜之后再说。   喀喇汗的官员不理解哈密人为何全部躲在阴凉处休息了,再有两天,两国的国王,王后,以及西域所有的勋贵都会来到这里,而这座令人畏惧的高台依旧没有完成的希望。   对面的哈密官员却全面停工了。   面对喀喇汗人的质疑,水儿觉得自己没办法跟这个糊涂蛋说清楚,工匠对哈密国的意义。   喀喇汗国的工匠基本上都是奴隶,最高明的工匠一般都是被国王豢养的,次一级的工匠也往往仰仗贵族的鼻息生活,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无休止的劳作,为国王或者贵族们奢华的生活做出贡献。   哈密的工匠不同,即便是在最倒霉的时候,第一优先撤退的人是妇孺,第二就是各种工匠,然后才会轮到其他人。   工匠是哈密国极为特殊的一群人,在富裕的哈密国,工匠们的生活要比一般人好的多,地位也高的多。   喀喇汗官员的怒吼被工匠们的熟睡的鼾声掩盖了,水儿也把一张湿毛巾铺在脸上,找了一张干净的凉席,倒头就睡,今天晚上的工作还很繁重。   乌利尔将军坐在胡杨树下,面前是一桌还算丰盛的哈密式样的酒宴,铁三百就坐在他的对面,两人已经从上午开始喝酒,一直喝到现在。   虽然天气炎热,却没有人胆敢解开甲胄,不论是乌利尔还是铁三百。   “巴兹尔汗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们的皮肤像牛奶,声音像夜莺,胸部像天山一般高松……乌利尔,你们喀喇汗国对美女的描述只有这些词语吗?如果是这样,我就觉得你太可怜了。如果有机会来清香城,我带你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美人儿。”   乌利尔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听说清香城是天堂,真的假的?”   铁三百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的腿舒展开来,瞅着乌利尔笑道:“来过才会知道。”   “诗人们怎么说来着?——从你踏进清香城,你就是一个幸福的人。铁将军,这难道不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傻瓜们的夸大之词吗?”   铁三百认真的道:“能写出这样的诗的人,一定是以为学问高深的大贤。”   “知道吗?伟大的雄鹰王将会用烤骆驼来款待远道而来的哈密王……”   “嗷……”   “骆驼肚子里会有一只羊……”   “嗷……”   “羊肚子里会有一只鸡……”   “嗷……”   “鸡肚子里会有一只鹌鹑……”   “鹌鹑肚子里会有一颗鸟蛋是不是?乌利尔,这是清香城里的一道小吃,清香城里但凡是有人家办大事,都会烤一匹骆驼来款待宾客,至于鹌鹑肚子里的那颗早就被各种油脂浸泡过的蛋……嗷……太油腻了。”   乌利尔霍然起身,低着头瞅着铁三百道:“考一匹骆驼需要两天!”   铁三百痛苦的道:“不论是刷过蜂蜜的烤骆驼,还是刷过酱料的烤骆驼,制作过程一点都不好玩,难以制作不说,还不好吃,骆驼肚子里的羊还有点吃头,其余的就跟木柴一样,嚼不动。不过,我哈密相国府已经下令,非重大节庆不得制作这道菜,太浪费了。”   “那是你们那里没有好的厨子!烤骆驼可是我喀喇汗国最美味的一道菜。”   “乌利尔,我知道你是一个从奴隶一路升迁成将军的好汉,我的遭遇和你差不多,我是一个从野人被我家大王检拔成将军的。   你好歹还有姓名,我当初连姓名都没有,还是我家大王给了我姓氏。   所以你我都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君主,就不要再试探来试探去的,我觉得这样做很蠢。   我听够了你对喀喇汗国的吹嘘,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既然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的相似之处,你来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对峙这么久?   难道就不能放开心胸好好地交谈一下,你也不要驱赶周边的牧人,我也不去阻拦你去驱赶牧人,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稳固各自的营地上如何?”   乌利尔沉默一下,淡淡的道:“迪伊思大人说过,不要相信眯眯眼的哈密人,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要相信,哪怕你们说天是蓝色的,我们也要抬头看过之后再做决定。我不敢把大王和王后的安危寄托在对你们的信任上,你们不值得我们信任。” 第一二一章 晚霞催雄心   如果让迪伊思来向一个哈密人表述上面的话,她会用诗一样的语言来描述的清清楚楚,不但动听而且尖刻。   到了奴隶出身的乌利尔口中,就变成了大实话,让所有哈密人为之伤心,为之愤怒。   瓷杯砸在乌利尔的链子甲上弹跳一下,就被乌利尔探手捉住了。   既然说话都说出火气来了,乌利尔披上他的罩甲长袍就离开了胡杨树阴凉地,重新将目光放在眼前这座高大的木台上。   木台的台阶很陡峭,间距很大,想要走上去很费力,正在攀爬木台的乌利尔甚至觉得这些台阶根本就不是给人走的,更像是巨人家的楼梯。   好不容易爬上了高台,他的眼界就豁然开朗,无论是幽蓝色的博斯腾湖,还是枯黄的草原尽收眼底。   抬头看天,天空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忽视掉边上钻入云彩的高山,这座木台就该是最靠近上天的地方。   乌利尔无心欣赏这些,对他来说,再美的景致也没有一块烤肉来的实在。   高台修建的非常结实,乌利尔雄壮的身躯在高台上不断地跳跃,踩踏,这座高台依旧纹丝不动。   铁三百就站在高台下面看着乌利尔发疯,毫无疑问,乌利尔是一个非常忠诚的人,他每天都要检查高台,任何一根卯榫都不放过。   为此他甚至把一匹马扛上高台在上面来回奔驰。   太阳渐渐偏西,等到火红的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沉睡了一下午的水儿,就招呼工匠们开始工作。   巨大的铁鼎被四根粗大的牛皮绳束缚着,沿着一条斜长的木质坡道被工匠们用绞盘送上了高台,最终被安放在高台的最中心。   铁三百想要离开,乌利尔却紧紧的跟随着他,他或许不够聪明,却非常的敬业。   人盯人,这就是乌利尔想出来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阿丹站在破旧的龟兹城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老将哈德斯道:“铁心源已经来了,我甚至能闻到他散发出来的恶臭。”   哈德斯笑道:“老臣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夺取了狮子王称号的年轻王者。”   阿丹咬着牙道:“以前的狮子王,不论是科布尔,还是塞缪尔,亦或是最近的狮子王阿萨兰,都不过是一只只披着狮子皮的绵羊。哈德斯,铁心源是不同的,他是一条披着狮子皮的毒蛇,我们可以诅咒他,可以痛恨他,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小看他,所有小看他的人,如今不是死掉了,就是在荒原上流浪,包括不可一世的回鹘王,也包括我那位智慧通天的老师。”   哈德斯崇敬的看着阿丹抚胸弯腰施礼道:“我的王子,您是天上的雄鹰,可以振翅万里,为何一定要把自己的目光放在小小的哈密国呢?巴格达才是您最终的归宿。”   阿丹看了一眼哈德斯道:“我还没有你认为的那样强大,塞尔柱人不会允许我隔着他们的国土遥控巴格达。   我那无能的父母,也不可能给我任何的帮助,所以,我的每一步都必须踩得稳稳当当,不敢有任何错误。   哈德斯,我们必须处理好我们后背的安全,才能考虑将目光放在别处。   哈德斯啊,我们要学会在黑暗里沉默,第一个在黑暗中发声的人,一定会成为鬼魂攻击的目标。”   哈德斯还想说些什么,见阿伊莎抱着孩子走了过来,轻轻地叹息一声,就缓缓地走开。   龟兹破败的夯土城墙弄脏了阿伊莎的长裙,望着眼前灿烂的晚霞,她把孩子交给了阿丹,自己干脆坐下来,出神的看着落日。   “铁心源说的是对的,虽然他的出发点非常的邪恶,可是,就目前的局势来说,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我们没有向东发展的空间,哈密国本身是一个物产丰富的城邦,破坏他,对喀喇汗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说的分工合作也是很有道理的,哈密国人善于生产物资,也有能力从物产更加丰富的地方弄来新颖的货物。   喀喇汗人想要变得富裕,国力变得强大,就必须在哈密国的物产上打主意,他们生产,我们贩运销售,也算是合理。   我们要做的就是以哈密国为原点,打通一条条商道,从而让喀喇汗国真正富强起来。”   阿丹笑着坐下来,将女儿放在怀里,对阿伊莎道:“如果那样做,最为难的就是你。”   阿伊莎靠在阿丹宽阔的胸膛上,撩撩头发笑道:“我听说,铁心源正在他妻子的帮助下谋算他岳父的皇位。”   阿丹大笑道:“我也这样想过,终究还是做不出来,我没有他那样无耻。”   阿伊莎微笑着对阿丹道:“您如果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就必须学会他的无耻。”   阿丹愣了一下,看着阿伊莎道:“你觉得我们也能……”   “没错,你是一个王,王的心里不应该有什么亲情,我伟大的父亲就没有这个东西。   在皇族中讨论亲情,是对皇族最大的羞辱。   很明显,铁心源体会到了,所以,他把自己的目标定在南方和东方。   如果哈密国能与喀喇汗国做到唇齿相依,我们的目标就应该定在西方和北方。   您如果没有办法忘记他对您造成的伤害,就把仇恨埋在心底,以后再说。”   风从远方吹过来,阿丹将女儿揣进宽大的袍子里,淡淡的道:“见过铁心源之后再说吧……”   当老虎和狮子相互把目光盯在对方头上的时候,鬣狗就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一片云站在晚霞里,嘴里,鼻子里都在向外流血,身上的铠甲有好几处都脱落了,他微笑着拨弄一下脚下的尸体,瞅着尸体乱蓬蓬的头发,枯槁的面容,如果不是身上依旧套着一件金色的战甲,谁能想到他脚下的这个死人就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回鹘王。   老巴刹用一根长矛支撑着身体来到一片云的身边,同样低着头瞅着脚下的尸体低声道:“五十人向五百人发起进攻,老朋友,你的胆气依旧啊。”   一片云一屁股坐在回鹘王的尸体上,瞅着晚霞大笑一声道:“马贼可以成为国王,而国王绝对成不了马贼,当一股马贼不再靠手里的刀剑寻找食物,而是依靠昔日留存的一点积存勉强度日,这样的马贼没有战斗力。对了,我们的收获怎么样?”   老巴刹嘿嘿笑道:“十五峰骆驼上驮载着回鹘国的国库,这是一笔丰厚的买卖。”   “分出一半,去向哈密国购买他们的火药弹和火油弹。这一次,我们的损耗太大了。”   老巴刹愣了一下道:“他们愿意卖吗?”   一片云长吸一口气道:“愿意卖。”   “为什么?我们以前都是通过偷……”   “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我们是在契丹人的地盘上使用火药弹,哈密国就一定愿意卖。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卖出不少了。”   “你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也愿意卖?”   “别用我的名头啊,契丹大草原上马贼多如牛毛,随便找一个真正跟契丹人做对的马贼,以他们的名义去买,一定会买到。”   老巴刹沉默片刻,看着一片云道:“我今年六十四岁了,你也六十一岁了。”   一片云嘿嘿地笑道:“老巴刹,你难道真的想平安的死在床上吗?”   老巴刹神色数变,最后叹息一声道:“我们到底能折腾出一个什么局面来?”   一片云瞅着天边灿烂的云霞神往的道:“铁心源成了国王,阿丹成了国王,说起来,成为国王没有那么难。老巴刹,我真的很想成为国王,哪怕是在临死之前能戴上王冠,我这一生都不算白活。”   “契丹人很强大。”老巴刹很羡慕一片云有这样的志向。   一片云长吸一口气捶着胸口道:“我以前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没能成为国王。”   “你想在那里建立你的国度?”   “阻普大王府!”   “好吧,我去帮你召集契丹土地上的马贼,但愿你一片云的名号还管用。”   太阳完全落山了,只留下云霞漫天,天空极美,地上的人天空充满了憧憬。   谁都想真正拥有这片灿烂的晚霞,于是,在这个灿烂的日子里,很多人都生出了一个个伟大的想法。   铁心源的想法非常的简单,能在荒漠里吃到一顿青菜面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孔雀河边的道路非常难走,即便是有六匹马拉着他的马车,沉重的马车轮往往会被沙子拖住,行走的非常吃力。   更多的时候,孔雀河边松软的沙地泡水之后会变成流沙,车队不得不绕一个很大的圈子才能继续向前。   铁心源决定了,回程的时候不再乘坐马车,一定要乘坐一下骆驼,只有那东西才能在沙地和戈壁上行走如飞。   赵婉有点轻微的中暑,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所以,铁心源就准备亲自给她煮点青菜面。   看着病恹恹的赵婉有气无力的吃着青菜面,铁心源笑道:“何苦来的?”   赵婉抬头看看丈夫,用力的吃了一大口面,继而再也没有抬头,直到一碗面全部吃完。   “别自作多情,我是为我孩儿吃苦,如果仅仅是为了你,我留在清香城多自在。夫君,您说,尉迟灼灼现在在干什么?”   铁心源摇着头笑道:“现在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第一二二章 高贵是一道鸿沟   很快,吃饱了饭的赵婉就已经躺在一个漂亮的,由鹅卵石镶嵌而成的水池里面。   水池下面是绵绵的细沙,戈壁的夜晚是寒冷的,而她身体所在的水池里却飘着一层薄薄的暖雾……   十几个侍女在水珠儿的带领下,不断地向水池里添加热水,好抵消从石缝里流淌进来的凉水带来的低温。   看着水珠儿细心地将满满一桶马奶倒进水池,铁心源的脸都有些扭曲……   她是王后,有足够的特权来享受原本不可能享受到的一切。   直到两个面无表情的女侍卫将一面足足有三百斤重并且被烤热的大石板抬进青布帷幔,铁心源也很想去那块石板上躺躺。   跟赵婉相比,铁心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土鳖……   赵婉身边总跟着一群唯恐伺候不周到的奴婢,铁心源身边只有一群觉得铁家汤饼好吃的废物。   那群奴婢不但懂得怎么才能伺候好自己的主人,还知道在伺候好主人的同时,用主人的身体来引诱另一个主人……   皎洁的月光底下,赵婉白玉一般的身体仅仅披着一袭轻纱,被跳跃的火光照耀之后,腻白中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再配上漆黑的长发,这一刻,赵婉超越了月光女神……   第二天,铁心源果断的放弃了骑马旅行的想法,躺在马车里酣睡,放任枣红马在队伍里乱跑。   而赵婉则完全放弃了马车,戴着面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偏马鞍上以游山玩水的心态沿着孔雀河溯流而上。   戈壁中生命力最强的就是蓬蓬草,放眼望去,这东西几乎遍布戈壁。   针叶状的肥厚叶片吸饱了水分,然后绿油油的长了一丛又一丛。   孟元直俯身抓了一把蓬蓬草,随意的在手中揉搓一下,绿色的汁水就顺着手掌边缘滑落。   又在战马缰绳上揉搓一下,手上难闻的汗味就消散的一干二净。   “这片戈壁不适合大规模作战,所有的士气会在道路上消耗一空,当初穆辛率领大军越过这片死亡之海远途攻击楼兰城,是下策中的下策。”   同样骑在马上的霍贤笑道:“攻击和不攻击是不一样的,至少对穆辛来说是这样。”   孟元直用马鞭指指荒草中的枯骨道:“十余万人回到喀喇汗的不到六千人,这就是他要的?”   “你当时是楼兰城的主将,你应该能感受到穆辛攻击楼兰城时是何等的坚决。”   “现在的喀喇汗人还想进攻哈密吗?”   霍贤掀开兜帽,扫视了一眼浩瀚的戈壁摇头道:“正如大将军所言,喀喇汗国攻击哈密是一个明显的下策。   一个国家的国土必须与自身的百姓数量相称,没有足够的百姓,要那么多无主的土地做什么?   契丹就是一个例子,说起来他的国土大的几乎没有边,可是啊,他们真正控制了那些土地吗?   没有!   当初大宋太祖在大渡河边挥动玉斧,划地称王,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能为那些没有用处的土地付出过于高昂的代价。   昔日的大唐,国力强盛的时候,安西都护府的力量达到了怛罗斯一带,就是因为地域太过遥远,怛罗斯一战之后,我汉人再无西进的力量。   辉煌的大唐也从此走向了没落,而且养成了武人跋扈的习惯,最终四分五裂,群雄并起,这些教训我们万万不可忘记。”   孟元直无奈的看着霍贤道:“哈密国没有节度使,将军们的权限也仅限于军队,而且每隔三年就要轮换驻地。倒是你们,可以一直坐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使唤着同样的一拨人。哈密国对武人的限制已经走到头了,现在该是限制文臣权力的时候了。”   霍贤嘿嘿笑了一声道:“你多久没有参加朝议了?”   孟元直打个哈欠道:“我今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哪里有时间和机会参加朝议。”   “你就不看朝议简报吗?”   “我只看关于军队部分的。”   “哦,怪不得你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了,谁告诉你哈密国只约束武将,却对文臣放任自流了?离职审计你听说过没有?”   “这个我知道,不光你们文臣在离职的要审计,武将换位的时候同样要审计!”   “那么,你知道老夫的任期只有六年这回事吗?”   “不是因为你太老?”   “哈哈哈,从此之后,除非发生战争或者瘟疫,否则,哈密国的宰相任期不得超过六年。”   孟元直愣了一下道:“这……”   霍贤摆摆手道:“这和信任没有半点关系,是我哈密国的典籍制度明确规定了这一点。这或许对一些英明的宰相不公平,但是能最大限度的保障哈密国不会因为一个愚蠢的宰相祸乱国家。一个人的权柄再大,也只有六年任期而已。”   “谁来监督?”   “你们!同时,我们也监督你们。”   孟元直扯扯汗津津的衣领笑道:“很公平!”   霍贤呵呵笑道:“孟大将军,你总是要表现出这副不关心朝政的样子吗?老夫今日的话语,可曾回复了你心中的疑惑?”   孟元直重新抓了一把蓬蓬草若无其事的在手里揉捏着,直到蓬蓬草被揉的稀烂,也没有回答霍贤的话。   霍贤也不一定要从孟元直这里得到一个确定的回答,不论是他还是孟元直都在小心的维护着皇权,不和他发生半点摩擦。   这或许是维系哈密国平和一片的基石,只有在维护皇权这个根本基础上,大家才能和谐共处。   目前的场面很好看,没人想去试探铁心源的底线到底在什么地方。   大军在戈壁上走了两天之后地上的青草就逐渐变得密集,泛滥的塔里木河在这里制造了很大的一片绿洲,枯死的胡杨树站在浅水里,虽然模样凄惨,树根处已经有新的嫩芽正在抽芽。   只要这个状况维系十年,那些胡杨树嫩芽就会长成大树,这片绿洲也会成为真正的绿洲。   惊慌不安的牧人,再三确定来的军队是哈密国的军队之后,就牵着最肥美的牛羊拜倒在路边,等候自己的君王接受自己的敬献。   牧人听不懂汉人官员嘴里的话,却能读懂他们脸上的笑容,这让他们安心了很多。   汉人官员念完手里的文书之后,就有一个大胡子回鹘族官员把文书上的话解释给他们听。   “大王希望你们能好好地在这里牧羊,也祝愿你们的牛羊肥壮,身体安康。   大王向你们保证,这片土地就是属于你们的牧场,谁都不能剥夺,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会有大军来替你们找回公道。   哈密王保证你们的牛羊就是你们的财富,除了缴税,他不需要你们任何的贡献。   既然你们一片好心,大王接受了你们的贡献,同时赏赐你们锦缎一匹,银币五十,盐巴百斤,香料十斤。”   大胡子官员解释完毕之后,就把汉人官员手里的文书递给了牧人中最年长的牧人。   牛羊被牵走了,地上却多了一只箱子,牧人等大军远走之后,才大着胆子打开了箱子……   老牧人哆哆嗦嗦的从箱子里抱出一匹灿烂的锦缎,高高的举过头回首对所有的牧人道:“这是大王赏赐给巴里巴斯牧族的宝物!”   大胡子官员听到了牧人们欢呼的声音,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样的场景一路上已经发生过不下十次之多。   站在他的立场,他明白这是一场等价交换,牧人贡献了多少牛羊,大王就回赠等值的货物和钱币。   这对牧人们很重要,大王至少给他们立下了一个规矩,即便是王族,也不会白白的从他们手中拿走牛羊。   这对牧人们很重要,这是他们第一次贡献之后,得到了回赠的礼物。   大胡子官员很肯定,以后,只要是打着哈密国旗帜的军队路过这里,一定能受到牧人们的款待。   军民相互不害怕,这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础。   大马车里铁心源无奈的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面镜子。   赵婉烦躁的瞅着脸上那些细微的干皮,踢腾两下腿道:“晒蜕皮了,我明明戴着面纱啊。”   铁心源抿抿嘴唇笑道:“这么毒的大太阳,你一定要骑马我有什么办法。”   “士气总要激励的,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随着大队前进啊,你不出去,只好我出去了。”   “腰疼……”   “自找的,也不知道节制。”   “我节制有什么用,你也没看你那晚样子,是个男人就得变成饿狼。”   “那是嬷嬷们摆弄的,可怨不得我,嬷嬷们在皇宫里伺候妃子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听说有三十六种风情,那天晚上我就是来了兴致让她们摆弄着试试,谁知道你会那么没出息。”   铁心源吞咽一下口水道:“大宋皇宫里面的女人整天就琢磨这些?”   赵婉白了丈夫一眼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你不知道?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想要一个龙种,只要有了龙种,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就在眼前。不仅仅是妃子本人,她的家族也会鸡犬升天,利益这么大,那些女人挖空心思的琢磨也就在情理之中。”   赵婉把话说到这里,冲着铁心源眨眨眼睛又道:“尉迟灼灼那个粗鄙的野女人没这本事吧?说说,你们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   铁心源痛苦的摇摇头,他忽然发现,不仅仅他是土鳖,尉迟灼灼也是土鳖。   不论在哪一方面,赵婉这个身后有无数资源的人都全面碾压尉迟灼灼,那个傻女人这一辈子最好不要觊觎赵婉的位置,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一二三章 赵婉的秘密   以前跟赵婉在一起的时候,这婆娘很少露出自己贵族的丑恶面目。   可以跟铁心源一起在街市上吃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小吃,也可以穿着铁心源的衣衫与他在外面疯跑一天,更可以相互依偎着坐在河边唱一些不知所谓的歌。   嫁给铁心源之后,她可以陪着铁心源一起吃难以下咽的大锅饭,可以坐在地上蠕动着陪王柔花一起锄地,更可以冒着大风雪去世上风力最大的城堡天山城去陪自己的丈夫。   更不要说来回两万多里的在哈密国与大宋之间奔波。   现在?   铁心源呆呆的瞅着赵婉鞋子上那一对硕大的珍珠觉得这个婆娘完全变了,她顶尖贵族的丑恶面目完全暴露了……   “我父皇说过,在你开创大业的时候,我要能嚼得草根,百事都做。   等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我就要变成贤妻良母,我父皇还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注定是要担当大业的,只要我教好我们的孩子,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等到我们的基业稳固了,您应该继续戒骄戒躁,勤勤恳恳的继续打理国家。   妾身却要驱使如云的仆从来彰显皇家的高贵身份,要以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来装饰自己,从而达到让世人知晓我皇家的富足,穿上最昂贵的华服让世人羡慕……”   “我想跟你换换……”   “可以啊,我以女帝身份君临哈密国,你就是王夫……顺便说一句,妇人的戒条不适用女帝!”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女帝可以拥有一个后宫!”   “武则天那种?”   “差不多!”   铁心源喉咙间发出老虎一样的低低咆哮:“以后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敢抛头露面就家法伺候!”   赵婉大笑着将身体靠在丈夫身上道:“我是王后,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普通女人看,我是你的伙伴,最亲密的那种,国家大事要比我的贞洁重要的太多了,你要知道,女人的武器不太多哟!”   铁心源咬着牙道:“我宁愿这个世界毁灭!”   赵婉笑的趴在铁心源身上都抽抽了,等到笑声停止之后,铁心源却发现这女人满脸的泪水,如同小猫一般得趴在他怀里仰着头道:“我永远当你小婉婉好不好?”   铁心源木然的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傍晚的时候,大军就找了一处干燥的戈壁滩宿营,孔雀河就在身边打着旋缓缓地流淌。   铁心源孤零零的坐在河边,无聊的随手捡拾鹅卵石往河水里丢。   也不知道丢了多久,他总是能找到石头……   知道这非常不科学的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婉婉,我好像不习惯当什么哈密王,这个哈密王当的一点都不快活。”   正在往他身边堆石子的赵婉站直了身子道:“你想放弃王位吗?”   铁心源抽抽鼻子道:“谁敢和我争王位我跟谁拼命!”   “那你感慨什么?”   “富贵众人才会说钱财无用,吃饱了撑的人才会说他想吃素,我就是随便感慨一下,你不必当真。”   赵婉点点头道:“这话有道理,不过啊,你过得不快活也是真的。以前在东京城的时候,你不论是干什么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那时候虽然处处受制,可是你是快活的。”   “老婆,有没有既能当哈密王,又能过的非常快活的法子?”   “没有!这话我父皇也曾经问过宰相吕夷简,吕夷简就是这么回答的。”   “我本来有更好的选择,结果偏偏在阴差阳错之下选了一条最差的。”   赵婉叹息一声坐在铁心源身边道:“混吃等死当然是最好的一种活法,可惜啊,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法子过这样的日子。”   “为什么?”   “因为你对这个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很不满意,你不满意吃食太差,就自己动手,你不满意自己处处受限制,就努力挣脱。走到现在,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你都知道些什么?”   “母亲把铁家汤饼的事情给我说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母亲就那么好欺骗吧?我问过普度大师,就是相国寺的那个老主持,他说这世上有些人本身就是有宿慧的,你就是。大师还说只有上一辈子有割舍不掉的情缘的人,才会在黄泉路上保留一些记忆……”   “你居然在查我?”   “还记得在乳山的时候,我脱光衣服钻进你被子里面的事情吗?”   “记得。”   “我摸遍了你全身你记得吗?”   “记得。”   “我甚至趴在你胸口感受你的心跳你还记得吗?”   “你像一个女流氓!”   “我就是在那晚确定你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魂或者别的。”   “怪不得你那晚上抖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害怕!”   “确实害怕,我害怕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现在呢?和我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感到困惑吗?”   “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所有人都高看你了,自从听说撒迦那个老神棍玩什么转世灵童之后,我就知道普度那个老和尚在胡说八道,什么宿慧,都是骗人的,他看出我心里的困惑,就顺着我的心思给我编故事,骗走了我六百贯钱的香油钱。”   “我会爬的时候就会帮我娘调制铁家汤饼了。”   赵婉咯咯笑道:“自从妾身当娘之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母亲夸奖儿子的话永远都别相信。我喜儿自从不尿床,就被妾身夸奖的如同天才。”   铁心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从头到尾这个臭婆娘就在说胡话,什么她在调查,明明是她那个见到狗屎都要掰开瞅瞅的多疑老爹干的。   现在,为了不影响翁婿感情,就把黑锅背在她身上,事实上这些推测已经很接近事实了,如果不是剩下的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以大宋密谍司的本事一定会调查出来的。   被赵婉吓了一跳之后,铁心源就没心思伤感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的奢侈,来得快,去的也快。   又走了两天,铁心源就看到了水儿炸开塔里木河河堤的地方。   滔滔的河水在这里快速的拐了一个大弯,汹涌的河水改道南流。   看了这个巨大的溃口很长时间,铁心源就发现,塔里木河南流也维持不了多少年。   由于塔里木河流经的大部分地域都是戈壁,河水里就难免会夹杂大量的沙子。   这与黄河如出一辙,只要塔里木河流经地势平坦的地方,沙子就会自动沉底,河道就会变高,最终,塔里木河还是会沿着地势低的地方突围,最终重新变成一条自由的河流。   铁心源下定决心要把龟兹,焉耆变成一片荒漠的,这样一来,就很有必要重新修整水儿干下的粗糙工程。   “塔里木河控制着楼兰的生死,我们不能重蹈六百年前的覆辙。”霍贤对铁心源的提议很感兴趣。   哈密国之所以会不远千里的控制楼兰城,原因不在这里有多少产出,而是这里可以成为哈密国进军敦煌,沙洲的一个基地,楼兰城与大石城,是两座最接近西夏的城池,更是哈密国联通大宋的希望,绕道日月山和倒淌河实在是太远了,不确定因素也太多,不利于哈密国与大宋的联合。   “不仅仅如此,我觉得很有必要继续扩大菖蒲海的水域面积,多引入几条河流才好,要不然菖蒲海就会变成一条咸水湖,一点用处都不会有。”   “车里臣河,疏勒河水量太小,唯有将于阗河引入疏勒河才会有些作用。”   “于阗河改道之后,于阗人是否就会星散?”铁心源想了一下道。   “西域人逐水而居,没了水自然就会去别的地方。老臣以为,于阗人不慕王化,不可接纳。”   铁心源听霍贤淡淡的话语,不由得轻笑一声,老家伙连哈密国内的异族人都想驱赶出去,更别提接纳新的异族了。   事实上,他对接收西域人也有心结。   不是他对西域人有什么看法,而是接收了西域人,就像是接收了一大群幼儿,想要他们适应哈密国的生活,哈密国官府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像宋人,汉人,只要给他们一块土地,或者给一份工作,只要不是懒得不可救药的家伙,宋人和汉人只要苦熬几年生活立刻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最重要的是,不论是宋人还是汉人,他们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跟官府打交道。   如此一来,接纳宋人或者汉人,哈密国付出的代价要小的多。   “明年上半年开始,永兴军路的十一万四千京兆府厢军将会全员进入哈密。下半年,凤翔路的厢军也会踏上来哈密的道路,我们仅仅是接收这些人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再加上契丹汉人奴隶也纷纷来投……”   霍贤没有明说,只是用数据来告诉铁心源他想在西域建立一个以本族人为主的国家的决心。   “那就这样定了,割裂哈密国与西域各国的直接接触,我们需要闭关锁国一阵子了。这样也能让阿丹王放心!” 第一二四章 雄鹰王的控诉   闭关锁国是哈密国接下来必须要经历的阶段。   一般情况下,闭关锁国这四个字代表着极度的保守和自抑,更代表着这个国家已经失去了上进心。   哈密国是不同的。   将作营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这个世界最高的生产力,又经过这么些年的兼容并蓄,他更需要沉淀和消化,而不是敞开胸怀接续接纳。   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有一点改变是好事,如果持续不断地改变,就会失去本来的面貌,最终蜕变成异族人。   在这方面,不论是契丹人还是西夏人都给哈密人做出了一个个很生动的反面例子。   如果彪悍的契丹人能够一直彪悍下去,在这个世界上他毫无疑问将是最强大的存在。   如果凶狠的西夏人如果可以一直凶狠下去,他们毫无疑问的将会凭借自己不顾一切的凶狠与大宋,契丹,三雄并立。   只可惜,契丹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忽然喜欢上了汉家文化以及衣着,语言,甚至做派。   当契丹人的皇后都能用汉话熟练地作出优美的诗歌,铁心源就觉得这个国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前途了。   西夏人更是一个奇葩,西夏太后不允许本国百姓接纳宋人的那一套,希望百姓继续野蛮化,自己却对宋人那一套精细的生活方式羡慕至极。   当国王与百姓的生活信仰不能保持同步的时候,这个国家迟早都会毁灭。   西域的神教有多恐怖,没人比铁心源知道的更清楚了,一人信教,全家信教,全家信教就会导致全族信教,一旦开始崇信,将再无回头的可能。   即便是倔强的撒迦,也只会回到高原上发展信众,从不把自己的触角伸向西域。   截断河流让他们全部就近汇入菖蒲海,反正菖蒲海是整个西域地势最低的地方,就算是不开挖河道,让河流肆意的在荒原上流窜,只要用炸药炸掉一些简单的障碍,这些河流终究会流入菖蒲海。   在荒原上,水就是生命之源,没有水的地方,迟早都会都会被人们给抛弃,就像以前的楼兰。   制造无人区,制造一个巨大的无人区来隔断哈密人与神教的联系,这是铁心源用了无数办法在国内控制神教蔓延都效果不好之后的,唯一选择。   阿丹不是一个纯正的神教信徒,他甚至都算不上一个神教信徒,在哈密国倒霉的时候,他吃过这个世上几乎所有的高热量食物,比如猪油拌饭……   再加上这个人心中唯一的神灵就是他老婆,而他老婆又是一个早就看透神教本质的高智商女人,神权无可避免的会跟王权发生摩擦,以阿丹夫妇在喀喇汗的威望,他们有足够的力量避免喀喇汗成为一个神教合一的国家。   有这样的一对夫妻做邻居,在西域,对哈密国这个外来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双王会盟的场面宏大的不像话,荒凉的博斯腾湖在三两天之间就变得人声鼎沸。   然而,在这场最盛大的会盟活动中,最惹人注目的不是有狡狐狸之称的狮子王铁心源,也不是以勇武著称西域的雄鹰王阿丹。   而是两位千娇百媚的皇后。   赵婉穿的衣衫需要六个侍女在后面托着,上面的金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欲振翅飞翔,头上的金冠更是璀璨的如同一轮太阳,让人不敢直视。   阿伊莎的装扮也丝毫不逊色于赵婉,全身都被一袭轻纱裹着,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双眼上方的眉心,一颗核桃大小的蓝色宝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一个尊贵无匹,一个圣洁无双,很难分出高下来。   铁心源与阿丹不约而同的拒绝了跟老婆一起走上高台,眼看着这两个女人相互仇视着率先上了高台。   在一片寂静中阿丹与铁心源站在台阶中间的平台上,被绞盘缓缓地送上高台。   “那颗蓝宝石是我从天竺弄回来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阿丹的笑容很温和,似乎忘记了铁心源是他在睡梦中都想砍死的人。   “天竺是一个极好的牧场,而你,是一头最强壮的猎手,看来,你以后的重点会放在天竺,吸天竺人的血来强壮喀喇汗国。”   铁心源的话语非常的真诚。   阿丹俯视着高台下的人群笑道:“那么,哈密国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呢?”   铁心源道:“自力更生,努力生产。”   阿丹强忍着要揍铁心源的冲动,吸了一口气道:“原本自由快乐的龟兹城现在已经破败了,原本是以生产白叠子著称的焉耆,现在只剩下一些无助的牧人,昔日烟波浩渺的博斯腾湖现在成了一个大水塘。哈密王,这难道不是你哈密国带给西域百姓的灾难吗?”   铁心源嘿嘿笑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龟兹艺人如今遍布哈密国,甚至远到宋国开封,契丹临潢府,西夏兴庆府,他们的表演被亿万人推崇,我觉得,这样无论如何也比守一座破烂的空城要好。至于焉耆种棉花的人现在基本上都在楼兰种棉花,生活也变好了,这些都是一些可喜的变化。至于博斯腾湖,没了就没了,随着它的消亡,菖蒲海却焕发了新生,一鸡死一鸡鸣,这就是天道轮回。”   阿丹闷哼一声道:“你可知道自从哈密国兴起之后西域之地人口减少了多少吗?”   铁心源奇怪的看看阿丹道:“你们喀喇汗人不是从来都没有统计人口的习惯吗?怎么现在这么有兴趣?”   阿丹看着铁心源的眼睛认真的道:“五年以前,百姓与我如草芥,五年之后,百姓与我如父母,是你教会了我将目光放在何处,是你让我知道我的权力源泉来自那里。   就这一点我对你万分感激。   只是,随着你哈密国变成西域大国,并没有造福我西域人,带给我西域人的伤害远比好处大得多。   因为你,四十万户回鹘人如今不足五万户,五年前天山北面还是西域最繁华的地域,如今,那里只有你的军队与无数的马贼。   你的军队与马贼沆瀣一气,吸食马贼的血肉,而马贼却在无情的嚼食回鹘百姓的尸骨。   如果说,我了喀喇汗人是在吸食天竺人的血肉,你哈密人就是嚼食着回鹘人的血肉活到现在的。   昔日庞大的回鹘一族如今烟消云散,世人只知道你清香族人,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回鹘一族。   你用烙铁将清香族这三个字烙在回鹘人的肉体上,难道就真的能把回鹘一族埋进黄沙吗?”   铁心源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指着自己的臂膀道:“我的胳膊上也烙着清香族这三个字,就连我老婆的胳膊上也有,我们的前身可都是标准的宋人。哈密国既然建国了,我们就要有力一起使,都要抛弃旧有的种族,将所有的种族全部打破,形成一个新的种族,抱团在残酷的西域大地上生存。”   平台缓缓地上升到了最高处戛然而止,阿丹率先走上了平台瞅着平台中间最显眼的那座铁鼎道:“你祖先的英灵能感受到这么远的献祭吗?”   铁心源笑眯眯的道:“我的祖先无所不能。”   阿丹用力的拍着铁鼎发出一阵轰响,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咆哮道:“五年间,西域之地少了一百六十多个部族,他们的尸骨都被你装进这座铁鼎,敬献给你的祖先了吗?”   铁心源无奈的坐下来,看看站在高台边上如同姊妹花一般观看风景的赵婉与阿伊莎。   再瞅瞅穿着一身华丽衣袍的迪伊思与霍贤,最后把目光放在一身戎装的乌利尔与孟元直,最后无奈的对阿丹道:“说实话,这些事关你屁事,你不要总是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成不成?   这里都是明白人,你装给谁看啊?   是,老子是祸害了很多回鹘人,并且处心积虑的准备把回鹘人这三个字从世界上抹掉。   老子起家的时候就是一个马贼,烧杀劫掠是我的工作,不抢劫到足够的物资和钱财,我拿什么来建设哈密国?   你起家的过程就很伟岸吗?喀喇汗王是怎么死的?他的遗嘱是怎么来的?   那些追随你去天竺抢劫的喀喇汗旧勋贵为什么全部战死在天竺?   你接收了老师穆辛的全部遗产,得到了全部好处,却不远万里的派人去临潢府刺杀他,这就是你这个雄鹰王干的事情?   另外,听说你还在觊觎你岳父的皇位……”   “闭嘴!”阿丹低声喝道,还有些心虚的回头看看站在远处的阿伊莎。   铁心源不耐烦的指着阿丹低声道:“这又没什么好丢人的,我就在窥伺我岳父的皇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阿丹恨不能捂住铁心源的嘴巴,咬着牙道:“我没有你那么无耻!”   “敢做不敢说才无耻,把你的想法告诉你老婆吧,我知道你们家的大事都是你老婆做主,我可以保证,她一定会非常赞同你的想法,并且会全力帮助你。” 第一二五章 水虱的滋味   “女子嫁人之后就是夫家的人,虽然可以兼顾一下娘家人,立场却要站在夫家的立场上。”   赵婉这句话说的很轻松,就像是在说一件皮袄归属问题。   阿伊莎笑道:“王后,我们登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们应该先祭天,我们也该祈祷了。”   赵婉掩着嘴笑道:“我家的天,就是铁家的列祖列宗,都是我的亲人,就算是一时怠慢了,列祖列宗也不会怪罪,您是神教的圣女,与天神的关系应该和我差不多,早点晚点祭拜关系不大。”   阿伊莎奇怪的看了赵婉一眼道:“你这是对祖先的不敬,我也是在渎神。”   赵婉抖抖袖子,伸出皓腕双手合十道:“我夫君说过,这个世界上奴隶可以信天神,农夫,牧人可以信天神,哪怕是勋贵们也能信奉天神,唯有皇家不成。”   “为何?”阿伊莎的双眸平静无波。   “因为天神或者佛陀他们都是王的敌人,我和夫君闲聊的时候,夫君就给我评论过穆辛这个人。   他确实是人世间的智者,他的智慧如同太阳一般灿烂,论到博学多识,他学贯东西,论到进取心,他即便是年届七十,也没有停止过学习,堪称世间第一智者。   不论是我夫君,还是阿丹王,都曾在他的门下修行,他们同样的崇敬穆辛智深似海。   不论是我夫君,还是阿丹王,应该算是智慧之王最骄傲的两个学生。   可就是这两个学生,他们先后都背叛了智慧之王,您知道原因吗?”   阿伊莎笑道:“不知!”   赵婉轻笑一声道:“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说罢了。说起来奇怪,我这个原本应该内敛的宋人女子,却干着你们奔放活泼的喀喇汗女人的事情,你这个无拘无束的塞尔柱女子却比我更像是一个大宋国的大家闺秀。”   阿伊莎笑道:“我确实感到奇怪,您身为大宋长公主,如此直白的说一件事,不应该。”   赵婉点头道:“确实不应该,这样说话不但无理,还非常的粗俗。   可是啊,我夫君说了,这一次与阿丹王的会盟关系重大,能用最简单的话语说清楚的事情,就千万不要拐弯,能用最直白的话表达含义的,就不要用书面语言。   所以,王后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再掩饰什么。   如今,我们都站在天台上,能听到我们话语的人都是我们最信赖的人。   要一个王说真话的时候不多,王妃千万不要错过。”   “王妃确定哈密王站在这座天台上,就一定会说实话?”   “确定!”   得到赵婉确定的回答之后,阿伊莎就跌坐在天台上瞅着那座巨大的铁鼎思考起来,她总觉得铁心源这人天生就是骗子,根本就不会说什么真心话。   实话有时候非常的伤人。   比如孟元直和乌利尔之间的谈话就非常的让乌利尔受伤,他只不过礼节性的问了孟元直一声好,收获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羞辱。   当孟元直一句:“我从来不和奴隶说话”出口之后,暴怒的乌利尔就再也忍耐不住了,悍然向孟元直发起进攻。   霍贤笑呵呵的给迪伊思倒了一杯茶道:“上次与夫人一唔,不觉已经一年有余,却不知夫人过的可还平安?”   迪伊思拱手施礼道:“感谢霍相动问,老妇人有我家大王,王后宠信,日子的过的很好,恨不能粉身碎骨为报。”   霍贤捋着胡须笑道:“古人有得英才而育之为人生一大快事,对你我而言,得雄主而伺之,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迪伊思抱着茶杯笑道:“既然我们侍奉的都是雄主,那么,就不该在他们之间分出一个高下,主从来是也不是?”   霍贤郑重的点头道:“确实如此。”   迪伊思却苦笑起来,放下茶杯道:“老妇人这样一说,却已经暴露了阿丹王不如哈密王这个事实。”   霍贤重新给迪伊思倒满茶水道:“夫人何出此言?”   迪伊思瞅着站在另一处角落闲谈的铁心源与阿丹,再次叹口气道:“哈密国太强大了。”   霍贤将茶水端给迪伊思道:“强大也不会伤害喀喇汗国。”   “为什么?难道你哈密国的野心仅此而已吗?”   “国家的基础是百姓,准确的说是温顺的百姓,是能够拧成一股绳,力往一起使唤的百姓。   哈密国可以接纳西域野人吗,因为他们可以调教,哈密国也可以吸纳回鹘人,因为他们是被迫信奉你们的神,这样的人只要有时间,一样可以纠正过来。   喀喇汗人不一样,他们对天神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天神已经把他的神殿滞留在他们的心中。   这样的人,哈密国不要。”   迪伊思闻言愣住了,看着霍贤道:“这些话怎么听着这么刺耳,似乎不是霍贤叙事的方式。”   霍贤哈哈一笑道:“所谓忠言逆耳就是如此,实话总是比较难听一些。”   迪伊思回头看看正在被孟元直狂殴的乌利尔郑重的对霍贤道:“他们打架也是因为说了实话的缘故?”   霍贤无奈的点点头道:“孟大将军长了一张臭嘴,说出来的实话很难听。”   迪伊思又指指阿丹王与阿伊莎道:“哈密王与哈密王妃跟我王说的也是实话?”   霍贤指指天空,又指指大鼎里插着的三柱点燃的大香道:“祖宗神灵再上,我们在下,所以我们选择说实话,说真话,用最大的善意来与喀喇汗国结盟。”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的时间哈密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防备喀喇汗国,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先消灭掉喀喇汗国,再去做自己的事情。”   迪伊思轻笑一声道:“恐怕是担心消灭了喀喇汗国,就需要直面塞尔柱与波斯,大食这样的强敌吧?”   霍贤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和他们相比,喀喇汗国算是一个不错的邻居。”   哈密国已经掀开了自己所有的底牌,这让狡计百出的迪伊思非常的不适应。   喀喇汗国要做的不过是建立一条可以赚钱的商道,没想到哈密国却想要更多。   从经济商业合作,一下子变成全方位的合作,这是非常让人难以下决断的事情。   就在这一瞬间,迪伊思感到极度的迷茫,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与霍贤把话题继续下去。   阿丹喝着铁心源从祭台上拿下里的酒,指着被孟元直殴打的满地打滚的乌利尔道:“乌利尔不是你家大将军的对手。”   铁心源举起酒壶跟阿丹碰一下道:“这个世上很少有人是我家大将军的对手,你也打不过。”   阿丹点点头道:“我们原本是按照我与乌利尔联手对付你家大将军就基础考虑的,另外,你打不过我!”   铁心源点点头道:“这是实话,我这人不擅长武斗,平时都是靠一些奇巧淫技加上头脑来保护我自身的。面对你们这种肉体上的高手,我一般下手都很毒,只要得逞,你们基本上没命。”   阿丹与铁心源避开乌利尔与孟元直,坐在大鼎造就的阴凉处坐下来,相互看了良久,阿丹终于道:“你明明占据了非常大的优势为什么反而要放低姿态与我结盟?尤其是我远征天竺的时候,你竟然没有向喀喇汗国下手,这让我很难理解。要知道,我甚至做好了吞并巴里黑和呼施建这两个大部族来安置喀喇汗人的准备,结果,你按兵不动,直到我满载而归。”   铁心源喝口酒笑道:“有过这个想法,正在犹豫的时候被西夏人抄了我的后路,不得不直面西夏人,当时啊,我跟西夏人杀的天昏地暗,更担心你老婆趁机进攻我们呢。”   阿丹停下手上的酒壶叹口气道:“你严重的伤害了我,你觉得我们还有结盟的可能吗?”   铁心源瞅着平台外面肃立的军队与无数部族勋贵拍着铁鼎道:“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就十年吧,十年后如果你还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我们就再战一次。”   阿丹摇摇头道:“十年时间不够,太短了,这点时间不足以让我拿下塞尔柱。”   铁心源点点头道:“十年时间也不足以让我儿子成为大宋的皇帝。只是,我了解你,你的忍耐力只有十年!如果你在控制塞尔柱的事情上碰壁了,你会向东,向南谋求的。”   阿丹沉默了片刻,指着博斯腾湖边上的一块大石头道:“我从哈密国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痴肥如猪,为了能让我的战马能驮载我,我让人在水边修筑了一个木头笼子,为了减轻体重,我在笼子里每日里只吃一点青菜……当时非常的饥饿,为了安慰被你养的奇大无比的胃口,我甚至捉水面上的水虱吃……你知道我在吃水虱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铁心源淡淡地笑道:“怎么想的?”   阿丹哈哈大笑道:“我把每一只水虱都想象成了你,这样一来,水虱的滋味就妙不可言!” 第一二六章 无礼的要求   高台上正在进行一场在铁心源看来非常诚恳的谈话,台下盛大的礼仪活动依旧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与祖先和神灵沟通是皇族的事情,而人与人的沟通则是臣民们的事情。   在卓玛的统领下,热情的哈密人给所有来宾献上了盛大的歌舞,奉上了精美的食物,自然也有醇香的美酒。   尉迟雷的每一声“饮甚!”都会招来如雷般的回应,即便是矜持如富弼者,也不介意在这个炎热的白日里狂饮冰凉的葡萄酿。   自从宴会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座高台,相比面前婆娑的歌舞,丰盛的酒宴,他更想知道高台上的八个人在谈论什么。   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不论是酒宴上并不受人待见的契丹人与西夏人,还是被哈密国当做上宾招待的塞尔柱人波斯人,大食人他们也很想知道哈密国最重要的四个人在跟喀喇汗国最重要的四个人谈论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满座的宾客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一次的会盟,很可能会改变西域所有种族的发展走向与战略格局。   低沉的鼙鼓,号角,清脆的芦笛,悠扬的胡笳,激烈的琵琶,掩盖不住使者们剧烈跳动的心。   乌利尔终于不再反抗了,仰面朝天的躺在台子上微微的抽搐着,那张满是胡须的大脸狰狞的扭曲着,愤怒充满了胸臆,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   孟元直见乌利尔完全失去了反抗,就坐在他的身边,见乌利尔的嘴角不断地往外冒血,就找了一壶酒倒在他的嘴上,很快,乌利尔嘴角的鲜血就被酒水冲洗干净,一张脸虽然苍白的厉害,却看不到任何外伤。   见乌利尔的胳膊反常的扭曲着,就抬手捉着,用力的往怀里一收,只听咔吧一声响,乌利尔的胳膊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正在谈话的其余六个人齐齐的把目光转移过来,孟元直尴尬的笑笑,然后就忙着把乌利尔剩余的一只胳膊两条腿从不正常状态变成正常状态。   “就是这样子啊……你们总是把伤害弄成一种孩子间的游戏……却不知道这样的伤害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或许你们知道,只是不去想,在你们的心中,西域人就不是人,你们从来没有把西域人当做人来对待过,哪怕你节衣缩食养活了上百万回鹘人,那也不是出于人对人的怜悯,而是因为那些回鹘人可以成为你最趁手的工具!”   阿丹叹息一声继续道:“如果你肯让我把你绑在桌子上,用漏斗喂食三个月,不论你提出样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你,哪怕是立刻起兵攻伐塞尔柱。”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不可能,我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阶段,更没有冲到你喀喇汗国相国府里准备弄死迪伊思。你在哈密国之所以会遭受一番虐待,完全是因为你是一个杀人犯,你捏死了相国府里的马夫……”   阿丹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咆哮声……铁心源连忙改变话题道:“我教我的子民们种地,工作,识字,保证他们可以吃饱穿暖……保证他们私人财产不受侵占,保证他们可以在安全的环境里生儿育女繁衍生息,难道这还不够吗?”   阿丹轻笑一声道:“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一个牧羊人正在说起自己的牛羊?”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你这人最让人讨厌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哈密国的百姓生活的要比你喀喇汗人好一百倍,明明我哈密国对百姓的盘剥是最轻的。   你偏偏要把哈密国百姓说的似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明明你刚刚勒死了两千多个反叛的俘虏,却把我说的如同刽子手一样。   阿丹,你是国王,有一颗充满智慧的脑袋,与吃饱穿暖比起来,你更在意自身的自由和荣耀。   你不能用你的标准去衡量百姓的思维,他们首先要的就是生存权,不是什么荣耀与自由。   我汉家有一句箴言叫做‘衣食足而后知礼仪’,与中原大地比起来,西域乃是蛮荒之地,这里数百上千年以来,第一次有如此大规模的人可以吃饱穿暖,可以生活在不受伤害的环境里,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想要自由,荣耀,就必读等到哈密国百姓的生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有足够多的人认识字,有足够多的人开始把目光从土地上挪移到天空里。   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会真正的自由,自由从来都是自发产生的,从来就不是别人赐予的。   也就是说,等你有了自由的概念,自由才会出现。   你现在要是穿上普通的衣衫跑到哈密国告诉百姓们他们需要自由,需要推翻我这个残暴的国王,你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他们会说我是疯子……”   铁心源轻笑一声道:“要是我穿上普通的衣衫跑去告诉喀喇汗人他们应该更加的富足……”   “你敢!”阿丹额头青筋暴跳,仅仅是一个塞尔柱不断地在国内挑拨人心就足够让他苦恼的,如果再加上一个更加会制造谣言的哈密国,喀喇汗国一定会烽烟四起的。   铁心源摊摊手道:“你看,这就是差距,也就是我这个皇帝比你这个皇帝成功的地方。在我的国家里只有一个至高的存在,那就是我,在你的国家里却有两个至高的存在,一个是你,一个是天神。在我的国家的我的命令就是全民的意志,在你的国家里这行不通,大家还要看天神的旨意。”   “你想让我叛教?”   “你什么时候有过信仰了?别在我跟前说你是一个纯洁的天神信徒,这会让我呕吐的。”   阿丹举起酒壶一口气喝光了一壶酒,在国内,他是圣王,老婆是圣女,堪称人世间最经典的婚配,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展现自己虔诚的信仰,在铁心源面前……还是算了。   “好吧,你说服了我,我的国家的子民现在需要的是吃饱穿暖,商道一事,就按照你说的条例来进行,这没有问题,你不相信塞尔柱人,我也不信。接力交易还是很可行的,可是,我们终究要派人去遥远的西方,告诉那里的人,我们才是最初的货源地。”   “派马希姆去。”   “他没死?”   “我下不去手!你干嘛不弄死他?”   “我也下不去手!”   “那就这么说定了,打发他去遥远的西方,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这样我们两个都轻松了。”   阿丹看着铁心源充满希望的眼睛,叹口气道:“我无法给你任何的保证,不是我不想给你,而是没有办法给你,不论给你什么保证,你也不会相信的。”   铁心源挠挠下巴,冲着无所事事的孟元直招招手,等孟元直来到身边,才笑着道:“把小艾丽娅交给我老婆教养,这就足够了。”   话音刚落,铁心源就看见阿丹如同一头苍鹰像他扑击过来,他没有躲闪的意思,而是很自然的闭上了眼睛。   听到耳旁的风声停止了,睁开眼睛发现孟元直牢牢地抓住了阿丹的两只手铁心源才继续道:“你跟阿伊莎生的孩子,一定是天神赐给你们最珍贵的宝物,我家铁乐也是我的眼珠子,这两个孩子天生就是最好的一对。”   阿丹的双手被孟元直捉住了,他踢出来一条腿也被孟元直用一条腿给夹住了,无论阿丹怎么挣扎,都解脱不开孟元直的擒拿。   乌利尔四肢刚刚被接上筋骨,无法动弹,只能像蛆一样的在高台上扭动,挣扎着向这边拱。   阿伊莎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不过,她就没有乌利尔那么绝望,而是走过来问阿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要我们把小艾丽娅交给他们充当人质!”阿丹有些气急败坏。   铁心源笑道:“胡说八道,小艾丽娅怎么可能是人质,我只想给我的儿子铁乐向艾丽娅求婚,然后再让赵婉把小艾丽娅教养成一个高贵的人。”   阿伊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探出手想要把自己的丈夫从困境里解脱出来。   孟元直在铁心源的示意下松开了阿丹,背着手站在铁心源的身边。   阿伊莎安抚了阿丹之后笑道:“好啊,你们想把艾丽娅按照你们的期望教养成一个如她名字一样的高贵的人这没有问题。以长公主的尊贵的出身教养阿丽亚是我们的荣幸,只是,你们按照你们的意愿教养了你们未来的儿媳。是不是就应该把您的小铁乐交给我丈夫,我想,以我丈夫无畏的名声,一定可以把小铁乐教养成一个小小男子汉的。”   铁心源快速的摇头道:“那怎么成,我那是亲生的!”   铁心源的话非常的无礼,暴怒的阿丹想要撕碎铁心源的那张臭嘴,却被阿伊莎牢牢地抱住了。   阿丹担心自己挣扎伤害到阿伊莎,喘着粗气安静了下来,阿伊莎就笑着对赵婉道:“您怎么看。”   赵婉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嘴巴笑了起来,看得出来,她已经忍耐很久了。   等到赵婉笑够了,她才轻声道:“阿丹王,您会在百年之后把您的王位传给铁乐吗?”   阿丹顿时愣住了,阿伊莎也愣了一刹那,她忽然发现,铁心源提出的这个极度无礼的要求,并非是信口开河。 第一二七章 疯子盟友   阿丹愣住了。   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变化的已经让他认不出来了。   铁心源在用大儿子谋求宋国的皇位这事已经天下皆知,他想利用艾丽娅走圣女的路子,最后谋求塞尔柱王位这事他自己清清楚楚,他们夫妻已经为此做了很多的安排。   阿伊莎甚至准备通过这次会盟,从哈密国弄些火药过来,好继续自己的计划,迪伊思在会盟之前已经把喀喇汗国需要一批火药的事情告知了哈密国。   与哈密国的会盟对阿丹来说不过是一场必须要走的过程,中间不可能达成任何有价值的协议,喀喇汗国有自己的计划,有自己的发展目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随着哈密国的指令乱走。   现在,赵婉却说起喀喇汗的王位……这让阿丹觉得非常有趣。   阿丹拉过阿伊莎对铁心源道:“我们还会有儿子。”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岳父有十七八个儿子……现在,我们能说实话了吗?   计谋这东西操持起来其实很容易,可是啊,想要达到目标就太难了。   而且,通过这种方式夺来的利益,将来迟早是要还回去的,所以,我从来不敢把我儿子的事情弄得血淋淋的,哪怕是再难,我也只敢用大势去逼迫,从不敢动用一些卑下的手段。   在宋国,与我儿争夺皇储位置的人很多,不过,他们都是些没牙的老虎,如果我愿意,可以杀死他们一千次,而且可以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可是啊,我不敢!   哈密王在大宋的口碑不错,长公主在大宋的口碑更是上佳,我儿与大宋皇帝的骨肉亲情更是人人皆知。   到了现在,就连大宋官员都不再排斥我儿成为大宋皇储,只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觉得我需要付出更多我儿子才能顺理成章的成为宋国的皇储。   你知道吗?我用了多少财富和力气才把一件根本就不能谈论的礼法难题变成了一桩交易。   你知道我做了多少铺垫,才把整件事情理顺,做到现在的地步。   在大宋,只有把事情弄得平安喜乐,人人都满意,谋朝篡位这种事情才不会有严重的后果,得到的皇位才真的算是你的。   塞尔柱与宋国不同,他缺少宋国的那种理性,在宋国,是士大夫与皇帝共天下,当危机或者机会到来之时,他们懂得舍弃一些东西来顾全大局。   在塞尔柱,呵呵,塞尔柱王就是一切,所有觊觎王位的人都会被他杀死,哪怕这人是他的儿子。   塞尔柱王曾经说过,雪山之巅的雄鹰,可以傲视苍穹,但是,大地必须是塞尔柱人的牧场。   这句话就很说明问题了,你阿丹可以得到英雄的名声,然而,塞尔柱不会理睬。   你想用我的方式来达到你的目的这根本就不可能,除了斗争,任何阴谋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塞尔柱王是一个比你更加老练,睿智的人,玩弄阴谋诡计,你会输的很惨。”   阿丹听完铁心源的一番话,瞅瞅阿伊莎,见她似乎陷入了沉思,就叹息一声道:“一定有别的办法!”   铁心源大笑一声道:“当然有。”   阿丹瞅着铁心源道:“什么办法?”   铁心源看着阿伊莎不做声了……   高台上的会盟进行了整整一天,被太阳晒了一天的铁心源与赵婉,阿丹,阿伊莎等人都非常的萎靡,乌利尔更是被侍卫们从高台上抬下来的。   坐在棚子里喝了一天酒,吃了一天美食,观赏了一天美妙乐舞的各国,各族使者齐齐的注视着从高台上下来的八个人。   不论是哈密王,还是喀喇汗王都没有说别的,只是挥挥手就各自回归了军营。   迪伊思和霍贤欢喜的告诉众人,会盟进行的很顺利,明天还要继续。   “夫君,您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刚刚回到布满冰山的营帐,赵婉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在下高台的时候,阿伊莎会显得那么悲伤。   铁心源把湿毛巾捂在脸上,瓮声瓮气的道:“事情太恶心,你还是不要听的好。这事我做不出来,看样子阿丹王似乎没有多少心理障碍。”   “呀,到底是什么事情?”   “事情很简单,就是弄死塞尔柱王……”   “为什么?”   “因为打不过,也算计不过!”   “阿丹亲自动手,还是阿伊莎……”赵婉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就停止了,她的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   铁心源轻轻碰一下赵婉,赵婉的身体就抖动一下,惊恐之极。   “胡乱想什么呢?”   赵婉的嘴巴艰难的蠕动一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本来就是人家阿伊莎想的办法。”铁心源不知道怎么安抚老婆。   “不可能!”   “是不可能,不过啊,喀喇汗人要火药的目的就是准备害人,虽然最初的目标不会是她的父亲,不过,我觉得她的那些哥哥们可能死期将近。”   “不会吧?”赵婉的脸色终于缓过来一些。   铁心源扯下脸上的湿毛巾丢在案几上笑道:“如果按照阿伊莎的计划走下去,最终她一定会干掉她父亲的。   计谋这东西运作起来就像是拆房子,你把四面墙壁都弄到了,再把柱子拆掉,最后,屋顶一定会掉下来。   而且,只要阿伊莎干掉了一个亲人,最后,她就不得不干掉自己所有的亲人。   李世民就是这样的例子,他未必想把自己的兄弟弄死,只是不得不这样做,最后干脆连自己的父亲都囚禁了。”   “你会不会这样做?”赵婉犹豫了很久终于问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铁心源认真的对赵婉道:“我对皇位没有多少野心,成为哈密王也是因为我从不允许别人占我便宜。我在这个世上的就你们这么几个亲人,要是拿你们去当筹码换一个位置,我觉得不值。所以我会在安定后方之后,就去图谋西夏,图谋燕云,与真正的敌人厮杀较量远比跟自己的亲人斗法要好得多。”   赵婉松了一口气,马上又皱起眉头道:“既然阿伊莎要那样做,就让她去做,我们坐山观虎斗就好啊。”   铁心源看着幼稚的妻子不由得哑然失笑,拍拍锦榻示意她坐下来,然后搂着她的纤腰道:“阿伊莎那个女人很毒,计划是很好的计划,可是,最终倒霉的会是我哈密国!”   赵婉并不是笨蛋,听丈夫这样说,仔细思量了一下,发现整件事情与哈密国有牵连的就只有火药,就小心的道:“火药?”   铁心源大笑起来,高兴地拍拍妻子的臀部道:“对啊,就是火药。   这个死女人准备用火药弄死她的哥哥们,然后我们哈密国就倒霉了,塞尔柱人一定会把所有的罪责都安在我们哈密国的头上。   等我们与塞尔柱大战起来两败俱伤之后,他们就能捡便宜了,老婆,你永远别忘了,我们在算计人家的同时,人家也在算计我们。   我之所以隐晦的提出来,就是在警告阿伊莎,事情你可以去做,只是,少把事情往我们的身上推。”   赵婉坐直了身子叹口气道:“好厉害的女人,妾身不如。”   铁心源打了一个哆嗦道:“你还是别像她那么恶毒,我们还要同床共枕呢,恶心的事情我去想,我去做就好,你照顾好儿子们就好。人家夫妻二人,一个虚伪,一个阴毒,那是人家的事,我们还是算了吧,当一个真小人也不错。”   就在铁心源夫妻两坐在帐篷里谈论阿丹夫妻闲话的时候,阿丹与阿伊莎也在谈论铁心源夫妻。   “铁心源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多。”沉默了一路的阿伊莎卸掉面纱之后沉重的道。   阿丹喝了一口冰凉的羊奶淡淡的道:“知道又如何?总不成他会去告密吧?这并不符合他的利益。”   阿伊莎摇头道:“他既然知道了,就会有应对的法子,这人太狡猾,我们不得不防。”   阿丹笑道:“明年,我会领兵去天竺征伐迦湿弥罗,那里有五百座寺庙,每座寺庙里都蕴藏着惊人的财富,我可能需要两年时间才能搬空迦湿弥罗。   你也要搬去吐火罗居住,留出足够大的空间供我们的那些亲戚兴风作浪,我们的盟友自然会保证喀喇汗国的利益不受侵害。   到时候,不论塞尔柱发生了任何问题,也不可能追究到我们的头上,这一切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怎么?被铁心源的一番话说的动摇了?”   阿伊莎长叹一声道:“我信不过撒迦!他是我们的盟友,同时也是铁心源的伙伴。”   “相比感情,我觉得迦湿弥罗与泥婆罗这两块土地的诱惑力可能更大。阿伊莎,铁心源有一句话说的很正确,计划制定了就要施行,犹豫不决才是对我们最大的伤害。”   阿伊莎松开发髻,漆黑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她缓缓地坐在松软的地毯上低着头沉默了好久。   “撒迦已经准备了两年,即便是我们不去做,他自己也会发动,这个僧人已经疯了。他在吐蕃杀死了无数的人,发现依旧找不到一块可以让他建立佛国的安静土地……自从他将我从哈密国救出来的那一天,就死死地缠上了我们,对他来说,这个世界越是混乱,对他建立佛国就越是有利。”   阿丹的声音有些低沉,却非常的清晰,阿伊莎冰冷的目光从乱发中间透出来,淡淡的道:“那就开始吧!” 第一二八章 雄鹰埃米尔   死人总喜欢在黑夜的时候出现,远山后面是一片狼藉的战场,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的尸体。   撒迦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也是如此,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最后靠近了火堆,留下斑驳的乱影。   与铁心源对坐良久,一言不发只留下了一声叹息,而后又重新走进了黑暗。   马希姆亲吻了铁心源的鞋子,然后就带着一支商队趁着天还没有亮,就踏上了漫漫长路。   许东升看起来很疲惫,身上的伤口不下六处,胳膊上皮肉翻卷鲜血还在流淌,他一声不吭的坐在黑暗中自顾自的裹伤。   孟元直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肮脏了一些,身上的甲胄却是完整的,只是不断地轻轻咳嗽,看的出来,他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他们没有去休息,而是陪着铁心源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直到东方大白。   铁心源并不快乐,这一次,他耗尽了与撒迦最后的一点情义,下一次见面,只会有冷冰冰的交易。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也没有办法。”铁心源沐浴在朝阳里没有丝毫的生气。   “大雷音寺一定会损失惨重的……而撒迦还是选择相信我。”   “刺杀塞尔柱王族的事情我们不能沾,阿丹也不想沾,谁都想坐享其成,那么,总归会有受损失的。   如今,塞尔柱国势庞大,自从二十三年前塞尔柱之孙图格鲁克伯克占领呼罗珊,短短六年就征服波斯全境,已经让他们的版图增加了三倍,四年前年又进入巴格达。   阿丹的父亲哈里发卡伊姆感谢阿伊莎的父亲为他解除了什叶派布韦希王朝的控制,封他为苏丹,号为‘东方和西方之王’。   如今,他们什么都有了,不论是强大的军队,还是皇族大义一样不缺,与拜占庭皇帝争夺宗主权力已经迫在眉睫,一旦他们胜出,就会毫无疑问的将目光转向东方。   原本,哈密国只是一片荒漠,一片难以征服的荒漠,任何西方大军最终只能止步于此。   可惜,我们哈密国兴起了,将一片荒芜的戈壁变成了一片人烟稠密的富庶之地。   这让西方与东方的交流再无障碍,同时,军队的脚步也可以伸的更远。   哈密国太年轻了。我们没有正面面对五十万骑兵的能力,喀喇汗人没有,我们没有,大宋也没有,西夏同样如此。   我有时候在梦中都会被惊起,我衡量过,没人能在西域这片极度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的地方成为塞尔柱的对手。   为此,我谋划了很久,没有阿伊莎的帮助,我们根本就无法靠近塞尔柱王族。   没有撒迦这么些年来的布置,我们根本就无法完成任何祸乱塞尔柱的计划。   所以我牺牲了撒迦,这是我第一次背叛利用了自己的朋友,虽然是无奈之举,我依旧感到难过。”   孟元直坐直了身体笑道:“飞鹰山的刺客很厉害,我挨了一刀,虽然是刀背,估计肋骨断了两根。”   许东升嘿嘿的笑着,声音沙哑:“两千对六百,我们死伤过半,飞鹰山雄鹰果然名不虚传。   楼兰步军校尉张远山在火药炸响之后刚刚露头,就被一百余枝射中,整个人都被羽箭给淹没了。   老子自以为武艺不错,还想冲锋陷阵一次,呵呵,如果没有老孟帮忙,我早就死在乱刃之下。   您的六个大雷音寺武僧护卫,全部死于战场,伏击一开始就战死了。   他们身披重甲,手握弯刀,即便被火药炸的残肢断臂漫天飞舞,依旧悍勇如狮,这是我见到的第一支没有被火药摧毁心智的武士。   如果我们没有火药,没有火油,没有可以连续设计的连弩,没有可以贯穿重甲的八牛弩,大王,就算是有老孟这样的高手在,全军覆没的也只会是我们。   我听说飞鹰山这样的武士有一万多……”   孟元直笑道:“这根本就是一群不知道死亡为何物的军队,事后我检查了,他们的双耳被蜡封死了,他们的舌头与铁一他们一样也没有了,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作战,一声令下之后,唯战死而已。”   铁心源抬头看一下初升的朝阳苦笑道:“人家玩的起,他们的奴隶市场如同一座城池,波斯奴隶多如牛毛,他们的拜占庭战奴多如牛毛,他们在北方抓获的强壮野人多如牛毛……”   许东升苦笑道:“当初截获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塞尔柱人轻敌了,想用六百人就杀死所有参与会盟的首领,还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以为截杀刺客是一次轻松地战斗,六百人而已,两千骑兵一个冲锋就能碾死,谁料到,战斗的过程会如此的艰难。   如果让这六百人摸过来,他们真的有能力杀死这里大部分的使者。   如果让他们的计划达成,哈密国,喀喇汗国难辞其咎。”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一下,站起身,抖落身上的草芥,缓步向军营走去。   今天还有一场非常繁琐的会谈,出于对喀喇汗人的尊敬,他需要回去沐浴更衣。   拉赫曼的长箭呼啸着离开了大弓,在空中留下一丝残影,而后就咄的一声钉在百步之外的箭垛上,强大的反震力抖碎了箭尾的羽毛,黑色的尾羽瞬间就变成了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   叫好声冲天而起。   拉赫曼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依旧拉开强弓,一箭一箭的将箭壶里的羽箭全部都射了出去。   也不看箭垛上的羽箭,向四周抚胸施礼,而后就离开了赛场。   铁心源悬赏的那枚赤金金钱,依旧空悬在赛场上,两天了,依旧没有人能拿走它。   乌利尔悲愤的捶着胸口,指着远处光顾着喝酒吃肉的孟元直破口大骂,他的手臂依旧不能拉弓射箭,这让乌利尔以为昨日的那一通殴打,纯粹是哈密人的计谋,不让他上场,无法为喀喇汗国争取更多的荣耀。   六个只在腰间绑了一块麻布的西域大汉,正用力的摇动着一个巨大的弯曲的铁叉子。   一头已经被烤的金黄的骆驼在铁叉子上缓慢的转动着,两个大汉用很大的刷子不断地将蜂蜜,酱料刷在骆驼肉上,肉香四溢。   铁心源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杯,殷红的酒浆在杯中旋转,尽情的散发迷人的果香。   阿丹躺在松软的锦榻上,眯缝着眼睛瞅着铁心源道:“你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铁心源点点头,抿了一口酒,他没有故作坚强,就在昨夜,哈密国的两千军队死伤过半。   “我听斥候禀报说,哈密国昨夜在博斯腾湖以西三十里外,与一支无名大军战斗了半夜,能告诉我他们是谁吗?”   铁心源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枚雄鹰印章丢给了阿丹,阿丹只是扫视了一眼那枚印章就开口道:“雄鹰埃米尔,可以统帅五百战奴,和一百亲军,昨晚你们用多少人迎战这位高贵的雄鹰埃米尔?”   “两千!”   “胡扯,雄鹰埃米尔率领五百战奴,外加一百亲军,你的两千人不可能有人活着回来,就算是你有火药和那种可以快速设计的弩弓也不行。你的火药威力虽然很大,可是面对全身重甲的战奴,杀伤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铁心源没有辩解,低声道:“两千猛士战损一半,平安回来的不到两百人,余者不是战死,就是受了重伤或者轻伤。”   阿丹坐直了身子,瞅着萎靡的孟元直道:“您的大将军亲自领军?”   铁心源点点头道:“还有我的两百亲军。”   阿丹缓缓地躺倒,喝了一口酒道:“如此,这个伤亡数量就是合理的,图格鲁克伯克攻伐呼罗珊的时候,另一个雄鹰埃米尔率领同样队伍,在巴图拉山口堵截呼罗珊三万偏师,在十六天里,呼罗珊偏师死伤惨重寸步不能前,导致呼罗珊王城被图格鲁克伯克攻破。战后,那个雄鹰埃米尔仅仅战损了三百四十七名战奴,而巴图拉山口战死的呼罗珊骑兵不计其数。”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我以为我已经够看得起这群刺客了,没想到还是看轻了。”   阿丹长出一口气道:“也不错了,雄鹰埃米尔在这世界上只有六位,你能弄死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知道,雄鹰埃米尔在塞尔柱的地位,不比我低。”   铁心源看着手上的酒杯笑道:“你就不问这位雄鹰埃米尔是来干什么的吗?”   阿丹笑道:“杀人,雄鹰埃米尔是死亡骑士,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就只有死亡。”   “你难道认为这些人会看在你是塞尔柱女婿的份上不伤害你?”   阿丹摇头道:“战奴不识字,不说话,不听敌人辩解,不会怜悯,作战向来是杀死目光所及的最后一个活人为目的,我怎么可能幸免?”   “这么说你在你岳父心中并没有多高的地位。”   阿丹咧着大嘴笑道:“在他的心中,除了他自己,没有谁是不可牺牲的。”   铁心源等阿丹笑完了,继续摇晃着酒杯道:“这么说,如果你岳父死了,你并不会伤心?”   阿丹哈哈笑道:“如果他死了,我会举行最盛大的酒宴来欢庆这个伟大的日子。” 第一二九章 盟约达成   废话在第一天的时候已经说尽了,到了现在就该是出成果的时候。   哈密国与喀喇汗国的联盟对其余国家来说是不公平的,因此,各种破坏也就接踵而来。   不知为什么,塞尔柱很自然的认为他们是喀喇汗国的宗主国,并期望对喀喇汗国的事情指手画脚。   当然,大宋也是这样认为的,富弼认为哈密国没有与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更没有与别国结盟的经验,他也很想在这次会盟中显露一下自己特别的智慧。   不论是铁心源还是阿丹都很不习惯自己身边有人替自己拿主意。   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除了自己,别人全是蠢货。   所以,只有超越拉赫曼箭法的人才有资格见铁心源,只有摔跤摔得过一个叫做拉孜的家伙,才有资格见阿丹。   这两个人充当门神很有资格,直到现在,还没有外来人打搅铁心源与阿丹的谈话。   “我岳父是一个老好人,因为没有儿子,所以我才生出了让我儿子继承大宋皇位的想法。他老人家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只是碍于皇族庞大的势力不好说出口而已。”   铁心源得意的向阿丹炫耀岳父。   烤好的骆驼肉确实不错,稍微用刀子扒拉一下,一块骆驼肉就会散开,变成一盘子长长的肉丝。   至于骆驼肚子里的羊……铁心源觉得还是不要吃为妙,那只羊已经被骆驼自身的油脂给浸透了。   羊如此,羊肚子里面的鸡更是如此,羊肉配鸡?这种搭配方式铁心源从来没吃过,仅仅是闻闻味道就知道好吃不到那里去。   至于那颗敬献给最高贵客人吃的那颗蛋……铁心源觉得用荤油煮熟的鸡蛋……还是送给阿丹吃。   “我从小就跟阿伊莎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的日子过的很快活,直到我杀了阿伊莎的一个继母……”   “等等,你说你杀了阿伊莎的继母?那时候你多大?”   “十岁,怎么了?”   “没什么,你开始杀人的时候真早。”   “这没什么,主要是那个婆娘居然用棍子抽打阿伊莎的脸……阿伊莎侧面的一颗牙都掉了,满嘴是血,然后,我就找了一把手叉子抱着那个女人的腿刺了十几刀,当时没想着杀人,谁知道那个女人的腿上能冒出那么多的血,喷了足足有一丈远……”   阿丹说着话就用手比量一下血喷出来的距离,很明显他只是演示一下,他的双臂还没有一丈长。   “这是刺到血管了,那女人失血而亡?”   阿丹吐掉嘴里的小骨头笑道:“谁知道呢,反正那个女人第二天死了,听说那是爱伊莎父亲最宠爱的一个女人,死的时候肚子好像已经有孩子了,那个女人就是因为有孩子了,才想着虐待阿伊莎。铁心源,你看,我已经杀死一个小舅子了,你如果想接着杀,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不会,我怎么能干这种让阿伊莎伤心的事情呢?”   “哦,明白了,是别人帮你去杀是吗?”   “不是,是别人帮你去杀,塞尔柱的事情关我哈密国屁事。”   “不管谁去杀,反正我的小舅子大舅子们都应该是死定了吧?或者你可以直接弄死我岳父,这个方法最好,塞尔柱乱成一锅粥对你哈密最有利。”   “对你也最有利!”   阿丹沉默的点点头,快速的吃完盘子里的肥鸡和那颗油泡蛋,丢下盘子道:“铁心源,如果你没有把我绑在桌子上塞过食物……我们可以成很好地朋友的。你应该知道,我阿丹看得起的人不多。”   铁心源叹口气道:“以后吧,等我们厮杀的两败俱伤之后说不定就能和解了。至于现在,我们都是小字辈,只有把那些老爷子们全部弄死我们才有出头之日。就算是我们之间想要打仗,至少也弄出一个大场面出来,一战定胜负。”   “为了公平起见,把你的火药秘方给我!”   “你想多了,火药不能给你,毒药倒是可以给你,我有大宋皇家秘药牵机散。”   铁心源说着话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子放在阿丹的面前。   “好用吗?”   “还可以,见血封喉!”   阿丹招招手,不一会,两个喀喇汗甲士就拖着一个大食人走了过来。   阿丹将白玉瓶递给甲士,甲士捏开大食人的嘴巴就把药粉倒进去了。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可惜了,这些药足够毒死五十个大汉。”   话音刚落,那个大食人的脸色就变成了青灰色,呵呵叫着倒在地上,全身颤抖如筛糠,十指痉挛,每抽动一下,身子就缩小一截,等到那个大食人完全没了动静之后,他的身体已经蜷缩成了一颗肉球,整个过程,他连一声稍微响亮一点的惨呼都没有。   阿丹狠狠地一脚就把那具尸体如同皮球一样踢得远远地,然后坐回锦榻笑道:“这人昨晚往我和阿伊莎的帐幕里放了两条蛇。”   铁心源喝了一口酒压压油腻道:“谁想杀你?”   阿丹嘿嘿笑道:“我的小舅子们,他们觉得我没资格一人占据偌大的喀喇汗国,如果弄死了我,那些没资格继承哈里发位置的人就可能多一个去处。”   铁心源点点头表示理解,成为国王之后,要是没有这种事情才是不正常的。   见阿丹一脸的期待,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阿丹道:“我没有那么多的小舅子要杀,最后一瓶便宜你了。”   阿丹也不推辞,接过瓶子揣进怀里,继续与铁心源一起品尝西域著名的烤骆驼。   太阳偏西的时候,霍贤与迪伊思两人走进了凉棚,桌子上放着四份文书,分别由突厥文字与汉文写成。   铁心源与阿丹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铁心源掏出征西大将军盖了下去。   阿丹扭开自己的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迪伊思弄好了火漆之后,他就将戒指朝火漆所在的位置按了下去。   弄好印鉴之后,阿丹有些神情有些灰暗,等迪伊思与霍贤捧着文书离开之后低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别让我失望。”   铁心源低头道:“放心吧,龟兹,焉耆一带会成无人区,楼兰城的斥候最远只会到博斯腾湖,不会向西多走一步。你尽可放心的去做你的事,哈密国与喀喇汗国边境无战事。”   “马希姆昨晚走了,临走的时候来看了我,求我把他在喀喇汗国的财富全部交给他的儿子,而他,再也不回来了。”   铁心源低着头道:“那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问题是,我想不起来这家伙在哈密国有什么产业。”   “我也想不起来,所以打算给他儿子一千枚金币。”   “好吧,我也给一千枚金币。”   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阿丹与铁心源对视一眼,齐齐的整理一下衣衫,让侍从帮他们戴好王冠,就各自登上马车,缓缓地向高台走去。   鼙鼓响起,每一声似乎都在心底响起,阿丹与铁心源这一次没有乘坐绞盘平台,而是沿着高大的台阶向上爬。   台阶高大,很适合巨人和神灵,唯独不适合人类。   阿丹武艺高强,显摆的单腿跳上一级台阶,然后再回头嘲笑铁心源丑陋的挣扎模样。   上到高台上,铁心源气喘吁吁,阿丹气定神闲,按照汉人的规矩,铁心源与阿丹一人点燃了三柱儿臂粗的上香。沿着梯子插在铁鼎上,负责祭祀的霍贤一板一眼的指挥着。   阿丹不肯三拜九叩,直到铁心源答应无偿支援喀喇汗国十万担军粮,他就很痛快的执行了一整套礼仪。   重新分发了冷猪肉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两位国王什么事情。   盛装的霍贤大声的用一种带着韵律的语调将喀喇汗国与哈密国的盟约诵读了一边。   盟约中没有多少实际内容,上面只有喀喇汗国与哈密国结为盟友的消息,规定哈密国,喀喇汗国不在龟兹,焉耆驻军,规定这片地域为两国之间的缓冲地。   盟约中规定,只要喀喇汗国遵守上一条条例,那么,喀喇汗的商队就能以哈密国国民身份获得哈密国的各种物资,且不论数量。   盟约中规定,哈密国商队有权利在喀喇汗国经商,只要没有偷税漏税,喀喇汗国王保证他们财产和人身安全。   盟约中规定,喀喇汗国与哈密国有守望相助的责任……有同仇敌忾的义务……   霍贤诵读完毕之后,喀喇汗游牧部落,与哈密国羁绊部族一起欢呼,两国结盟,他们是受益最大的一群人。   富弼却似乎对这些盟约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喀喇汗王与哈密王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   霍贤诵读完毕之后,就轮到迪伊思用突厥文诵读同一本盟约。   这一次的欢呼声更大,毕竟听得懂汉文的人不多。   契丹使者一脸的晦气,西夏使者一脸的惊惶,而塞尔柱使者则面如土色。   铁心源与死敌阿丹和解,这是契丹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迪伊思收取了他们大量的财宝,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西夏使者匆匆的听完了盟约内容,就立刻动身,绕道喀喇汗进入吐蕃最后回到西夏,在哈密国,西夏使者没有任何安全可言。   至于骄横的塞尔柱使者,在眼看着盟约达成之后,他就明白,伟大的雄鹰埃米尔估计已经凶多吉少。 第一三零章 闭关锁国   两个岳父的死敌完成了一次历史性的会面,并热烈的交换了如何对付岳父并且夺取对方权利的方法之后,满意的离开了博斯腾湖。   在宋人使者看来,哈密国完成了一次伟大的立威活动,并且修好了从大宋到西方的古老商道,而且把自己后院失火的危险降低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大宋人也从这一次会盟中看到了哈密国真正的实力,确认哈密国在古老的北庭都护府依旧拥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并对天山南北拥有无可置疑的统治权。   至少在富弼看来,大宋想要金瓯无缺,从西夏人,契丹人手中夺回失去的土地,就离不开哈密国这个天然的盟友。   塞尔柱人也见识了哈密国的强大,表面上这个国家是无害的,实际上,他们隐藏起来了自己的爪牙,就像毒蛇一般在黑夜里匍匐前进,趁着别人睡着的时候突然咬一口。   雄鹰埃米尔的战死,让塞尔柱人明白,想要征服喀喇汗或者哈密,需要跟多,更加强大的军队,尤其在阿丹已经表露出对塞尔柱国的警惕之后,向东发展的难度被无限制的提高了。   至于那些小部族是没有权力对自己的现状做出改变的,唯一能够期望的就是哈密国与喀喇汗国可以永久的保持和平,这是他们最大的幸事,没人愿意留在两颗不稳定的巨石中间……   赵婉的衣衫很漂亮,阿伊莎的首饰华贵无双,拉赫曼的箭法天下无双,拉比的摔跤术更是无人能敌。   不论是哈密人表现出来的精密的匠作能力,还是衔接紧密的统筹安排能力都给西域人乃至所有使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而喀喇汗国军队武器的多样性,铠甲式样的繁多性都表明,这是一支南征北战之后剩余的虎狼之师。   唯有经历足够多,足够惨烈的战争,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围绕在高台周围的人马一支支的离去,那些趁机来做生意的商贾也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博斯腾湖。   按照盟约的规定,十天之后,这里将不再有人烟,独留下一座空空的祭台和巨大的铁鼎,向世人昭显这里依旧属于强大的哈密国。   水儿用火药修整了塔里木河溃口,让这里变得更加宽阔,即便是洪水泛滥的日子,也不再有水流进入博斯腾湖,更加加大了塔里木河再次改流的难度。   赵婉很希望能为自己的小儿子订下这场婚事,却没有在这场会盟中达成任何约定。   就在大会开始的第二天,她见到了那个如同天使一般美丽的艾丽娅。看到小姑娘那双浅蓝色的眼珠,她就知道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一个绝色美人儿。   铁心源经不住妻子的唠叨,无奈的丢下书本道:“我们家恶名在外,谁肯把女儿嫁到我们家来。”   “恶名?什么恶名,我怎么不知道!”   “用儿子联姻夺人家基业的恶名。”   “反正他们家的孩子将来都是废物,不如便宜我儿子,将来也好落个善终。”   女人只要说起自己的儿子,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反正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儿子,别人家的孩子全是废物,尤其是赵婉,更是如此。   铁心源眯缝着眼睛想从赵婉身上找到昔日的一点影子,最终无奈的摇摇头,自从这个女人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就变成了另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叫做——母亲。   母亲在保护幼崽的时候,极具攻击性,不论是那一种类的母亲,从野兽到绵羊,乃至人类,中间不会有任何的差别。   尤其是人类这种废物,幼儿期比绝大多数的动物都要长,这就导致了人类母亲的状态会保持一个很长的时间。   铁心源回到清香城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份国书,一个叫做阻普国的国王送来的国书。   他们国王的名字叫做——达鲁不花。   铁心源在脑海中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个达鲁不花到底是谁,直到看到国书中太子的名讳——胡鲁努尔。   原来是一片云这个家伙,他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纠集了两万多马贼,在哈密人抛弃的阻普大王府建立了国家。   铁心源瞅了一眼一脸横肉的使者,然后就让侍卫把他拖下去砍头。   这是符合哈密国律法的,霍贤等人制定的《哈密律》中明确规定,任何人不论在任何地点发现马贼都有就地处死的权力。   在河边发现就淹死在河里,在大树下发现就吊死在树上,在戈壁上发现就用乱石砸死,在沙漠发现就活埋在沙漠里,在清香城中发现,自然是要被砍头的。   哈密国早就过了依靠抢劫来维持国家的阶段了,既然是一个正常的国家,自然对马贼没有任何的宽恕可言,就算是一个傻子都知道,在西域,马贼就是一个正常国家的死敌。   没人比马贼出身的铁心源更加了解马贼对商业的破坏力有多大了。   一片云到底成国王了,还是在契丹人的国土上建立国家了,不知道耶律洪基怎么想,反正铁心源觉得这个国家可能马上就要灭亡了。   哈密国就要闭关锁国了,因此,他对沙漠另一边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等到哈密国开始打开国门的时候,像阻普国这样的跳蚤就该自动消失了吧。   离开清香城的时间有点长,秋收都已经开始了,清香城里的大小官僚都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秋收的行列中去了。   偌大的清香城人口似乎都减少了很多,昔日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只有很少的一些闲人在逛街。   对哈密国这样一个农业国家,秋收如今是最重要的日子,城里的勋贵,商贾们也需要亲自走进自家田地参与秋收,哪怕他们在其余领域可以赚到更多钱也不行。   秋收是哈密国的第一个国家文化,铁心源准备把这个文化永远的传播下去,只要执行几十年,最终就会变成一种习惯,不再会有人再问这是为什么了。   皇家也有自家的麦田,也需要国王亲自收割,当初为了将秋收这个习俗铺垫下去,铁心源无奈的制定了,国王亲耕这个制度。   皇家的农田就在清香城,就在小河的左边,足足有六百多亩地。   那里种着三百亩小麦,一百亩青稞,一百亩杂粮,一百亩胡麻。   青稞,杂粮,胡麻还不到收割的时候,现在麦子已经泛黄了,可以收割了。   哈密司天监认为明天就是一个好日子,也不知道司天监的监正刘攽是怎么确定的,他就认为明天是个好日子。   铁心源严重怀疑,他是按照麦子的成熟度来计算日子的。   向来严肃的王宫立刻就变成了农家大院子,无数的侍卫,宦官,宫女都忙着磨镰刀,整整一天,王宫里面都是嚯嚯的磨刀声。   天不亮,铁心源就被赵婉跟尉迟灼灼给弄醒了,窗外一片漆黑,站在蜡烛光里的却是两个顶着青布手帕的农妇。   宽大的袖子被金钩挂起,露出雪白的手腕,一身青布裙子裁剪的恰到好处,酥胸,丰臀,细腰全部都被紧身的裙子勾勒出来,让人看一眼就想发火。   她们这哪里是去收割麦子的,纯粹是为了展现自己美好身段去的。   凉水洗脸之后,铁心源不由得笑了,麦田对农夫来说是战场,对她们确实是一个作秀的舞台。   王柔花也自然是要参与收割的,她的穿着就非常的合适,就是一个纯粹的农妇。   铁丫头手里挎着一个硕大的篮子,铁狐狸就卧在篮子里,见了铁心源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伸出舌头舔舐一下铁心源探出去的手指。   全王宫两百八十四人一起用过了早饭,就直奔麦田,正好赶在太阳出山,露水散尽。   铁心源的身上绑满了布条子,画了一个大花脸跟着一身神棍打扮的刘攽跳了一曲秋收舞之后,皇家亲耕就开始了。   割麦子难不住铁心源,早在大宋国子监进学的时候,就被人押着割麦子,学跳秋收舞。   尉迟文把镰刀磨得很快,铁心源的身手也算是灵活,他没有偷懒的打算,弯下腰卖力的割麦子。   麦芒扎在汗津津的胳膊上蜇得生疼,铁心源一手拢麦,一手拉动镰刀,即便是汗水掉在地上,也不愿停止。   小河对面偷看大王割麦子的闲人很多,铁心源艰难的站起来,捶着腰瞅着河对岸的那些观众,挥挥手,引来一片惊呼之后,就继续挥汗如雨的干活。   今年的麦子长势很好,站在齐腰深的麦浪中,铁心源似乎忘记了劳作的辛苦,非常的满足。   一个熊孩子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把一个装满酸梅汤的瓶子高高的举起。   铁心源蹲下身抱住儿子,大笑着将汗津津的脑袋和儿子湿漉漉的小脑袋蹭几下,惹的铁喜大喊大叫,这才松开,拔出瓶塞,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冰凉的酸梅汤。   看着儿子跑开,看着母亲手把手的教铁丫头割麦子,看着跟在他身后捡拾麦穗的尉迟灼灼,看着赵婉如同一个真正的农妇一样坐在麦子堆上给小儿子哺乳。   铁心源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自己活得非常真实,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才是这片大地的主宰。 第十卷 金瓯 第一章 腐烂的味道   时间是个大杀器,欧阳修深刻的了解这一点,尤其是从夏悚葬礼上回来之后,他对时间的认知就更加的深刻。   短短六年时间,除了文彦博似乎越活越年轻之外,包拯去世,庞籍去世……如今,夏悚也死了。   说起来令人感慨,谁能想到昔日权倾朝野,豪奢无度的夏悚,竟然会死的如此凄凉。   “给夏悚夫人送去一千贯钱吧,好歹购买些田产,好安生度日。”   欧阳修卸下帽子挂在架子上,懒懒的对夫人道。   夫人愣了一下,轻笑道:“妾身明日就去。”   欧阳修烦躁的挥挥手道:“马上就去,他们家用钱的地方多,恐怕等不到明日。”   欧阳夫人皱眉道:“别人躲都来不及呢,您为何还要往前凑?”   欧阳修长叹一声指指胸口道:“皇帝忘记了夏悚在西北的苦战,百姓们也忘记了夏悚在西北的苦劳,老夫没忘。”   欧阳夫人小心的道:“您就不怕得罪哈密王?如今,咱们的三个孩儿可都在哈密为官呢。”   欧阳修撇撇嘴不屑的道:“如果哈密王就这点心胸,你以为老夫会把三个儿子送到哈密任他驱驰吗?现在朝中风气坏的很,一个个捧高踩底的,官家的身体还康泰着呢,就一个个把哈密王世子当成了大宋的国君。也就是哈密王还知道收敛,世子也轻易不出皇宫,否则,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故呢。”   欧阳夫人见丈夫发怒,上前捋着他的后背道:“别生气,又要咳嗽了。这也怪不得那些人,毕竟哈密王在凉州杀了那么多人,据说人头铺满了祁连山南坡,杀性这么重,那些人害怕些也是人之常情。”   欧阳修闻言看了夫人一眼大怒道:“妇人之见,凉州一地乃是河西走廊之门户,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之称。   哈密国大军从广漠远途奔袭,想要在河西站稳脚跟就必须严密控制凉州。   陇右骑兵勇悍甲天下,自先秦时期就是如此,哈密国在凉州与甘肃军司一场血战,虽然胜了,却也是一场惨胜,哼哼,再来两场这样的惨胜,哈密国的国本都会动摇。   这个时候铁心源痛下杀手,一来是为了震慑,二来是为了安定军心,第三,则是为了坚定哈密军民之心。   如此一场杀戮过后,哈密国与西夏再无和解的可能,也是为了坚定大宋继续进军横山的决心。   哈密国横扫河西走廊,大宋兵进银夏二州,这场战争一定要趁着契丹皇帝去白山头祭祖回来之前完成。   否则,大宋再被契丹人压迫,哈密国想要独立完成覆灭西夏的是完全不可能的。”   欧阳夫人摆摆手笑道:“你跟我这个老婆子说什么军国大事,您都赋闲快八年了,还操这么多的心。您说的都对,妾身这就去夏悚家,不能只给钱,这家里破败了,妾身知晓他们家都需要些什么。”   说完话,给丈夫的茶杯添满水之后就准备出去,却听欧阳修道:“开春我们走一遭哈密国。”   欧阳夫人立刻大声道:“您不要命了?这一来一回足足有两万里地,您不想埋在祖坟里了?”   欧阳修皱眉道:“河西走廊打通,只要不走青唐,能省一半的路途,也就一万里,哪来的两万里。再说,发儿的妻室在清香城为我欧阳家诞育了一子一女,你这做祖母的不想去看看?还有奕儿,棐儿这两个杀才,一个不告而娶了刘攽老儿的孙女也就罢了,另一个居然娶了一个西域野人为妻,老夫此去一定要打断他们的腿。”   欧阳夫人缓缓地坐回欧阳修身边叹口气道:“周围都是野人射箭跑马的,棐儿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闺女,能有人陪他,伺候他妾身就很满意了,不敢要更多。”   欧阳修皱眉道:“怎么还觉得哈密国是荒僻之地?这六年时间,清香城已经变成一座不次于开封的庞大城市,据说半个天山都已经成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每年仅仅是从各地来的商贾,就不下十万人。听说大宋的丝绸,瓷器已经卖到了极西之地,你不知晓,就不要胡说,咱们家在清香城有宅子,在哈密城也有宅子,棐儿在楼兰担任通判,即便是楼兰,我们也能去得。就这么定了,三月走,最晚五月就到哈密了,这一路上有驿站无数,不会很辛苦,辨儿也去!”   欧阳夫人没好气的道:“理由说了一千一万,您还不是想要去哈密刊印您的《新唐书》和《新五代史》,在东京没人理睬您,就想去哈密国碰碰运气。”   欧阳修抬头瞅着房顶脸上微微有些抽搐,司马光正在编篡的《资治通鉴》刚刚成书《周纪》两卷,就被东京大儒以为开山立派之作,有这样的珠玉在前,欧阳修编篡的《新唐书》《新五代史》就被人有意无意的给忽视了。   欧阳夫人见丈夫很失落,就强笑道:“走就走,反正就剩下半个月了,妾身安置了家里的事情,我们就动身,妾身早就想去哈密看没看,看看那个让您魂牵梦萦的地方。”   欧阳修握住老妻的手轻轻地拍着道:“你一定不会后悔的,不会后悔的……”   同样失落的还有大宋皇帝赵祯,他这两年身体很差,尤其是眼疾让他非常的苦恼,每隔一段日子眼睛就会变得红肿,整日流泪,畏光,畏寒,畏风沙,因此,他很少走出寝宫。   今日实在是拗不过外孙铁喜,这才出来走走。   初春的东京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外面的碳气很重,东京数十万户全部依靠石炭烧火取暖,只要入冬,东京的天气就没有好的时候,每家每户烟囱里冒出的浓烟,将偌大的东京城笼罩的严严实实,也只有刮北风的时候,才能看见一线蓝天。   御花园里的杏树已经发出花苞来了,只是赵祯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听外孙一处处的指给他看,说给他听。   祖孙二人走累了,赵祯就坐在一张躺椅上摊开身体让阳光均匀的照在身上。   “你娘给你来信了?”   铁喜笑道:“来了,每七天一封非常的准时。”   赵祯笑道:“你呀,现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爹正在出生入死的给你打天下,你母亲不但要掌控哈密国,还要关心你的事情,你还没什么良心,嫌你母亲把你管多了。”   铁喜已经没了儿时的肥胖,早就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少年,一双眼睛像极了铁心源,两道剑眉比他父亲的还要有神一些,赵祯的圆脸上就长着两道剑眉,因此常说这两道剑眉是赵家才有的风韵。   铁喜七岁之后就被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来到东京城已经一年半了。   “师傅们总说君子当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孙儿更想跟着爹爹去见识一下两军战阵。”   赵祯呵呵笑道:“你是王,当坐镇中枢,布雨天下,手握乾坤才好,区区两军阵战,如同猛兽厮杀,看多了容易起杀心。一个好的王,最好少杀人,人杀多了,就收不住手,一旦与臣子起了纷争,就容易举起刀子,这是最坏的一种解决事情的方式。”   铁喜摇头道:“昨日里王圭就非常的无礼,不但咆哮金殿,还说您是昏君,孙儿当时就很想让包子杀了他。”   赵祯闻言大笑道:“你这傻子,他说朕是昏君,朕就真的成昏君了?傻小子,杀了他,祖父我才真的就成了昏君。”   “我爹为何就能随便杀人?这一次在凉州杀了四万三千降卒,师傅们说有伤天和,喜儿总觉得他们在胡说八道,我爹爹不是他们说的屠夫。”   赵祯睁大了眼睛终于瞅清楚了外孙一脸愤懑的样子哑然失笑道:“这些名声你爹爹在意不?”   铁心源摇摇头道:“娘亲来信说爹爹是大英雄。”   赵祯点点头道:“你娘说的没错,对我们家来说,江山是永远存在的,人不过是江山上的一个附属。   只要江山永固,人总是会有的,这个道理你现在听着很刺耳,等到年纪大了掌权了你就会明白。   你爹爹杀人在于永绝后患,凉州一地的民心在西夏隗明师而不在我大宋,更不在哈密国。   每当一个国家与另外一个国家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后,战争就会发生。   你爹爹要把大宋与哈密国连成一片,祖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发动了河西之战。   我们想要河西,西夏人不给,战败之后依旧不给,这时候怎么办呢?只好杀人!   喜儿,以后你遇到这种不得不杀人的时候尽量不要亲自去动手,你是王,一旦亲自动手了,就再也没有回寰的余地了,一个王从来都不放弃任何的可能。”   铁喜不明白祖父今天怎么说起这些,迷茫的抬起头瞅着王渐道:“皇爷爷今天怎么了?”   赵祯笑道:“没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走,孙儿,陪爷爷再走走,刚才听见杏花开的声音了,看样子,春天这就到了。”   赵祯拖着铁喜继续在花园散步,王渐扛着那张躺椅紧紧的跟随在后面。   前面这两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路过荷花池的时候,皇后曹氏正带着宫人在这里平整土地,准备种些果蔬。   赵祯冲着曹氏挥挥手臂高声招呼道:“种什么果蔬啊,你我能不能吃到都两说呢,不如趁着春光多走走路,看看春景,比劳什子种菜强得多。”   曹氏笑着走过来,探手捏捏铁喜的脸颊笑道:“该留的总是要留的,吃干抹净可不是您的为人。”   赵祯苦笑一声道:“就怕人家看不上我们的烂摊子。” 第二章 喜欢受教育的铁喜   曹氏蹲下来抱着铁喜的身子道:“是你舍不得,王安石要打破你的瓶瓶罐罐,你总说这些东西是祖宗留下来的,碰一下都是罪过,人家怎么能不跑?”   提到王安石,赵祯脸上的苦笑立刻就变成了愤怒:“三道旨意就唤不回这个拗相公,既然他喜欢留在地方上,那就腐烂在潭州那片地上吧。”   曹氏整理一下铁喜歪掉的发髻,小声道:“人家在潭州任上过的不知道有多开心呢。疏通河运,驱逐猪婆龙,用火药开山劈石,围湖造田,去年围堰田里亩产稻米四担七斗,不说他的文名,仅仅是这个堪比祥瑞的亩产之数,就足以让他名扬天下,您又能拿他如何?”   赵祯的身子晃了一下,曹氏连忙扶住他道:“您是帝王,教导喜儿的时候没有您不明白的事情,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有了不同的想法?   源哥儿说过,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何况他王安石。   这都是您的功劳,你要不是知人善任,他王安石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您只记得他三次抗旨,却没有发现他每一次抗旨之后回的陈情书越来越谦卑。   他不是不想回中枢,更不是在跟您怄气,而是真的认为他在地方上比回到中枢更能施展才华。   苏轼在杭州干的也不错啊,听闻已经有船队一路向东走了,说是要去找几种能亩产十几担的庄稼回来。”   “无稽之谈!”赵祯挥挥袖子显示自己很愤怒,自从眼疾发作之后,大部分朝政都是曹氏在帮他署理,这让他有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铁喜连忙拉拉祖父的衣袖道:“皇爷爷,皇爷爷,我爹爹说亩产十几担的作物多得是,哈密的西瓜就能亩产数十担,还有一种叫做冬瓜的也能亩产十几担。   我爹爹还说,占城稻一岁四熟,一亩地产十几担并不奇怪啊。   我爹爹还说,在我们的东面还有一座大陆,那上面有很多亩产十几担,数十担的粮食,比如,土豆,南瓜,红薯,玉米数之不尽。   我爹爹还告诉苏轼叔叔,只要能找到一种叫做辣椒的东西,一颗种子他用一枚金币换。”   赵祯嫌弃的瞅着外孙笑道:“你爹说,你爹说,什么时候轮到皇爷爷说?全大宋的干练之才走西域的走西域,下海的下海,在这么下去,你皇爷爷手底下还有可用的人吗?”   铁喜仰着头瞅着祖父道:“我爹爹说了,干才开路,庸人守成,所以好钢一般都在刀刃上,刀身子反而不能用硬钢,如果整把刀都是硬钢,用力的碰一下就会碎。”   听完铁喜的童稚之语,曹氏已经笑得直不起身子,至于赵祯脸上的神情更是多变。   屈指在铁喜的脑瓜上弹了一下怒道:“你这是说你皇爷爷是庸才你知道不知道。你爹这么大的时候皇爷爷也见过,你可没你爹的那两下子,第一次进宫就敢偷皇家的香蕉!”   铁喜捂着脑袋大叫道:“我也想偷,我娘不许,她说我爹就因为偷香蕉,让她在宫里好几年都抬不起头。”   曹氏轻轻地揉着铁喜被皇帝敲得有些发红的脑门笑道:“你爹爹是无赖子,我喜儿却是尊贵人,想吃就拿,不用偷,今晚跟祖母走,岭南送来的香蕉我那里还有些。”   铁喜摇摇头道:“皇祖母,不成的,我娘不准我忘本,要我记着皇爷爷对我爹爹和祖母的恩情,在东京,只能住铁家小院子。”   曹氏笑道:“皇宫的城墙都被你娘挖了一个大洞,住在铁家小院子与住在皇宫有什么区别。”   铁喜摇头道:“我娘说,她是长公主,挖开娘家的院墙别人只会说她留恋娘家。我爹爹跟我就不一样了,皇宫永远都是皇爷爷的住所,别人不能进。”   祖孙三人在园子里忙碌了一个下午,直到宫禁时刻,铁喜才通过城墙上的小门回到了铁家小院子。   赵祯亲眼看着外孙离开的。   孩子刚走,原本热闹的寝宫就重新回归了安静。   自从眼疾发作之后,赵祯就不再宠幸新来的宫妃了,而是选择住在皇后这里,偶尔也回去皇贵妃那里居住几天。   曹氏六年前给赵祯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也是赵祯可以确定的第二个亲生骨血,女儿的降生让赵祯与曹氏非常的绝望,曹氏明白的知道,自己以后还想要孩儿难如登天。   而赵祯也干脆就绝了想要一个儿子的想法。   “从你曹家,选几个同龄女子陪喜儿玩耍。”   在曹氏亲自服侍赵祯洗脚的时候,赵祯忽然道。   曹氏抬头看着皇帝,眼中满是感激,鼻子酸涩的厉害,眼角瞬间就湿润的厉害。   这是皇帝在给铁喜选妃。   一般情况下,皇子到了十岁,选妃的大事就被提上了日程,赵祯这是将铁喜真正当做继承人来对待。   而促成这个决定产生的真正原因就是哈密国的凉州大捷,皇家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有根苗可循的,从来都不是谁拍脑袋决定的。   “谢陛下恩典!”曹氏直起身子庄重的向赵祯行礼。   原本按照皇族的想法,铁喜最好娶一个赵氏女子为妻最好,现在看来,皇帝没有这个打算。   而是把这一荣耀给了皇后家族。   “喜儿有我皇家血脉,如何可以再娶自己的姐妹,姑表亲也不成。”   曹皇后重新蹲在地上给皇帝擦拭了双脚,再把他的双腿抬上床榻,给皇帝盖好被子道:“这件事就交给臣妾来做,一定不会落人口实。”   赵祯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祖庙……”   “东京城只会有我赵氏祖庙,喜儿年祭的时候也只能进赵氏祖庙,铁家的祖庙在哈密,就这一点,臣妾不会有半分退让……”   赵祯似乎放心了,绷紧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松弛,不一会就响起轻微的呼噜声。   铁喜走进铁家小院之后,他的身形离开就变得挺拔起来,再无半点在皇宫时的小儿女之态。   “告诉单远行,我明日上午要见他,通知胡鲁努尔,他想去阻普的要求被我父王拒绝了。”   一个站在梨树底下的黑色身影低低应诺一声,就推开铁家的木门走了出去。   包子硕大的身形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端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一柄斩马刀,一声不吭。   铁喜知道,小小的铁家小院子里,至少还有六个侍卫,就连他也不知道这六个人到底藏在哪里。   铁家的小院子变化不大,尤其是铁心源曾经住过的屋子更是保持了原有的状态。   铁喜端着木盆,自顾自的在小院子里洗漱之后,就点亮了木桌上的油灯。   叹口气,取过一本被翻得已经卷边的书卷摊开一张白纸,开始学习。   家学渊源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铁喜觉得很痛苦,他曾经问过父亲,自己有必要知道两辆车相对而行需要多少时间相遇吗?   有必要知道一个疯子水池管理员一边开放水管,一边开进水管,最后需要多久才能把水池灌满这种问题吗?   自己一个未来的皇帝,有必要知道用天山的影子去测量天山高度这种事情吗?   每次翻开这本家学,他就感到屁股一阵阵的发痛,问了父亲三次,就被父亲揍了三次,铁喜明白,他如果再问,后果还是一样。   在这件事情上,父亲是绝对的权威,即便是疼爱自己到骨头缝里的祖母,与向来大大咧咧的母亲,在这件事上也绝对站在父亲那一边。   奇怪的是,自己明明熟练地掌握了《诗经》,这在别人家绝对是一件很长脸的事情,父亲却表现的很不在意,这让铁喜非常的不服气。   不过,一转眼想起父亲留在东京的各种妖孽传说,铁喜就觉得自己前途一点都不光明。   二更天的时候,铁喜终于做完了作业,封在很厚的牛皮盒子里,涂上火漆密封好放在桌子上,这样方便信使明日拿走,再把新的作业送过来。   做完这些,水珠儿就很自然的走进屋子,铺好床铺伺候铁喜入睡,只是一张脸冰冷的如同寒冰。   水珠儿嫁给了孟虎,孟元直对这桩亲事非常的满意,尤其是水珠儿两年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之后,他对水珠儿就更加满意了。   只是孟虎似乎继承了他的风流毛病,在家里畏妻如虎,在外面却花天酒地,忍无可忍的水珠儿拿着刀子追杀了孟虎两天没有追上之后,就一怒之下来到东京,充任铁喜的女官,无论孟虎怎么求她,她都不回去。   铁喜不喜欢棉布被子,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丝绸被子,只是水珠儿似乎不理睬他的要求,不论是他的衣衫,还是卧具,全是哈密出产的棉布……   被子里没有暖婆子,铁喜积攒了很大的勇气才钻进满是寒气的被子。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如此,嗤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水珠儿有盐没味的夸赞了铁喜一声,就吹灭了油灯,轻轻关上房门走了出去,她就住在外间。 第三章 冰火两重天(1)   相比水珠儿冷冰冰的夸奖,铁喜更喜欢父亲临睡前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里,钢铁会飞起来,摩天楼不是樊楼这种只有六层的楼,而是用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数百层高楼。   在故事里,大宋是一个极度庞大的帝国,那个帝国里面有无数用钢铁和火药组织起来的无敌军队,他们发射的火箭甚至能够飞到月亮上。   铁喜喜欢没有嫦娥的月亮,喜欢荒无人烟的月亮,从他懂事起,母亲就用该死的嫦娥奔月的故事来比喻她,然后教育铁喜男人都是没良心的,原因就是二娘生了一个小妹。   该死的嫦娥最好被吴刚用斧头砍死,然后吴刚再把那只该死的兔子吃掉,最后害怕被玉皇大帝追究畏罪自杀才是月亮上最美好的故事。   爹爹讲的故事不能对外人说,这是爹爹吩咐的,其实不用爹爹吩咐铁喜也不打算对别人说,光是人坐在铁壳子里面飞翔就足以让别人笑掉大牙。   铁喜不想爹爹被人笑话……只是爹爹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两眼会放光……   每天临睡前,铁喜都会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再过一遍,这是爹爹教会的法子,按照爹爹说的话,铁家人其实并不聪明,唯一的好处就是谨慎。   铁喜从小就非常的听话,从不独自出门,更加不会耍小脾气和自己的安全过不去,像铁乐那种一生气就把自己藏起来的小把戏,铁喜一次都没有做过。   明天要再一次拒绝胡鲁努尔回那个马上就要完蛋的阻普国,想当国王,想的连命都不要了。   还要亲自去探望一下已经瘫痪的单远行,要亲自给他喂药,还要擦洗身子……   虽然很恶心,这事还是要去做的,一定要把老头哄高兴,按照爹爹的话来说,就是哄他到死,让他到了阴曹地府都念叨铁家的好处。这样做很有必要,要不然老家伙万一临死的时候坑铁蛋叔叔一次就不妙了。   今天见到皇后祖母了,虽说是外祖母,老爹却不准把那个外字念出来,不知道大相国寺的杏花开了没有,如果有开的,就弄一个漂亮的枝子给皇后祖母送去,她今天可是帮着说了不好的好话……   铁喜想着,想着被窝里慢慢的暖和起来了,打了一个哈欠就沉沉的睡去了。   初春的白日来的很晚,当东京城还笼罩在一片夜色中的时候,凉州已经迎来了第一缕天光。   春寒料峭,欧阳发就着凉水洗漱之后,一夜没睡显得发闷的脑袋立刻就变得清明起来。   大军在这里造下了无边的杀孽,人头铺满了南山坡,他昨日看过之后都头晕目眩,更不要说有着切肤之痛的凉州百姓。   军队就是用来杀戮的,在哈密国表现的尤其明显,而文官则是治理地方的,这在哈密国就是他们的天职。   一个负责征服,一个负责安抚,两不相干。   大军下一个征服的目标就是乌鞘岭,鉴于西夏甘肃军司已经基本上全军覆没了,征服乌鞘岭的过程应该很简单,只要再拿下这道险关,陇中就再无阻碍,没藏讹庞就再也不能停留在大王川,否则迎接他的将是大宋与哈密国的两面夹击。   目前的局势对哈密国极为有利,且不说狄青等人在横山正在进行的战事,仅仅是延安府折家军,环州种鄂对西夏发起的骚扰性战事就让没藏讹庞一日三惊,丢弃河西走廊,不过是迟早之事。   欧阳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部族首领,因为战前他们就首鼠两端,所以,并没有遭受什么大的损失。   欧阳发此次火速从哈密国赶来,主要的工作对象就是这些党项羌人。   事情不好办,就在昨日,这些党项羌人竟然在兔死狐悲的心态驱使下,竟然领着上千只领路羊去焚烧了那些被哈密大军割掉首级的西夏军尸体。   看来,大军在凉州制造的杀孽,实实在在的震撼到了这些部族首领,他们可能觉得大军下一个想要对付的敌人,就是他们。   凉州官府大堂高大巍峨,这里历来都是治理河西走廊的中枢要地。   眼前这座官衙,已经存世六百年之久,四角的平缓的飞檐与大宋官衙的卷角飞檐有很大的区别,这是标准的汉唐风格。   粗大的柱子上满是裂口,大的地方甚至能探进去一只手掌,不过,这些柱子依旧结实,尤其是被铁箍箍住之后,反而多了一丝凝重。   只是彩绘斑驳的厉害,海兽头再也看不出昔日的辉煌,如同一个退去铅华的老妇。   欧阳发坐到大堂之后,瞅了一眼两边身披重铠的哈密甲士,再看看堂下站立的两百多个死气沉沉的老汉,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   堂下站立的这群人虽然一个个衣衫华丽,甚至还有几个老汉脸上带着部族特有的石头面具。   这种面具一般只在死后才会戴在脸上。   人群很庞大,却找不出一个年轻人……   这些人不像是来商量事情的,更像是前来送死的,不论是华丽的衣衫,还是石头面具都该是寿衣才是。   欧阳发轻轻地一拍惊堂木,一声脆响让那些党项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嵬名移没何在?”欧阳发清朗的声音从大堂上传来。   堂下的人群骚乱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沉默,一个大胡子老汉拥抱了一下周围的人,大步走出来沉默的站在最前面。   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哪怕是牧人用来吃饭用的手叉子也不在身上,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两只攥得紧紧地拳头。   嵬名氏是西夏皇族,李元昊就姓嵬名,名曩霄。   这是党项最大的一个部族,自从李元昊死后莫藏氏手握西夏大权,嵬名一族就过得非常凄惨。   李元昊的儿子李凉祚至今都还是一个傀儡皇帝,被权臣没藏讹庞联手妹子莫藏氏幽禁深宫,等闲不得出宫一步。   没藏讹庞信不过嵬名一族,即便是在凉州战事最惨烈的时候,嵬名一族接到的指令依旧是留守部族领地,不得踏出一步。   当哈密火炮群出现之后,嵬名一族终于接到了出兵的指令,当他们匆匆赶到战场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地的碎尸以及哈密军队冷冰冰的炮口。   嵬名移没从未想过自己能活着回去,他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用他的性命以及凉州嵬名一族的臣服,来换取那些被哈密国俘虏的年轻人回家。   哈密国割掉的是战死的战士头颅,至于活着的,是嵬名一族最后的男丁。   欧阳发并没有让他等候多久,掀开一本文书沉声念道:“哈密王令,收缴凉州嵬名一族大营山的属地为国有,收缴嵬名一族牛羊二十四万七千四百头只,牛皮一万三千二百张,羊皮两万九千六百张,其余杂色兽皮三千一百三十三张。   收缴凉州嵬名一族金六百八十五斤,银,一万四千三百二十五斤,铜,四万八千三百三十三斤,丝绸五百六十六匹,绢七百五十二匹,布六千六百三十二匹。   收缴嵬名一族收缴嵬名一族铁器共计三十四万七千四百斤,收缴嵬名一族弩弓六千一百五十五具,铁铠一千七百八十六具,皮甲五千一百六十七具,纸甲四百一十七具。   嵬名移没,以上数字可属实?”   嵬名移没须发虬张,握着拳头跨前一步道:“哈密王要我嵬名一族冻死,饿死吗?”   欧阳发看了一眼嵬名移没道:“多年以来,而身为西夏皇族享尽人间富贵,如今,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嵬名移没艰难的转过头,老泪纵横,举起紧握的双拳对着堂下的部族首领们嘶声吼道:“恨不能战死沙场,留作今日之羞!只要嵬名一族还有一人活着,就绝不与哈密国罢休!”   说完了,不等甲士冲过来擒拿,他就纵身一跃,重重的撞在官衙粗大的柱子上,脑浆四溅……   随着嵬名移没的自杀,堂下那些沉默的部族首领顿时就喧嚣起来,一个戴着面具的老者,张开双臂怒吼道:“嵬名一族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活不成了,没我们一起死吧!”   说着话就奋力的向大堂冲了过来。   欧阳发冷冷的看着那些暴怒的老者冲上台阶,重重的敲了一下惊堂木,发现那些人丝毫不加理会,依旧向前冲。   一杆短矛从甲士的手中飞出,穿透了戴着石头面具的老者胸膛,他努力的想要抽出短矛,双手最终无力地滑落,软软的倒在地上。   一个高大的甲士向前一步走,手里的长刀顿在地上大喝一声道:“敢有越过台阶者杀!”   其余甲士纷纷出手,用长枪抵在那些躁动的部族首领胸前,只要他们再敢前进一步,长枪就会穿胸而过。   躁动后的沉默如同死水一般压抑……   欧阳发继续敲一下惊堂木道:“拓跋展图何在?”   一个披头散发裹着一件新羊皮袄的老者惨笑一声走出人群,单膝跪地道:“求仁慈的哈密王给我拓跋一族一条活路!” 第四章 冰火两重天(2)   欧阳发只是看了一眼那个悲愤的拓跋展图,重新拿起一本文书念道:“拓跋族,辖六千四百五十八户,丁口三万七千四百余,世代以游牧为生,以大青山为牧区,冬春在南,夏秋在北。然,大青山连年大旱,河道枯竭,牧草不生,我王仁慈,决定南迁祁连山北麓,放牧地六百七十里。”   原本已经悲愤的不能自抑的拓跋展图闻言僵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很想再听一遍哈密王的命令,却被甲士粗暴的推搡到一边。   “兀那波磔何在?”   欧阳发的声音继续不急不缓的在大堂上响起。   拓跋展图一个人待在大堂西面,翻着眼睛努力的回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嵬名移没的尸体就躺在拓跋展图的脚下,这时候,他早就没有了怜悯这个倒霉鬼的心思,他的脑袋里全是祁连山北麓的六百七十里放牧地。   这块草场是祁连山乃至河西最好的一块草场,有了这块草场,族里的牛羊甚至不用转场就能吃的饱饱的。   拓跋展图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嵬名移没的摊开的手,他忽然想到……自己的族群人数实在是太少,而牧场非常的大……   兀那波磔梦游一般的来到拓跋展图的身边,他同样被嵬名移没的尸体绊了一下,很快他就站直了身体,跨过嵬名移没的尸体颤声问拓跋展图:“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   “大王准许我族迁入草头山!”   “什么?迁入草头山?”   “是的,比你拓跋一族的草场还要好些……”   欧阳发对气氛转变了的大堂非常的满意,用西夏人的牧场来奖励西夏部族是一个很好地计谋。   甲去了乙地,乙去了丙地以此类推,小部族占有了大部族的地盘,大部族占有了更大部族的土地,至于最大的那几个部族,自然就要让他消失。   这是一个朝三暮四,或者暮四朝三的故事,是养猴人用来对付欲求不满的猴子的法子,虽然很粗糙,用起来效果却出奇的好。   管理国家,最重要的是团结大多数,摈弃一小部分,损失一小撮人的利益,就能把国家治理的很好了。   准确的说起来,任何律法都是秉持这个原则才建立起来的,只要把握好一个度,欧阳发认为可以随意的玩。   哈密国想要获得土族拥护,打击面就不能太广,将所有的打击力量都用在少数几个西夏国既得利益的头上,不但能消弭隐患,还可以振奋其余被压迫的部族精神。   毕竟,哪个部族都想拥有更多的人口,更多的牛羊,更多的草场。   从嵬名部族,默穆氏,野利氏那里收缴来的东西足以抵消哈密大军南下的军事耗费。   部族的核心就是部族,不是西夏,西夏国对他们来说过于遥远,就如同哈密国于他们。   不论谁高高在上,税官总是会下来的,一头牛缴纳一条腿的牛腿税,对谁都适用。   欧阳发坐镇凉州十天,嵬名,默穆,野利,三族已经完全消失,这一次举起屠刀的不再是哈密人,而是收编这三族妇孺的河西各部族,只有除掉所有青壮,他们才能安稳的接收上三族的遗产……   哈密国在沙洲,张掖两次大战擒获的西夏开国元勋张浦后人,则被哈密使者槛押送往大宋都城东京。   铁心源相信,只要再给欧阳发两三年的时间,凉州府将会大定。   此时,他无心考虑背后的凉州府,眼前的乌鞘岭横在前面,让他的心都彻底变凉了。   已经走了三天的上坡路,此时才刚刚抵达乌鞘岭半坡。   回首望去,只见刚刚翻越的一条山岭像一条巨龙,头西尾东,西高东低,披云裹雾,蜿蜒曲折。   南部的马牙雪山峻奇神秘,玉质银齿,直插云天。   山脚下枯黄一片,大军如同一条黑线沿着蜿蜒的山路艰难攀登。   清澈湍急的金强河像一条洁白的哈达,飘然而出于山根,滚滚西去,汇入黄河。   北面的雷公山高耸人云,牛头山云雾缭绕,两山并肩而立,各展雄姿。   向西望,古浪峡壁立千仞,关隘天成,悬岩危石,天开一线。   铁心源擦拭一下短须上的白霜对身边的孟元直道:“西夏人看样子已经跑了。”   孟元直鄙夷的瞅瞅自家大王指着白雪皑皑的乌鞘岭道:“上面终年积雪,比咱们天山路还要陡峭一些,谁能在这里长期屯兵?古浪峡固然是天险,可是这条峡谷足足有三十里长,两边都是松软的黄土,怎么建造城寨?更何况我们是从高处向下冲击,谁会把城池建造在低处,这是取死之道。”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你知道个屁,建城不一定非要出于军事目的才建城。我准备在这里建造一座收税的城池,将税检放在这里,以后不论是从大宋到哈密,还是从哈密到大宋,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偷税漏税?天山城现在也没有多少军事价值了,更多的也是作为税关存在。”   孟元直把斗篷裹在身上,微微靠近铁心源低声道:“你真的不打算把哈密国合并入大宋?”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只要我活着就休想!”   孟元直点头道:“明白了,你准备把哈密国留着给喜儿增加一些筹码是吗?话说回来,你一定要让喜儿成为大宋皇帝之后还要兼职哈密王吗?干嘛不把哈密国留给小乐儿?”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想要一个国家不分裂,最好在一开始就明确所有的权责。哼哼哼,一旦分置两王,你看着,将来只会以兵戈结束纷争,我不想让我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孟元直皱眉道:“这对小乐儿何其的不公也!”   铁心源瞪了孟元直一眼,恨恨的道:“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小乐儿,不是很喜欢小喜儿,在我看来,小喜儿才是当皇帝的料,小乐儿已经被你们教成野人了,让他当皇帝对哈密国来说将是一个灾难,永远都有打不完的仗。”   孟元直不解的道:“开疆拓土乃是大丈夫所为……”见铁心源目光不善,孟元直的话只说了一半。   “你们啊,是真正的得陇望蜀啊,当年,我们如同老鼠一般在戈壁上讨生活的时候,你敢料想现在?   国土是需要经营的,没有经营的国土屁用不顶,别看现在攻打的喜欢,将士们捞军功,百姓们扬眉吐气,可是时间一长,谁还记得那些遥远的地方?   契丹人就是例子,疆域开拓到北海又有什么用?那片国土上的部族还不是该怎么活,依旧怎么活?   他们想要缴税都不知道交给谁,占领了和没占领有什么区别,只会滋生一片云这种毒瘤。   土地经营是一门大学问,打下来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经营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哈密国现在的状态。   我们经营哈密国内一块,开发天山北麓一块,然后再盯着于阗这一块,谋算燕云十六州,这已经是我们能力的极限了,其余的不要多想。”   孟元直不解的道:“你跟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这话你该对霍贤他们讲。反正我们这群武人是听文官们安排的,他们制定好策略,我们上阵厮杀就是了。”   铁心源安抚一下焦躁不安的枣红马叹口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给你解释的原因所在。连你都看霍贤他们这群文官不满了,遑论其他人。老孟,你最好把压制文官这个念头给老子去掉,文武两途是我哈密国的两条走路的腿,两条吃饭的胳膊,缺了谁都不成,要是一个给一个使绊子,老子这颗脑袋还吃个屁的饭,走狗屁的路,自己摔都摔死了。”   孟元直见铁心源扣下来这么大的一个帽子,连连摆手道:“谁有心思和文官争权。”   “你刚才的口气就很想争,而且已经争了。”   “老子没有!”   “你确实争了,只是你还没有意识到。”   “老子打完这一仗之后告老还乡还不成吗?”   “做你的大头梦,不干到老死,你以为老子会放过你?”   “这官当得恶心啊!”   “你才知道?谁告诉你当官是个好差事来着……”   大王与大将军一路骂骂咧咧的向乌鞘岭头走,他们身边的侍卫亲兵却一个个笑嘻嘻的簇拥在周围。   能以这种方式与大王交谈的人,哈密国只有大将军一人,哈密国的丞相霍贤都不成。   下午的时候,铁心源与孟元直终于爬上了乌鞘岭,瞅着极远处的地平线,孟元直忽然道:“这么说,小喜儿是一个人在为自己的前途奔走?”   铁心源瞅着东京方向黯然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可以教育他,指导他,给他创造条件,至于事情本身需要他自己去做。他需要让大宋官家看到他的长处,让大宋的官僚们明白他一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让大宋的士子们相信,他成为皇帝是大宋国最好的选择,也要让百姓们明白,他当了皇帝之后他们的日子会过的更好。”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我哈密横空出世,锐不可当,令天下变色,周天寒彻,如今江河横溢,西夏人已成鱼鳖,你当年在天山作这首词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今天了?”   孟元直别看嘴上说说,他却最不愿意掺和皇家立储,封王这些事,他在东京城看的多了,知道的也多,臣子掺和皇家内事,有好下场的不多。   铁心源明知道孟元直这是在得到了答案之后,强行扭转话题,他也不想让孟元直更多的参与遂笑道。   “这首词明显是不完整的,难道你没有发现?”   孟元直探手捞一把雪花,眼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笑道:“我读过书。”   铁心源立马乌鞘岭,瞅着突如其来的大雪曼声吟诵道:“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宋,一截赠辽,一截还西夏。太平世界,环宇同此凉热。” 第五章 治理国家很容易   “这就是你的志向?”乌鞘岭上寒风呼啸,孟元直裹紧了披风笑着问道。   在他看来,铁心源少年得志,此时又恰逢大军获胜,河西走廊马上就要被打通,西域与内地再无地理阻碍,这时候即便是高傲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铁心源大笑道:“那里是什么诗以言志,应景而发罢了,如果可能,我不想见到契丹和西夏。”   孟元直嘿的笑了一声,对铁心源道:“你自傲一番也没有过分的,回想这些年,你做的很多,也很不容易,如今终于完成了一半的梦想,该有的霸气还是要有的。”   铁心源猛地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指着孟元直道:“你当初就是因为把治理国家看的过于困难,过于艰难,才会让我得逞,最终我成了哈密之王。”   孟元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铁心源道:“皇图霸业,百战功成,如何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铁心源双手套在袖筒里,用肩膀碰碰孟元直道:“治国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只要保证方向正确,其余的交给时间自然发酵就好了。”   孟元直是最早追随铁心源创业的人,如何会不知道铁心源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才成就现在,因此,对于铁心源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不是很爱听,总觉得他这些话是对那些死去以及依旧活着为哈密国效力的人的不尊敬。   “万事皆有成法,尤其在治国一道上更是如此,尤其是在我华夏,只要看看史书就会明白,天道循环的如此有因有果。   其实当家的不管是谁,翻翻祖先的发家史,你就知道大致的方向。   开国你只要不像秦那样行苛政,加徭役,不像晋那样内部大乱斗,学学汉朝对内无为而治蓄养民力,对外装孙子,和亲嫁女儿,避开隋炀帝大规模基建的误区。   有个耐心等个几十年就是一场盛世,到时候公私仓廪俱丰实,几路大军出塞,把之前欺负过自己的什么匈奴突厥契丹一顿暴打。   有的人说什么摸着石头过河,但中华是老马过河。几千年治国的经验就摆在这,浑水前人都帮你趟了个遍,西北东北打天下的胜率加起来百分之九十以上,即便神如诸葛亮都没辙。   只要掌握了以上要点,约束,治理国家就一点都不难。   老孟,要治理一个国家,就必须吃透这个国家国民的本性,只要在做事的时候从国民本性出发,基本上就不会丧失民心,从而长久的把江山坐下去。   我之所以一定要把儿子送到大宋,其原因就是——大宋那些人正在做一些错误的事情,明明一个个都是土生土长的大宋人,却对自己的国民认知上有很大的问题。   你知道不,他们对自己的国民只有恐惧之心,而没有同族认同之意。   认为只要严格控制国民,就是皇权的胜利,以为只要让百姓一直处在蒙昧状态中,世界就会停止前进的脚步,王权可以永远高高在上。   却不知静止就等于腐烂,只有流动的水才会保持新鲜,死水只会发臭。   当死水发臭之后,水里面的鱼虾就会跟着死亡,如果鱼虾不想死亡,他们只能搅动死水,破开堤坝,让死水冲出堤坝的约束,从而变成活水,最终开辟一个新天地,改朝换代也就不可阻止的到来了。   几千年政治权术斗争记录也淬炼出今天的中华,从不缺少真正聪慧的人。   他的终极目标不是追逐基督安拉或者佛陀的脚步,不是想要到处推广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是使中华文明可以在这块土地上持久而稳定的存在。   为此,他可以残酷而又无情至极,不管是对敌人还是自己。   远可发动几十万人修长城,近可以在各种劣势下和匈奴开战,也可以让几千万的农民成为饿死的游魂。   但他这种不惜代价延续华夏的历史使命感会感染每一个理解他的人,甚至是你孟元直。   我们信奉的就是残酷的存在哲学,我们从不为神灵战斗,从不觉得主宰我们命运的是什么神仙。   西域的跪羊总是祈祷着神灵的怜悯,佛教徒轮回的慰藉和对地狱的恐惧,使得死亡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糟糕甚至是解脱。   猛兽则只是森然徐行,依靠着自己猎食的经验智慧和天然而生的那种疯狂的兽性,活下去。   所以啊,千万不要担心我们会活不下去,几千年来,我们遭受了很多挫折和屈辱,可是,我们总能活下去,祖庙的香火从未断绝过。   这才是我在西域做事的最大依仗,很多时候你们总觉得我做事过于轻佻,不明白我哪里来的这样强大的自信,今天就告诉你,我底气的由来。”   在铁心源滔滔不绝的时候,孟元直已经开始向远处走了,等铁心源说完话,他正好走出了两人可以交谈的范围,最后他朝铁心源挥挥手,就纵马下了乌鞘岭。   铁心源的脸色有些难看,一半是被冰雪冻的,另一半是因为孟元直的举动。   现在,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和铁心源说心里话,做一些交心的举动了。   大军翻越乌鞘岭,用了整整六天,山顶还是冰雪茫茫的时候,山下的杏花已经开的吐火如荼。   大军前进的道路上,没有遇到敌人的阻拦,只有一些西夏游骑站在远处的高地上,瞅着哈密大军在这片昔日的西夏土地上行军。   没藏讹庞麾下的大军已经退守喀罗川,卓啰河南军司也放弃了卓啰城,一路向东退守淖尔洼。   从邈川城出发的杨怀玉,进占了古浪峡,至于兰州守将刘贺在确定没藏讹庞离开了陇中,这才小心翼翼的兵进会州虎豹口。   杨怀玉在古浪峡很不客气的修建了一座城寨,铁心源来到古浪峡的时候,看到这座簇新的城寨实在是无话可说。   六天时间,仅仅用了六天时间,原本地势险峻交通不易的古浪峡南口,就出现了一座高达三丈的坚固城寨。   这座城寨把狭窄的古浪峡塞得满满的,即便是水流不算小的古浪河上也修建了桥梁,并且在桥梁上也加盖了寨墙。   直到铁心源到来的时候,这座城寨居然还在不断地加高,加固中。   杨怀玉就站在城寨上面高声和铁三百嘻嘻哈哈的说话,却没有半点打开城寨迎接铁心源进去的意思。   铁心源也没有强行要进入城寨的意思,下令就地扎营,就在古浪河边。   一个满怀悲壮的巡检司巡检带着富弼的问候走进了铁心源的中军大帐。   来之前,他甚至已经安顿好了自己的后事。   铁心源耐心的听完了巡检的转述富弼的话语,再耐心的看完了面前那叠厚厚的文书,还喝了一杯茶之后,才停止了对那个可怜巡检的精神折磨。   这个过程说起来很长,其实仅仅是两炷香的时间而已,而这个巡检却觉得过了足足有一生那么久。   铁心源觉得跟这个巡检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富弼没有亲自来只派了一个巡检对伟大的哈密王是一种羞辱,他依旧决定不发火,不跟大宋的人发火。   “文书我收下了,既然富弼想以古浪峡为界,就让他自己过来跟我谈,放心,我不会把他丢进锅里煮成肉汤的。”   说完这句话,铁心源觉得很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大帐里的哈密官员,将军们也哈哈大笑起来。   巡检却面色苍白的瞅着大帐外面那口吊在火堆上巨大行军锅,盘算那口锅能否放得下富弼那具高大的身体。   看到哈密王挥手让他退下,巡检如蒙大赦,匆忙的离开了哈密军营,一刻都不停歇的进了古浪峡城寨。   霍贤的脸色苍白,翻越乌鞘岭对他这样的老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身体折磨。   以至于来到了山下,他依旧头痛欲裂。   “以古浪峡为界不可行,古浪峡以北都是荒蛮之地,乌鞘岭一带不适合长久居住。如果我们答应富弼的计划,哈密国就只能占领乌鞘岭以北的地方。与大宋隔着一座高大的乌鞘岭,很难对大宋形成压迫性的威胁,对世子在东京的形势没有任何的帮助。”   刘攽接话道:“打通河西走廊大宋获得的好处要远比我们哈密国大,富弼此时又想获得更大的好处,如此贪得无厌我们不能答应。”   说完话,就把目光放在孟元直的身上。   孟元直耸耸肩膀道:“既然你们文官都已经制定好策略了,下面就该我们出动了。铁三百,给老子往古浪河里倾倒猛火油,然后再把火药装在木桶里顺流而下,老子要烧掉那座破城寨。对了告诉杨怀玉,想要活命,就赶紧给老子滚!”   刘攽吓了一跳,他只想要武将们适当的给富弼一点压力,却没有想到孟元直会如此的直接。   霍贤却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只要大王不反对,他从不会干涉武将的行动。   孟元直说的没错,文官只管制定前进的方向,至于怎么前进,那是武将们的事情。 第六章 谁是主流   大火焚烧城寨很简单,只需要两个步奏,把火油倒进古浪河里,然后点燃……   当然,如果能在水里添加一点密封的火药桶,设计好火药捻子的长度,让它飘到城寨里面再炸响,效果就会更好。   杨怀玉对火药很敏感,对猛火油也同样敏感,这些年,他几乎放弃了对冷兵器战争的研究,一心一意的在研究如何将火药与猛火油一类武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因此,当他发现河里有油花飘过来就非常的警惕,当密密麻麻的木桶顺流而下的时候,杨怀玉就毫不犹豫的下令弃守城寨。   以他对铁心源的了解,这家伙绝对不会好心的送东西给他,即便是送也是送要命的东西。   原本按照战争之初两国商定好的条例,哈密国将进驻古浪,最终以兴隆山为营地筑城屯守。   大宋则进驻青城,会州,与哈密国摇摇对峙。   而兰州城将成为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成为西北之地最重要的贸易城市,两国各自在兰州建立税检司,大宋收来自东南货物的税款,哈密国征收来自西北的货物税款。   这个条例实际上对大宋是非常有利的,东南富庶,西北贫瘠,大宋货物出口大于进口。   最重要的是,大宋再也不必在西北屯驻重兵,有哈密国挡住西夏,秦州,凤翔面对的只有一点点吐蕃野人,军事压力至少减少了四成……   只有富弼认为,大宋应该获得更多。   古浪河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燃烧的河流,数万斤火药在河水里炸响之后,小小的古浪河顷刻间就断流了,河里的水要嘛被火药气化,要嘛就被火药的气浪推上半空,最后化作倾盆大雨再落下来。   至于满座看似雄伟的木头城寨,在爆炸声过后,就变成了一堆废墟。   城寨没有了,哈密军队却没有乘胜追击,他们依旧安静的在古浪河边安营扎寨,捡拾被炸烂的木料开始埋锅造饭。   富弼的中军大帐不在城寨,听到那一连串巨响过后,他就深深的叹了口气,派出探子去看看杨怀玉死了没有。   杨怀玉自然不会死,他不过是战败了而已……   虽然他有很多方法可以让自己不至于战败,比如说在古浪河上设置拦网,或者引流古浪河去一边,不论多么可怕的危险只要已经发现了,一般情况下就没有多么可怕,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战败是他需要的一个借口,京城里的老婆来信说铁家的大儿子现在已经住进了一座没有名字的新府邸,只要不是傻子就能从这座紧邻皇宫的宅子里看到东宫的影子。   宅子选址是皇帝钦定的,宅子里的陈设是皇后亲自派人装饰的,即便是宅子里的丫鬟侍女也是从皇宫里面挑选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王渐变成了这座宅子的大总管。   那座宅子的门楣上只有一块巨大的匾额,只是匾额上一个字都没有,既不是铁府两个字,也没有东宫两个字,这让人浮想联翩。   大军出征在外,自然就没有多少好吃的东西,杨怀玉跟他的三千部下还是吃的很香甜,没有半点败军之将的觉悟。   如果让外人来看,根本就看不出就在刚才,这两支军队还处在敌对状态。   宋军身上的铠甲依旧在他们身上,刀剑,长矛也在,就连火药弹依旧挂在铠甲上叮当作响。   火头军不喜欢火药弹太靠近他的灶台,骂骂咧咧的告诉宋军,想要吃饭,就把该死的火药弹扔远。   只要在军中,铁心源就一定跟军卒吃同一锅饭,如果说有差别,就只有一点可怜的野菜和咸菜了。   杨怀玉的筷子伸的很快,不一会,仅有的一点苦苦菜就被他吃了一个精光。   初春的苦苦菜不是很好找,野菜还没有露头,是铁心源的亲兵挖开已经解冻的土地,挖出已经在土里生出肥厚白色茎叶,焯熟之后再制作成清新的小凉菜,铁心源一向很喜欢。   吃掉最后一根凉拌菜,杨怀玉放下筷子道:“说话啊,在这里阻拦你又不是我的主意,有火气别冲着我发。”   铁心源坚持吃完一大碗汤饼擦擦嘴道:“以后我儿子当皇帝了,你要是还敢这样里通外国,我一定砍掉你的头。”   杨怀玉笑道:“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各为其主之下,富弼做的没有错误,虽然蠢了一些,他比你纯粹。你是怎么发现我有在这里立威的打算的?”   杨怀玉摇摇头道:“开始没发现,后来见你的军旗一直没有出现在两军阵前,就知道你准备下死手了。你准备立威我管不着,也没法管,可是我不能让我的手足兄弟成为你立威的牺牲品。弄烂一座城寨难道还不够?”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有人命损失,记忆就不会深刻,也无法表达我不肯退让半步的决心。”   杨怀玉没好气的挥挥手道:“算了吧,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白天的计策如果用在晚上就能起到弄死我的作用,白天有什么用处?还不知道你,你对西夏人,契丹人,大食人,西域人,波斯人都能下这种死手,对于宋人,汉人嘿嘿,弄死多了,你比谁都难过。你也不看看这些傻乎乎的将士们,谁把你们当敌人看了,为了吃饭火药弹都卸掉了,都是百战的将士,对于敌意的敏感程度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以为换一个族群,他们还会这样麻痹大意?”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吃了我哈密十年粮食,就算是猪也养熟了。”   杨怀玉大气的挥挥手道:“不说这些小事情了,你说我们什么兵进喀罗川?”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志在河西走廊,银夏二州,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这时候我就算是想帮忙,大宋朝廷也不会允许的,他们一定会担心弄死了西夏,再出现一个比西夏更加强大的哈密国。   富弼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基本上代表了大宋朝廷的意见,老杨,你也知道,仅仅拥有凉州府这个狭窄的地域,大宋还能勉强接受,因为这条路正好处在大宋军队的包围之中,只要我不在这里屯驻重兵,大宋朝廷就不会过于重视。   会认可我打通交通要地这个说法,如果兵进喀罗川,这就代表着我要把领地向两边拓展,他们不会接受的。   你不会单纯的以为大宋朝廷会对哈密国无底线的纵容吧?”   “当然不会,不管怎么说都是两个国家,该有的戒备还是需要的。”   铁心源从亲兵手里接过酒壶递给杨怀玉道:“喝了它,就算是我为你送行。哈密大军前进的道路到此为止,告诉富弼,剩下的两百多里路将会由文官与衙役,巡风军他们继续完成,我要回去了,如果你们能保证继续对没藏讹庞施压,我只打算在古浪这边留三千骑兵。”   杨怀玉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你讲河西走廊的安危寄托在大宋军队身上?”   铁心源莞尔一笑道:“很贴心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已经做好我在河西屯留大军的计划了是不是?可惜啊,谋算大宋皇位是我儿子的事情,我这个当老子的给他备好根据地就成了,那孩子即便是战败了,也有一个家能够回来。”   “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剿灭那个狗屁的阻普国,帮你们把契丹人的视线引向哈密,让你们有机会灭掉西夏。”   “你打算进入云中?”   “没有,云中太远了,你们的雁门关屯驻了十几万军队都不敢出关,我为什么要干这事?哈密国不缺少土地。”   “对我说句实话啊……”   “吃饱了就走吧,免得富弼以为你投降哈密国了。”   杨怀玉满脸的失望之色,他其实真的很希望能与铁心源一起向喀罗川进发的。   吃饱了的宋军,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很快就聚集成军伍,骑兵跨马,步卒整队,告别了哈密军队,带着哈密兄弟给的肉干和牛油炒面,打着饱嗝穿过烂糟糟的城寨,向兰州府走去。   霍贤目送大宋军队走远,对同样目送杨怀玉离开的铁心源道:“这样也好,至少融合起来不用太费力气。”   铁心源摇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至少需要几十年一两代人之后才有可能。”   霍贤捋着长须笑道:“您就这么笃定是哈密融合大宋而不是大宋融合哈密?从史书上看,任何异族只要与汉族融为一体了,最后都会消失,从未有过例外。”   “哈密国不是异族!”   “哈哈,二十年,老夫拭目以待!”   “你看不到!”   “老夫咬咬牙再活二十年就是了,如果不是你老母将老夫的神丹给毁了,老夫再活一百年都有可能。”   “哼哼,我老母那是在救你一命,如果不是那颗丹药被毁掉了,我不敢想象您把一颗铅丸子吞下去之后会是一个什么后果。”   “反正丹药没了,你说什么都行……话说回来,老夫真的好想再活五十年。” 第七章 恶名传天下   “老夫能活多久大王不用在意,多少都是天意,如果大王不能快些回师楼兰城,喀喇汗国倒是会死的很快。”   霍贤变魔术一般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铁心源道:“刚刚收到的,图格里勒伯克之侄阿伊莎之父阿尔普-阿尔斯兰在西边的曼齐克特大败拜占廷军,俘获拜占廷皇帝罗曼努斯四世,拜占廷所属哈比努大部分地区尽归其手。”   铁心源接过文书瞅了一眼皱眉道:“去年八月就发生的战事,怎么我们才收到消息?”   霍贤皱眉道:“太远了,七个月之后能知晓已经难能可贵了,如果不是阿丹王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危险,我们估计还是不会知道的。   洛曼努斯皇帝不知兵,却要强行用兵,用兵却不知道体恤军卒,视军卒如同牛马,一支军队里面,包含了十几个部族的军队,甚至还有格鲁吉亚野人。   每战必用部族军队冲锋,当部族军队死伤惨重之后,不满的情绪就蔓延全军,而罗曼努斯王却带着他的珍宝车,在后面醉生梦死。   当一个皇帝对自己军队的战事都不再关心的时候,他不失败谁失败?”   铁心源快速的看完文书长叹一声道:“四天时间啊,百万大军就被人家撵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算是一群猪,捉起来也没有这么快啊!”   霍贤背着手看着远山叹息一声道:“重点是阿尔斯兰对罗曼努斯王的处置。”   阿尔斯兰问:“如果我被俘和被带到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罗曼努斯回答:“可能杀了你,或带你到君士坦丁堡游街示众。”   阿尔斯兰答道:“我的惩罚更重,我宽恕并释放你。塞尔柱人打败一支乌合之众老夫并不担心,唯有塞尔柱王释放了罗曼努斯王这件事让我非常的震惊。大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铁心源再次叹口气道:“意味着塞尔柱人有更大的要求,一个被俘的拜占庭国王不可怕,放弃一个国王的赎金换来拜占庭内乱的开始,这是非常划算的一笔买卖。既然拜占庭会内乱,塞尔柱人为何不继续经营西方?”   霍贤笑道:“如果塞尔柱人步步紧逼,拜占庭人就会团结一致对外来渡过难关。   如果,塞尔柱人把目光放在东方,没了塞尔柱的威胁,拜占庭就会暂时解除了危机,内乱自生。   塞尔柱人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来拔除国内祸乱的根苗。   撒迦的佛国就会首当其冲。   大王以为到了塞尔柱人大兵压境的时候,撒迦上师还会替喀喇汗与哈密国保守祸乱塞尔柱,刺杀塞尔柱四位王子的秘密吗?”   铁心源摊摊手道:“人是撒迦他们杀的,与我们哈密国何干?再说了,和塞尔柱有切身利益关系的人是阿丹,就算是倒霉,也是喀喇汗国先倒霉。国家之间虽然讲究唇亡齿寒,可是,坐山观虎斗才是首要选择。”   霍贤笑道:“雄鹰埃米尔死在我哈密军队之手这不是一个秘密。所以,塞尔柱即便是要对付我们,他也要考虑与我们作战的代价。老夫很担心,喀喇汗国会率先倒戈,他们更大的可能性是联合塞尔柱一起讨伐撒迦上师的佛国,最后找我们算账。”   铁心源嘿嘿一笑对霍贤道:“来了再说!”   霍贤狐疑的瞅瞅铁心源道:“来了再说?”   “对,就是来了再说!”   “莫非大王还有老夫不知道的一些计划?”   “不是我有计划,是阿伊莎有计划,喀喇汗国对塞尔柱的行动,早就不是最开始时候那么简单了。不论是阿丹,还是阿伊莎,亦或撒迦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个计划被秘密执行了六年,如果这时候还不能做到自保,他们就活该身死族灭。”   霍贤沉吟片刻,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免得自己到时候无法配合。   “什么样的计划?”   铁心源笑道:“我仅仅知道这个计划叫做‘落日’其余的阿伊莎并不愿意多说,我也不想问。阿伊莎告诉我这个计划的名称也没有什么好心思,在她的这个计划中应该不仅仅是西方落日,她还想通过我们的手落大宋的太阳。”   霍贤摇摇头道:“塞尔柱野蛮之人也,如何能与大宋相比。他们的王死了就死了,换一个日子一样过,换在大宋就麻烦了,哪怕是被人怀疑,世子也绝无登基的可能。”   铁心源笑道:“相比登基,我更在乎婉婉的感受,给大宋皇帝养老送终,披麻戴孝最后让喜儿登基是我这个女婿能做的,也是该做的。至于弑君,在大宋还是不要作为好,我自然不会答应她。同时,也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大宋官家,要他小心提防来自飞鹰山的刺客,别让他们得逞,免得把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   霍贤大笑一声道:“此为正途,老夫只是担心你这样直白的禀告皇帝,会引来一些不好的想法。贼喊捉贼的策略并不是一个高明的手段。”   铁心源摇头道:“不是我直接说的,是婉婉亲自修书给皇帝,我只是提供了一些消息而已。同时,我也告诉了喜儿,搬出皇宫,封闭铁家宅院,搬进皇帝给的府邸,减少进宫的次数,即便要进去,最好由官家指定的侍卫宦官陪同进入,尽量的减少猜忌。”   霍贤点头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只要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国与国之间无所不用其极,如何小心都不为过,老夫以为,古浪峡设立巡检司,日月山也同样需要设立巡检司,如果可能,禁绝异族人从这两地进入大宋的可能。”   铁心源苦笑道:“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还是命令许东升加强我们在喀喇汗的耳目力量,从源头上来解决问题。   我不担心远道而来的塞尔柱军队,他即便强大,到了哈密国之后也只是强弩之末。   哈密国整军备战七年,昔日青涩的军队如今已然变成了一支成熟的军队。   在这七年中,我们从没有停止过战斗,热兵器的使用手法日趋成熟,不说别的,仅仅是我哈密国拥有的三百多门火炮,就足以将任何来犯之敌轰成粉末!”   “这就是大王来了再说的精要之处?”   铁心源笑道:“打仗而已,我哈密国怕过谁来?之所以在关于大宋的事情上处处被人掣肘,无非是顾忌人心向背而已。对于西方蛮夷我基本上没有什么顾忌!杀了也就杀了。”   霍贤笑道:“国虽大,好战必亡!”   铁心源无奈的摇头道:“您每次非要把这种劝诫的话说上三遍么?”   霍贤笑道:“这是老夫这个相国的职责,在大王志得意满的时候要让大王知道谨慎,在大王意志消沉的时候要让大王昂然振作。一国,一家,总要有一个头脑清楚的人,这个人如果不是大王,就必须是老臣。大王在凉州府的杀戮已经有些过分,不管杀的是谁,杀人本身只是一种震慑的手段,过犹不及的道理大王应该知道,这一定会损伤大王的英名,累及大王在史书上的评价。”   铁心源认真的道:“我宁愿在史书上留下一段让人胆战心惊恐惧至极的评价,也不想跟我的岳父一样被身名牵累,最后导致一生无为。事实上,一个大国就是用来让敌人憎恨畏惧的,如果我们的君王受敌人爱戴和喜爱,这只能说明这个君王不称职。另外,国相可能不知道,我很享受那种被敌人憎恨和恐惧的感觉……不如此何以彰显本王的与众不同。”   这一番谈话被霍贤记在心上,后来被刘攽得知,小心的记录在他正在书写的《哈密志》一书中,被儒家诟病了整整千年。   后世对铁心源的评价自然从一代开拓者变成了恐怖大魔王。   喀罗川的没藏讹庞派来了使者……   富弼也亲自担任使者来到了哈密军营……   两者很不幸的在哈密军营外面相遇了,然后,杨怀玉就毫不犹豫的充任了屠夫的角色,挥刀斩下了西夏使者的头颅,还告诉使者的随从,杀人者乃是大宋杨怀玉是也。   富弼对杨怀玉的表现非常满意,不过,他没有进哈密军营,派人送上礼物之后转身离去。   铁心源对他的不满富弼有清醒的认知,他觉得在斩杀了西夏使者之后,铁心源很难对他有好脸色,这个时候再去谈判,结果只会更加糟糕。   这个时候与其跟铁心源在古浪峡扯皮,不如专心对付在喀罗川深受煎熬的没藏讹庞。   西夏国已经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了,这时候正是百战封侯的时候,将时间浪费在小小的古浪峡非常的不值得。   只要哈密王班师哈密,手握过半西军的他就会立刻发动对没藏讹庞的进攻。   三月二十六日,风和日丽,铁心源帅军班师哈密,他这时候留在古浪峡的时间越久,就会在无意中帮助了西夏人。   六千就地征发的工匠民夫,与三千哈密骑兵开始在古浪峡重建关隘,这一次,铁心源要的是一座坚固的石头堡垒。 第八章 凉州词   世界很大,思绪可以在顷刻间飞跃万里路,然而身体却不行,想要回到清香城,除了依靠战马一步步的走之外,别无他途。   哈密国征战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一群商人,他们如同贪婪的蝗虫一样依附在大军的身上获取最高的利润。   相对来说,哈密军队与哈密商贾存在共生关系,只要大军能够保证胜利,两者都能将危机转嫁到战败者一方。   大军踩踏出来的道路,往往是最好的商道,在大军存在的这段时间,没有马贼敢靠近这条路。   因此,商人们利用了这段安全空隙,疯狂的从哈密向大宋运送货物,或者从大宋向哈密运送。   他们在运送货物的同时,也同样疯狂的在这片没有商业对手的土地上拓展自己的商业地盘。   铁心源以为这片地方没有什么商业机会,结果,他惊讶的发现商人们似乎在这里挖到了金矿。   贫瘠的西北之地遍地都是宝贝,只是以前的时候,西夏人不知道挖掘而已。   且不说牛黄马宝之类的好东西,仅仅是麝香就足够让那些商人们疯狂了。   “此物不宜进入王宫!”   霍贤淡淡的交代了一句,就命人拿走了铁心源收集的一箱子麝香囊,他觉得赵婉和尉迟灼灼会喜欢。   霍贤没有告诉铁心源为什么麝香不能进王宫的原因,铁心源也没有追问,这个老倌从来没有胡说八道的习惯。   凉州府非常的平静。   欧阳发迎接铁心源进入了凉州城,铁心源发现这座原本充满恐惧的城市,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贩卖牲畜,药材,皮货的部族人很多,货物也是琳琅满目,丢给货主两个红铜钱之后,铁心源随手从一个皮口袋里抓了一把枸杞子边走边吃。   而那些开始野蛮强悍的部族人也没有恼怒,而是笑呵呵的接纳了红铜钱。   “这么说,凉州城的商人已经接受了货币交易?”   欧阳发笑道:“我废除了牛腿税,改用铜钱交易,为此,我用铜钱购买了部族积存的大量皮货和牛羊。他们手里有了铜钱,慢慢就会习惯用钱来交易,而不是以货易货。如此一来,对于促进凉州商业还是很有好处的,官府的税收也变得简单,最重要的是,通过铜钱可以将这些部族纳入我哈密官府体系。”   “这么说,你准备在部族人中间挑选一些官员?你就不怕尾大不掉?”   欧阳发摇头道:“驯化很重要,不管他忠心不忠心,他们首先要学会用我哈密的规则行事,至于别的,有大军在,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铁心源坐在一家卖牛肉面的食肆里招手要了一碗面,然后对欧阳发道:“对他们别太仁慈,就像驯服野马一般,刚开始还是严刑峻法比较好。”   铁心源很怀念兰州的牛肉拉面,可是这个时候那东西还没有出现,白水煮的牛肉虽然美味,但是用这样的汤煮出来的面就不太好吃了。   仅仅吃了一口就丢下满满的一大碗牛肉面,丢下一把红铜钱擦擦嘴冲着店老板道:“多煮一些面,给那些孩子吃。”然后就离开了。   铁心源刚刚走开,聚集在食肆外面的一群小乞丐就蜂拥而入,拍着桌子大叫要吃面,至于铁心源剩下的那碗面,已经被一个最粗壮的小乞丐给吃掉了。   铁心源和欧阳发就站在一边看着食肆老板手忙脚乱的下面条。   “你也看见了,弱肉强食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生存基础,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你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壁垒,抑制强者,扶持弱者,最终做到河西走廊无豪强。”   欧阳发点点头道:“很艰难,需要很长时间,您准备给我多长时间?”   铁心源瞅着霍贤远去的马车叹口气道:“赶在霍相彻底老去之前。”   欧阳发皱眉道:“既然如此,微臣希望大王能够解除微臣两个弟弟的牧民官职责,改任清流官。”   铁心源笑了一下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避嫌的时候,再过几年再说,哈密国现在虽说已经完成了官制变法,跟脚还是脆弱了一些。哈密国没有大宋那么雄厚的底蕴,还干不起避嫌这样的事情。”   “家父已经从东京启程,正在来哈密的路上。”   铁心源闻言大喜:“哦?先生要来,正是太好了,却不知先生此次是要长居还是旅行?”   欧阳发一脸难堪的道:“恐怕不会长居,主要是家父对微臣以及微臣的两个弟弟一些行为极度的不满。”   铁心源哈哈大笑起来,欧阳修的三个儿子都是难得一见的俊才,再加上有欧阳修的关系,在哈密为官的宋人官员,哪一个不想把家中女子嫁给这样前途无量的少年。   下手最早的却是刘攽,用一场无中生有的绯闻就逼迫欧阳奕乖乖进了他刘家长女的闺房。   至于欧阳棐天知道他看中哪个牧羊女哪点好,从胡杨城回来之后就带着那个牧羊女告诉他的哥哥们,这是他的正妻羊氏。   刘攽家的闺女也就罢了,好歹是正妻所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与欧阳家算是门当户对,即便欧阳修与刘攽相互看不顺眼,却对对方的门第非常的认同,因此,这件事虽然属于不告而娶,至少三媒六证还是齐全的,欧阳修看在远隔万里的份上会捏着鼻子认的。   至于欧阳棐的行为即便是铁心源也有些看不懂,那个羊氏听姓氏就知道是胡编乱造的。   姓羊的在大宋是有的,一个无依无靠目不识丁的牧羊女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姓氏,要知道,西域野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姓名,有的只是野花,石头,大树一类的翻译名字。   当时铁心源是想出手阻止的,结果,欧阳棐的意志之坚决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赵婉去劝说,也没有收到什么好结果,欧阳棐说了,此生只娶羊氏一人。   欧阳发大发雷霆也没有让弟弟改掉初衷,最后反而被弟弟逼迫的帮他们举行了很隆重的婚礼。   “你弟弟的事情一定要提前告诉先生这不关我事。”铁心源虽然非常欢迎欧阳先生来哈密看看,却绝对不愿意帮那两个不省心的家伙背黑锅。   他能想象的出来,一贯以正统自居的欧阳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何等的暴怒。   欧阳发苦笑一声道:“既然是我给他们举行的大婚,自然所有的黑锅都会由我来扛。棐弟娶羊氏并非什么大逆不道,想必父亲听闻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会同意的。”   “有什么内情不成?”铁心源一脸的好奇。   “君子一诺千金,请恕微臣无法明说。”欧阳发则是一脸的坚决。   打听人家隐私不好,铁心源见欧阳发不说,就只好重新开始说公事。   “凉州会建府,将来管辖的地域甚至会超越哈密国本土,不但地域庞大,需要固守的要塞也很多,相国府只会给你构建一个大的框架,其余的细节需要你自己来填补,顺便问一下,你觉得谁来统御河西一地的军队比较和你的意?”   欧阳发感激的瞅了铁心源一眼迅速低头道:“如果是阿大将军来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要求很出乎铁心源的预料,他停下脚步道:“我以为你会说冷平或者王胄呢。阿大阿二虽然勇猛无双,也通晓战阵之策,并且学过王霸之术,虽然是一个好人选,可是他们的样貌注定了他们不能与人沟通。凉州乃是四战之地,仅仅是王霸之策恐怕不能让这里平静,必要的怀柔还是要有的,他不好出面。”   欧阳发抬头道:“微臣要的就是阿大将军的勇力与威慑力,至于河西的治理,微臣以为真正用到大军的地方很少。大王在凉州已经有些杀伐过度了,微臣以为震慑凉州部族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需要有限度的怀柔。”   “嵬名家的人自戕的公堂上,对你的治理有影响吗?”   “没有,其余部族刮分了嵬名,默穆氏,野利氏的人口和财富,他们也是这河西三大族灭亡的始作俑者,自从他们接纳了那些妇孺和牛羊,西夏国就成了他们的敌国。接下来,微臣一旦搭建起凉州府的架子,就要开始为河西的农夫分发田亩,这里地广人稀,哈密国的《土地令》正好在这里推行。至于别的,只要按照我在巴里坤所做的事情重复一遍就好。”   欧阳发真的很能干,铁心源非常的满意,除过要阿大这一条有些突兀需要商讨之外,其余的都是末节。   随着塞尔柱人大胜的西方的消息被更多的人知晓,阿丹的信使就如同一头头受惊的驴子,带着一封又一封的国书,请求哈密王早日班师。   铁心源回到沙洲的时候,看到了孤独的站在沙漠中的撒迦。   这个老家伙可能真的要死了,宽大的僧袍穿在他身上如同挂在竹竿上,几欲随风而去。   就铁心源认识的几个老不死中间,穆辛越来越像鬼,一片云越来越像国王,而撒迦则越来越像死人。 第九章 相忘于江湖   夕阳落在残破的古老烽火台上,看起来更加的凄凉。   沙子变成了金黄色,就连散碎的石块也似乎被披上了一层金色。   撒迦的呼吸非常的急促,似乎等不及再呼吸下一口气似的呼呼喘气。   他的脸上有很不自然的潮红色,就铁心源的经验,有了这样颜色面容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   “恐惧击破了你的佛心,是不是?”   “我无所畏惧,只恐完不成布道天下的愿望。”   “你无法布道天下的,撒迦,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更何况,你跟仁宝上师之间已经有了纷争,这让你的力量被无限削弱了。”   撒迦红彤彤的眼珠子如同鬼火,冷冷的看着铁心源道:“所以,你要放弃对我的支持了吗?”   铁心源猛地拉着撒加的衣袖咆哮道:“你已经疯了,你在吐蕃炸死人我很开心,你在塞尔柱炸死人我也很开心,甚至你在喀喇汗国炸死人我也不说什么,你怎么能在我楼兰城用火药炸死天竺苏丹王的二儿子?并且让我哈密国的四个百姓死于非命?”   撒迦抖开铁心源的手平静的道:“阿里布一路上很小心,我们没有机会,只有在他感觉安全的地方我们才好下手。杀死了你的四个臣民我很遗憾,现在想要办成点事情那里会不死人?”   铁心源也恢复了平静,将双手塞进宽大的袖子里用同样的语气道:“我说过,你想建国,不能以牺牲我哈密的利益为代价。   当初在砂岩城的芦苇丛里我们有过约定,我对你的支持直到你建立佛国为止,我想,我完成了我的承诺,并且在你建立佛国之后还继续支持了你三年。   不论是军械,还是粮食,布匹,金钱,我们付出的是一个很大的数字,我的相国已经无数次的提出反对意见,并且不允许我再过度的搜刮国库来资助你。   为此,我为你打开了皇家宝库……即便是最新研制的火药,猛火油,也私人通过将作监满足了你的要求。   而你的索求从来没有止境……   撒迦,你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友谊。   这一次,你要的火药,猛火油,以及那些犀利的远程武器我不能再给你了。   我很担心,迟早会有一天,你会用这些我提供给你的东西来杀我。”   撒迦讥诮的笑了一声,指着铁心源道:“我确实变成了一个魔鬼,最早的时候,这只魔鬼只存在我的心里,我通过痛苦的修行已经战胜了魔鬼。是你,给我心头那只魔鬼重新插上了翅膀,铁心源!你当初使用魔鬼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好用?现在,魔鬼长大了,已经威胁到你了,你就准备抛弃它吗?”   铁心源笑道:“当初我支持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撒迦愣了一下道:“你要支持仁宝?”   铁心源点点头道:“我觉得仁宝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更能将你和他的理想发扬光大。”   “诵经,行善,用药草给人治病,乞讨粮食扶助弱小,化缘金钱怜悯孤寡,一钵一瓶行脚天下隐恶扬善就能让我佛的光辉普照世人?”   听着撒迦嘎嘎的笑声,铁心源皱眉道:“撒迦,你多长时间没有诵经了?”   撒迦猛地愣住了,他从铁心源的眼中看到了深深地厌恶之意。   这样的目光铁心源从未落在他身上过,这一次除外。   撒迦盘膝坐在沙子上满怀憧憬的道:“我的佛国没有饥馑之忧,没有生死之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念一声佛号自有大欢喜。   我的佛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有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又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   四边阶道,金、银、琉璃、颇梨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颇梨、车磲、赤珠、马瑙而严饰之。   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彼国又有阿弥陀佛所幻化之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鹄、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   昼夜六时出和雅音……”   撒迦喃喃自语,脸上尽是欢喜之色,短短时间,他已经沉浸到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等他睁开眼睛,铁心源早就不见了踪影,面前的沙地上只有一行快要被晚风吹平的字迹——明日我走,留万担军粮,火药一万,猛火油若干,强弩两百具……撒迦,你我当初相濡以沫,明日,相忘于江湖。   撒迦用手抚平面前的字迹,看着不远处的军营自言自语道:“远远不够啊……”   霍贤就站在军营里的高处远远地看着铁心源与撒迦在烽火台边上漫步,他甚至能想象的出这两个人在谈什么。   对于已经变成杀手的撒迦,霍贤是极度看不起的,他从不相信一个国家仅仅依靠刺杀就能长久存在的。   不论是飞鹰山,还是阿拉穆特山里的刺客之王,刺杀永远都只是辅助行为,即便是强如霍山,也只能永远藏在深山里,从不敢正面自己的敌人。   一个强大的国家必须是一个有尊严的国家,也必须是一个说话算数的国家,无论如何也必须是一个做事能够摆到台面上的国家。   撒迦身为西边那个小小佛国的佛爷,只能永远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这样的国家,只会让人厌恶和恐惧。   哈密国已经强国初具雏形,无论如何不能行差踏错,尤其是在世子准备接手大宋皇权的关键时刻更是不能让宋人知晓哈密国黑暗的一面。   宋人对皇帝的道德要求近乎苛刻,一旦让他们知晓哈密国是一个喜欢依靠刺杀,暗杀来达到目的的国度,大宋臣子将人人自危。   “杀了撒迦!”   霍贤眼看着铁心源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回走,就对身边的许东升道。   许东升奇怪的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霍贤,他很惊讶,这是霍贤第一次给他下杀人令。   虽然惊讶,许东升也很想完成这个指令,撒迦对哈密国已经没有用处了,这时候杀人灭口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是,看到慢慢走回来的铁心源,许东升还是摇摇头道:“还是告诉大王之后再行事。”   霍贤失落的道:“你知道大王不会同意的,他看似无情,实则从不黜落朋友,如果今日不除掉撒迦,日后定有奇祸。”   许东升笑道:“我觉得再大的祸患,也没有大王开始杀亲友这件事来的可怕。只要大王不开这个口气,我老许就敢为大王干任何事,而且想都不想。如果口子开了……呵呵。”   霍贤怒道:“全无臣子的忠瑾之心!大王就是依靠你们这些见风使舵之辈完成布武天下的吗?”   许东升撇撇嘴道:“是啊,而且还干的不错,您老倌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吗?   老倌,就让大王保持现在的样子,挺好的,真的,我觉得这样的大王才能干成大事,才能让我哈密三军效命对外,文臣齐心合力对内,而不去想自己的下场。   说句看不起撒迦的话,大王在他身边安插的细作撒迦恐怕想都想不到,这样的人对我们会有什么威胁?   如果他敢背叛大王,那个时候再杀也不迟!”   “几个?”   “什么几个?”   “老夫问你在撒迦身边安插了多少探子?”   许东升嘿嘿笑道:“二十七个,这还只是密谍司安插的,至于大王手里的密谍有多少,除了大王没人知道。”   霍贤若有所思的瞅着许东升道:“那就用好这些人,别让他们犯错!”   许东升弹弹耳朵笑道:“这是自然。”   铁心源走进了营寨,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枯坐在沙地上的撒迦,叹了口气,就径直回了自己的大帐。   掀开大帐的帘子,就看到端坐着的霍贤,和抱着一个点心盘子吃点心的许东升。   “这和尚疯了!”铁心源并没有隐瞒自己与撒迦的对话,和盘托出之后就感慨一句。   霍贤皱眉道:“给他点东西这算不得什么,问题是这点东西还不足以让他的佛国能在塞尔柱人的打击之下活下来。相比这些物资,老臣担心撒迦对大王身名的影响,更担心对世子登基一事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铁心源吃惊的瞅瞅霍贤惊讶的道:“国相动杀心了?”   许东升吞下一块点心之后笑道:“我刚才也吓了一跳,如果大王也觉得撒迦是个祸患,老臣这就去准备,方圆三十里之内,撒迦就算是化作飞鸟也逃不出去。”   铁心源摇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连马希姆都没有杀,撒迦只是贪婪了一些,还不到让我无法容忍的地步。”   许东升得意的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得意的对霍贤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霍贤阴着面孔道:“有情有义,这对一个君王来说是莫大的弱点!”   铁心源听了哈哈大笑道:“我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我们这群人中间,我最年轻。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等你们全部都老死了,你再看我是不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第十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铁心源的话很快就应验了,他很快就要做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只因为眼前这一幕,让他脑门上的血管噗噗直跳,整个人马上就炸裂开来了。   偌大的公堂上到处丢着女子的亵衣,正堂案几上摆着一排小巧的鞋子,里面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不用想,就知道这个恶心的家伙在用女人的鞋子喝酒来着。   一群肉虫挤在公堂的一侧笑闹着饮酒,他们玩闹的非常的投入,即便是铁心源已经走进了大堂,也没有发现。   一个青衣小仆颤抖着跪在门口,脑袋杵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铁心源自顾自的走到桌案后面坐下来,用桌子上的毛笔挑着鞋子丢下桌案。   一个歌姬听到了动静,猛地看到了铁心源和甲士,尖叫一声,抱着胸口就直奔后堂。   这一声惊醒了其余人,五六个歌姬顿作鸟兽散,露出中间一个胖大的赤裸男子来。   赤身裸体的见到了一群甲士,这个胖大男子竟然丝毫不惊慌,顶着一脸的口媒印子捂着裆下苦笑着对铁心源道:“这位将军,能否让某家先穿上衣服?”   铁心源端坐在公堂上,瞅着公堂外面白亮亮的土地淡淡的道:“怎么,在公堂上行云雨之事是否特别有感觉?”   胖大男子的眼角抽搐一下,竟然放开捂着下体的手,抱拳道:“这位将军,我哈密文武殊途,文不管武,武不涉文,即便本官行事不检,自有御史上告御史台,将军高坐我大堂似乎比某家不检点的罪名更大。”   铁心源有些呆滞,男人在女人面前或许可以这样不管不顾的豁达,彰显能力,男人在男人面前这样豁达的放牛,还这样振振有词,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他以为这人可能会暴怒,可能会羞愧,唯一没有料到这家伙能光着屁股和他争辩。   天啊,这需要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到这一点啊。   胖大男子似乎看透了铁心源的心思呵呵笑道:“某家袒露父母给的清白之躯,有何难堪可言?如果将军不忿,在下就这样在闹市走一遭又有何难?”   铁心源看的出来,这家伙是真的不要脸,刚才还想着把这家伙押着游街的想法,立刻就消停了。   因为那没有任何屁用。   在公堂上不检点这个罪名人家认了,看样子还是一个老油条,根本就不在乎罚俸禄这点惩罚。   铁心源第一次觉得《哈密律》制定的还不够缜密,还需要继续加强。   哈密国的县令,几乎都是铁心源自己任命的,每一个县令在上任之前,他都亲自叮嘱勉励过,唯独这个家伙他从未见过。   韩大邦!   就连这名字他都是头一次听闻。   趁着铁心源思考的功夫,这家伙已经从一堆衣裙中间找到了自己的衣衫,只是鞋子没有找到,就这样赤着脚等铁心源思考结束。   “你是何时上任的?”   “中华三年!”   铁心源的眉头皱的更加紧密,中华三年,现在是哈密年号中华六年,也就是说这家伙已经上任三年多了。   黄沙县属于大石城的附属,三年前刚刚设立,也就是说这家伙是黄沙县的第一任县令。   刚才他带着亲卫进城的时候,对这座不算很大的县城印象很好,干净整洁的街道,进出有序的秩序,彬彬有礼的百姓,市井虽然比不上一些上等州县繁华,也能说得过去。   就连街道两边栽了不到两年的小树,也有更夫赶着马车拉着水桶沿街浇灌。   甚至在进入这座县衙之前,他甚至听到县衙右侧传来蒙童念书的声音,整齐划一,看样子这里的学堂办得也不错,唯一不争气的是……   “白日宣淫,你可知罪?”   “启禀将军,我哈密从无这条罪名,本官何罪之有?”   穿上衣衫的韩大邦似乎更加从容,早就用袖子擦掉了口媒印子的他,倒显出几分沉稳之态来。   “就算没有这条罪名,怠政你总逃脱不了吧?”   韩大邦这时候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也有功夫观察四周的环境,当他看到木头人一般挎刀站立的六个甲士,终于明白坐在公堂上的是什么人了,苦笑一声单膝跪地道:“微臣知罪。”   铁心源哼了一声,不再理睬韩大邦,他在等查账的人回禀查账结果,如果账目不对,他不准备放过这个韩大邦。   就在刚才,亲卫中专门负责人事的侍卫已经将韩大邦官牒文书放在桌案上,后面还附有一张韩大邦过往的经历。   从官牒文书来看,此人是通过哈密选材考试进入哈密后备官员名单的。   后来因为黄沙县初创,只有四百户人家,不值得专门设立县衙,就派了他来当时的黄沙镇充任巡检,中华三年,黄沙县属民达到一千两百户正式设县,韩大邦自然升迁就任黄沙县县令。   官牒文书上吏部清吏司对此人的考评为中平,而导致他考评为中平的最大原因不是无能,而是此人狂放不羁,不拘小节,不识礼法为何物,大有魏晋风流之风。   就铁心源亲眼看到这家伙白日宣淫的大场面,他相信吏部清吏司主事写这一番评论的时候很可能是昧着良心写的。   幸好,在黄沙县,铁心源没有看到一个混乱一片的黄沙县,更没有看到官府怠政,豪强欺人,而是看到了一个平和的黄沙县,否则,他不会给这个叫做韩大邦的家伙半点机会,直接砍头了事。   至于韩大邦的过往铁心源仅仅瞅了一眼就丢在一边,即便他是韩琦的侄子那又如何?   哈密国如今与大宋官场息息相关,在哈密国为官的大宋重臣子侄很多,欧阳修一家更是全力经营哈密。   铁心源对此不反对也不赞成,只要他们能在哈密兢兢业业的工作,是谁家的子侄并不重要。   只有让大宋重臣彻底了解哈密,彻底知晓哈密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国家,铁喜在东京才有更大的发言权。   等亲卫拿来了对账结果,也拿来了百姓对韩大邦官声风评,铁心源的眉头皱的更加紧密了。   这个混蛋的官帐清晰无比,门下六房的账目也严丝合缝,去年的秋税已经全额递解清香城,今年的商税已经提前完成了八成,估计到七月初就能全额完成,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的账簿上竟然还有一万三千六百八十贯的结余,按照《哈密律》规定,这家伙可以拿到一千三百六十八贯的奖励,而这些钱,依旧在账上,韩大邦一文都没有拿。   至于官声……百姓竟然只有一句评语——叫做爱民如子!   “启禀大王,托大王洪福,自从两年前出过一场风化案件,我黄沙县已经有年余未曾有过刑案。   刑名如同空设,钱粮也早早收纳完毕,秋税,商税完成毫无困难。   名教正在完成,黄沙县所属七岁以上十一岁以下男童一千四百二十二人皆在学堂进学。   悯孤院一十四名孤寡无倚者,尽数有衣有食,悯孤院名下又有店铺六间,不用官府出资,他们也养老无忧。   工部今年预计准备重修黄沙县到大石城共计四十八里的官道,为不扰民生,微臣预计在秋收之后动工,已经上报大石城,府尊已经批复同意动用去年的劳役名额。   现如今,唯一可虑者就是黄沙县盛产的西瓜,甜瓜。   今年雨水好,沙地西瓜,甜瓜长势喜人,现在已逐渐成熟,微臣担心产量奇大,售卖不力,将会导致严重后果。   因此召集了一些歌姬,准备让她们行走我哈密诸城,宣扬黄沙县西瓜,甜瓜……”   铁心源继续看文书,耳边传来韩大邦如同苍蝇一般扰人的细语,脸皮很不自然的抽搐着。   有这样好的治理地方得成绩,铁心源觉得这家伙正在炫耀,他甚至觉得刚才那一幕是这个家伙故意演出来的。   就是为了给自己这个哈密王一个前后不一的冲击,最后达到自己升官的目的。   一个大才已经把地方治理的水泄不通政通人和,全身的精力无处发泄,穷极无聊之下,只好白日宣淫。   这是在隐晦的告诉哈密王,他这个绝世干才被屈才了。   “来人,黄沙县令韩大邦无视礼法,公然在县衙大堂白日宣淫,道德败坏之至,罚铜五十斤,重责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为后来者戒。”   铁心源咬着牙颁布了命令,然后就怒冲冲的离开了黄沙县衙,不等他走出县衙,就听见韩大邦被亲卫的棍棒打的惨叫连天。   铁心源的脚步缓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这家伙是故意惨叫给他听的,一顿板子让至高无上的哈密王牢牢地记住了他韩大邦的名字,怎么看怎么值得。   六万大军就驻扎在黄沙县边上,按照《哈密律》,军队无求,官府不理的原则,韩大邦没有理由去犒军,哈密国也不允许,大军出行自有法度。   霍贤见铁心源回来了,就放下手里的书本,至于铁心源看到了什么他已经知晓,大笑道:“一个滚刀肉而已,大王不必烦心。此人虽然目无礼法,治理乱民一道上却是一个干才,老臣早就想检拔此人如清香城,唯恐被人攻讦,只好一再作罢。”   铁心源似笑非笑的道:“这么说,我今日的行踪相国早就告知了这个韩大邦?”   霍贤哈哈大笑道:“这是自然,恩出于上,为大王推荐干才乃是老臣职责,只是没想到此人竟然无耻到了如此地步。” 第十章 国王的错误   铁心源与霍贤对黄沙县出现的这一幕出奇的欣慰。   能让一个干练之才拉下面皮在哈密国上演无耻的一幕,这说明哈密的官员位置已经趋于饱和,正在进入优胜劣汰的阶段。   再也不是只要能维持一个县不出事就是一个好县令的时代了。   更过了,白衣卿相可以白眼傲王侯的阶段。   如今的哈密官员,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力,不但需要治理好辖区百姓,还需要让哈密国上层知晓自己存在。   韩大邦就是一个例子。   他出身豪门,对于这种偏门自荐方式堪称驾轻就熟,一个无聊到在白日宣淫的好部下,这时候不给他加点担子还等什么?   黄沙县里的百姓本来就是这些年从大宋遣送来的犯人或者流民,犯人们来到一个新环境对生命都不熟悉,脑海中还留着西域人命如草芥的印象,就算心中恶念如潮,此时也只能乖乖的受人管教。   至于流民,他们忽然发现自己跋涉了上万里路来到西域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绝望和死亡,而是重生与富足,就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宋人整治家业的做法,发挥到了极致。   只要能让家变得富裕起来,他们是不在乎多出一些力气的,对他们而言,今天耗尽了力气,吃一顿饱饭,睡一觉第二天就会重生。   一群乖巧的,勤劳的,想要富裕的百姓是很好治理的,只要官府不过分压榨他们,不作出人神共愤的事情,不打扰他们想要变富裕的决心,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正确的指引,黄沙县自然就会大治。   现在的哈密国正处在欣欣向荣的发展时期,每日都有数之不尽的赚钱机会在这个神奇的国度上空盘旋,只要抓住一个就算是猪也会插上翅膀翱翔九天。   每个国家的开国时期,也是一个个家族奠定基业的最佳时期,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世家豪门还是寒衣百姓,他们面前的机会基本是相同的。   寒门子弟自然知道这种机会非常难得,豪门子弟更是清楚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一个想要飞黄腾达,一个想要保持旧有的阶层,这个碰撞非常的激烈,以前在大宋这个阶层已经逐渐固化的国家的还不算彰显。   寒门子弟们凭借科考这个上进通道,缓慢的向上爬升,但是这种爬升上来的寒门子弟,很快就会被旧有的豪门勋贵们给同化掉,即便有几个不甘同流合污的,如包拯一类的人,在去世之后也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   铁心源早就不是什么寒门子弟了。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打铁匠和食肆老板的儿子,天下人谁又敢真的这么认为。   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主宰,和母亲一起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俯首看着天下的芸芸众生。   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决定将哪一个众生提上云霄。   哈密国的名声并没有哈密国人以为的那样好,毕竟,铁心源早年杀人越货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不但没有被抹掉,反而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被赤裸裸的暴露在天日之下,让很多道德上有洁癖的人对铁心源非常的不满。   好在宋人,汉人都比较推崇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这种论调,他们只想看铁心源是如何纵横西域大漠的,不关心他在这个过程中杀了多少人,事实上,他杀的人越多,宋人,汉人,甚至西域人主体上对他的崇拜之情就越盛。   铁心源觉得那个专门揭他黑历史的有心人很可能就是阿丹和阿伊莎。   当然,这是一个相互伤害的过程,阿丹和阿伊莎秘密弄死上任喀喇汗国王的事情,铁心源也没有替他们隐瞒。   别看两国这些年沆瀣一气的一起发财,该有的宣传和针对从来没有放松过。   甚至斗得比以前更加的凶狠。   铁心源视这种争斗争斗为一种莫大的乐趣,后期已经弄得喀喇汗国爆发了好几次勋贵造反事件,他依旧不依不饶考虑是不是要把阿丹和阿伊莎图谋塞尔柱王位的事情抖出去。   毕竟,喀喇汗国倒霉,至少可以给哈密国更多的时间来做准备,好迎击塞尔柱必然到来的进犯。   离开大石城黄沙县,铁心源就把韩大邦抛诸脑后,这家伙想要获得升迁,还需要继续有上佳的表现。   现在的哈密国高层,并没有太多的位置可以供韩大邦轻易地挤进来。   图谋河西走廊的战斗从去年十二月就已经开始了,如今,河西走廊被贯通,时间也过去了半年之久。   百战的将士将要回家,准备迎接属于他们的无上荣耀与国王的赏赐。   一路走,追随铁心源的军卒就不断的减少,有的去了大石城,有的去了楼兰城,路过砂岩城的时候更有大量的胡杨城悍卒回归了本军。   能随着铁心源回到清香城的都是至少有三转军功以上的猛士,在清香城将有一场属于他们的盛大庆祝活动。   此次出征,哈密近卫军共出动了一万六千人,加上随军回京参加大捷仪式的人,全军超过了两万人。   在努力走完了红色的瀚海戈壁之后,石峰山城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即便是铁心源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走八百里瀚海对谁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七年前的石峰山驿站,如今终于变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山城。   不过,这座山城也是哈密国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将石峰山驿站发展成一座城市的那个驿丞,如今坟头的树苗都已经长得有一丈高了。   铁心源当年一句许诺,让这个该死的驿丞释放了心里所有的恶魔……   一座以赌博,妓院,镖局,杀手,雇佣兵,放高利贷者……组成的城市就这样在密谍司的眼皮子底下迅速的成长起来了。   因为铁心源当初的那句承诺……导致密谍司对这里的畸形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终酿成了现在的这颗苦果,这里几乎是哈密国所有罪恶的源泉,不论铁心源如何决心铲除,最终收效不佳。   罪恶已经和石峰山城中的每一个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这座城里的每一个居民,干的都是违背哈密律法的事情。   除非铁心源狠下心将这座城市彻底的从地图上抹掉,否则,就不能下大力气对这里进行整顿。   石峰山城对哈密国来说,就像癌细胞一样,一旦对他下手,癌细胞就会扩散,最终害了整个哈密国。   哈密国与世上所有的国家都不同,在别的国家良善的百姓永远占据国民数量的大多数。   可是,在哈密国……良善百姓占据的却永远都是一小部分人。   马贼,强盗,山贼,恶霸,淫媒,小偷,奸夫淫妇充满了哈密国。   这就是为什么石峰山城会如此快的成长为一个罪恶大本营的根本原因。   而哈密国其余的百姓,也是一群非常容易受罪恶感染的人群。   哈密国民大部分都不算好人,大宋国经过十余年的捐输恶人给哈密国,本国民风大为好转,百姓重归质朴的本质。   但凡国内出现一些有缺憾的人,大宋官府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全家放逐西域,官府甚至不用背负任何的心理负担,毕竟被驱逐的这些人,去了哈密国,生活可能会更好一些。   这就导致铁心源根本就不敢对石峰山城有太大的动作,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掉罪恶的源泉——那个该死的驿丞,最终指望哈密国民的素质慢慢提升,最后将罪恶封死在石峰山城。   哈密国民大部分都不算好人,大宋国经过十余年的捐输恶人给哈密国,本国民风大为好转,百姓重归质朴的本质。   大军进了石峰山城,这是哈密军队唯一能够不考虑影响随意进出的一座城。   这里原本就驻扎着一支强悍的军队用来威慑这里的恶人,而这支军队,每年都需要更换。   大军进城,石峰山城立刻就回归了一个正常城市的本色。   铁心源掀开马车帘子瞅着外面繁华的街市哀叹一声道:“这样的场面应该成为日常才好。”   闭目养神的霍贤睁开眼睛笑道:“这座城市其实也有存在的道理,至少能警告大王,日后不要轻易许诺。”   铁心源的面皮抽搐一下恶狠狠地道:“这座城就该征收重税!”   霍贤嘿的笑了一声道:“石峰山城的税率已经是哈密城的十二倍!这里依旧繁华……而且不能再加税了。您现在要指望密谍司了,希望他们能在暗中控制这座城市,既然不能从明面上来控制,那么,至少在暗地里,这里必须收到我哈密王朝的控制。”   眼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妓院出现在铁心源眼帘,铁心源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据说,现在一些西域人,都想着将家里不值钱的女儿抢着送进这座名叫西山一窟鬼的青楼。   一旦有幸成为这里的艳鬼……一生穿金戴银享用不尽……   至于青楼旁边的那座叫做金钩的赌坊,则与西山一窟鬼整整占据了一条街道,这条街道足足有三里长。 第十一章 谁是幕后黑手   清香城最奢华的酒池肉林搬来了石峰山城。   而内容早就改变了,变成了活色生香的酒池肉林……   这里有足够多的豪客来体验各种将人欲望催发到极致的活动。   佛家的六识观在这里被催发到了极致,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这里有催发这六识的所有法门。   铁心源在看到密谍司的报告之后都叹为观止。   从天竺来的大梵天有四张脸,据说有求必应,很快在这里就获得了很多的信众。   其中大梵天圣女的功劳不容抹杀。   波斯拜火教的庙堂也皇而堂之的矗立在这座城市里,每日负责唤醒这座堕落之城的,就是勤快的拜火教圣徒的诵经声。   相对的,告诉城里每一个人,天色已晚消息的,则是雷音寺晚课结束的钟声。   如果家中不是很太平,甚至会有穿着杏黄道袍的道士举着木剑为你驱神避鬼。   唯有天神教是被严厉禁止的……这一点石峰山城官府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人敢专门去问,即便是有天神教的信徒来到了这座城市,身为神的信徒,从踏进这座堕落之城的那一刻,他们就是自然的叛教者。   铁心源从不允许一方势力在这座城市里一家独大,每当一家势力快要统御全城的时候,这家势力就会被一群奇怪而凶悍的人连根拔起,而后,这群人却不谋夺这座城市的黑暗控制权转身就离去,无欲无求。   这样的事情在发生了四五次,四五个快速崛起的势力变成历史之后。   聪慧的坏蛋们,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经过三四年的试探,他们已经知晓了官府的底线在那里,相互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互不侵犯。   为了保证不接着出现找死的人群,一条条黑暗的律法迅速出台,并被所有人快速的接受。   因此,很多人说,白日里,石峰山城是官府的天下,到了夜晚,就会是黑暗长老们的天下。   或许这些见不得光的长老们的权力,比官府还要大一些,毕竟,官府要遵从律法,他们只要遵从自己制定的规矩。   大军进城之后,城门就关闭了,夜色笼罩的时候,这座不夜城的灯火也逐渐熄灭。   这一刻,石峰山城终于回归了一个正常城市的范畴。   天色已晚,铁心源依旧靠在软塌上看书,丝毫没有入睡的意思。   牛油蜡烛爆响了一下,生出两个烛蕊,屋子里一下子变亮了几分。   一个伊赛特侍女轻轻走过来,剪掉了爆开的烛蕊,重新给大王换上了一杯温茶水,清理了熏香炉里的香灰就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   二更天的时候,许东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蒙面人。   在铁心源的注视下,青衣蒙面人去掉了面巾,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谦卑的匍匐在铁心源的脚下。   铁心源握着书本轻声道:“现在的石峰山城和半年前不一样了。”   匍匐在地的人浑身颤抖,艰难的道:“微臣已经全力遏制了,只是收效不佳。”   铁心源笑道:“人性本恶,获取了最大的好处之后还想得到更大的好处。其实孤王知道,你们对我的旨意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们舍不得石峰山城带来的巨额利润。”   “微臣不敢!”   铁心源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哈密人底子不好,极易受到蛊惑,你的石峰山城越是繁盛,赚到的钱的人就越多,对普通百姓的诱惑力就更大。如果造成哈密国人人效仿,对哈密国的伤害不是你们赚的那点钱能够弥补的,还不明白?”   许东升疑惑的道:“大王,既然石峰山城对我哈密国有害无益,大王为何不一次铲除?”   铁心源摇头道:“如果我六年前下这个狠心也不是不成,现在已经晚了,石峰山城十一万百姓,人人依靠这里的产业为生,孤王能杀几人?一鸡死一鸡鸣,只要利润足够多,有的是人继续效法,尾大不掉就是这样子。”   匍匐在地的青衣人耳听大王的语气没有先前那样严厉,就大着胆子道:“微臣已经开始控制本国人进入赌场,一定要进去的吗,也要先缴纳一百枚红铜钱之后再进。现如今,石峰山城里的客人大多是外族人,其中以大食,波斯,塞尔柱,喀喇汗人最多。微臣近日已经准备在喀喇汗国的大湖城与该国号上拉伊尔开设新的赌场与风月场所……”   铁心源抬头看看许东升,发现这家伙一脸的得意,原来早就有了准备,难怪会这样气长的让他这个大王等到二更天。   李代桃僵是个好办法。   既然许东升他们已经有了计划,铁心源也就不计较了,至少要看看事情的进展之后再说。   铁心源没有问那个青衣蒙面人的姓名,也不想知道,既然他的身份是隐藏的,少一个人知道就多安全一分。   说来可怜,哈密国的密谍堪称最可怜的一群人,在这个几乎全民都是罪犯的国度里,大家很自然的抱成团来对付万恶的哈密官府。   在他们心中,官府永远跟他们是两路人,因此,没有人会对一个密谍司的密谍有什么好感,最让密谍们难以忍受的是,包括哈密官员也是如此看待他们,认为他们也不算什么好人。   只要密谍司的密谍暴露了身份,这个密谍也就失去了作用,一般情况下,哈密国会把密谍的全家秘密送去大宋。   “撒迦活佛拿走了您留下的物资与武器,没有在我哈密国多留,直接走于阗回喀喇汗国去了。”   蒙面青衣人走了,许东升就立刻禀报了撒迦的踪迹。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看样子撒迦还准备勒索一下阿丹王,这一次,这个老和尚算是彻底的与哈密国,喀喇汗国撕破了脸皮。   许东升还准备与大王长谈一次,那个一直站立在黑暗中的伊赛特侍女再次走了出来,给铁心源换了一杯新茶,却没有理睬许东升。   许东升立刻停止了废话,告辞回自己的房间。   铁心源也没有挽留,等许东升不见了踪影,才冲着里间笑道:“这么赶人可不是一个好礼数。”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哈密国偌大的织造司还缺少一个继承人,他要是总占用您晚上的时间,哈密国永远都不会有管理织造司的继承人。”   尉迟灼灼说着话就从里间走了出来,长发披肩,身姿绰约,完全看不出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妾身没用,给您生不了儿子,一个丫头片子还被您宠上了天,看来妾身的晚景一定会很凄凉。”   铁心源笑道:“我闺女呢?”   “妾身偷偷从清香城跑来石峰山城可不是给您送孩子的,而是跟您要孩子的。”   铁心源张开双臂抱住投怀的尉迟灼灼道:“又跟王后闹别扭了?”   尉迟灼灼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想您。”   铁心源笑道:“以婉婉的性子,我不在的时候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尉迟灼灼摇着头笑道:“还是喜欢指使我干活,还说我生不出儿子,要是不干活就没有活着的必要。”   铁心源将尉迟灼灼打横抱起来笑道:“喜欢指使你干活这事会有,至于后面,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尉迟灼灼顾左右而言他,将头埋在铁心源的颈项笑道:“闻闻,这是今年新合成的香水,味道可还中意?”   铁心源将尉迟灼灼放在床榻上盯着她的眼睛道:“石峰山城里的产业即便是再赚钱,我们王室也不能沾染。”   尉迟灼灼颓然的缩缩身子,给了铁心源一个后背道:“您总是在人家情浓的时候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铁心源重重的在尉迟灼灼丰满的臀部拍了一巴掌道:“夫妻多年了,还不知道你?平时要强的如同铁人一般,这时候伏低做小一定是干了不好的事情,我要是不趁早把事情说清楚,明天早上你就能翻天。”   尉迟灼灼烦躁的蹬蹬腿一把抱住丈夫的腰低声道:“没沾染那些脏生意,就是衣食住行……”   铁心源笑道:“那就完蛋了,石峰山城除过青楼,赌坊之外,就数我家的生意最大是不是?我就说嘛,那个密谍司的人见到我为什么会那么恐惧,原来根子在你身上?这么说,在石峰山城限制哈密人进赌场,青楼,然后转移产业进喀喇汗国的主意也是你想出来的?”   “钱还是进入自家口袋比较好,不能随便落在那些不相干的人口袋里,自家钱多不打手,别人钱多就会起坏心思。妾身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是想给家里的孩子多留一点钱粮,马上就要进入大争之世,多留一点钱粮,即便是孩子不争气,也能多败一阵子。”   铁心源缓缓地躺在尉迟灼灼身边搂着她的纤腰道:“为人父母,一生不易。”   尉迟灼灼用头拱拱丈夫的胸口娇笑道:“那就多生几个,妾身多劳累些,就能少些其它心思。” 第十三章 锦上添墨   要孩子是一个非常劳累的过程,虽然老夫老妻之间配合熟练水乳交融,却架不住尉迟灼灼一次想要两个孩子。   铁心源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一个昏君。   在和尉迟灼灼为要孩子努力了一夜之后,尉迟灼灼控制石峰山城衣食住行的事情,就好像被他忘记了。   铁心源记得自己好像要努力做到公私分明的,可是这个念头已经被许东升他们笑话了很久。   混到铁心源这个地步,家国就很难分清楚,至少,哈密国库里面的钱似乎还没有哈密王的私人库藏丰富。   自从哈密国做到了收支平衡之后,霍贤就毫不犹豫的将铁心源以前垫付给哈密国的钱,一笔笔的还给了赵婉。   使用国库里面的钱,要经过哈密国相府,御史台,和三司,不是一般的麻烦。   很多时候,铁心源宁愿直接从皇家宝库里支付,其中最大的一笔支出就是大宋版的国民医疗。   第二大的就是学堂建设和聘请先生的费用。   至于私下里赏赐文武百官,更是常有的事情。   只要不动用国库,即便是霍贤在接受皇家赏赐的时候都理直气壮,挑挑拣拣,丝毫没有担心宝库没钱这一说。   大王把自家的钱财泼水般的发下去,王后脸上却永远带着一副深不可测的笑脸,丝毫不在意花出去了多少钱。   所以,在很多时候,铁心源也非常的享受这种家国一体的便利。   仔细算下来,哈密王室的私产很多,虽然魔鬼地的玛瑙已经快要枯竭了,但是,挖地三尺依旧还是有很多玛瑙等着人们去寻找和雕琢。   黄金谷更是王室的一大财源地,那座不算大的山谷,如今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小城。   而哈密王室最大的一笔财源却是毛纺织业,在突破了初期技术上的一系列难关之后,哈密国出产的毛呢料子以厚实,保暖,可塑性高,名扬天下。   糖糖现在的主要生意就是从蜀中弄来大量的蜀锦卖给西域人,然后从哈密国弄数不尽的毛呢料子运回大宋两头赚钱,仅仅七年时间,糖糖已经是哈密,乃至大宋最大的绸缎衣料商人,仅仅是锦官城里,直接为糖糖供应丝绸的商户,就远远超过了官织造,数量达到骇人的六千两百户。   大宋皇帝赵祯向来不喜绸缎,却对毛呢料子情有独钟,不但自己穿,还下令后宫中的妃子同样使用毛呢料子,美其名曰暖和。   可以想象,平淡无奇的毛呢料子到了对衣着极度讲究的宫妃手里,很快就被穿出无数的花样,让民间喜好追随潮流的妇人们纷纷效仿。   一时间,毛呢料子的价格迅速超过了刚刚兴起的棉布,至于麻布,这东西如今更多的是用来运去藩国赚钱的。   到了石峰山城,大军基本上就进入了清香城防卫军的地盘,身体依旧壮实的铁三将军,早已在三十里外等候迎接凯旋的大王回京。   眼看着石峰山城从地平线上消失,铁心源长叹一声对尉迟灼灼道:“这本不该出现的。”   很显然尉迟灼灼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乱才好呢,只有乱了,我们才能发现哪里不合适,哪里需要改进。灭掉不需要的,留下需要的,这样一来,这座城就能永远的为我哈密国带来好处。如今我哈密国有雄兵三十万,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时候有麻烦出现才好,我们也有能力来纠正。”   铁心源想了一下,指着意气风发的尉迟灼灼道:“我这大王就该你来当。”   尉迟灼灼莞尔一笑,倒在铁心源的怀里道:“不,有你我才有这种心思,没你,国家就算烂掉与我何干。说白了,我就是一个女人,我只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活着。”   “啧啧啧,有钱人的口气就是不一样,只是不要跟婉婉学成不成?家里已经有一个贵气逼人的超级贵妇,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温婉一点?”   尉迟灼灼幸福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道:“如果肚子里有了孩子,您放心,妾身一定会温婉的如同一只狸猫。”   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从马车外面传来,铁心源摸摸尉迟灼灼的小脸,不想打扰这个依旧沉浸在幻想中的女人,铁三来了,自己还是骑在马上见他比较好。   铁家兄弟现在越来越像西边的骑士了,遵守的礼仪甚至超过了以礼仪著称的儒家。   一旦被他们抓住铁心源懒散无礼的一面,不光是铁三会哇哇大叫,就连已经不愿意出门的铁一,铁二也会跟着大吼大叫。   现如今,凡是经过铁三调教的军队,干净不说,仪容根本就无可挑剔。   孟元直的大军回应了号角声,不一会,铁心源就看到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一个万人队的骑兵在西域不是很起眼,可是一支全部穿着铠甲,披着红斗篷刀枪如林的一万骑兵就很壮观了。   他们全部左手控缰,右手按在刀柄上,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厮杀。   铁心源回头看看孟元直所属,不由得撇撇嘴。   孟元直不满的道:“好看有什么用,大宋皇宫外面的大汉将军不比他们好看,能打仗吗?有置办这套行头的钱,我还不如发给将士们,让他们高兴一下。”   铁心源趁着铁三还没有过来的功夫小声道:“人家也打过仗,好像也不差。”   霍贤跟在后面笑的如同一只猫头鹰,只要孟元直吃亏,他就喜闻乐见。   战马踩着舞步驮着以铁三为锋矢的一支小队伍高傲的走过来,铁心源就知道,自己又要开始阅军了。   为此铁心源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铠甲,并且将披风摆正,免得失去了威严。   匆忙间用明光闪闪的腕甲检查了一下尊荣,还不错,尉迟灼灼今早刚好帮他修理了短髯,看起来很有气势。   铁三握拳捶了一下胸口,然后,所有的将士就齐齐的敲打自己的胸甲,巨响如雷。   这是一群哈密国最忠诚的人,所以,铁心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探出手去,和铁三重重的一击,而后他的这只手就被枣红马带着从所有站立在前排的将士胸口拂过,算是对他们敬礼的回应。   铁三从头到尾都跟随在铁心源的背后,雄壮的身躯就像是一堵墙。   值星官拖着长音下令,整齐的方队开始转向,最终由一个方队变成了一支长队。   “你好像又变得壮实了。”铁心源认真打量一下铁三道。   不等铁三回答,孟元直就在一边阴阳怪气的道:“连他娘的胡须都长出来了。”   铁三打不过孟元直,这是他经过无数次挑战之后得出的结论,因此,对于孟元直的冷嘲热讽他丝毫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嫉妒心让孟元直失去了往日的优雅。   “你要把你的食谱和练习方法告诉铁一和铁二,他们两个现在就跟两只老蝙蝠一样缩在狼穴里不出来,再这样下去对他们半点好处都没有。”   铁心源在跟铁一铁二,铁三他们说话的时候,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不需要他们回答,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孟元直咬牙切齿的道:“道家的养生术还是有些道理的,能让老铁的骨架重新变大,真是了不起。我也练了,该吃的也吃了,偏偏屁用不顶,老杂毛还说什么老子精满自溢,需要泄,不需要补!”   铁心源再次看看铁三,满意的点点头,决定回到清香城就下令给鸿蒙子这个老道修建一座恢弘的纯阳观。   虽然不明白睡神仙陈抟的弟子为什么会喜欢侍奉吕洞宾,铁心源决定还是满足一下人家的要求。   想起这些事情,铁心源就有哭的打算。   当初自己带着孟元直,铁一他们在戈壁上苦苦挣扎的时候,全天下见不到一个雪中送炭的人,现在,哈密国终于繁荣昌盛起来了,锦上添花的人却数之不尽。   从石峰山城到清香城足足有两百四十里,自从哈密大量的修建了驰道之后,两者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不到一百八十里。   如果人少,乘坐石峰山城到哈密城的四轮大马车,一天就足够抵达。   现在是三万大军行进,还有辎重拖累,就需要走足足两天。   眼看就要到清香城了,铁心源觉得好奇,因为向来喜欢给他惊喜的赵婉依旧没有出现。   “你出来的时候,婉婉在干什么?”铁心源好奇之下就问尉迟灼灼,很多时候,赵婉的惊喜往往会变成震惊而没有喜悦。   “带着所有宫娥侍女还有温泉馆的伊赛特人在给您准备凯旋归来的万舞。”尉迟灼灼恨恨的道。   “婉婉没有邀请你?”   “没有,说我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大军看了不吉利。夫君——王后就是这么欺负我的。”   铁心源觉得自己很多嘴,就闭上嘴巴正襟危坐。   尉迟灼灼媚笑着钻进铁心源的怀里吃吃笑道:“夫君没力气了吧?也不知王后今晚爬上您的床,会不会失望。”   铁心源重重的在尉迟灼灼的丰臀上打了两巴掌,尉迟灼灼却嘿嘿笑着,得意的缩在马车角落里,用指头绕着头发学着赵婉说话的口气道:“夫君您怎么了?” 第一十四章 建设人心   三角形被誉为是最稳定的形态,可是,不适用与男女之间,铁心源身为最下面的那条边线,努力支撑着两个强大的女怪物早就不堪重负了。   这是一个从将军到奴隶的过程。   男人最值钱的时候就是没成亲之前。   而再美,再温婉的女子成亲之后也会露出开屏孔雀的后面。   成亲之后男女间最后一点私密都被突破之后,放眼望去只剩下满目的疮痍。   或许是太熟悉的缘故,不论是男人女人,都把最真实的一面给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而把优雅美丽,睿智谦让给了旁人。   老婆娶得越多,这种失落就越多,如果没有这种失落,那么,那个或者多个女人就不是老婆。   在回家的路上,还没有看见清香城,首先就看见一片蔚蓝的水泊。   五月底的水泊倒映着天上的白云,平静无波,铁心源看到水泊就不由自主的笑着摇摇头。   在沙漠戈壁地区挖一个巨大的水池子是一件极度过分的事情。   更何况这个水池子被挖的如同一个小型湖泊就更加过分了。   最过分的却不是这个水池,而是水池上飘着的七八艘巨大的画舫。   画舫是楼船模样,其中雕龙画凤金光闪闪的那艘三层楼船就是铁心源家的。   船头上的那条做昂首嘶鸣状的五爪金龙纯粹是赵婉与众不同口味的产物。   至少,它在西域明媚的阳光下金光闪闪,将王室的权威与威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它的两边分列着六艘楼船,一样的金碧辉煌,只是没有雕龙画凤。   孟元直解散了军队,将士们收拢了武器交给前来迎接他们的辎重营,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赶去水泡子边上,准备观看难得一见的皇家舞蹈。   赵婉的扇子舞铁心源早就见过,说实话,远远看可能还不错,近处观看则漏洞百出。   七里坡陵园的左边,原本就是一块很大的洼地,那块土地上满是盐碱,风一吹白花花的盐碱就飘的满世界都是。   或许是清香城的城主黄元寿觉得盐碱掉进了自家的饭碗,然后就在某一天早晨,发动了清香城乡老会。   主要的议题就是如何解决清香城外的盐碱问题。   宋人,汉人有丰富的治理盐碱的经验,很快就得出一个非常正确的结论,那就是水洗。   自从哈密人不再为吃饱肚子发愁之后,清香城里的宋人就对改变自己生存环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在所有能栽树的地放栽树,在所有能种草的地方种上草,为了让自己种的树木和花草有足够的水来浇灌,他们甚至用火药炸开了一条山岭,把另一条不算大的小河引到了清香城外面。   河水最终灌满了七里坡大坑,然后那些满含盐碱的湖水又被引水渠远远地引到了更远处。   河水肆意的流淌了两年,七里坡附近终于有大片的芦苇可以生长了。   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模样。   霍贤对这一幕持支持态度,铁心源提出用王室的钱来办这件事,竟然被霍贤给拒绝了。   后来经过刘攽的解说,铁心源才明白,国相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总之一句话——人不能闲着!   霍贤这是在变着法子驱使百姓干活。   铁心源当初一门心思的要让所有追随他的人都有肉吃,现在,清香城的百姓家里,谁家吃饭的时候会没有一两样肉菜?   在为吃肉奋斗的日子里,人们可以迸发出极大的劳动热情,什么样的困难都挡不住他们要吃肉要穿暖的决心。   目的达到之后他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不仅仅是他不明白,百姓同样也不明白。   霍贤知道,所以他就不计成本的在清香城外弄出了这个偌大的湖泊。   仅仅看了一眼水泊上的楼船,铁心源就把目光重新投注的七里坡上。   如果说这座不该有的水泊代表着哈密国的富庶,那么,这绵延七里的墓碑群,就代表着哈密国精神上的富足。   哈密国每一次对外战争都能给哈密国带来无穷的好处,而在富足的背后,所有的牺牲都被安放在这片山坡上。   这一次,同样有超过六千个新的墓碑又要被竖立起来。   七里坡上香烟袅袅,弥漫了整座山坡,密密麻麻的墓碑被香火笼罩,有着说不出的肃穆。   七条画舫在水泡子里面排成了一排,马上就响起了靡靡之音,无数盛装女子鱼贯而出,在画舫上翩翩起舞。   赵婉站在最前面,拿着两把巨大的羽毛扇子左右晃荡,看起来很美。   今天也就是凯旋日,赵婉站在台子上蹦跶霍贤没有说什么,换一个时间地点,霍老头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那里会像现在这样捋着胡须啧啧称赞。   枣红马知晓铁心源的心思,站在水泡子边上观看了一阵子女主人蹦跶,就驮着男主人去了七里坡纪念碑那边。   回家的将士们观看美人跳舞看的如痴如醉,尤其是左右两边画舫上那些没穿多少衣衫的温泉馆女侍,更是时时引来阵阵狼嚎。   赵婉的歌舞更多的是在安慰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铁心源不需要这样的安慰,这里所有的人其实都是在为王室的繁荣而努力奋斗着。   这一幕是他们该得的。   用欢乐来掩盖悲伤这是国家经常用的手段,如果欢乐不足以掩盖悲伤,那就用肃穆的环境来引导悲伤,最终利用死去的英灵来激发活人的士气。   抛开国王这个身份,铁心源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死亡使者,自从他来到哈密这块土地上之后,这些年战死掉的人数恐怕是前一百年战死人数的总和。   七里坡,绵延七里,如今,被密密麻麻的墓碑遮盖的严严实实,这里安葬着哈密国四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个战死的将士。   陵园里面很干净,原先的黄土已经被石板给覆盖了,没有石板的地方则种满了松柏。   铁心源每年都来这个地方,每年都会缅怀一下逝去的将士,顺便再送来一些新死的英魂。   这一次送来的有些多……   沿着石阶而上,越高的墓碑则代表着战死的将士身份越高,战功越大。   这些年哈密国从没有高级将领陨落的事情,战死的将士最高职位也不过是校尉而已。   在校尉墓碑群的上面,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这座坟墓不像别的墓一样与地面齐平,而是起了一个高大的半球型堆土。   墓碑也足足有其他墓碑的两个大,上面阴刻着王芳之墓四个大字,每个字都有人的头颅大小,被朱砂镶嵌之后,就显得格外醒目。   王芳是一个小兵……   他的父亲是胡杨城的一个小吏,勉强认识几个字,从入伍到死也不过半年时间。   可是,他战死之后,被哈密人高规格厚葬,偌大的哈密国没人说一个不字。   一个驱赶着着火的装满了火药弹的马车狂奔了十几丈救了一整条街道的人,确实有这个资格。   他如果不把着火的火药马车赶走,其余的十几辆满载火药的马车一旦殉爆,哈密城那条街上的百姓不知道会死伤多少。   站在军队的立场上,这件事不算太大的事情,哈密国制造的火药本来就不是一个性能稳定的东西。   在运输的过程中,爆炸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加上大宋的火药殉爆案子,这个数目会多的让人感到麻木。   火药爆炸不是重点,军队损失得起拿点火药,按照运输条例,王芳在发现火药有爆炸危险的时候,第一要做的就是发出警告,而后迅速远离,等火药爆炸之后再去收拾残局。   可这一次,马车正在闹市中行走,虽然是晚上……   王芳死了,被火药炸的粉身碎骨,拉车的两匹马也同样下场。   事后,他的队正甚至都找不到一块骨头好给他下葬。   站在国家的立场上,王芳做的很好,甚至因为他的壮举,一向对军队感情淡漠的原回鹘人现在的哈密人,第一次表达了对哈密军队的敬仰之情,只因为那条街道上居住的全是原回鹘人。   枣红马停下脚步,铁心源跳下马,抱起拦住马头的铁乐重新上了马。   这孩子跟他哥哥铁喜完全不同,从小话就少,见到铁心源这个父亲,也只是狠狠搂抱着父亲的脖颈,却连一句讨人喜欢的话都不说,连父亲或者爸爸两个字都不叫。   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趴在父亲肩头看后面的世界,相比铁喜的少年老成,铁乐显得非常孤僻。   “以后要多和别人说话。”   “嗯!”   “以后不能看不起先生,不能觉得先生教的东西都是错的。”   “那不成,您说过,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铁心源苦笑一声,拍拍儿子的后背道:“爹爹觉得这句话说错了,对错没有绝对。”   铁乐双手撑着父亲的肩膀瞅着父亲道:“刘攽先生说人如果没立场,那是在和稀泥,成不了大事。”   铁心源被儿子幼稚的话语逗笑了,拍拍他的小脑瓜指着王芳的墓碑道:“你觉得这位英雄如何?”   铁乐瞅瞅王芳的墓碑道:“母后说这里埋了好几万人,您最看重的其实只有这一个。”   铁心源笑着点点头道:“我不是不看重别的英魂,故意抬高王芳的功绩。完全是因为,王芳的壮烈,才代表着爹爹治理哈密的功绩。这是第一位有据可查的自发为陌生人牺牲的哈密公民。” 第十五章 不一样的铁乐   对铁心源而言,教育出一个好儿子比治理成功一个国家更加的让他自豪。   事实上铁心源更愿意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家里,而不是用在治理国家上。   他有一个很好地宰相,也有一群很合格的志存高远的年轻官员,这对他的偷懒行为给很有帮助。   至于军事方面更是不用他劳心。   哈密国的军队全部掌握在铁心源最信任的兄弟们手中,如果他连这些人都不能信任,这个世界上将不会有信任这个概念了。   不论在人格魅力还是威望上面,铁心源都是毫无争议的哈密国之王。   信任和信用这两个东西一旦形成了风气,就会迅速的传播到天边,现在,没人再提铁心源曾经是一个马贼的事情了,更没有多少人能够回忆起,铁心源曾经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多少伤痛和流血。   铁乐从铁心源的怀里下来的时候,衣衫已经有些发皱了,这孩子立刻局促不安的用手扒拉,希望能把褶皱抚平。   铁心源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这是赵婉的教导正在儿子的身上发挥作用。   有着严重长子论倾向的赵婉,在养育铁乐的时候对这孩子非常的不公平。   自诩看过无数史书的赵婉认为,只有学会规矩的二王子才是一个好王子。   只有一个知书懂礼的二王子将来才不会跟自己的哥哥成为生死仇敌,最终酿成可怕的事情。   铁心源不想指责赵婉,事实上,一个宋代妇女能有这样的眼光见识已经很了不起了。   于是他就重新抱起铁乐,将他坐在脖颈上,父子二人很快乐的开始为王芳的墓碑清理灰尘。   正在舞蹈的赵婉没有在人群里看到丈夫早就没有跳舞的心思了,强忍着继续跳了一会,就趁着队形转换的功夫回到了后舱。   看到笑的如同一只狗一样的尉迟灼灼,赵婉的怒火就不断地往天灵盖上窜。   满怀怒火的接受尉迟灼灼给她卸妆,更衣,等全身都清爽了,就指着地上的跳舞衣衫要尉迟灼灼换上,继续拿着扇子去前面跳舞。   “啊,姐姐,您的衣衫太大了,小妹穿上会掉下来。”   赵婉咬着牙道:“就算是光着,你也要上去把这曲酬劳功臣的万舞跳完。”   尉迟灼灼瞅瞅满屋子的侍女大方的点点头,就迅速的换上赵婉脱下来的衣衫穿上,用一条细带子勒住腰身,这一勒,她纤细的腰肢和丰隆的臀部彻底的显露出来。   然后夸张的在赵婉面前扭扭腰臀,然后吃吃笑着就拿着扇子领着一队侍女上了甲板。   “妖精!”赵婉恨恨的道。   旁边白发苍苍的张嬷嬷笑道:“纳妾纳色,这是道理,她要是不美,您这个王后脸上才没有光彩呢。”   张嬷嬷在哈密国地位比较特殊,很多时候她都是代表哈密王太后出现在一些场合上的。   这么多年以来,已经变成了铁家的一份子,这种场合也只有她敢回赵婉的话。   赵婉冷着脸道:“她竟然偷偷的跑去了石峰山城。”   张嬷嬷笑道:“存了一些私心,老身以为她更多的是想给大王献媚,先期讨好一下大王,免得她在石峰山城干的那些事情让大王不高兴。”   赵婉皱皱眉头道:“说起来石峰山城的事情还是我起的头,只是没想到最后能被这个妖精干的这么大。”   张嬷嬷宠溺的拉着赵婉的手道:“这样做就对了,不管对错都应该是您这个王后决定马车的方向,至于能跑多快,就是王妃的事情了。   王妃很聪明,知道这件事有待商榷,如果大王生气,板子总会打下来的。   只是板子无论如何也打不到王后您的身上,不论是不是您起的头,板子最终会打在她身上。   您不必生气,咱们哈密王家后宫的局势已经很清楚了,不可能再有什么新人进来了。   您跟王妃是真正的一家人,不论您喜欢不喜欢她,都是这个样子。”   经过张嬷嬷的一番解说,赵婉发现自己没那么生气了,就东张西望的找儿子铁乐。   铁乐的随身侍女赶紧上前道:“回禀王后,二王子这时候正在大王身边,二王子要奴婢告诉您,不必担忧。”   “在他父亲身边就好,这孩子总是不愿意说话,真是愁死人了。”   赵婉松了一口气,她从未让自己的小儿子离开过她的视线,确定他的位置之后,就决定去看看那父子两。   赵婉过去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那枣红马在墓碑边的草地上溜达,那父子两人却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似乎正在谈话。   她给了侍卫一个严厉的眼神阻止了他想要禀报的冲动,很好奇,赵婉很想知道那两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你妈妈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你说的那些困惑都是她爱你的各种表现。”   赵婉对丈夫轻柔的声音很敏感,她最喜欢他用这种似乎带着一点懒散的语调和她说话。   “你感到辛苦,感到困惑这都很正常,当年你奶奶对待你老子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温柔。大多数都是用棍子来说话的。”   “我喜欢棍子!”铁乐倔强的声音传来。赵婉很想笑。   铁心源砸吧一下嘴巴道:“儿子,等你挨了揍之后,你就会发现棍子一点都不可爱。”   “爸!我能骑马是吧?”   “没错,我儿子不会骑马可不成!”   “爸!我能练习骑射是吧?”   “可以练习,可是骑射功夫需要等你再大一点能熟练骑马之后才成。”   “嗯,我晓得了,可是妈妈不让!他总是要我读书,要我读什么《孝经》。”   “没问题啊,儒家十三经啊,是正经学问。”   “可是孩儿读完卧冰求鲤之后觉得那本书是在胡说八道,如果故事是真的,那个王祥就是天底下最恶心的傻瓜!”   铁心源翻身一只手撑着下巴侧身瞅着儿子道:“何以见得?”   铁乐翻翻眼睛整理一下语言道:“光着身子趴在冰上就能把冰块化开?”   铁心源同样翻翻眼睛,他忽然发现小儿子的行为很像他,就苦笑着道:“不可能,如果冰块小还有可能,冰块大的话,先死的是人。”   “就是这样啊!”铁乐欢喜的拍拍手。   铁心源狐疑的道:“你试过?”   “被妈妈骂了一顿!爸,就很小的一块!”   铁心源瞅瞅儿子比划的大小不置可否,如果换了他奶奶,估计会挨一顿揍。   桃子大小的冰块也敢揣怀里,也只有他这种无知无畏的孩子能干的出来。   “总之,书里的故事全是骗人的,我问过水叔叔,水叔叔说那人是傻逼!”   “不要说脏话好不好?王室说脏话被人听见不好。”   “孩儿又不对外人说。”   “好吧,只限于爹爹,你妈那里就算了,她要是听见会活活气死的。告诉你啊儿子,当初爹爹在读《孝经》的时候也有过疑问,又一次跟你奶奶说了之后,你猜你奶奶是怎么做的?”   铁乐没吱声瞪大了眼睛等父亲说他的故事,想听听父亲的遭遇跟自己是不是一样。   铁心源笑着摸摸儿子的圆脑袋笑道:“没什么好期待的,你爹我不出预料的被你奶奶揍了一顿,家里的那根棍子你看见了吧,就是那根棍子。”   “后来您读那些故事了吗?王祥的后妈对他那么差,他还对她好,孩儿总觉得很生气。”   铁心源再次摸摸儿子的圆脑袋,这一次是儿子故意把脑袋放在一个很合适他抚摸的位置上,他如何能不摸。   “儿子,爸爸告诉你啊,这个故事确实听起来很愚蠢,可是,这么明显的愚蠢,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房玄龄这个人你知道不?”   “知道,一代贤相,就跟霍爷爷差不多。”   “你觉得这样的人是傻瓜吗?”   “怎么可能!”   “这就对了,你认为的这个很傻逼的故事,就是房玄龄亲自收录进《晋书》里面,最后传扬开来的。”   “啊?”铁乐表示非常惊讶。   “这种大人物做事不是看故事傻不傻,而是看有没有用处,既然他郑重其事的收录进了《晋书》就说明这个故事是很有用的,至少,对于我们王室统治天下是很有好处的。   人人都用这种行为去感化对方,比如王祥的那个后妈,国家自然就太平无事了。   所以这本书还是要读,以后还要讲给别人听,至于自己就不要那么干了。   你要是那样弄来一条鱼给爹爹治病,只要爹爹没死,会先把你打个半死。   还有,儿子,要是爹爹遇到这样的后妈,一般会把那个后妈打的连她妈妈都认不出来。”   铁心源说完话见儿子的小嘴巴张的老大,就笑嘻嘻的摸出一块牛肉干塞进他嘴里,觉得对儿子的教育很成功。   好些规矩制定出来都是给百姓看的,至于王室,谁要是相信谁就是傻瓜。   铁乐觉得爹实在是太贴心了,嗷的叫了一声就扑进怀里,父子俩哈哈大笑着抱在一起在草地上翻滚。   直到一双漂亮的牛皮蛮靴出现在眼前,父子俩才讪讪的松开。   赵婉低头看着满身草芥的父子俩,柔声道:“你看看,弄成这样子一会怎么迎接百姓的欢呼?” 第十六章 老婆与孩子孰轻孰重?   铁心源觉得自己没必要用奢华的铠甲华丽的披风来彰显自己的武功。   打通河西走廊,且让没藏讹庞连收复的心思都没有,这本身就是无上的荣光。   战场上火炮轰鸣之后的硝烟,用最残酷的方式昭显了哈密国军队的强大。   如果哈密国能满足于一个河西走廊,在没藏讹庞看来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更何况,三路出击的大宋军队,正在疯狂的压缩西夏人的生存之地,这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赵祯如何肯放过。   这一次,他们不消灭西夏,拿下银夏二州誓不罢休,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每一个宋人都明白,只要拿下银夏二州,云中府就在眼前……拿下云中,幽燕就在眼前……   头发有些散乱,还抱着儿子的铁心源即便是混在将士们中间,依旧招来了最大的欢呼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哈密国万岁……而后,这句话就出现在哈密国的每一次庆典上。   眼前这一道由军人组成的黑色洪流就是这个国家的骄傲,自从他们成军以来,从未战败过。   回家的将士们也自觉地挺直了胸膛,虽然没有武装,他们的气势依旧昂扬。   这一刻只要站在队伍中就已经是一种骄傲了,更可况走在最前面的猛士胸前还挂着一朵硕大的绸缎扎成的大红花。   铁心源觉得很傻。   可是,就连一向古板的霍贤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东西,更不要说孟元直这些武将了,如果不是顾及自己大将军的身份,他也很想挂着大红花游街。   游街完毕,自然就是痛饮三军,一般情况下,哈密国的犒军大宴会进行整整三天。   在这三天里也是哈密国最糜烂的三天……代价很大,铁心源更想要这个国家百姓心中的那一份尚武精神。   归家三碗酒,每一个将士都有,人多,酒水自然算不得好,只是胜在浓烈,铁心源也不例外。   这三碗酒灌下去之后,归家的将士就醉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另一小半,也会醉淘淘的傻笑半天。   想要清醒的欢庆,要等明日酒醒。   三碗酒对酒精考验的铁心源算不得什么,他本来酒量就不小,碰上心情舒畅,三碗酒造成的眩晕,片刻就消失了。   铁乐今天一直跟着父亲,所以也混了三碗糖水,又被孟元直骗着喝了一杯酒,现在晕乎乎的趴在父亲怀里,谁拉跟谁发怒。   儿子黏父亲,这是好事,所以铁心源就一直抱着儿子,单手跟孟元直,铁一他们喝酒。   男人们喝酒,同样参加了欢迎仪式的妇人们一个个哈欠连天的守在另一座大厅里等自家的男人喝够了回家。   霍贤,刘攽,已经老了,喝了一会酒就已经醉眼惺忪的没法子继续,在老夫人的唠叨声中摇摇晃晃的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得意的对铁心源道:“老夫喝酒的本事可比永叔强的太多了。”   太熟了,铁心源甚至都没有起身送,扬声道:“欧阳先生自号醉翁,过几天他来哈密,你们有的是时间较量。”   刘攽大笑道:“什么醉翁,还不是醉的比较快,才用这名字遮丑。等欧阳老儿来了,定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他凭什么看不中我家孙女?”   絮絮叨叨中两个老家伙终于走了,喝酒的大厅里气氛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孟元直,许东升立刻接管了方才两个老头的职权,开始满世界的行酒令。   铁一,铁二两个人的身体虚弱的厉害,终于陪不住这些喝酒当饮水的家伙,遗憾的站起来准备回去。   昔日强壮的铁一,铁二瘦弱的厉害,只剩下一副高大的骨头架子,皮肤紧紧的绷在骨头上,只有两只鬼火一般的眼睛还表示他们还活着。   张风骨六年前就断定他们活不过两年,六年多过去了,他们依旧顽强的活着,生命之火无论如何也不肯熄灭。   铁乐已经睡着了,铁心源就抱着他起身送铁一,铁二离开。   见铁心源眼中满是担忧,铁一笑着比划道:“我活的很有意思,死不了。”   铁心源犹豫了很久低声道:“你们真的不考虑找一个继子吗?”   铁二比划道:“如果死了,把我们埋在铁狐狸睡觉的地方,每年清明来看我们。”   铁心源习惯性的朝天山脚下望去,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心很痛。   仰头看着明月艰难的道:“如果可能,就活着,我就这么几个亲人,一个都不想失去。”   铁一拍拍铁心源的肩膀,指指站在长廊尽头的赵婉然后就大步离开。   提起铁狐狸,铁心源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差,即便是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依旧如此。   一只狐狸能活这么久,已经是一个莫大的奇迹了,按理说没有什么好遗憾的,那只狐狸一生可谓享尽了人间富贵,即便身在西域,大宋皇帝赵祯都没有断绝过它振武将军的俸禄。   铁心源是眼看着狐狸一天天的衰弱,一天天的老迈,最终无力地张着嘴巴想要叫唤却发不出声音。   铁心源明白,狐狸不想死,是在哀求铁心源救救它。   富甲天下的哈密王铁心源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抱着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狐狸,枯坐着等他最后的时光来临。   最终狐狸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了,铁心源依旧抱着狐狸不肯撒手,他觉得自己也死了。   如果不是王柔花抽了儿子一记耳光,已经变硬了的狐狸可能会在他的怀里腐烂。   没人明白他对狐狸的感情……   王柔花也不明白……她只是认为狐狸是儿子养的一只宠物……却不知道对铁心源而言,狐狸对他来说就是与后世的最后一丝联系。   铁心源下意识的将儿子抱得紧紧的,赵婉想要接过儿子两次都没有成功,见他还瞅着天山脚下埋狐狸的地方,就轻声道:“又是谁在您面前提起狐狸了?”   铁心源身体抖动了一下,强笑道:“没有,就是忽然想起来了,走吧,乐儿睡着了。”   两人抱着孩子回到寝宫,在将儿子放到床上的时候,铁心源小心的给旁边的闺女盖好了被子,皱眉道:“你怎么又把蕊儿接过来了?不是告诉你,不要让蕊儿离开她的母亲吗?”   赵婉哼了一声道:“这可就错怪妾身了,是母亲把她送回来的。”   铁心源的眉头皱的更深,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母亲做的不好,铁家虽然是王族,还没必要现在就动用皇家的那一套。我喜欢这个家里少一些规矩,多一些人情味,母亲可以夺走尉迟的钱财,权力,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夺走她的孩子,这太残忍。”   赵婉有些委屈的道:“这是您的孩子。”   铁心源拉住赵婉的手道:“相比孩子,我更关心孩子他妈!”   赵婉愣住了。   铁心源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是那个买椟还珠的傻瓜?你爹爹要了那么多的女人,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要孩子,我老婆不同,她们本身就是我的家人。”   赵婉沉默了很久,低声道:“明天妾身就把小蕊儿给灼灼送去。”   铁心源拉着赵婉出了孩子卧室笑道:“这可不是为难你,更不是为了让你难堪,而是本来就该这样做。你想要闺女,我们努力生几个就是了,自己生的岂不是更加的贴心?”   赵婉叹息一声道:“您也就有驾驭两个老婆的能力,再多您会活活累死。”   铁心源嗤的笑出声来:“你这是在鄙视我?信不信我明天就弄几十个女人回来夜夜春宵?”   赵婉笑道:“您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妾身反而落得一身轻松,也不用跟灼灼怄气,到时候有的是人跟灼灼斗,我只要看着就行。”   “那完了,你以后不要给宫人们发钱了,发刀子比较好,算了,如果老子想要长命百岁,就只有娶两个女人的命。”   事实证明,尉迟灼灼的活干的不是很彻底,铁心源赵婉过了一个很愉快的夜晚。   事后,铁心源将之归功于自己身体的强大。   早上,铁心源一边督促子女练字,一边看大儿子从京城送来的信。   厚厚的一叠是这孩子的功课,满满的一大张白纸上才是这孩子写的家书。   原本还有孩子写给母亲跟祖母的信,在铁心源拿到信之前,就被他祖母和母亲拿走了,至于里面写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这是一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孩子,估计每个月写信就会用去这孩子的所有空闲时间。   好在这孩子喜欢用铅笔写信,这样比较节省时间,还能在一张纸上表达更多的意思。   有一点很不好,也很过分,这封信明显是被修改过的,上面有漂亮的毛笔字做了很多批注,一看那笔字就知道是出自赵祯之手。   赵家人的毛笔字都写的很漂亮,这是完全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家族似乎天生就会写字。   铁心源自认苦练了数十年的毛笔字还赶不上赵婉胡乱学得那手字。   从字迹上看,铁喜明显继承了父亲的基因,明明已经写了很多年的字,依旧摆不到台面上。   赵祯从不对铁心源说好话,这从批注上就能看出来,老皇帝对他这个骗他闺女,还谋夺他皇位的女婿半点好感都没有。   不过那些话虽然难听,却还是有一针见血的见解,至少,铁心源还是从上面看出来了大宋皇帝的思想之光。 第十七章 开放与限制   赵祯不喜欢东京城有杂色人等,所以,没有同意一个叫做阿罗约的西方僧人建议,在东京修建教堂,他甚至认为唐太宗李世民同意大秦景教在中国传教是完全错误的。   当铁喜在皇帝给的考题中同意这个无害的教派在中国传播,被赵祯完全给否定了。   铁心源从皇帝的批阅中能感受到他的怒火,看样子,铁喜倒霉了。   铁喜之所以会选择这样回答问题,其实都是铁心源的错,很久以前铁心源就告诉儿子,当一个皇朝没有办法阻止一个教派在中国流行的时候,那就大度的接纳他,只是一定要把他们的交易翻译成华夏文字,并且用华夏语言来传播。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任何离开了故土来到中国的教派,在没有本土文化的滋润下,一旦没有了本国文字来支持,很快就会被汉家文化所侵蚀。   只要信教的人多了,就会有很多大德高僧用自己的理解来重新阐述教义,最终,这个教义会被大德高僧严谨的汉学基础给完全毁掉,最后变成一个奇怪的信仰。   中国人是固执的甚至是迂腐的,他们一般不是很喜欢接受外来事物,即便要接受,也必须经过改良。   赵祯最喜欢干的事情其实就是闭关锁国,如果真的可以无视大宋海量的外贸利益闭关锁国的话,铁心源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他觉得中国什么都有……   铁心源给儿子回信,告诉他,一个闭关锁国的国家基本上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皇帝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要有强烈的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错了,也要坚持,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对错之分,哪怕是南辕北辙也要坚持,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坚持的路上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和机会。   这样的告诫不适合小国家,小国家抵抗外力的能力太弱,错不起,一旦错了就有倾覆之忧。   对于一个由大宋和哈密国结成的强大的联合体国家,在铁心源超越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眼光看来,不存在这样的危险。   在保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的条件下,怎么玩都有道理,即便是错误的,最后也能引领一波风潮,让周边所有的国家跟着一起犯错。   所有人的错误就不算错误了,相反,那是绝对的正确。   赵祯不过是大宋的皇帝,而铁喜注定将是大宋与哈密国两国的皇帝,他站立的高度是赵祯所不能企及的。   洋洋洒洒的写了七八千字,再抬头已经是下午时分。   尉迟文站在门口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见铁心源抬起头,就抱着一摞子文书走了进来,放在桌案上给大王添了一些热茶。   秘书丞就是他现在的职事,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受秘书监王成书管辖。   别人的官职都是越做越大唯有尉迟文的官职是越来越小,以前掌握宫禁与诏狱堪称是哈密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现在则籍籍无名。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哈密著名的纨绔名单中也没有了他的名字,新来哈密的商贾与新近官员,对尉迟文这个名字非常的陌生。   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清楚,这个类似隐姓埋名的少年,这些年处理的都是哈密国最艰难,最难以执行的政务。   写了很多字,铁心源感到疲惫不堪,仰面朝天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   尉迟文取过大王刚刚写好的信件,一一摊开,免得墨迹未干污染了信件。   在这个过程中,他已经通读了一遍大王写给世子的信件。   “说起外来的和尚,咱们哈密也有很多天竺来的托钵僧,他们行脚天下希望受到君王的赏识。其中有布鲁巴克虎穴寺来的两位尊者,希望能够觐见大王,并且有不菲的礼物献上。”   铁心源眼睛都没睁开,懒懒地问道:“有什么目的?”   尉迟文措辞一番之后道:“他们希望大王能够看在天下众生的份上,调停布鲁巴克与索南达杰活佛,阿丹王之间的怨隙。”   铁心源轻笑一声道:“已经晚了,撒迦活佛,哦也就是索南达杰活佛,已经拿了我们支援的大量武器,看样子不拿下布鲁巴克是不会罢休的。同时,阿丹为了预防塞尔柱可能的侵扰,也会向富庶的南方前进,这个时候就算是佛祖复生也无法调停他们之间的矛盾。”   尉迟文点点头:“既然如此,微臣回去就把他们撵出馆驿,免得破坏我们与萨迦活佛,阿丹王的友谊。”   铁心源轻轻摇摇头道:“且让他们住着吧,等布鲁巴克被侵占之后我们再看看他们有没有其余的用处。”   尉迟文沉默片刻低声道:“世子属下不是老迈不堪就是桀骛不驯之辈,微臣自请入东京为世子臂助。”   铁心源睁开眼睛看看尉迟文道:“人手凋零才符合世子现在的地位,否则大宋奉行百年的强干弱枝政策就成了笑话,对一个皇帝使出咄咄逼人的手段不是一个好办法。亲情才是攻陷大宋皇帝的无双利器,至于别的都是末节,如果世子身边真正缺少可用的人手,也该由大宋皇帝来指派,而非我们强加给世子。”   尉迟文点点头,只是有些失望。   铁心源继续道:“既然你已经在清香城待腻味了,不如出任一任知府如何?”   尉迟文抬头瞅着墙上硕大的哈密皇舆图摇摇头道:“毫无挑战性。”   铁心源坐直身子手指敲击着桌面道:“那就干点有挑战性的事情,比如成亲你以为如何?”   尉迟文像是挨了一鞭子,猛地站直身子惊恐的道:“微臣还年轻……”   铁心源重重的一脚踹在尉迟文的大腿上怒吼道:“你尉迟一族还剩下几个男丁?你叔公尉迟雷这些年都生了一儿一女,你已经二十岁了,居然还有脸说自己年纪小?”   尉迟文迅速躲到一边吼道:“我又不是种马!”   铁心源被气笑了,指着他道:“一个常年夜宿青楼的人也有脸说自己不是种马?你姐姐正在给你挑选,挑好了就入洞房,上次我忙着准备南征,没有催促你,现在正好做个了结。”   尉迟文痛苦的撕扯着头发道:“您这是乱命,微臣不能接受。”   铁心源嘿嘿笑道:“知道你中意丫头,可是谁让你自以为清高的把丫头往嘎嘎的怀里推。哈哈哈哈,结果还真的推进嘎嘎怀里去了,现在人家连闺女都有了,你没指望了。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尉迟文面无表情的道:“朋友妻不可欺,您这样说不但不尊重我,更不尊重您的妹子。”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有点,既然如此,给你三天时间挑选,挑好了你姐姐就登门求亲,以你不可限量的前途,想必没人会拒绝。要不然我下旨意也可以。”   尉迟文长叹一声道:“再给我点时间。”   铁心源笑道:“还要什么时间啊,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躲不过的,还不如来个痛快。孟元直家的小闺女你觉得如何?今年正好十六岁,模样也不错,听你姐姐说还有一手好针线,茶饭是跟太后学的不会差,娶上就享福了。”   尉迟文努力的翻着白眼,不敢看铁心源,就孟元直老婆周氏那个性格能养出什么好闺女出来。   “不愿意是吧?要不许东升的四女儿你看如何?虽然说是小妾生的,身份有些不合适,可是你姐姐说了,那闺女一副好身板一看就是一个能生养的。尉迟一族在哈密不缺少富贵,求个多子多福也是好的,你以为如何?”   尉迟文闷哼一声道:“大王,看在大家都是男人的份上您就饶了我吧,许东升的闺女?天啊,长得和她爹很像啊。”   “看样子铁三百的黄头发便宜闺女估计你是更看不上了吧?哼,你姐姐今天去了彭礼家,听说彭礼的二闺女也到出阁的时候了,她这是帮你去看了。三天,小子,就三天,三天过后,小心你姐把这几家的闺女都给你弄回来拜堂成亲!”   听到大王这样说,尉迟文反而平静下来了,学着铁心源的模样用手指扣着桌面道:“其实啊,娶谁都无所谓,我就是不太喜欢现在就成亲,拖累!”   铁心源喝了一口茶水笑道:“你要是什么拖累都没有,你以为我能给你大任担当?就你这性子,又阴又毒,还狡计百出,全无节操,老子手里要是不拽着点你的尾巴,你能上天你信不信?”   尉迟文像是被踩了一脚尾巴跳起来道:“这都是你教的,其余的也是跟你学的。”   铁心源笑吟吟的道:“所以我才要捏着你的把柄才成,小子,我知道你一肚子的建功立业的想法。想要建功立业,就要快点成亲,你一点把柄都没有谁敢给你大任?一般人要是听到我这样说,就是一头猪都闭眼娶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尉迟文痛苦的闭上眼睛好半晌才睁开眼睛道:“好吧,就三天!”   铁心源见尉迟文答应了,就笑眯眯的撵他离开,等尉迟文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淡淡的道:“大雷音寺的佛女你想都不要想!”   尉迟文脚下一个趔趄,探手扶住门框才没有摔倒,他万万没有想到铁心源会这样说。   想要回来分说一番,就听铁心源嘴里吐出一个“滚”字,只好无奈的离开。 第十八章 愤怒,愤怒!   尉迟文刚走,尉迟灼灼就抱着闺女铁蕊神奇的从布幔后面走出来,伸长了脖子看不见弟弟的影子,这才凑近丈夫身边道:“您没出卖我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为了增加神秘感,我什么都没说,这家伙这会应该已经吓坏了吧?”   尉迟灼灼叹口气,把一支干净毛笔塞进闺女的小手里道:“仁宝活佛要干什么?”   铁心源笑道:“无非是有所求罢了,不过啊,能让小文用心思的女人,丫头算一个,没想到还有第二个。人家就是拖着不成亲,最后逼你答应他跟那个佛女的婚事,看样子那个佛女一定很精彩。”   铁心源跟尉迟灼灼一向调笑惯了,还以为她会跟着一起调侃一下那个佛女,没想到尉迟灼灼竟然心有余悸的道:“妾身见了那个女人都起我见犹怜之心,更何况小文这样的少年男子。”   “明天见见!”   铁心源斩钉截铁的做了决定,他觉得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关心则乱的事情,当初铜子把那个波斯女人吹得人间仅见,天上少有,结果,铁心源看了之后很失望。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铁心源自觉自己对女子的审美情趣要高过很多人。   “不行,那就是一个妖精!”   “拉倒吧,你也是一个妖精!”   “你一个国王指名道姓的去见一个女人,会引来非议的,还是不要去了。”   能让尉迟灼灼紧张的女人不多,她越是阻拦,铁心源的好奇心就越重。   傍晚的时候铁心源被母亲找去了……   六月的菜园子里郁郁葱葱,两尺高的黄瓜藤上已经挂满了黄瓜,铁心源摘了一根黄瓜用清水洗洗就一边大嚼一边跟母亲巡视菜地。   母亲的菜园子长势一向很好,很多时候,母亲都是用菜园子里菜蔬的长势来评判天下大势的。   东边的菜地菜蔬产量高,她就认为今年哈密国东边的粮食长势就好,相反,如果西边的菜地糟了灾,比如被虫子咬了,鸡吃了,铁乐铁蕊祸祸了,她就认为哈密国西边的粮食会遭灾。   整整十年里,灵验了一两次,她就对菜园子征兆深信不疑。   “最中间的那颗茄子干枯了。”   王柔花停下脚步,指着一颗蔫不拉几的茄子对儿子道。   铁心源钻进菜地,一把就把那颗已经枯黄的茄子苗给拔掉了,随手丢在路边道:“那里有个老鼠洞,茄子根被咬断死了。”   王柔花点点头道:“明天就平一下那个坑,把老鼠灌出来,听说你明日要看大光明咒舞?”   王柔花的话语转换过快,铁心源一时没有领悟过来,疑惑的道:“没有啊!”   王柔花看着儿子道:“大光明咒又叫毗卢遮那佛大灌顶光真言,乃是七大度亡咒言之一,最能安抚亡灵,超脱极乐,配上莲花舞效果更好,你想为战死的将士们举行法会吗?”   铁心源不解的瞅着母亲道:“没有啊,将士安葬自然有军中法度,如何会用其他的法子。”   王柔花皱眉道:“既然如此,你见玉莲香所为何事?”   “玉莲香?谁啊?”   “你不知道?”   “娘啊,我哪里知道什么玉莲香,听起来像是歌姬的名字。”   铁心源是不是在撒谎,王柔花自认逃不过她的法眼,见儿子确实不知道就解释道:“两年前,仁宝活佛举行了莲花法会,为世人祈福。特意从蜀中请回来一个极具佛性的女子,专门在法会上作佛舞,为娘看过几次,确实不错,一举一动都宝相庄严,如同飞天下凡,眼中更是清澈如水,如此纯净的女子为娘还是第一次见。今日午后,尉迟氏来找我,说你要见这个女子,所以,为娘就来问问你见她做什么?”   铁心源皱眉道:“这个死女人,竟然告状。”   王柔花摇摇头道:“如果是别的女子,为娘定会呵斥尉迟氏一顿,但是,事关玉莲香,为娘觉得还是专门找你问问为好。如果你被她的艳名所动,以为娘之见,还是就此罢休为妙,佛女虽说地位崇高,终究是一个摆设,如果我哈密王与佛女有了沾染,定会让大雷音寺的地位得到极大的提升,这是不对的。至于尉迟文,你再给他寻一门好亲事就是了,这个玉莲香不宜与我王室有过多纠缠。”   王柔花的话说的很是干脆,看样子她根本就没打算跟铁心源商量。   如果是国事,她自然不会这么霸道,现在是家事,这种事她自然有一言而决的权力。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居然能让母亲对她如此看重,说到底,也不过是半个出家人而已。”   王柔花再次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任何一门不论多么不起眼,只要走到极致,都很不简单。那个玉莲香的舞蹈为娘看过,就得了干净二字,舞衣婆娑真正如仙女下凡。”   铁心源瞅着母亲见她一本正经,就慨然道:“既然如此,孩儿不见她就是了。”   话说完,见母亲的眼角抽搐一下,铁心源立刻就决定回去打烂尉迟灼灼的屁股,或者还有赵婉的。   至于尉迟文,铁心源觉得还是给这家伙娶徐东升的丑女儿对他就是最大的报复了。   告别了有些失望的母亲,铁心源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寝室,却一个人都找不见,不论是尉迟灼灼还是赵婉都找不见,问过侍卫才知道她们两带着孩子们去了狼穴。   “让许东升来见我!”   铁心源吩咐之后就静静的坐在书房处理本章,他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凭什么能说动母亲,赵婉,尉迟灼灼,尉迟文这四个自己最信任的人联手来帮她。   一身酒气的许东升是被人抬来的,铁心源让人给他灌了七八碗醒酒汤才把他给弄醒。   凯旋的庆典依旧在继续,这时候喝醉酒不算过分。   许东升狠狠地用井水洗了脸之后,脸色蜡黄的坐在铁心源对面有气无力的道:“大王想知道什么?”   铁心源似笑非笑的看着许东升道:“玉莲香!”   许东升疑惑的道:“一个佛女而已,据说长得很像菩萨,一颦一动都有让人忘却俗事烦恼的功效,平日居住在大雷音寺,老臣也只是听说并未见过,还说有时间见识一番。”   “仁宝活佛最近有何动态?”   许东升敲敲发懵的脑袋搜索枯肠道:“仁宝活佛自从两年前回了一趟蜀中第一丛林大圣慈寺带回一队佛女,平日里就在大雷音寺诵经礼佛,并未外出。”   铁心源沉思片刻,手指敲着桌子道:“撒迦果然与仁宝闹翻了?”   许东升摇头道:“看来是这样,实际怎么样没人知道,老臣这里听到的消息都是大概,可能一类的。您也知道,大雷音寺里我们并没有刻意安插人手,大部分消息都是安插在撒迦身边的人传递过来的。”   在许东升探究的目光中,铁心源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这事不该问你。”   一头雾水的许东升走了,铁心源沉默了一会,忽然觉得很累,甚至觉得干什么都很没意思。   有一种想要脱光了裸奔的冲动。   想要下令杀掉那个叫做玉莲香女人的怪心思在心里如同毒龙一般上下翻腾。   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水,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哈密王改变了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   母亲想要更多的孙子,赵婉想要一个更大更安稳的国家,尉迟灼灼想要一个人掺乎进来分担她遭受的火力,仁宝与撒迦的双簧演的很好……甚至,尉迟文都想用这个该死的女人来讨好哈密王……   安寝的时候赵婉尉迟灼灼都回来了,铁心源第一次没有起身和她们说笑,躺在锦榻上睡得很沉。   天亮的时候,赵婉伺候铁心源穿衣洗漱的时候,好几次欲言又止。   铁心源笑道:“不用说,我明白,这是我一心想要当哈密王该付出的代价。我很久以前就说过,没有人能够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轻易成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赵婉抿着嘴道:“我们只是……”   铁心源不等赵婉把话说完就打断,他实在是不想听任何解释,他宁愿赵婉依旧是那个站在皇城上傻笑的女子,或者是一个眼中容不下其余女人的妒妇,也不愿意她变得如同大宋皇后曹氏一般——那不是夫妻!   “我受不了三个女人……”   枣红马在后山草原上狂奔,狂风呼呼地从铁心源的耳边掠过,长长的鬃毛敲打在铁心源的胳膊上啪啪作响,马尾更是被枣红马抖得笔直。   大雷音寺的山门很快就到了,枣红马放缓速度踩着台阶上了山门,铁心源不等知客僧通报,就骑着马走进了山门。   他浑身散发的戾气,即便是隔着很远,仁宝活佛也感受的清清楚楚。   他本身就是一个六识散发的人。   一个白衣女子挽着懒人髻站在远处的平台上,看不清面目,身姿煞是好看,尤其白衣被晨风吹得飘起来的时候,真如壁画上的飞天几欲飞走。   一柄单管手铳被铁心源从鞍袋里掏出,抬手就朝那个美丽的影子开火。   这是哈密国的第一柄手铳……响声很大。   火药催发了弹丸,最后沿着枪膛飞出,过短且平滑的枪膛无法控制弹丸多久,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而远处那个美丽的影子却缓缓倒地……身姿同样优美。 第十九章 特别的药丸   对于那个女子如同折翅的天鹅一般倒地的做法,铁心源非常的欣慰,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哈密国制造出来的手铳说句实话,铁心源失望之极。   这东西打五丈远之后一般就没有什么准性可言,在距离至少五十丈远的距离射击,就算是那里站着一头大象铁心源也没办法打中。   手铳的轰鸣声很大,甚至有些刺耳,一下子就惊动了整座寺院。   站在雪松下的仁宝活佛却不在此列,这个该死的老和尚修炼到现在,即便在他耳边响炸雷,也不能让他的心湖起半分涟漪。   “大王要杀了玉莲香?嗯,一定是这个女子的过错,哈巴儿,将玉莲香投入后山深涧,不可为外人看到。”   一个正在劈柴的胖大喇嘛应诺而起,几个纵跃就上了高台,扛着那个柔弱的女子迅速的向后山狂奔。   铁心源满意的点点头收回手铳,跳下战马站在仁宝活佛的面前道:“撒迦到底要干什么?”   仁宝双手合十施礼道:“阿弥陀佛,他不过是一个想建立佛国的妄人而已。”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十几年的时间,你们改变的太多了,比如这一礼,这一声佛号,都不过是你们的工具罢了,或许这恢弘的寺庙,高高在上的慈悲佛陀在你们心中也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没有佛陀的佛国对你们还有意义吗?”   仁宝再次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见铁心源没有继续往下说,只好苦笑一声道:“地狱里人更加相信佛陀,地狱里人也更加的向往佛国。那些已经摈弃了肉身痛苦的人就会看见佛国,那些真正想要看见佛国的人也会看见佛国。万千法门,殊途同归,最终归于我佛国。”   铁心源不想在这里用拗口的话继续跟仁宝商谈,丢开枣红马的缰绳,背着手来到那颗雪松底下,拍打着树干道:“怎么就谋算到我的头上来了?”   仁宝慈祥地笑道:“如何能是算计,这是关爱,你的妻子告诉我你在睡梦中大喜,大悲,有大恐惧。   你的母亲告诉我,这是你从小旧有的毛病,她甚至回忆说,从你一岁起就有半夜惊醒的习惯。   我的王,你来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你的心底到底隐藏了一头怎样的怪兽。   难道说您过人的智慧和远见都来自这头怪兽吗?”   铁心源愣住了,疑惑的指着哈巴儿远去的方向道:“你说那只是一颗药?”   仁宝盘膝坐在树下笑道:“父母亲,夫妻爱是最亲密的关系,中间没有足够的空隙来容纳一个外来人。好在,你的母亲,你的两个妻子,你的学生,他们爱你,担忧你,害怕你被怪兽吞噬,所以,挣扎着挪开了一点空隙,好让老僧将一颗药放在你的身边。”   铁心源暴怒的心一瞬间就平复了,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平和,微微笑道:“妇人之见!”   这一切都没有逃出仁宝的法眼,他疑惑的道:“如此说来,大王知晓自己的恐惧由来,也知晓心中那头怪兽的来历,否则您不可能这样平静。”   铁心源轻蔑的瞅瞅仁宝傲然道:“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建万世基业,开百代之先河,胸中自然有一颗一往无前之心,何惧之有?”   仁宝慨然叹道:“哈密王自傲的本事确实天下无双。”   解开了心结,铁心源发现自己看所有的人都有了一层彩色,就连天空都显得格外的蓝。   虽然仁宝的话有讥讽之嫌,他只当是赞美。   晚上做梦何种事情确实一直有,他不想忘记以前的事情,在每天睡觉之前都会回忆一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很正常,只是睡梦中说出来的一些话赵婉跟尉迟灼灼他们听不懂而已。   对于一个宋朝人,自然无法理解什么共产主义,资本主义,股票,铁路,飞机,坦克,原子弹一类的东西,只会执着的认为他着魔了。   “哈密国难道与活佛心中的佛国不相符吗?这里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各司其职,工者有其事,耕者有其田,阡陌交通,商贾不绝于道,鸡犬相闻,老有所养,幼有所育,虽然还达不到夜不闭户的程度,总有一日总会达到的。撒迦活佛为了那个破佛国,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明明是一代高僧,却不得不为了一些物资向我俯首帖耳失去尊严。还不如就留在哈密国,这里有最美的寺庙,最诚心的信徒,也有支持他的国王,为什么就不能在哈密国弘扬佛法,等待佛法大盛之后再将佛音传播到四方?”   仁宝活佛笑了,指着铁心源道:“你真的允许我教在哈密国自由传教?”   “既然是这样,为何大雷音寺会在你狼穴的后山,而金光寺会被你修建在大雪山上?哈密城外的虎狼坡就有一块很好地平地,正好用来修建寺庙大王以为如何?”   铁心源摇头道:“哈密国最重百姓,所有最好的地块要优先发展农业,工业,商业,而后才轮到楼堂馆舍的建设,活佛不觉得将寺庙修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更能激发信徒崇信的信心吗?天山顶上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仁宝对于铁心源的无耻早就习惯了,闻言叹息一声,抬头瞅着白雪皑皑的天山,再次叹息一声,就肃手延客,意思让铁心源自己随便逛,他不想奉陪。   心结没有了,铁心源对大雷音寺也就没有什么兴趣了,更对那颗药没有任何的兴趣。   喝饱了水的枣红马带着一嘴巴的水渍在铁心源的披风上擦擦嘴,然后用脑袋顶顶他的肩膀,示意刚才跑的不过瘾,出去继续跑。   安全驾驶的概念铁心源上辈子就有,刚才只是失去了理智,现在既然什么事都没有,自然不会跟枣红马在草原上发疯。   孟元直一直都在为枣红马叫屈,差点就说这匹马抵辱于奴隶人之手了。   明明一匹可以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宝马,落在铁心源的手里只能跟驽马一个速度,这就是对宝马的最大侮辱。   来的时候怒气冲冲,半个时辰就杀到了大雷音寺,回家的时候却用了整整两个时辰。   主要是铁心源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跟赵婉,尉迟灼灼解释他昨晚和清晨表现出来的冷漠。   有时候,夫妻间打架都比冷战好。   现在好了,从昨晚到清晨是个人就能感受到铁心源满腔的怒火,至于在大雷音寺用火铳轰击绝世美女更是一种类似禽兽的一种表现。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话很久以前铁心源把它当课文背诵,现在,他觉得如果有一天脑子要是抽筋了,这一幕绝对会出现。   他的怒火算是表露出来了,别人的感受一定不会太好……   路再远,只要移动总会走到尽头。   下午的时候铁心源还是被枣红马带回了王宫。   瞟了一眼王宫,那里鸦雀无声,就连平日里嘈杂的知了叫声也彻底消失了。   平日里,在宫门口站立的侍卫,会有意无意的躲进门楼的阴影,今天不一样,八个侍卫穿着重铠手握长矛,肃立在大太阳底下,虽然汗水已经浸湿了地面,依旧一动不动,真的如同雕塑一般。   “换班,卸甲!”   铁心源进门的时候淡淡的吩咐一句就进了宫门,他明显的听到身后有松一口气的声音。   穿过长长的甬道铁心源就下了战马,枣红马早就饥渴难耐,自己去马棚寻找食物跟水去了。   这是如今唯一不畏惧铁心源的生物。   皇帝的行踪一般很难瞒过别人,更别说按照哈密国律令,王后是一定要时时掌握大王去向的。   所以,这个时候,铁心源在大雷音寺用手铳轰击那个美女的事情赵婉已经知道了。   这本身对赵婉来说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严厉的警告!   如果赵婉确实存在把美人往铁心源床上送的想法,铁心源觉得这样做很有必要。   现在麻烦大了。   赵婉送来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颗药,是一个妻子在关心丈夫安危的情况下送来的一颗良药。   虽然这颗药丸的样子奇怪一些,活色生香一些,说到底她依旧是一颗药。   铁心源听说过皇帝吃药的状态,赵婉以前没少告诉丈夫她老爹吃药的样子。   什么撞见一只乌鸦,就需要在晚上睡一个处女啦,什么快要病死了就要选好几个绝色美人冲喜啦,什么喝一碗药需要无根水送服,什么想要一碗药起效果就需要龙须凤发来当药引子啦。   反正,在赵婉这个受过最正统皇家教育的女人看来,那个佛女就是一颗药丸,一颗能让丈夫平心静气睡一个好觉的药丸。   铁心源装作一副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样子进了后宅。   先是教导了铁乐一会功课,改正了这孩子写的一篇文章,文章说不上好,反正满篇都是拍父亲马屁的话。   八九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生疏,看样子他母亲没少在一边耳提面命。   至于铁蕊就更加可爱了,这孩子就是铁心源的命根子,眼看着孩子被打扮的花团锦簇的从房间里跑出来,铁心源脸上的笑意就怎么都掩饰不住。 第二十章 倔强的玉莲香   抱着,搂着,扛着,怎么都亲不够。   短胡须有些扎人,铁蕊用力的推父亲的脑袋,不准他亲脸,都已经快要哭了,铁心源却哈哈大笑,越发的得意。   随着铁心源的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肃静的王宫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逐渐有一点人声从四面八方传出来。   该吃饭的去吃饭,该干活的干活……   大王没回来,王宫的午饭就没法子吃,除过两个孩子经不起饿,早早吃过之外,偌大的王宫直到现在才开始吃饭。   午饭很丰盛,平日里铁心源一家五口人的饭菜也就六个菜一个汤,今天,饭菜堆了一桌子。   平日里在饭桌上是绝对主角的赵婉,今天怯生生的,尉迟灼灼也只是一个劲的给两个孩子夹菜,一句话不说。   饭桌上的气氛沉闷的厉害。   当铁心源吃掉赵婉夹过来的一只鸡翅膀,擦擦嘴道:“我没事。”   赵婉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涩声道:“可是……”   “我晚上老是说梦话是不是?”铁心源不想让赵婉继续内疚就打断她的话道。   “白天睡觉也不安稳。”   “有时候会坐起来,甚至站起来满屋子乱跑!”   “还有一次把妾身都踹到床下去了。”   “还唱歌……还听不懂。”   “很吓人……”   铁心源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睡着之后竟然干了这么多事。   以前就觉得赵婉睡觉不老实,满床乱跑,尉迟灼灼倒是安稳,就是喜欢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像是缩在蚕茧里的蚕,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照顾她们,没想到自己睡着之后会是这种场面。   “大月亮起来的时候您甚至会学狼叫!叫上两嗓子,然后倒头就睡,眼睛都绿油油的。还说要把一个叫做慈禧的老妖婆全家弄死丢臭水沟里,要把日本全部弄死,岛上种满稻子……”   “这不可能!”铁心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这是真的!”赵婉,尉迟灼灼言之凿凿。   “找个和尚待在您的房间里念经您一定不愿意,所以妾身才跟母亲,灼灼商量了这么一个办法。那个玉莲香确实不错,看起来安安静静的还常年侍候佛爷,身上一定沾染了佛性,晚上睡在您身边,定能让您平心静气。”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铁心源觉得这就是一笔烂账。   “您是入魔了,千万不敢打搅,更不能提醒。”说起这事赵婉的眼泪又哗哗的流下来。   “您还发脾气,昨晚不理我,早上像是要吃人,还用炮轰玉莲香,现在,玉莲香还在尖叫。”   铁心源摊摊手道:“你看,那个玉莲香还是不成吧,一把手铳就把她吓成那个样子,晚上我要是化身为狼,嘿嘿,就她那个样子老子能生吞了她。指望她救我,纯属扯淡。对了,你们把我说的那么可怕,晚上还怎么敢睡在我身边的?”   赵婉擦擦眼泪道:“你是我夫君……”   铁心源不说话了,端起酒杯要赵婉尉迟灼灼和自己碰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爸爸,晚上我跟您睡!”   铁乐放下手里的鸡腿认真的对铁心源道。   “我也要跟爸爸睡!”坐在铁心源怀里的铁蕊同样抬头看着父亲。   铁心源亲昵的用额头摩擦一下闺女的脑门笑道:“好啊,今晚我们全家睡一起,闺女,你要看好爸爸,千万不敢让爸爸晚上丢人。”   “是尿床吗?”铁蕊天真的问道。   赵婉,尉迟灼灼一下子就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平日里如同一个小大人一般的铁乐也笑的直不起腰。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很快就传到王柔花耳中,她无奈的摇摇头,对现在的儿子,她也毫无办法。   玉莲香就坐在她的面前,低声抽泣着如同一只无助的羔羊。   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娘子儿子居然无动于衷,还用手炮轰击她,想到这一幕,王柔花也不知道自己该为有这样意志坚定的儿子自豪还是伤感。   “你要理解,他是王,还是一个开国君王,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接受别人怜悯的。即便我是他的母亲也是一样。   他要的是掌控天下,不允许别人背着他干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哪怕这样做是对他好,身为一个伟大的君王,他有自己的骄傲,认为自己可以统治天下,可以战胜任何磨难。   这是他的骄傲,我们无意中冒犯了,有这样的结果不足为奇。   玉莲香,就算你有割肉饲鹰的佛门心态,他一样不会接受的,对一个王来说,他最担心的是失去自己的骄傲,而沉沦魔道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玉莲香,就这一点,你要明白!”   玉莲香掀开面纱露出那张吹弹得破的面容,上面挂满了泪水,目光却出奇的坚定。   “大王病了,小女子有信心治好他。”   王柔花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点点头道:“他对你开火,只是在吓唬你,那支手铳老身知道,就是一个花架子,声响骇人却没有实际的用处。告诉你,我儿的箭法老师是一个射雕手,虽然称不上百发百中,却也算是一个合格的武士,他如果想杀你,用弩弓要比用手铳强的太多了。”   “大王是在考验我的心志!”玉莲香很倔强。   王柔花笑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那就看你的造化了,老身能做的就是将你送到我儿身边。”   说着话招招手,张嬷嬷就来到王柔花身前,王柔花对张嬷嬷道:“送去王宫,充任驾前女官。”   张嬷嬷点头,随即向外走去,玉莲香向王柔花施礼之后就随张嬷嬷走了出去。   玉莲香刚走,泽玛就嗑着瓜子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坐在王柔花面前道:“她一点希望都没有。”   对于惫赖的泽玛,王柔花似笑非笑的道:“:何以见得?你以前尝试过?”   泽玛毫无羞涩之意的点头道:“是啊,在我还没有倒霉之前尝试过。”   王柔花笑道:“没结果?”   泽玛尴尬的道:“如果有结果,您的孙子或者孙女绝对不会只有三个。您的儿子不是对美丽的女人没有兴趣,他是怕麻烦,这与您的教诲有很大的关系。”   王柔花点点头道:“我儿若不是开国为王,老身不会允许他纳妾!既然开国为王,与社稷相比,老身的这点坚持就无足轻重了。大宋皇家就是因为子嗣的缘故,如今才岌岌可危的,老身不想死后见了祖宗,因为一己之私让祖宗责罚。”   泽玛摇头道:“您高看这个玉莲香了,大王最重旧情,咱们哈密国最大的女掌柜都比玉莲香有机会。”   王柔花皱眉道:“那个寡妇?”   说完话就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糖糖虽好,却不是一个甘为人妾的女子。   铁心源一家人吃饭用了很长时间,主要是说话调侃,玩闹的时间很长。   迟来的午饭吃完,基本上就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霍贤晚上要过来讨论继续建设天山路的事宜。   解决了家事的铁心源就去了书房等候自己的国相到来,哈密国每一次有重大建设项目出现,铁心源都非常的开心,尤其是这样的建设完全是在哈密国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愿意在这个星球上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因此,他对修建那种可以长久保留的建筑或者人工工程充满了兴趣。   习惯性的翻看邸报,今天早上一怒离家,这些东西还都没有看。   内容都是些很有趣的内容。   耶律洪基废掉了他的王后萧观音,听说是萧观音给他戴了绿帽子。   铁心源很同情耶律洪基,为了减少后族干政的程度,居然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   耶律乙辛和张孝杰干的不错,无中生有的利用皇后诗词诬陷皇后,除掉了皇后这个眼中钉,他们的手就能伸进渴望已久的北大王院子。   这一胡一汉登上了契丹国的政治舞台,对哈密国来说是很有利的。   至少,萧孝穆这个强硬的哈密死敌,被剥夺了军职,回了白马河放羊,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西夏国的消息也很喜人。   在大宋三路大军的围攻下,没藏讹庞居然还有空闲回到兴庆府弄死了自家的妹子,扶持了傀儡皇帝李谅祚上位,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个李凉祚也活不了多久。   大宋延安府战役进行的一点都不顺利,在好水川故地,折老子再一次被西夏人擒生军打的大败,丢盔弃甲三十余里,六千七百名折家军精锐葬身好水川。   据说折老子自己也被西夏人的强弩射穿了臂膀,如今正奄奄一息中,严重的拖累了整个战役的进程。   这就是一群狼吃一块肉的坏处。   谁都想吃最肥美的一块,吃的速度太快了,结果被崩掉了牙齿。   这不是铁心源所能左右的,所以,他对着邸报感慨一阵子就丢到一边。   大宋军队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只要不全军覆没,他们不会向哈密国提出任何出兵要求的。   现在,赵祯对九州一统的欲望那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第二十一章 非尉迟文不能成事   许东升弄的情报网非常的不错,就哈密国目前的形势足够用了。   能弄到契丹,西夏跟大宋的秘闻不算本事,能弄到喀喇汗跟塞尔柱乃至昆仑山以西各国的秘闻才算是真正的本事,而许东升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一点。   不知道这家伙用了什么办法,反正听说他手下有好几百纯正的神教徒正在为他所用。   为此他管辖的密谍司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庞大,已经变成了哈密国中一个神憎鬼厌的存在。   最初的时候,密谍司的经费一半来自于王室,一半来自于朝廷拨款。   就密谍司现在的规模,以前的那点拨款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加上王室的资助也同样支撑不起这么大的一个摊子。   但是,密谍司偏偏迅速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庞大机构,他们甚至对哈密国财政拨款没有过多的期望,更没有要求哈密王增加资助。   在这样的情况下,密谍司人员的俸禄反而是哈密国中最丰厚的。   尉迟文就曾经对铁心源说过,现在就算是将密谍司的所有经费来源全部掐断,密谍司一样可以运转自如。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尉迟文甚至要求铁心源再建立一个密谍司来平衡现有的这个。   这让铁心源很自然的想起了那个东厂,西厂,以及锦衣卫,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是行不通的,没听说谁将国运全部寄托在恐怖组织身上,就能国泰民安。   铁心源相信许东升不会生出什么怪心思,但是,作为一个王朝,也不能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臣子的忠诚上。   忠诚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主要是他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人的心思变换的永远都是最快的。   许东升要求对百官进行一定程度的监控,而铁心源却没有想知道臣子家晚饭菜单的心思。   所以,他要求许东升必须在近期交出密谍司的秘密文件,供霍贤,刘攽,孟元直,李巧四人审阅,同时,也会有来自将作营的大批账房进驻密谍司重新审核密谍司所有的财物账本。   这一点,铁心源跟许东升说的很清楚,这不是要褫夺他的官职或者权力,而是要彻底弄清楚密谍司这几年到底发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哈密国对以上的四个人基本上没有秘密可言,铁心源该知道的,他们也应该知道。   一个国家所有的秘密掌握在一个人手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审计密谍司这只是一个开始,一旦密谍司被审计完毕,哈密国大小六百七十二个部门将会逐一开始进入审计。   这是哈密国今明两年将要进行的一次大摸底活动,想要向世界要求更多,就首先要弄清楚自己有多少。   既然是全国性的大审计,许东升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至于为什么会第一个审计密谍司,他想的很通。   霍贤不是一个人来的,许东升也来了,后面跟着三四十个书吏,每人手里捧着一卷账册,显得非常的庄重。   不论是霍贤,还是许东升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   铁心源邀请两人坐下之后,就拿起一卷账簿看了起来。   大概看了一炷香的时间,铁心源放下手里的账簿瞅着霍贤道:“还有遗漏的吗?”   霍贤拱手道:“密谍司大统领没有任何隐瞒,老夫与御史台,提刑司,军部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密谍司。   密谍司这十年来发展的很快,密谍包括外围雇佣的人手超过了一万七千六百余人。   这里面的人手良莠不齐,城狐社鼠无数,更有很多根本就该车裂于市的恶人也堂而皇之的混进来了。   大王或许不知道,我哈密密谍司不仅仅偷越城关贩运私货甚至还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铁心源点点头瞅着一脸委屈的许东升道:“有没有治理好那群人的法子?”   许东升喟叹一声道:“很难,至少需要时间。这些年以来,密谍司干的都是杀头的买卖。   能干密谍的人,节操就不可能高到那里去,想要别人给我们卖命,就要拿出真金白银来犒赏。   我们的钱不多,只能在其余的地方做一点补偿,时间长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人数越来越多,消息也越来越灵通,对我哈密国的帮助越来越大,可惜,与我们当初建立密谍司的初衷却背道而驰。   这些年以来,我杀掉自己的属下甚至比敌人还多,可是黄金是黄的,眼珠子是黑的,只要黄金掉进眼珠子就再也拔不出来。   大王,老臣无能,还请大王遴选才智之士力挽狂澜。”   铁心源点点头又瞅着霍贤道:“国相府有什么章程没有?另外,孟元直,李巧怎么看?”   霍贤怒道:“孟元直和李巧只看效果,认为密谍司大统领干的不错,不仅无罪,反而应该嘉奖。”   铁心源笑道:“这就是说好坏参半喽?”   霍贤回头看了看一脸丧气的许东升,艰难的点点头。   铁心源把手里的卷本放下来,指着堆积如山的账册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这不稀奇,既然国相认为好坏参半,那就留下好的,去除坏的。在不减弱密谍司战斗力的前提下,该车裂的就车裂,该砍头的砍头,该清除的就清除,该警告的警告,同时,该花大价钱的就花大价钱,该奖赏的奖赏。先整顿一阵子之后再看看效果到底好不好。”   许东升咬着牙道:“这样一来恐怕会造成人心惶惶的场面,甚至会有人背叛。”   霍贤闷哼一声道:“该背叛的留不住,与其等他们将来对哈密造成更大的损失,不如现在就壮士断腕。”   许东升惨笑一声道:“这哪里断腕,纯粹是腰斩啊,微臣出身绿林,平日里结交的本来就没有多少好人,那些人信我,敬我才会千方百计的替我哈密国打探消息,现如今,我们要清除他们……微臣下不了这个手。”   霍贤起身戟指许东升怒道:“你乃是哈密国堂堂的军国重臣,如何还能与匪类为伍?以前利用这些城狐社鼠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还执迷不悟,将国事与江湖义气相提并论?”   见许东升准备反唇相讥,铁心源摆摆手道:“一个国家有光明的一面,自然就会有黑暗的一面,这很正常。   我们这些人其实都出身草莽,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哈密国年轻,所以才会出现层出不群的毛病,这其实是好事,证明我们的未来更加的多样化。   能把手探入到别人探不到的地方,因此,保留一些城狐社鼠并非坏事,只要我们能够积极引导,就能化废为宝,于情于理都是好事。”   霍贤听铁心源这样讲跺着脚怒吼道:“哈密国的国民本身就没有多少好人。老夫如果不纠枉过正,继续容忍那些明显不符合一个正常国家行事方式的人存在,哈密国将看不到将来,就算一个个出门都腰缠万贯,这样的国家也毫无信义可言,最终会成为一个马贼,或者山贼的大本营,大王也会沦落成一个坐地分赃的大盗。此事万万不可行。”   铁心源苦笑道:“招安不行,整编也不行,在这个时候放弃所有人自然也是不成的,那样一来,我哈密就成了瞎子,聋子,这可不是好事。”   铁心源继续逼迫霍贤,因为他发现这个老家伙似乎胸有成竹,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霍贤瞪了铁心源一眼,咬着牙对许东升道:“大统领不如辞官吧!”   “啊?”   铁心源跟许东升不约而同的惊叫,实在是没想到霍贤最后的解决办法会是这样的。   不过,两人很快就醒悟过来了,铁心源瞅着许东升道:“你想重新成为一个坐地分赃的大盗吗?”   许东升坚决的摇摇头道:“不想,不过,有人想!”   “谁啊?”   “尉迟文!”   铁心源狐疑的瞅着许东升道:“为什么会是他?”   许东升咬牙切齿的道:“因为只有这个家伙才能干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也只有他才能狠得下心来干出嘴上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事情。等他干了一任坐地分赃的大盗之后,剩下的人一定都能为哈密国出生入死而百死无憾!”   霍贤发了一通脾气,也出了一个剥离城狐社鼠以及绿林人士的法子之后,就坐在那里慢慢的啜饮茶水,似乎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他。   不过,看的出来,他也对尉迟文非常的有信心。   发现事情,立刻就解决事情是哈密国良好的风气使然。   尽管霍贤对许东升的工作很不满意,针对的也仅仅是他的工作,并不针对他个人对国家的忠诚。   有了解决办法之后,也就能迅速的与许东升一起考虑办法的可行性。   想要大王立刻拿主意这不现实,仅仅是三十几卷账簿,铁心源想要看完,就需要一个月之久。   尉迟文并非一个普通臣子,他不但是铁心源的学生,更是哈密国未来的重臣,对于他的安排,只有铁心源这个大王能拿主意。   送走国相与大统领,已是三更时分,昨夜完全没有睡好,打着哈欠回到了卧室,见赵婉靠在床头正在看书,就匆匆的洗漱了一下,一头钻进了被子。   手放在赵婉身上隆起的部位正要睡觉,朦胧间发现有人盘坐在床头正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第二十二章 每个人都在变   在铁心源睡觉的时候他的床头不是没有过人。   只是那些年纪很大的嬷嬷与宦官看起来更像是雕塑,不论他们夫妻俩在床上干什么,只要没有危险,那些人就是雕像。   第一次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用囧囧有神的目光瞅着他,这还是第一次。   他讪讪的准备将手从赵婉的胸脯上抽回来,赵婉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道:“早些睡觉,明日你还要听一天的政务呢,没有精神可不成。”   铁心源拉拉毯子盖住肩膀,小声在赵婉耳边道:“她怎么来了?”   赵婉看了一眼坐在床头软塌上的玉莲香轻笑一声道:“母亲送过来的女官。”   铁心源蹭的一声就从床上跳起来,用毯子裹着身体直接钻到里间去了,他决定,今晚跟儿子睡。   铁乐对父亲的到来欣喜若狂,被父亲搂着睡这还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遭。   刚开始的时候还把小小的身体缩的小小的,被父亲粗暴的搂在怀里之后,他就干脆钻进了父亲的胸怀。   “爸爸,你怎么过来了?”   “爸爸晚上会做梦,需要我儿子帮爸爸镇压梦魇。”   “妈妈不成吗?”   “女人屁用不顶!”   “哦,我会帮爸爸的。”   “那就一起睡,一起进入梦乡,我们父子在梦里斩妖除魔!”   “遵命!”   ……   “爸爸,我睡不着!”   “快点入睡,爸爸已经进入了战场!敌人还有一刻钟抵达战场!”   铁乐用力的在自己脑袋上捶两下,看样子这孩子迫切的想要跟父亲一起作战。   事实上铁心源也没有了睡意。   就刚才惊鸿一瞥的功夫,他才明白母亲,赵婉,尉迟灼灼她们坚持的愿意,更明白仁宝活佛的底气所在。   一女人如果长得跟佛像一样,行为神态也像菩萨,就让人对她生不出任何亵渎之心。   仁宝活佛为她不惜跋涉万里之遥从蜀中把她请过来,如果没有一点过人之处是完全不可能的。   在大宋,佛门不但有钱,还非常的有实力,更有势力,从大宋亿万人中挑选出来一个这样的女人估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这个女人出现在他的床头,让他如何不感到胆战心惊。   付出的越多,要求的也就越多,这几乎是一个真理,铁心源不敢想象大雷音寺在献出这个女人之后,会提出怎样恐怖的条件。   铁心源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白天在大雷音寺的时候趁着没有看清楚,该用强弩射击那个女人的。   更鼓响了四下的时候,铁乐彻底睡着了,这孩子即便是睡着了,一只手也紧紧的揪着铁心源的睡裤,一脸的坚毅,看样子在睡梦中很是沉着,有一些勇士的样子。   不能让儿子一人在梦里孤军作战,铁心源努力的不去胡思乱想,用毯子盖住儿子跟自己的身体,打了一个哈欠,也跟着睡去了。   天亮的时候,赵婉坐在儿子的床头瞅着一大一小两个熟睡的男人觉得很幸福。   小脑袋男人缩在大脑袋男人怀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而大男人则睡得四仰八叉,呼吸悠长。   恼人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钻进了屋子,赵婉皱皱眉头就起身将窗帘的缝隙彻底的合上,屋子立刻变得昏暗。   挥挥手,端着水盆毛巾,牙刷牙粉的侍女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率先睁开眼睛的是铁乐,他一动弹,铁心源也就醒来了,铁乐怔怔的瞅瞅父亲,见父亲冲他做鬼脸,立刻就回路一个明白的眼神,这样铁心源甚是欣慰,自己的儿子果然聪明,这一点很像他。   有些小秘密只能两个人知道,第三个人知道了都不算是秘密。   赵婉无语的瞅着两个把脑袋栽进水盆准备把自己淹死的男人,拿了两条毛巾等着他们抬起头。   憋气憋得差点死掉的两个人到底还是弄翻了水盆,洗脸水弄湿了精美的地毯,两人却相视大笑。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两人依旧嬉闹不绝,大人没有一点大人的样子,孩子也没了早先的矜持。   铁心源吃掉手里的烧饼,指指书房方向对儿子道:“我要去干活了。”   铁乐也擦擦嘴巴,指指小书房方向道:“刘先生在等我。”   铁心源起身笑道:“那就中午再见,我们俩要好好地谋划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铁乐郑重其事的点头,然后父子俩就各奔东西。   中间没有留给赵婉任何说话的机会。   赵婉瞅瞅丈夫,又看看儿子,探手抓着尉迟灼灼的胳膊用力扭了一下道:“你没吃过饭吗?”   尉迟灼灼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放下手里的包子笑道:“反正我的床头不要任何人。姐姐,事情好像不对头,大雷音寺就在昨日向呢料作坊定了一万两千匹呢料,运送目标很耐人寻味。”   赵婉皱眉道:“吐蕃西边?”   尉迟灼灼摇头道:“大宋!蜀中!”   “蜀中从不缺少毛呢料子,糖糖运去蜀中的料子足够那里的店铺卖两年的。”   “这有什么问题?我们把东西卖掉之后管他拿去干什么?”赵婉非常的惊讶。   尉迟灼灼抬头看看赵婉委婉的道:“您是大宋的公主,被您的父亲宠爱,被您的母亲宠爱,天生就高高在上,嫁给夫君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恩赐。   虽然您不这样认为,可是,地位上的不相等,造成了这样的一个事实。   即便是我们骄傲的夫君,恐怕在内心深处也觉得欠您的,觉得如果不对您好,就是在伤害你。   所以,您在很多时候都能随自己的心愿做事,不论顺心不顺心,至少您还能向夫君发脾气。   小妹我就不一样了,身为一个亡国的公主,如果不是夫君,尉迟一族就会灭族,我们全族都欠夫君的恩情,正好和您相反。   您跟夫君两个人,一个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一个机智无双,对小妹来说,就是两棵参天大树,小妹不过是树林里面的藤蔓,只有攀援在您和夫君的身上才能疯长,才能见识一下天空的滋味。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赵婉傲然道:“当然是这样的,你说这些做什么,和仁宝购买呢料有什么关系?”   尉迟灼灼叹息一声道:“因为夫君觉得大雷音寺有阴谋,所以妾身也就觉得大雷音寺有阴谋,即便是没有,妾身也要找一个阴谋出来安在他们的头上!”   赵婉想了一下道:“那就努力去找,不过,夫君如果去你那里安寝,记得要把玉莲香带过去。”   “姐姐,这不成的,夫君为了躲避那个女人被逼的跟小乐儿睡了,小妹怎么会干这种让夫君难受的事情。   说到底,您的福运简直就是天生的。   明明夫君已经受不了您的安排,对您一肚子的意见,您却偏偏会收获更多。   您看看今天早晨夫君跟小乐儿的样子,他们父子两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亲密过,这样再过一段时间,小乐儿那个阴郁的性子很可能就会被夫君扳过来。   您的收获可真是太大了。”   赵婉怒道:“我这是为夫君好!”   尉迟灼灼起身优雅的擦拭了一下嘴角,附在赵婉耳边轻声道:“夫君曾经说过,他最恨那些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让他难过的人。”   赵婉顿时陷入了迷茫,等她清醒过来,尉迟灼灼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装聋作哑的张嬷嬷依旧在慢吞吞的喝着小米粥。   铁心源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的筋疲力尽了。   书房里的一群男人如同一万只鸭子在他耳边聒噪了足足两个时辰。   果然啊,只要不动他们的奶酪,什么都好说,大家其乐融融的一起喝酒说笑。   一旦开始对他们进行摸底,评判然后重新分配利益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退让一步。   哈密国的利益阶层基本上已经各就各位,就在大家准备撸起袖子为自己的利益集团捞更多好处的时候,霍贤开始审计每一个部门,这样一来,大家原先按照哈密国早先的陋习设定的一些不怎么合乎法度的东西将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自然众说纷纭。   铁心源知道,这个时候再用和稀泥的法子是行不通的,霍贤已经拼了老命在为哈密国着想,他无论如何都应该支持到底。   一想到哈密国这种新型国家的小改革都如此的艰难,铁心源就非常的同情自己的老岳父。   庆历新政失败是必然,成功才是怪事情。   他更同情正把大宋国内搅得翻天覆地王安石,这家伙在大宋可没有霍贤在哈密国的威望,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受罪呢。   赵婉今天殷勤的很可疑!   不仅仅铁心源受不了,铁乐更受不了,眼看着母亲把一只鸡腿放在他的饭盘里,就坐立不安。   自从他学会自己吃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谁的就是谁的,每个人都只能吃自己盘子里分配好的东西。”   今天这只红烧鸡腿,是母亲从她盘子里捞过来的。 第二十三章 李巧的谬误   铁心源家自然是不缺一两根鸡腿的,每人一根鸡腿不过是一种规矩而已。   有孩子在,赵婉跟铁心源一般就不会说起朝堂上的事情,书房里爆发的激烈争辩还是瞒不过赵婉的。   她很想跟丈夫谈谈那里到底发生了事情,见儿子一脸渴盼的似乎想要跟父亲单独说话,就强忍着把场地留给了他们父子俩。   “昨晚我什么都没有梦见。”铁乐非常的沮丧。   “我也没有梦见,睡了一个安稳觉,看样子那些敌人畏惧我父子的威风,昨夜没有来。”   “今夜定不放过他们!”   铁心源凝重的点点头。   能被自己的瞎话欺骗的儿子才是一个好儿子。   “爸,您今晚还是跟我睡是不是?”   “没错,战事还没有开始如何能够临阵换将!”   “不要我娘?”   “上战场是男人的事情,女人要走开!”   看着儿子蹦蹦哒哒的跑了,赵婉从门外边走进来,对正在吃饭的铁心源道:“这孩子有这么傻?”   铁心源白了赵婉一眼道:“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游戏,一个能让他父亲陪他一起睡觉的游戏,孩子什么都明白,他只是愿意把这个游戏进行下去罢了。”   赵婉没办法理解男人的这种白痴理论,不过看在他们父子似乎对此乐此不疲的份上,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你准备一下啊,最近哈密国肝火旺,快要烧起来了,想想法子,让所有人消消火。”   赵婉大笑道:“莫非您打算让妾身充任老鸨子?给你的那些名臣勇将们安排一些女子?”   铁心源嗤的笑了一声道:“真正上火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你要是再敢让那个鬼女人待在我的床头,你这辈子就一个人睡吧。”   赵婉鄙视的瞅瞅丈夫,坐在对面道:“安排酒宴,歌舞款待有功之臣,本来就是妾身这个王后的职责。您放心,定会安排的妥妥帖帖,让你们一团和气,也会化解掉朝堂上的戾气。在这之前您先要告诉妾身,您是怎么跟自己的那群兄弟弄成这个场面的。”   “因为审计!”   “审计?有人贪渎?”   “这次审计重点不是在查贪渎,是在摸底,是在检验哈密国的国本,也是在检验,哈密国经过这些年的野蛮生长之后到底有哪些问题,有哪些经验需要总结。”   赵婉吃惊的道:“您要修枝剪叶了?下重手?”   铁心源点点头道:“恐怕要这样做了,审计结束之后,就该下手了。   哈密国经过十余年的发展,老兄弟们谁还没有几个亲朋故旧在国朝任职。   谁没有按照自己心思给自己准备一两条退路?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种事情一般都发生在国家趋于稳定的时候。   这时候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赵婉一脸的忧色轻声道:“您准备效法太祖杯酒释军权的故智?”   “胡说什么呢,哈密国现在还没有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地步,哪里能褫夺将军们的军权,大臣们的权力。同心同德还来不及呢,哪能干这种让人心寒的事情。”   赵婉尴尬地笑道:“妾身听说您一边在准备歌舞,一边又要……”   话说了一半立刻又换上紧张的神情道:“您知道,您的那些臣子们不知道您要干什么,您先是审计,紧接着就修枝剪叶,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像是您要褫夺权力的前兆。”   铁心源给了赵婉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有谁会这么想?”   赵婉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您这是故意的?夫君,这样不成的,父皇常说,人心薄凉,最经不起试探,很多时候只是一念之差,您这样做是君王的大忌!”   铁心源不以为意的道:“这是喜儿的大忌,却不是他老子的大忌。”   “您是国王!”   “这个破国王我早就干的腻味了,如果不是要给孩子们守着,我更喜欢带着大军远征四方!”   赵婉的眼眶有些发红,握住铁心源的手道:“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铁心源笑道:“你也是个好母亲。好了,我们夫妻两就不要惹人笑话了,我下午继续去跟那些大爷们琢磨,你快快的去准备酒宴歌舞。”   吃过饭,铁心源枯坐在书房里沉吟不语。   桌面上堆积着高高的一摞子本章。   这里面记述的内容全是哈密国需要快速面对的问题,哪一个问题一旦被忽视,最终都会酿成后患。   赵匡胤当年就是因为处理事情处理的不够缜密,一句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话说出去之后,就最终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   铁心源不想给儿子留下后患,能解决的他准备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全部解决。   这样,即便是有遗漏,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个哈密王当的让他很不快活……   得不到的时候,心永远在骚动,得到之后,就会变得平淡无奇。   打江山是一个非常刺激的过程,然而,守江山却是一个很没意思的事情。   打江山的时候敌人是明确的,钢刀砍在敌人脖颈上鲜血飞溅能让人的荷尔蒙催发到极致,那是一种如在云端的感觉,野蛮也罢,残忍也罢,都是男人身体里潜藏的那头野兽在肆虐四方。   而治理国家的时候,敌人是不明确的,或许昔日的亲朋好友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向你挥出刀子,也或者是你将绳索套在昔日老友的脖子上然后卸掉他脚下的木板……   李巧在青唐城的问题很大……在娶了卓玛之后,他又娶了四个女人,没有一个是汉人,也没有一个是宋人,全部都是青唐城以西的吐蕃大族女子……   东吐蕃人之所以有力量向逻些城发起进攻,完全是因为那些尚未开化用钢刀与血肉为武器的战场上,突然响起了霹雳,冒起了硝烟。   八万四千六百斤火药,四千六百八十枚火药弹,一百二十四具八牛弩,两千一百二十六架神臂弩,二十四万发弩矢,从青唐城驻军账册上消失了。   在这之前,李巧从未想起跟铁心源这个哈密国的主人提起任何一个字。   霍贤看得出铁心源心中是何等的煎熬,没有继续与铁心源争辩什么,挥挥手就带着群臣离开了王宫,这个时候,铁心源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清醒一下头脑。   只有等大王想清楚了,事情才有可为,否则,再多的无意义争吵也无济于事。   一个将官,怎么可以在一地驻守的时间超过十年!   这就是霍贤与铁心源争论的焦点,这么些年,唯一能够破解哈密国将军轮转驻地制度的人就是李巧。   这都是铁心源的错误。   是他当初不忍心拒绝李巧最终酿成了现在的大祸。   铁心源在书房里等待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霍贤的到来,问过值星官尉迟文,才知道霍贤他们来过,又走了。   铁心源也不愿意继续留在闷热的书房,推开门向母亲所在的福寿宫漫步。   七月的福寿宫正是花团锦簇的好时候,即便是池塘里也有几株睡莲开的正艳。   偌大的福寿宫,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花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在王柔花的注视下成长或者修建起来的,虽然整个宫室修建的并不大气,在林园方面也没有多少可取之处,这并不妨碍王柔花对它的喜爱。   哈密国有牡丹,还是铁心源从临洮移栽过来的,不过,王柔花这里却没有栽种,她素来不喜欢那种花比叶子都繁盛的花木,所以,她的福寿宫里栽种了很多的玫瑰与月季。   玫瑰是波斯商人带来的。月季是大宋皇后曹氏派使者送来的,这两种花都带有浓郁的香味,王柔花最喜欢采摘花朵来提炼精油。   为此,她的福寿宫中还养着十几个专门为她提炼香精,精油的波斯人落魄贵族。   七月初的园子里鲜花盛开,无数提着花篮采花的宫女穿梭其中,在蜜蜂与蝴蝶的包围中辛勤工作。   与其说这些女人都是宫女,不如说都是王柔花收拢的无家可归的妇人。   穿过花园,铁心源走进了母亲的禅房。   “观自在菩萨,行深……”   王柔花每天要在菩萨面前诵经百遍,这是她每日不可缺少的功课。   等母亲诵经完毕,铁心源走过去将母亲搀扶起来轻声道:“你的膝盖总是痛,就不要长时间跪拜了。”   王柔花接受了儿子的孝顺,任由他搀扶自己起来,看看儿子问道:“昨晚睡得可好?可还做噩梦了?”   铁心源摇头道:“昨晚跟小乐儿睡得,睡得香甜,有我儿护佑,万邪不侵。”   王柔花回首朝高高在上的菩萨告罪之后叹息一声道:“你是菩萨神灵保佑的既得利益者,如何能对菩萨不敬?”   “孩儿敬佛,只是供在心里罢了。”   对于儿子的无赖,王柔花没有丝毫的办法,母子两走在万花从中,却不约而同的没了赏花的心思。   “让玉莲香看护你安寝,不要再推脱了。”   “万一玉莲香想嫁给我怎么办?”   王柔花瞅瞅儿子再次叹息一声道:“如果真是这样,该是你的福气才是,只是人家早就以身侍佛,早无男女执念,你想多了。”   铁心源跟着叹息一声道:“玉莲香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女儿而已,而巧哥,却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说实话,孩儿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二十四章 糊涂账   王柔花并不感到吃惊,剪下一朵半开的玫瑰放进篮子里,遗憾的看着这朵玫瑰道:“在最美丽的时候死掉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铁心源摇头道:“不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我不想杀巧哥,甚至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不想杀他。”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你来找我是想要从为娘这里得到一些杀人的勇气吧?”   “不是,孩儿希望您能帮巧哥求情,这样我就能说服自己去做一些规矩以外的事情。”   王柔花莞尔一笑,对儿子这种近乎愚蠢的法子实在是不好评判。   “你有些恨巧哥是不是?就因为你恨他,所以才需要为娘来帮你下决心,否则,你早就下决断了。”   铁心源苦笑一声,把身在藏在树荫里道:“他总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说就把事情办了,对我们的想法不管不顾,事到临头,他觉得只要把命交出来就能给所有人交代了。”   王柔花笑道:“但凡是个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巧哥看起来是个刚强的人,其实是一个心最软不过的人。   在东京的时候,他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把吃的留给弟妹,在乳山的时候,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去追自家的仇敌,也不愿意拉上你们。   到后来,同样是为了你们,他又放弃了追击凶手,在哈密一待就是十余年。   为娘说这些不是为巧哥的胆大妄为做什么解释,只告诉你,巧哥以前是在拿命来维护你,你要处罚他,就一定要考虑到这一点,否则你的一生都不会安泰。”   王柔花一生中很少对儿子的事情做肯定或者否定的决断,这一次也是一样。   她总是认为儿子是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一定会想出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玫瑰花,月季花被太阳一晒就很容易开花,而制作香精用的花朵却不能开的太厉害。   铁心源帮母亲采摘了一个时辰的花朵,就回去了,很明显,母亲在后面凝视了他的背影很久。   按照历史记载,不论是大宋以前的历史,还是大宋以后的历史书上都记载的很清楚。   开国君王总要杀死几个自己最亲密的战友伙伴来整肃一下朝纲的。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尤其是对中央集权很重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开国君王不是一个任人唯亲的人,他会给其它的阶层一个上升的大路,让所有人看到一线成功的希望。   霍贤,刘攽之所以会如此坚决的准备通过审计来整肃一下朝纲的想法,铁心源很清楚他们的目的之所在。   那就是哈密国确实已经到了需要整肃一下的时候了。   这两个人都是大才,对于时局的把握很准,他们的任何做法都是有着极强的目的性的。   好在他们的行为是为了让哈密国继续强盛下去,而没有党争的心思。   这非常的难得,铁心源非常感激在自己最需要人才的时候有这样两位睿智的长者来帮助自己。   可是,铁心源虽然也想整肃朝纲,却非常的不愿意用巧哥的人头来祭旗。   他决定在赵婉举行的盛大宴会上好好地跟霍贤刘攽交谈一次,这一次他不想有任何的隐瞒,原原本本的将自己的心迹表露出来。   欧阳修是沿着胡杨河溯流而上,然后转道哈密河一路来清香城的。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一路上把自己的三个不听话的儿子齐齐的收拾一遍。   事实上在长子欧阳发面前他就做的很失败。   一个掌控整个河西走廊的哈密国封疆大吏自然有他的威严所在,麾下的属官不下千人,即便是府邸中都有甲士护卫,行动坐卧之间,上位者的威严让好几年不见儿子的欧阳修都感到吃惊。   好在有夫人的嚎啕大哭做掩饰,欧阳修才得以重振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   他敏锐的感觉到,儿子与大宋的封疆大吏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大宋的封疆大吏或者温润如水,或者威严似狱,或者老奸巨猾,或者铁面无私。   唯独没有儿子身上的锐气与强大的自信。   看过,听过儿子治理河西走廊的策略之后,欧阳修就觉得这个昔日还非常青涩的儿子,现在变得面目可憎。   他完全没有留下任何漏洞让他展现一下父亲的威严。   既然孙子不在河西走廊,他又不待见长子,在河西修整了半月之后就匆匆的踏上了行程。   “老爷,这里有一个渡口,看似很热闹,是什么地界,难道说已经到了哈密城?”   欧阳夫人扶着船舷在侍女的簇拥下瞅着岸边热闹的渡口欢喜的问丈夫。   欧阳修继续瞅着手里的书本道:“这不是哈密城,是胡杨城属下的临河县,有丁口一万七千余,辖四千九百户。”   欧阳夫人狐疑的瞅瞅热闹的渡口,又眺望一下高大的城池不满的道:“老爷这是糊弄妾身呢,谁家的小县会这么热闹,城池会修的那么高?我们出渑池县的时候妾身看过,您说那里辖七千户是上县,渑池可比不了这临河县。”   欧阳修闷哼一声道:“我说的是我卸任的时候,这么些年过去了,自然会有些变化。等你到了哈密城再看吧,那里的繁盛应该不比东京差多少,唯一的区别就是胡人多些。”   欧阳夫人疑惑的道:“这里跟大宋州县没有什么区别啊,您看看飞檐,还有城门楼子,鼓楼,钟楼似乎都有,百姓穿着也是我宋人的装扮,您看啊,那里还有一个穿着阴阳鞋的中人。”   欧阳修无奈的丢下书本道:“这里本身就是宋地,人也是宋人,汉人,自然跟关内是一个模样。再说了,临河县的城池修造还是老夫下的令,图纸也是宋人大匠绘制的。”   欧阳夫人不再说话,遣散陪侍身边的侍女,凑到欧阳修身边小声道:“妾身看这哈密国也不错,咱们家的三个孩子都在这里为官,说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跟脚不稳当。老爷,要不您继续在哈密出仕算了。”   欧阳修瞅了夫人一眼道:“哦?你希望我出仕?我记得官家要我出任黄门侍郎,你好像非常的不愿意。”   欧阳夫人尴尬的笑了一下道:“您在大宋为官,纯粹是在受罪,那样的官不做也罢。在哈密为官就不一样了,您与哈密王君臣相得,一定不会受什么委屈,不但能一展怀抱,更能给几个小的遮风避雨,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   欧阳修沉吟片刻道:“且看看哈密王是如何处置大将军李巧再做打算吧。”   欧阳夫人皱眉道:“听发儿说,那个大将军李巧不但私通外敌,还倒卖军械,这样的人有什么难以处理的?”   欧阳修叹息一声道;“没有那么简单,李巧与我共事三年,他并非一个有野心的人,更非一个喜欢财货之辈,这中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哈密王已经召李巧进京,我们到了清香城,事情也就该明朗化了。”   欧阳夫人见丈夫有些失落,就住嘴不言,亲手沏了一壶热茶,放在丈夫手边。   守在边上准备为他倒茶,陷入沉思的欧阳修对茶水的冷热是没有多少感觉的。   在同一时间,同样在沉思的还有李巧。   不过,他只想了一会,就吩咐卓玛准备启程去清香城,接替他镇守青唐城的阿大,阿二已经到了,他就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卓玛没有动弹,颤声道:“您真的要去清香城?”   李巧淡淡的道:“我们干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给大王一个解释!”   卓玛连忙道:“能解释的通吗?”   李巧无声的笑了一下道:“事情已经干了,解释的通与不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去清香城。”   说着话又长叹一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给母亲问安,也没有跟兄弟们一起喝酒了。再不去,恐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卓玛站起来大声道:“这些年,住在清香城里的那些人知道你是如何在群狼环伺的青唐城是如何生存的吗?   十年,整整十年,清香城里的那群人只知道从青唐城调兵,您刚刚训练出来一批骑兵,他们就抽调一批,您刚刚聚集了一些好马,就会被清香城以装备近卫军为借口全部抽调走。   他们知不知道,周围的吐蕃人是如何来骚扰青唐城的吗?他们知道青唐城周围的马贼到底有多少吗?   他们知不知道十几个部族联合假装马贼来抢劫青唐城这样的事情吗?   这座城是他铁心源儿子的,他的儿子正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里谋算着这个世界上最荣耀的位子。   有谁知道你在这些年中到底作战了多少次,有谁知道你为了守住青唐城付出了多少?   孟元直在清香城吃香的喝辣的,他老婆堪称哈密国第一富婆,他家的商队遍及哈密,店铺更是数不胜数。   您劳心劳力,常年驻守在贫瘠的青唐城有什么?   那些人还拿你支援那些倾向我们的部族的一点武器说事情,说您贪渎!   天啊,有你这么穷的大将军吗?有你这种连给老婆置办精美衣衫的钱都拿不出来的大将军吗?”   面对卓玛的狂暴,李巧的目光依旧是冷的,心里有鬼的卓玛不知不觉的放低了声音。   李巧瞅着卓玛道:“我出征在外的时候,你到底给瞎毡支持了多少?” 第二十五章 前尘往事   除过有限的一些人,铁心源留给外人的印象并不好。   贪婪,嗜杀,残暴,心如铁石。   这些印象都是有来头的。   他平定河西走廊之后,这些名头就变得更加响亮了。   仁慈的哈密王这个称呼只是所有西域百姓的一个善良希望。   事实上,不仅仅是西域各族畏惧铁心源,就连宋人,汉人也同样对他们的王充满了畏惧感。   哈密国开国的时候,确实有过一年多的温和立场,只可惜这种温和立场并没有延续下去。   铁心源想要一个以宋人,汉人为主体的国家,就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民心分裂的场面。   而一个国家绝对不能没有主体民族,没有主体民族的国家只要遇到一点风波,很容易四分五裂。   铁心源从没有打算在西域建立起一个强大的以西域各族为主体的国家,如果这样做了,他觉得再过几百年,他一定是汉人历史书上被口诛笔伐的罪人,估计比石敬塘还要悲惨一些。   想要培育一个主体民族,哈密国的资源就会很自然的向宋人,汉人倾斜,再加上宋人,汉人要比西域人更快的进入富裕的状态,于是,在短短的七年时间中,宋人,汉人的富裕状态,是其余西域人所不能项背的。   这样一来,非常容易产生民族矛盾。   为了缓和西域人与宋人,汉人之间的矛盾,铁心源不得不对吐蕃人,西夏人,大食人,波斯人,未曾归化的回鹘人征收沉重的赋税。   因此,当清香城,哈密城哈密河沿岸的城池一日一个新变化的时候,处在边缘之地的吐蕃人,西夏人,大食人,波斯人,乃至回鹘,鞑靼就很容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想要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另一部分人就会很倒霉。   铁心源自认能力不足,不可能带着所有人一起变得富裕,就只好如此了。   这是在开国民大会的时候铁心源在很小的一个自己人圈子里说的一句大实话。   这句话背后的政治意义铁心源没有讲,霍贤,刘攽黄元寿等人也认为没有必要跟他们的太清楚,这样容易生骄矜之心。   一般来说,国土的面积和可控制人口是成正比的,如果哈密国中,宋人,汉人成为少数的时候,哈密国的实际控制版图也会随之缩小。   如果无节制的吸收外来人口,当外族比例扩大到一定程度,这对哈密国的宋人,汉人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少数族群统治多数族群,这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哈密国今日创造了多少富裕的西域人,来日,就会有一个个富裕的西域人来敌对宋人,汉人。   这是真正的养虎为患!   卓玛是一个标准的吐蕃人,与封闭状态的其余吐蕃人不同,她走过很多地方,从皇宫到尼姑庵,再到颠沛流离的逃亡路,经历过无数的事情,造就了她广博的见识。   从铁心源开始大规模补助宋人,汉人的时候她就敏锐的发现了哈密国的不良居心。   同样都是哈密国民,宋人一来到哈密国,就会有漂亮的住宅,和丰厚的补贴,官府甚至会关心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存状态,并且会备案,时刻查询。   哪怕此人在大宋纯属人渣,来到哈密国之后,该给他的也一样不少。   其余各族就没有这样的便宜事情了。   除过当年从大患鬼魅碛逃亡过来的回鹘人,就再也没有谁获得过哈密国的特殊照顾。   他们居住的房子需要他们用劳动或者财富来交换,暂时支付给他们的糊口粮食,需要他们在日后归还,并且是加了利息的。   当那些驱赶着自己的牛羊不远千里投奔哈密国的时候,哈密国的官吏们会用最廉价的方式得到他们的牛羊,然后再把他们变成一个个种地的农人。   哈密国还美其名曰——这是为这些过惯了颠沛流离生活的吐蕃人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生活方式。   而哈密国明面上看起来公平无比的选士制度,似乎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   实际上,谁能指望一口吐蕃话,大食话,波斯话,突厥话的人能在满是汉字的试卷上有一个不错的成绩。   即便是有,也是凤毛麟角之辈,给这样的人丰厚的待遇,在哪个国家都是常识。   七年间,卓玛眼睁睁的看着无数吐蕃人放下了牧羊的鞭子,开始在土地上耕作,虽然他们有了比以前更加稳定和富足的生活,却被土地牢牢地拴住,任人宰割。   卓玛从小就有一颗很大的心,她平生最郁闷的就是身为女子,她自信如果身为男子,一定能够继承父亲的江山,并且将之发扬光大。   当大宋与哈密国齐心合力灭掉青唐的时候,卓玛心如刀割,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努力帮助自己的丈夫在这一战中获取更大的功勋。   赵婉生下铁喜真正成为了哈密国的王后,正是百鸟朝丹凤的时候,唯有卓玛这只孔雀独自在青唐城默默地开屏,以纪念逝去的青唐城邦。   在这样的感伤中,当一无所有的瞎毡扮作乞丐的样子向她伸出乞讨之手的时候,她的感情大坝完全坍塌了……   李巧见卓玛沉默不语,低声道:“这是我的失职,在我出门作战的时候,负责守卫青唐城的应该是我的副将。   我也不该将那些繁杂的文书交给你去处理,该交给大将军衙门里的文书。   你第一次偷运物资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却侥幸的认为你想帮助一些和你亲近的部族。   结果,终于酿成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源哥儿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善于与人沟通的人,所以,也就不适合成为一个高官。   他还开玩笑的说我这样的人只适合成为国王,也只有国王才有权力独断专行。   现在看起来,源哥儿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是在警告我,我却以为这是一场调侃或者玩笑。”   卓玛沉默良久才问道:“他会杀了你吗?”   李巧笑着摇摇头道:“源哥儿不会,他最多会臭骂我一顿,一定不会杀我。可是,霍贤,刘攽他们就很难说了,估计他们非常的想用我的脑袋来告诫哈密国所有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如果能用我的脑袋彻底的让哈密国所有官员都开始自律,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值得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铁心源不会杀你?”卓玛对李巧口中的霍贤,刘攽怎么想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铁心源是怎么想的。   李巧脸上洋溢着微笑,低声道:“我就是知道,这不需要什么理由。”   “因为你们是兄弟?”   李巧摇头道:“我们其实是一体的,利益也是相同的,你在青唐捅出这么大的乱子,他没有派出密谍司或者提刑官,只来了一个信使要我去清香城。就是因为相信我一定会去清香城,而不是走什么奇奇怪怪的门路,比如跟你一起去找瞎毡!”   卓玛绝望的看着笑眯眯的李巧大声道:“为什么不去找瞎毡,我们只要杀掉瞎毡,你就能成为一个新的首领。   我这些年之所以会帮助瞎毡,就是想要他给你他好一个底子,再由你来接纳那些部族。   以你的武勇和英明,我们在高原上以我死去的父亲的名义聚拢一些吐蕃人就能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为此,我为你纳娶了六个部族女子为妻,就是想效法我的父亲重现青唐一族的荣耀。”   李巧再次摇头道:“源哥儿不是懦弱的大宋,更不是那些昏聩透顶的吐蕃部族长老。   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所有的危险掐死在摇篮里。   当你和我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定有大军已经去找瞎毡了。   只要灭掉瞎毡,我就不会到处乱跑,只能老老实实的回清香城。”   卓玛脸色一片煞白颤声道:“他为什么一定要你回清香城?难道就不能放你一马吗?你明明是一个英雄,他为什么一定要一条狗链子拴在你的脖子上?”   李巧耸耸肩膀道:“他本来就没打算杀我,只是不想让我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讨厌兄弟背叛,讨厌因为背叛带来的痛苦,这对他来说很重要。这家伙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总认为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都应该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如果出现了漏洞,会打击他的自信心的。”   卓玛呆滞的看着李巧道:“你就这么听话?”   李巧点头道:“在我们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比我聪明的多,在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出力的事情我来干,动脑筋的事情他去想。”   李巧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嘿嘿笑了起来:“我只负责干事情,至于怎么善后,怎么处理被我弄坏的局面,都是他该干的事情。”   “你确定?”卓玛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李巧笑道:“当然确定,你以为孙羊正店是怎么着火的?你以为汝阳王府是怎么变成一片白地的?事情是我干的,收尾全是他收的。”   卓玛艰难的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李巧。   李巧的神情有些晦暗,接过茶水往嘴里送去,过程很长。   茶水送到嘴边李巧叹息一声道:“你不阻止我吗?”   卓玛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李巧皱着茶杯里的茶水皱眉道:“茶水里有小虫子。”说着话就把茶水泼在窗户外面。   放下茶杯道:“三个孩子我上午已经派人送去清香城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卓玛,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卓玛绝望的看着李巧道:“为什么?”   李巧伸出手抚摸着卓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喃喃自语道:“当然是因为这双漂亮的大眼睛。   源哥儿他们总认为我是在乳山才第一次认识你,却不知在去乳山的四年前,我在御街就见过这双眼睛……   青唐豪族嫁女儿入皇宫,当时街道上有很多看热闹的人……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当时我爬在一棵树上,你坐在马车里掀开了帘子冲着我笑了一下……   卓玛,那时候的你好美……” 第二十六章 孔雀东南飞   卓玛穿上了一袭女甲,紧身的甲胄不但没有让她显得臃肿,反而让她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   三百多甲士就站在她的身后,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很多人回头瞅着高大的城主府恋恋不舍。   卓玛长吸一口气道:“没什么舍不得的,只要城池还在,我们总有一天会夺回来的。现在,我们走,谁敢阻拦,杀无赦!”   甲士们轰然应诺,对他们而言,卓玛,就是他们的神。   卓玛强忍着鼻腔传来的酸涩,重重的抖抖缰绳,战马就直奔青唐西门而去。   青唐城的军营在北面,高高的刁斗上站着一个瞭望手,他很快就发现了在街市中疾行的那支队伍。   在半夜,青唐城军规不允许有成队的骑兵在城中出现,于是,低沉的号角声就传遍了军营,同一时间聚将鼓也如滚雷般的在半空回荡。   军营中顿时如同滚沸的开水锅,一队队衣衫不整的军卒匆匆的出了居住的房间,一边向校军场狂奔,一边整顿身上的衣甲。   鼓声停止的时候,军卒们已经全副武装肃立校军场,鸦雀无声的站在夜风中等待自己的主将出现。   然而,大将军并没有出现,于是,整顿完毕的大军依旧在原地肃立。   中军大堂灯火通明。   阿大阿二就坐在李巧的对面,浓烈的青稞酒一碗接一碗的往嘴里倒。   两个脑袋两张嘴往一个肚子里的灌酒,很快,阿大,阿二就有些不胜酒力了。   李巧喝酒却像喝水,喝的酒越多,眼珠子就越红,面色就变得更加苍白。   当李巧再一次拿起装酒的皮囊准备倒酒的时候,阿大一把按住李巧的手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李巧笑着问道:“阿大,你尝过女人的滋味吗?”   阿大仔细的看看李巧,确定他不是在笑话自己,就笑道:“没有,我与阿二两人一体,娶妻有伤伦常。”   李巧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自然也就谈不到失去。我这一生,看起来非常的失败!”   很少说话的阿二忽然端起一碗酒一口喝干,用非常嘶哑的声音道:“别让我们兄弟看不起你!”   李巧笑道:“看不起我是应该的,我自己也觉得很窝囊,不过啊,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干脆错到底,也算是一个有担当的汉子。”   阿大笑道:“你以为把我们兄弟拖在这里,卓玛就能顺利的逃走?”   李巧摇摇头,有些自傲的道:“我在这里驻扎了十年之久,说出去的话多少有人会听,只要你们兄弟不去,卓玛就能走掉。”   阿大叹息一声道:“王胄,冷平已经出了黑山口,泽玛已经与黑溪吐蕃达成了共识,瞎毡无路可逃。”   李巧懒洋洋的道:“这与我无关,我只答应放她离开青唐城,至于以后,我也帮不了她了。毕竟,我这次回到清香城,打算一辈子留在将作营里不出来了。”   阿大点点头道:“那就继续喝酒,喝醉了去球。”   李巧满意地笑道:“正合我意。”   卓玛听到了聚将鼓,咬咬银牙抽出身侧的战刀吼道:“城门就在眼前,全军突击!”   战马的速度顿时加快,如雷的马蹄声充满了杀伐之气,如同一道龙卷向城门扑击过去。   城墙上站满了甲士,对于卓玛的出现并不吃惊,一个个握紧了武器等待校尉陈武下令。   陈武站在箭楼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已经抬起的手臂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   神臂弩队已经仰天卧倒,双脚蹬在弓臂上,只要校尉的手臂落下,第一轮弩箭就会射出去……   而操控八牛弩的弩兵,已经操起了手里的木槌,只要校尉的手臂落下,木槌就会砸在机括上,粗大的弩矢就会激射而出。   耳听得沉重的城门被人吱吱呀呀的打开,吊桥轰然落下,陈武的手臂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急促的马蹄声逐渐远去,陈武颓丧的坐在椅子上,面对无数看过来的目光,他摘下自己的头盔,对已经站立在身边的军司马道:“明光校尉陈武纵敌逃脱,甘愿自领军法。”   军司马回头看着被黑夜遮盖的原野淡淡的道:“将罪囚陈武拿下。”   城门重新被关上,吊桥也被高高的拉起来,西城门重新归于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陈武双手反剪低头跪在中军大堂上一言不发。   李巧往嘴里丢了一颗豆子笑道:“人已经走了?”   陈武神色难明的抬起头看着大将军低声道:“走了。”   李巧笑道:“军务完成的不错,记功就算了,反正你也在青唐城没了立足之地,就跟我一起回清香城吧。”   陈武长叹一声道:“大将军,末将只想解甲归田。”   李巧摇摇头道:“大王的意见还没有出来之前,你哪里都去不了。放心,你只是依照我的军令行事,不会牵连到你,相反,你是我哈密国千辛万苦才培育出来的自己人,大王不会迁怒与你的。”   李巧说着话就瞅着阿大,阿二直笑。   阿大丢下酒碗道:“老子喝醉了,不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巧向阿大阿二拱拱手以示谢意。   然后就从怀里拿出一枚大印放在桌子上对阿大阿二道:“这是青唐城的关防大印,此事与你无关。”   阿大将大印揣进怀里指指清香城方向道:“你觉得大王是一个很好哄骗的人,还是认为国相,黄门侍郎,提刑司大主事,密谍司大统领这些人是傻瓜?”   李巧站起身,整整散乱的衣衫,再次朝阿大拱手道:“军务交割已经完成,我这就离开青唐城回清香城去,还请大将军行个方便打开东门让我离开。”   阿大叹息一声道:“此时夜黑风高行走不易,还是天亮之后再走吧。”   “我一刻都等不及了,只想早日回到清香城,回到我钟爱的打铁房抡大锤去。”   阿大沉默片刻,终于对军司马挥挥手,示意他去办,然后也站起身,更不送李巧,留下一句“全军归营!”就直接进了后堂。   没了卓玛,李巧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行礼,陈武更是光棍一个,五百人的亲军队伍一人双马举着火把匆匆离开了城主府一路向东行军。   轻装简行,马蹄匆匆,只用了三天就到了倒淌河。   出了青唐城之后,李巧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不但没了在青唐城时候的阴郁,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这让心中惴惴不安的陈武非常的不解。   “大将军,如今清香城诸君对您多有不满,此次回去吉凶难料,您为何一点都不担心。”   李巧哈哈笑道:“以前在青唐城,事事都要我做主,唯恐那里做的不好辜负了大王的信任。当初我说我要去主掌将作营,大王说我留在将作营是一种浪费,哈密国需要我去四处征战。现在,事情果然出来了,这可怨不得我,而决定权如今在大王手里,我落得一身轻松有何不好?”   “可是,相国……”   李巧瞅了陈武一眼道:“这天下是大王的天下,不是他霍贤,刘攽的天下。所以,能下决断的人只有大王一人,只要大王还不想杀我这个罪人,我们就什么屁事都没有。你觉得大王会杀我吗?”   陈武满怀希望的附和道:“这怎么可能!”   “既然大王不会杀我,我们还苦着一张脸做什么,陈武,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就算我回到清香城什么官职都没了,老子一样保你继续成为校尉!”   一想到在哈密国身居重位的铁姓兄弟,陈武顿时就信心满怀。   日月山彩色的石头山崖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李巧纵声长啸,啸声绵绵不绝,似乎要把心头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在这座满是传说的山崖上。   啸声绝音,李巧却如同一只被扎破了的皮口袋,里面的精气神也全部都不见了。   “哎——   我心爱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头。   急风骤雨猛进袭,涧湖暴浪极汹勇,阴云黑霾满天际,日月被囚入牢狱,二十八曜逃无迹,天河星系皆不见,星辰深锁渺天际。   哎——   我心爱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头。   继此飓风暴雨后,连续昼夜十八日,大雪狂降未暂息,天上天下尽白雪,茫茫漫漫穷荒际。   哎——   我心爱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头。   大雪降块如羊毛,似鸟坠空落于地,小雪飞片如纺轮,密密坠地似蜂群,微雪细小如麦种,如豆如棉如飞絮。   哎——   我心爱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头。   此雪实难量!雪山尖峰触天际!大树小树尽埋葬,惟见茫茫雪天一!”   李巧吃惊的四处寻找歌声的来处,却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日月山上边歌边舞……   李巧努力的转过头,却朝那边挥挥手,以前那些对的,错的,或者无礼的,野蛮的,卑鄙的,无耻的事情这时候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挥挥手,就全然忘记,只记得那双曾经水汪汪的大眼睛。 第二十七章 不接受异端的哈密人   铁心源的脑袋很痛。   不是因为生病了,而是他的百姓又给他招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在这场麻烦中,没办法找出一个确定的凶手,因为,全民都是该死的罪犯——他们把一群善良的传教士活活的给群殴致死了。   这件事还是要从撒迦这个家伙说起。   为了能结交更多的朋友,他把触角伸向了天竺。   几千年来,这里的居民就热爱和平,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的平和的性格非常的讨人喜欢。   哪怕是面对最凶恶的敌人,比如阿丹王,他们也能微笑着面对,即便是被凶恶的敌人杀死了,他们也认为这是阿丹王的罪孽,他们却会投奔更加美好的未来。   阿丹王会被鬼王插在叉子上接受烈火的炙烤,最后可能成为鬼王的一顿美餐,然后又会复活,继续接受这样的痛苦,无始无终。   当然,阿丹王想要接受这样的惩罚,必须等他死掉之后才有可能。   铁心源私心以为,阿丹应该是一个不担心死后归宿的人,他在天竺正在进行的抢劫活动进行的如火如荼。   天竺的一些僧人以为想要获得真正的安宁,就必须断绝所有的欲望,袒露自己的心,告知天帝或者天神,自己无欲无求。   一些僧人以为,只要自己不事生产,不羡慕别人家有八个老婆,不羡慕别人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不羡慕别人有美丽的衣服穿,有漂亮的马车坐,自己就是一个非常虔诚而快乐的人。   他们执着的以修行为最高的快乐。   还有一部分僧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此生受的苦,都是在为下一辈子过上满意的生活做准备。   只要一心虔诚,忍受痛苦,自己的下一辈子就会心安理得的享受最美的女人,最华丽的衣衫,最精美的食物,并且在这一生享受六大皆空的欢愉。   撒迦知道铁心源非常羡慕天竺贵族拥有这样的一群从不反抗,从不造反,从不抱怨的民众,就找了一群这些教派中的佼佼者来哈密国向桀骛不驯的百姓们传播平和胸中欲望的法门。   这群善良的使者来到清香城,获得了所有百姓的欢迎,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在哈密国是一个常例。   哈密百姓自己也受不了左邻右舍不是强盗就是小偷这样一个事实。   听大雷音寺的上师们都颂扬闻这么好的传教者团,就有无数愚昧的妇人和男人们端着最好的食物美酒来欢迎这群来自天竺的天衣教的神师。   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早就被宋人与汉人耳熟能详,这个描述求知与毅力的故事最后得到了极大的渲染,足足有好几百个版本在民间流传。   于是,在这个故事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哈密人很快就朴素的认为,只要是天竺来的和尚,都是真正的高僧。   面对疯狂而虔诚的信徒,这些修行者非常的满意,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教义,就向十几万迎接他们的哈密百姓彻底的袒露了自己的身体……显示自己抛弃了人世间所有诱惑的坚决之心。   于是,迎接高僧的法会就成了一团糟,害羞的妇人们捂着脸四处狂奔,也有瞅的目瞪口呆者。   妇人们对这群穿着天衣的僧人们报以极大的宽容,可惜,自私而小气的哈密男人们却不这样看。   他们认为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惨剧就此发生!   铁心源揉着太阳穴,坐在两座冰山中间瞅着同样愁眉苦脸的仁宝活佛道:“看来耆那教在哈密国行不通啊。”   仁宝活佛叹息一声道:“大王想要教化百姓耆那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工具。   他们主张灵魂解脱,业报轮回和非暴力等,这就非常适合消弭哈密国过强的戾气,即便是不能,也能大大的缓解哈密国从上至下的暴躁。   耆那教认为,一切生物都有灵魂,都是神圣的,人的灵魂在未解脱前为业报所束缚并且无限轮回,这是一种无止境的痛苦。   人们只能选择修炼,使灵魂摆脱业报的桎梏,才能获得最后的解脱。   老僧以为,这应该非常符合大王的意愿。   他们还主张五戒:不杀生、不妄言、不偷盗、不奸淫、戒私财。耆那教认为,只有严格实行戒律,经过苦行修炼,才能清除旧业的纠缠,就可达到寂静,灭其情欲,获得解脱。   在这样的教义下,耆那教不可能成为一个很大的宗教,他们永远只能成为一个很小的教派,对于大王的统治根基没有任何的伤害。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耆那教的两位大雄十六位尊者都被百姓群殴致死,老僧以为,耆那教不可能再派人来了。”   铁心源皱着眉头道:“他们的死有没有人来追究?”   仁宝活佛再次叹口气道:“撒迦以哈密国无穷的信众为诱饵欺骗这些耆那教高僧来哈密国,现在,他应该已经占有了耆那教所在的地域。   不会再有人来找大王的麻烦。   这本来是一桩对谁都有好处的事情,耆那教可以向外传播,撒迦有了一块可以完全控制的土地,哈密国也能因为耆那教的存在,最终让你那些恶劣的百姓一心向善。   只是发生了这样的惨剧,老僧与师兄堪称罪孽深重,明日起,老僧将面壁一年思过。”   铁心源苦笑道:“撒迦不该派这些极端的耆那教众,应该选择那些能够变通,至少不喜欢光着身子在光天化日传教的人。说实话,我认为耆那教的教义很不错,很古朴,可是也太激进了,至少对宋人与汉人而言是这样的。可惜了一群志向高远朴实无华的人了。”   仁宝活佛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铁心源道:“看得出来这些人的死对你并没有造成什么特别大的冲击。为何你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铁心源皱眉道:“我不在乎他们打死了谁,我只关心他们为什么会在没有官府下令的情况下就肆意打死人。这是一种目无法纪的行为,非常的严重。”   仁宝无声的笑了一下,指着铁心源道:“我刚才说耆那教对大王来说是一种可以选择的工具,这已经亵渎了我的信仰。现在大王又说你不关心死的是谁,只关心律法受到了践踏。看来,老僧不是僧人,是阴谋家,大王不是人,而是律法!”   善良的人总是非常痛恨自己干出来的恶事,仁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总是一边干恶事,一边忏悔,不像他的师兄撒迦,活到现在除了好事没干过之外,干的全是坏事。   铁心源必须承认,上面的话其实是他的恶念在作怪。   他曾经见过撒迦为流民筹集粮食,也见过撒迦坐在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中间为污秽不堪的流民治病。   更见过他为死亡的流民流泪……   只是,这家伙唉……一言难尽。   死了十八个天竺人,尸体就堆在清香城府衙的停尸间,即便这里有大量的冰,尸体依旧没有法子保持不腐败。   于是,在天黑的时候,三辆黑篷马车出了清香城,带走了停尸间的尸体。   清香城城守彭礼捉拿了几十个趁着骚乱捣乱的泼皮,一顿板子打下去,就算是给那十八个死去的高僧给了一个交代。   欧阳修喜欢住在自己在瓦市子边上的住宅,这是他的宅子,因此,住起来就长气的多。   尤其是欧阳夫人对于这套三进的院子非常的满意,尤其喜欢那个长满青菜的菜园子。   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宝藏,只要进到菜园子她总能发现新的惊奇。   甘甜清脆的胡萝卜是她的最爱,甜菜也是如此,欧阳修对此无可奈何。   对于宋人来说,甜食总是很难得。   当他看到夫人又开始咬胡萝卜吃的时候,就叹口气站起身准备去不远处的相国府转转。   他已经见不得夫人收拾三儿子老婆的模样,那个可怜的栗色头发的女子,至今还跪在佛堂里面磕磕巴巴的念《女诫》。   摇着折扇穿过街市,欧阳修的心情很快就被外面那些形形色色的宋人,汉人弄得愉快起来。   至少,这些当初被他弄来哈密国的人,如今都生活的很好,至少有闲钱在瓦市子里乱窜了。   听了一出口技,艺人表现的并不好,而且流于粗俗,男女欢好的声音被模仿的如同亲临现场,欧阳修依旧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没有丢出赏钱。   只要看到那些汉子,妇人们听得面红耳赤,他就觉得哈密国表面上随人如同东京一般繁华,实际上,却比东京差了一些。   至少在东京,这样的淫乱技艺,只能在某些特定的场合表演,绝对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观摩。   所以,他在见到霍贤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脸色,怒气的一半来自于嫉妒。   他当相爷的时候,偌大的相国府只有从吏百十人,这还要算上相府的守卫官。   而现在,相国府与他在的时候大为不同。   密密麻麻的官榭从中堂一直排到前门,以前满是树木的地方现在全部变成了官榭。   他粗粗计算了一下,偌大的相国府现在装了不下五百人,穿青衣的官员比比皆是,远不是他在任的时候能比拟的。   霍贤知道欧阳修的来意,取出一封文书放在欧阳修面前道:“哈密人并不想有太多的改变,他们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那十八个僧人穿不穿衣下场都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第二十八章 地狱里没有魔鬼   欧阳修知道霍贤说的是大实话,在哈密国,任何事情都没有必要对他隐瞒。   欧阳修沉吟片刻道:“是你们支使的?”   霍贤笑道:“我们还没有那么下作,您只能说我们在事发的时候没有阻拦。”   欧阳修起身径直向外走,片刻都没有停留,霍贤也没有挽留,而是笑吟吟的目送欧阳修离去。   闻讯而来的刘攽匆匆赶来,却不见欧阳修,问道:“欧阳兄既然已经来了,必然有了出世之心,霍兄缘何不多留他片刻,只要我们再规劝他一时,必能奏效。”   霍贤摇头道:“永叔是个好人却不适合执掌哈密权柄,已经为我所拒。”   刘攽皱眉道:“哈密国真的容不下欧阳永叔?”   霍贤叹口气道:“不是容不容得下的问题,而是不能留,永叔谆谆君子,并不适合在此时执掌哈密权柄。哈密国现时已经走进了最黑暗的整顿时期,政务,官吏正要从草创时期的紊乱进入一个正途。这个时候,永叔不宜加入,因为只要加入了,他就会发现哈密国隐藏在暗处的丑恶,以他的秉性,定会拨乱反正,却不知现存的丑恶,正是大王与我对哈密国下的一味猛药,只有等哈密国治好了病患,才是永叔兄大展宏图的时候。”   刘攽沉声道:“汝何去何从?”   “老夫?哈哈,老夫曾经给富弼充当了十二年幕僚,干过的阴私事情数不胜数。君子之风与我无关,到时候挂冠求去也就是了,找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拂过余生,也就足以自傲了。”   刘攽点点头,算是认可霍贤的说法,如今大雪山诏狱中关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只待大王一声令下,将有无数人人头落地。   “现在确实麻烦,幼苗如果都长歪了,就不能指望它长成参天大树。   那些来到哈密的士子们在为官前各个意气风发,慷慨悲歌的如同志士。   仅仅过去了五年,他们就已经蜕变成了蛀虫,哈密国已经在高薪养廉了,他们依旧不感到满足,处处伸手,贪赃枉法恶事做尽,还美其名曰——西捞!   百姓群情激奋,十八个僧人不过是他们泄愤的一个口气,官员的胡作非为才是百姓怨气的来源。   哈密国百姓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能忍耐到现在才爆发,老夫以为是百姓们对王族与相国府还有希望。   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处置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霍贤笑着点点头,指指椅子示意刘攽坐下,端起茶碗道:“贡夫兄怎么看大王这几年的韬光养晦?”   刘攽苦笑道:“我总觉得大王似乎对现在的局面有一种乐见其成的模样。”   霍贤笑道:“李巧看来是死不了了,他准备用这些贪官污吏来警告世人。甚至是在警告大宋勋贵,这些出事的官吏大多出自勋贵豪门,潘,杨,王,曹,石的子侄大多都在其中。这边才入狱,不到两月,就有大宋来的书信为他们开脱,这样的速度堪称空前绝后。”   刘攽想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吃惊的道:“莫非……”   霍贤笑道:“贡夫没有想错,大王之所以迟迟不下令审判那些人,就是准备看看有谁会获得家族的支持。老夫以为,那些人的家族越是急迫,大王就越是会对那个人下狠手,这一次恐怕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你是说南边也会有动静?”   “一定会有的,世子能否成为真正的东宫,就在此一举,如果大宋官家愿意帮助世子平息这些针对世子的纷争,大王的铁蹄恐怕就会立刻东出沙漠,讨伐契丹。”   刘攽端起茶杯喝口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的看看大王如何作为。”   欧阳修出去转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欧阳府,坐在那张巨大的圈椅上,重新捧起一本书继续看。   时任清香城左衙詹事的三儿子欧阳棐胆战心惊的给父亲端来一壶茶。   他非常的希望父亲能阻止母亲对他妻子的折磨。   欧阳修放下书本直视着儿子道:“汝为官可还清廉?”   欧阳棐吓了一跳连忙道:“孩儿自来哈密,除过俸禄未取国帑半文。”   欧阳修点点头道:“如此就好,为父在哈密还有些产业,再加上你们丰厚的俸禄,想来不会为那几文铜钱坏了欧阳家的家风。不过这段时间,你们兄弟还是多做事,少说话为好。”   欧阳棐不解的道:“左衙詹事本身就是言官,孩儿若是一言不发岂不是尸位其上?”   欧阳修笑道:“装聋作哑半年,然后再一鸣惊人岂不是更好?”   “可是,孩儿明日就要离京去楼兰城厘清府库,重任在身恐无法装聋作哑。”   欧阳修看了儿子一眼叹口气道:“同行者几人?”   “与明威将军铁嘎同行,从者六千一百余。”   欧阳修想了半天才道:“嘎嘎啊!没想到昔日那个流鼻涕的混小子现在也成了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既然他也去,你就按照哈密律去做你的事情吧。”   话说完了,见儿子还是不离开,就烦躁的挥挥手道:“你妻子出身荒野,少了家教,让你母亲调教一下未尝是坏事,没了规矩,将来如何当官夫人。”   欧阳棐无奈的出了父亲书房,担忧的瞅着后院,他很担心妻子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反击。   一想到妻子过人的身手,欧阳棐的头皮就发麻,只能暗暗在心中祈祷妻子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跟架在火上烤的霍贤,刘攽不同。   铁心源的日子过的极为悠闲,十八个冤死的和尚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困扰。   霍贤将后续的工作做的很好,和尚埋了,泼皮被关进牢房里,在他看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夏日的清香城酷暑难当,天地间一丝风都没有,白花花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即便是头上的大槐树叶子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从前啊,有一只鸭子,他从生出来就比别的小鸭子丑的多,所以啊,大家都叫他丑小鸭……   秋风来的时候,天空中有一队天鹅正在向南飞,准备去遥远的南方过冬。   丑小鸭极为羡慕,就不由自主的在水面上奔跑起来,并且努力的煽动翅膀。   当他飞起来的时候,低头看水面,只见一只白色的美丽天鹅正在天空飞翔……”   铁心源讲故事的声音很低,铁蕊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白皙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铁心源将闺女小心的放在软榻上,看护铁蕊的两个嬷嬷就抱着孩子回房间睡觉。   铁乐忽闪着一对大眼睛半点睡意都没有,等熟睡的妹妹被嬷嬷们抱走之后,就连忙道:“爹爹,您说的是一个励志故事吗?”   铁心源摇摇头道:“不是,鸭子就是鸭子,天鹅就是天鹅,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天鹅,就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只天鹅,与努力无关,无论怎么努力鸭子都不会变成天鹅的。”   铁乐继续忽闪着无知的大眼睛忽然激动地道:“不对!”   铁心源咬了一口西瓜笑道:“怎么不对?”   “驴子和马可以生出骡子!骡子和马就能生出更像马的骡子来,继续这样下去,骡子总会变成马的。”   铁心源刚刚吃进去的一口西瓜立刻就碰了出来,弄了铁乐一头一脸。   不好意的连忙给儿子擦脸,一边擦一边道:“傻儿子,骡子什么都生不出来!好了,爹爹刚才讲的故事啊他就是一个故事,听着一乐就完事了,谁要你去多想的?”   铁乐低下头道:“母亲说您的每一句话都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要我平日里没事多想想。”   “你母亲是吃饱了撑的,爹爹哪有功夫在你面前说那些由含义的话?你要是不听话,老子就直接上手抽了。小子,记着,爹爹对你说的每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意思。给,现在跟爹爹一起把这个西瓜干掉!”   铁心源觉得跟儿子一起对付冰西瓜比一起在梦里对付敌人强多了。   一大口瓜吃下去凉到了心里,然后再伸一下脖子密集的瓜子天女散花一般的喷出来,足足能让人愉快一整天。   愉快的时候总是有一个煞风景的。   顶着面纱的玉莲香不知道从哪里如同鬼一般的出现,不声不响的蹲在地上收拾铁心源父子俩喷出来的瓜子……   看到这一幕,父子俩果断的撤退。   因为那十八个因为喜欢裸体最终死掉的和尚,玉莲香已经问了铁心源快一万个为什么!   在玉莲香的眼中,那十八个和尚是意志坚决的修炼者,是堪比耆那教大雄的存在,如今被愚民所杀,是哈密国最大的损失。   死了一群不知所谓的和尚,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遗憾的,玉莲香却为那群和尚哀悼了足足三天。   晚上睡觉的时候,铁心源无奈的看着玉莲香,他现在已经很习惯睡觉的时候有这个女人的存在。   当然,是她不念经的时候。   赵婉烦躁的捏了铁心源一把,铁心源闷哼一声咬着牙道:“地狱里已经没有魔鬼了,魔鬼都在人间!” 第二十九章 莲花生的宝贝   玉莲香不是一个女人。   这是铁心源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之后才最终确认的。   它就像是壁画上满天飞舞的飞天,闻起来像女人,看起来像女人,实际上,却不是女人。   在她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即便铁心源做出很恶心的事情,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种生物的本能而已。   所以,她没有羞耻心,没有爱欲,如同一根站在另一个角度看着世界的木头。   实际上铁心源更喜欢把玉莲香称之为机器人。   赵婉自然是不知道机器人是什么,铁心源用鲁班制造的那只在天上飞了三天三夜的木头鸟做了简单的解释,她依旧不懂那是什么。   玉莲香走到哪里都必须点一盏灯,无论这盏灯的灯火多么的微弱,也必须点上。   因此,铁心源在睡到半夜起夜的时候,总能看见玉莲香坐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若有所思的瞅着他。   直到现在,玉莲香都没有对铁心源念经,或者有其余的什么奇怪的动作,仅仅是坐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   开始自然是有些惊慌无法入睡,后来就觉得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有人在一边守着,睡觉确实安心。   天亮的时候,铁心源慵懒的起床,赤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打开窗户瞅着雨后的天山出神。   天山是一个很奇怪的山,别的山被大雨洗过之后往往会变成碧绿色,天山却会变成铁一般的黑色。   这是天山上有太多的松柏造成的结果。   “既然魔鬼在人间,大王您是圣王还是魔鬼?”   一夜没睡的玉莲香似乎没有丝毫的倦意,那张精致的脸庞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熬夜的痕迹。   玉莲香的问题有点难以回答,铁心源想了一下道:“一半是魔鬼,一半是佛陀。”   “怎么说?”   “我在救人的时候往往会杀人。”   玉莲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准确的说她的笑容就像一朵莲花苞慢慢绽开。   “你喜欢跟我说话,你醒来之后之所以没有走就等着我问你话是吗?”   铁心源笑道:“我在等我贪睡的婆娘醒来,好一起去吃早饭。”   玉莲香的笑意更甚,白了铁心源一眼道:“撒谎!”   或许是早上的缘故,铁心源觉得小腹处阵阵火热,一个精美的木头人突然变得千娇百媚,给他造成的冲击很大。   铁心源笑了起来,觉得世界终于正常了,佛女从来就不是用来供养佛爷的,而是一种武器,很厉害的武器。   他走到床边,将依旧在睡觉的赵婉抱起来,按着她的鼻子道:“懒虫,该起床了。”   赵婉伸手揽住铁心源的脖子嘟嘟囔囔的道:“还早!”   “不早了,巧哥今天就该到清香城了,我们应该去迎接他,免得他胡思乱想。”   赵婉烦躁的蹬蹬腿张开双臂要铁心源抱她去洗漱,铁心源哈哈一笑就抱着赵婉离开了卧室。   这甜蜜的一幕尽数落在玉莲香的眼中,她脸上的笑意始终未曾褪去,直到铁心源夫妇离开,她又回到了那个角落,继续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   铁心源与赵婉排成排面对着一张偌大的镜子刷牙,夫妻两碰碰挨挨的很有情调。   铁心源吐掉漱口水瞅着镜子里的赵婉道:“刚才玉莲香在勾引我。”   赵婉吐掉漱口水白了丈夫一眼道:“你还没睡醒?”   铁心源笑道:“我很清醒。”   赵婉笑道:“反正我刚才睡得很死,你们干点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放弃了?这个女人我看了都觉得惊艳,你居然不动心?”   铁心源强忍着笑意道:“我一想到殷纣王意淫神女的后果,就什么念头都没了。   老婆,神女就该供在神龛里,佛女就该供在佛龛里,让人膜拜心生善念,而不是放在床上。   老婆才该放在床上生儿育女。   等我们见过巧哥之后,你就去问问玉莲香,他们想要什么,如果不是很过分,我们可以商量,没必要这样折磨我。”   赵婉诧异的瞅着丈夫道:“怎么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铁心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我不怕敌人,我怕你们!老娘,你,灼灼三个人联合起来我除了投降还能干什么?再加上撒迦这个老贼,仁宝这个无赖,我就只能受着了,还是早点解决为好。我总觉得撒迦想要把大雷音寺搬走。”   “搬走大雷音寺他们可没有那个本事,你赶紧出去,我要办事!”   夫妻间匆匆的早上谈话就戛然而止。   李巧仰头看着清香城巍峨的城墙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磕一嗑战马的肚皮,就随着人群走进了清香城。   水儿,火儿,玲儿,福儿等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这一刻他们一句话都不想说。   巧儿与源哥儿之间有了裂隙,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灾难。   李巧穿过闹市,路过王宫的时候,见那里守卫森严,想要迈步上去,终于又收回脚,痛苦的咬咬牙转身随着火儿他们向天山山谷走去。   天山的山谷很多,现在每一条山谷都住满了人,最大的一条山谷是属于将作营的。   将作营的边上还有一条不算小的山谷,七八座精致的小院子错落有致的散在山谷中。   李巧家就在左手第一座院落里,这里的景致最好,前面不远处就是一片松林,落叶松高大而笔直,树下却没有一根杂草,树与树之间的空隙很大,一些肥硕的松鼠在松林中纵跃不休,是一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被兄弟们簇拥着进了家门,他的三个孩子欢笑着迎了上来,最小的还好奇的到处找母亲。   抱着最小的儿子,李巧的鼻子酸涩的厉害,自从在日月山与卓玛匆匆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卓玛的消息,不论是军报,还是邸报上都没有。   冷平王胄的大军正在青唐城以西扫荡,哈密国从来没有对降而复叛的部族手下留情过,因此,瞎毡的下场可以预料大的到。   “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厨房那里传来,李巧惊愕的发现铁心源身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端着一碗汤饼站在那里。   “滚蛋的饺子回家的面,尝尝,很久没有下厨了,也不知道手艺退不了没有。”   铁心源说着话就把饭碗塞给李巧,顺便从他怀里接过李巧的儿子李欢。   没有酒肉,只有一大碗汤饼面条儿,李巧长叹一声,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   这一幕被水儿他们看在眼里,脸上的忧色顿时没有了,既然源哥儿会这样做,说明巧哥儿没了性命之忧。   至于罢官夺爵他们并不看重。   李巧吃完饭,一身普通打扮的赵婉就走过来向李巧问好,然后就把三个眼巴巴守在父亲跟前的孩子给领走了。   “你做事从来不过脑子是不是?”铁心源脱掉那件可笑的围裙,坐在花园的矮墙上恼怒的道。   李巧反而爽朗的笑了一声道:“我没脑子也不是一天了,你不会今天才知道吧?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动脑子的事情你来干,动手的事情我去做。现在才抱怨,是不是有些晚了?”   铁心源被李巧的话给气笑了,咬着牙道:“从乳山开始,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安排?在你眼中,那个女人好像比我们兄弟还要重要。”   李巧嗤地笑道:“你老婆重要,还是兄弟重要?”   铁心源愣了一下,还是诚实的道:“如果在极端情况下,好像是老婆重要一点。”   “是吧?”李巧摊摊手,样子似乎很帅气。   铁心源叹口气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胡作非为啊,那么多物资武器全部落入吐蕃人手中,征缴收回的可能性不大,冷平王胄他们在高原上打的很辛苦。”   李巧笑道:“如果他们能把桑耶寺里的佛骨舍利拿回来,付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铁心源怵然一惊,连声问道:“什么桑耶寺,什么佛骨舍利?说清楚!”   李巧瞅了一眼众兄弟,水儿,火儿立刻就巡梭了一圈,没看到外人,这才关上门等李巧说话。   “当年赤松德赞为了统一前后乌斯藏,凝结人心,就迎来了天竺高僧莲花生入藏弘法。   这个莲花生出手不凡,成功创立了藏地第一座佛、法、僧三宝齐全的佛教寺院——桑耶寺。   他教导藏族弟子学习译经,从印度迎请无垢友等大德入藏,将重要显密经论译成藏文,创建显密经院及密宗道场,开创了在家出家的理念,也是红教宁玛派的祖师。   莲花生最大的功绩其实不是弘扬佛法,而是彻底的压制了苯教,也就是撒迦他们那一派。   赤松德赞也因此得以铲除支持苯教的旧有勋贵,扶持新的贵族,最终彻底的完成了他祖先松赞干布同一藏地的愿望。”   铁心源阴沉着脸道:“说重点!”   李巧无奈的道:“莲花生之所以能够名扬四海,实际上与佛骨舍利有关。当初他建造了桑耶寺,这座寺庙虽然漂亮,却少了一个凝聚人信仰的东西。于是他就给赤松德赞说,在中天竺有一座寺庙,里面安放着释迦牟尼佛骨舍利,乃是佛家的无上重宝,只要桑耶寺里有佛骨舍利,定能一扫藏地的妖氛。” 第三十章 佛骨舍利   当时史上最强大的吐蕃军队为了佛骨舍利去了中天竺。   中天竺的人虽然也进行了英勇的抵抗,可是,在这支连强大的唐王朝军队都能打败的吐蕃军队面前,他们的抵抗就像是一只螳螂阻挡一辆沉重的马车。   吐蕃军团毫无意外的碾碎了所有的抵抗……   于是,这支军队在偌大的天竺平原上为所欲为。   佛骨舍利没能保佑中天竺的信徒,而是给他们带来了最恐怖的灾难,繁盛富庶的摩揭陀国在吐蕃人的铁蹄下变成了一片废墟。   有了佛骨舍利的赤松德赞终于将他安放在五彩的桑耶寺,在安放佛骨舍利的那一天,六千名僧众齐齐颂佛,据说雪山震动,彩云成莲,石头开花,异香百里……   佛家所说的轮回似乎真的存在!   吐蕃繁盛一时之后,很快就四分五裂了,先是分成六个大部族,而后就分裂成十九个中等部族,随着农奴起义,十九个部族再次碎裂。   从此,吐蕃筑城称王者不下千人,他们整整混战了一百六十年,才重新归于四王统治。   即,拉萨王系—朗达玛之子云丹的后裔占据逻些,称为逻些王系。他的势力多在逻些、桑耶、朵康等地。   阿里王系—哦松之孙尼玛衮退居阿里布让为王,其三子分别统治孟域——拉达克王系,布让、象雄——古格王室,总称为“上部三衮”。   亚泽王系——尼玛衮的第十一代孙据亚泽为王,称亚泽王系。   雅隆觉阿王系——哦松之孙扎西邹巴有三个儿子:巴德、斡德、基德,称为“下部三德”。斡德的第三个儿子赤穹,据雅隆秦昂达则城,形成雅隆觉阿王系,而次子赤德的后人在青海定居,成为宗喀王(唃厮啰)。   哈密国迎宾使者泽玛就是亚泽王的后人。   撒迦这些年之所以执着的在逻些暗杀那些逻些王族,他并不是想要统治逻些,真正的目的就在于桑耶寺里的佛骨舍利。   瞎毡战败之后,宗喀王一系也烟消云散,为了重新凝结人心,重整兵马,瞎毡的目光也落在了佛骨上面,可以说,他在佛骨舍利上投入的精力,远比在重整旗鼓上消耗的更多。   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卓玛告诉李巧,哈密国至今为止对这些事情依旧是一无所知的。   在知晓了佛骨舍利的消息之后,铁心源胸中很多的疑惑一瞬间就全部解开了。   不论是撒迦的怪相,仁宝的犹豫,玉莲香的执着,卓玛的叛乱,全都有了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   四王中,逻些王的势力最小,却存在的最为悠长,说白了就是依靠桑耶寺的保护。   而桑耶寺,在吐蕃人心中,那是真正的神圣之地。   不走到穷途末路,没人敢对桑耶寺不敬,而撒迦和瞎毡偏偏就是两个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人。   “卓玛把最深的秘密都说了,你能不能饶她一次?”李巧搓着手很小心的道。   铁心源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着李巧道:“你们夫妻十余年,你怎么还不了解这个女人?她之所以在日月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就是为了保住你的一条命。你现在还有脸拿这个秘密再为她乞命。”   李巧嘿嘿笑道:“我哪里来的性命之忧?你怎么可能会干掉我?这么大的秘密用在我身上浪费了,还是用在卓玛的头上,我保证,只要你饶了她,我一定带着她躲进这座山谷里,一辈子都不出去。”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卓玛也就是你以前的婆娘,她这回根本就没打算活,只是看在你们夫妻多年的情分上,用一个不值钱的秘密来保住你的性命。   至于她自己,哼!恐怕已经去了桑耶寺。   我不杀她,你以为冷平,王胄会对她手下留情?青唐大将军阿大发出的可是平叛令,在这条军令之下,你以为叛将还能有人活着?   就算你老婆天神附体,杀出冷平王胄的包围圈,外面还有鬣狗一般的撒迦,以及桑耶寺的信众,哪一个会放过她?这女人这次十成十的把自己祸祸死了。”   李巧似乎并不意外,他本身也是大将军,如何会推测不出这样的一个结果。   一把拉住铁心源的手道:“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你看着办吧,我走一趟吐蕃。”   铁心源强忍着怒火瞅着李巧道:“你早就做好准备了是吧?”   李巧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不来见你实在说不过去,我早在日月山就跟她走了。”   铁心源苦笑一声道:“你这个混蛋还真是食髓知味,老子就不信那个女人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李巧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听咔嚓一声,一直扶着他的水儿竟然把一直泛着红光的镣铐扎在他的左手上,同一时间,扶着他右手的火儿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就在李巧发愣的功夫,铁心源狞笑着将镣铐上的钥匙给生生的拧断,然后拍拍李巧的肩膀对水儿道:“照顾好他,等那个死婆娘死了之后再放出来。”   说完转身就走,一点松口的余地都不给李巧。   李巧艰难的瞅瞅身边的好兄弟惨笑道:“你们还真是我的好兄弟。”   水儿低下头道:“大哥,不值得,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巧冷笑道:“值不值得我心中有数,再说一遍,把镣铐给我打开。”   火儿摇头道:“打不开了,镣铐是风磨铜做的,锁芯子是铅锡融合之后做的,钥匙也是铅锡制作的,源哥儿把钥匙掰断,里面的机括就乱了,想要打开,只有动用水压机缓缓把镣铐外壳切开,除此别无他法。”   福儿低着头继续道:“而水压机现在归尉迟文看管,您也知道,那家伙除了源哥儿的命令,从不听任何人的。”   李巧大怒,径直去了自家的铁匠房,取出一柄锤子,单手敲击,一时间,铁匠房里叮当声不绝于耳。   李巧的耐心很好整整敲击了一个时辰才丢开锤子,只见锁在手腕上的镣铐除了变得扁了一些再没有多少变化。   “大哥,没用的,您越是锤炼,镣铐里的铅锡就会被锤成一团,镣铐只会更加的坚固。这是造手铳的铜料,韧性极好,我们实验过,刀砍斧凿皆不能伤。”   李巧目眦欲裂冲着水儿怒吼道:“她是你们的大嫂!”   火儿阴着一张脸道:“能对自己丈夫下毒的大嫂我们不要也罢。”   李巧的脸色更加的难看,冷冷的道:“你们怎么知道?”   “密谍司的探子看见的,还把卓玛的毒药给换掉了。”水儿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怒火。   “是许东升还是源哥儿?”   水儿再也忍不住了,重重的一拳砸在墙上怒吼道:“是我!是我问许东升要的人手,也是我趁着给你娶小妾的时候安排进去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干傻事,没想到却能看到那一幕,这件事我谁都没告诉。   哼哼哼,这一次也就是那个女人没来,如果来了,我一刀宰了她。   说实话,这个念头存在我心里好久了,我大哥堂堂的英雄好汉,如何能被一个妇人支使的团团转。”   水儿说着话从袖子里抽出一柄短刀丢在李巧的面前,然后被颤声道:“我他娘的宁愿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愿意看着你死掉。”   钢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李巧一张苍白的脸逐渐变成了死灰色,最后长叹一声,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挪的走进了一间厢房,关死了大门,而后就鸦雀无声。   水儿颤抖着手指着大门道:“你就死在里面吧,我们兄弟当初没吃的,没喝的,抱成团才能活下来,我们当初说过,要一起快活到死。   你在乳山就为这个女人跑了,我们什么不都不说,明知道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看在你的份上,我们还是左一声大嫂,又一声大嫂的叫着,只要你喜欢,我们兄弟的头上全是绿的也无所谓。   你知不知道,老娘为了分辨孩子是不是你的血脉,特意从大宋皇宫带来了八位老宫人。   还以为那婆娘终于知道消停了,会跟你好好地过日子,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我们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你知道不,你老婆弄走了一批军械,第一个知道的人是我,是我担心你会发现,特意从将作营给你又运去了一批填窟窿。   火儿后来也发现了,他什么话都说,背着我又给你青唐城运去了一批军械。   你为了那个女人,不要兄弟,不要孩子,不管不顾的要死要活。   老子现在就给冷平王胄写信,告诉他们,如果那个女人活着回来了,老子就跟他拼命。”   水儿说完话,等了好久,不见屋子里有动静,恨恨的跺跺脚就狂奔出去。   火儿叹息一声,朝其余兄弟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前低声道:“我守着你,想吃想喝我陪你……”   大门开了,李巧的一双眼睛红的如同火炭,淡淡的道:“让人送些酒来,我想喝酒,越烈越好,也送一个火炉子来,我很冷,冷得厉害,从里到外凉透了……” 第三十一章 保护与伤害   铁心源第一时间就用飞鸽传书将佛骨舍利的消息传给了正在高原上绞杀叛贼的冷平王胄。   他沉思了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在书信的最后要求王胄,冷平注意保护卓玛的安全。   白天的时候玉莲香一般是不出现的,只有到了晚上,她才如同幽灵一样的在屋子里飘来飘去。   玉莲香就代表着神秘,她看起来纯洁无暇,却能面对铁心源赤裸的身子无动于衷。   真正做到了仁宝承诺的——不会打搅铁心源的正常生活,现在,她只是一个护卫者。   铁心源的卧室里除过他们夫妇之外,还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四个暗卫。   玉莲香清楚地知道他们的位置,因此,四个暗卫所在的地方她从来都不去。   霍贤从铁心源书房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佛骨舍利的事情必须告诉他。   霍贤对于佛骨舍利也非常的感兴趣,他觉得这东西应该属于哈密国,一旦佛骨舍利到来了,哈密国就应该盖一座寺庙专门用来供奉佛骨舍利,有必要的话,这个寺庙甚至可以弄成皇家寺庙。   这个行为跟赤松德赞修建桑耶寺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霍贤从不觉得拾人牙慧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他认为只要是的好的管用的法子,就算用上一千遍都不嫌多。   铁心源送他出来的时候,霍贤没有像以往那样转身离去,而是沉吟了片刻对铁心源道:“让李巧留在将作营吧,其余的事情老夫自有安排。”   铁心源抱拳道:“难为相国了。”   霍贤抬头看看皎洁的天山明月无奈的道:“哈密国想要做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铁心源笑道:“我死之后可能会好些。”   霍贤笑了一下道:“布衣有情,帝王无情,确实是这样,会慢慢好起来的。”   送走了霍贤铁心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寝宫。   铁乐跪在外间,不过状态很是悠闲。   虽然跪在地上,身边却放着一壶甜茶,四五碟子点心,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书,一边摸碟子里的点心。   如果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铁乐喜欢跪着看书。   铁心源经过铁乐的时候摸摸他的脑袋,就走进了里间,这让铁乐非常的失望。   赵婉正坐在烛光下用心的给铁蕊编织小辫子,这一手是跟吐蕃女人学的,她觉得泽玛满头小辫子的样子很好看。   尉迟灼灼去了楼兰城,据说是去收购羊毛去了,今年,喀喇汗国的牛羊数量奇多,羊毛的数量自然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羊毛的价格不是固定死的,多的时候就会减价,少的时候就会涨价。   她要去楼兰城去看看到底该减掉多少价钱才合适,同时也想知道喀喇汗国的羊毛大量输出会不会成为一个常态。   铁蕊年纪幼小自然不能随行,留给赵婉照看。   “夫君,您说编这个小辫子这么麻烦,吐蕃女人干嘛还要这样干?”   铁心源抱过肉嘟嘟的铁蕊,仔细的打量一下闺女笑道:“吐蕃人都是不洗澡的,编这种小辫子方便捉头皮上的虱子,所有的妆容其实都跟当地的环境有关,你如果喜欢这种发式,最好就别问原因。”   听到虱子两个字,赵婉就觉得全身发痒,摩挲着手臂道:“就不能洗洗?”   “你想多了,不是不洗澡,而是吐蕃气候寒冷干燥,常洗澡对身体其实是没有好处的,适当的保持皮肤中的油性才能更好地抗寒。你没见即便是泽玛,在高原旅行的时候,也喜欢往脸上涂抹牛油。”   赵婉给铁心源倒了一杯茶水道:“夫君今天看起来兴致很高啊,跟妾身扯这么长时间的闲篇可真是难得。因为巧哥儿回来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啊,我一直担心这家伙会跟着卓玛跑掉,那样一来,我再也没有理由来帮助他了。   现在好了,他回来了,不管他干了什么事情只要回来就有转圜的余地。   你可能无法理解,我身边要是没了这个家伙,生活就不完整。   以前我总觉得这话应该对一个女人说,现在偏偏对一个男人说了,正是他娘的荒唐。”   赵婉笑的前仰后合,软软的趴在他身上,铁心源担心她摔倒,就用肩膀撑着。   玉莲香今天很不安宁,即便是口中吟诵着佛经,眼睛却不自然的睁开了。   她的六识很敏锐,铁心源今日与往日大不一样,往日不论他多么疲倦,哪怕是喝醉了,也会自然不自然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一会。   今天不一样,铁心源从进门到现在,一眼都没看她,似乎真的觉得她已经不存在了。   铁心源自然不会知道玉莲香是怎么想的,现在,他娇媚的老婆香喷喷的靠在身上,粉团一样的闺女攀着他的脖子正娇声叫爹爹呢,门外边还有一个能把罚跪都弄得极为优雅的儿子,谁有功夫去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说实话,没事干总喜欢撩拨他一下的泽玛都比她在铁心源心中有地位。   至少,每回看到泽玛那对大的惊人的胸部,铁心源都有吞咽口水的冲动。   “乐儿怎么了?”   铁心源努努嘴,他的手腾不出空。   提到铁乐,赵婉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有了,恨声道:“不听话的东西,今天骑着枣红马的儿子在后山跑了一天,说是要练习骑射!哪有一点王子的模样。”   铁心源怒道:“骑射怎么了,他爹爹还整天骑在马背上呢,不练习骑射,你让他去干什么?学你家人整天吟诗作赋写字画画?”   赵婉撇撇嘴道:“学写字画画也不差啊,总比学骑射好,他年龄还小,你还记得尉迟文的胳膊腿是怎么弄断的?至于嘎嘎就不用我说他摔过多少回了吧?”   铁心源无所谓的道:“男孩子不摔打不成材,我是怎么学会起马的第你知道吗?”   赵婉听丈夫这样说立刻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能跟我儿子相比?”   铁心源抱起闺女怒道:“老子怎么就不如你儿子了?”   赵婉接过铁蕊笑道:“你儿子要是不如你,第一个气死的人是你,可不是妾身。”   玉莲香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夫妇俩吵吵闹闹的去饭厅,无奈的闭上眼睛,强行打起精神继续诵经。   她今天的感觉很不好,甚至有些迷惘,觉得很有必要回一趟大雷音寺求教于仁宝活佛。   赵婉看到儿子优雅的罚跪,怒火就无节制的上升了,扭着铁乐的耳朵大叫道:“这就是罚跪?”   铁乐无奈的掰开母亲的手道:“我两条膝盖就没有起来过,如何不能算罚跪?”   “你哥哥就不会这样,他每次罚跪都老老实实的,说,这一招是不是你爹教的?”   赵婉说着话还恶狠狠地瞪着铁心源,铁心源抱着闺女耸耸肩膀就走进了长长的走廊,今天饭点已经晚了,他很饿,不想多说话,留下足够的空间给他们母子掰扯。   只要走进内室,他更两个儿子一样没有什么权力。   铁心源都吃了半饱了,那母子两才磨磨蹭蹭的过来,铁乐估计是吃点心早就吃饱了,用筷子扒拉着饭盘里的米饭,好像没什么食欲。   赵婉怒气冲冲的猛吃两口,然后就把筷子拍桌子上,声音很大,吓得铁蕊刚刚吃进嘴里的肉都掉下来。   “你说,喜儿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糊弄我的?”   铁心源点点头道:“好像是这样的,不过喜儿做的比乐儿聪明,没有他这么大鸣大放而已。”   “我在教他们守规矩!”   “我知道啊,孩子们要学会怎么面对规矩,然后通过自己的方式获得解脱。”   “这么说都是我的错?”   “没有啊,你做的很正确,孩子们是在跟你战斗,你想要管好他们,那就拿出技高一筹的本事来。”   铁心源说着话还跟儿子对视一眼做了一个鬼脸,他很享受目前这种争吵,家就该是这样的,而不是跟李巧似的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铁心源的好心情也仅仅是保持到天亮而已。   李巧走掉了,他用炉子烧红了镣铐,然后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砸扁了镣铐,最后用匕首,也就是水儿丢给他的那把斩开了烧红的镣铐链子……   火儿早上来禀报的时候心中忐忑至极,连铁心源的眼睛都不敢看。   他叙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之后,铁心源就知道是这几个王八蛋合伙放走了巧哥。   无坚不摧的镣铐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大笑话。   铁心源揉着噗噗直跳的太阳穴低声问道:“你们既然放走了他,不会没给他配侍卫吧?”   水儿长叹一声,绝望的道:“他真的想去,那就去吧,要不然跟一个死人一样留在哈密,这样会更糟。两百名将作营好手,十六位荒野猎人,应该能保证他生命无恙。不过,我们要求他把佛骨舍利带回来。”   铁心源瞅了一眼水儿,沉声道:“既然已经是这个结果了,我就不说什么了。   桑耶寺现在已经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在图谋佛骨舍利,估计连喀喇汗,塞尔柱人也会出动了。   而吐蕃人又会拼死守护,所以,佛骨舍利应该没有那么好拿。   通知王胄,冷平,以自保为上,夺宝次之!”   铁心源说完就缓缓起身,扶着桌子盯着水儿道:“我也是李巧的兄弟,难道我锁住他就是在害他?” 第三十二章 念头通达   上位者的痛苦都需要自己来承担。   没人能帮他解脱分毫。   到了这个时候铁心源忽然就没来由的想念起自己在东京的长子来。   这个稚嫩的孩子如今遭受的压力要比自己大得多,至少,在哈密这片土地上他说了算。   那孩子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他的周围巡梭着这个世上最狡猾的财狼与狐狸,随时等着扑上去撕咬这个稚嫩的孩子。面对这样的豺狼虎豹,这孩子只能躲闪,不能还击,更不能动用自己强大的武力把豺狼虎豹全部弄死。   三千名最精锐的哈密武士就隐藏在东京城中,唯一能调动这些悍卒的兵符就在铁喜的手中。   这孩子很懂得隐忍,直到现在他从未动用过这三千死士,或许,这孩子已经掌握了东京这座丛林的游戏规则,懂得用规则来掩护自己并达到自己的目标。   单远行已经烂成了一堆腐肉,没人知道这个早该死掉却怎么都死不掉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胡鲁努尔现在心存怨恨,一片云在阻普大王府建立的祖普国不止一次的要求他回去继承王位,却每次都被铁心源强硬的拒绝了。   如果胡鲁努尔敢在铁喜没有登上皇位之前回到阻普大王府,铁心源将在他到来之前灭掉这个完全由马贼组成的国家。   铁心源抬头瞅着书桌对面长子的画像,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   哈密国已经成熟,霍贤,刘攽,黄元寿,彭礼,欧阳发,尉迟文,嘎嘎这些人很能干,已经可以支撑这个国家了。   而李巧或者撒迦都是成熟的不能再成熟的人,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自己的阻拦不但会招人恨,还会抹杀昔日的情分,至于后果,他们自然会承担。   一个佛骨舍利而已,实在是没必要跟他们争,铁心源不相信没了佛骨舍利,哈密国就不是哈密国了?   他们要的东西并不多,可以完全给他们。   地藏王菩萨至今还在地狱,这说明地狱里的恶鬼太多,一时半会还解脱不完,哈密国的子民虽然恶劣一些,只要这个国家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也用不着化解他们的戾气,更不用把他们教导成温顺的绵羊。   狼在西域远比羊活的更久,更自在。   他觉得自己必须从哈密这个漩涡里把哈密国完全解脱出来,顺便也把自己解脱出来。   远方那个温柔地如同一轮明月的铁喜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从今天起,哈密国的事物全部交付国相处理,大宋,西夏,契丹的政务全部交给我。同时,命令许东升,加大大宋的情报收集,我要东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被我掌握。”   抱着一摞子文书的尉迟文应声之后小声道:“您应该让我去东京的,世子那里势单力薄,不堪侵扰。如果我去了东京,单远行,胡鲁努尔之辈可以死了。”   铁心源看着面前的尉迟文,连他都不得不赞叹一声,这家伙天生就是干脏活的人。   许东升迟迟下不了决心铲除的人,在这家伙接手之后,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事情全部干完了。   手段精彩至极,一个年轻人在一群大盗中间纵横捭阖,收买离间,或者施恩与人,或者杀伐果断,不仅仅收拢了所有能收拢的人心,也同时处决了不下七百人,仅仅是收拢回来进入国库的财货,就超过十六万贯。   唯一造成的后果就是哈密大大小小的官吏见到他基本上都会绕道而走。   “大王,现如今到了世子最重要的时候,已经过了表现仁爱与风度的时候了,真正的斗争已经开始了,他的身边不能没有我哈密的重臣在一边扶助,微臣不才,愿为世子前驱。”   铁心源欣慰地笑道:“你本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怎么,哈密这个小池子已经容不下你了?”   尉迟文嘿嘿笑道:“一群粗鄙之人确实让我生不起争斗之心。既然大王已经准备将重心挪到世子那边,不妨就让微臣去趟趟水,免得那些眼高于顶的宋人以为我哈密无人。顺便再把所有不受控制的隐患全部除掉,为世子扫平登基的大路。”   铁心源瞅着尉迟文道:“你打算带谁去?”   “嘎嘎!”   “再不要别的了?”   “不要,微臣看过东京的人事卷宗,那里的物资人手很充裕,足够微臣行事所用了。”   对于尉迟文提出带着嘎嘎一起去东京的提议,铁心源很是满意,尉迟文这人最大的优点就在于有自知之明。   他清楚,论起信任,在铁心源的心中,他永远都会排在勇猛的嘎嘎之后,他更清楚,以自己阴损性子,确实很难让人信任起来。   铁心源翻出一封信递给尉迟文道:“你先看看这封信,你觉得喜儿与谁家联姻比较好?”   尉迟文看都不看文书张嘴就道:“赵家,皇后必须是赵家,大宋皇帝家的旁支女子,至于侧妃,不论是曹家还是石家,王家,潘家,杨家都可。”   铁心源见尉迟文说的头头是道就收起文书笑道:“你已经考虑过了?”   尉迟文摇摇头道:“微臣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宋皇帝怎么想。微臣听说,今年寒食节过后,大宋皇后召集了所有宗室女子进宫赏花,还专门请了世子陪侍,就此一节,大宋皇帝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铁心源笑道:“你知道世子在信中是怎么描述这些女子的吗?”   尉迟文不屑的道:“世子聪慧无双,身上不但有王后的雍容华贵之气,又兼具大王豪迈睿智之风,如何会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不过,此事恐怕由不得世子,不论他喜欢不喜欢,太子妃他只能从这对庸脂俗粉中间挑选。微臣以为世子已经有了选择。”   铁心源再次满意的点点头,那手指敲敲那封信道:“北海郡王的长女赵姝!”   “此女有什么特质?”   铁心源皱眉道:“懦弱,极度的懦弱!”   尉迟文松了一口气道:“世子英明!”   铁心源无奈的指指王后寝宫方向道:“王后不满意!说那个女子连你姐姐都不如,还是差的很远的那种,哪里有资格成为她的儿媳。”   尉迟文怒道:“我姐姐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好不好,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碰到!”   铁心源拍拍桌子示意尉迟文安静,然后苦笑着道:“你姐姐嫁我确实亏了。好了,既然你愿意去东京那个烂泥坑,那就把手里的活计做好,弄完,交代给该交代的,然后就跟嘎嘎一起去东京吧。”   尉迟文笑着领命,然后就捧着铁心源处理完毕的文书去了相国府,他还想问问霍贤对世子在东京的局面看法。   想通了事情的铁心源,念头很是通达,以前看不开的事情现在豁然开朗。   李巧愿意抱着一个烂女人一辈子不放那是他的事情,只要自己不愿意那么干就好。撒迦愿意弄一个残酷的奴隶制佛国也是他的事情,只要哈密国还没有倒退到奴隶制自己就对得起任何人。   管的太宽,最终落得埋怨也最多,何苦来着。   儿子的事情才是最正经的事情,一想到那个文文弱弱的孩子将来会站在这个世界的最巅峰,铁心源没理由不开心。   抱着一个孩子,拎着一个孩子的赵婉不明白早晨才龙颜大怒的丈夫现在为什么会神清气爽,莫非李巧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铁心源拉开赵婉揪着铁乐脖领子的手,她下手很重,快把孩子勒死了。   “不拦着不行,刚才他还想去骑枣红马,就枣红马的性子,虽然不至于踢他,咬他,可是这么一来,咱家的园子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喜欢骑就让他去骑,我现在没时间骑枣红马,枣红马也感到寂寞。撒撒欢也好。”   赵婉哼了一声很是不高兴,掏出手帕擦擦铁蕊的嘴角的口水道:“真恨不得这丫头是妾身亲生的,现在,咱们就少一个公主。”   铁心源接过铁蕊,打发走了铁乐让他去骑枣红马,坐在椅子上逗弄着闺女道:“咱家有公主!”   赵婉坐在铁心源身边趁着铁心源兴致高,低声地问道:“巧哥儿的事情解决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好办,任他肆意妄为就好了,哈密国这么大,老子还养得起一个没志气的混蛋。”   赵婉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娘也是这么说的,我还想劝你松手,没想到你自己倒是想开了。”   铁心源在闺女脸上亲了一口,惹得闺女不断地推他的脸,刚才被父亲的短胡茬给扎痛了。   “喜儿,乐儿,蕊儿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人,至于那些已经长大的,已经长老的,已经快死的人,我没有必要一直扶着,帮着。”   赵婉最喜欢听丈夫这么说,十余年来她一直想要把丈夫这种要不得心思扳过来,没想到,他自己倒是想开了。   “告诉玉莲香,佛骨舍利我其实不是很在乎,撒迦,仁宝如果实在想要,就各凭手段。拿走算他们本事,没拿走也不要怨天尤人。” 第三十三章 铁喜的坏念头   晚上睡觉前,铁心源很自然的看了一眼床头不远处的蒲团,玉莲香不在那里……   不得不佩服一下,佛家人就是这么实在,拿到自己需要的承诺之后立刻就走,片刻都不迁延。   赵婉不停地在拿胳膊捅他,叫声跟小猫一样。   想想也是,自从玉莲香来到这间卧室里,两人干什么都不得劲……   还没有到中秋节,东京城已经非常热闹了。街市上已经有好事的商家在扎巨大的灯山。   每年中秋节不但是万民狂欢赏月的日子,更是商家倾销商品的好时候。   事实上,中秋节以前是不被汉人所重视的,直到大宋开国,商贾繁盛,中秋节才被重新赋予了新的意义。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的节令食品,赏月、吃月饼、赏桂、观潮等节庆活动蔚然成风。   中秋节也是勋贵们联络感情走访礼拜的好时候,大宋朝最大的潜龙铁喜居住的东宫更是客如潮涌。   一声盛装的铁喜站在巨大的客厅里,笑吟吟的给前来送礼拉关系的官员们行礼。   他现在只是住在东宫,还不是大宋的太子,虽然所有人都认为他迟早会成为真正的东宫之主,马上就要成为令人仰望的从在,却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半分盛气凌人的感觉。   少年人金冠束发,面如白玉,眼似点墨,得体的着装,和煦的笑容,一丝不苟的礼仪,处处彰显着大气,虽然年纪还小,浓浓的书卷气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   今天来东宫走动的人大多是朝中的中层官员,像文彦博,庞籍,王圭,这样的厉害人物自然不会降尊纡贵的来见一个晚辈,哪怕他已经成了东宫太子也不可能,这是这些人最后的尊严。   包子身着重铠,手握斩马刀如同雕像一般坐在大厅外面,头上戴着沉重的兜帽头盔,看不清眉眼,却带给来人如山的重压。   在他两边,同样跪坐着十二名高大的哈密武士,一色的黑色战铠上满是刀砍斧凿的痕迹,一看就是百战余生的猛士。   主人和煦,下人威风八面,这样的环境下,即便主人表现的如同春风拂面,来宾也被震慑的战战兢兢,礼仪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客人都是大清早来的,等铁喜送走最后一波客人之后,东宫大门就挂上了谢绝来客的牌子。   铁喜匆匆的吃了一点午饭,就换上一身青衣去了东宫书房,昭文馆大学士梁适正在那里等他,今天筵讲的内容是《梁惠王》。   这是师傅临时添加的课业,估计是看到东宫宾客盈门有所感悟,特意讲这一课的。   铁喜进门的时候,梁适已经坐在一张胡床上,一边观书,一边饮茶。   见铁喜进来了,就指指书案示意他坐下,丢下茶碗笑道:“多年未曾看过《孟子》,刚才一看又有心得,世子稍安勿躁,待老夫先温习一遍课业,然后再讲。”   对于师傅的怪癖,铁喜并没有什么意见,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并不奇怪。   梁适似乎真的已经沉浸在书文中间去了,摇头晃脑的吟哦出声,极度的陶醉。   铁喜微微一笑,起身给师傅的茶碗倒满水,然后就坐在书案后面临摹大字。   范文是赵祯亲自写的,他的字虽然没有颜柳的字那么有章法,却笔迹圆润,绵绵不绝,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书法。   别人家的孩子练字自然是要师从古人,继承古人的绝学,铁喜则没有这个必要。   对他来说,不论是书法还是行文都是一种工具,学谁的都成,主要看能不能给他带来好处。   就目前而言,学祖父的字收益最大。   铁喜与铁乐不同,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他,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且没有之一。   因此,成为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也就成了他的梦想,为此,他一直孜孜不倦的向这个目标前进。   这两年随着年纪渐长,小时候他不明白最尊贵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   有时候站在皇宫远望,视野所及众生芸芸,一想到这些人都将随着自己的意愿而生活,铁喜就激动地不能自己。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放弃了一些与这些目标格格不入的东西,比如倔强!   与皇祖父保持一致是最大的正确,这一点铁喜很早就知道了,从那些被皇祖父杀掉的人身上学来的。   不知何时,梁适已经丢掉了书本,站在铁喜的背后用手指敲着桌子道;“心乱了,这两个字写的不好,连最起码的形都没有了。”   铁喜一惊,一滴墨汁从笔端跌落,将好好地宣纸浸染了好大一块墨迹。   很快,他就收摄心神,重新在纸上落笔,这一次梁适没有再说话。   一直到三篇大字写完,铁喜吹干纸上的墨迹,将三篇大字放在梁适面前,等待评判。   梁适没有看那些大字,坐回胡床轻声道:“你的字不看也罢,写的再好也比不上官家。”   铁喜躬身道:“学生自然比不得皇祖父。”   梁适叹口气道:“总要强爷胜祖才好,你这样做说实话让老夫非常的失望。”   铁喜再次躬身道:“家父曾经说过,戒骄戒躁三省吾身方为求学之道。”   梁适呵呵笑道:“你父亲大风烈烈,桀骛不驯之名早就传遍大宋,如此谦逊的话他可说不出来,没有对你大骂我们这些人为腐儒已经是他克制的结果了。”   铁喜摇头道:“在哈密,欧阳先生,霍贤相国,刘攽中书,黄侍郎,彭知府可都是大儒,全是我父亲的座上客,每每饮酒,都是三饮甚,我父亲才会开筵。   更何况,等到明年七月,哈密国也要开科取士了,只要是我大宋与哈密士子过了遴选,都能入场。   不论是选题,还是开考都要仰赖师傅这样的大儒。   此情此景之下,我父亲如何能将师傅这样的大儒称为腐儒?”   梁适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对于铁喜的回答非常的满意,哈密开科考,对大宋开科取士是一个非常大的补充,大宋每年参与科考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万,每年能榜上有名的也不过两百余。   以往的时候,那些落榜举子往往会心怀怨愤,有一些甚至会去西夏,契丹为官,更有甚者会远赴蛮荒成为缭族的客卿,转过头来祸害大宋。   现在这些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富庶的哈密国为官,一来不会遭受同窗的白眼,二来没有叛祖的骂名,三来,眼看着哈密与大宋将会合为一体,在哈密为官,事实上就是在大宋为官。   由于大宋与哈密之间频繁的商业活动,亲眼见过哈密繁盛的宋人越来越多。如今的哈密国,再也不是传说中的蛮荒之地。   古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美谈,现在,怀揣巨资远赴哈密观雪山之雄伟,大漠之浩瀚,享受西域风情,也成了大宋举子的一种潮流。   梁适对自己这个弟子真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这孩子今年虚岁不过十二,办事说话已经极为大气,稳重的不似他这个年龄的孩子。   忧的是这孩子到底是一代狂人铁心源的骨血,铁心源从名震西域之后,战争的硝烟就从未停息过,梁适这些大儒非常担心铁喜将会成为第二个汉武帝。   梁适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柔声对铁喜道:“世子已经读过《孟子》那就背诵一边《梁惠王》篇,我们再细谈其中的奥义。”   铁喜点点头,清清嗓子就诵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   太阳西斜之后,这堂长长的授课终于结束了。   铁喜送走了梁适,就如同懒懒的倒在软塌上,随手拈着点心充饥,顺便听铁蛋收集来的消息。   等铁蛋念完了,铁喜懒懒的道:“蛋叔,单远行不久于人世,我们一定要在他死之前拿到名单,这件事不劳你们操心,我只要亲自侍奉汤药拿到名单不是难事。   胡鲁努尔现在财雄势大,勾结了大量的东京胥吏已经有从明转暗的趋势,必须趁早谋之。   这件事也不劳蛋叔忧心,尉迟文,嘎嘎马上就要来东京,他们会处理。   只是北海郡王家的赵姝你说她境况不佳?”   铁蛋在很多时候都有一个错觉,明明铁喜处处喊他蛋叔,可是,他总觉得应该是他喊铁喜为叔叔,至少在处理事务上,铁喜好像比他更加的老练。   “赵姝乃是北海郡王的长女,却是已故王妃所出,王妃家人也非豪门大户,并不受北海郡王欢喜。自从十一年前北海郡王重新立妃,赵姝名为郡主,实则已经被父亲忘记,上次燕园会,如果不是皇后按照宗人府名册召唤,赵姝不一定能参加,世子也不可能见到她。说实话,此女生性懦弱,并非良配,要不然你再想想?”   铁喜点点头有些发愁的道:“我当时面对一群莺莺燕燕早就头昏脑涨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安静一些的,那里还顾得了其他。   能被我从百十人中一眼看中,这是我的运气,也是她的福气,更有点缘分的意思在里面。   既然我一定要从姓赵的女子中挑选一个出来,还不如挑选一个自己看着顺眼的,至于你说的懦弱,我可不同意,别人家的小女子都是浓妆艳抹的,只有她素面朝天一身青衣。   这样的女子站在一群华服女子中间,我想忽视都不可能。   蛋叔啊,这女子很有意思,您今日就从宫里挑出两个嬷嬷,两个伊赛特侍女再弄一箱子好看的首饰头面送到北海郡王在东京的府邸。   嘿嘿,我很想看看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第三十四章 秦时故智   大宋的军人门面就是大汉将军。   这些人各个都是传说中的人样子,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站如松,坐如钟,行走带风,双臂摆动有力,哪怕是看人,也是从眼皮下方看的,被好事者称之为睥睨!   身上的铁甲原来重五十二斤,涂上金粉之后金光灿灿,手持长戟大刀,赫赫如天神下凡。   铁喜家门口就站着一队大汉将军,手里捉的就是长戟大刀,至于高举马槊,金瓜,斧钺的大汉将军只有皇宫门前才有,持鞭将军更是只能出现在大庆殿门口。   当一队大汉将军迈着古怪的步子来到北海郡王府门前的时候,整个东京都为之沸腾。   北海郡王的封地在契丹!   这是大宋朝最大的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如此的可笑,以至于远在契丹的辽皇耶律宗真也知道了这个笑话。   辽国使者曾经说过,如果大宋真的想要北海,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让北海郡王全家去北海牧羊就能实现。   可惜,北海郡王赵权没有苏武的志气跟胆量,不敢去北海就任真正的北海郡王,让皇族很是丢脸,皇帝也对他很不满,明知北海郡王不过是一个笑话,依旧不愿意改过来。   没有封地的北海郡王只好在东京依靠那点俸禄艰难的生活。   很多人都认为,一旦北海郡王的爵位逐渐被递减,太宗皇帝六子这一支很快就会泯然众人矣。   今天不一样了。   来的不仅仅是六个矫揉造作的大汉将军,还有四个伤残悍卒,一独眼,一独臂,一瘸腿,一疤痕满面。   即便是见惯大场面的大汉将军,面对最前面的那个肩膀上挂着哈密独有的校尉标志的独眼校尉大气都不敢出。   看热闹的百姓仅仅被那只仅存的独眼扫过,就仿佛被一头饿狼看了一眼。   别的恶人只会让人害怕,这四个人只会让人感到浑身发冷。   这是标准的哈密军人形象,铁心源跟铁喜也愿意向大宋传达一个英勇善战的哈密军人形象。   这些从战场上因伤退役之后的悍卒,往往就会带着最丰厚的俸禄来到大宋,给宋人一个最直观的印象。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首先是宋人对于宋军一般都持一种看不起的心理,因为大宋的军队大部分是由脸上刻着金印的罪囚和流民组成,军队对于宋人来说,跟流氓土匪差别不大,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句谚语就是出自大宋。   哈密军人大部分都是职业军人,有着世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有世上最好的战马可以骑乘,有最丰厚的俸禄可以拿,还有最合理的军医制度可以保证他们即便是受伤了,也不一定会死去。   这一切宋军没有,即便他们中间也有职业军人,然而,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因此,哈密军人的精神状态与宋军是完全不同的。   就在七年前,哈密军人在东京与契丹武士,西夏武士的斗争就是东京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一幕。   他们最喜欢看到几个彪悍的哈密军人握着火药弹追着一大群异族武士满街乱窜的样子,并为此欢呼。   铁喜送礼的行为很无礼,甚至可以说非常的霸道。   在大宋可没有男子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就给女子送一大堆礼物和侍女的。   北海郡王赵元休可不这么认为,他欢喜的小舌头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全段时间他还在宗人府和一大帮皇族一起反对铁喜入住东宫的事情。   今时不同往日,自家闺女如果成为铁喜的王妃,这里面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当初反对铁喜入主东宫的意见,好像没有人听,身为族长的赵祯就像是没听见,向来以贤良著称的皇后对这件事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就像是集体失聪,失明也对铁喜出入东宫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既然大势已去,不如开始为自家捞取最大的好处,这就是已经被皇帝将力量削弱到了极致的大宋皇族的想法。   进门的两个教养嬷嬷气势俨然,一看就是皇宫出品,两个娇媚的伊赛特美人一颦一笑都浑若天成,美的沁人心脾。   闻讯赶来的赵元休透过花窗眼瞅着这四个人去了女儿的闺房,不误惋惜的对心腹幕僚道:“可惜了。”   还以为心腹幕僚袁先生会跟自己一样惋惜,没想到袁先生在看那两个伊赛特美人却心明眼亮的没有半分意乱神迷之意。   “这两个美女是可以吃的。”   赵元休大笑道:“子正之言正合我心,不知可有什么办法吃到这两个美人儿?”   袁子正诧异的瞅了自家东主一眼道:“恐怕不妥,这是哈密世子给郡主送来的从人,死掉之后无法交代。”   赵元休奇怪的道:“如何会死?谁会舍得?”   袁子正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道:“老夫听说在哈密,这两个女人属于食物,是可以蒸熟了吃的。”   赵元休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惊骇的道:“放在蒸笼……石崇旧事?天啊,莫非铁心源在哈密每日以美人为食不成?这两个美人是铁喜送来给姝儿吃的?”   袁子正对自家不学无术的主人早就无可奈何了,苦笑一声道:“这里有一个典故,在铁心源没到哈密之前,美人族确实是被人家当做菜肴来吃的,铁心源到了哈密建国之后,这个风气才被刹住,再无吃人之事发生。不过啊,这个美人族的男子俊美,女子娇媚,天生胆小,都是极为会伺候贵人的,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仆婢。除了给官家敬献了两男两女再未曾听说有美人族有外流者,如今,铁喜能给郡主送来两女,可见我北海王府将要时来运转了。”   赵元休似乎没有听明白幕僚话里的意思,笑眯眯的瞅着女儿闺房的方向低声道;“真是可惜了……”   铁喜每日的晚餐都是跟祖父一起吃的,今天也不例外。   赵祯的胃口不好,随便吃了几口就停箸不食,笑眯眯的瞅着外孙在那里狼吞虎咽。   吃饭的间隙,铁喜见祖父不吃了,就站起身给祖父装了一碗冬瓜汤放在祖父面前,然后继续据案大嚼。   赵祯的食量很小,尤其是有了眼疾之后,食量愈发的清减。   等他勉强喝完面前的冬瓜汤,铁喜已经吃的很饱了。   “以后不要为了勾引皇爷爷的食欲就吃的这样快,少年时没什么,年纪大了就知道苦楚了。”   铁喜一口喝完汤水之后笑道:“饿了。”   赵祯放下手里的汤碗笑道:“怎么,对北海郡王家的赵姝有意?”   铁喜摇摇头道:“只是不想让皇爷爷众叛亲离!”   赵祯嗤的笑了一声道:“那可是个大包袱!”   铁喜笑道:“皇爷爷不是也背了这么些年,既然皇爷爷能背得起,没道理孙儿会背不起。”   “你以后会怎么对待他们?”   铁喜毫不犹豫的道:“能出仕的出仕,能读书的读书,能作工的就作工,能种田的就去种田,想做生意的就去做生意,总之,只要不乱国法,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祯饶有趣味的瞅着外孙笑道:“怎么。不打算让他们去当将军?”   铁喜摇摇头道:“如果可能,孙儿将来会改动军制,只要他们有能力,也随得他们。”   “不怕出麻烦?”   “多剿灭几次就好了。”   赵祯仰头呵呵笑了一声道:“你倒是看得开,今天师傅给你上了什么课目?”   “《梁惠王》!”   “有什么所得?”   “没有,记忆最深的就是第一句,‘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梁师傅的心胸不够开阔,大宋,哈密本为一国,何来主客之分?”   “两地间隔万里之遥,如何统御?”   “修建钢铁驰道!”   “钢铁驰道?”   “没错,哈密将作营已经试验成功了,如今正在铺设哈密境内的驰道,我父王准备用这种钢铁驰道将哈密所有城池连接起来,千里之遥可以做到朝发夕至。”(不是作者脑洞大开啊,是本来就有的事情,秦朝就有马匹拖拽的火车道,只不过轨道是硬木制作的,据说一日夜可行七百公里)   赵祯吃了一惊,想了一会道:“可是从秦驰道得来的想法?”   铁喜笑道:“正是,当年秦皇拿下楚国为了有效统御南方,以硬木为轨道修建了秦驰道,我父王认为木头不耐磨损,所以准备在木头上面再覆盖一层钢铁。一路上遍布驿站,换马不换车,车在铁轨上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即便是万里之遥,旬日可至!”   赵祯呆呆的想了良久才牙痛般的吸着凉气道:“何来如此多的钢铁?万里之遥修路已是妄想,仅仅是驿站便不下五百之数,靡费之巨恐怕堪比秦皇修筑长城!   你父王从哪里找寻如许多的劳役?   先说好,朕还不至于昏聩到允许你在大宋这样征发劳役,秦皇修长城,杨广开运河殷鉴不远啊。   此事万万不可行!”   铁喜呲着一嘴的大白牙笑道:“皇爷爷您想想,一旦这条路开通,道路两边立刻就会出现无数新的城镇,不仅仅如此,有了这条路,东京就可牢牢地将西域之地控制在手里,不至于再出现西夏割据之祸。至于皇爷爷说的钢铁,哈密国已经在铁金山发现了一座铁山,将作营在铁金山修建了一座巨大的炼钢厂,一炉可出钢铁一万斤,年产钢铁不下五百万斤……”   赵祯冷冷的打断铁喜的自吹自擂道:“何人在炼铁?哈密百姓?”   赵祯此话一出,刚刚还春风和煦的中堂立刻变得阴风阵阵。   铁喜努力的仰着头道:“哈密百姓各司其职,没时间也没人愿意出苦力去修筑驰道,更加没人愿意去铁山挖矿,我父王也不会驱赶哈密百姓去干这些事,否则哈密会大乱的。”   赵祯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仔细的看看外孙的表情,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没藏讹庞兵败好水川,富弼,狄青已克兴庆府,西夏残余挟百万百姓向北逃遁……” 第三十五章 西夏烟云   西夏人能逃到那里去?   亡国之人能去哪里?   原本前来救援西夏的契丹的大军在听到好水川大战的结果之后,就立刻从友军变成了敌人,正在疯狂的攻击黑山威福军司,哈密国的大军正在攻击黑水镇燕军司,折家军已经攻破夏州,白马强镇军司只能龟缩在西平府绝望的等候最后时刻的来临。   而一片云的祖普国则如同荒原上的野狗在周围游荡,只要看到逃出来的西夏人,就会凶狠的扑上去……   一只野兽死了,就会引来无数的食腐动物,它们从天空,地上,地下附着在死去的尸体上吸吮,啄食,吞咽下死尸身上最后的一滴养分。   韩琦当年兵败好水川,这是他锥心刺骨之痛,骑骡子逃回宋地的时候,老妪问他,“府尊逃归,我儿何在”的话,让他汗颜无地,羞惭之下呕血三升几欲自尽。   此次平灭西夏,五路大军齐头并进稳扎稳打,以火器开路,以强弩压阵,以步人甲士凿开敌阵,最后以骑兵追击溃军,不曾给没藏讹庞半点偷袭的机会。   站在好水川战场,韩琦举着一颗从荒草中找到的干枯头骨,厉声吼道:“任福归来兮!”   一介文臣最重风度,如今的韩琦却披头散发,战袍染血,双目通红如同索命的厉鬼,那里还有半分大宋重臣的儒雅之态。   狄青,杨怀玉在远处窃窃私语,富弼更是远在六十里外的中军大营。   这个时候没人愿意靠近韩琦这个枢密使……   这人已经疯了,他来兴庆府,并没有上战场,唯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杀人……遇到昔日的仇敌,他甚至会亲自动手……   杨怀玉眼看着韩琦张嘴喷出一口血,有些担忧的对身边的狄青道:“会不会有问题?”   狄青与韩琦历来不和,眼瞅着韩琦吐血,却皱着眉头道:“这口血吐出来,韩稚圭的心病才算是真正好了。”   杨怀玉吐口唾沫道:“我不关心他死不死,我只担心他会把西夏人全部杀光。此战之后您要告病还乡,我也要回东京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就指望拿战俘跟哈密王换钱呢,要是被他全给咔嚓了,我们喝西北风去啊。如果行囊不丰,后半辈子不好过啊。”   狄青也显得有些忧虑,西夏之战乃是灭国之战,他的功勋也到了顶了,官职,爵位之类的官家自然会给足,如果告病还乡,还能落一个全家安稳与盖世美名。   如果继续留在朝廷担任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官,距离杀身之祸一定只有一步之遥。   想到与哈密国特使许东升的交易,狄青也很担心韩琦继续发疯下去,要知道他多杀一个人,五十个红铜钱就会从他的口袋里溜走。   有这想法的不仅仅是狄青与杨怀玉,还有其余将官,狄青,杨怀玉不受韩琦待见。   心痛之下,西京转运使孙沔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韩琦连声道:“稚圭兄醒来,稚圭兄醒来。”   一口烈酒灌下去之后,韩琦张嘴吐出一口带血的酒箭,面色酡红,哈哈大笑拉着孙沔的臂膀道:“达夫,达夫,我等终于用血洗涮了昔日的耻辱。”   孙沔大笑道:“这次回环州,却不知还有没有老妪拉着稚圭的衣袖问儿子的去处。”   昔日,如果有人跟韩琦这样打趣,韩琦一定会勃然大怒,现在不一样了,不但不生气反而跟着哈哈大笑。   韩琦瞅着漫山遍野的死人,抓着酒囊将所有的酒倾倒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老夫愿你们到了地府也不得安宁!”   听到韩琦杀气腾腾的话语,孙沔不免有些担忧,好在韩琦很快就安静下来,扫视了一眼眼巴巴看着他的众位将官,哼了一声道:“放心,老夫不会把你们的钱财全部都杀掉。不过,你们一定要问清楚,铁心源要这么多的降俘准备干什么?”   这里面官职最高的狄青自然是不说话,孙沔笑道:“管他去干什么,反正不会对大宋不利。”   韩琦沉声道:“铁心源此人虎视鹰扬,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孙沔惊讶的道:“稚圭兄,人家的儿子大势已成,而且已经入主东宫,铁心源还想干什么?总不至于他想自己住进东宫吧?你与铁心源不睦,这个时候要是再反对他儿子入主东宫,恐怕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韩琦长叹一声道:“泱泱皇族竟然找不出一个人才,老夫又能如何?罢了,留些剩勇继续追击穷寇吧,此战之后,老夫也该回河北享受几年清净日子。”   孙沔目送韩琦离开,直到他的卫队群离开了视线,才叹口气对围拢过来的众将道:“收拢降俘,派人解往大石城。”   众将一扫刚才的哀怨之色,立刻散开回到本军,归拢自己部属擒获的降卒,点清数目就用牛皮绳穿了,最后汇成一支长长的队伍,在全副武装的军卒押送下一路向北。   在他们的背后,兴庆府的繁盛已经过眼云烟,粗大的烟柱从沙漠边缘升起,在高空散开,然后笼罩着天空。   兴庆府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一场屠城,高大巍峨的皇宫,金碧辉煌的寺庙,密如鱼鳞的民居,如今都在大火中崩塌毁灭。   刚刚被发明还没有来得及扩散的西夏文同样在大火中变成了灰烬。只有一些碎裂的石头上还存有一星半点的痕迹。   李元昊高大的陵墓被火药粗暴的炸开,已经腐烂的只剩下枯骨的尸体被军卒们从坟墓里拖出来,散落在荒漠上,指骨上的戒指变成了宋卒的战利品,被他们穿上丝线挂在脖子下面向每一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炫耀。   擒生军昔日捉来的奴隶们正在用最凶狠,最残忍的手段来报复他们昔日的主人。   衣香鬓影的贵妇在尘土中哀嚎,继而被她们昔日最无视的奴隶拖去暗处……飞鹰走马的贵公子煌煌如丧家之犬找不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最终被狞笑着的悍卒生生的割开了咽喉……秃发的党项贵族带着自己最华丽的首饰坐在火焰的深处为这个死去的国度做最后的献祭。   让大宋痛苦了五十余年的西夏国,如今终于被毁灭了,狂暴的富弼抛弃了身上最后一丝儒雅,一声令下,兴庆府这座西北名城就化为了灰烬,就连那些坚固的城墙也在火药的轰鸣中成为了断壁残垣。   大宋不想在这里屯兵驻守,不想这里继续出现李继迁,李元昊这样的人物。   或许以后这里会出现几个边远小县,会有一些农夫重新用铁犁耕作这里肥沃的土地。   而现在,大宋需要这里成为一片白地,需要这里成为野兽横行的荒原。   唯有如此,大宋的国祚才会绵延悠长。   西征已经进行了足足半年,胜利从年初就已经是触手可及的事情。   因此,好水川大捷的消息传到东京,百姓们载歌载舞欢庆帝国的第二次大胜。   而大宋的官员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在允许百姓欢庆三天,金吾不禁之后,他们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皇宫里。   准确的说是放在了御书房。   赵祯,铁喜祖孙二人这两天一直躲在书房里,工部的官员流水般的进入书房,出来的时候却一个个忧心忡忡。   文彦博按捺不住自己好奇的心,也走进了书房,一进门就被挂在墙上的巨大施工图给震惊的不轻。   主要是看不懂这张图纸,好在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工部员外郎梁楷很是识情知趣,用嘶哑的嗓音重新为大宋最高官员讲解了这张图纸。   文彦博这才将目光落在书房地上的驰道模型……   铁喜如同一个真正的孩子一般,愉快的用手推动着轨道上的小马车百无聊赖的玩耍着……   赵祯有些疲惫的声音从桌案后面传来:“文卿,将这些图纸带回去,十日之后准备大朝议。”   文彦博躬身道:“此物极为荒谬!”   赵祯摆摆手道:“哈密国联通清香城与哈密城的驰道已经修建完毕,所费不多。”   文彦博皱眉道:“征西大军年底就会班师,国库恐怕没钱来修筑这样的驰道。”   赵祯苦笑道:“我们就算是想要投钱,哈密国也不愿意让我们占有更多的份子。”   文彦博长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还在玩耍的铁喜,不由得有些羡慕这小子的好命,有一个极度强势的老爹,人生路果然平坦。   仅仅叹息了片刻,文彦博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这条前所未有的驰道上。   仅仅是粗粗一看,他就明白这条驰道对帝国统御西域的重要性。   只是,靡费也必然惊人,哈密国此次恐怕是举倾国之力在做这件事,颇有些蛇吞象的意味。   文彦博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做好了决定,他很想知道这条驰道能否掏空哈密国的国库,能否让富庶的哈密国变得穷蹙起来。   如果哈密国没有现在这样富庶,即便他们的甲兵犀利,对大宋的威胁立刻就会掉几个档次。   同时,他很不明白以铁心源的聪慧,霍贤刘攽的老道,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所有的可能都思索之后,他也只能喟叹一声,羡慕铁喜的好命。 第三十六章 万世功业   哈密国并没有要求大宋现在就开始铺设铁路。   也不准备现在就让大宋感受到哈密国的霸道。   因此,铁喜只负责把一桩隐秘的事情说出来,至于如何取舍,他毫不关心。   他觉得自己还小,未来的时间还很长,现在过多的关心政事会让皇祖父受到威胁。   皇帝很敏感……就像一个抱着桃子的孩子,看着谁都像是想要抢他桃子的强盗。   铁喜手上推着火车在铁轨上乱跑,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叫做赵姝的小姑娘。   他很得意,觉得自己扮演了一回上帝,这一次一定能把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从糟糕的生活环境中解脱出来。   陪皇祖父用完晚饭,他就匆匆的回到了东宫,等着铁蛋叔叔来告诉他去北海郡王家的结果。   “人家不喜欢你,还说你的眼睛长在脑门上,尾巴翘在天上,尾巴翘起来之后,就会露出丑陋的屁眼,连要害都暴露在人前的家伙,基本上没什么前途。”   铁喜的眼珠子瞪得如同铜铃……   “蛋叔,说原话!”   “原话的意思和我刚才说的差不多,人家说了,铁家门第赫赫,风卷王旗有金戈之音,赵姝弱质女流不堪填补虎门中馈,盼王世子另选雌虎……意思是没看上你。嗷,对了,礼物和侍女,嬷嬷人家可没退,原话是,王者赐,不敢辞!意思是你肉包子打狗了,并且欢迎你继续用肉包子打她!”   “全他娘的是套路!”铁喜白皙的额头上青筋都爆起了,全然没了人前的温文尔雅,连父亲教给他的俚语都喷出来了。   伊赛特人不出哈密王室这是规矩,不论送出去多少,最后都必须全须全影的重归哈密王室才成。   这是哈密王跟伊赛特人定的约定,她们只愿意伺候哈密王室,也可以说,哈密王宫就是伊赛特人的家。   “扫帚跟掸子必须要回来!”铁喜说这话的时候都已经站在椅子上了。   铁蛋笑道:“你还是沉不住气啊,铁扫和铁掸不急着回来,北海郡王府也没有那个胆子敢伤害她们。大侄子,说句实话,你把事情做的也太霸道了,看样子人家要是不愿意你就打算去北海郡王府抢人是不是?”   铁喜咬牙道:“抢了又如何?莫非她认为我不敢?”   铁蛋笑道:“要是你真的干了,蛋叔一定会佩服你,至少像你老子,你本来就是马贼的儿子。”   铁喜摇摇头道:“不成啊,我爹总说他是铁匠的儿子,后来成了马贼,我既然是马贼的儿子,自然是要成为皇帝的,既然要当皇帝,这种事就不能明火执仗的干。”   铁蛋摆摆手道:“其实不用,那个小丫头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现在把她抢来干嘛?暖被窝?你们两还小点吧?我记得你可是把皇后派来的教养嬷嬷撵走的人。”   听了铁蛋的问话,铁喜有些茫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给赵姝送礼物,还很没脑子的把扫帚跟掸子送去了赵姝那里。   听到赵姝拒绝的话,又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铁蛋嘿嘿笑了一声低声道:“人家拒绝你才是对的,要是不拒绝才是蠢材。记住了,下回给女人送礼物,记得先下聘,要是没打算娶,就直接给钱,抢走也成,就是别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铁喜瞅了一眼铁蛋道:“我下令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现在说有什么用。”   铁蛋瞪大了眼睛道:“你是王世子,又是储君,你只要下令了,我们所有人就该听,然后按照你的吩咐去干,包括你蛋叔。当时你下令下的无比迅捷,蛋叔哪有机会阻拦?只能先干了再说咯!”   “我还是个孩子!”   “你爹在你这岁数的时候已经带着我们为杨怀玉谋武状元了……在更小的时候就驱赶一群猪把祸害你家汤饼铺子的一座高楼给弄塌了,还把一个王子弄傻了……大侄子,说真的,岁数说明不了什么,什么都说明不了,你吃瘪纯属你自己不小心。”   铁喜是一个从善如流的孩子,听了铁蛋的教诲,认真的点点头道:“我以后会小心的,下一次,那个臭女人没机会再对我说三道四了。”   铁喜下午干的事情,晚上的时候赵祯就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知道里面的每一个细节。   为此,赵祯龙颜大悦了整整一晚上。   他喜欢看到自己的外孙笨拙而霸道的办事样子,更喜欢看他出丑的样子。   在仔细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心情愉快的赵祯甚至在睡前喝了一杯鹿血酒。   此时,在广袤的西夏土地上,到处都是狼奔豕突的西夏流民。   他们或者遁入深山,或者藏入地下,或者结伴自保,或者麻木的留在家里等候最后的命运审判降临。   失去国家的保护之后,他们就是猎物,就是牛羊,不论是宋人,契丹人,哈密人,阻普强盗都扮演着猎人的角色。   即便是契丹人与宋人相遇,他们也会很自觉的相互避开,继续搜寻自己的目标。   这是一片很大的猎场,能容下所有的猎人。   孟元直跳下战马,皮靴踏破了酥松的盐碱壳子。   黑山已经在望,他的军队不能再继续前进了,契丹人的哨探已经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视野之中。   再继续前进的话,一场冲突将不可避免。   吐掉嘴里的盐碱沫子,孟元直对一名校尉道:“打着我的旗子去见萧孝友,告诉他,他手里的西夏人我全要了,让他出个价钱。”   校尉应答一声,就举着孟元直的大旗带着三十个骑兵就向远处的契丹游骑跑去。   孟虎勒住战马缰绳不满的道:“父亲,能抢为什么要用钱?”   孟元直看了子一眼叹口气道:“能用钱解决的,就不要出兵,哈密国的军卒训练不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用。”   “父亲,当兵就是要打仗的,否则,要我们何用?”   孟元直看着远去的校尉教导儿子道:“保国,平叛,开疆拓土,军人自然不得惜命。现在,不过是捕捉劳工而已,能不用将士们拼命,就尽量不要用。等你有一天明白了袍泽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之后,就离将军这个位置不远了。”   孟虎点点头,马上又不服气的道:“我们要这么多的劳工做什么?就为了铺设那条路?”   孟元直笑道:“大王高屋建瓴,正在行前人从未做过的事情,一旦这条路修建完毕,西域与关内就再也割舍不开了,也就是说,哈密乃至天山南北将永远属于我们汉人。这是旷古之伟业,一旦功成,堪与长城,运河比肩,大王也会因为这条铁路名垂青史。”   长史韩宫笑着接话道:“最妙的是如此浩大的工程,还不用驱使我们自己的百姓,也自然就免去了因为繁重的劳役造成江山动荡的危险。   西夏国危害大宋五十年,五十年来对大宋的戕害罄竹难书,数百万大宋百姓因为西夏国的存在而埋骨黄沙。   党项一族想要继续苟延残喘,唯一的出路就是修筑好这条前所未有的铁路。   如此,才能赎清昔日造下的无边罪孽,这条铁路是党项一族的地狱,同时也是他们救赎的明灯。”   孟虎不耐烦的道:“就是说我们需要非常多的劳役是不是?”   韩宫笑道:“自然是越多越好,如果能在大宋,河西走廊,哈密三处地方全都找到合适的铁山,三处都建造巨大的铁厂,只要分段施工,不出十年铁路必成。只是需要的人手会更多。”   孟虎大叫一声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继续去捉,不使一个西夏贼子逃脱惩罚。”   说着话就磕一下战马的肚子,带着部属飞一般的下了高坡,向西面那片密集的树林狂奔而去。   他刚刚发现,那座林子上空的飞鸟在惊慌的盘旋,久久不敢入林,只能说,那片林子里面有人,而且数量不少。   修建铁路对哈密国来说并不难。   这样的铁路在哈密国很多,最初的时候出现在黄金谷,而后就出现在玛瑙滩,后来又出现在哈密渡口的货场上,现在,联通哈密城与清香城的复线铁路已经正式开始运行,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一对由六匹马拖拽的巨型马车从两地相对出发。   清香城与哈密之间的一百二十里道路,一个时辰就可轻松到达。   昔日梦想中的场面,现如今成了现实。   对于这条铁路,铁心源并没有投入过多的精力,当初把这东西的雏形教给将作营之后,他就知道这种简单的东西还难不住将作营里的那些能工巧匠。   果不其然,十年试验,十年试探之后,终于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运输体系。   从哈密到大宋之间的铁路,与哈密城到清香城之间的铁路区别不大,只是路途远了一些而已……   相比这些,他开始为杳无影讯的李巧担心了。   瞎毡的人头已经摆在他的桌案上,叛乱部族首领的人头也挂在青唐城的城墙上。   王胄冷平搜索了整个高济原,全然不见李巧跟卓玛的踪影。   鉴于塞尔柱,喀喇汗,西域佛国以及数不尽的部族势力正在向逻些桑耶寺靠拢,吐蕃高原上的吐蕃部族一个个风声鹤唳的封锁了所有道路。   为了不至于引起吐蕃人的强力反弹,王胄,冷平不得不收缩大军,由冷平亲帅一千悍卒,由雪山小路悄悄地向逻些进发。 第三十七章 欧阳修的大局观   李巧没有回来,去喀喇汗国收购羊毛的尉迟灼灼倒是先回来了。   八月的哈密,白日酷暑,夜晚温凉,尉迟灼灼坐着马车在烈日下走了一天的路,回到清香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瞅着赵婉身着轻纱,躺在高大的殿宇里面接受伊赛特人侍女扇来的清风,时不时慵懒的伸个懒腰,咬一口多汁的西瓜,再呵斥两句跟在她身边的铁蕊,模样悠闲。   卸掉面纱之后,铁蕊看了良久才认出亲娘,跌跌撞撞的一头扑进她怀里,尉迟灼灼的心理这才平衡一点。   “羊毛收了多少啊?”赵婉坐直了身子曼声问道。   “不多,只有去年的六成,喀喇汗人很贪心,他们想要更多的钱,才会把羊毛卖给我们。”   赵婉奇怪的道:“除过我们,还有人收购羊毛吗?”   尉迟灼灼摇摇头道:“没有!”   “这就奇怪了,我们做的是独家买卖,喀喇汗人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尉迟灼灼面对赵婉怀疑的目光淡淡的道:“是啊,那些喀喇汗穷鬼,既不肯接受压榨,又不肯去死,这让我很难办。”   “你怎么处理的?”   “我已经给毛呢作坊的大掌柜下了令,从明年起,对喀喇汗的羊毛,只要新鲜的,不要陈旧的。他们既然敢囤积居奇,我就让他们血本无归。”   “你怎么区分新羊毛跟旧羊毛?”   “这事不用我来想,大掌柜会干好这件事的,总之,我们就是要压缩喀喇汗国羊毛的收购量。”   赵婉叹口气,让侍女把西瓜端给尉迟灼灼,等她吃了一块之后才道:“现在不是耍小心眼的时候,哈密国正在修铁路呢,需要太多的钱粮。光靠哈密国库是支撑不住的,而修建铁路这件事乃是夫君布置的百年大计,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它修起来。”   尉迟灼灼跟着叹息一声道:“夫君已经把毛呢作坊里积攒的钱运走了九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压低羊毛价格,为什么只能完成收购目标的六成。”   “不仅仅是毛呢作坊,咱家的钱也一箱箱的被抬出去了,夫君还用皇族信誉作保,到处跟人借钱,现在,咱们皇家可能是哈密国乃至全世界最穷的皇家。”   尉迟灼灼四处瞅瞅,没看见外人,就压低了嗓门道:“姐姐,我听说王胄跟冷平他们之所以会去抢劫佛骨舍利,最后的目地是为了卖钱,卖给谁?”   赵婉咳嗽一声,不满的瞅了尉迟灼灼一眼道:“胡说八道,佛祖岂是能玷污的,对于佛骨舍利只能说迎,怎么能用抢这个字。万一冷平他们如果迎到了佛骨舍利,夫君会把佛骨舍利供奉在大雷音寺。这件事到你这里为止,不得外传。”   “我还听说,夫君已经给孟大将军下了命令,要他回军的时候顺便灭掉那个阻普国。”   赵婉恨恨的咬着牙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的密辛,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的帮着家里赚钱,管那么多的政事做什么?”   尉迟灼灼点点头道:“确实不该,就是小妹脑袋里总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总会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连起来想,最后往往会出现一些似似而非的答案。”   赵婉瞅着在尉迟灼灼怀里胡乱蹦跶的铁蕊叹口气道:“这些答案很接近事实啊,你以后不要这么聪明成不成?女人傻点是福分,有猜想那些问题答案的功夫不如多生一个孩子,你不觉得咱们家里就三个孩子很少吗?”   “你为什么不多生?”   赵婉挠挠额头有些困惑的道:“我很想啊,问题是这几年不管怎么努力都不成,或者是我老了?”   尉迟灼灼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叹口气道:“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说完话,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谁都不说再给丈夫找个年纪小的妃子的话。   在她们的认知里,两个都多,遑论三个。   铁心源自然没心情考虑什么妃子跟子嗣的事情,有三个孩子在他看来已经很好了,这是上天多少给了自己这个怪物一点颜面。   欧阳修要建立哈密国国子监,两个月前给了老家伙五万两银子跟四百名工匠,现在,老家伙又来了,依旧是老话题,哈密的先生全是蠢货,字都认不全还教人,不够丢人的。银子不够,工匠不够,就给了一座山谷,能盖多少房子?   地域偏远,那条山谷里至今还有狼,好不容易招来的学生被狼拖走一两个怎么办……   不能说老先生,他说的全是事实……可是铁心源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尽力了,铁路工程就像是一个吞金兽,送过去多少钱都不够使唤的。   能挪出五万两银子,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铁路固然重要,可是,后备人才更重要,如果没有足够多且足够聪明的人来经营这条路,你这条路最多能维持到你进土。你不想人亡政息吧?你不想你的心血如同沙洲的长城一般最后成为后人凭吊的古迹吧?”   欧阳修口沫横飞,他说一句,铁心源就点一下头。   老家伙说的全是正理,铁心源很想一下子拿出一大笔钱供老家伙挥霍……   “没钱啊——”   铁心源痛苦的呻吟一声,他还是太小看铁路消耗钱粮的速度了。   原以为以哈密国充盈的国库,满满当当的王家宝库,应付一个大工程没有什么问题。   结果,现在痛苦的发现,哈密国依旧是穷鬼。   他很不明白,在他来大宋之前,自己的母国到底是怎么弄出那么多的钱来四处修路的?   “知道你没钱!”   欧阳修脸上鄙夷的表情怎么都掩饰不住,不过,铁心源也非常敏锐的发现,老家伙在鄙夷的同时,好像还有一丝丝的得意。   以老家伙的修养,他绝对干不出幸灾乐祸的事情,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老家伙有办法解决铁心源目前的困境。   “先生可有良策?”铁心源小心的问欧阳修,说实话,在弄钱这件事上,铁心源对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持鄙视的态度。   老家伙坐直了身子,喝一口水,清清嗓子,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帖子丢给铁心源道:“石家想要在你的铁路上入一股,出五十万贯。”   铁心源点点头,这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王家准备出五十万贯在你的铁路上入一股。”   “潘家钱少,不过还是凑了五十万贯……杨家出了一百万贯,准备占一成半。薛家,就是王德用老婆家,出一百万贯想要占两成……”   铁心源默默地把所有帖子全部收拢起来,在手上垫垫,很多,很压手。   他没有被钱砸到的感觉,只是觉得非常可笑。   五十万贯占一成?他们怎么不去抢?   欧阳修注意到了铁心源脸上逐渐浮现的讽刺之意,一把摁住铁心源将要扬起来的手沉声道:“再想想!这可不仅仅是一点钱的事情。”   铁心源的脑筋转动的很快,马上就明白欧阳修说这句话的意思。   叹息一声放下帖子道:“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欧阳修凝重的点点头道:“股份可以商量,总能找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章程出来。   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这些钱对你来说是一笔小钱,可是,老夫相信,对于那些人来说,这些钱绝对是他们家里的大部分私蓄。   咱们且不说他们承诺帮助世子登上九五之位,这样的承诺听不得,官员世家是最不可靠的。   因此,他们的承诺不值一文钱,只要风云突变,他们将是最早反对世子登基的人群。   可是,这些钱是真的,你甚至可以把这些钱看做是他们的投名状。   只要这些钱掌握在你手里,他们想要反复,就不得不多想想到底值不值。   或者说,他们为了他们的钱都必须把世子扶上皇位。   大王,舍弃一条铁路就能把所有勋贵绑在一辆车上,世上没有比这更加划算的买卖了。   更何况,大宋内政紊乱,幸好亢兵一事因为有你哈密国接纳,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而官员叠床架屋繁复至极,亢官以及土地兼并乃是大宋现在最大的麻烦。   他们把钱投在铁路上,就不可能再有多少钱去兼并产出微薄的田亩。   如此一来,百姓多少有了一个喘息之机,世子登基之后就能从容的解决大宋最后的麻烦,而不至于引起天下动荡。   而铁路的修筑是没有止境的。   大宋到哈密国的道路修完了,是不是就该修建东京到广州的?这条路修完了,是不是就该修建东京到余杭的?最后要不要学哈密国用铁路把所有的州府都连接起来?   也就是说,只要这些人尝到了铁路带来的甜头,他们就会永无止境的把道路修建下去。   更何况,修路一事上有着太多,太多的利益了,土地,挽马,石料,木料,人工,数之不尽……   大王,铁路就是大王手里的一条栓狗链子,只要大王小心使用,天下将会尽入世子彀中。” 第三十八章 商业社会   铁心源呆滞了很久……   他知道大宋文人中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东西……没想到欧阳修这位最后的道德标杆也轰然倒塌了。   他自然想过用铁路来凝聚人心,却绝对没有想过用铁路将那些吸血鬼的目光从土地上引开。   他以为,以汉人的脾性,储存土地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家有钱财万贯,不如陋田一亩,就是汉人对土地狂热的一种真实写照。   他以为以宋人的保守,没有人愿意抛弃土地这个根本来投资一下前途渺茫的铁路。   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很快,他就醒悟过来了,他忽然想起宋代是中国商业最繁荣的时期,且没有之一这两个字。   这是一个真正的商品世界。   有货物的买货物,没货物的把自己当货物卖掉,对宋人来说很普遍,且不论男女。   在东京的时候他就见过平民小户将自己的闺女养的白白胖胖的,穿的美美的,再花大价钱请人教自己闺女琴棋书画乃至厨艺,茶道。   最后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把自家的闺女卖个好价钱,送进贵人府邸当小妾,当侍女,只要干上几年之后,主人家就会给这个小妾,侍女一大笔钱送她出门,哪怕生下孩子也与她们无关。   从走出贵人家门的那一刻起,这个女子的生活才算是真正到来了,可以继续嫁人生子……   男子也是一样,一个男子想要发财却苦无起家的根本,他就会跟另外一个刚刚开始自己生意的小商人订立契约,只求一口饭,不要工钱,然后全心全意的帮助这个小商人成为大商人。   等这个小商人成为大商人之后,大商人就会资助这个昔日的卖身者,帮他开店铺,铺设商业脉络,最后做到一起富裕一起发财的目的。   当然,倒霉的不是没有,很多还没有获得结果就死掉的人也很多,他们却没有埋怨。   后面继续这样干的人依旧摩肩接踵,前赴后继。   宋人已经明白了商业的含义……并且知晓商业中蕴含的所有利弊,并愿意接受或者承受失败的结果。   这非常的光棍!   “这么说,那些人已经看到了铁路带来的光明未来了?”铁心源低下头重新整理那些帖子,换了一种心情之后,他开始觉得这些想要占他便宜的家伙们全都是走在这个时代最前沿的家伙。   全他娘的是人才!   欧阳修笑道:“未必见得,他们只是看见了一个可以做好几代人的大生意,且比土地的产出多,还持久!大王,这些人都是大宋举足轻重的人,你在勾选股东人选的时候千万思量,莫要挟一时之气做决定。”   铁心源大笑道:“不用我们选择,他们自己就能做出选择!”   “计将安出?”欧阳修满脸的不相信。   “股票啊!”   “什么股票?”   “类似于博买!”   “什么是股票?”欧阳修有些生气,他当然知道博买,他只是太清楚铁心源的为人,既然称作股票,必然就与博买有非常大的不同!   “很简单啊,我把已经建设好,与正在建设,以及还没有建设的铁路拿出来,分成几十万万份,每份卖五十个红铜钱,想要参与铁路分红的人就去购买。谁买的最多谁就是最大的股东,如果有一个猛人愿意全数购进,他就是铁路的主人,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决定权,甚至可以决定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发行这种股票。”   铁心源觉得宋人既然能够接受铁路,并且看好它,这时候再把股票交易所建立起来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顺便彻底解决一下当穷鬼的命运,只要操作得当,自己可能马上就要富裕起来了。   他很自信,还没听说那个股票交易所在亏钱。   至于交易所建立在那里,铁心源觉得清香城就很好,就在欧阳修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幻想清香城最终成为世界的金融之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醒来的时候,铁心源发现自己的口水掉了一桌子,而欧阳修早就走了。   也好,让老家伙好好地想想,看他能弄明白多少,反正铁心源上一辈子炒股的回忆不太好……来大宋之前,他还记得自己还有好多血汗钱依旧被牢牢地套在股市里。   上一辈子被大鳄们坑的太惨,这一辈子就开股票交易所来骗别人。   以自己少的不能再少的股市经验,以及少的可怕的股票市场的认知,最后制定出来的制度一定漏洞百出,估计连鲸鱼都能漏掉。   再以大宋那些有钱人的德行来看,股市一定会黑暗的如同地狱第十九层。   为了那些小民的生计着想,铁心源决定只有家产超过一千两银子的人家才准进入股市!   抱着一老婆,再摸一个老婆的屁股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铁心源的脑门上很快就多了一脑门的桃浆子。   下手的人是赵婉,尉迟灼灼倒是很期望大被同眠的日子,这样一来在某些层面,她会觉得自己跟赵婉是平起平坐的,因此,她没有生气,只是很没羞臊的大笑。   “我打算把铁路拆分卖掉!”   暴怒的赵婉听到丈夫这样说,手里的第二个桃子就没有再飞过来。   而是非常急迫的摸摸丈夫满是桃浆子的额头奇怪的道:“不烧啊!”   铁心源抓着赵婉的手胡乱擦拭一下脑袋道:“老子马上就有钱了,再也不用听你们两个婆娘骂老子是败家子了。”   赵婉尖叫一声扑进铁心源的怀里胡抓乱咬,皇家的高贵风范荡然无存,尉迟灼灼也不断伸缩着爪子,看样子也很想做同样的事情。   自从知道铁路的重要性之后,这两个女人为了筹集钱粮就差卖首饰了。   现在一听丈夫要卖掉,那里还能忍得住。   “那是我儿子的江山!”   钗环紊乱的赵婉眼中泛着泪光,凄惨的大叫。   铁心源抖抖皱皱巴巴的衣袍站起身俯视着赵婉道:“你儿子的江山是大地,谁能拿走?”   “你说过,铁路一旦修成就会成为人身体里的血脉,承担着运输养分的作用,现在,铁路要是掌握在别人手里,我儿即便是拥有了江山,也不过是一具死尸,哪来的生机?”   不得不说,赵婉还是很有些心胸的,只是眼光不如铁心源,或者说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在眼光方面超越铁心源,毕竟他真是的上知一千年后知一千年。   “铁路还是你儿子掌控,只是不属于你儿子而已,赚的钱也不归你儿子,你儿子最多能收点税罢了。”   “怎么说?”赵婉狐疑的瞅着丈夫。   “我们先成立一家商铺!名字叫做大宋铁路,或者叫哈宋铁路也成,必要质疑这个名字,我是胡乱说的,你将来可以起一个更好听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给商铺找无数个东家!”   “然后呢?”   “然后我们用东家的钱继续修铁路,然后继续找东家,直到我们用东家的钱吧所有铁路都修起来为止……”   “将作营正在侍弄的那个会喷火会自己跑路的大铁壶你也准备卖掉?”   “哦,那个不卖,我们租给那些东家就好!”   “你确定那些东家像妾身一样好骗?”   “哈哈哈,你确定那些东家就不如你聪明?你还别说,我都有收购一部分的想法,毕竟,这东西实在是一个长久的来钱渠道。等着,等我把所有的章程弄出来之后,你们再发疯不迟。”   铁心源拍拍赵婉的脸蛋,甩着袖子就在赵婉跟尉迟灼灼晦涩难明的眼神中走进了书房。   等铁心源终于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哈密新年的第一场大雪已经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了。   整整一个半月,铁心源的书房里永远人满为患。   等到欧阳修在章程上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书房里安静的掉一根都清晰可闻。   “哈密到清香城铁路股票发行章程这就算是定下来了?”刘攽有些失魂落魄。   铁心源瞅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道:“还能怎么办?我们当初太低估修建铁路的难度了,我总以为我们会有办法解决这些难题,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太想当然了。”   霍贤站起来用手捶着后腰笑道:“我们在做前人所没有做的事情,前面是黑的,自然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出现差错在所难免。”   欧阳修大笑道:“至少铁路出来了,而且还在延伸,哈密国依旧国泰民安,连塞尔柱都似乎忘记东进了,前所未有的好局面,这就足够了。”   徐东升笑道:“塞尔柱的光明王死了,他数量众多的儿子正在争夺王位,在没有明确王位的归属之前,他们没有精力东进。呵呵,即便是东进,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喀喇汗国,阿丹常年居住在西边的怛罗斯,估计他对塞尔柱的王位也有点想法。”   话题跑偏了,却没有想着纠正回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着西面紊乱的局势。   直到欧阳修将手按在厚厚的铁路售卖章程上众人才把目光放在哪里。   “老夫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骗子……” 第三十九章 茶壶带来的震撼   在大宋这个宗族社会里,想要快速把东西卖出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必须有一个德行高洁的推销员。   欧阳修,刘攽就是推销员最好的人选。   倒霉的苏轼在黄州夸奖了一下没人愿意吃的猪肉,然后,红烧肉就变成了东坡肉名扬四海。   欧阳修的名气要比苏轼大的多,刘攽也不遑多让,这两位老先生一个以憨厚著称于世,一个以诚实受世人追捧。   如果铁心源在不知晓铁路后面背负的重任,只要欧阳修说一声铁路是一桩好买卖,他一定会跟进,哪怕不大量跟进,绝对会跟进一小部分。   因为,这两位是真正的好人,真正的君子,要他们说瞎话,比让他们去死还难。   事实上,铁路确实是一桩很好地买卖,就清香城到哈密城之间的铁路收益来预测,十年之后,将会全部收回成本,剩下的就是赚的,而且每年赚的钱很多。   铁路由国家来运营,而东家却是出资人,出资人除了不能控制铁路,随意命令铁路乱跑之外,还能确定修建新铁路的线路。   这样一来,河北的财阀就能在河北修建铁路,东南的财阀就会在东南修建铁路,关中的财阀自然是要将铁路修建在关中的。   没有那个朝代的人比宋人更加知道货通天下的意义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铁路对宋人来说就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王安石苦苦追求的商业变革也会在铁路建成之后迅速的成为现实。   一旦南北货物可以得到有效的流通,已经渐渐进入暮年的大宋将会重新焕发新的生机。   大庆殿里,赵祯放下手里的放大镜,敲着巨大的皇舆图叹息一声道:“朕,恨不得再活五十年!”   皇后曹氏连忙道:“官家春秋鼎盛,正当其年,何苦说这种让人心酸的话儿来。”   赵祯苦笑一声道:“都说天子万年,又有哪一个天子能活万年,有百年光阴的都没有。朕不是惜命,是可惜现在的好时光来的太晚,太迟,哪怕十年前来临,朕也有信心搏一把。”   曹皇后小心的看了一眼皇舆图上的那几条红线低声道:“这么说,铁路对社稷很有帮助?”   赵祯坐了下来指着皇舆图道:“有了铁路,东京捧日军两日可达雄州,三日可抵雁门关,十日之内,五万雄兵可聚河北大名府,二十日之内,只要大宋任何地方有变,大军先头就已经可以抵达。哼,如果侬智高叛乱之时,朕的江山上如果有一条直达柳州的铁路,那里容得那个贼子在西南座大!”   曹皇后沉吟一下道:“可是靡费……”   赵祯摆摆手道:“如果这个目的达到,靡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只要铁路修筑完毕,我大宋的版图即便是再扩大,实际上也是在减小,以前需要两月路途才能抵达的地方,有了铁路之后十日就能抵达。梓潼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朕对天下的控制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三十里一座驿站,每座驿站都必须养马,全部下来怕不得五十万匹马?这么多的马,大宋恐怕无力支应。”   赵祯喟叹一声,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大殿的顶,好半天才起身牵着皇后的手向偏殿走去。   曹皇后虽然与皇帝有肌肤之亲,却从未被皇帝牵过手,虽然年纪不小了,见识过的风浪也数不胜数,被皇帝牵着手的那一刻,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苍白的脸上莫名的浮起两片红晕。   大庆殿的偏殿自然也非常的宽大,如今,偌大的一座偏殿里却摆着一大片纵横交错的铁路网。   铁喜不顾形象的趴在地上,正在王渐的配合下向一个茶壶一般的东西里面灌开水。   茶壶下面还有个小小的炉子,炉子烈火熊熊,火焰虽然不大却极为猛烈。   开水被灌进大茶壶之后,王渐就扭上壶盖,很奇怪,随着白色的蒸汽喷出,一根细细的铁轴来回伸缩,这个大茶壶就慢慢的开动起来,最后带着长长的一列火车也跟着移动,随着蒸汽喷涌的越发厉害,火车跑的也越来越快……   赵祯一言不发,曹皇后惊愕的合不住嘴吧,至于铁喜跟王渐依旧痴迷的瞅着火车模型在小小的铁路上狂奔,眼睛一眨都不眨。   小火车整整跑了一炷香的功夫,因为火炉里面的火焰逐渐减弱,茶壶也不再冒蒸汽,就慢慢的停了下来。   “官家,这是何物?”曹皇后舍不得松开赵祯紧握着的手,轻声问道。   赵祯刚才有些失神,过了片刻才道:“名曰火车!”   “此物不须骡马牵引?”   “不需,只要有煤石与水就能自己奔行。”   “怎么可能!”   赵祯松开皇后的手,指指眼前的大茶壶道:“已经出来了,据说还在改进,现在只需要一些时日修正,一旦修正实验完毕,铁路上跑的都将是这些东西。他们不需要吃草,不需要休息,只要煤石跟水不断绝,他就能不知疲倦的日夜奔跑……”   “何人大才如此,制出如此神器!”   赵祯一脸失望的道:“哈密将作营!”   “啊?”   在皇帝与皇后说话的功夫,铁喜与王渐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行礼。   赵祯换上一张笑脸对铁喜道:“送这些模型的人可在东宫?”   铁喜躬身道:“哈密工部员外郎尉迟文,兵部清吏司铁嘎如今正在宫外,静候皇祖父召见。”   “尉迟文?”赵祯略一思索就看向曹皇后。   曹皇后叹口气道:“当初铁心源在东京,就是冒这人的名字。”   “于阗皇族?”   “正是,据说还是于阗仅有的直系血脉,也是铁心源的弟子。”   “铁嘎呢?”   “西域野人,自小为铁心源收留,师从孟元直,誉为哈密国三十年后军中第一人。”   赵祯哑然失笑,指着铁喜道:“我还以为你父亲不担心你在东京的处境,现在终于肯把真正的人手派来东京了。”   铁喜笑道:“在东京有皇祖父在,孙儿何需父亲照拂,如今,尉迟文,铁嘎进京,更多的是为了哈密国事,而非为了孙儿。”   “哈密国在东京也有必须处理的国事?”   铁喜躬身道:“祖普国!”   赵祯笑道:“你父亲终于看那个由强盗组成的祖普国不顺眼了?”   铁喜道:“修建铁路的劳役不够!”   赵祯对于铁喜的解释一笑而过,只是命铁喜三日后带尉迟文,铁嘎两位哈密国后起之秀来大庆殿见驾,就与皇后继续携手离开,他刚才看到皇后被自己牵手之后露出的小儿女模样。   头发稀疏,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单远行躺在一张干净的白布单子上,稍微一活动,黄色的脓疮就在白色的布单子上留下一片片黄色的痕迹。   他的脸上更是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的皮肤,鼻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个恐怖的黑洞,幸好,那双眼睛依旧在转动,让人能感受到他依旧还活着。   尉迟文一身青衫,头上的进贤冠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两梁,昭显着他两千石官员的身份。   单远行说话已经非常的艰难了,因此,尉迟文也没有多说话,掏出一张黑色的诏书念道:“王曰:卿本非将种,又非豪门。斛决风云,以至于此。可深思奇略,善克令终。开朱门而待宾,声闻于竹帛,岂非大丈夫也。加封单远行为哈密国密谍司左都督检视,着进贤冠,三梁!”   尉迟文念完诏书之后就把诏书拿给单远行亲自过目,等他看完,就将诏书收在一个精美的檀木盒子里放在单远行的身边道:“恭喜都督,三梁进贤冠已经官居二品,偌大的哈密国官职在都督之上者,唯有六七人而已。”   “找到我的孩子!”单远行瞪大了眼睛,嘶声吼道。   尉迟文笑道:“令爱十四年前随夫张磊迁居扬州,夫家张氏,在田子坊世居六十四年,子张尧十四岁正在扬州府学进学,次子张丰十二岁不喜进学,随父经营家中棺材铺,长女张美芳龄十一待字闺中。已经有使者去了扬州,想必不日就会携令爱一家来东京与都督相会。”   单远行破烂的身躯抖动了一下,然后死死的瞅着尉迟文道:“我知道你!”   尉迟文笑道:“这是晚辈的荣幸。”   单远行吐掉一口浓痰道:“许东升给我说过你,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死了,一定不是大王下的手,只可能死在你的刀下。”   尉迟文淡淡地笑道:“晚辈本为大王门下走狗,为大王分忧自是应有之事。”   单远行咧嘴笑了一下,不小心扯破了嘴角刚刚结痂的溃烂之处,一股鲜血渗出让这个笑脸显得狰狞至极。   “大王除了给我加官晋爵,对你还有别的指示吗?”   尉迟文郑重的摇摇头道:“没有,你也应该知道大王的性子,他干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晚辈就不一样了,既然大王将东京密谍尽托我手,我自然不会让东京密谍司出半点差池。”   单远行点点头,即便是笑的狰狞,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幸福意味,费力的拉动大床上的一个小手柄,贴靠墙壁的一张巨大书橱就向两边滑开露出一间密室。   “这里面是东京密谍司这些年所有的收获,老夫全部交出,没有半点的藏私。”   尉迟文没有看密室,而是继续盯着单远行看,半晌,低声道:“都督还有什么要求,晚辈一定全力满足!”   单远行疲惫的道:“将我全家送去清香城见大王,我想用这具破烂的身子,给我的孩子向大王求一个百年富贵。”   尉迟文冷峻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郑重的点点头道:“如您所愿!” 第四十章 烂摊子   铁家小院子里,尉迟文坐在磨盘上,脸色非常的难看。   他万万没有想到,单远行领导下的东京密谍司已经腐烂到了这个地步。   人手不少,效率却很低,仅仅是领密谍司俸禄的人就足足有六百八十三人。   受这些密谍控制的城狐社鼠组成的帮派就不下十四个,看起来非常的兴旺,然而,真正受密谍司控制的密谍却少的可怜。   单远行麾下的四大天王更是在东京横行无忌,杀人放火,贩运私盐,绑架勒索,开赌场,开妓院,放高利贷,买卖幼童无恶不作。   如果不是因为单远行已经病入膏肓,尉迟文首先做的就是砍掉他的脑袋以示严惩。   尉迟文沉默了半晌,而后就取出从单远行那里得来的名册,看过之后就开始焚烧。   现在,把东京密谍司跟这些城狐社鼠分开远比重新整顿他们更重要。   世子乃是大宋未来的皇储,他的身上绝对不能沾染半点污点。   嘎嘎打着酒嗝从外面走了进来,九月的东京依旧炎热,见尉迟文在烧东西就脱掉直辍丢在梨树枝子上,探手摘下一颗还没有成熟的梨子嚼着道:“怎么了?一张脸拉的比驴脸都长,怎么,单远行不愿意交权?你不是已经控制住他闺女一家了吗?”   尉迟文摇摇头,取来一桶水,把水浇在纸灰上,用棍子划拉散了,这才道:“这是逼着老子杀人啊。”   “单远行不用杀吧,你不是说他活不了几天了吗?他跟大王结交最早,还是留点情面比较好。”   尉迟文苦笑道:“东京密谍司已经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再不清理,会影响到世子的声誉。”   嘎嘎啃了一口梨子,没长熟的梨子全是渣滓他皱皱眉头丢掉梨子非常无所谓的道:“那就动手呗!隐秘点,我最近也要干掉胡鲁努尔,估计动静比较大。”   尉迟文站起身道:“他的家产呢?如何拿到?”   嘎嘎挠挠脑袋道:“这家伙很有脑子,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估计不会把家财放在宅子里。”   尉迟文摇摇头道:“取胡鲁努尔的性命是小事,取他的家财才是大事,我们来东京没有带什么钱财,所有花销都要从他这里找出来,不容有失。”   嘎嘎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把手里的活换一下,你去对付胡鲁努尔,找他的钱财,我去帮你铲除那些毒瘤。”   尉迟文摇头道:“来东京之前,大王特意分派了我们的活计,我想大王不会无的放矢的,既然这样安排了,必有含义,我们还是各干各的比较好。对了,既然密谍司已经烂到根子里了,我觉得很有必要重新审视一遍我们在东京的人手。东京是一个花花世界,让人变质起来很容易。”   嘎嘎笑道:“军司马已经把人手都撤到了东京城外的十二个农庄,自检自查正在进行,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只要发现有变节者,就杀了吧!”   嘎嘎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随着尉迟文与嘎嘎的到来,铁喜的心情就变得很好,他终于不用再经常去看骷髅一般的单远行,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防备胡鲁努尔了。   他相信,尉迟文与嘎嘎会很好地处理好他们手里的事物,从而把他从繁重的庶务中解脱出来。   皇祖父最近脾气变得很是暴躁,杖责宦官跟宫女的次数在不断增加,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朝堂上的风向随着大佬们对铁路的认知逐渐加深,也变得诡异起来了。   那些远在外地的藩王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又开始派人频繁的出入重臣的府邸。   虽然据皇祖母说那些重臣不过是在敷衍,可是,藩王使者能够进入重臣府邸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好的倾向。   大宋如今的局势前所未有的好,堪称开国以来最好。   接连拔除了青唐,西夏两颗钉子之后,大宋的敌人只剩下北面的辽国。   而辽国在面对大宋南面,西面,以及哈密国从北面的威胁已经开始大规模的收缩兵力,据说,契丹勋贵的仆兵已经被辽皇剥夺,已经正式加入了王帐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契丹人害怕了,西夏崩溃的如此迅速以至于辽国都来不及派出援兵。   一旦宋军装备了和他们一样的战马,并且能够熟练地使用火器之后,契丹对大宋的威胁已经降低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   南边的国际贸易做的风生水起,北面再无威胁,大宋士大夫们已经开始了自己醉生梦死的生活。   每到夜晚,东京就彻底变成了一座不夜城,一座光明之城,无数盛赞盛世来临的诗篇被歌姬们传唱,让人听得筋骨皆酥。   市面上甚至有人传言,现在,该是哈密国举国来投的时候了,只要铁心源投入大宋的怀抱,分封一个藩王足矣。   “文哥,没人告诉你你的笑脸看起来很假吗?”铁喜实在是受不了尉迟文未语先笑的那一套,驱赶走了侍女宦官之后就直言不讳了。   嘎嘎大笑道:“嘴上叫哥哥,腰里掏家伙说的就是你文哥这种人,不像老子一根肠子通到底,谁跟我打交道都感到如沐春风啊。”   尉迟文揉揉面皮叹口气道:“习惯了,世子多看看也就习惯了。”   铁喜从大椅子上下来,坐在蒙着地毯的台阶上笑道:“单远行已经走了?”   尉迟文道:“已经走了,他在东京的活计干的不好,不过啊,好歹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摊子,有这个摊子我就能重新把架子搭起来。单远行还是非常识情知趣的,把所有的底子都交代了,也不负大王给他的厚赐。”   铁喜聪明的没有问尉迟文怎么搭架子,反正以他的理解,想要搭架子就必须先把旧的腐烂的架子推倒才成。   他不想知道知道太多,父亲很久以前就说过,作为一个上位者,有时候仅仅要结果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给属下添加很多的要求,只会让结果出现偏差。   再说了,杀人这种事身为帝王还是少干些,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帝王远比杀孽满身的帝王受所有人喜欢。   “不是恶贯满盈之辈,还请文哥酌情宽恕,不管怎么说都是为我哈密出过力的。”   尉迟文躬身施礼道:“臣谨遵命!”   铁喜笑着接受了尉迟文的礼敬,这时候可不是话家常的时候,上下尊卑一定是要理清楚地。   “嘎嘎姑父可不要随意去东京的花楼柳巷,姑姑来信要我把你看紧些。”   嘎嘎最喜欢听铁喜,铁乐,铁蕊他们喊自己姑父,每到这时候他都会骄傲的斜睨尉迟文一眼,非常享受这种在身份高尉迟文一辈的感觉。   尉迟文哼了一声道:“为了一棵树就放弃了整个森林,智者不取也。”   嘎嘎自然把尉迟文的这些话归类为嫉妒,身为长辈自然是要关切一下晚辈的婚姻的。   于是他张嘴道:“听说世子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把两个伊赛特人送过去了?”   听嘎嘎这样说,铁喜立刻羞怒交加,连忙岔开话题道:“皇祖父在明日早朝准备召见你们。”   尉迟文一听这话,立刻就没了打趣的心思,正色道:“什么环境下说起这件事的?”   “与皇祖母观看完蒸汽机之后提起的,你们要小心应对,皇祖父最近容易暴怒。”   尉迟文点点头拱手告辞;“请世子容许微臣现在就下去准备奏对。”   “就住在东宫吧,这里房间很多。”铁喜连声挽留,他一个人住在东宫非常的寂寞。   嘎嘎大笑一声道:“我们是哈密国的臣子,可没有住在大宋国东宫的道理,住在祖宅很好。”   说完话,就与尉迟文联袂出了东宫。   铁喜的心情有些晦暗,他发现只要是哈密国真正的人手都不喜欢住在东宫,铁蛋如此,嘎嘎,尉迟文也是如此。   傍晚的时候,尉迟文与嘎嘎悄悄出了城,做了一段马车之后就来到了一座掩映在树林里的农庄。   他们来的时候,在树林深处已经有七个垂头丧气的人被人绑缚着双臂一脸死灰的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军司马林盛手里抓着一卷文书站在一棵枯死的榆树下,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身经百战的哈密悍卒,仅仅在东京停留了年余,竟然就出现了变节者。   这还仅仅是初次筛选,他不敢想继续深入下去还会挖出多少来。   尉迟文下了马车瞅着跪在地上的七个人淡淡的道:“只有七个?”   林盛躬身道:“这只是初检!”   最左面的一个汉子眼见嘎嘎来了,努力挪动一下膝盖冲着嘎嘎凄声道:“校尉!”   嘎嘎看清楚了是谁之后,要过林盛手里的文书翻开看了一下咬牙问道:“粪桶,我来问你,你真的将世子的行程告知了宏盛楼的婊子?”   冯通低下头艰难的道:“属下是醉后失言,绝不是有心出卖世子。”   嘎嘎怪笑一声道:“我怎么听说你已经有了跟宏盛楼的头牌有归隐田园的想法?”   冯通满脸通红,最后咬牙道:“都是属下的错,不关芳官的事。”   嘎嘎笑道:“还是一个有情意的,哈哈,林盛,告诉我那个芳官是何许人,我晚上去会会。”   林盛瞟了一眼被两个侍卫死死按住的冯通讥诮地笑道:“韩琦府上的一个切菜丫鬟,价值两百贯,就因为冯通的一句话,导致世子在国子监被人家早就安排好的士子百般诘难,最后被大宋官家训斥他不学无术。”   嘎嘎一脚踹翻冯通之后怒道:“那个贱婢呢?”   林盛笑道:“应该已经死了,韩家为了解脱干系,必定会杀人灭口的,毕竟我们是从那个芳官的被窝里把冯通抓回来的。”   几人说话的功夫,尉迟文已经看完了卷宗,烦躁的挥挥手道:“既然证据确凿,那就立即行刑,再给清香城去公文,将人犯的家眷全部贬为蓝户,剥夺他们所有的黄户权益,同时持我的名帖给韩府送一封信,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林盛听了尉迟文的话再无犹豫,挥挥手,七道血光迸现,柔软的草地上就多了七颗滚动的人头。   树林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瘫倒在地上的七具死尸的脖腔里还在嘶嘶的向外喷着血。   “拿他们的首级传告所有人,犯错不要紧,重要的是死不悔改,只要主动站出来承认的,家眷既往不咎,即便被处死,也会上阵亡名册……”   尉迟文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传来的寒风,即便面前站立的都是百战的悍卒,也齐齐的打了一个冷颤。 第四十一章 执法权   东京的早晨依旧是从打更头驼的梆子声中开始的,运送夜香的驴车从通明坊出来之后就沿着城墙根最后出了金水门……   接着出现的就是一辆辆装满热汤的水车,还有一些专门供给豪门大户家使用的河心水。   大户人家已经炊烟袅袅了,小户人家的丫鬟侍女就提着篮子出门与贫家主妇一起去街上购买朝食。   七哥汤饼铺子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一份带汤的汤饼加上两块炊饼,就是家里男人操劳一天的保障。   晨钟还没有响,还不到男人们出门挣钱的时候。   偌大的东京从空旷到人满为患仅仅是一炷香时间的事情。   赵祯的眼神不太好,即便是戴上老花镜依旧看东西看的不是很真切。   今天,他手里拿着一架望远镜。   望远镜整体呈黑色,处处泛着金属的光泽,充满了工业时代的韵味。   铁喜正在踞案大嚼,江米粥非常的顺滑,绵软,非常的和他的胃口。   赵祯早晨是不吃荤腥的,所以,桌案上摆的十几样食物没一样是肉食,这一点铁喜不是很喜欢。   “每天都是如此,没有半点的变化……”赵祯将望远镜递给了侍者,重新坐在桌案边上取了一个包子慢慢的嚼。   铁喜抬头疑惑的看看高台下的东京城笑道:“您以前说过,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   赵祯笑道:“以前是这样想的,现在不了,你父亲起了一个很坏的开头。用哈密国证明一个国家长年累月打根基这事有待商榷,一夜之间起高楼也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当然,哈密的那一套也只适合哈密,不适合东京,这里的人什么都慢惯了,突然变快,他们会手足无措。”   铁喜笑道:“您才是大宋国的主人,这个国家必须以您的意志为前进的方向,就像我父亲在哈密国一样,慢有慢的优点,快有快的好处,总之什么适合大宋国,我们就怎么做,快慢都没有错,主要看人。”   赵祯丢下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道:“总是和稀泥可不是一种理政的方式。大臣们可以,王或者皇帝不成的,大臣们可以指望王与皇帝给他们拿主意,而王与皇帝只能自己拿主意,对与错总要分清楚的。”   铁喜笑道:“我父亲说以前有一位智者曾经告诉过他,不管是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赵祯呵呵一笑,探手抹掉铁喜嘴边的米粒道:“好一个利字当头不顾其他的铁心源。大宋是不同的,我们不是西域野人,考虑利益的同时还要考虑别的。嗯,从今天起,你就跟随皇祖父一起去参加大朝会,你仔细的听着,看着就好,莫要多嘴!”   铁喜连连点头。   赵祯起身,铁喜也就吃不成饭了,他刚才虽然吃的很快,还是没有吃饱。   赵祯见铁喜的眼神依旧落在包子上,就抓了两个放在铁喜的手里,他自己拿了那个没吃完的包子,与铁喜一起一边走一边吃。   秘书监的官员眉头皱的很深,皇帝与哈密王世子两人没有丝毫的皇家风范,他不知道该不该记在起居注上。   今日的朝会与往日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朝会上依旧在议论开边,屯田,赈灾,剿抚一类的事情,算不得新奇。   唯一稀奇的是穿着二品小号官服的铁喜站在庞籍的身后参与了朝议。   铁喜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曾说,手里还拿着一枝哈密国特有的硬笔在一个小小的本子上记录今天朝会上发生的事情。   哦,这是在观政啊!   平章事文彦博瞅了一眼铁喜就不再看他。   铁喜观政不算奇怪。   大宋军队剿灭了西夏国之后,迁徙了银夏二州的百姓入关中,这离不开哈密国的支持,至少,需要哈密国支援数目庞大的粮草给屯驻在西夏的二十万大军。   一战之下,西夏国的丁口消失了七成,边军俘获的西夏人大部分都是妇孺,好在也同时俘获了大量的牛羊与物资,其中搬空兴庆府就已经可以有效的弥补大宋在西夏的耗费。   莫藏氏死于乱军,没藏讹庞携西夏皇帝李谅祚回到了黑水镇燕军司隔着大漠与狄青,杨文广对峙。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文彦博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弄死西夏国,然后好名垂千古。   收复燕云地的功绩,文彦博是不敢想的,当初太宗曾言“复燕云者王”这句话到现在依旧算数,却没人敢争取。   普天之下,能收复燕云又不侵犯皇家忌讳的人,恐怕也只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哈密王世子了。   庞籍在平章事任上收复了青唐,进越国公,文彦博以为,自己任上收复了西夏,无论如何也该进吴国公。   这是千古未有之荣耀,也是人臣之巅峰,到了这个时候,朝政如何变幻,已经与他这个到达了人臣荣耀极限的人关系不大。   不管谁上位,最终他文彦博依旧是大宋的吴国公。   因此,他已经不再站什么队伍里,地位已然超然,干涉的国事越少,文家的荣耀就能保持的更久。   对他来说,铁喜站在朝堂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就当是一个年轻的后进,真的在观政罢了。   冗长的大朝议直到午时才结束,赵祯已经非常疲倦了,临走的时候还朝铁喜招招手,带着他就走进了后殿。   一起去后殿的人还有文彦博,参知政事曾公亮,开封府知府丁度,知枢密院事王德用。   铁喜对这个王德用有着极深的警惕之心。   别看此人已经年过七旬,平日里在朝堂上基本上不说话,可是,父亲早就说过,真正能够对皇帝产生巨大影响的人这个王德用绝对算一个。   从王德用若有若无飘过来的阴冷眼神,铁喜觉得这个老家伙好像对他没有多少好感。   好在文彦博温和的话语让他的心里平静了一些,他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就对王德用这个人示好,在敌我未分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赵祯非常的疲惫,需要小睡片刻,文彦博等人坐在偏殿等候召见,一个个慢慢的啜饮着茶水,一言不发。   偏殿里的椅子很高,铁喜坐在上面双脚挨不到地上,即便如此,铁喜依旧坐的四平八稳,与其余重臣相比,养气功夫不遑多让,只是有些滑稽。   王德用不喜欢铁喜,却不敢质问他坐在这里的资格,这个弱不禁风的孩子身后,有一头比老虎还要凶恶的猛兽父亲,这头猛兽可不是豢养在御花园里的宠物,而是真正的嗜血猛兽。   大宋好不容易有了目前这个自开国以来最好的局面,大半都托这个孩子父亲的福。   铁喜刚刚施礼的时候,王德用心中依旧极为不快,眼见这孩子坐在椅子上已经一炷香功夫了依旧沉稳,不由得叹口气道:“世子在东京过的可还安好?”   王德用一开口,文彦博等人问问闭合的眼睛都睁开了一瞬间,不过,马上就合上了。   铁喜从椅子上滑下来,恭敬地施礼道:“劳动老大人动问,小子惶恐,回老大人的话,铁喜在京中一向安稳。”   王德用见铁喜把自己当老父亲一般尊敬,叹口气道:“仅仅十六天,东京城失踪的人口不下三百,不知世子可知晓他们的去处?”   铁喜微笑道:“准确的说失踪了两百二十六人,这些人都被我哈密国的属下,我父王听说这些人在京中为非作歹败坏我哈密名声,就全部召回了。”   王德用寿眉一掀沉声道:“哈密国对我大宋用间?”   铁喜摇摇头道:“在我父王还是大宋臣子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存在了,这么多年,我父亲经营西域对这些人的管束有些鞭长莫及。昔日的够义气的好兄弟如今变了味道,依靠我父王在西域打下来的名气胡作非为,我父王怕小子被他们蛊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有不妥之处,还请老大人责罚小子便是。”   王德用没想到铁喜这么光棍,竟然一下子把话说穿了,还承认了,这完全出乎了他预料之外。   闭目养神的文彦博不由得笑了,都说铁心源乃是时间罕见的少年英才,没想到他这个儿子丝毫不比父亲差。   在东京城,哈密人本身就非常的显眼,大宋密谍司对哈密人也自然是在重点照顾。   这些年以来,虽然单远行以及胡鲁努尔行事低调,却并没有逃出大宋朝堂的法眼。   单远行在东京的势力膨胀太快,自然就良莠不齐,开封府也是看在铁心源与长公主的面子上没有严加追查,只是要他们自律。   没想到这些人得寸进尺,愈发的无法无天,就在王德用准备用大力剿灭的时候,哈密国人自己出手了。   王德用的怒火不是来自那些人的失踪,而是来自一拳打空之后的羞恼。   “如此说来,哈密国留在东京的暗桩,已经被世子拔除干净了?”   王德用平缓了一下气息接着问道。   铁喜摇头道:“还是留下了一些替小子奔走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王德用继续追问。   铁喜皱皱眉头,抬头看着王德用道:“老大人难道以为小子孤身一人在京才合适吗?”   王德用不好跟一个少年争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铁喜咬咬牙径直出了偏殿,走进了赵祯的寝宫。   文彦博淡淡的道:“王将军多事了。”   王德用赫然起身怒道:“死的都是大宋子民。”   文彦博晒然一笑继续闭目养神。   曾公亮叹息一声道:“现在,哈密子民,大宋子民还有区别吗?” 第四十二章 不一样的温柔   赵祯仰面朝天躺在躺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嘴角微微上翘。   王德用作为一个三朝老臣,他的忠瑾之心根本就不用怀疑。   在目前的大宋,敢攻击铁喜或者说敢质问铁喜的人不太多了。   赵祯知道这里面有自己怂恿的成分,另一方面,哈密国强大的军队,实在是铁喜最大的依仗。   对一个帝王来说,所有人发出统一的声音不是一个好事,这说明阴暗面是没有人监管或者看到,非常的危险。   对于铁喜他是发自内心欢喜的,这孩子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脉最近的一个男子了。   把江山社稷托付给他,赵祯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皇帝即江山,江山与皇帝是一体的。   这句话赵祯记得很牢,因为这是他父亲在临终前对他说的,他至死都不会忘怀。   没有一个亲生儿子是赵祯此生最大的痛苦,而铁喜的出生让他在无限的痛苦之中看到了一缕阳光。   这孩子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屁股上的胎记跟自己腰上的胎记极为相似,他有这样的胎记,女儿有这样的胎记,外孙也有,这就够了。   这个秘密赵祯除过跟赵婉说过之外,再也没有谈起过。   外面的那些人以为自己是贪图哈密国才决定将外孙立为太孙,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如果没有血缘,哈密国与大宋将是一对相互谋算的对手。   铁心源在亲情上处理的很好,至少表现出了一家人的样子,不论是哈密吃亏还是大宋吃亏,说到底都是一家人的事情,两国能从风雨飘摇中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很难得。   铁喜跪坐在赵祯的身边,耷拉着脑袋轻轻地捶着赵祯的双腿,被王德用质疑,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很多时候,王德用都是一个木头人,很少在朝堂上发表自己的见解,一旦他说话了,所有的人都明白,那是皇帝的意思。   “怎么,被人家给呛了?”   赵祯闭着眼睛笑道。   铁喜委屈的道:“处理一些渣滓而已,王德用却咬着不放。”   赵祯笑道:“东京城上三军都在他的监管之下,平白无故的少了两百多人,他自然是要问的。而且,你还没有做多少遮掩,不问你问谁?”   “我娘告诉过我,孙儿在东京做事,最忌讳的就是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有时候即便是没有坏心思,事情干的隐秘反而会让人觉得存心不良。”   赵祯呵呵一笑,拍着躺椅扶手笑道:“你娘就没告诉过你,上位者不认错这个道理?你爹爹当初干了坏事,明明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被包拯关在监牢里都咬定牙关坚决不认错,这一点你要跟你爹爹学,你娘虽然聪慧,终究是女子,少了几分坚持。你这样被人家一问就和盘托出的样子要不得。”   “可是,皇祖父也下过罪己诏啊,还不止一两次。”   赵祯大笑着从躺椅上坐起来,抚摸着铁喜的圆脑袋笑道:“向黄天,向后土,向祖先,向死去的英灵,以及虚幻的天下百姓认错,其实不算认错啊,那只是一中平息民间愤怒的一种方式。   记住了?以后多在祖先面前忏悔,多在神灵面前祈祷,多告诉百姓一些他们想要看到或者听到的好话。   那么,即便是你做了坏事,百姓们也会原谅你,至于祖先,神灵原不原谅其实并不重要。   一定要记住,不能对你做错的事情本身认错,是一个上位者时时要注意的,否则人家就会怀疑你的智慧以及统领他们的才能。”   铁喜觉得祖父今天非常的奇怪,他说的话一时半会还弄不懂,铁喜准备一回到东宫,就立刻写信问问父亲。   赵祯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就带着铁喜去了偏殿,汇合了几位重臣之后就一起去了大庆殿的偏殿去那里看那架巨大的铁路模型。   虽然仅仅过了半个多月,铁家院子里的梨树上结的果子已经褪去了青涩,渐渐变得可口起来。   尉迟文丢掉手里的果核在水缸里洗了手,嘎嘎看的一脸黑线怒道:“我刚才还在用水缸里的水煮茶来着。”   尉迟文笑道:“没关系,我的手很干净,再说我也就洗了两次罢了,水很干净,你喝了也没关系,听说你在军中连马尿都喝过,这时候讲什么干净。”   嘎嘎翻了一个白眼道:“胡鲁努尔跑了,你怎么还这么若无其事?”   尉迟文嗤的一声笑道:“这好像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刚刚清理完毕门户,没时间帮你。”   嘎嘎怒道:“你在东京城杀人杀的尸山血海的,谁不害怕?胡鲁努尔早就跟那些人有勾连,见你杀人杀的如此忘我,他要是不跑才是怪事,我现在的困境都是你造成的。”   尉迟文又摘了一个梨子咬了一口道:“我当初就告诉过你,赶紧把胡鲁努尔的家财弄到手,然后干掉他,你非要磨磨唧唧的等胡鲁努尔自己醒悟过来自动把钱财交上来。现在出岔子了吧?你呀,真是人财两空。”   嘎嘎仰着头瞅着站在磨盘上的尉迟文道:“昨日有一队行商出门一路向北去了洛阳,本来没什么,可是,这些人一出城就换上快马一路狂飚,导致我派去的人手没有跟上,之说那些人的骑术精湛至极。你说这些人中间不会有胡鲁努尔?”   尉迟文正色道:“我没有接到关于胡鲁努尔离开的消息,所以你大可放心,他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你在他身边安插了暗桩?谁啊?胡鲁努尔狡猾至极你的暗桩别给他蒙骗了。”   “他那个瘸腿老婆!”   “啊?不是说他们两个很恩爱吗?”   尉迟文不耐烦的道:“恩爱也有一个限度,我找胡鲁努尔的岳父,问他想要死还是想要活,那个早就不在衙门干的胥吏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我觉得老婆一般不会背叛丈夫,你也知道,李大将军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跑了。”   尉迟文淡淡的道:“你看着吧,不会有什么意外。”   嘎嘎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多一层防备比较好,多派点人去监视胡鲁努尔全家!”   尉迟文瞅着走出小院子的嘎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见到的全是恩爱夫妻,丫头对你也死心塌地,处处维护你,老子见到的却是人世间最丑恶的东西。说起来,大王对你还真的是关怀备至,为什么这种关怀我总是得不到呢?”   眼看着天黑了,尉迟文就走进了铁心源以前居住的房间,熟门熟路的掀开床底下的一块砖,从里面取出一个油布包裹。   他先是仔细瞅了一遍包裹的外形,记住了麻绳捆扎的方式,小心的从绳结部位取下一根白色的毛发,这根毛发应该是铁狐狸的,放在一边用一本书压住,这才抽开了绳结,打开了包裹。   包裹里面有一本厚厚的札记,全是用炭笔写的,可是,尉迟文却看不懂。   他相信这里面记述着大王所有的秘密,可惜,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他仅仅知道,这份札记是用欧罗巴文字写成的。   欧罗巴是西边一个极为遥远的国度,远的让人对这段距离产生绝望的心态。   他不明白,大王是如何会这种奇怪的欧罗巴文字的。   这份札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打开了,他甚至抄录了其中的一段文字请教了东京最博学的拜火教长老。   这个博学的长老唯一能告诉他的是,这是欧罗巴文字写成的札记,却看不懂里面说的是什么。   如果能够解开,尉迟文相信,他对大王的了解会更上一层楼。   尉迟文挑亮了灯芯,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本札记,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录……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解开这个谜团。   这种枯燥的工作,尉迟文干的非常有耐心,直到天亮,他才抄写完毕了最后一个字符。   他先是静气凝神一会,才重新包扎好这个油布包裹,铁狐狸的那根毛自然也放在原来存在的地方,最后是挽那个蝴蝶一样的绳结,为了挽好这个绳结,尉迟文练习了两天。   今天,这部札记就该送到世子殿下的手里面了,这是大王的吩咐,尉迟文不敢违背。   就在他把自己抄写好的那部札记揣怀里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因为他猛然间明白了一件事——世子殿下绝对能看得懂这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负责大王为什么要专门交代把札记送给世子殿下呢?   他重重的在脑袋上捶了十几拳头,等到心情平复下来,他觉得脑袋痛的厉害。   眼前浮现国大王交代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浮现的温柔,这让他的脑袋更加的疼痛了。   “你把关怀给了嘎嘎,把温柔给了喜哥儿,把纵容给了乐哥儿,把怜爱给了小蕊儿,唯独把黑暗给了我……”   尉迟文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告诉大王,他一点都不喜欢去监牢,却总是说不出口。   抱着札记坐在马车里,尉迟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贼,这让他感到非常的羞耻。   无数次的想要把怀里的那本抄录本撕碎,然后用过烧掉,最后把纸灰吞咽下去……   马车驶进东宫,尉迟文面无表情的捧着那个油布包走进了铁喜的书房。   那个阳光般的少年,正笑嘻嘻的看着他,尉迟文木讷的将油布包放在铁喜的书桌上道:“这是大王命我交给世子的密函。” 第四十三章 大王的秘密   铁喜欢呼一声抢过札记,一把就扯开了上面的麻绳,三两下,油纸包也纷纷碎裂……   尉迟文痛苦的看着那根飘飞的狐狸毛第一次觉得自己过于小心做事,是一种病。   很明显,铁喜能看懂那上面的文字,只是在读札记的时候嘴里总是发出啊啊,哦哦的声音,很奇怪,同时也非常的悦耳。   明明努力克制着想要知道札记内容的冲动,尉迟文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这么让您入迷。”   铁喜摊开札记,乐不可支的指着最前面的一段道:“这是我爹爹的札记,这一段讲的是他发现毒蘑菇的事情……太好笑了,我爹爹是爬着去采蘑菇的……哦,我看看日期,庆历六年哦。”   铁喜说了这里面记载的是大王生平,类似起居注一类的东西,尉迟文就不是很感兴趣了,如果他想知道大王生平,找将作营里的诸位统领,或者直接去找太后问就是了,太后总是很喜欢说起大王小时候的故事。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是什么文字,弄不清楚这些文字,尉迟文觉得自己有些死不瞑目,第一次在背地里做手脚,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解释,他恨不得去死。   “这是什么文字?”尉迟文假装扫了一眼,小心的问道。   “拼音啊,怎么,你没学过?”   “学?跟谁学?”   “我父王,巧叔,火叔,水叔他们啊。对了,嘎嘎不是也学过吗?怎么就你不会?”   听到这话,尉迟文就觉得自己脑袋里面好像响起了一声炸雷……   他忽然想起嘎嘎以前跟他抱怨过的一件事——好像真的跟拼音有关……   那是大王为嘎嘎启蒙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好像拒绝了跟愚蠢的嘎嘎一起启蒙。   尉迟文浑浑噩噩的走出了东宫,没有乘坐马车,一个人沿着翁仲巷子过了下马桥,最后坐在一堆河边洗衣的妇人边上,一张张的把抄写的札记撕碎,最后丢在水里,眼看着那些碎片逐波而去。   妇人们的喝骂声他一句都没听见,站起身离开了河边,两条腿带着他自动来到了铁家的小院子。   嘎嘎回来的时候,尉迟文的脚下已经堆了一大堆的梨核,粗粗一数,竟然有十个之多。   “你很渴?”嘎嘎小心的问道,尉迟文平日看起来随和,一旦发起脾气来根本就不能算人。   尉迟文满怀希望的将半片纸片递给了嘎嘎。   嘎嘎一头雾水的接过来,瞅了一眼就笑了,张嘴念道:“gongzhuzhanzaiqiangtou,xiaodexiangyigeshagua,zuichunhenhong,yanchi xuebai……”   尉迟文默默地从嘎嘎手里夺走纸片,塞进了嘴里,咬了一口梨子,一起嚼碎了吞下肚子。   “这事但凡有外人知道,我们就绝交!”魂魄附体的尉迟文淡淡的道。   嘎嘎非常认真地点点头,这一回尉迟文是认真了。   平日里一般都说老子干死你这种话,这种话嘎嘎一般都当他放屁,可是绝交这两个字,真的很严重。   尉迟文张嘴吐出一口梨子,这口梨子是从胃里喷出来的,模样很恶心,嘎嘎躲闪的飞快,站在一边看尉迟文一边捶自己的胃部,一边呕吐。   铁家的小院子自从他们两个住进来之后,就没有外人了,所以,打扫,做饭之类的事情都是他们两人亲力亲为。   身为铁心源的弟子,做饭这种事情已经变成了一种乐趣,而不是什么负担。   嘎嘎收拾完狼藉的地面,就小心的问尉迟文:“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   尉迟文想了一下道:“我做错了一件事,一件很卑劣的事情,现在悔过了,也惩罚过了,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吃梨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吃了。”   嘎嘎很聪明的没有问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这家伙现在好像依旧很痛苦。   就凑到跟前道:“如果你觉得自我惩罚的力度不够,我可以帮忙。”   尉迟文点点头,指着胃部道:“用力!”   嘎嘎的拳头很大,力量也很重,一拳过后,尉迟文就弯曲的如同一只大虾,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最后还是昏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嘎嘎熬了小米粥,这东西很养胃,尉迟文坐在昏黄的烛光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粥。   过程很长,却只喝了一小碗,尉迟文见嘎嘎担忧的瞅着他,就笑道:“无债一身轻!”   嘎嘎点点头道:“有些错挨一顿揍就能过去,有些错就不是挨一顿揍就能过去的事情,以后少犯错。”   尉迟文点点头道:“不会了。”   嘎嘎仔细打量了一下尉迟文,见到他的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的,就长出一口气道:“胡鲁努尔把他老婆杀了。”   尉迟文笑道:“他出现了?”   “出现了,同时,你的内线也没了。”   “没了就没了,她也没什么用处了,胡鲁努尔出现了你却没有抓回来,这说明出问题了。”   嘎嘎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他杀了老婆之后就把开封府衙役招来了,投案了!”   尉迟文张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道:“这么说,他如今在开封府大牢里面?他岳父胥吏出身,开封府的牛头马面估计认识不少,或者说开封府大牢里面的狱卒都是他的人。他知道我们不方便,也不愿意跟大宋官方起冲突,就把藏身地放在大牢里面,同时有自己人保护,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保命方法。”   嘎嘎点头道:“开封府大牢就在衙门后面,听说十几年前被贼人突袭了一次救走了里面所有的囚犯,自那以后,开封府大牢边上就有一营捧日军护卫,现在想要杀进监牢,难比登天。”   尉迟文摇摇头道:“问题的关键不在开封府大牢,而在胡鲁努尔的钱财上!只要我们弄走他所有的钱财,即便是不理睬他,他最终也只能在监牢里慢慢腐烂。”   嘎嘎叹口气道:“他府上的地库里空荡荡的,里面落满了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不用了,我们没有丝毫线索。”   尉迟文笑道:“把他财富下落不明的消息告知开封府知府,自然有人能追索出财物的下落,这么一来我们不就有线索了吗?”   嘎嘎不解的道:“应该是开封府捷足先登才是。”   “放心,胡鲁努尔这种人有的是狡兔三窟的本事,最先供出的财物埋藏处一定是价值最低的。事不宜迟,你现在就把消息传出去,我去安排人手监视监牢的动静,时间很重要!”   嘎嘎快步走出房间,尉迟文却再一次愣住了。   “庆历六年!这怎么可能!”   尉迟文惊叫起来,他忽然发现,今日上午,世子殿下给他念的那一段札记内容是庆历六年发生的事情……那一年大王只有一岁……   “怎么可能!”尉迟文猛力的将脑袋在桌子上撞得梆梆作响。   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干的事情,他喜欢揭开别人的隐私偷偷地看……如果看不懂将是对他智慧的最大羞辱,而大王的隐私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对他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胡鲁努尔财富宝藏这事,在大王的隐私面前什么都不算。   东京城就像是一座山,没有什么东西能改变他的形态,尉迟文的思虑自然也不能。   天亮之后,这座城市又开始了他新的一天,今天与昨日没有多少区别,同样的艳阳高照,同样的秋风送爽。   对尉迟文来说还是有一些变化的。   世子殿下不再跟他谈大王札记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肯说,之说这是父辈的隐私不可外传,这让尉迟文是如此的失望。   世子殿下很聪明,他一定也发现了札记中出现的奇怪事情,尤其是关于时间那一部分的。   站在下马桥上,尉迟文瞅着波光粼粼的汴河,就是这条河在昨日带走了大王所有的隐私……   胡鲁努尔伤痕累累的脸上布满了绝望,当开封府知府丁度调用了捧日军强行调走了所有狱卒之后,胡鲁努尔的心就不断地下沉。   直到丁度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出现在他牢门外面,他就知道自己的末日到来了。   宋人对非宋人的态度很简单,那就是赤裸裸的无视,律法只适用于宋人,对于一个刚刚杀了一个宋人的西域人,丁度确实有为所欲为的权力。   就在昨日,他在知道妻子是尉迟文的眼线之后,就派了四队人马匆匆的离开了东京,这四队人马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东京城外。   哈密人的准备非常的充分,即便是在大宋境内,也不给他半点空子钻。   很久,很久以前胡鲁努尔就知道铁心源一定会杀了他,即便是两人结盟之后,这个下场依旧不可逆转。   还以为这一天会很晚才会到来,没想到,仅仅过了十年,这一天就到来了。   “府尊饶命,草民愿意献上全部家产,求府尊给小民一条活路。”   胡鲁努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交加。 第四十四章 走上正轨   胡鲁努尔在监牢中与丁度铢锱必较的商讨卖身钱,嘎嘎带着彪悍的部下在外面毫不留情的消灭着胡鲁努尔最后的心腹。   看起来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即便是王德用这样的老臣,在得知哈密国放弃了胡鲁努尔庞大的家财之后,也就对嘎嘎在东京的屠杀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六天之后,丁度无意中破获了一个坐地分赃的贼窝,从里面起出银钱两万六千四百余贯,堪称开封府立府以来缴获的最大一笔贼赃。   相比尉迟文,丁度果然不愧君子之称,第七天,憔悴不堪的胡鲁努尔走出开封府的时候,就看到尉迟文摇着一把折扇,笑吟吟的邀请他进马车一叙。   胡鲁努尔一言不发走进了马车,从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递给尉迟文。   尉迟文接过戒指瞅了一眼,掀开戒指上那个小巧的盖子,找了一张纸用戒指在上面按了一下,上面出现了一个清晰地鼎泰丰印鉴,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带着印章痕迹的纸对比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把手摊开伸向胡鲁努尔。   胡鲁努尔苦涩的摇摇头道:“浮财给了丁度,家财给了你,我如今就剩下几座宅子,再无长物。”   尉迟文笑道:“宅子已经归属长丰农庄,已经属于哈密王世子的私人财产,我现在要的是你剩余的钱财。”   胡鲁努尔平静的摇摇头道:“没有了。”   尉迟文把扇子一收轻轻拍打着手心道:“你会有的。”   说完话,他们乘坐的马车就迅速的离开了开封府。   送胡鲁努尔出来的胥吏亲眼看着他被尉迟文带走却没有阻拦,直到马车走远了,才进门向丁度禀报。   在他看来,胡鲁努尔死定了,只要这个人死了,就没人知晓府尊曾经用了什么法子才不名誉的得到了那么多的钱财。   赵姝来东宫还礼的时候,正好看见前厅的空地上挺着十余辆马车,一群壮汉正在费力的往下搬东西。   全是厚实的樟木箱子,两个壮汉需要倾尽全力才能把箱子提起来,这让赵姝非常的吃惊。   樟木箱子一般是用来存放银锭的。   在大宋,银子依旧不是一般人能使用的,只有在商铺与官府进行大额交易的时候才会用银子来结算。   陪她来的伊赛特人铁扫笑嘻嘻的道:“大王给世子送家用来了。”   赵姝不好在前厅多停留,在嬷嬷的陪伴下沿着长长的回廊去了中厅,她很羡慕世子有一个有钱的父亲。   铁喜皱着眉头看着嘎嘎很没形象的坐在一颗五百斤重的没奈何银球上,等嘎嘎欢喜够了才张嘴道:“这东西应该放库房里,不该放在书房里。”   嘎嘎笑道:“这些钱是大王给世子用来修东京到洛阳之间的铁路的,没有这些银疙瘩,谁会相信世子有能力修通东京到洛阳的铁路?”   铁喜看了一眼手里的账本叹口气道:“即便有三十四万贯,还是不够修铁路,连一半都不到。”   嘎嘎笑道:“大王说了,这是你启动工程的钱,剩余的就要靠世子继续想办法了。”   铁喜将账本重重的摔在桌案上怒道:“父王豢养胡鲁努尔这么多年,就指望他给我们赚钱呢,这家伙十余年的收益居然翻了两倍,真是该死。”   嘎嘎蹲在银球上无奈的道:“已经很难得了,你要考虑到他是一个胡人,大宋没人愿意跟一个胡商做真正的大生意,再说,他已经死了。”   “死了?”   “对啊,这一回尉迟文让人把胡鲁努尔的脑袋剁下来了,真的没办法再复活一次。   不说这事了,大王让我告诉你,拿到钱之后就赶紧开始操作铁路修筑事宜。   你这一直居住在皇宫里,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正好借着修路的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大宋社会。   一旦铁路修好,让宋人真正享受到了铁路带来的便利,这就会变成世子的功绩。   我跟尉迟文过来,清理东京密谍司只是一方面,接下来就要全力帮助世子修好这条铁路,打开大宋这个闭塞的世界。”   铁喜点点头,惋惜的瞅着书房里的十二个大银球,小声的道:“要是再多些就好了,我不喜欢求人。”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禀报说北海郡王家的郡主来了,正在中厅等候。   嘎嘎一听,两眼冒光,一下子从银球上窜起来,急不可耐的拉着铁喜就要去中厅。   “你去干什么?那是女眷!”铁喜大急,赵姝不过是自己无奈之下的选择,如果让嘎嘎这个大嘴巴看见了,那么,铁丫姑姑就会知道,铁丫姑姑知道了,基本上全哈密勋贵圈子里的人都就知道了。   “我是长辈,去看看侄媳有什么不对吗?”   “谁告诉你这是侄媳?我都不知道呢。”   嘎嘎哈了一声,用力的拍着铁喜的肩膀大笑道:“不错,不错,十一岁就知道找女人,比你姑父我强,我十二岁的时候还正在被你爹用脚踹来踹去的。”   铁喜用力的挣脱嘎嘎的手,自顾自的去了中厅,嘎嘎见铁喜实在是不愿意带他,只好重新安排好了东宫的守卫事宜之后就回到了铁家小院子。   “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去见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你觉得这中间可能发生什么香艳的故事吗?”尉迟文觉得嘎嘎非常的无聊。   “西域国十二岁成亲的人多得是。”   尉迟文瞅瞅嘎嘎满是黑魇魇胸毛的胸膛,嫌弃的道:“你十二岁就长毛,那些西域小子也是,十一二岁就长成了牲口,世子是纯粹的汉人,不是你们这样的野兽。”   晚饭的时候,尉迟文跟嘎嘎两人难得的做了两个好菜,弄了一坛子酒就坐在大月亮底下对酌。   哈密国留在东京的污秽已经全部清洗干净了,现在留给世子的是一个毫无瑕疵的一股势力。   这股势力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东京这座巨大的舞台。   清洗只是两人来东京使命的一小部分,剩下的修铁路,才是他们将要面临的真正问题。   大宋这个国度或许风平浪静的太久了,人们似乎不是很喜欢有过多的变化,这股浪潮从民间到朝堂上都是如此。   自从哈密开始修铁路,大宋就嚷嚷着也要修铁路,可是啊,哈密国清香城到哈密城的铁路已经开始运营了,东京到洛阳的铁路至今还停留在口头上。   现在,需要有人打开这个僵局,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铁心源选定了自己儿子成为这个吃螃蟹的人。   就在尉迟文与嘎嘎两人酒意浓厚的时候,铁喜送走了赵姝,他特意多留了赵姝一个时辰,直到天黑才放赵姝离开。   这样做对赵姝来说自然是非常不合适的,还没有出闺阁的女子,这样做非常的不妥。   不过,赵姝依旧沉浸在铁喜书房里那十二个巨大银球带来的震撼之中。   铁喜的目地也就在于此,他需要有一个靠谱的人把他有钱的消息传遍东京。   消息传播的很快,快到铁喜都预料不及的地步,第二天清晨在陪皇祖父吃饭的时候,皇祖父看他的眼神就非常的奇怪,而皇祖母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直到铁喜有些发慌了,皇帝夫妇才猛地大笑起来,笑的毫无形象。   “乖孙,你要那么多的钱作甚?该不是把你哈密的银库搬来东京了吧?”   铁喜红着脸摇头道:“这些钱都是家父十余年前留在东京的。现在拿出来准备修铁路。”   赵祯愣了一下奇怪的道:“你父亲十余年前就有这么多的钱?”   铁喜就把父亲豢养胡鲁努尔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赵祯听得苦笑连连。   对皇后道:“这个胡商先是落在了丁度手里,丁度费尽了心机才从此人手里抠出两万多贯钱,就这,还作为开封府历年来最大的缴获上奏于朕,还要朕为开封府颁赏。现在听小喜儿一说,丁度这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今日早朝定要申斥一下才成。”   皇后连忙道:“丁度迂腐不是一日两日了,您用的不就是他的这股子迂腐劲头吗?敲诈勒索的本事丁度可没有,却是您女婿跟孙儿的老本行,自然就高下立判。”   赵祯点点头道:“还真是这样,不过啊,丁度实在是没有包拯明察秋毫的本事,他的长处在工部,让他就任开封府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赵祯说完话瞅瞅假装吃饭的外孙,特意压低了嗓门问道:“乖孙,你告诉皇祖父,你到底有多少钱?够修路所用吗?”   铁喜摇摇头道:“只有四成!”   赵祯皱眉道:“缺口很大啊。”   铁喜推开窗户指着东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有这些人在,四成足够了。”   赵祯狐疑的瞅瞅外面,再看看自己的外孙道:“真的够吗?”   铁喜挺直了胸膛道:“如果让孙儿来主持修建这条铁路,钱财是整个工程中最小的难题!”   赵祯拍拍意气风发的孙儿大笑道:“这假话说的实在,怎么,你是在打你小媳妇家的钱财。乖孙啊,你可能要落空了,你小媳妇家估计没几个大子,把他家卖了也凑不够修路的钱。” 第四十五章 统一战线   弄钱这种事铁喜自然是不管的。   被皇祖父耻笑之后,心里同样没有底,抱着最大的信任感将凑钱这个事情交给了尉迟文。   尉迟文立刻就变得非常的忙碌,所有在东京有宅子的皇亲国戚被他用了六天时间跑了一个遍。   他走过之后,就有成队的哈密商贾再一次走进了皇亲国戚的府门,相比铁喜,尉迟文,他们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   开封到洛阳不过四百里,而且同处大河一线,且地势平坦,人烟稠密,铁路所过之处,不论是人力,物力皆可就近补充,唯一不足之处就是缺少木材,好在有运河,蜀中木料可以沿江而下,最终被运到开封,洛阳一线。   哈密商贾拿着清香城到哈密城之间的铁路做例子,说服那些将钱埋在泥土里的皇亲国戚们非常的容易。   一个月后,铁喜就已经凑够了足够开工的钱财,而第一批木料也已经随着长江浩浩荡荡的向洛阳进发。   负责勘探路线的将作营工匠,或者乘车,或者骑马,或者背负着沉重的工具,分别由东京,洛阳两地相对出发,开始找一条最省钱,路线最短的道路。   哈密人在东京的活动声势浩大,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铁路还停留在模型跟图纸上的时候,东京人已经知道大宋马上就会有一条奇怪的道路。   之所以奇怪,完全是因为从洛阳到东京,只需要大半日的时间。   于是,整个东京立刻就沸腾了,铁路也难免在说书人以及百姓们的口中,变成了一个类似黄巾力士般的存在。   东宫里人满为患,人数最多的就是来自哈密的账房先生,每人案头都堆积着高高的一摞账本,每一本账本里面都是各种极为繁琐的记录,想要把这些账本清晰地整理出来,如果不用哈密账房,仅仅是看明白这些四柱账法,就能把账房先生活活的累死。   四百里铁路,一路上不但要开山,同样的,也需要架桥,好在不用钻山洞,否则,就目前的施工条件,根本就无法完成,堪称大宋开国以来最大的一项工程,在这之前,只有修缮黄河大堤才能稍微与之比肩。   “有铁路,就必须有驰道,大茶壶火车至今还没有成功,只能靠挽马牵引车厢,仅仅是养挽马的费用,就是一个大数字,这还不算铁路占用的田亩,铺设铁路需要的硬木,软木,钢料……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想要建成难如登天。”   尉迟文的脊梁像是被人抽掉一般软软的倒在软榻上,面对铁喜平视的目光,无奈的给了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时间表。   铁喜遗憾的转过头看着垂手站立的王渐道:“我想在皇祖父五十岁千秋节上,邀请皇祖父乘坐火车去洛阳龙门一游,没想到成了泡影。”   王渐涩声道:“世子仁孝,上天定会垂怜。”   尉迟文摇头道:“不成的,大宋不是哈密国,我哈密国可以用西夏奴隶,野人奴隶不分昼夜的赶工,再加上哈密国本身就干旱少雨,一年四季皆可施工,自然进展神速。大宋没有奴隶,只能动用官府的力量征发民夫,煎迫民夫过甚,则有隋炀帝之祸,若不这样做,工期遥遥无望。除非……”   “除非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在这里遮遮掩掩的做什么?”铁喜心中烦躁,话音不由得变得急迫起来。   尉迟文摊摊手笑道:“除非大宋京畿道出现大灾,流民遍地的时候正是大工程开工之时。”   铁喜皱眉道:“这等诛心之言不可再说,我以为,可以不劳官府征发民夫,改用工钱延请工匠,这样别人就说不出什么话来。”   尉迟文坐起身为难的道:“钱呢?我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再无他法。”   铁喜无声的笑了一下道:“我去想办法,说起来,我这个哈密世子还值几文钱。”   “钱从哪里来?”   铁喜无奈的指着东边道:“后族!”   尉迟文怵然一惊站起身道:“万万不可!世子头顶已经坐着皇族,再把后族扯进来,又会多一重禁锢。”   铁喜摇摇头道:“这些天看我父王的札记,多少有些体会,我父王说过,想要成事就要笼络能笼络的所有人,当我们成为大多数人的时候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你担忧令出多门的事情,只要我们做事一直能够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就会受到拥护。”   尉迟文想了一下道:“这不可能,没可能永远保证大部分人利益的,至少,在皇家利益优先的情况下,根本就做不到面面俱到,谁都想讨好,结果只会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铁喜笑道:“今天你我是联盟,王伯伯是少数,明日我与王伯伯是联盟,你变成了少数。一条铁路能把所有人都拉上我哈密国的战车,不论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我父王提出的统战一策。确实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   听铁喜提到了札记,尉迟文的心就隐隐作痛,直到这时他才弄明白,所谓的札记,就是大王记录下来关于他自己的功过得失,以及思维方式……   “如此一来,皇家就能与任何人成为朋友,随时可以与自己昔日的盟友翻脸成仇,皇家节操何在?颜面何存?”尉迟文竭力想要说服铁喜不要放弃皇家的尊严。   “皇帝?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工作而已,就像我父王在西域做的一样,只是一个工作而已。   在保证自己过得不错的前提下,兼济天下也算是对得起所有子民了。   历朝历代皇帝的初衷不就是这样吗?好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一会我就去北海郡王府走一遭,赵姝说过,北海郡王府确实没有多少钱财,这一次能拿出五万贯已经是掏空家底在支持我了。   不过,他们家还有投效的大宋商贾,把这些人的钱财拿来用一下未尝不可。”   尉迟文眼睁睁的看着铁喜走出了书房,伸手想要拉住铁喜却拉了一个空。   于是,他气急败坏的对王渐道:“你怎么不拦着?”   王渐撇撇嘴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宦官干涉朝政的?”   “有啊,比如鱼……”   “拉倒吧,那是奸佞!”   等铁喜拿着皇亲国戚们的资金承诺书再一次出现在赵祯面前的时候,赵祯被那个庞大的数字震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只是挥挥手,就算是准许了铁喜开始修建东京到洛阳之间铁路的计划。   九月的东京天气已经转凉,一场绵延了三天的秋雨过后,御花园里开的最艳的就是菊花。   重阳节已经过了,赵祯却依旧喝了山茱萸酒,明知道这东西不算好,却因为心头燥热的厉害,不得不饮。   眼见皇后端着装满了花枝的笸箩从花丛中走过来,赵祯就给皇后也倒了一杯酒,两人对饮之后,相视苦笑。   一百四十三万贯!   这就是铁喜以入股东京到洛阳铁路为名,募集到的金钱,这个数字让赵祯几乎昏厥过去。   他清楚地知道,即便是把他的内库搜罗一空,也凑不出这些钱来。   而那些平日里总是哭穷的亲戚们却轻松地就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   平日里这些亲戚们对自己拥有的财富总是遮遮掩掩,现在,却敢正大光明的露出来,这种被轻视的感觉让赵祯非常的不愉快。   “皇亲国戚们未必有那么多的钱,大部分都是商贾们借用皇亲国戚的名义投进来的。”   赵祯皱眉道:“此言当真?”   曹氏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查的,您是忌惮那些皇亲国戚,才硬生生的压下心中的疑问,自己折磨自己。妾身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只要命王渐去探查一番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祯凝重的摇摇头道:“如果是商贾们自发的把钱交到哈密人手中,问题更加的严重。”   曹氏无奈的道:“要阻止吗?”   赵祯沉默了片刻,喝了一杯酒瞅着挂在大殿飞檐上的太阳道:“朕已经老了……算了,太阳总是东升西落,总该有人做点改变……”   “一旦铁路开始修建,喜儿就会调动数之不尽的人力物力,权柄之大恐怕会开了大宋之先河。妾身以为喜儿做什么都成,铁心源却不成。”   “是这样的,铁心源此生不得生入中原!”   “铁心源骄横跋扈,他会听吗?”   “会的,中原之外的世界足够大,容得下他纵马驰骋。”   “您不再跟中枢诸位臣子商讨一下吗?”   “不用了,大宋正处在前所未有之变机之中,人人都想名垂青史,有一个年幼的皇帝大臣们更好建功立业,他们可能正恨我不死!”   “不会的!”   “会的,韩琦,富弼,庞籍,李炜,张叔平,狄青,杨文广,折御卿,还有无数的人如今都留在外面不愿意回京,但凡是有点本事的人都想借平灭西夏,窥伺燕云的大好时机为自己谋算。都在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到了那个时候,又有拥立新君的人情,又有拓边的战功,新君自然会待他们丰厚。我少年时就亲眼见过人世炎凉,也好,起于炎凉,归于炎凉,有始有终。”   “您依旧是大宋的君王!”   “这是自然,只要朕口中还有气,朕就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秋日里的菊花开的正艳,被夕阳照过之后就变得金灿灿的,如同黄金筑成一般。 第四十六章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自从毛呢料子出现的那一天起,哈密,喀喇汗,塞尔柱乃至契丹,大宋人的穿衣方式就多了一种选择。   直到哈密十一年的时候,毛料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穿衣结构。   它借助自己厚实,保暖,结实耐用的特点,很快就风靡了整个西域。   毛料的生产会产生大量的污水,因此,它不再适合继续留在清香城的后山草原上,被哈密国相下令迁徙到了人烟更加稠密,对环境影响相对不高的哈密城。   从五月起,向哈密城运送羊毛的车队就没有停止过。   经过半年多的撕扯,尉迟灼灼以绝对低廉的垄断价格买断了西域所有的羊毛生意,如果不是因为契丹与哈密国是敌人,她连契丹出产的羊毛也不打算放过。   即便如此,也有契丹商人从牧人手里把他们认为只能搓绳子擀毡的羊毛收上来,最后绕道乌古敌烈军司抵达喀喇汗,而后再卖给哈密人。   铁心源对这样的事情视而不见,尉迟灼灼更加愿意装聋作哑。   羊毛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善牧人的命运,摆脱养羊吃肉的单一生活,牧人如今可以从羊身上发掘出更多的赚钱门路。对哈密国而言,羊毛也是他们统御西域的重要武器。   再桀骜不驯的牧人,在现实的经济面前,为了族人更好的生活也要低下自己的头颅向哈密国臣服。   在原始世界里办工业,铁心源基本上做到了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很容易的就榨干了羊毛身上所有的利润。   因此,制造毛料的工艺被哈密国严格的保护了起来,其实这样做也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就西域人现在所拥有的智慧与技能,还无法复制这一新的事物。   哈密国内平静无波,无聊的甚至有些沉闷,城里居住的大多数是妇人和孩童,至于有空闲的男人,如今基本上都在铁路修造工地上。   保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是哈密国得以在高压管理下依旧保持平静的原因。   大建设年代是一个普通百姓得以迅速积累财富的时代,也是皇族加强自己统治的好机会,毕竟,人的思想是有惯性的,一旦习惯了高压,就能在高压下慢慢的习惯。   哈密国的大建设至少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全部布局结束,等建设布局结束,也就到了皇族收割财富积累财富的时候了,这是一个很宏伟的计划。   国内没有什么恼人的事情发生,自然,要把那些身处边疆的,最彪悍的汉民惹是生非的本事刨除在外。   脱离了官府的直接管辖之后,那些从大宋发配来的悍贼们立刻就暴露了本来面目。   开黑店的,打闷棍的,三五成群抢劫牧人事件时有发生,以至于,哈密国的边境变成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地区之一。   霍贤曾经的听说人肉包子这种恶性事件之后,就派了最强硬的巡城司雷巡检巡边,寻找那几个吃人肉的恶魔,准备将他们车裂于市。   结果并没有找到什么吃人肉的恶魔,面对一群群手里拿着完整缴税证明的良民,雷巡检根本就没有办法将他们与吃人肉的恶魔联系到一起,能做的,就是恶狠狠地训斥警告他们一通,而后回京。   效果还是有一些的,吃人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而商贾无故失踪事件依旧多如牛毛。   基于此,喀喇汗国现在非常希望哈密国的铁路能够延伸到他们那里,毕竟,损失最多的还是喀喇汗的小商人,至于大商人庞大的护卫队,还不是一两个小毛贼能够动的了的。   坐在书房里的铁心源就如同一位神灵,通过数之不尽的公函凌空巡视着他的国家,这让他的心中升起无限的骄傲。   只是,他很想无视高原上滚滚的黑烟,却总是做不到,毕竟霍贤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他。   “大王可曾想过,在青稞即将收获的时候,几十万亩青稞在一夜之间被焚之一炬,这有伤天和。”   铁心源避开霍贤犀利的眼神,无奈的辩解道:“确定是冷平所为?他只有不到一千人,恐怕还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情吧?”   霍贤不理睬铁心源苍白的辩解继续道:“为了一颗佛祖舍利,冷平在逻些无恶不作,为了调开那些守在桑耶寺外围的吐蕃百姓,就纵火烧掉了那些可怜的吐蕃人仅有的一点希望,非人也!”   铁心源面色有些苍白,他知道那些零零散散的青稞田对吐蕃人有多重要。   青稞是那座高原上唯一能够种植的庄稼,也是吐蕃人除肉食,奶食之外唯一的植物性食物,在逻些青稞是与生命等价的。   “我到现在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如果确定是冷平所为,回来之后定严惩不贷。”   霍贤的神情松缓了一些,叹口气道:“老夫何尝不明白冷平孤军深入吐蕃,面临的局面是多么的凶险,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佛祖舍利对喀喇汗,对塞尔柱,对吐蕃对撒迦的佛国有大用处,对我哈密国则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有没有佛祖舍利对哈密国无损,哈密国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一颗没烧透的死人骸骨来保证国家的气运。这些年以来,大王内圣外王的政策需要调整了,我哈密国想要变大,变强,就必须有浩纳百川的气度,如此,才能重新缔造一个类似盛唐的国度。”   听霍贤这样说,铁心源的眉头慢慢的拧成了一个疙瘩,沉声道:“西域的智者如同凤毛麟角一般稀少,如果有类似穆辛一样的智者,我会展开怀抱接纳,在这一方面,哈密国并没有对他们关上大门。   可是,这些年来,我们大力培植西域本土官员,准备让他们去管理那些西域人,收效如何国相心知肚明。   西域人唯一能为哈密国提供的人才就是赳赳武夫,而哈密国恰恰是最不需要异族将军。   不论西域人的骑射功夫多么的精湛,在我哈密的大炮面前依旧是一团碎肉。   这一点,在号称骑射无双的西夏人身上已经得到了验证,随着哈密国的武器日渐改进,一字不识的西域人在军中的比例也将逐渐变少,这是潮流,无法改变。   事实上,一个跟不上哈密国变化脚步的种族,将很快被大漠戈壁所抛弃。”   霍贤皱眉道:“大王不想哈密国立刻变得强大吗?毕竟,老夫研读过大王的国策,其中团结多数……”   铁心源摆摆手道:“不可教条的理解我的话,任何道理都是与时俱进的,昨日的话如果不能符合今日的变化,就果断的抛弃,更何况,团结大多数,还有定位问题,分工问题,以及选择问题。   国相,我与其余的开国君王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成功的足够早,我现在还足够的年轻,三十一岁的年纪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布局。   我身处的环境也与伟大的天可汗李世民完全不同,哈密国是建立在荒原上的,是无中生有来的,我们的内部团结一致,我们在外面的敌人正在一天天的变得腐朽和没落,很多时候我们只要静静的等待就能等到我们需要的结果。   八年前我们还在为契丹人的进攻惶惶不可终日,五年前,我们还在为恐怖的塞尔柱帝国随时东进战战兢兢。   现在呢?   太阳一般辉煌的契丹王耶律洪基没有了少年时的雄心壮志,整日沉迷于妇人和醇酒游猎之中,身边围绕着无数谗言媚进之徒,忘记了虎视眈眈的大宋,更看不见我们哈密正对他肥沃的云州垂涎三尺。   骄横不可一世的塞尔柱王死了,他的十几个儿子正在相互攻伐,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女婿,十年之内,塞尔柱的国力只会不断地被消耗,他们最终也只会在消耗中慢慢的死亡,最后被取代。   国相,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正是我这样的竖子成名的大好良机。”   霍贤苦笑一声道:“时无英雄?大王就是英雄!”   面对霍贤的吹捧铁心源只好咧着嘴承受了,这是君臣之间的一种互动方式,不喜欢听马屁话的人成不了一个好君王,赵祯早就给他传授过这方面的经验。   自从哈密国建国以来,赵祯就通过给自己闺女写信来间接地影响铁心源,到后来,赵婉基本上不看父亲给她的信件了,因为内容纯粹是写给夫君看的。   再加上铁心源每取得一项成功,都会让赵婉在信中突出赵祯的作用,这极大的满足了居住在皇城中,几十年都没有离开过东京的赵祯的虚荣心。   在潜意识里,赵祯已经把铁心源的成功当成了他的成功,这让铁喜在东京承受了天大的好处。   霍贤说铁心源是英雄,铁心源自己却明白自己真的是生活在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李元昊的早死,让他错过了与一代枭雄最后的交锋机会,吐蕃两百年来战乱不绝,也让他没有机会去面对野蛮人的强力冲击。   在这个没有铁木真的时代里,成功就显得非常容易。 第四十七章 大不同   自从这一次谈话之后,霍贤就再也没有与铁心源进行关于温和民族融汇政策的交流。   他不说,并不代表他认同。   在他看来,世上所有的英明帝王都做了同样的一件事,那就是坚持己见。   一个国家的做事风格往往是第一代开国帝王铸造的,后世虽然会有所缺失,大体上依旧会延伸。   开国帝王的个人烙印烙的越深,对后世的影响也就越大,他以为铁心源就是在做这样的一件事。   事关千秋,国王才能决定一个国家未来的走向,这完全是一个帝王的立身之基,他一个相国是无法,也不能阻碍的。   冷平在高原上放火烧了吐蕃人将要到手的口粮,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逻些会饿死人,这自然是在造孽。   如果铁心源不是国王,他自然可以口诛笔伐,既然是国王,冷平既然是他的部下,部下在执行他命令的时候犯的错,根本上来说,就是他本人的错。   以前的时候,铁心源以为普通官员做了错事之后,上官假惺惺的安慰一下苦主,纯粹是一种非人的举动。   现在,他跪坐在佛堂里,发现自己只能为那些即将死去的人祈福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王柔花已经习惯儿子来她的佛堂忏悔,只是最近,儿子来的非常频繁。   这不是好事情。   在察觉儿子一天天变得自责之后,她就再一次把玉莲香请过来,在儿子忏悔的时候,玉莲香就在前边负责念经跟敲木鱼。   铁心源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么执着的将玉莲香往他身边退。推,甚至还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这跟她年轻时候憎恶男人有妾室的理念相差十万八千里。   或许,女人的心思都是这样的,恨不能把丈夫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多看别的女人一眼都是罪孽。   至于儿子,自然是越招女人喜欢她们这些当母亲的就越是骄傲。   玉莲香跪坐的时候臀部会形成一个丰满的蜜桃模样,铁心源在忏悔的时候,往往会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那个美丽的蜜桃上,这样一来,忏悔的效果就非常的差,忏悔完毕之后铁心源往往会更加的内疚。   他觉得这样很不好。   回到卧室的时候,赵婉正撅着屁股努力的把自己的脖子抬起来,汗水正顺着的脖颈涔涔的流淌。   自从生了两个孩子腰肢无可逆变的变粗之后,她就受了天竺妖僧的毒,每日里练习《瑜伽经》成了不可缺的功课。   这东西铁心源在后世的时候常见,开始的时候他也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好的修身养性的法门。   直到他与仁宝活佛谈起《瑜伽经》的时候,经过仁宝活佛解释之后才知道天竺人从来就不出什么好东西。   天竺人把男人的生殖器叫做林伽,女人的生殖器叫做瑜尼,林伽与瑜尼的交合便叫做瑜伽。   天性活泼的天竺人不满足于正常的夫妇敦伦方式,就特意发明了这种能把身体扭曲到极致的变态姿势,好满足他们没有止境的欲望。   赵婉操练瑜伽练习的非常忘我,据她说,经过几年修炼,她已经修炼到了一个很高深的地步。   不好打扰赵婉的修炼,铁心源只是在妻子高耸的屁股上拍了一把就去了铁乐的房间。   这孩子果然不负众望的在练习骑射的时候摔断了一只胳膊。   为此,早就有言在先的赵婉,不但臭骂了儿子一顿,也臭骂了怂恿儿子练习骑射的丈夫三天。   胳膊上打着石膏,里面痒得厉害,铁心源见儿子难受就只好用一根薄薄的竹片探进石膏里面来回滑动帮儿子止痒。   “胳膊好了干什么?”   “练习骑射!”   “你不怕你母亲唠叨?”   “只要您能顶得住,孩儿就一定能顶得住。”   铁心源欣慰的摸摸儿子圆圆的脑袋,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将来的前途一定非常的远大。   尉迟灼灼有了自己的寝宫,刚刚落成,整个寝宫充满了西域风格,绿色的孔雀石跟杂色玻璃镶嵌的圆形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白玉石尾料铺就的地面,即便是赤着脚踩上去,也有一种异常的滑腻感。   尉迟灼灼的大殿里人很多,全是拿着各色乐器的乐姬,她脸上蒙着半边面纱,头发上垂下一绺绺的珠玉串子堪堪与眉齐,眼线画得很重,极为吸引目光。   贴身的彩缎上衣只有上半截严严实实的裹住饱满的胸膛,白皙纤细的腰肢却赤裸裸的暴露在外面,丰隆的臀部随着乐姬的手鼓激烈的抖动。   铁心源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下去,拈了一颗葡萄放嘴里慢慢的啜吸。   这个死女人基本上已经没救了。   自从她这个清真寺一样的宫殿被赵婉狠狠的鄙视了一番之后,只要跟赵婉在一起,她就会把自己漂亮的小蛮腰露出来,现在更加的过分,正在向变态的道路上狂奔。   赵婉之所以发疯一般的操练《瑜伽经》就是被尉迟灼灼刺激的,能把素来庄重高傲的赵婉刺激成这样,这个女人算是下了猛料,不过啊,她的腰肢确实柔美,不是一般的好看。   梳了满头小辫子的铁蕊,穿着一件大花裙子,如同炮弹一般的冲进了父亲的怀里,于是,父女两就忘记了那边正在努力扭动腰肢的尉迟灼灼,一人拿着一颗葡萄相互喂食嬉戏。   铁心源早就不期望赵婉能跟尉迟灼灼一点矛盾没有的平和相处,能有现在这样宁静安逸的时光,他觉得已经是上苍给了他几分薄面。   被人无视的尉迟灼灼挥手驱走了乐姬,喘着粗气坐在铁心源的脚下怒道:“我跳的不好看?”   铁心源亲了一下闺女的小脸道:“好看啊,心潮澎湃至极。不过,再好看也比不过我闺女的小脸,看了这张笑脸老子可以三天不吃饭。”   尉迟灼灼有些嫉妒的捏捏闺女的小脸道:“这孩子长大之后定是一个祸国殃民的。”   铁心源嗤的一声笑了:“祸害谁的国,谁的民又能遭殃?还不是她哥哥的?就一个妹子,做哥哥的多宠宠也没什么。”   “妾身肚子里要是再有了呢?”   铁心源鄙视的瞅瞅尉迟灼灼的肚皮,据他所知,这女人除过吃瓜不小心落肚的瓜子,再什么都没有。   尉迟灼灼不满的抱着铁心源的腿扭动两下,忽然道:“杨怀玉派人送来了一个非常大的毛料订单。”   铁心源正在跟闺女玩闹的手停顿了一下淡淡的道:“有多大?”   “二十万匹!”   “确实太多了,二十万匹毛料能做三百万套加厚衣衫,皇帝不可能行善免费给百姓,军队又用不了这么些,再说了,制作成衣也需要人手跟时间。”   “杨怀玉还说,他父亲被任命为环州知府,折可行被任命为黄泥关守将,高尊裕被任命为雁门关守将,狄青也被调任保定军节度使驻节霸州,韩琦就任安肃军节度使驻节雄州,老庞籍出任赵州知府,王圭就任定州知府,至于王安石,他奉诏进京了。他还说,已经有旨意下来了,要西军全面东移,听说京中上三军也不安稳。”   铁心源无声的笑了,他那个历来以老实忠厚著称于世的老岳父终于不甘寂寞了。   尉迟灼灼见铁心源没有什么反应,焦急地道:“你怎么是这种态度?傻子都知道大宋准备攻辽了。到处都动了,唯有我们哈密没有动静,您觉得这正常吗?”   “很正常啊,大宋与哈密国乃是盟友关系,皇帝的旨意还落不到我们头上来。想要我们从西面出兵,大宋拿不出足够的诚意可请不动我们。”   尉迟灼灼松口气道:“原来您收到了消息。”   铁心源苦笑道:“皇帝要我对天发誓,此生永不入中原。”   “然后呢?要求有了,总该给点好处吧!”   “好处?好处就是喜儿真正以储君的名义入主东宫!”   尉迟灼灼猛地站起来懊恼的道:“怪不得王后姐姐看我作怪的眼神怪怪的,原来根子在这里。”   铁心源哈哈笑道:“你在腰上占人家的便宜,却不知人家早就上升了一个档次,看你耍猴呢。”   哈密国的第一场大雪终于来临了,今年的初雪比往年迟来了足足半个月。   狂风扑击着天山城斑驳的城墙,纷乱的雪花被狂风席卷着从城墙根部一直攀援而上,最后越过关隘,继续被大风卷积着去了远方。   天色晦暝,沉重的万斤铁闸正在缓缓地下降,城门前的道路上却有一队骑兵急速而至。   坚守城门的校尉,眼见来人都打着哈密旗帜,而前一道闸口并未阻拦这一行人,就示意搬动绞盘的部下停止放下铁闸。   在守城军卒的监视下,这一行不足三百人的队伍终于进了天山城。   为首的将官丢下一面令牌给校尉,并未做任何停留,直接打马穿城而过,即便是大雪狂风都不能稍微阻拦一下他的马蹄。   只要找到铁路站点,他们就能丢弃战马,乘坐火车连夜赶回哈密城。   校尉翻检了一下令牌,摇头笑道:“原来是冷将军回来了,差点没认出来,只是,他怎么从这边回来了?”   天山城的风雪很大,清香城就只有雪没有大风了,即便是雪花飞舞也只是被微风带动,远比天山城的雪花温柔。   至于大雪到了欧阳修取名的长春谷,就变得更加温柔了,因为有温暖的地气支撑,雪花落进山谷就会化作零星的雨丝。   铁心源最讨厌不专业的人干专业人才能干的事情,尤其是那种屁都不懂却身份高的让人不能拒绝他弄出来的垃圾的人。   这样的天气有一杯热茶,或者热酒裹着貂裘看景自然是一大享受。   如果,裹着貂裘,围着火炉喝一杯黄连汤一般苦涩的茶水,再好的景致也会变得难看。   欧阳修就是铁心源最恨的那种身份高贵却喜欢胡乱制作东西的人。   他仗着自己能够随意进出将作监,跟里面炒制茶叶的师傅学了两天,就自己用刚刚长大最好的天山茶青炒了十几斤,自己不喝,最喜欢拿来待客,铁心源已经被他招待过七八次。   哈密国的国子监就坐落在这座山谷里,如今,山谷里的建筑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余的,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继续建设。   即便是只完成了大半,他的规模就已经显现出来了,偌大的山谷里,屋顶如同鱼鳞一般铺设开来,异常的壮观。   欧阳修对铁心源硬生生的把将作当做一门大学问在国子监里传播非常的不满。   等铁心源喝完了难喝的茶水,才把国子监的章程打开给铁心源看。   哈密国子监与大宋国子监唯一的差别就是有将作这门学问,而且,进入国子监的,可不仅仅是官员子弟,平民子弟只要有学业优异者也能进入。   在欧阳修看来,哈密国子监其实就是一个大的高级书院,有那么几分有教无类的意思,这非常的和他的胃口,唯有将作学问如同一只混杂在美味中的苍蝇,让他作呕。   东京传来的消息很多,两人即便是看着国子监章程,也安静不下心来看。   欧阳修烦躁的让书童拿走了国子监章程,咬着牙道:“官家意欲亲征辽国,你为何不上书劝阻?自从太宗三次征战,三次失败之后,我大宋唯有先皇被寇准老贼诓骗去了边地,你知不知道,有官家在,在场的大宋悍将名臣哪一个敢放开手脚作战?”   铁心源无奈的看着欧阳修道:“我是哈密国主。”   欧阳修对铁心源的这句话嗤之以鼻:“没错,你是哈密国主,你儿子却已经是大宋的储君,你死之后,这片地方依旧会成为大宋的土地。老夫不信你有胆量敢跟官家平起平坐。”   铁心源叹口气道:“我是晚辈!让他一点是应该的。”   和稀泥的话立刻就引起了欧阳修的警惕,他仔细的瞅瞅铁心源认真的道:“你觉得官家亲征是好事?”   铁心源也认真的道:“确实是好事!至少大宋在文采风流的同时,也有了一丝丝英武之气。”   欧阳修摇头道:“若非老夫知晓你对大宋没有恶意,就一定会揣测你支持官家亲征是不是有什么险恶用心。”   “你想多了,我儿子现在坐上皇位还不现实,还需要官家多教导几年才能成长起来。   我是真的支持官家亲征,这一场大战,与大宋以前的征战完全不同,至少,在力量上就占优的太多了,尤其是骑兵在配备了火药武器之后,契丹人娴熟的弓马占不到便宜。   我那位岳父大人,一生中最出名的是什么?不就是自知之明吗?我不觉得他会插手军机大事。   对他老人家来说,收复燕云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梦想,如果不能亲自去燕州看看,他如何能够甘心?   更何况,在大军中,他的危险性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   “你会不会亲征?”欧阳修问道。   铁心源把身体靠在软塌的靠背上舒坦的出口气道:“我不会去,孟元直,阿大他们去就足够了。我要防备阿丹这个混蛋的突然袭击。”   “你们不是准备结成亲家吗?怎么会这么想,喀喇汗国这些年与哈密河水不犯井水的,只是一门心思的做生意,如何会有战事?”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我从不吝惜用最恶毒的心思去猜测西边的那些人。”   “你是不想与官家同时出现在一个战场上吧?”   铁心源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子幼母壮乃是皇位继承的大忌,更何况我是父亲,如果让官家看到我依旧年少青春,可能会让他心中生出不快来。”   “你是一个好父亲!”欧阳修感慨的道。   眼看着欧阳修又要给自己的茶杯里添加茶水,铁心源快速的起身抱拳道:“先生,冷平已经到清香城多时了,他远道归来,再不去见他,会冷了将士的心。”   欧阳修急忙站起身道:“佛骨舍利拿到了?”   铁心源点点头道:“拿到了,可惜了我三百三十一名将士血洒高原。”   欧阳修拉着铁心源的袖子匆匆的向外走,边走边道:“让老夫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佛骨舍利,看看他是否真的是那样的神奇。”   冷平跪坐在大殿温暖的木地板上,怀里抱着一个金涵,黝黑的脸膛上神色多变,满是局促之色。   不得已之下火烧了逻些的青稞田,他知道这个举动很难让人原谅,尤其是现在失去糊口粮食的吐蕃人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如果哈密国对自己不加惩处,吐蕃人的愤怒就会转嫁在整个哈密国。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损失很大。   在大宋的南征的时候,他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被剥夺军功问罪,他不知道在哈密国是不是也会出现昔日的状况。   如果不是心中对大王抱着极大的信心,冷平几欲带着佛骨舍利逃遁天涯。   “冷将军,你如果肯把佛骨舍利交给老衲,冷将军在逻些做的事情,老衲愿意一力承当。”   仁宝从走进这座大殿,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个沉重的金涵。   冷平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对仁宝活佛喋喋不休的话语听而不闻。   “这佛骨舍利,大王本来就要交给我大雷音寺供奉的,现在给老衲,迟些给老衲,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平的眼睛转动一下,张开满是血口子的嘴唇道:“不一样。”   仁宝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趺坐在地板上归于寂静。   撒迦师兄在逻些失败了,几欲被发狂的吐蕃信众撕成碎片,在抛弃了大部分追随者之后才侥幸逃脱,至今说起那些狂暴的信众依旧心有余悸。   如今的逻些,就是一个正在喷发的巨大火山,失去了佛骨舍利的信众,正在高原上四处巡梭,一边向天悲号着希望获得佛祖的饶恕,一边没日没夜的寻找烧毁他们青稞田,趁乱偷走他们佛骨舍利的恶贼。   听撒迦师兄说,冷平在出卖了大雷音寺,喀喇汗国,塞尔柱,契丹,大宋等各方势力之后,才纵火烧毁了吐蕃人的青稞田,最终让那些本来还畏惧刀兵的吐蕃人彻底变成了不知死活的疯子。   他趁着外面发生了骚乱,这才纵兵进入桑耶寺,以极快的速度屠光了桑耶寺僧众,然后带着佛骨舍利不知所踪。   撒迦至今还在大石城一带等待冷平,喀喇汗人则在楼兰城外的荒漠上等待冷平,大宋的密谍则在青唐城一带张网以待,契丹的射雕手,塞尔柱的雄鹰埃米尔则沿着冷平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踪……   仁宝万万没有想到冷平的踪迹却出现在了天山城,进了天山城,佛骨舍利就已经归属哈密国所有。   仁宝想用冷平心中的不安做最后的交易,却依旧失败了。   冷平说的没错,佛骨舍利由冷平交给他,跟铁心源交给他完全不同。   如果冷平交给他,他宁愿牺牲性命,也要找机会把佛骨舍利送出去。   如果是铁心源交给他,他不敢想象,大雷音寺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会被铁心源的绳索捆绑到什么时候……现在,铁心源的脚步声已经响起,仁宝痛苦的泪流满面,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了。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冷平将金涵放在前面,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一言不发,如同一个待决之囚。   铁心源没有动金涵,而是站在冷平前面道:“将战损将士的功绩一一报上来,不得缺漏,也不得隐瞒。将军在高原苦战三月,劳苦功高,赏金一千,云麾将军升任冠军大将军,不日将昭告天下。”   冷平的嘴唇抖动的厉害,半晌才抬头看着铁心源道:“微臣在逻些行事多有不妥,还请大王降罪。”   铁心源朗声一笑,伸腿踢了冷平一脚道:“快滚吧,给你擦屁股的人已经带着粮食上了高原,等泽玛从逻些回来,记着离她远点,毕竟你把她的族人害得太惨。好了,如果要治罪,你就是有八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回去洗澡,吃饭,睡觉,我们哈密国还没有委屈有功之臣的先例。”   被铁心源踢了一脚,冷平胸中的阴霾尽去,一板一眼的施礼之后才在侍者的陪伴下离开了大殿,走的时候胸膛挺得很直,即便穿着破烂的铠甲,王宫侍卫们还是向他投来崇敬的目光。   “英雄!”   “好汉!”   “好样的!”   背后传来的赞叹声全部进入了冷平的耳朵,虽然身上的伤痛依旧让他步履艰难,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虎虎生风。   至少,他现在能回去告诉留在军营中忐忑不安的兄弟们,大王依旧是那个英明的大王。   没有把兄弟们当成一次性的工具,没有把罪责推脱给他们这些可怜的厮杀汉。   欧阳修打开了金涵,里面放着一段黑漆漆的骨头,骨头已经有些玉化了,比不上哈密出产的最次的玉石。   没有隐隐传来的梵唱,也没有散发异香,天空中没有花朵坠下,更没有让欧阳修生出见性知心的本事,昏暗的大殿里没有变的金光灿灿。   这让欧阳修非常的诧异,他所有关于佛骨的学识中都没有关于现在这种情况的描述。   就在不久前,仁宝活佛还告诉他,佛骨舍利乃是人间重宝,谁供奉,谁获益……   眼见欧阳修投过来的质疑的目光,仁宝活佛羞愧难忍……如同芒针在背。   铁心源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他很久以前就在法华寺见识过佛骨舍利,目前佛骨舍利子的模样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眼见仁宝活佛羞愧欲死,他心生不忍,不忍心见到老朋友处在如此尴尬的场景中。   就轻轻地合上金涵,把金涵递给仁宝活佛道:“不敢质疑佛骨的真假,好歹是将士们苦战得来的,还请上师小心供奉。”   仁宝活佛难以置信的接过金涵,他死死的盯着铁心源,身体肌肉绷的紧紧的,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听铁心源将要提出来的条件。   “孤王还有事,就不留仁宝上师多在宫中停留了……”   仁宝活佛呐呐的点头,往日里早就通明的大脑此时混沌一片。   直到走出宫门,才对送他离开的侍者道:“还请施主转告大王,大雷音寺愿意以十万两黄金入股哈密东京铁路。”   侍者回禀铁心源。   铁心源再三确定仁宝活佛没有提出股份要求,就笑呵呵的对一脸晦气的欧阳修道:“先生,您看看,免费的东西永远都是最贵的,古人果不我欺焉。”   “古人没说过这句话!”   铁心源耸耸肩膀大笑道:“我们迟早都会成为古人的,现在说也不迟。”   欧阳修莞尔一笑,鼓掌道:“这句话才有些敢为天下先的气势。”   铁心源大笑,指着窗外天山道:“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似曾相识,一直小心翼翼的求证,一直故意做一些改变来验证,结果发现,我的母亲很真实,我的妻子很真实,我的孩子们很真实,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世界就是世界,大不同啊!”   (全书完)